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π的杀人魔法 作者:墨殇 内容简介 闻名遐迩的电视问答节目勇往直前进入到最白热化的阶段,著名企业家荣应泰的夫人叶淑娴意外败北。然而,引起全民轰动的是,按照规则本该落下并由工作人员接走的叶,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没了,在现场完全不可能地蒸发了,而且从此下落不明。舆论一片哗然 老谋深算的荣应泰与家人紧急商议对策,还特地从省公安厅请来了好友侦查一科的刑警安力为,来协助调查妻子不可思议的消失之谜。荣家的长子荣俊赫、次子荣俊旭、幼子荣俊海、长女荣熙真、次女荣惠娜、丈夫郑浩,以及义子林念祖悉数到场,荣府被罪案的阴影笼罩 登场人物表 穆千行:十七岁,因公牺牲的“墨探”穆柏林的遗子,省立江南第一中学初中部初二学生,少年推理兴趣社社长。

省厅刑侦

安力为:四十岁,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重案处侦查一科(大案科)警长,外号“拼命三郎”,做事雷厉风行,崇尚埋头苦干。 刘晓伟:二十二岁,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重案处侦查一科警员。安力为的助手。 王 亮:二十三岁,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重案处侦查一科警员。安力为的助手。 小 秦:二十岁,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重案处侦查一科警员。安力为的助手。 小 季:二十岁,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重案处侦查一科警员。安力为的助手。 倪大龙:三十六岁,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重案处侦查一科副警长。 张 振:二十四岁,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重案处侦查一科警员。倪大龙的助手。 小 郑:二十岁,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重案处侦查一科警员。倪大龙的助手。 贺言成:五十岁,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重案处侦查一科副科长,安力为曾经的师傅与搭档,靠兢兢业业的苦干提升到副科长。 崔东海:五十五岁,省公安厅厅长,警衔一级警监。已故“墨探”穆柏林的同学、战友、搭档。 裘安邦:五十七岁,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重案处处长,警衔三级警监。 滕 战:三十七岁,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重案处侦查一科警长,已故“墨探”穆柏林的徒弟,厅里有名的智力型学院派警探。

省厅刑技

老 孟:孟凡树,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法医鉴定中心法医病理检验室主任法医师。 小 孟:孟建新,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法医鉴定中心法医病理检验室助理法医师。 郭小美: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法医鉴定中心毒品毒物检验室助理研究员。 何心怡: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物证鉴定中心物证鉴定室助理研究员。 老 范:范光辉,省公安厅技术支持中心主任、研究员。 小 梁:梁启明,省公安厅技术支持中心助理研究员。 小 章:省公安厅技术支持中心助理研究员,电脑网络和监控技术神童。

市局刑侦

夏 军: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重案队)大队长。 杨 坚: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警员。夏军的主要助手。

荣氏一族

荣应泰:五十七岁,荣氏企业掌门人,商业巨头,富甲一方,性格阴郁、沉稳,心思缜密,经营管理的天才。 叶淑娴:五十岁,荣应泰的妻子,外表温雅淑娴,内心骄奢霸道。 荣俊赫:二十五岁,荣应泰的长子,性格叛逆,富有远见,待人宽厚,被业内称为“孟尝君”。 林念祖:三十五岁,荣应泰的义子,性格沉稳成熟,老谋深算。 荣熙真:三十二岁,荣应泰的长女,知书达理,颇有大家风范。 荣惠娜:二十九岁,荣应泰的次女,典型的“白富美”,一个生活在童话中的“白雪公主”。 郑 浩:二十九岁,荣应泰的次女婿,惠娜的丈夫,英俊稳健,颇有头脑。 荣俊旭:二十三岁,荣应泰的次子,性格叛逆,桀骜不驯。 小 海:八岁,荣应泰的幼子,非常乖巧可爱的孩子。

其他

李 妍:二十五岁,荣应泰的情人,艺术学院毕业,举止高雅,颇有心机。 荣启泰:五十五岁,荣应泰的胞弟。 叶丰盛:四十九岁,叶淑娴的胞弟。 光复叔:吕光复,六十五岁,荣府大管家。 根 叔:周水根,五十七岁,老荣府仆人。 周 焘:三十岁,根叔之子。特种兵退伍,荣俊赫的贴身保镖。 刘正隆:五十二岁,荣氏产业的大律师。 李星茂:五十岁,星茂集团董事长。 缪东野:五十五岁,东野建设董事长。 华鼎坤:五十六岁,华邺控股董事长。传说背后有华尔街的大佬撑腰,是荣应泰和荣氏企业的最大竞争对手。 序章 生与死 黄昏的海边,寂静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时间、空间,似乎都停顿了。 天边堆积着乌云,遮住了残阳本来的血色。天空与海之间,仿佛泼墨的卷轴,空洞而苍凉。 悬崖之上,他,独自一人,正冷冷地注视着远处无情的靛青海面,任凭风的刀锋,划过同样冷漠的面庞,撩过他曾经潇洒的长发。 他就这样注视着,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表情。明明是一张青年俊朗得令人艳羡的脸,此刻却似埋藏在远古寒冰之下的陨石,散发出晶体特有的幽冥之色。 这里是绝对的高处,以至于不能听见平日里单调的海浪声。他看见远处,即使具有极大冲击力的黑色巨浪,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失败,被金刚般的坚硬岩石击得粉身碎骨。 在这广袤的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生,与死,在这一刻,仿佛融合成了同一种元素,失去了人类理性中不可逾越的分界线。 人的生命,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许正如眼前的浪花,不过是一次次的拼命撞击,又一次次被无情地击碎,周而复始。而面对冲击的丛丛巨岩,就像积聚万年的黑色苦厄,并未因此而产生丝毫的改变。 生,或死,在这无情的天地之间,早已不再重要。因为,那双寂寞而虚无的眼眸,真切地看见了死亡。 从远方的海平面,飘来一丝淡淡的鱼腥味道。或许,这就是生命尚且残留的味道吧。 他慢慢地抬起右手,想要再近一些,触摸到死亡的形状,再近一些,可他只抓住了些许虚无。就连这点虚无,都如尘沙般自指缝落下,归于无形之中。 一个念头,如沙砾般落下,在他心底的死水中惊起一丝微澜。那是一位沙弥曾向他讲过的一句话:五蕴皆空,或许世间的一切,都只是如尘世间的景色一般虚无,转瞬即逝。 他捏紧了拳头。可他知道,拳头里裹挟着的,也不过是——空。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带着鱼腥味的空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声长啸,划过长空,也划过了青年的耳际。他睁开双眼,抬起头望向天边。一只苍鹰,正挥动着健硕的翅膀,穿过了浓密的黑云。 积聚的云似乎被撕开了一道裂口。血色的残阳,那蕴含着生命灵动的光,顷刻间穿过层层封锁,懒洋洋地洒在青年的脸上。 他看着盘旋的苍鹰,嘴角露出一缕微笑,一线生机。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留恋,张开双臂,纵身一跃而下。 瞬间,身体和心灵再次融合在一起,向着地心引力的黑洞急速坠落。 义无反顾。他将投入黑暗的怀抱…… 第一章 蒸发不可能的消失 把奇怪和神秘混为一谈是错误的,最最平常的犯罪往往是最神秘莫测的,因为它没有奇特之处作为推理判断的依据。 ——夏洛克·福尔摩斯(英)

第一节 电话

“每次都为少爷捏一把汗。” 外表精干的保镖周焘从荣俊赫手中接过全套装备,一边放入后备厢,一边擦拭着脑门上的汗。 每次荣俊赫来到这个私人性质的蹦极场所,他总会自始至终大汗淋漓,也不知是发热,还是紧张。 俊赫不慌不忙,脱下紧身服,换上黑色纯羊毛的呢制长礼服。 “这……恐怕是距离死亡最近的运动了吧?!”周焘带着困惑与疑虑的眼神看着俊赫,似乎还未从担心中完全恢复。 俊赫轻轻拍了一下周焘的肩膀,冲他微微一笑,拉开了车门。 俊赫知道,周焘是真的担心自己。 他们名义上是主仆关系,但在俊赫的心里,却从来没有把周焘当成一个普通的仆人来对待。他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周焘就好像他的弟弟。倘若只是两个人在一起,周焘也会时而放肆一下,但在荣家及面对外人时,周焘清楚地知道,尽管俊赫对他好,自己也应该懂得恪尽职守。 俊赫插入车钥匙,却并没有马上发动汽车。 “或许,经历过死亡的人,时常敢于面对死亡的人,才能懂得在这个世界中生存的意义吧?!” 周焘直勾勾地盯着怆然自言的俊赫,点点头,却似懂非懂。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将周焘从臆想拉回现实。他看了一眼号码显示,双手将闪着钻石光泽的VERTU手机递给俊赫。 “是老爷。” 俊赫接过,仔细看了看,皱起眉头。 他犹豫了一下,接通电话。电话里传来苍老而焦急的声音。 “什么?不可能……好。我马上回来。” 放下手机,俊赫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周焘紧张地看着俊赫。从俊赫的反应中,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俊赫猛然抬头,看着前方,果断地扭动了点火器。 轰——搭载了一千三百五十匹马力七点零升V8双涡轮增压发动机的银色SSC Tuatara在眨眼间发出与众不同的怒吼,绝尘而去。

第二节 勇往直前

一天前,省卫视的周末名牌晚间益智答题类节目《勇往直前》正在紧张地进行中。全场灯光如星光般闪耀起来,男女主持人向观众频频挥手致意。 这是一档新型的答题类节目,采用打擂者与各个擂主分别单独厮杀的模式,让不同职业、不同社会标签的参与者在限定的时间内进行PK。它的最大亮点就是,答题失败的选手会被主持人按下手中遥控器的“落下键”,从现场自己的位置上真的坠入下面的后台,具有相当的视觉冲击力。因此,自节目开播以来,一直保持着极高的收视率,甚至还被别的台纷纷效仿。 在灯光背后的黑暗中,一个蓝色小点一闪一闪的。 那里放着一把导演椅,蓝色小闪光是坐在椅子上的人挂着的蓝牙耳机发出的。他神情紧张,右手攥着一支笔,死死盯着现场,额头上都冒出汗来,不时神情烦躁地向后挥手,指挥着什么。他的身后站着几个小年轻,场边还有不少工作人员快速来回穿梭。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可不是一般人。他就是整个现场的导演——徐斌。 在场中央的八个烟花装置喷出绚丽耀眼的液态烟花之后,节目就正式开始了。 著名的男女主持人各自做介绍:“各位晚上好,欢迎准时收看天然堂——你天然就很美《勇往直前》节目,大家好,我是王大宝。” “大家好,我是沈丽。今晚您所看到的是《勇往直前》的特别节目,也就是《勇往直前》一年一度的年终至尊巅峰明星争霸赛。” “今晚,就在今晚,我们将呈现给大家的是一台从来未曾有过的,自我们节目开播以来,最为激烈的比赛、最为惨烈的比拼。参加我们今晚至尊争霸的六位选手,都是在本年度节目中曾经获得过大满贯的至尊选手,他们被网友追捧为——‘答神’。下面首先隆重介绍的,是我们节目中从未被打倒过的三连环大满贯,我们节目的赞助商,荣氏企业董事长荣应泰的夫人——叶淑娴女士——” 六号答题位上,风姿绰约、鹤立鸡群的叶淑娴,不失风度地向全场观众挥手致谢。观众席中,闪光灯此起彼伏,仿佛这档节目成了她的个人发布会。尽管她已经极其注意保持低调的姿态,但很明显,她的高贵气质丝毫没有受到抑制,浑身散发着光彩,令其余几位“答神”多少感到些自惭形秽。 徐导演吁了口气,将双手叉起,撑在脑后,惬意地靠在导演椅上。身后的两个小伙子面面相觑,把手按在胸口,都跟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们是徐导演的助理,一个姓王,一个姓李。 “你说她那么有钱,怎么还来参加这种比赛呀?” “你以为跟你一样是为了奖品?那是荣总的夫人,咱台长见了她的车都得乖乖让道。人家吃一餐,就顶你一年的工资了。”王助理显然比李助理早混几年。 “那……她为啥?”李助理有点摸不着头脑。 “嗨,谁知道呢!这些有钱人就是喜欢得瑟,显得比别人聪明……” 徐导演身后的两个小助理低声地对台上的叶淑娴评头论足。徐导演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制止。他伸出右手,向王助理要来了对讲机:“老牛老牛,情况怎么样?没问题吧?” 总指挥室内,站在多画面显示控制器前的牛导演,此刻也同样紧张地看着画面,不断操控着忙碌的工作人员。桌子上的对讲机传来徐导演的声音。 “没问题。一切正常。”牛导演向现场的徐导演回应。 此时,控制室里的主画面中,经过两个大摇臂跟拍和一个旋转顶拍的技术气氛渲染之后,镜头再次切换到主持人王大宝。靠机关枪一样溜的嘴皮子出名的王大宝,用极快的速度长时间持续不换气,开始了他的拿手绝活。 “……喝牛力添动力大草原牛力精神保健品为《勇往直前》加油。本届《勇往直前》所有选手将踏上大草原知识达人巅峰之旅。按屏幕下方的××××××××拨打电话或发短信到××××××××参与互动立即获得优美易购的一百元优惠券,感谢优美易购对本节目的大力支持……” “今儿的语速又快了嘿?”听着主持人在屏幕上喋喋不休的唠叨,一位工作人员瞠目结舌地问道。 “听说网友给他做了测速,四十五秒他说了三百四十二个字,也就是每秒钟七点六个字。不过,他已经被说相声的郭哥秒杀了。”另一位工作人员说。 “他小子又把词加长了吧?”牛导演笑着问对讲机里的徐斌。 “没办法呀!制片人又加了两条新的广告。”对讲机里的徐导演回答。 “金主又来了,那是好事情呀。看来今年咱的年终奖不会再拖欠了。” 对讲机里的徐导演压着声音,和他一起轻松地大笑起来。 “以前我们主持节目可不是靠这个。哼哼!这世道。”牛导演似乎对王大宝的绝活颇有微词。 场内的气氛愈发高涨。 “下面有请今晚的第一位挑战者上台。来吧,小伙子。”沈丽高举右手,配合闪动的灯光,继续煽动现场观众新一轮的欢呼。 上来的并不是小伙子,而是个半大小子,一个脑袋大、身子小,愣头愣脑、其貌不扬的小学生。虽然是个小孩儿,可一番略学港台腔却不失东北家乡本色的话,让人刮目相看的同时又难免让人有些想吐。 “大宝叔叔好,沈丽阿姨好。我叫刘国庆,今年十二岁。俗话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刘国庆把题答。我来自黑土地那嘎达最美丽的城市——沈阳。我是沈阳丹青小学的一名五年级学生。说起《勇往直前》这个节目呢,我老喜欢老喜欢了,也在咱老爸的支持下加入了老多发烧友组织的QQ群哦……” 徐导演显得有些反胃,一吐舌头,站起身把对讲机交给助手。 “你们盯着吧。我在门口抽烟,有啥事叫我。”徐导演转身,朝演播室外走去。 他的助手不敢松懈,依然死盯着现场。

第三节 众目睽睽之下

夜晚的风已经颇有凉意。 徐导演紧了紧夹克的衣领,后悔没穿风衣出来。 他斜倚在铁栏杆上,掏出烟和打火机。 点燃烟后,他抬起头望望夜空,享受地吐出几个烟圈。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片刻的轻松了。 夜空之中,繁星密布。 风吹落了他手中烟卷上的一颗火星。他被烫了一下,连忙吹了一下手指。幸好没事。 他转过身,后腰靠在铁栏杆上,继续吞云吐雾。 演播室门口停着几辆很有品位的轿车,还有司机和他一样在抽烟,兴许在守候着主人吧。 一个戴着帽子的工作人员从他身后闪过,从离他稍远的一扇门走进演播室。 “又在偷懒。”徐导演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他用脚灭烟头,打开门回到了演播室。 台上怪异的小男孩挑战者和叶淑娴之间的PK正在紧张地进行中。 “韩语中的‘擦朗黑哟’的中文意思是什么?”沈丽问。 “你们大人最常说的假话——我爱你。”小男孩刘国庆不忘矫情地表演。 “‘三万六千顷太湖水,最美就在这一方’的‘这一方’指的是江苏的哪个城市?”王大宝问。 “三国城的所在地——无锡。”叶淑娴镇定地答道…… 和场上的紧张气氛截然不同的是,此时现场的工作人员彻底地成了观众。已经坐回位置的徐导演回头看看他的两个助理,看得小哥儿俩心里直发毛。 “谁偷懒了?刚才,谁出去给女朋友打电话了?” “没有啊?我俩一直跟这儿盯着呢。上回被老大K过之后,兄弟们再也不敢了。”俩助理异口同声地说。 看起来不像在撒谎。徐导演挠了挠头,猛然看见一个场务躲在暗处打盹。仿佛总算找到了可说的事,徐导演登时直起身。 俩助理也及时看到了那个欠揍的家伙,没等徐导演站起来,争先恐后地猫着腰跑过去敲他的脑袋。 正在他们分神的那一刻,场上的竞赛局面已经产生了令人惊讶的巨变…… “各位现场的嘉宾,各位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就在今晚,就在现在,最大的黑马诞生了。刘国庆,十二岁的刘国庆,大家请记住这个名字。他……打败了本年度最大的赢家,曾经灭掉了无数个‘答神’的三冠王——叶淑娴女士……” 台上,主持人王大宝用更高的音调,更加煽情的形体语言,挑动着所有观众和工作人员的每一根神经。 “叶女士,非常遗憾,您马上就要离开我们的答题现场了。非常感谢您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们节目的支持。这不仅仅是资金上的,还包括精神上的。我代表全体工作人员和台领导,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在即将离开的此刻,您对观众朋友们,有什么话要说吗?”这不是煽情,沈丽是确确实实地感到有些遗憾。 “其实每一个站在这里的‘答神’都知道,终有一天自己会被新的选手取代。这个节目不可能有永远的冠军。这,其实就是我们‘勇往直前’的精神。在此,我感谢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支持我的观众和网友,没有他们的支持,我可能早就结束了。最后,祝愿《勇往直前》继续一路向前,继续创造新的奇迹。谢谢!”虽然失败,但叶淑娴看上去并没有丝毫的不快,依然得体地完成最后的陈词。 “好,谢谢叶女士的美好祝愿和精彩谢幕。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恭送叶女士离去。再见。” 王大宝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叶淑娴应声落下。 和俩助理一样,徐导演的面部表情也一同僵在那里。 虽然台上的PK仍在继续,但显然,这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节目开播以来最大的冷门刚才已经产生了。 “怎么……会这样?”王助理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徐导演的心声。 “这也太丢面子了吧?被一个小屁孩……谁找来的,这小孩子?虽然表面上没露出来,但叶女士肯定很生气吧?她可是我们的财神娘娘……”李助理也跟着附和,还不忘观察老大的脸色。 “完了。这下……年终奖又够呛了。得罪了金主,广告部那边还不得打上门来?!”徐导演失神地低着头,自言自语,许久缓不过神来。 “还有几个选手?”王助理问道。 “今天一共有六个,刚才灭了一半,叶女士是第三个掉下去的。还有仨,早着呢。要不老大您先眯瞪一会儿?我们看着就行了。”李助理看徐导演像个泄气的皮球,试探地建议。 可就在垂头丧气的徐导演打算眯一会儿的当口,一个工作人员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老大……”他上气不接下气。 “干吗干吗?有话好好说。”李助理嗔怪道。 “叶女士……叶女士她……”工作人员还是没喘上这口气来。 “说。”徐导演一脸烦躁地加重了语气。 “没了。她没了。”工作人员词不达意。 “什么没了?怎么回事?”李助理好奇地问。 “她掉下去之后……没了……就这么……没了……” 众人都瞪着这个可怜的工作人员,像是在看一个怪胎。 “真的……从上面掉下去,可是下面的人没看见她掉下来。她就这么……没了。在大家面前蒸发了!”可怜人已经竭尽所能地在那里手舞足蹈,却没能使众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没了?蒸发?”徐导演的脸都变形了,支撑着“啊”的形状,恍若几近崩溃的边缘。 和他一样,其实连这个工作人员也不相信由自己前来汇报的这桩怪事。

第四节 不可能的消失

每位选手落下之后,照例都会通过现场下层的一个滑梯,掉到相应的充气垫上。为了防止由于跌落的姿势不正确而导致肌肉拉伤,电视台还在每个接收位安排了一名工作人员来协助。况且,即使在下层的后台,电视机也从不关闭,时时显示着节目的进程。当某位嘉宾答题失败,面临即将落下的境遇之前,主持人都会大声地报出他的编号。这时负责接收的工作人员就会开始警觉,做好充分的准备来迎接不久后落下的选手。应该说,只有工作人员开小差的现象,而绝不存在接不到人的可能。 可这一天,居然有个嘉宾在众目睽睽之下掉下来,而没有掉到下面的接收人员的手里。 她没了! 仔细地观察着下层六号位的设置,由上层主持人遥控器控制的打开装置和下层滑梯、充气垫都丝毫没有质量问题和老化失灵的现象。徐导演怎么也没能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转眼间消失了呢? 方才叶淑娴的管家已经开始闹了,这恐怕连台长都会感到头疼。 据这位叫光复叔的老管家说,他从夫人进去之后,一直守候在六号位置对应的西南门口,一动不动,但始终也没有见到夫人出来。 真是活见鬼了! 但马上报警的话,肯定会让人耻笑。肯定是什么人开了个玩笑而已。不行,必须尽快找出原因,否则的话,小命不保。 徐导演一边绞尽脑汁,一边又在宽慰自己。可是,刚才已经集合了所有的工作人员一一问话了,在现场的都看见人掉下去,可在下层的都说没看见有人掉下来。 太匪夷所思了。难道是有人说谎?也不像。虽然徐导演平时很严厉,但他对自己的属下还是非常信任的。他很明白,即使是开玩笑,也绝不是工作人员干的。再说,谁和他也没有那么大的仇以至于这样搞他。 “老大,摄像机一定拍到了吧?”还是王助理机灵一些。 “走,去老牛那儿。真是见鬼了。老子就不信了。掘地三尺我也得把她挖出来。”徐导演拨弄着脑袋,好像要甩掉这一头的雾水。 大伙鱼贯而出,跟着徐导演,一个个都是明眸善睐的表情。 画面上,反复地播放着叶淑娴掉下来的情景。 一共有四个机位拍到了这个瞬间,现场三个机位,一个高机位,一个正面的平机位,一个低机位,还有一个机位是设置在下层的滑梯旁,专门为了拍摄人体从打开的洞穴穿过的那一瞬间。 “每个镜头都拍得清清楚楚。”牛导演指着四个画面的定格。 “是呀。那人呢?”徐导演快抓狂了。 “鬼!一定是鬼!”牛导演指着徐导演的鼻子,一脸严肃。 “老牛啊,都火烧屁股了,你还开玩笑?”徐导演都快哭了。 “小徐,我看这次台里想瞒是瞒不下来的。还是报警吧!” “报警?!”徐导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二章 荣氏一族 务要从实。 ——宋慈(中)

第一节 报道

咖啡馆里大玻璃窗边的位子上,一群看似初中生的少年正在叽叽喳喳,为什么事争论着。听起来好像是为了以什么形式庆祝两个月后即将到来的寒假,有说喝大酒不趴下不算的,也有说必须假面派对的。 柜台内的服务员则撑着脑袋,懒散地看着这帮鼓噪的年轻人。过了午餐的时间,上座率减了一半,客人们分布在各自的角落,上网的上网,看书的看书,只有这伙中学生显得格外兴奋。 为了提醒这伙高声议论的家伙,店长有意拿过遥控器,将电视机的声音加大了五六格。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特报。昨晚十点二十,在人气电视直播节目《勇往直前》的演播现场,发生了令人不可思议的答题选手神秘失踪事件。据悉,这名失踪的选手是拥有三家上市公司的全国著名企业家荣应泰的妻子——叶淑娴女士……”电视里的现场主持看起来和那些中学生一样兴奋。 “别吵了别吵了,快看。”中学生里的一个大脑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顿时鸦雀无声。中学生们被这则新闻深深地吸引了。刚才在上网、打电话的客人们和所有工作人员也齐刷刷地盯着电视机。 一个身材消瘦,面容清秀的男生不由自主地走到电视机前。从背影都看得出,他极其专注,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事后调查,叶女士是在两百名现场观众和近五千万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节目观众的注视之下,从答题位置顺利落下的,但在下层同样位置负责安全的工作人员却并没有看见她掉下来。现场的摄像机以多个机位拍到了叶女士落下的镜头,但落下之后,她竟神秘地蒸发了。据现场的工作人员称,他们已经反复仔细地检查了工作流程和设备,没有发现现场工作人员存在任何失职、离开与操作上的失误,而设备也完全没有故障。目前警方已经介入,但并没有对诡异事件发表任何意见。因此,对于该事件的报道与网友的猜测,已经成为网上点击率和热议程度最高的人气话题。究竟是谁炮制了匪夷所思的不可能消失事件?他是如何做到的?其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本台记者将持续关注蒸发事件的每一步进展。稍后请收看……” “太好玩了。简直太酷了。” “还有这样的事?” “这比刘谦的魔术还强哩!” “这可不是魔术,是真格的。这下轮到咱们少年侦探社大显身手喽。” 中学生们又炸了营,啧啧声不断。 而那个站在电视机前的男生旁若无人地微微歪着脑袋,也没和同伴打声招呼,竟推开玻璃门,独自走出了咖啡馆,只留下一个修长而远去的背影,步伐迅速而不失稳健。微风掠起他的衣角。 “嘿!怎么走了?老大!又犯病了吧?快追。”中学生们嬉笑着一拥而出。

第二节 荣应泰

夕阳已经落下,傍晚的微风从书房的窗户徐徐灌入,撩拨起白色的纱帘,颇显一番韵致。屋内的家具全部系濒临绝迹的印度小叶紫檀所制,除了少量明代书桌、案几和清代圈椅之外,大多数是仿古制成的。这种工艺非常烦琐,原木必须经过三年的露天暴晒和风吹雨淋,使得木质完全定型之后方可动手加工。三方靠墙的都是由小叶紫檀制作的连体书架,从地面一直到天花板,严格按照古典宫廷图书馆的形制,令人不由得想起“汗牛充栋”这句成语。书籍的放置非常讲究,分门别类,毫不凌乱。坐于其间,总能闻到一缕清幽的书香。 坐在圈椅里的男人双手交叉,眉头紧锁。他五十开外,身穿黑底镶嵌飘逸金粉行书的立领唐装,整齐服帖的短发,浑身透着英武与睿智,目光坚定中带着含蓄,气度不凡。因此跟他接触过的人,只要坐上半分钟,就会感到心跳加快,气息局促,心神不宁,不知如何是好。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气场,这个男人总让他的对手感到无形的压力,而且说不清为什么。 这个男人就是传说中的荣总,旗下控制着十个集团公司,六十多家子公司,其中包括三家上市公司的荣氏企业董事长——荣应泰。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好友,省公安厅的刑警安力为,一个完全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实力,从办事员做到三级警督的优秀刑警。他有着犀利的眼神,高耸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型,厚厚的嘴唇紧闭时总像是咬着牙,人以群分,他的外貌也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不敢冒犯。与其他刑警不同,安力为多年来一直留着一头短短的青茬,好像从他参军、复员、当警察到现在为止,就从来未曾改变过。这副面孔,每每令人思量,似乎应该在右颊多上一道深深的刀疤,才显得更加相配。每次有同事和他开玩笑说这个发型和黑社会老大一样,总会收到极不友好的一瞪。 荣应泰在场面上的警察朋友不少,其中不乏彼此称兄道弟的部委级高官,但真心的挚友,却只有安力为一个。不为别的,只因他从不虚伪,黑白分明,秉公执法,被同事们赞为疾恶如仇的白羊座。因此,在遇到与警方有关的麻烦时,荣应泰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安力为。 “我本想让崔台长把这件事压下来的。这样的事件一旦传出去,对于我们荣家声誉的损失可是难以估量的。再说,淑贤以前也玩过类似的游戏,我想她只是去韩国找他弟弟叶丰盛了吧。但她毕竟是没打一声招呼就出走了,还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所以,我也只能请你来帮我想想办法了。”沉默许久,荣应泰开了口。 “压?现在媒体和网络最关注的,恐怕就是这事儿了。”安力为将一卷报纸扔在面前的茶几上,又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电视机里,各大电视台的记者正喋喋不休地描述着蒸发事件的现场报道。 荣应泰不由得暗自叹气。 “损失是避免不了,事都这样了。我看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找到尊夫人。只有找到她,才能找出原因,我们才知道有没有办法将损失降到最低程度。荣总,你的第一反应是尊夫人开的玩笑,是这样吗?还有别的可能吗?你仔细想想。”安力为直奔主题。 “除了这个,还真想不出别的可能……今晚荣家所有的人都会到场,俊赫,还有我的义子林念祖,都会准时回来。一来请老弟认识一下,我们虽这么熟,但你和我的家人正式见面还是第一次,我觉得有必要。二来你可以详细地问问我的家人,也许有人能想起什么,毕竟你是警察,该问什么,肯定比我要清楚。” 荣应泰尽管心情无法平静,但其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处事态度,每每让人敬佩。 “嗯。我想认识一下也好。”安力为同意地点点头。 “那我们先去白金汉厅吧。我想离俊赫他们回来应该也不会太久了。” 两人起身,走出荣应泰的紫檀书房。 从紫檀书房走到白金汉厅,是一段长长的距离,起码得走上五六分钟。不过相比起书房沉闷肃穆的气氛,安力为更愿意在荣府的前院小径间漫步,一来呼吸新鲜的空气,二来欣赏荣府的美景,有助于灰色小细胞(1)的活跃。

第三节 荣府

荣氏庄园(2)的占地面积相当大,不但在省内没有私人建筑用地可以与之媲美,就算在全国也是屈指可数的。 整个宅邸位于庭湖西面的西溪景区再偏西,一个叫小里海的小型内湖北岸,其水脉与西溪相通。因为属于景区,方圆十里之内没有别的人家。小里海和荣府的三面山峦起伏,名曰凤栾山,虽非崇山峻岭,却成了有效隔绝外部世界的天然屏障。因此,对于外界来说,知道小里海和荣府的人其实并不多,除了个别背包客野游时曾经接近过凤栾山和小里海,这里几乎就是世外桃源。 安力为经常会忆起第一次来荣府的时候看到的难忘景象。那是个秋天,红叶铺满山道,车沿着小里海的西沿缓缓驶入,湖水平静安详,只在秋风掠过之时,方才泛起层层微澜,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而在那光芒的缝隙间,一座庞大的古堡式庄园,仿佛童话般坐落在水中央。这也许是错觉,也许是水汽的折射作用,总之令人富于遐想。因此,安力为每次驱车前往荣府,这段河沿才是他最心仪的所在。经过时,他总会放慢车速,好让这人间美景尽量地慢一些消逝。 荣府的内部其实并没有城堡,之所以从外观上给人以城堡的错觉,是因为它不但有高大的院墙,四周还有护院河。除了南大门是由青石板构成的大石桥,其余的小门、偏门都是使用可以悬起的吊桥,从而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庄园的安全。护院河与荣府内四通八达的水系,都是直接引用小里海的水,因此清澈见底,时刻可以瞧见鱼儿的嬉戏。这是一座亲水的庄园。 庄园整体分为前院和后院。 后院以花园为主体,栽有各种珍稀的树种,郁郁葱葱,四季常青。靠西面的一多半面积,挖了一个名为镜池的小池塘。为了精心饲养绚丽的锦鲤,所以有意不与外部水系相通。湖中有一座小土丘,通过九曲桥与岸边相连接,小土丘顶端建有一座亭子,起名为湖心亭,是荣府的制高点。从这里一直可以看到小里海西沿的外部车辆驶来。后院靠东面,是如同圆明园黄花阵的欧式绿植迷宫,迷宫的中央,是荣应泰一个人的领地——玲珑屋。这里珍藏着荣应泰几十年来搜集的古玩书画和古怪的奇珍异宝。倘若没有荣应泰的吩咐,谁都没有胆量轻易接近玲珑屋。另外,荣家人喜爱骑马,后院是马厩的位置,由专门的养马师饲养着五六匹不同血统的进口名马。比马厩面积稍大些的,是露天的网球场、篮球场和羽毛球场。 前院才是主要的生活区,东面是三进式的四合院,第三进系男主人荣应泰的居所,以及作为休息室和书房的黄花梨馆和紫檀书房,第二进是长子荣俊赫与次子荣俊旭的居所,第一进则是仆人的宿舍。西面是三幢白色的西洋式花园别墅,分别是女主人叶淑娴,长女荣熙真与小儿子荣俊海,以及次女荣惠娜夫妇的居所。之所以产生建筑风格上的迥异,是因为荣应泰喜欢中式,而妻子叶淑娴崇尚西洋艺术,幸好庄园面积够大,实际并不会让人在视觉上产生不和谐感,反而像圆明园一样,中西合璧,相得益彰。前院靠北的区域,是两个大型体育馆,长条形的是综合健身馆,另一个呈倒U形,是标准的击剑馆和健美形体馆。 前院的中心部分,由分属中国、英国、法国、日本、奥地利等不同国家风格的九大建筑构成。其中,五座主体建筑包括中华宴会大厅、白金汉会客厅、凡尔赛宴会厅、维也纳音乐厅和日式休憩厅,四座附属建筑则为欧式咖啡厅、图书馆、钢琴室和日式茶室,它们彼此相连,呈现出卐字形图案。整体建筑群中西结合,相映成趣,可根据主人心情的不同,与待客礼数的不同,来决定在哪里会客。建筑之间皆有小桥流水,并错落有致地布置了雕塑、竹林、芭蕉、荷花、石塔与枯山水庭园等不同景致,不同位置的观感体会各不相同。 荣府的客人们走青石桥进入南大门后,会经过广场的大水法(3),转半圈后可以将车直接停在白金汉会客厅门口,再由仆人将车停入东南角的车库。 另外,出了荣府南大门步行百步就是南面的小里海。这里有荣府专用的码头。虽然小里海归属景区而并非荣氏产业,可由于附近没有人家,俨然成了荣家的私用。荣应泰经常与客人们泛舟湖上,放松心情。他的女儿荣熙真和荣惠娜则喜欢独自或两人相伴前来划船,因为与英国剑桥水道的夜航颇为接近,尤其在晴朗的夏夜,她们最享受这份如志摩诗中刻画的那般宁谧与浪漫。 图1 荣府平面图

第四节 荣家二代

白金汉厅是荣府的主要会客厅,垂吊着近两米宽的豪华水晶灯。水晶灯共分五层,每层的灯泡与水晶吊坠的形状不尽相同,可逐级关闭打开,按实际需要来自由调节室内的灯光。整体室内装潢属于欧式的宫廷风格,据说是当年叶淑娴的父亲从英国特别聘请国际著名设计师,根据英国白金汉宫内的某间会客厅稍作修改设计而成的。 荣家的子女,此刻都坐在一角,并没有彼此交谈,只是各自或看杂志或看手机,略带焦急地等待着。 荣应泰和安力为步入大厅。五六个原本在各处做事的仆人向着他们齐刷刷地鞠躬,令安力为多少有些不习惯。荣家子女也看到了他们的到来,纷纷站起来向他们行注视礼。荣应泰环视一周,挥手示意大家坐下。 “俊赫还没到?”荣应泰说话历来直截了当。 “我想应该快了吧。”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高个男子看了看金表,抢先回答道。 “哦。那就不等了,我们先开始吧。事情……我想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再重复了。这位,是省公安厅重案处侦查一科的安力为警官,也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了。大多数人应该见过,只是一直没有正式介绍。哦,对了,念祖你可能没见过。那么大家都认识一下。安警官就负责此次的失踪事件。如果有人知道什么情况,我希望无论重要的不重要的,能想起来的话,都原封不动地告诉安警官,不要有任何顾虑。” 荣应泰直奔主题,倒令安力为觉得有些突兀,只是一个劲儿在那里保持微笑点头的动作。 “林念祖,我的干儿子,现在是应泰建设的副总裁,也是我在业务上特别倚重的左膀右臂。”荣应泰首先点了刚才看表的高个男子。 林念祖戴金丝边近视眼镜,一身笔挺的深色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动作温文尔雅,一眼看上去就会令人感到,是个颇为稳重的干练商人。 “这是老大熙真和幼子小海。”荣应泰指向坐在一起的青年女子和一个小孩。 熙真三十开外,身着一袭深紫色的长裙,手中虽挽着小海,倒也不忘保持矜持而又迷人的坐姿,典型的大家闺秀风范。留个盖儿头的小海则眨着顽皮的大眼睛,死盯了安力为一阵,又忍不住坏笑地扒着熙真的脖子悄悄耳语着什么。无奈的熙真只好向安力为露出歉意的浅笑。 “坐在那边的是老二惠娜和女婿郑浩。” 令安力为觉得不解的是,娇小而依人的惠娜此刻正用一种懵懂而楚楚动人的眼神看着他,且竟能让他感到心跳不断。不过,成熟老练的安警官当然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细微情绪,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失态。如果不是荣应泰的介绍,安力为绝对会看走眼,认为惠娜只有十八岁。 与如同童话中精灵公主般的荣惠娜截然不同,她的丈夫郑浩则显得彬彬有礼,很有绅士风度。看得出这对小夫妻恩爱非常,因为郑浩在妻子的身边,就仿佛正在保护着公主的英俊骑士。 “这个嘛……是不孝子俊旭。”荣应泰撇着嘴冲一个留着七龙珠中悟空般冲天发型,一边耳朵镶有闪亮耳钉的男青年说道,毫不掩饰地露出不屑的表情。 俊旭也还之以礼,终于挪开了方才一直跷着的二郎腿,摆成叉开的姿势,把朝天的目光收回来,用死鱼般的眼神不怀好意地直盯着安力为。 安力为太熟悉这眼神了,只是它一般只在社会上的小混混的脸上出现,通常用来表达他们自以为是、满不在乎的处事态度。这种表情在荣应泰儿子的脸上出现,让安力为打心底里觉得可笑。这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此时,身穿笔挺的黑色马甲西服,一直毕恭毕敬守候在一旁,如管家模样的白发老翁上前一步,对荣应泰低声问道:“老爷和客人喝点什么?” “咖啡吧?”荣应泰用目光征求安力为的意见。 安力为点头。 “哦,这是管家光复叔。我已经让他向府里所有的仆人都交代过了,无论安警官问谁,他们都会配合调查的……”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马达的轰鸣由远而近,径直到了门口,又发出一串尖厉的急刹车和用力关车门的声音。 黑色礼服、灰色蛤蟆镜的荣俊赫与周焘如一阵黑旋风,气宇轩昂地双双迈入大厅。周焘在向荣应泰低头致意后,拿着手提包向后面走去。荣俊赫一边麻利地摘下墨镜和雪白的手套,一边朝着大家走来。 每次在家中看到安力为,俊赫总会显得格外高兴。因为和父亲一样喜爱这位正直的刑警,所以,他已经比姐弟们更早地与安力为熟识了。事实上,尽管安力为的年龄比俊赫大了一轮还多,但俊赫却与他无话不谈。俊赫总喜欢趁安力为等候父亲到来之前,见缝插针地询问他很多关于刑侦方面的话题,而且疑问获得解决的效率极高。因此,安力为也同样很器重这个目光清澈、思维活跃,堪称睿智的青年。 ———————————————————— (1) 灰色小细胞:大脑中的灰色物质,特指英国女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大侦探波洛常提起的,与思考相关的能力。 (2) 荣氏庄园:庄园系其准确的称谓。为了简化方便,下面我们将按照通常人们的俗称,统一称为荣府。 (3) 大水法:水法即为喷泉(fountain),是其传入中国初期中文译名。大水法即为大喷泉。 第三章 亡灵再现 这件事中真正恐怖的不是如何进行,而是为何必须这样进行。 ——金田一耕助(日)

第一节 童言无忌

“好,俊赫也到了。现在让我们一起坐下来,仔细回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没有什么你们觉得奇怪的地方?毕竟你们的母亲是以那么奇怪的方式……”荣应泰再次环视着各就各位的子女们。 “奇怪?”窝在角落里的俊旭用鼻子哼了一声。 “怎么?俊旭,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想说什么?”荣应泰提高了声音。 “没什么。”俊旭在父亲严厉的语气下把话缩回去了,只用蚊子般的声音回应道。因为,在父亲说话时,一点不回应是不可以的。 “俊赫,说说你的看法?”荣应泰不再搭理俊旭。 “我刚回来,还说不好。我想先听听大家的想法。”俊赫皱起眉头,一脸严肃。 他本想先征求荣熙真的意见,却看见小海瞪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坐在熙真怀里,于是将已到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看得出来,小海似乎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和大家一样,此刻安力为也看出来了,这样的场合,本不该让小海这样七八岁的孩子参与。应该说,这是荣应泰和荣熙真的疏忽,但现在意识到也晚了,总不能马上将小海哄走。对于小海那样好奇的孩子,这是完全不可能办到的事。 这场面因为小海的存在而变得很微妙,大家一阵沉默,各自思量着该如何进行下去。 “快说呀!惠娜姐,你知道妈妈去哪儿了对不?你保证不会骗我的对不?”还是小海打破了僵局。他实在太好奇了,认为大家合伙在与他开一个神秘的玩笑。 “妈妈躲起来了。一定是去韩国找丰盛舅舅了。她得先去认个门,下回就好带着小海一起去。”惠娜一脸童真,一点没有撒谎的样子,显得和小海一样兴奋。 “是啊!妈妈肯定是去韩国找舅舅了。因为小海前几天太闹了,所以下次才能带你去。”荣应泰也就着惠娜的说法,嗔怪地安慰小海。 “哼!找舅舅?谁见过这个舅舅?他从来没和我们联系过。鬼才信。我看爸爸是一点不关心妈妈去哪儿了吧?”俊旭不阴不阳地说。 “放肆!你给我出去。滚!”荣应泰拍案而起。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爸爸生气,看来俊旭不单单是没眼力见儿,还真的是个不孝子。荣应泰刚才说得没错。安力为看在眼里。 俊旭毫不在乎地顺手拿过放在茶几上的烟,大步向外走去。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念祖住在外面,不可能知道什么,所以没有发言权。熙真、惠娜、郑浩,你们这几天都在家。难道就没发现什么异样?一点都没有吗?”为了缓和气氛,荣应泰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要说奇怪的事情,还真是想不起来。这几天妈妈都好好的呀!要做节目也告诉过我们,而且出门前看起来心情也不错。”熙真搜肠刮肚地说。 “没错,妈妈下午一直挺高兴的。为了参加节目,还戴上了在香港新买的钻石首饰。”惠娜和郑浩也这么看。 “妈妈出门前还陪我荡了会儿秋千哩!不过……她又骗了我……”小海一脸认真的表情。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小海脸上。 “妈妈又骗你什么了?”荣应泰有点急切地问。 “她说晚上就回来,睡觉前保证给我讲个故事的。哼!果然,她又骗了我。”说着,小海的小肚子气得鼓鼓的。 大家面面相觑,明明都快要笑喷出来了,却都知道这不合适,又生生地给憋了回去,只在嘴上保持了“呣”的样子,而终究没“扑哧”出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异常轻松,好像他们谈论的只是一桩报纸上的有趣新闻。只是……这本来是母亲失踪的可怕话题,该如何继续下去呢?这场家庭会议真可谓一波三折。 就在荣应泰打算再度挽回应有的严肃气氛之时,从屋外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惨叫。这声音悠长而高亢,撕心裂肺,恐怖至极,仿佛死亡就在眼前…… 而这,已经不是荣家第一次听到惨叫了。

第二节 亡灵——从黑暗中走来

“熙真、惠娜,留在这里管好小海,千万别让他乱跑。哦,郑浩,你也在这儿。念祖、俊赫跟我们来。”荣应泰当机立断,和安力为等人一起奔到屋外。 三人迅速穿过游廊,冲向惨叫声传来的地方。一号体育馆前的空地上,一个年轻女仆面无血色,姿态怪异,僵尸般杵在那里,右手食指指着左前方,已经因为恐惧而神志不清了。 众人顺着女仆的手指望去。只见整个ㄇ字形的一号体育馆灯火通明,宛如一个来自外星的巨大不明晶体,通体散发出刺眼的蓝绿色光芒。 在体育馆西侧突出部位的窗子里,一个高大的黑色剪影正在光晕中注视着大家。 因为逆光,面目无法看清,尤其令人毛骨悚然。 这诡异的画面,这窒息的氛围,犹如人在无月之夜闯进了一片荒芜的坟地。 孤独和无助感油然而生。 一股霉湿的气息迎面而来。 每个人的神经都在高度紧绷着,仿佛随时都会断弦。 时间的流逝在此刻变得如此缓慢。每一分钟,都恍若一个时辰般漫长。 哪怕是最细微的响动,都变得那样清晰,足以令每一颗心脏忐忑、震荡。 咚咚。 咚咚。 咚咚。 安力为习惯性地摘下配枪握在手中,并没有马上打开枪栓和保险。通常只有在他确认存在危险时,才会这样做。虽然自己同大家一样已经毛孔舒张,但现在他掏枪,也仅仅是为了使大家镇定下来而已。他向荣应泰使个眼色,打算慢慢向体育馆的大门靠近。 就在此时,体育馆内的光效大变,逐渐暗了下来,而西边击剑馆窗口黑影的面目则亮了起来。窗户并未打开,在玻璃后面,一个身穿笔挺风衣的白发老人的形象显现出来,脸上挂着极为骇人的笑容,直瞪着窗外。那次第,令在场的每个人冷汗直流,因为那老人似乎随时准备穿越玻璃窗,迎面直扑而来,扼住他们的脖子…… “外公?死去的外公?”俊赫不由得喊出声来。 安力为明显感觉到荣应泰的身子一歪,几欲跌倒,幸被身后的林念祖一把扶住。 “别乱了心神。”安力为见状,大声喝道。他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大门口大约百米,然后和荣应泰对视了一下。荣应泰心领神会,示意俊赫与林念祖停止前进。 安力为举枪对准老人,一步步试图逼近大门,脚步逐渐加快。 就在他距离大门二十米的时候。体育馆里又产生了变化,两端突出部位窗口的灯光开始闪动,好像日光灯坏掉的样子,然后熄灭了。只剩下大门内的中间连体部分仍亮着微光。安力为不敢轻举妄动,暂时停下脚步,判断着下一步的行动。 突然,整个体育馆两端突出部位的灯光又同时闪烁亮起,那个高大的老人竟然出现在了东侧健美馆的窗后。 安力为顿时觉得有点迷糊,手中的枪微微晃动。恍惚间他觉得这很不可能,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是那么不真实。身经百战的安警官,此刻也感到天旋地转,时间与空间产生了些许的错乱感。 不过他仍然努力地稳住自己的心神。他明白,现场唯一的刑警是自己,倘若他不能很好地稳定情绪,将影响到身后所有人,加速他们精神的崩溃。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枪口稳稳地对准了白发老人。 然而,那只来自鬼蜮的黑手,早已摸上了他的手腕,冰冷而湿滑。安力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顺利地扣下扳机。 枪,并没有起到威慑的作用。 白发老人伸出形同枯枝的爪子,打开了窗户,直勾勾地瞪着安力为和荣应泰等人,似乎认为安力为举枪是个很幼稚的动作。 忽然,老人扬起头,纵声大笑起来。 那是一种近乎撕裂的声音,凄厉而尖锐,沧桑中带着绝望,刺破了荣府大院的夜空。 安力为从来都没听过这样吊诡的笑声。这笑声不应该在尘世间出现,仿佛来自地狱之门。 可能笑得过头,老人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并且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架势就像要将自己的心肺都咳出来。突然,老人的脑袋经不住如此剧烈的震动,生生掉了下来…… 一阵凉风吹过,安力为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他这才发现,自己以前即使面对持枪的暴徒,也不曾出过那么多冷汗,以至于衣服早就像落水般湿透了。他不敢回头看荣应泰,如果看了,他可能会更加害怕,因为那三人的胆色绝对不如自己,如果看了,也只会增加他们的恐惧。真不知道荣应泰他们如果一起跑了,他自己是不是还有胆量继续前进。现在,他的背后至少还有三个大老爷们儿。 更诡异的是,头,并没直接落地,而是被僵尸的双手牢牢抓住了。就如同抓着一块大积木,那僵尸竟然试图将自己的头再重新装回脖子上去。 僵尸看上去很不满意的样子,就在双手拿着脑袋找脖子位置的当口,脑袋上的嘴里竟然还发出了“嘎嘎”磨牙般刺耳的声音。 安力为咬紧牙关,继续前进,脚步踏实下来。 脑袋被安回了脖子上,僵尸显得很得意,再次用破锣嗓子大笑起来。灯光旋即全部熄灭,整个体育馆一片漆黑。 透过微弱的月光,已经接近窗边的安力为定睛一看,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月光依然,凉风依然。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

第三节 瞬间转移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荣应泰在俊赫与林念祖的搀扶之下,颓然地喃喃自语道。 体育馆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经过刚才从窗口一跃而入,安力为已经打开馆内全部灯光,对馆内的各个角落进行了详细的搜查,确定没有危险。那个亡灵,就这样在大家的面前消失了。 林念祖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椅子,让已经面无血色的荣应泰坐下。即使坐下了,他和俊赫依然扶着父亲,防止其突然失控跌倒。俊旭、郑浩和管家光复叔立在一旁。他们是后来闻声赶来,经过安力为的允许才进入体育馆的。虽然没能目睹亡灵恐怖的一幕,但他们同样感到战栗。那个受到惊吓的女仆,已经被光复叔安排人送往医院了。 “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对吧?”其实,安力为从众人见鬼时的反应中早已觉察到了这一点。那是一种真正的恐惧,而不是仅因遭受突发刺激而产生的惊愕。对于富有经验的刑警来说,这是明显不同的表情。 “嗯。半个月前已经有过一次,不过没有今晚那么恐怖,只有我和俊赫看见了。因为怕引起恐慌,没敢告诉别人。我只认为,肯定有人在恶作剧而已。”荣应泰有气无力地回答。 “俊赫,你刚才称他为死去的外公?怎么回事?”安力为转向气息稍微平稳的俊赫。 “那就是死去多年的外公。” “外公?叶启德?” “是的。我还记得外公去医院临走时,穿的就是这件风衣,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回来。”在俊赫眼中,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也就是说,是有人假扮叶启德的鬼魂?”安力为想为事件尽可能早地定个性。 “我想……不完全是。”俊赫有些犹豫,嗫嚅着说道。 “怎么?你觉得真的有鬼吗?” “不。我不知道鬼魂是否真的存在,但我至少知道,今晚发生的事,人,是根本做不到的。” “你是指这个吗?”安力为做了个割头的动作。 “这个确实让我很吃惊,我也不知道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但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个细节。” “瞬间转移。”站在另一边的林念祖知道俊赫的意思,幽幽道,“在亡灵从左边击剑馆的窗户转移到右边健美馆的时候,我就注意了。体育馆中间的大门和后门其实全部是打开的,所以我可以看到体育馆后面的月光。也就是说,我的视线是穿过整个体育馆的。那么,在这个单层的建筑里,亡灵是怎么穿越我的视线,从左边瞬间转移到右边的呢?我想,俊赫想说的或许是这个吧。” “没错。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注意到。这个体育馆长有三十米,两边凸出部分的纵深是二十米,左边是我常用的击剑馆,右边是妈妈和姐姐们常用的健美形体馆。亡灵出现的第一位置在击剑馆的西南角,第二位置在健美馆的东南角,中间必须穿越我们的视线,况且相距甚远,怎么可能在一秒钟之内转移成功呢?滴答,一秒,他就完成了远距离转移。”俊赫不断比画,进行着物理空间的推算。 安力为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喃喃道:“一秒?嗯,确实只有一秒。有没有可能……” 俊赫干脆地打断了他的思路:“不可能。如果是荡秋千,那么他的飞行就是圆弧线,三十米的宽,就需要十五米高度的空间,而体育馆的层高只有七米。如果没有十五米的高度,就需要几个秋千点来连接,那么时间上就完不成。第三,如果采用滑轮,空间上倒是可以利用门楣上方的视觉死角,来越过我们的视线阻隔,但实际上事后根本来不及拆除。” 安力为仔细检查上方的空间。空空荡荡,除了几盏灯,毫无任何着力点。 是呀。没办法穿越视线。安力为暗自思量。 “现在想起来,我也看见了后院的月光。虽然视线主要盯着那个东西,但余光还是看见了大门和后门的。即使当时没有注意到,但经念祖和俊赫一说,还是能想起来。”荣应泰似乎恢复了一些生气。 此时就连安力为自己也回忆起来了。人的注意力虽常在一点,但并不因此就看不见别的东西。所有在视野范围中出现过的东西,其实都同时映现在大脑中,并做出了简单的记录。视野有多宽,存储的信息量就有多大。只是由于大脑总是有选择地调取信息,致使理性中不注意、不关心的东西,不重新浮现出来罢了。学过心理学的安力为很清楚这一点,只是,他开始责怪自己的忽视了。在如此恐怖的情绪下,连老辣的荣应泰和自己都只被亡灵深深吸引,而没能注意到后院的月光,两个年轻人竟同时注意到了。这不能不令安力为暗自为他们竖起大拇哥。 图2 瞬间转移 现在对后院月光有印象的人数上升到了四个,就连有人撒谎的可能性都消除了。可以想象,四个人的视线,刚才曾把整个体育馆一分为二,从中间生生隔绝了。俊赫并没有忽略门楣上方的一点点视觉死角,但天花板上空空如也,这个死角没有可能被利用。那么,这样的瞬间转移,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呢? 安力为感到了面前的压力。蒸发事件的调查刚刚才起头,这儿又开始闹鬼了,还是他亲眼所见,据说还不是第一次了。这叫什么事儿嘛!安力为突然想起,从中午到现在,他就把副科长特别交代的,必须回一趟警局的事远远抛在脑后了。 安力为想了一下说道:“看来事情并不像咱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但问题是,这两件事又没有构成马上立案侦查的条件,只能暂时通过我私下调查。我看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我会私下里,以外勤的名义派一个信得过的警员待在荣府,一有变化方便立即通知我,也能对搞鬼的人起到监视的作用。晚上我还要回一趟警局,向科长汇报这两天的工作。大家先休息,我想那东西不会再出现了。明天我们再来商议对策。” “好吧。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虽然安力为的话听起来轻描淡写,但荣应泰明白他对自己的关切。

第四节 奇怪的数字

就在安力为准备转身离去之时,他注意到体育馆大门边上的一个小白点。他走过去,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双白色的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将它捡起来。原来是个白色小纸片,上面是用打印机打上去的几个并不连贯的数字。 265358 看上去不像是电话号码,因为早在十年前电话号码就升成八位数了。又不像是随手计算的数字,这里没有电脑和打印机,这张纸片一定是从别处被人带来的…… 安力为没有接着往下想,回身将纸片展示给大家看:“见过这张纸片吗?” 所有人商量好了似的一齐摇头。 “上面的数字呢?有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众人还是摇头。 安力为点头道:“没关系。这也许根本不重要。” 虽然嘴里说着不重要,安力为还是从上衣另一侧的兜里取出一个塑料证物袋,将纸片小心地放入。 “那我先走了。晚安。”安力为说罢匆匆离去。 今晚发生的事情过于离奇,恰似经历了难过的一劫。 叶启德的亡灵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谁干的? 为什么这么做? 瞬间转移和身首异处又是怎么完成的? 安力为知道这些谜团都是需要时间来一一解开的。而现在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到了这张白色小纸片和奇怪的数字上。 这和刚才的事件有关吗? 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 是有人刻意留下的线索吗? 那么,留条的人是敌是友? …… 开着车窗,任由凉风灌进车里的每个角落,因为这更能使他保持冷静。 刑警安力为装着满脑门子官司,驾驶着他的破捷达,穿行在山间的夜路上。 第四章 南辕北辙奇异高空坠亡事件 杀人不难,只要没人怀疑你。 ——阿加莎·克里斯蒂(英)

第一节 南——虚惊一场

周日清晨四点五十五,远处的天边泛出红晕,晨雾笼罩着仍在梦乡中沉睡的城市。 平时拥堵不堪的马路上,车辆三三两两,呈现出罕见的通畅。司机们以难得的放肆心情,加大马力,享受着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开车体验。生活在城市中,一周内或许只有现在的两小时,才能够让自己模拟一把二环十三郎(1)。 商店还没有开门。门口躺着几个脏兮兮、裹着破被子的流浪者。再发达的城市,也不会缺乏这些社会的顽疾。 河边的公园里,此刻的空气在一天中最为清新,偶尔有慢跑者匀速划过,零星的几位老人,或在树杈上压腿,或打太极拳,或对着河中央大呼小叫,仿佛在向外界证明他们依然健康。 皇冠大厦商务楼的大门口,并没有平日里公司职员鱼贯出入的繁忙景象,只有一个穿戴整齐的迎宾先生垂手站在门口,一个中年保洁员正在一旁开动清洁机擦洗门前的大理石地砖。 迎宾先生显得有些睡眠不足,尽管已经使劲忍了,但还是打出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或许是迎宾先生这身帅气的工作服和这个不雅的哈欠严重不搭调,中年保洁员冲他一龇牙,露出无声的大笑。 迎宾先生自知有损形象,嗔怪地瞪了保洁员一眼。 一辆黑色商务别克驶到门口,迎宾先生摆出优雅的姿态,帮助打开车门,迎接客人下车。三个身穿笔挺西服的男子下车后边往里走边讨论着什么。瞧这点头哈腰的架势,一定是日本人或伪军。 忽然,从高空中传来一阵巨响,刹那间,大门口的玻璃顶上,也传来一阵碎物坠落的剧烈声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三个日本客人慌忙跳到大门里面,保洁员也吓得不知所措。只有迎宾先生还站在原位,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忠于职守。 迎宾先生面部僵硬,以极慢的速度将目光挪向上方的玻璃顶。 又是一块巨大的玻璃掉下来,在大门口的玻璃顶上被撞得粉碎。幸好玻璃顶十分结实,丝毫未受损伤,连裂纹都没产生。 又过了一会儿,没有东西再掉下来,迎宾先生觉得安全了,向保洁员和三个客人点点头,意思可能是放心吧没事了,然后一步步向外挪动,想看清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走到玻璃顶的边缘,又一块小碎玻璃落下,迎宾先生终于忍耐不住,撒丫子向外面猛跑,直到三十米开外方才停下来,再次回头望向楼上。 此时,大厦的保安队长听见声音跑了过来,被三个日本客人死死拉住,勉强听明白那生硬的中文是在示意他危险。保安队长愣了一阵,还是挣脱了客人的拉扯,用同样的速度跑到了迎宾先生的位置。 保安队长顺着迎宾先生向上所指的方位,似乎看到了出事的位置,连忙拿出对讲机,向他的队员们下令。 “老马,小黑子,你们在什么位置?” “地下食堂。” “我在二楼。” “楼上有玻璃掉下来。老马,你上二十三层,黑子,你上二十四层,看看怎么回事。马上。” “收到。” “收到。” 保安队长和迎宾先生面面相觑。 “八格。纳恩大阔来?” “库索——” 此时,他们才发现,三个日本客人和保洁员已经站到了他们身后,一齐张大嘴,正望着方才玻璃坠落的地方和楼上。

第二节 北——高空坠亡

皇冠大厦商务楼北面的后门,平常只有少数人出入,所以只开一半。门外的便道两边,是被划分了三十多个车位的停车区域。即使这样,与别的地方一样,车位永远是不够用的,这也是管理员和来客争吵的焦点。今天也不例外。 同很多小区和商务楼一样,皇冠大厦的车位管理员也是保安兼任的。这可是众人争抢的香饽饽。不是因为会多发钱,而是比起其他工作来,多了一份“一朝权在手”的满足感。简单地说,别的差事是被人管的,是孙子,而这是管人的,是爷。外来的客人,无论是多大的来头,不好好跟咱着脸赔笑,爷就不让停。一个民工能摆谱到如此过瘾,大伙还不巴巴地抢? 新来的老赖是队长他三叔,属于皇亲贵胄一流,这轻松自在而吆五喝六的活,自然留给了他。仅来了短短一周,他已经完全找到了人上人的感觉。老赖这辈子也没这么扬眉吐气过,七天已经跟客人吵了十架。看着他横眉叉腰千夫指的架势,足以令人颇为怅然地想起一句唐代大文豪李白的著名词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此刻,老赖正在对今早打算将车停在后门的一个小伙子行使他手中“天大”的权力。 “不好意思,请将车停入地下车库。”老赖这一套是年前跑运输时,在被抄罚单后跟民警同志学习的。那天喝完酒,他醉醺醺地向侄子队长喷道,这叫欲扬先抑,先礼后兵。 “我半小时完事就走。”小伙子看到前面有空位,而且还不少。 “对不起,这是规定。”语气不卑不亢。 “规什么定?今儿礼拜天,又没人来。我就停半个小时,马上走。”小伙子有点沉不住气。 “不好意思,请你配合我的工作。”老赖心里暗自发笑。有人上套了。 “嘿,我还就不走了。我就停这儿了,怎么着吧。像话吗?你看看这儿有多少个空车位?至少十五个。我说你是成心吧?”小伙子果然火冒三丈,干脆熄火、下车,点上一根烟与他理论。 “对不起,这些车位是大厦内部的专用车位。哎,我警告你,手别指指点点,昂——”老赖逐渐提高了腔调。 “我指你怎么了啊?你说,怎么了?”小伙子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手放到该放的位置别乱指。怎么着你还想打人啊?”老赖挺直了他的小细腰,几乎把脸贴在小伙子的鼻子上。 “你丫还真长了一张欠揍的脸。打了你也白打。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 “这可是你说的。” “来。冲这儿来。动一个我看看。” “我去……” 小伙子把拳头举得高高的,铆足了劲正待落下,准备照定老赖有意凑到跟前的鼻子,给他来个满脸桃花开—— 一个声音,一个从天而降的声音,使得二人刹那间完全定格,就好像大厦前的铜雕,保持着这可笑的姿势和表情,足足定格了三分钟。 那个声音忽然从上至下,由远及近,破空而来…… “轰”的一声巨响。犹如平地起惊雷,大地都为之一颤。 停在他俩身后的一辆红色布加迪威航,顷刻间被飞来的重物砸得面目全非。车窗全部粉碎,车顶被砸得深深地凹进去,扬起一阵粉尘…… 天外来客? 彗星撞地球? 陨石坠落? 天塌了? 这两个几秒钟前的仇敌,现在的铜雕合铸者,脑子里瞬时闪过的念头,完全一致。 仿佛天父的突然降临,战争场面被神力化为了和平世界,使这两个同为人类的物种紧紧拥抱在一起,相互依偎,眼帘中闪着感动的泪花。 足有三分钟,他们一动不动。 “什么情况?”毕竟年长些的老赖终于微微动了一下嘴皮。 小伙子显然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张着大嘴直勾勾地盯着老赖,好像在问“你去看看”。 老赖使出吃奶的劲儿,从小伙子的手臂中脱身出来,颤颤巍巍地走向被砸的车子。走了几步,他回头看看小伙子。小伙子依然保持着失魂的姿态。 老赖几乎是直着两条腿挪到近前的。 他揉揉眼睛,定睛一看—— “妈呀!” 老赖顿时体如筛糠,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去了大脑和身体的控制能力。 图3 南辕北辙

第三节 神探亨特李VS汤姆·克鲁斯

广场派出所的民警老李是第一个接警后赶到现场的基层干警。 发生了命案,精明的保安队长还是在请示上级领导之后,才拨打了一一〇。在派出所的老李到达之前,他让手下老马和黑子将三叔送往医院急救。 据事后群众描述,这个平时令人憎恨的“车位控”,此时已经神志不清,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唯一剩下的生理反应就是筛糠似的抽搐。 在初步断定坠落者已经死亡后,民警老李及时向上级进行了电话汇报。 六点零五,安力为正开着他的破捷达缓慢地爬行在解放路上,车上还坐着一个年轻的干警。即使是周日,解放路依然是拥堵的重灾区。 他正打算前往荣府,分析昨晚发生的怪事。按照事先和荣应泰说好的,今天他带上了警员王亮。 王亮是个农村出身的穷孩子,老家在安徽一个叫不出名儿来的山沟沟里,凭着老村长和乡亲们的凑钱资助,一路读完了公安大学。他的节俭和刻苦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能仅凭六个窝头在图书馆守一天,被校方树为优先典型。毕业后,他在派出所同样是有口皆碑,凡是别人都会犹豫一下的活,都被他二话没说抢了先。但无论在学校还是在派出所,王亮的人缘都不算好,因为他不爱说话。换当下的话说,缺乏亲和力。 或许是经历、性格相近,安力为很喜欢这个沉默而苦干的穷孩子,特意把他调到身边,有心把他培养成得力的助手。 安力为还有一个由副科长贺言成指派的助手叫刘晓伟,是个八面玲珑、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可安力为就是不很喜欢,原因就是,他是个官宦子弟。虽然小刘从未表现出官二代的恶习,并且时时有意隐瞒,比任何人都低调,可谓颇会做人,但安力为就是跟他不对付。每逢要紧事,他总是第一个想到让王亮跟着。 看到毫无动弹迹象的车流,安力为有点烦躁,点上一根烟,还递给王亮一根。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换了别人早把警笛和警灯打开了。这仿佛已经成了各类公务人员的特权。可安力为从不这么干。不单单是以身作则,严格执行警律,他是从骨子里瞧不起那些一朝权在手,芝麻大官也走哪都人五人六的扰民装逼犯。 安力为和王亮话不多,但很有默契,行动的时候,守候的时候,一个小小的眼神,就能进入完全一致的工作状态。此刻,他们索性一起望着美丽的庭湖,默默地享受这一份难得的“咖啡时光”。 手机铃声和震动猛然一道响起。安力为一看,是副科长贺言成打来的。 “贺科……在解放路……什么?好,我马上到。”安力为看了一下表,“十五分钟。” 一旁的王亮一看安力为的脸色,就明白情况很严重,立即从工具箱拿出警灯,开响警笛。 对面道上的车知趣地分别往前后稍稍避让了一点。安力为看准空当,猛打方向盘,一脚油门蹿上了对面的人行道,往来处风驰电掣地驶去。 然而,在安力为到达之前,这场离奇诡异的坠亡事件已经被一个人称神探亨特李的破了案。 神探亨特李,就是广场派出所的老李。老李是个有理想的基层民警,同时也是个正宗的推理迷。 按他自己的说法,当然那个单词是日本人提出来的,叫作本格推理迷。所谓本格,其实就是正宗、正统、本色的意思,区别于“变格”,可老李对“本格”这俩字尤其较真而迷恋,绝不允许别人随意称他为正宗、正统或本色的推理派。 他的理想,是成为中国的神探亨特。为此他花了近三十年,研究世界各国的推理小说。 和现在的孩子不同,老李接触推理小说的年代,还没有《名侦探柯南》和《金田一少年事件簿》,那时连电视机都没有。老李是从程小青的《霍桑探案集》开始的。在那个和世界还未接轨的年代,这甚至都不叫推理小说,而是叫侦探小说、公安小说或犯罪小说。每次反复强调这一点的时候,老李总是会将唾沫星子喷到听众的脸上,但当事人一般没有感觉,因为深深折服而沉浸在老李的气场里,只有旁听者才会看得见那飞扬在空中的闪光液滴。 如今的老李,推理水平今非昔比,因此对霍桑神探早已嗤之以鼻。十年前他已把偶像换成了吉敷竹史、汤川学和金田一耕助。 他在这个群体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所以不仅换了偶像,就连绰号也换了。当然,绰号,是被换的。 原来他的绰号是“龅牙李”,因为他长着一口难看的龅牙。这个绰号虽然听起来很不堪,甚至带有一点侮辱的色彩,可人缘极好的老李居然欣然接受。这个曾用名在被使用了五年后,过了有效期,因为播出了一个特火的美国电视连续剧,叫《神探亨特》。 这回换绰号就不是完全被动的了,说白了其实是老李主动挑唆同事和推友们这样称呼自己的,和某外国民选的结果异曲同工。在接受了无数次的暗示之后,老李的教唆终于起到了“今年过节不收礼”的广告作用,所有人都会意地称他为“神探亨特李”。 去年有一帮文化人怀着对好警察的敬意,以北京反扒队长为原型,拍了一部电影叫《神探亨特张》,很是令老李失落了一阵,就如同被别人抢注了域名一般。好心的年轻同事纷纷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鼓励他“神探亨特这个大号,还是老李你更合适”,这才使他走出了失意的心理低谷。 今天,可是老李大显身手的好时机。他刚好值完夜班,打着哈欠要下班,电话来了。在以后的几年中,老李经常与人谈起上天对他的特别垂青,使得他第一时间参与到了这桩轰动全国的大案之中。 现场的情况极度恐怖,也极度匪夷所思。 根据保安队长和几个附近的人员,以及那个吓坏了的停车小伙子的综合口述,基本情况简述是这样的(为避免引起恐慌,警方当时全面封锁了报纸和电视记者的报道。如果有人敢于顶着压力进行报道,其大致描述也应该是这样的): 一女子从皇冠大厦二十四层南面的办公室破窗跳楼,而最终却落在了大厦北门的一辆轿车顶上。 在该窗户破碎的垂直下方,是大厦的南门(即正门)。当时有至少五个人亲眼目击了玻璃碎片撒落的全过程,并表示愿意接受警方的询问。 而在大厦的北门(即后门)外四米处,停着一辆红色的布加迪威航,被一件由高空坠落的物体砸了个粉碎。经老李亲自认定,这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血肉模糊、完全错位了的女人。 老李从二十四层北面的储藏室破门而入,进行现场初步勘查,据目测判断,在通常情况下,物体做自由落体运动的话,这里应为尸体位置的垂直上方。 可有一个谁也无法解开的问题。 北面二十四层所有的玻璃窗毫无破损,根本没有跳窗的迹象。 目睹这种现场情况,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该女子是从南窗跳落,而最终于北门落地。还有别的可能吗?老李和亲历现场的人一样,都得出了否定的回答。 可怎么会这样呢?这不是天方夜谭吗?是天外来客,还是什么神秘的力量导致了这种结果呢? 无人知晓。现场的人都傻了。 这样的消息,媒体可以封锁,可路人的视线无法封锁。于是,人们纷纷闻讯而来,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有老李没傻。他正搜肠刮肚,利用自己多年来从推理小说中获得的经验,试图破解眼前这明显违反物理常识的诡异现象。 老李围着大厦锲而不舍地巡视,一圈,又一圈。当他转到第五圈的时候,被人认了出来。 “神探亨特李,他是神探亨特李。”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叫了起来。人群中嗡嗡的声音明显高了八度。 老李微笑着向他的粉丝们挥挥手,表示胸有成竹,请勿打扰。 “啪。”一个响亮的声音,使得所有人一怔,停止了窃窃私语。 老李一掌拍在自己的大脑门上。 “明白了。所有的谜题都被解开了。”老李自言自语地说道。虽然是自言自语的形体动作,可怎么看都像是在提醒他背后的人们。 “别说话别说话,听神探亨特李说,这到底是咋回事。”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大声喊道,像是有意向人们展示自己和神探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 “这个女人是从南窗跳下来,而掉在了大厦的北门。”神探不慌不忙地转身道,姿势很有型。要是有一件风衣,那就完美了。 “不错。好像是这样哦。” “可不是,南边窗户破了,北边的没破。” “可这是怎么回事呢?” “太奇怪了!” “龙卷风?那也太寸了。不,不可能。” “完全不可能,大楼那么宽,怎么可能从南面跳下来,落到北面。真是见鬼了。”人们议论纷纷。 “别吵别吵,神探,你就给我们说说,到底咋回事嘛?”眼镜男再次维持秩序。 “说说?唉!还是不说了吧。”神探看似有意要卖个关子。 “别价别价。说嘛!”人民的诉求非常一致。 看着一双双渴求甘露的眼睛,老李无奈地摇头:“唉!好吧。那咱就说说?” 台下的听众点头如捣蒜。 “看过碟中谍……四吗?” “汤姆·克鲁斯?”一个少年看上去一头雾水。 “嗯。没错。思路对了。”在确定了思路之后,老李并没有从听众们的眼里看到智慧的闪光。“还不知道?再给个提示?迪拜塔……” 现在不是一个听众一头雾水了。 “好吧。既然这样都猜不出来,那我就直说了吧。” 磕头虫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汤姆·克鲁斯是不是从一个窗口跳出去,就像这样,撞破了大楼反面的另一个窗户,进入到反面的房间?”老李目光炯炯。 “哦——明白了。用绳索,这样子……荡过去的。”总算有人明白了,还是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 “正确。有进步。”老李用手一指,赞许地冲他微笑:“这个女人,就是向汤姆·克鲁斯一样,从南面办公室窗口呈半圆弧线甩过来,掉在北面停车道的。” “太神了。不愧是神探亨特李。这样都能解开……”人们哗然了,用敬佩的目光注视着他们面前的——神。 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压倒了人们的啧啧赞美。 从警车上下来的,是刑警安力为和王亮。

第四节 刑警的现场勘查

老李如同变形金刚,迅速地变身,并冲着安力为行了个标准的敬礼。 看着人山人海的好奇听众,安力为笑了:“老李,又在胡咧咧了吧?注意影响。” 安力为说得没错。老李五十多了,还在派出所任职,就是因为管不住自己的嘴,老在假装群众暗藏录音笔的记者面前充大头拍胸脯,没少给上级领导捅娄子。因此每到升迁的审查时,所有的领导就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叹息:“老李呀人不错,就是这张嘴。唉!” 只有在安力为出现的地方,他才会乖乖地闭嘴。世间万物就是那么奇怪,一物降一物。现在,老李安静得很,问一句答一句,缄口没再谈起方才还夸夸其谈的“汤姆·克鲁斯猜想”。 “报案人叫赖杰,是皇冠大厦的保安队长,说有人坠楼。奇怪的是,大厦二十四层的南面办公室窗玻璃被人撞碎,全部撒落在南门外,有五个目击者,但尸体却落在了大厦北门外一辆车的顶上,北面的窗户没破,好好的。北门有两个目击者,其中一人因惊吓过度,被送往医院。”老李与刚才判若两人,向领导汇报基本案情的用语简短、明确。 “什么?从南面跳窗,掉在了北门?什么情况?”王亮有点困惑。 “老李,这是你的个人看法吧?”安力为不置可否地笑道。 “是……是的。可怎么看也是这么个情况。”老李搔搔后脑勺。 “有意思。”兴许是怪事见多了,安力为显得波澜不惊。 “真的,刚才我挨个检查了二十四层北面的每个房间,窗户好好的,一个都没破。”老李再次强调。 “有这么奇怪的事?新鲜!”王亮还是不太相信。 “确定玻璃是从二十四层掉落的?”安力为问道。他们已经随老李来到南门的玻璃顶前。 玻璃碎片依然散落在玻璃顶和地面上,四周已被警员拉上了隔离带,有警员在两旁负责保护现场。 “是的。就是那个窗户,你看。”老李引导安力为往外走了十几步,向上一指。 安力为手搭凉棚向上望去,点头表示心里有数。 “嗯。看看后门去。”安力为道。 北门外的现场,已有不少警员在那里忙碌,拍照、取证。安力为看到了熟人,远远地向他打招呼。 “小孟。” “安警官。” 小孟,是法医孟凡树的儿子。可能是受父亲影响太大,也可能是父命难违,从医科大学毕业之后,放弃了令人垂涎的省级大医院名医助理的位置,成为父亲的得力助手。很多人替他可惜,但他却不后悔,当警察惩恶扬善,是他从小的夙愿,哪怕是法医。警察这个行业里,子承父业的其实不算少,但在同一个部门里成为师徒关系的,确实不多。因此二孟的父子兵组合也在警界被传为佳话。 法医老孟在警队里是师傅辈,与安力为和副科长贺言成业已退休的师傅是亲密战友。而安力为、贺言成和另一个警察是警校同学,也是同一期进入刑警队的,贺言成排行老二,安力为排行老三。老大在执行任务时中枪牺牲了,贺言成后来做了队长、副科长。因此,在警队里安力为的年龄虽不算老,资历却不低,严格说起来小孟和他属于平辈,但和其他平辈警察一样,尊称他为三哥。只有成绩同样突出的刑警滕战和几个资格很老的刑警,以及上级领导,才会称安力为老安。 “情况如何?”安力为问道。 “你自己看看吧。市局的夏军也在,正看着呢。从来没见过那么恐怖的尸体,几乎化成一摊肉泥了。刚才有俩哥们儿吐得哇哇的。” 尸体已被很大的尼龙围挡围了个严实。这是怕群众看见引起恐慌,例行的现场处理程序。安力为和王亮走了进去。 一个中年警察正强忍恶心,坚持着观察尸体的细节。安力为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老夏,你也在呀?怎么样?” “摔得够瓷实的。你先看看吧,我先上楼。一会儿咱商议一下。” “好。” 夏军颇为勉强地露出一丝笑容,走出围挡,看上去脸色很不好。 那辆红色威航的车顶已被砸得扁下去很大一块。安力为知道这种车,价格应在两千五百万左右,多为中东富豪购买,在国内很罕见。按说这么贵的欧洲车型,基础框架用的应该是相当结实的金属,远非一般日韩轿车的承撞能力可比,可见当时人体对它的冲撞力有多大。 安力为凑近尸体,定睛一看,猛然感到胃里一股热流直冲喉头,忙侧过头抑制着自己的生理反应。从警二十多年了,见过的死尸形形色色,哪怕是断头、腰斩、冰冻单手的,他也没少见。可这次还真是头一次遇见那么没有人形的尸体。 整个尸体确实已经成了一摊肉泥,像一团番茄酱,糊在砸扁了的车顶上,骨骼框架已被巨大的冲击力完全震碎,勉强还能认出的四肢与碎块散落其间。血液已经开始凝结,但还是呈略微偏暗的鲜红色,头颅几乎完全掉了,只有一层皮还连着躯体,歪成九十度平躺,头发和耳朵粘在血堆上,以一种很骇人的样子表明,她曾经是个人。 平日里最能吃苦的小王,即使尽最大能力强忍了,也没能奏效,整个身子一阵阵大幅度的翻动,手还紧紧地捂在嘴上。安力为递给他一块手帕,示意他去外面吐。可小王以坚强的目光正视着尸体,并强作笑容,拒绝了安力为的好意。安力为会意地点点头。 “全部摔碎了。你看这,这,整个脊椎全部散架子了。成了零件了都。”小孟叹道。 安力为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大厦的高度,又围绕尸体足足转了两圈,没说话。 “唯一能辨认的,是头部。虽然都倒过来了,但因为头骨是人体最硬的部分,所以保存比较完好。”小孟继续说道。 “死亡原因不存在异议吧?”安力为例行公事地问道。 “目测应该就是摔死的。至于有没有其他可能,要等检验报告出来。” “死亡时间……” “很短,基本可以确定是目击者说的时间。” “死者身份知道了吗?” “她随身的皮夹里有身份证。刚才和头部进行了简单的比对,基本可以确认。死者就是前几天在电视节目中诡异蒸发而轰动全城的,荣氏企业董事长荣应泰的夫人——叶淑娴。”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什么?!”安力为倒吸一口凉气。 他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他见过叶淑娴可不止七八次了,面对眼前这颗倒立的头颅,他这个老刑警竟然没能认出来。 安力为感到头部一阵眩晕,身子前后晃了几下,终于稳住。他撑着自己的后腰,努力让自己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不会搞错吗?” “初步判断,身份证是别人的可能性不大。面部特征基本吻合。”小孟确定的事,还未曾出过错。 这一点安力为是知道的。他悻悻地朝围挡外缓缓走去,脚步显得有点踉跄。 皇冠大厦的二十三和二十四层,全部是叶淑娴公司的办公场地,其中二十四层走廊南面中间最大的那间套房,是她自己的董事长办公室,她和秘书有钥匙。叶淑娴的秘书早已接到警方通知来到了现场,此刻正在接受王亮的询问。 安力为一边侧耳倾听,一边仔细查看了窗户的破损情况。无论从楼下往上看,还是从这儿的缺口向下看,都确定玻璃是从这碎落的。 正对门的走廊北面,就是刚才老李撞破的那间储藏室。说是储藏室,其实就是个硕大的空屋子,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把木质椅子。 据秘书回忆,这里的钥匙只有叶淑娴一个人拥有。因为还没想好这间房做什么用,所以从未交给别人过。老李在听到秘书的叙述之后,从叶淑娴身上携带的钥匙里,找到了这把钥匙。这串钥匙,当时是随着叶淑娴一起掉下去的。 除了这扇门是被老李撞开的,二十三和二十四层其余的门都是用秘书的钥匙逐一打开的。 不仅是储藏室,安力为仔细检查了北面所有房间的窗子,全都完好无损。不仅如此,因为方才就想到了,是否存在人是从二十三层跳下去的可能性,所以安力为让王亮也检查了二十三层南北所有房间的玻璃,连厕所都没放过,结果是全部安好,无一损坏。 这就奇怪了。情况确实像老李描述的那样:人是从二十四层南面的办公室破窗跳楼,却落在了北门的车顶上。等等,还要加上一个因素,安力为刚才听说,那辆红色威航就是叶淑娴的专用车。也就是说,她不但从南面跳窗,如同高空杂技魔术般地落到了北面,而且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自己的车上。 安力为仔细研究了一下现场勘查技术人员画的大厦整体平面图和二十四层平面图。图画得很精准,正确地标明了叶淑娴坠落的位置,以及窗玻璃碎落的位置。 图上的B点就是位于南面的叶淑娴办公室窗玻璃的破碎位置,与实际的地面碎玻璃落点处于同一条垂直线上。而图上的A点,则是由现场勘验的警察推算出来的,相对于地面尸体实际坠落点的虚拟垂直位置,意即假如尸体是按照正常的自由落体运动而落地的话,应该是从A点开始的才对。 可问题是,A点的窗玻璃完好无损,根本没有任何破损的迹象。不仅如此,根据安力为的亲自查看,玻璃和窗框之间严丝合缝。玻璃、窗框和玻璃胶之间没有一点缝隙,连一个细微的洞都没有。 图4 二十四层平面图 还有一点,这幢大厦的设计极其不合理,办公室的窗玻璃竟是封死的,根本打不开。也就是说,整个办公区域都被设计得密不透风,在这里办公的人根本无法自行打开窗户,空气的流通,就只能依靠中央空调了。 关上门之后的办公室,竟形成了一种现实中的密室结构,如果关掉中央空调,这些房间就能变成实验室里的真空管。当然啰,这并不是推理范畴意义上的密室,因为至少门还可以自由打开。 据大厦的物业部门证实,这幢大厦的设计比较早。当时刚开始流行起密闭式幕墙结构的高层大楼,虽然后来明白了设计具有不合理性,但也没有办法了。办公区域是没有窗户可以开的,幸好设计者在每一层的楼道公用厕所,还保留了几个可供打开的小窗户。从设计图纸上看,只有这些厕所小窗户与步行楼梯之间,应该会形成大厦内微弱的天然气流活动。 方才王亮仔细检查了每层的厕所小窗户,确定都没有一个人的肩膀宽,也就是说,从那里是不可能将人推出去的。 空调的每个出气孔都被检查过了,很窄,确定不可能有人从那儿进出。 储藏室里的三个窗玻璃,都未曾遭到破坏。 看来从A点上是找不到答案了,突破点应该在B点上。 安力为转过身,从储藏室返回叶淑娴办公室,仍将注意力集中到了B点。 玻璃破碎得很厉害,只有窗框的边缘部分仍留存着一些稀疏的玻璃残片,绝大部分的玻璃都掉下去了。安力为回想了一下方才在楼下看见的碎片,再依据窗框大小计算了一下玻璃原来的大小,证明两者大致是吻合的。 这就奇了怪了! 安力为兀自思量。 尸体看上去还真是像老李说的,撞破南窗而掉到了大厦北门。而且位置还那么准,就落在自己的车上。 这不是巧合。 绝对不是! 能够影响到物体在半空中运动轨迹的因素,安力为能够想到的,有风、空气阻力、巧遇的外力等。恐怕科学家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了。就这几个因素相互比较而言,风的影响可能是最大的。 假如说,碎玻璃和尸体一起下坠,在半空中遇到了巨大的风力而变线,那么受到影响比较大的应该是碎玻璃才对。应该是碎玻璃绕过大楼,像一堆风筝一样,被吹到了北门附近才更合理。 当然,安力为觉得这也很牵强。 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啊! 在安力为思考的同时,他的助手王亮也在做推测。 他更多地是从叶淑娴这个人的角度来进行思考。 叶淑娴是自杀吗? 从目前的情况来判断,可以肯定地说不是。 大厦的窗玻璃,不同于一般家庭使用的。由于高层建筑受到的风雨冲击力较大,所以都会采用比较厚的材料。 这是常识,一般人都知道。 单靠叶淑娴自己的力量,恐怕仅仅是冲破这层玻璃的力量都略嫌不够。 人是不容易经受挫折的动物。自杀者也一样。 如果一个自杀者实施的第一次行动,仅仅让自己的脑袋撞起个大包而没能撞破玻璃,那么,她一定会产生挫败感,以及极其微妙的心理化学变化。 这明显不利于自杀者的初衷。 而从如此“南辕北辙”的奇怪现象来说,她也不可能是自杀。有人都想自杀了,还会想要和世人开个鸟玩笑吗? 不,叶淑娴不是邪教组织的成员。她不可能这么干。 即使……有谁真的想那么干,又能够做到吗? 可……事实上有人已经做到了。 他就是那个谋杀者。 可他……到底是怎么干的呢? 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确实像是“Mission:Impossible”。 和王亮一样,安力为也觉得很挠头。 老李没敢跟安力为提及他的“汤姆·克鲁斯猜想”。 一小时后,在和安力为、王亮一同再次勘查现场之后,他已经意识到了那个猜想的不靠谱。 第一个不靠谱,绳索拴在哪儿?皇冠大厦二十四层的上一层就是顶层,而汤姆·克鲁斯行动时,人与系绳点是需要预留相当的距离才能执行的。 第二个不靠谱,一个自杀的人,需要像特工执行任务一样荡个回旋吗?其实特工也完不成那个动作,那是电影。 老李自己也明白这些。 因此,在安力为面前,他非常明智地选择了闭嘴、干活。 这时,一个警察跑过来,向安力为轻声说道:“荣总到了。在和小孟法医辨认尸体呢。” 安力为点头,继续仔细地检查各个可能的蛛丝马迹。 王亮还在喋喋不休地向叶淑娴的秘书问这问那。 安力为猛一回头,突然问道:“叶总平时周日会来办公室吗?” 可怜的小秘书摇摇头说:“不会。其实,叶总来公司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一个礼拜也不一定来一次。而且公司规定,双休日不得在办公室加班。” “咦?还有这样的公司!那么懒散,公司能挣钱吗?” “不……是不怎么挣钱。可我只是个秘书,不知道那么多……”秘书一脸真诚,嘟着嘴说道。 “好。”安力为一伸手,示意王亮继续,就自顾思量,不再搭理可怜的小秘书了。 与办公室不同的是,储藏室的地上有一层薄薄的浮灰,看起来是很久没人用过了。虽然地上有那么一些大小不一的脚印,但看上去已经留下很久了。 几个警察正在细致地给找到的脚印和指纹进行采样。不过安力为明白,在针对高智商犯罪的现场勘查里,这些脚印和指纹用处不会太大,多半只能做个参考。 此时,走廊里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安力为知道是荣应泰上来了。他连忙走向门口,不是要多么恭敬地迎接,而是,现在安力为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荣应泰的妻子叶淑娴。他的心里尚且抱着一丝希望。 然而,当他看见荣应泰充满血丝的双眼之时,什么都明白了。安力为久久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荣应泰明白安力为关切的眼神,闭上眼点点头,又虚弱地摇摇头。安力为明白老朋友是在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防止在公众场合失态。 “除了身份证,还有那条项链,那是她最近在香港买的,回来时……还戴给我看过……”荣应泰哽咽着说不下去。 “节……节哀顺变。”安力为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但此时此刻,他和所有中国人一样,只是想不起还能说什么别的。虽然是废话,但确实是安力为的由衷之言。 他本想再追问一句“有什么细节你觉得奇怪吗”,可他想起方才自己面对尸体的那一刻,不由得把问题咽了回去。毕竟,死的是荣应泰的结发妻子,而且是几天前还在说笑的亲人,如今已经成了故人。 “这是谋杀。”荣应泰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这……” “有时间的话,过来一趟。我给你看样东西。” “东西?”安力为微微有些吃惊。 “这是有预谋的。虽然还不确定,但我想那样东西对破案多少有些用。” 这几天发生的事,让荣应泰与之前判若两人。平时叱咤风云的荣总,如今恰似一个耄耋老人。 看着好友黯然离去的背影,安力为心里很不好受。 ———————————————————— (1) 二环十三郎:陈震,二〇〇六年在京城驾车族中流传的一个飞车高手,传说他能在正常的车流量下,用十三分钟、平均一百四十公里的时速跑完整个二环。这个速度,是以每分钟超车两百多辆来完成的。他因而被地下飙车族称为“二环十三郎”。二〇〇六年三月,他和对手张晋在二环路上因非法赛车被警方截获,被治安拘留七天。 第五章 阿基米德童谣 方法、顺序,加灰色的脑细胞。 ——赫尔克里·波洛

第一节 推理的排除法

没等王亮一起行动,安力为就独自一人沿着步行楼梯,快速跑上大厦天台。 天台边缘上,已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对着疾风抽烟。 是夏军。 在这见到他,安力为知道,他又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夏军是市局重案队的大队长,和安力为一样,也是从底层警员兢兢业业,靠自己的努力和功勋当到大队长的。他俩办案风格都比较硬朗,因此以前联合办案的时候,总是很默契,破案效率较高。他俩虽然也会因坚持自己的主张而免不了吵嘴,但争吵归争吵,行动起来却很一致,因为,他俩的骨子里都敬佩对方。 见到安力为上来,夏军笑了笑,递给他一支烟。他也明白,安力为又跟自己不谋而合了。 “你怎么看,老夏?” “自杀的可能性几乎现在就可以排除了。一个自杀的人,不会找一个同伙,或者搞一个机关,来砸碎南面的玻璃窗。”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而且,这兴许跟咱前年一起办的那案子相似。”安力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那个古怪杀人案吧?没错。我也感觉到了。这像是一种挑战。不是冲我们,就是冲着荣家。” “好。谋杀是可以定性了。关键是,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我刚才用排除法排了一遍,结果不理想。老安,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表面上看起来,南窗破碎,在北窗全部关闭而且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尸体落在北门,二者几乎同时发生。即使存在时间差,也不会超过二十秒。” “是这样。我刚才逐层仔细检查了,因为是高层建筑,六层以上的办公区域几乎是全封闭的,整幢大厦只有一些很小的气窗是可以开的,为了安全,窗户在设计上就不够一个人穿过的面积。另外,垂直位置也不对。六层以下跌落的话,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冲击力。所以,可以认为窗户是全部关闭的。”夏军仔细回忆着每一个细节。 “那么,谋杀的可能性分两类:一,由凶手独自完成;二,由多人配合完成。” “多人配合完成的话,比较容易实现,只需要两个人同时行动,就能创造出很多可能性。但……老安,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总觉得凶手就是一个人。” “我也是这个感觉。那么,我们就只分析一个人的情况吧。凶手是一个人的话,可能性有四。第一,尸体早已吊在北窗外,怎么出去的,什么时候出去的另说,是在他敲碎南窗的同时,由某种装置控制其落下的。” “这不可能。大厦北面一直有行人、保安和停车管理员走动。窗外吊了个大活人,不可能不被发现。除非,那个已经送往医院的停车管理员醒过来,说他事前根本不曾往上看过一眼。至少已经询问过的保安都说从不同角度看过大厦北面,没有异样。”夏军狐疑地说。 “嗯。这一点可以排除。第二,人不是从二十四层北窗推下去的,而是二十三层,或别的层级。你方才说了,你已经检查过所有层级的玻璃窗。我也让我的手下看过了。没可能。” “时间上也来不及。我刚才试过了。从二十四层南窗到二十三层的北窗,二十秒太勉强,加上做别的动作更不可能,别的楼层也就更不可能了。这一点也排除。” “第三……” “天台上。这就是我们都来这里的原因。但是,你看,这里的天台做了牢固的金属防护栏。我想可能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自杀设置的吧。”夏军掐灭烟头。 “嗯。如果事先越过防护栏,就跟吊在外面一样,无法保证不被人看见。如果是即时行动,那就来不及只用二十秒从二十四层跑上来,完成所有的动作。” “我们都试过了,行不通。此外,最让我头疼的是,凶手真的有必要让尸体准确地落到北门的那个位置吗?” “我想是的。那辆被砸扁的车,是叶淑娴自己的常用车。我认为,这也是凶手意图的一部分。” “是吗?看来,真的是……挑战啊!”夏军倒吸一口冷气。 “老夏你没什么补充的?” “没了。我想到的就前三点,被自己就否了。没那么容易的。不过,至少我们在这儿排除了自杀的可能。” “这个大厦好像没看见擦玻璃的升降机。如果通过升降机来扔尸体的话……” “都检查过了,没有。”夏军言之凿凿。 “哦对了,刚才神探亨特李说什么呢?是不是他有什么想法?老小子学乖了,现在见我来,就不言语了。”安力为没有放过一丝可能。 “哦,他呀,还那德行,说那是自杀,叶淑娴就像汤姆·克鲁斯《碟中谍四》里在迪拜塔上一样,用绳子绕着大楼,就这样……晃过来的。”夏军哈哈大笑。 “有进步,会学以致用了哈哈。即使在有人控制的情况下将尸体晃过来,还是回到了刚才的那个结果,也没办法保证落到那辆车上。”安力为虽笑,也还是简单分析了一下。 “可不是嘛!万年不靠谱。神探,太神了他!” “老夏,即使是不靠谱的思路,我们也不能轻易放过。” “没错,对付高智商犯罪,我们要集思广益。” “你一会儿去哪儿?” “回局里汇报一下情况。傍晚又得去你那儿蹭盒饭了。看来晚上咱又要加班。这回省厅好像很重视,我看这案子,你们头儿会亲自抓的吧?没准这回还是咱俩并肩战斗呢。”夏军调侃道。 “我看也是,可能你来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一科。然后贺科就打电话让我过来了。” “是哦。我来大概半个小时,厅里领导就知道了吧。老安,风雨欲来呀!” “是啊,之前还有很多情况你是不知道的。我先去一趟荣府,好像还有新线索。回来的路上,我会梳理一下。咱晚上见。” “晚上见。”

第二节 恐怖童谣

他继续举起纸片写呀写,没发现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粉身碎骨。他继续在教学模型上搭呀搭,忘记了那把刀还放在上面,身首异处。他闭起眼睛推呀推,一直将公式推算到梦里,再也没能醒来。他算完了自己的那份,又出门尝试别人的试卷,再也不能回来。他骑马的时候也在算,不知道那根本没有装上马鞍,最后一头栽进了河中央。他吃饭的时候还在算,不知道那根本没有装着米饭,最后吃掉了自己的身子。他用花园里的蜜蜂排列组合,终于算出了π的邪恶序列,被蜜蜂蜇死。他趴在钟楼记录敌军的阵列,终于算出敌人破城的时间,被砍头而亡。 这就是荣应泰要给安力为看的“东西”,一首恐怖童谣,在一张宣纸上用飘逸的行书写成,并装裱成挂轴样式,挂在荣府玲珑屋墙上颇为显眼的位置。宣纸泛黄,显得陈旧,挂在那里就好像是一幅年代久远的书法收藏品。 这童谣的词句如此邪恶,就如同咒语一般被灌注了某种神秘的力量,使看的人顿时毛骨悚然。就在仔细阅读,体味其中含义的时候,安力为感到一阵冷风从后方袭来,穿透了他的胸膛…… 在与夏军分手之后,安力为立即下楼,准备赶往荣府。离开现场之前,他特别交代小王,务必拷贝皇冠大厦一个月内所有的内部监控录像,送往技术部门。因为量太大,不可能专门抽调干警负责,只能由技术部门先行梳理,在抽取出重点可疑部分之后,再由小王、小刘查看,必要时他会亲自上阵。 安排停当之后,安力为直接驾车来到了荣府。 这次荣应泰省略了平时的客套,直接带他来到了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玲珑屋。 以前每次见面,荣应泰总是安排在自己的紫檀书房、客厅、咖啡厅或者茶室等前院的部分,从未带他去过后院。因此他还真不知道,后院别有一番天地。 这个玲珑屋,却是后院里最古怪的地方。 一进门,安力为就被屋内的展示弄得心猿意马。 这里陈列着男主人各种各样的收藏品,千奇百怪,应有尽有,看似并未进行系统分类,摆设起来却一丁点都不显得杂乱无章。安力为粗略地扫了一遍,这里有宋元明清各个朝代的将军盔甲,各类兵器,大到一门小型铜铸火炮,小到数百种暗器,还有古代的西洋钟表、会弹琴的机械小人、车船模型、天体运行仪等等,五花八门,不胜枚举。 东西虽多,这个大屋子整体的布置却存在一种说不出的秩序感。或许这就是主人独有的品位吧。 安力为明白现在不是可以分神的时候,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被那些奇怪的物件所吸引。 更为诡异的是,当荣应泰将那幅童谣指给他看时,别的感觉呼的一下,完全消失了。安力为感到大脑突然变得异常清醒,背后寒意顿生。童谣中的文字,仿佛具有魔力一般,牢牢地抓住了他的眼,他的心。 “我刚看见这些文字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荣应泰幽幽说道。 “怎么?这不是原来就有的?这里的藏品,并不全是你搜集而来的吗?” “大多数是我搜集的,只有少部分,是我的老岳父生前的收藏。” “那么,这幅字,是叶老的收藏?” “不完全是。” “怎么讲?”安力为觉得荣应泰话中有话。 “原来这幅字,是清末书法大家白山的真迹,内容是曹操的《前赤壁赋》,那才是岳父的藏品。因为是难得的真迹,所以保留下来。可是……” “你的意思是,有人换了它?” “不完全是。哦,我的意思是,并非简单地换掉,而是仅仅换掉了其中的内容。”荣应泰回忆。 “内容?” “是的。只是内容换了,从《前赤壁赋》变成了杀人童谣。可是,笔迹却仍是白山大师的风格。还有,我可以确定,纸张仍是原来使用的宫廷专用宣纸,连裱糊用的绢布、挂轴用的木材,以及装裱工艺都没有变,跟原来完全一致。” “有这种事?”话一出口,安力为有点后悔。他明显感到,在一系列怪事发生之后,这似乎只是小菜一碟了。可是,这幅字对他的蛊惑力,委实非同凡响。 “就好像这幅字是自己变了内容一样。” “什么时候有了变化的呢?”安力为试图以此为突破点。 “具体的时间,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是约半个月前发现的。也许早就改变了,但我并没注意。你也看见了,我这里东西很多。你第一次进屋,或许觉得它很显眼,但你看,这幅字的纸张已经泛黄,像我这样天天进这间屋的人,反而会忽略了变化的存在。” “嗯。”安力为表示赞同。 “那天下午,忽然下了暴雨,雷电交加,屋子里就变得很黑。我打开了大灯,就突然发现,它变了。” 聆听着荣应泰的讲述,安力为的眼前浮现出当时的情境,如同电影画面般历历在目。 窗外狂风大作,横扫的雨点暴虐地敲打着四周的窗户,屋内刹那间一片漆黑。荣应泰摸索着走到墙边,打开了大灯的开关。 就在光明洒满玲珑屋每个角落的同时,一道特别的光晕从墙上夺目而来。这幅字……这幅字,竟然自己改变了内容。 惊慌失措的荣应泰连连后退,终于在书桌旁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些可怕的文字,如同3D电影中的蜻蜓,瞬间从墙上一个个蹦到了眼前。 荣应泰面色煞白,瘫倒在椅子上…… “一定是有人搞鬼。”安力为咬牙切齿,努力地摆脱文字对他思想的控制。 “我也这么认为。可是……老安,请你再仔细看一遍文字的内容。” 他继续举起纸片写呀写,没发现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粉身碎骨。…… “这不是尊夫人的真实写照吗?”安力为几乎叫出声来。 “是的。这是杀人的预言。”荣应泰完全明白安力为的惊愕。 “我说呢。妻子死了那么大的事,你却那么着急请我来看一幅书法。原来如此。” “你怎么看,安警官?” “或许你想得没错。不过,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事情接连而来,我们必须尽早找出其中的联系。”安力为掏出手机,立即拍下了那幅字的照片。 “荣总,这幅字我看暂时别动,以免打草惊蛇。那是什么?”突然间,安力为看到一张闪过的人脸。 “怎么了?” “我刚才看见一张脸,一晃就没了。虽然模糊,但我很确定是有个人在哪里看着我们。在哪里呢?屋里现在可能还有别人吗?” “不可能。现在只有我们俩。兴许是错觉吧?这里的东西太多,是不是看见了哪个人的模型呢?” “不。我确定是一张活人的脸。” “在屋里?”荣应泰和安力为一起寻找,却毫无发现。 “没错,在屋里。哦,没关系,也许你说得对,是我看错了吧!”嘴上虽这么说,但安力为暗地里却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眼睛。 “哦。其实,这里看起来很杂乱,但我是精心摆设的,每个物品,都在摆放的时候,准确地到达了我希望的位置。”荣应泰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要了解一下,这间屋子,主要是什么人可以自由进出?” “没有人。除了我的召见,谁也不能进这个屋子。这间玲珑屋,就是我的个人场所,连孩子们都不能随便进入。钥匙也只有我身上这一把,从来都不离身的。另外,外人更是从来没来过,安警官你是第一个。真是的,说起来,就连和我关系如此密切的你,也是第一次进入啊!”荣应泰回答得很肯定。 “哦。那么,对于童谣的内容,你有什么看法吗?看上去,好像和数学,也许是物理学有关。” “你听说过《鹅妈妈童谣》吗?”荣应泰反问道。 安力为摇头。 “看到这个诡异的东西之后,我进行过一些研究。所谓《鹅妈妈童谣》,是欧洲古代的游吟诗人根据一些真实的恐怖事件改编成的,主要是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后来有人将这些民间故事搜罗起来编成集子,起先被叫作‘母亲鹅的故事’。英国的书商觉得有读者,于是整理出版,就成了《鹅妈妈童谣》。那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儿歌集,比较著名的有‘伦敦铁桥倒下来’等。后来随着新童谣的不断加入,就有了八百多首。这些童谣中之所以包含了许多血腥、残酷的句子,主要是当时黑暗时代背景的真实写照。” “你认为这是从‘鹅妈妈’里抄来的一段?” “不。那是原创的,虽然模仿了《鹅妈妈童谣》的风格。我已经仔细找过了,连英文的原版书里都没有这一首。不过,刚听你说起数学和物理,我倒好像有点思路了。你知道阿基米德吗?” “古希腊物理学家?在洗澡的时候想到浮力定理的那个?”安力为搜肠刮肚地想到这些。 “对。同时他也是数学家和哲学家,发明了抛石机,还用镜子聚光原理帮助家乡锡拉库萨打败了强大的罗马舰队。但是他却没能挡住罗马大军的最终破城。据说,在罗马士兵举着刀在他面前晃悠的时候,这个正在做算数的老头大声喝道‘别动我的图’。那个士兵很生气,于是砍了他的头。” “真够倒霉的。可……这童谣……和阿基米德有关系?”安力为觉得有点云里雾里。 “你再仔细看看。” ……他趴在钟楼记录敌军的阵列,终于算出敌人破城的时间,被砍头而亡。 还别说,这最后一段还真是和阿基米德的最终命运完全一致。 “哦!原来如此。是阿基米德啊!不过我想,这一定是……”安力为差点儿又说是有人恶作剧,可话到嘴边,生生给咽了回去。连他自己都清楚现在还坚持这个说法有多可笑,既说服不了别人,同时也说服不了自己。 可是,这不是恶作剧,又是什么呢?

第三节 侦查一科

晚上七点左右,安力为回到了办公大楼。一进大门,他就遇到了夏军的助手杨坚,和刚从洗手间洗完手出来的副科长贺言成。 “八点准时开会,你赶紧填一下肚子。八点啊!再迟到我当大家的面敲你脑壳。”贺科做了个敲脑壳的姿势,转身向楼上走去。 “遵命。”安力为和小杨一起走向休息室。 安力为所属的部门,全称为省公安厅刑侦总队一处侦查一科。所谓一处,又称重案处,负责全省和跨省,甚至跨国的最重大刑事案件,尤其针对杀人、抢劫、涉枪、爆炸等暴力犯罪,而其中的侦查一科俗称大案科,是重案部门中的重案组。因此,只有全省能力最强、效率最高的优秀干员才有机会进入这个部门。换句话说,这里全是警队精英里的精英,同时这也是获得荣誉最多的部门。安力为、滕战,黄科、贺科,还有倪大龙等警员,都是个中翘楚,都曾因破获轰动一时的大案获得过上级部门的通报嘉奖。 市局的夏军年轻时就一直梦想着进入侦查一科,哪怕只做个小警员都毫无怨言,但因为市局局长窦长征特别器重他,不肯放人,所以始终没能如愿。这似乎成了夏军日后的一块心病。虽然他的能力和功勋其实也不比安力为差多少,但每每获得上级指派与侦查一科刑警联合办案的机会,总能让他勾起那个情结,乐得屁颠屁颠的。 一进门,就看见夏军、刘晓伟、王亮,还有刑警倪大龙和他的助手张振都在呢。一伙人正稀里呼噜吃得热火朝天。倪大龙忙将放在旁边的一碗面条端过来。面条上面还蒙着一层保鲜膜。 “快吃吧。你看老夏对你多好,还特意让老板蒙了层保鲜膜。”倪大龙一脸坏笑地说。 “去去,吃你的片儿氽去。” “嘿。来劲了还。就你特殊,我们都片儿氽,就你一个油渣面,还加料的。” “行了行了,今儿可没工夫跟你抬杠。我不饿。” 安力为一脸尴尬的样儿,把大家都逗乐了。 “哦,明白了。一定是在荣府吃过了。哎呀!山珍海味不带咱们吃呀。”倪大龙依旧不依不饶。 “别逗他了大龙,这家伙不识逗,小心一会儿又跟你急了。知道你这个‘拼命三郎’,一有事就吃不下东西,但怎么都得垫点儿吧,待会儿咱还得连夜战斗呢。”还是夏军帮他打了圆场。 “拼命三郎”这个诨名,是处长裘安邦给他取的。 安力为办起案子来,总有一股不要命的劲头。忙起来就忘了吃饭,蹲守时就让助手睡觉自己盯三天三夜,需要一周完成的查访他三天就干完了,冲锋陷阵时他又一个人冲在最前面。 有时明明准备各部门配合抓捕罪犯的,结果被他一冲,一下子不知怎么的就把本来疯狂叫嚣的罪犯给弄翻擒获了,为同事们省了很多事。 当然裘处和黄科还是反复告诫他,要注意团队精神,同时也要注意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可这个“三郎”把这些叮嘱全当耳旁风。 安力为撕开保鲜膜,看着热腾腾的香味冒起来。即使这样,他也实在吊不起胃口。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成疙瘩汤了。”倪大龙言犹未尽。 “好吧。离开会时间也不多了,咱们一边吃,一边先通个气呗,都问到什么了。” “王亮,你先来。” “好。那辆被砸的车是叶淑娴每天都自己开的专用车,北门的那个车位也是她专用的,别人不准占用。皇冠大厦的二十三和二十四层都是叶淑娴公司的办公室,和其他楼层是断开的,其他楼层的办公人员和外人很难进入。至于大厦内部的保安、保洁员等工作人员要进入,都要先通过叶淑娴的秘书。今天是周日,所以没人能够进入。” “别停下,边吃边说嘛。”夏军发现王亮和安力为一个德行,一谈工作就会停下筷子。 “哦。” “一个人都不能吗?”倪大龙问道。 “确实不能。刚才小张也问过保安,叶淑娴的公司有个奇怪的规定,公司职员下班时间和休息日是不准加班的,连叶淑娴的贴身秘书也是这样。”夏军补充道。 “是有点奇怪。”安力为还是没动筷子。 “是出于公司保密的考虑吗?”倪大龙猜测道。 “也许吧。不过,说起来这个叶淑娴也挺怪的。早上问了她的秘书,感觉她这公司根本是不赚钱的,不知道那些职员都忙些什么。反正秘书也说不到点子上,像个摆设。”夏军回忆道。 “这个我懂。不就是荣总贴钱替老婆养个公司玩的呗。”倪大龙插话道。 “我看像。这个皇冠大厦,好像也是荣氏企业的产业,不过是暗的。名义上有一个外省的老板。”夏军若有所思地说。 这一点倒是安力为没想到的。他放下筷子,点了根烟。 “南窗破碎和尸体落地的时间间隔,根据对目击者的反复询问,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是十五秒钟以内了。”夏军接着说。 “十五秒?为什么那么确定?”安力为吃了一惊。 “据大门口的三个日本客人讲,早上五点南窗碎落的时候,他们正好听见附近钟楼的钟声敲响,迎宾先生和保洁员可能因为天天听太熟悉了,所以没听见。而北门停车的那个小伙子后来仔细回忆说,当他与停车管理员吵架的同时,也听见了钟声。据他回忆,从钟声到尸体落地的时间,应该不超过十五秒。小伙子一开始因为受到惊吓而犯迷糊,我让小杨一直和他磨,终于等到他想起来。” 一旁的杨坚叼着面条使劲点头,表示夏军得出的结论正确。 “对了,那个昏迷的停车管理员醒了吗?”安力为突然想起了那个管理员。 “刚才接到医院的电话,已经醒了。不过还是神志不清,总是一惊一乍的,没办法回答问题。”刘晓伟说道。 “晓伟,你刚才去过荣府了是吧?”安力为想起,下午在驱车进入荣府时,曾看见了远处的小刘。不过荣应泰准备谈重要线索,所以他没跟小刘打招呼。 “是的。早上的事情发生之后,贺科就叫我立即去一趟荣府,先把荣府的所有家人和仆人都做个简单的统计。” “嗯,有必要。我想接下来的工作,应该从荣府内部和外部两个方向展开吧。”安力为深吸了一口烟。 “我想也是。对了大龙,你刚才说那个什么小蜜?跟老安说说。”夏军想起什么。 “哦。那是荣应泰的小蜜。” “什么?荣应泰还有个小蜜?”安力为有点意外。他和荣应泰那么熟,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我先问你,昨天晚上你在荣府对不对?荣府闹鬼了对不对?”倪大龙反问道。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除了厅长处长还不知道,下面已经传开了。不过关于闹鬼的细节,可能只有你清楚吧?当时荣府的所有人是不是都和你在一起?” “差不多吧。我感觉不是荣府的人做的,像是……某个可以进入荣府的……外人。不过具体的,还不清楚。” “也就是说,和荣应泰亲近的人,那晚都在。但是,只有这个小蜜没出现在大家面前。下午晓伟也证实了这一点。初步调查,这个小蜜叫李妍,原来是在哪儿做小姐的,被荣应泰包养已经有几年了。具体情况,还有待调查。” “这可能是一条很有用的线索。”安力为掐灭烟头。 “没错。我们也这么认为。”夏军附和道。 “大龙,你觉得这案子,他们会插一腿吗?”安力为所谓他们,指的是刑警滕战和一科科长黄建国。 “应该不会。他们负责的本市七县府连环爆炸案,上面很重视,甚至怀疑有国外特务的阴谋参与,连安全厅的特工都出动了,限他们半个月内破案。”倪大龙道。 “说来奇怪,那案子也挺有意思。一般我们认为的连环爆炸案,像伦敦地铁、芝加哥爆炸案,总会伤及无辜。可这次不同,每次爆炸都是威力极小的炸弹,而发生的地点却很靠近人多的地方,分别在地铁、中心广场、长途汽车站,甚至县政府门外。”夏军插口说道。 “那怎么会没伤人?” “怪就怪在这里。一个无辜市民都没伤及,每次的炸弹威力都很小,只是听见看见,却无人受伤。不过既然是连环爆炸,上面肯定是非常重视。对于滕战和黄科来说,这压力可不是一般的。他们哪有时间再参与这个案子呀!” 安力为听罢,长吁了一口气,看着面前正在凝结的面条,拿起筷子拨弄了几下,终于开始吃起来。 “快吃吧你,都凉了。”夏军笑道。 “嗯!味道不错。” 面条的美味,使安力为这会儿才突然感到,自己其实早已饥肠辘辘。 他三下五除二,一口气把面吃了个精光。

第四节 专案组

“与荣氏企业有关,已经发生的事件,到目前为止有三个:第一,前天发生在电视台节目现场的叶淑娴消失事件;第二,昨晚我在荣府亲身经历的亡灵出没事件;第三,今天早晨发生在皇冠大厦的叶淑娴坠亡事件。据我现在已经掌握的信息看来,这三个事件之间,存在某种联系……”配合着图片和文字,安力为面对会场内的几十位警员,开始了初步的案情汇报和分析。 台上放着两块大白板,上面按照分析和演说的需要,布满了文字和相关的图片。白板旁是一个大银幕,由台下一个科员的手提电脑控制,播放相关的投影。 白板前坐的是厅里的领导和随身秘书,包括裘处、黄科和贺科,就连厅长崔东海都亲自到场了,坐在讲台边上认真聆听。 台下的干警,分别来自各个不同的部门,省厅、市局、各中队和派出所的,大家正襟危坐,边听边做记录。 “……亡灵出现的现场确实很恐怖,是我亲眼所见的。其中,穿过我们视线的瞬间转移,和断头再接,再加上前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消失,现在都未能破解其奥秘,可以认为是一种高智能型的诡计。但我认为,目前重点,应该放在今晨的皇冠大厦坠亡事件上。小王,你陈述一下在现场的调查。” “死者叶淑娴,五十岁,是舜华投资的董事长,也是全国著名企业家荣应泰的妻子。尸体的口袋中装有身份证,因此当场确认身份。皇冠大厦的二十三和二十四层,都是舜华投资的办公室,和其他楼层的公司完全隔离。坠落时间,因有现场目击者,可以确定为凌晨五点后的一分钟内。尸体已经送检,究竟是因坠落致死,还是死后被推落的,要等尸检报告出来。据大楼南面的五名目击者陈述,五点正点时看到了玻璃碎落的全过程,后经进一步查看,是二十四层叶淑娴办公室的南窗。其中三人表示,目击玻璃碎落的同时听见了附近准点报时的钟声。尸体落在北门一辆车上,据目击者之一称,是在听见钟声后大约十五秒内发生的。后来获悉,这辆车就是叶淑娴本人的常用车。”王亮边翻着笔记本,边用手指着一块白板上画好的皇冠大厦立面示意图。 “老夏,你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说说你的看法。”黄科听完王亮的汇报,向夏军问道。 “好。表面上看起来,叶淑娴是从南窗自己的办公室破窗自杀,而最终落在北门死亡,还恰恰摔死在自己的车上。综合各种因素的考量,我们认为这不可能是自杀,基本可以确定为谋杀。” “嗯。老安你呢?也是这个想法?”黄科转头问安力为。 “是的。无疑是谋杀。不仅如此,我觉得凶手在传达一个信息,似乎有意表明这是谋杀。至于究竟表达的是什么,表达的对象是警方、荣家,还是外媒,又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待进一步调查。”安力为答道。 “我同意。可以确定为谋杀。有不同意见的同志,请举手。”一直在听陈述的裘处开口了。 没人举手,众人低声交换意见,纷纷表示认同。 “好。”裘处环顾四周,点头道,“那就定了。对于破案的方向,现在有初步的想法没有?” “据初步了解,叶淑娴平时在外,为人比较跋扈,可能在生意上存在仇家,或者曾经得罪过什么人。当然,也不能排除荣家内部或有关的人。大龙,你说说你掌握的情况。”安力为说道。 倪大龙站起来说:“荣应泰有一个情人叫李妍,二十五岁,两人至少有三年以上的包养关系了。据初步了解,李妍和叶淑娴应该见过面,所以两人应该存在矛盾。虽然李妍不能明目张胆地进入荣府,但有人说她经常能在荣府和荣应泰见面。” 安力为顺着这条思路往下说:“荣府后院有一个玲珑屋,是荣应泰存放私人收藏和休憩的地方,未经他本人同意,连荣家人和仆人都不得随便进入。今天下午,荣应泰破例请我去了那儿。出来的时候我特意留心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有一扇门可以直接通往府外的车道。据荣应泰说,这扇门只有一把钥匙,在他自己身上。因此刚才听大龙那么一说,我就在想,李妍如果经常出入荣府而不让别人看见,那么秘密约会的地点很可能是这个玲珑屋,只要荣应泰亲自打开这扇门就成。另外,亡灵出现的时候我在场,如果是荣府内部的人搞鬼,被我当场抓获的危险性是很大的。而这个李妍如果事先进入的话,就拥有更好的条件。” “很好。李妍的调查,由你亲自负责。对于舜华投资的调查,有什么进展?”裘处又问。 夏军的助手杨坚站起身来说:“这家公司的业务比较混乱,相关业务的公司资料虽然搜罗了一些,但她的秘书说不清哪些有用哪些没用,需要进一步核实。” “嗯。黄科,贺科,你们再看看。”裘处继续道。 “外部的调查还没有展开。小刘,你先说说荣府的人员结构吧。”贺科提醒道。 “是。住在府内的荣应泰家人,基本结构是这样的……”刘晓伟走上台,将一块白板翻到反面,指着上面的人员结构图开始介绍。 回到自己座位上的安力为悄悄地问小王:“刚才交给你的图片处理好了吗,还有那张小纸片的图片?” “准备好了,已经交给负责放投影的小玉了。” “好。” “……其中管家叫吕光复,大家称他为光复叔,是几十年服侍荣府的老人了。老家仆还有一个,是个聋哑人,叫周水根,大家叫他根叔。根叔的儿子叫周焘,是荣应泰长子荣俊赫的保镖。荣府上下仆人的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刘晓伟汇报完毕。 “我再补充两个可能将来会比较重要的证物,小玉。”安力为站起来道。 放映员小玉将投影打到那张白色小纸片上。 “这是在亡灵现场发现的,这些数字表明什么意思尚待调查,目前也还不清楚是否与本案有关。下一张。” 投影展现出玲珑屋内恐怖童谣的图片。 “这是荣应泰提供的,玲珑屋内的一幅字,其中第一段内容和叶淑娴的死亡现场非常相符。这幅字原本就挂在玲珑屋,内容本是一首古诗,显然是有人存心替换的。据荣应泰自己猜测,整个童谣的内容,似乎和古希腊物理学家阿基米德有关。他怀疑,这可能是凶手留下的杀人预告。” 随着安力为的介绍,台下的警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连台上的领导们也全部睁大了眼睛,仔细思索着其中的奥秘。 这首童谣的文字内容,如有魔力般,顿时打开了每个警员的好奇心。 一直坐在讲台边上的厅长崔东海伸手示意放映员关闭投影,然后缓缓站起身。 “此次事件的死者是著名企业家荣应泰的妻子。荣应泰是什么人,我想不必说大家也知道。他的妻子遇害,而且是以如此诡异的方式,上级认为,可以视作是对荣家的一种挑战。荣氏企业不但是我市的利税大户,也影响着华东六省的经济命脉,潘省长和秦市长对此都很重视,要求我们立即调集一切警力,力求尽早破案。此次的行动,上级各部门将全力配合。现在我宣布,皇冠大厦杀人事件专案组就此成立,由裘安邦同志任组长,贺言成同志任副组长,我亲自监督。老裘,老贺,你们分派任务吧。” 台下的警员们不再窃窃私语,全部挺直了腰杆,认真地做着笔记。 裘处站起身:“鉴于目前情况,我们的调查方向,不能有思想局限。我认为,主要从两个方面展开,一是从外部入手,全面调查与舜华公司乃至整个荣氏企业相关的业务单位和竞争对手;二是荣家内部,调查叶淑娴、荣应泰的所有亲人、朋友,以及有关人员,当然,要注意策略。安力为和荣应泰比较熟,首先负责调查李妍,以及荣家的内部人员;市局夏军负责调查舜华投资、荣氏企业和相关的业务单位;倪大龙,配合调查外围的材料。其余具体的细节,贺科你来分配。人手不够向我要,还不够,我向厅长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全力侦破此案。黄科和滕战,因为负责近期的连环爆炸案,所以就不能参与本案的调查了。大龙,你也要做好机动的准备,一旦爆炸升级,你就准备加入黄科那边。大家都清楚了吗?” “清楚。” “散会。” 第六章 Sile少年推理师 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存在着某种必然联系。 ——千行(中)

第一节 “其实我是卧底”

会后,贺科特意留下了安力为一人。 “老三哪,对于任务的分配,你有想法是不是?别装,都写在你脸上呢。”贺科开门见山。 “那倒不是,上级安排我和市局老夏负责,我挺满意的。我俩配合一直挺默契,分开两个方向调查,是最好的安排。” “那你老皱什么眉?” “只是……处长一面说可以随便向他要人,一面又要把大龙给抽走……” “哦。这你放心,我已经从其他部门抽调人手过来了。” “其他人?把能打仗的大将都抽走了,给我再多小兵也不顶事呀!” “老三,话不能这么说。爆炸案闹得这么厉害,电视台、报纸天天轮番轰炸,你又不是不知道。上边压力大呀!处里科里确实人手不足。这你要理解。要不怎么我力挺由你负责呢?关键时刻,你这个‘拼命三郎’不上让谁上?” “好吧二哥,我听你的。其实……黄科他们不参与,我倒觉得可以更放开手脚去干,嘿嘿。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虽然是上下级关系,但私下里安力为仍然是与贺言成兄弟相称的。越到困难的时刻,他们反而越会互相打气。 “呵呵,我就知道。” 回到办公室,安力为看见刘晓伟和王亮还在等他。于是,他把所有已掌握的资料全部在办公桌上摊开,从头到尾把三个事件的各个细节重新码了一遍。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没了。”刘晓伟和王亮一齐道。 “好。小刘,从明儿开始,你就正式进驻荣府。我答应过荣应泰要派个警员保护他们,现在名正言顺了。自从闹鬼之后,我总觉得那里才是我们的重点防区。” “头儿,你不是……”王亮支支吾吾。 “没错,本来是想让你去的,可你的嘴太笨,小刘比你活泛多了。别瞪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保护荣家又不用嘴,对吧?关键问题不在这儿。虽然保护荣家的安全很重要,可是,还有一个任务更重要。”安力为解释道。 “咦?”安力为的话同时引起两人的好奇。 “暗中调查荣家的人。第一个重点,从侧面调查李妍的情况开始。这不能是太正式的调查。太正式的话,一会引起人们的恐慌,二则可能令暗藏的凶手警觉起来。因此,小刘你最合适。要说打交道,你可是个自来熟。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要以保护者和朋友的身份去接近他们,而不是对簿公堂。只有卸掉了荣家内部人员的心理包袱,完全出于放松的状态,他们才会知无不言。” 刘晓伟恍然大悟:“哦!明白了。其实我是卧底?” 安力为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妻子和两岁的儿子都已进入甜美的梦乡。由于他多年的早出晚归,妻子早已经习惯了。如果安力为没有打电话回家,到了十点,她就会哄着孩子先睡。 安力为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打开小灯,又趁着微弱的灯光走到卧室床前,俯下身轻轻地吻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什么,嘴巴一动一动,淌下一溜哈喇子来。安力为伸手轻轻地擦去他的口水,脸上露出自足的笑容。 厨房里微弱的灯光,勾勒出一个布置简陋的家庭轮廓。这是一个典型工薪阶层的家,并没有人们想象中公务员家庭应有的殷实富足,看上去与安力为著名警探的身份有点不相符,更难以想象这所房屋的主人经常出入豪宅,与东南首富竟是莫逆之交。 安力为回到厨房,关掉小灯,为自己点燃一支烟。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以至于他还没有时间,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安静地点上一支烟,在烟头明灭和蓝雾的升腾之间,仔细地进行一番梳理和思考。 可是,当他的屁股一沾小板凳,疲倦和混沌就一同袭来。他使劲嘬着烟卷,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清醒一些。 不一会儿,他就挺在小板凳上睡着了。 烟头的红点在挣扎了几下后,自行熄灭,消失在黑夜中。

第二节 女人香

第二天一早,安力为和王亮就拜访了那个提供李妍线索的人。那是一家高级美容厅的女老板,据说李妍是她那儿的常客。为了不给人家添麻烦,安力为特意让王亮打电话,把她约到城西环形立交桥下的一个停车区,在她车上进行询问。 不过询问的情况不算太理想。这位三十多岁的女老板像是个瘾君子,一大清早就哈欠连天,幸好说话没有语无伦次。 “她这个人,口风比较紧,平时不太理人,只在小妹给她做美容的时候才会聊几句,也只是问她三句,回一句,爱答不理的。”女老板回忆道。 “她和小妹谈起过荣府的事?”王亮边问边记录。 “我想没有。只有一次是我亲自给她做的时候。我知道她的傍家是个背景很深的牛人,所以问她老板人怎么样,对她好吗?说实话我挺羡慕她的,成天价做做脸,打打球,健健身,啥事不干,不用像我开店这样辛苦。” “她怎么回答?” “起初神秘兮兮地让我猜,后来就告诉我,她的傍家其实是荣氏企业的老板。听到这个我也吃了一惊。我认识有傍家的姐妹也不少,可大多是些暴发户、农民企业家而已,身家也就值个几千万,哪有这么牛的。所以我当然很感兴趣呀,就问她荣总好像结婚了吧。她很得意地告诉我,其实她经常可以出入荣府,老婆管不了。说的时候,那个甜蜜劲儿哦!”女老板的话透着一股酸味。 听到这里,安力为插话道:“你觉得她说的,像是真的,还是女人之间的吹牛呢?说你的感觉就行。” “那当然是真的。她跟别的小三不一样,从来不跟人瞎撇,也从来没提起过荣府,就那一次。从她的表情看,那天一定是我的问题勾起她的得意来了。看上去荣总对她真的很好。这是女人的直觉。” “嗯。女人的直觉一般是很准的。”安力为恭维了一句。 “再强的女人,也是需要男人去呵护的。唉!我就没那么好命喽!差点儿忘了,这个。” 女老板从包里取出一张卡片,交给安力为。 “这是她在美容厅的会员登记卡,上面有她的地址和电话。我想应该不会是假的。不过请你们注意保密哦。让客户们知道了信息泄露可不好。” “那是当然。你完全可以放心。” “唉!人的命就是那么不公平。有些人不用干活,就可以吃好的、喝好的、支使别人,钱多得连孙子都用不完。有些人哪……” “在你看来,李妍和别的女人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安力为及时将话题拉回。 “区别嘛……对了。女人香。”女老板故作神秘地竖起食指。 “女人香?”安力为和王亮面面相觑。 “她的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奇香。肯定不是法国香水或者化妆品的味道,这我绝对能够区分,是一种……十五六岁的少女才会有的女人香,青春的味道,一种……一种能够勾引男人魂魄的香味,尤其是对那种有钱的咸湿佬。怪不得这小狐狸精能够勾到那么大的老板,那是天生的……” “谢谢。”安力为及时为询问画上了句号。 强将手下无弱兵。 就像女人香是天生的一样,刘晓伟的搭讪口才和外貌亲和力也是与生俱来的。还不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他就从荣府的一个女仆那里,打听到了有关李妍和叶淑娴之间发生过的事。 “她们曾经发生过当面的争吵,还动了手。不仅如此,叶淑娴当时还冲着荣熙真发火,说不该拦着她,要让那个狐狸精去死。”电话里,刘晓伟一五一十地进行了汇报。 “有意思。”安力为不由得摸摸下巴。 “听起来当时发生的事应该是这样。叶淑娴和大女儿荣熙真一起去逛云鼎商场,在商场门口遇到了李妍。不知是不是叶淑娴曾经暗中雇侦探调查过李妍,反正她立马就认了出来。于是叶淑娴跟疯了一样,冲上去就是一记大耳刮子,把李妍打倒在地,旁边的群众也开始围观。可能因为荣熙真觉得当街打人有辱家族的脸面,怕有记者趁机抓拍照片登在报纸上,所以死死地拉住了叶淑娴。后来李妍就爬起来跑了。叶淑娴还不肯罢休,后来被荣熙真拽到车上,开车离开。” “很好,小刘,效率很高呀。这条线索很重要。辛苦了。” 虽然对刘晓伟的家庭出身心存偏见,但安力为对这小子的办事效率和那份机灵劲儿还是颇为欣赏的。 他明白,在厅里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小刘和小王就是他的将佐了,就像岳爷帐下的马前张保马后王横。 想到这里,安力为露出了充满信心的笑容。 然而,虽然有备而来,安力为和王亮还是在与李妍的第一次交锋中所获不多。 这是一套木结构的两层山间别墅,树木繁茂,空气清新。 敲开房门后,王亮出示了警官证。 身穿一袭月牙色百褶长裙的李妍丝毫没有表现出常人的惊慌之色,而是落落大方地将他们请到一间看得见庭湖风景的大玻璃房,然后奉上两杯龙井,自己则泡了一杯咖啡,蜷在沙发里,平静地接受了两位刑警的询问。 说句实话,坐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女人,和印象中那个在商场门口被人追着暴打之后狼狈逃窜的小三,完全对不上号。与其说她像个依附权贵的优雅夫人,不如说更像个出身大户人家,曾经受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千金。 安力为示意王亮开始询问,自己则没有坐下,背着手在四周看看,然后慢慢走到大玻璃窗边,一边佯装远观湖景,一边仔细聆听二人的对话。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请二位不必客气。”李妍一开口就没有把自己摆在被侦讯的位置,而是表明了一种善意的相助。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王亮也不客气。 “请。” “根据我们警方掌握的情况,您和荣应泰是情人关系。请问这是否属实?” 李妍莞尔道:“这本来是我的私人问题。不过,我已经听说荣家出事了。恐怕两位也是为了荣家的事件来做些调查的吧?所以今天你们想问什么,我也就不再避讳,只求二位警官替我维护隐私就好。您说得不错,荣总,是我的傍家。” “原来您已经听说了荣家的事。那好,下面我会询问三个时间,请您仔细回忆一下这三个时间您在哪儿?” “不在场证明吗?好的,只要不是过于久远的话。” “不会。第一是本月九号,周五,也就是大前天的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可以全部说完吗?我记得住。” “好。第二是十日,周六,就是前天的二十一点到二十二点之间,第三则是十一日,周日,也就是昨天的凌晨四点半到五点半之间。不用着急,请仔细回想一下。” 李妍抬头想了不到十秒钟,便开口答道:“大前天的晚上,我在健身中心做瑜伽,每周五都是如此,从晚上七点到九点,所以您说的那个时间我应该刚刚离开,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前天晚上嘛我在看电影,应该是从晚上八点到十点半,和您说的时间相符。昨天的凌晨我肯定在睡觉,我每天不睡到上午十点是不会起床的。” 听着李妍的娓娓陈述,安力为一直望着远景,不曾回头。 “能确定吗?请您还是不要着急,好好回忆一下再做出回答。”王亮加重了语气。 李妍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还伸手拉了一下裙摆,来遮住因为改变坐姿而无意露出的修长小腿。 她露出一个迷人的笑靥,盯着王亮看了一小会儿,才回道:“您问的,只是前三天的事情吧?还没有那么久,所以我想,回忆起来不会有什么困难。我记得很清楚。” “哦。那么九号晚您在开车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认识的人可以……” “没有。”李妍的回答干脆利落。 “十号晚您看的是哪部影片?在哪家影院?” “新兴影院,《少年派的奇异漂流》。好无聊,都快睡着了。哦,对了,请稍等。” 李妍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旁边的房间,取来一件风衣,然后从衣兜里摸索着找出一张电影票的存根,递给王亮。 “谢谢。”王亮接过存根,夹入笔记本,接着问,“还有,昨天早晨您是在睡觉,那也没有人证明咯?” “应该是吧。照顾我起居的用人睡在阁楼上,九点才会为我做早餐。我特别交代过的,已经成了习惯,因为太早了会打搅我睡觉。我的睡眠不好,经常……” 安力为缓缓转过身,悠悠地插话道:“请问……电影的内容大概是讲……” “哦。讲一个家里开动物园的印度小孩,不知怎么他爸就要把所有的动物都用船运到海外,开船后海上起了风暴……” “后来救生艇上剩下的动物是……”安力为又插话。 “一只老虎……一只猩猩,还有一个是狼还是狗什么的,我不认识。再后来我就应该是睡着了,一直到散场。” “您和叶淑娴之间,曾经有过面对面的纠纷吗?”安力为突然话锋一转。 “没有。我并不认识她。”李妍纹丝不乱,保持着极其自然的微笑。 “非常感谢您的配合。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想起什么,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谢谢。”安力为及时终止了询问。 他知道,再继续下去,询问将会变得毫无意义。即使李妍是嫌疑人,她今天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必须再择战机,对她进行突然袭击,方能打破她坚实的心理防线。因此,安力为果断地告辞了。 临走前,李妍还不忘把自己的手机号码也抄给了二位刑警。 就在李妍不失礼貌地把房门轻巧关闭的那一刻,王亮猛然想起,一直忙着侦讯和记录,居然都忘了动用一下自己灵敏的嗅觉去证实一下,那传说中的幽幽女人香。

第三节 奇异的少年

安力为和王亮回到警局,天已经黑了。 一路上,安力为一语不发,只是自顾望着车窗外。 王亮觉得有点压抑,一边停车,一边想活跃一下气氛。 “头儿,今儿个咱们收获还是不小的,是吧?” 安力为没说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三个时间,只有周六闹鬼的时候,李妍有不在场证明,其他时间……” “有吗?那个电影票的存根吗?你觉得那个可以作为不在场证明?” “怎么?那……”王亮一时语塞。 “电影票,买了可以不看,能说出电影的内容,可以是准备好的。以后不要光看表面现象。” “对哟!那……就是说……三个时间的不在场证明都不成立。” “那又怎么样?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多了,只不过我们第一个调查的是李妍而已。不过……” “不过,她说谎了。她不承认见过叶淑娴。”王亮还不甘心。 “哼哼!这不过是个值得参考的态度,换了别的女人也会这么说的。这个女人……水很深哪!”安力为叹道。 走上楼梯,他们迎面遇见了倪大龙。 “老安,你可回来了。去李妍那儿了吧?怎么样?” 安力为无奈地摇头:“不理想。面对侦讯,她的表现很平静,波澜不惊。三个不在场证明都不成立,但她极其坦然,丝毫没有打磕巴,也没有回避问题的意思,心理素质极强。看来,这是块硬骨头。” “哦。荣应泰的女人,没那么容易攻破的。刚才裘处找我了,爆炸案又出了新情况,我要去那边了。我刚才已经让小张把电视台蒸发案的材料整理好,一会儿跟你做个交接。” “哦。放心吧,我这儿没问题。”安力为说话酸酸的。 “别这样哥们儿,哪回少了我还不成事了?你还不是案照破,奖照拿?别摆出一副送别战友的样子,哈哈,小王你看他是不是?要不然我把小张留给你。”倪大龙见安力为脸色不好,有意打趣道。 “别贫了,该干吗干吗去。”安力为终于被逗乐,回手捶了倪大龙一拳。 看完倪大龙的助手张振提交的材料,安力为马上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个电视台蒸发事件和他亲历的亡灵事件一样,都不属于谋杀事件,如果各自独立来看的话,甚至都不能构成立案条件,只有和高空坠亡事件联系起来看,才勉强构成案件的一个部分。 兴许就是这个原因,倪大龙和张振即使进行了电视台的调查,根据材料看来,也不够详尽。当然,安力为并不认为这是大龙的轻视或失职。毕竟在一个刑警看来,跟连环爆炸比起来,这个蒸发案实在说不清是个什么东西,大龙一定把更多精力花费在爆炸案上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然而,蒸发案真的不重要吗?安力为可不这么想。 “小王,那个蒸发案的现场,你也没去看过吧?”安力为问道。 “没有,这几天咱们一直连轴转来着,哪有时间去看那个?” “你怎么理解那个蒸发案的?” “说不好。感觉上像是个游戏或者搞怪的玩笑。嗐!头儿,那我就直说了,说错你可别怪我。” “说。” “我真没觉得那个蒸发案有多重要。领导们之所以重视,是因为媒体方面的压力大。真不是我背后叽歪,破解一个玩笑,是我们刑警应该干的事情吗,哪怕失踪的是荣应泰的夫人?” 安力为对着小王的鼻尖竖起食指,说道:“这就是误区。不怪你,不但大龙是这么看的,其实我之前也忽略了它的重要性。小王,让我们再来想一想。这个蒸发案,真的就是个玩笑吗?” “这……”王亮挠头,一时答不上来。 “难道,这不是全部事件的起点吗?” “可不是嘛!”王亮的眼里逐渐有了亮光。 “让我们回到原点,从蒸发案开始,一点一点找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明儿咱就去电视台。” “好的头儿。说不定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自从皇冠大厦的高空坠亡案以来,聪明的媒体也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开始了关联报道。尽管省厅和市局三令五申,严禁干员们向外界泄露案情的进展和细节,但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总能得到一些小道消息,来将报道进行下去。 于是,本市的读者和观众们基本分成了两类,较为感性的动作片、谍战片迷都在看连环爆炸案的报道,而文化水平较高,较为理性的侦破与推理迷,则持续关注蒸发案和坠亡案。 《勇往直前》节目不但没有因为叶淑娴的死亡而受到牵连,收视率不降反增,人气日日攀高。不过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因此而兴高采烈,而是为了同一件事被弄得人人精神疲倦。 失踪事件发生之后,《勇往直前》的现场和后台在短短几天内几乎成了免费公益的旅游景点,各界的侦破和推理爱好者纷纷慕名而来。他们的到来都只为一个目的,即破解其中的奥秘。一开始保安还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他们进入,但在这些好奇之士当中,不乏有身份的官员和一些从外省专程赶来的推理迷,所以保安很快就缴械投降,听之任之了。 上午十点,两位刑警加入了这支猜谜大军。 安力为没有让王亮跟台领导事先打好招呼,而是打算微服私访,先把自己放在一个没有针对性的位置,更加冷眼地去旁观。 在大致了解了位于上层的现场结构布置和节目进程之后,他们很快来到了位于下层的后台。 了解那些表面上的信息很容易,甚至不必麻烦工作人员,只需用游客好奇的口吻问问那些推理爱好者就行了,这些信息对于爱好者来说,几乎都了然于心。 关键是下面。 如果要搞鬼的话,安力为觉得一定是下面才具备充足条件。这种判断,来自现场的感受。与坐在办公桌前研究资料的官员不同,纸上谈兵需要几个小时讨论的复杂问题,临场的话,可能半秒钟就能得出直觉判断。安力为的判断很迅速。 两人沿着下层后台的环形走廊漫步一周,捕捉直观的信息。 接收位一共有八个,沿着环形走廊均匀分布,各自贴着编号,与上层的掉落位对应。接收位的对面是化妆间和休息间,房间的旁边则各有一条直走廊,通往建筑体外部的门。被接收的选手,通常会被工作人员送至相应的休息间休息,或在化妆间卸妆,然后通过那个方向的走廊离开。 当时上层的嘉宾共有六位,因此下层的接收位置也相应地有六个,分别为一、二、三、六、七、八号,每个接收位置有一个工作人员负责管理,主要是保护跌落的嘉宾,帮助他们尽快地在柔软的充气垫上找到身体的平衡,减少因失衡而可能产生的扭伤与慌乱心理等。 转一圈之后,安力为和王亮停在了六号接收位上。这里就是叶淑娴蒸发的位置。 根据材料中的节目视频,当时有四个机位拍到了叶淑娴下坠的过程,三个在上层现场,一个紧贴下层的坑口,以平行角度拍摄。后来的部分就不会有了,安力为发现下层的后台没有安装监控装置。 安力为仔细地观察着六号位旁的机位和接收的滑梯、充气垫等,大脑飞速运转,试想情况的各种可能性。他把注意力转向头顶上的坑口。这里是选手答题时站立的位置,也是主持人最后用遥控器控制打开金属隔板,使选手坠落的位置。 图5 下层后台示意图 突然,头顶上一声响,坑口打开了,上层现场的灯光顿时倾洒下来。刺眼的强光中,安力为依稀看见一个黑影掉了下来。 多年刑警形成的本能使他迅速地向后一闪,避开了掉落的人。 二人定睛一看,是一个纤瘦的少年。 这少年身穿白色外套,右肩背着书包,典型的豆芽菜体形,站立的双腿却坚定有力。少年面目清秀,头发长而凌乱,额前几缕碎发几乎遮住了右眼,略透一丝忧郁的神情。鼻梁刀削般的挺直,眉宇间隐隐露出一股锐气,细细的双眼微眯着,虚空里又似乎深藏着什么说不清的东西。 看上去是个初中生。 安力为迅速看了一眼他胸前的校徽——江南第一中学。 那少年敏锐地感觉到了安力为的目光,冲着二人冷冷一瞥,也不说话,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和书包上的灰尘,朝着直走廊尽头的六号门扬长而去。 不知为何,少年这冷冷的一瞥,竟令安力为心头一震。 这种目光,冷漠的神情,让他感到似曾相识。不过,那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否则自己怎么会说不上来呢? 那种感觉,既近,又远。 安力为身不由己,随着少年从走廊尽头的门走了出去。

第四节 Sile少年推理师的预测

“滕战?”安力为一惊。 “他怎么会来这?”王亮也觉得奇怪。 比这个问题更蹊跷的是,滕战居然跟六七个中学生模样的少男少女一起,坐在草地旁的水泥台阶上,看起来很熟的样子。 “老安。”人群中的滕战也看见了他们。 安力为只得走过去。 “滕战。怎么,给同学们上课呢?”安力为本想说“连环爆炸案那么紧张,还有闲逗小孩儿玩哪?”可转念一想,当着同学们的面说这个很过分,就临时改了口。 “也不是,上午刚好抽个空。这些都是江南一中初中部少年推理兴趣社的同学。半年前宣传处不是布置任务,让咱深入到学校去,为同学们进行普法宣讲嘛。” “哦。当时我也去了。只是一忙起来,就把这茬儿给忘了。对了,黄科不是要让你到我这案子来吧?昨儿刚把大龙调去你那儿。”安力为试探道。 “是啊!我倒是对你这个案子更感兴趣,可是头儿怎么可能放我。今天就带他们来实地感受一下。另外,我也是在等你。” “等我?”安力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对。我是给你送人来了。” “送人?这些小侦探吗?”安力为和王亮差点儿就笑出声来。可当着大家的面,还是忍住了。 滕战向着远处一指:“是他。” 原来就是刚才掉下来的那个神秘少年。此刻,他正独自迎着风站在高台之上呢。 说也怪,看着那白衣少年随风扬起的衣角,安力为的耳边竟莫名其妙地扬起一段京剧唱词来: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先帝爷下南洋御驾三请,料定了汉家业鼎足三分。(1) 不知是不是唱腔在心中悠悠响起的效果,配合着面前少年迎风而立的画面,在安力为的心中产生了一种神奇的化合作用。 “我们的社长。Sile少年推理师——穆千行。”一个闷闷的少女声音把安力为从冥想的世界瞬间拉了回来。 “什么?Sile?推理师?”王亮对这些新名词觉得陌生。 “推理师,就是有能力以推理为事业的人。但与侦探不同,推理师是不以推理破案作为挣钱手段的。我们都是这样的推理一族,千行学长是我们中间最出色的。”一个大脑袋少年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么,Sile又是什么?”这个新词也引起了安力为的好奇。 “英文Silencer的缩写,S-I-L-E。千行学长不爱多说话,被我们称为推理中的沉默者。Silencer的原意是枪的消音器。在向谜题开枪时,千行学长总是不喜欢张扬,而且解开谜团之后,也不打算通过向警方报案将凶手绳之以法,因为那并不是推理本身的事情。所以,这是他的特有代号。”另一个矮个儿少年答道。 “不报案,不是让凶手逍遥法外了吗?”王亮越来越好奇。 “我们推理社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和破案原则,和世俗的观念不同的。”矮个儿少年看上去颇为得意。 “不过,以后最好还是向世俗靠拢一点。如果和凶手单独接触的话,你们这个年纪,会有危险。” 一直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滕战突然伸出手,给那个矮个儿少年来了个脑瓜崩。看着矮个儿少年龇牙咧嘴的样子,大家一起笑起来。 在与大伙一起放松的同时,安力为仍在关注着高台上那个被大家称为Sile少年推理师穆千行的白衣少年。 千行缓缓地转过身,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走到大家近前。他的社员同学们顿时闭了嘴,好像在期待着他的开口。 千行慢慢抬起头,说出一句令安力为和王亮几乎双双当场晕倒的话。 “电视台节目现场,答题选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人间蒸发的秘密,我解开了。” 事后安力为问王亮,你差点儿晕倒的原因是什么。王亮说,是千行耍酷的姿态和不切实际的吹牛,同模仿电视剧里侦探的狂妄少年是一样一样的。而安力为却说,是因为他从千行的眼睛里读出了,这小屁孩确实解开了谜团。 并不是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那种炯炯目光,恰恰相反,那是一种虚空的眼神,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应有的,而应该是一个耄耋老人才会拥有的目光。望尽铅华,心如止水。无望,而坚定。 “那么,可以说吗?”滕战点头问道。 “不能。我只是破解了谜团设计和实施的手法。至于设谜的人是谁,还有他的动机,现在我还一无所知。”千行淡淡说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呗。在同学面前装装还行,在警察面前这样做就不地道了。王亮在心里骂道。 事后证明安力为是对的。和他们同样是首度勘查现场的少年穆千行,竟在仅仅二十分钟之内,就完全解开了使人当众蒸发手法的谜题。 “好。那么,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负责本案调查的刑警,安力为叔叔。如果你决定好了,以后就跟着安叔叔。安叔叔可是个优秀的警官,在他那里,你可以学到书上没有的实用知识。”滕战的介绍很简洁,也没问安力为会不会带他玩。兴许,他方才已经看出了,安力为对于千行的浓厚兴趣。 千行并没有接过滕战的话头,突然向安力为问道:“那个蒸发的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安力为诧异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少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又回头看看滕战。滕战耸耸肩,又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向千行透露过案情。 似乎已经看透了安力为的心思,千行并没有等待他的回答,继续悠悠道:“蒸发事件,只不过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一系列恶性事件的开始而已。世间的事物,都存在着某种必然联系。” 说罢,千行向安力为深深地鞠了一躬,竟顾自扬长而去。 千行的这个动作,令安力为也颇为光火。自己还没说收不收呢,他竟好像完全了解了自己想法一般,稳操胜券了。连基本的礼节都不顾,只管自己走了。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安力为心中暗暗骂道。可是,为什么这个少年可以预测到事态的发展?他说的一系列恶性事件又是什么意思呢? “老安,别怪他。这孩子就这毛病,恃才傲物,我行我素,不太顾及别人的感受。”滕战为千行的失礼表示致歉。 “没什么,我小时候也这臭德行。他还是个孩子。”安力为苦笑道。 “不过……你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谁?什么意思?”安力为不明白。 “这孩子,是我师父穆柏林的遗子。” “什么?‘墨探’的……遗子?”安力为瞪大了双眼,望着千行远去的背影。 送走滕战和那群学生之后,安力为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滕战的话,令他忆起了很多陈年往事。 “头儿,你怎么了?那个穆柏林是谁呀?‘墨探’又是什么?”王亮见状,忍不住问道。 “一个受人尊敬的老公安,曾经破案无数的推理高手,到目前为止还无人超越的神探,是咱们警队的骄傲。可惜,在一场枪战中,为了掩护同事,他壮烈殉职。咱们的崔厅长和裘处长是他警校的师弟,而黄科和滕战都是他的徒弟。” “哦!那神探为什么又叫‘墨探’呢?” “穆老一生信奉先秦墨家的‘兼爱,非攻’之理,即使在执行任务时,只要不到最后关头,都绝不率先拔枪,所以被警队尊称为‘墨探’。” “可是……他最后还不是被犯罪分子……”王亮显得不太理解。 “不。穆老用自己的一生,实践了作为警察都应该具备的,对人的终极关怀。即使他最后中弹殉职,也无怨无悔。我来问你,身为警察,维护法律和关爱生命,哪样更重要?假如有时两者之间不能兼顾,你选择优先守护哪样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法律为先。警察不是法官。” “但是,真的是那么简单吗?警察同样是人,应该心存基本的人文关怀。身为警察的第一职责,应该是维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当法律沦为仅仅维护权贵利益的工具,为政者完全无视老百姓最基本的生存诉求之时,如果我们仅仅把自己当成执法机器,只是盲目地执行命令,你觉得对吗?警察和士兵,本质上是不同的。穆老的这种人本主义,正是当今社会中人们缺乏的,包括我们。” “是啊,在警察队伍中,自甘堕落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他们忘记了警察的信念与职责,打着执法的旗号,却完全听命于权贵的指挥,丧心病狂地沦为他们欺压百姓的爪牙。” “嗯,这是社会的一种退步。正因如此,穆老的思想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智者啊!可是,如果当时他比犯罪分子先开枪,不就可以避免……” 安力为拍拍王亮的肩膀:“你错了。当时的我,也是和你一样想的。穆老救下的那个小警察,就是我。” ———————————————————— (1)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四句:选自京剧《空城计》,讲述蜀相诸葛亮智退司马懿率领的曹军,化解西城之围的故事。这段唱词与该剧中的另一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成为核心唱段和代表唱段,许多京剧名家均擅长此唱段。该唱段有两个不同版本。此版本为京剧艺术家马连良演出时的唱词。其实这个才是原始版本,很多人也认为此版本的唱词语意更为贴切。但是另一版本的唱词当时十分流行。马连良先生经过深思熟虑,仍然坚持原始版本的唱法,这种坚贞执着和精益求精的精神得到业内人士的普遍认可。 第七章 天子的B面 廉者民之表也,贪者民之贼也。 ——包拯(中)

第一节 东边不亮西边亮

滕战与孩子们走后,安力为与王亮又访问了当时的现场导演徐斌。 “同样的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再多一遍也无妨。”徐斌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疲惫,但面对侦查一科的刑警,他还是很配合。 “节目的画面,我们技术科的人反复看了很多遍,看不出什么作假的痕迹。作为专业人士你怎么看这一点?”安力为直指关键部分。 “作假?不可能。我是现场导演,那些技术人员都是我的属下,控制室里是牛导的人。都是台里的老同事、老部下了,知根知底。作假的可能,根本没有。” “那……” “说实话,我真说不出那是咋弄的。节目所有机位的画面都很正常,完全没有作假的痕迹,我和牛导两人一盘一盘研究了一天,连个可能性都没得出来。真是邪门了。你知道,我和牛导干这行都二十年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对了,下层的后台没有安装监控?” “哦。因为选手最后落下来的时候,总会出现各种不雅的丑态,这涉及人家的隐私权,所以台长说不必安装监控了,避免麻烦。下层的后台主要是化妆、换衣服用的,每到大型晚会的时候,化妆间是名演员专用的,而那些小演员就只能在走廊上互相遮挡一下,就地换衣服了。因此,在这里安装监控,确实不合适。” “原来如此。你刚才说,你对属下都很熟悉是吧?那么,那天晚上,就没有发现什么陌生的人吗?” “这咱可不敢胡说。现场有那么多观众,我不可能认识。另外,也有个别下面的小工可能是临时雇用的。不过大都是我的属下叫来的,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让他们列一个清单。” “那真是非常感谢。姓名,年龄,住址,什么时候来的,谁介绍来的,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走。我想有这些就够了。” “明白。放心吧您那。”徐导一拍胸脯。 “另外,真的没人发现什么异常的现象吗?什么都行。” “异常的话……还真没有。只有个别工作人员偷懒接电话什么的。你懂的,这些小子总是会在工作时间偷偷跑出去接女朋友电话的,说了也不听,每天都有。其实回想一下,自己在那个年纪也一样的哈哈。” 安力为还想问什么,手机响了,是刘晓伟打来的。他吩咐王亮补充,自己接通了手机。 “头儿,是我,小刘,又问出一点新情况。刚才想去小里海码头看看,恰好遇到林念祖了。他是不住在荣府的,所以我想李妍的事情问他可能不至于对荣府造成太多不良影响。没想到还真让我问着了。” “哦?”安力为很高兴。 “林念祖说,他晚上应酬的时候,曾在一家夜场偶遇过一个小姐,自称和李妍认识,两人曾经是同事。由于林念祖对此不感兴趣,当时倒也没追着问。不过后来那个小姐可能为了拉生意,三天两头给林念祖发短信。刚才林念祖把那女孩的手机号码和夜场地址都告诉我了。” “好。你一会儿亲自去拜访一下,务必问出李妍以前工作的地方。晚上就别回荣府了,和我们碰一下,老夏和小张也会来。荣府那边,我让贺科另派别人盯着就行了。现在人手不够,你得派大用场,不能守株待兔。” “好哩!得令。” 能得到上司的重视,电话那头的刘晓伟显得很兴奋。 布置好小刘的新任务,正好王亮也问完了。两人向徐斌递了名片,致谢告辞。 下午,安力为安排王亮和其他几个科员分别到工商、税务等部门调取有关叶淑娴公司和荣氏企业的一些资料,自己则回到办公室,从档案室和数据库里查找与荣家相关的记录。 安力为这几天有意没给荣应泰打电话。当初荣应泰请他帮忙,是调查蒸发案的,可事态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出现了命案,还被定性为谋杀,而他又成为此案的主要侦查负责人。安力为觉得有必要和荣应泰保持一定的距离。另外,目前他这边主要方向是调查荣应泰的小三,荣应泰对此必定三缄其口。与其上门碰钉子,不如先掌握一定的线索,再寻机会接触。 厅里的数据库可谓相当完备,但分类和搜索的方法,就相对显得有些落伍,有时办案人员总会由于没能准确地用对搜索方法而浪费一些时间。 此刻,安力为就有点头大。 要讲侦查追捕,上阵擒贼,他是毫无疑问的NO.1,要不怎么叫“拼命三郎”呢?可只要坐在电脑前面,他就开始头疼。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安排,要是小刘在这,毫无疑问可以三下五除二,提高十倍的效率。 太阳下山的时候,安力为的发型已经被自己生生搔成了“雀巢”。他将打印出来的资料简单整理了一下,塞进文件夹,离开办公桌,来到小会议室。 这个小会议室利用率奇高,各侦查小组分析案情、交流意见,吃午饭、便餐,同事间说点秘密事儿什么的,都喜欢来这里。今天,这里被安力为早早地“霸占”了。他望着残阳下的晚霞,点上一支烟,静静地等待着夏军的到来。 安力为已经很久没能看到如此美丽的红霞了。 或许是密集车流放出尾气的缘故,夕阳像是笼罩了一层袅袅轻烟,呈现出一种虚幻的美。 这个城市,原来仍有如此美景…… “老安,起床了起床了。”一个讨厌的声音在耳边怒吼道。 安力为一激灵,差点儿摔倒,被一双大手稳稳地接住。原来是夏军他们到了。 “哈哈又睡着了?这样干工作可不行呀!昨儿又没睡好?”夏军装扮的是裘处常用的口吻。 安力为嗔怪地擂了夏军一拳,又发现王亮好像早就在旁边坐下了。再看看窗外,天早就黑了。 “怎么不叫醒我?” “我想让您多睡会儿。”王亮显得有点委屈。 安力为拿起手机,拨通了刘晓伟的电话:“小刘啊?……还要一小时?好……那咱们就先开始吧。”

第二节 荣家的背后

“荣家内部,现在主要对象是李妍吧?怎么样?”夏军问道。 “这个李妍,看上去很不简单。不过今天获得了一点新线索,一会儿等小刘来了再讲。先说说你那边吧?有什么发现?”说到李妍,安力为不由自主又搔搔他凌乱的“雀巢”。 “发现还谈不上,因为还不知道哪些有用,哪些没用。小杨,你先说说叶淑娴那边吧。” “是。根据我们的初步调查,叶淑娴的公司确实是个空壳公司。外表摊子铺得挺大,注册资金、流动资金量也不少,可账目看起来很混乱,而且有作假之嫌,看上去存在着大量虚拟贸易的痕迹。这一点我们在询问税务部门的时候并不顺利,似乎对方的主管人员有意要隐瞒一些东西。不过我们还是问出了一家与舜华投资业务联系最为密切的公司,叫作星茂集团。”杨坚一一道来。 “哦。”安力为仔细地做了记录。 夏军补充道:“这家星茂集团可不简单,表面上进行着建材的贸易,可根据线人提供的线索,它的背后可能涉及洗钱、行贿和民间借贷。所谓建材贸易不过是假象,在我看来,大规模地放高利贷才是该集团主要的支柱产业。一般人的理解,贸易、运输和酒店是其主营项目,但在我看来,密集放贷才应该是他们最稳定、风险最低的主要收入来源。不过对于荣家来说,我想放贷应该不是他们感兴趣的。高傲的荣家瞧不上。他们瞧得上的,应该是星茂的快速洗钱和有效的商业行贿能力。当然,要证实这些想法,很难。再说,我们现在的主攻方向,也并不是对这些商业犯罪行为进行调查。只是,我从中隐约看出了,星茂集团与舜华投资之间的这种媾和关系,或许与荣氏企业十年前进行的庭湖新区开发项目存在着某种联系。那可是一个庞大的建设项目,其中必定存在通过行贿来打通关节的需要。这样来看的话,舜华投资这个空壳公司的存在,对于荣氏企业来说,就不是没用的棋子了。” 安力为不停地做着记录,眉头逐渐紧锁。从夏军的话里,他深深地感到了调查背后隐藏的分量。如果夏军的猜测真的与目前的命案有关的话,事态的最终发展,将会远远超出他俩和市局、省厅所能涉及的范围。对这一点,他和夏军都非常清楚。 安力为没想到,在这短短两天之内,夏军和杨坚竟查出了那么多内容。 “你刚才说的庭湖开发项目,是那个导致副市长跳楼自杀的案子吗?”“庭湖”这个词,使安力为猛然想起了一些事。 “没错,当时主管的副市长李维国自杀了。或许,他的死,保下了很多人的性命吧!不过那不是因为简单的受贿。那个项目自动工以来,可谓厄运连连。先是因为土地征用问题要扒村民的坟头,结果村民死活不让,工头就指使推土机开过去碾死了坟主,最后还引起了工人和村民的大规模械斗。” “这个我听说了。好像后来给摆平了,那些村民也没上告。”安力为努力回忆着。 “是呀,那个开推土机的和工头坐了牢,事儿就平息下去。按下葫芦起了瓢,紧接着另一个村又因为补偿款问题闹了起来,负责整体开发的东野建设董事长缪东野根本镇不住,一直闹到当时主管开发区的副市长李维国出面调停。没想到那些村民并不买账,不但掀翻了李维国的车,还放火烧了他的车。那事我们局里有很多警员也出动了,不过没敢动那些村民,只是保护李维国逃离了现场。按照局里的意思,烧毁副市长的座驾都够得上骚乱了,但人家李市长挺有涵养,极力反对定性为骚乱。可能暗地里动用了巨资,没多久,村民就不闹了,这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哼!钱能办成的,就不算个事。”安力为冷笑道。 夏军喝了口水,继续道:“你以为这就完了吗?没完。在开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还真是风平浪静。整个项目都快完工了,事又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使用了豆腐渣水泥,文化园内的一座主体建筑整体垮塌下来,砸死了三个民工,重伤七人,成了轰动一时的‘楼倒倒’事件。这下纸包不住火,整个弊案连带着被挖出来。其实,从庭湖开发项目一开始,纪委就盯上了,只是因为证据不足,一直隐藏着没冒头而已。” “哦!明白了。所以李维国畏罪自杀了。”安力为恍然大悟。 “没错。随着李维国的自杀,纪委的调查也就失去了目标。你动脑子想想,荣应泰呢?人家纹丝不动。调查李维国的同时,上面也对负责整体开发的东野建设做了深入调查,最后查出来那是个在外省注册的皮包公司,十多年在国内外承包著名工程的业绩全是作假的,事发后董事长缪东野也跑了。有人怀疑这个缪东野只是由荣氏企业旗下应泰建设操控的马甲,一个傀儡人物。可是李维国一死,缪东野逃跑,还带走了大部分资料,这个案子就断线了。没了证据,荣应泰从此安全。” 虽然安力为也听说过这一系列事件,但从来未曾想过这些竟然与荣应泰有联系。与荣应泰结识那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好友原来是如此陌生。想到这里,安力为不禁心生凉意。 “老夏,你说的这些事,真的……和荣应泰有关吗?” 夏军知道安力为和荣应泰的关系。他微微一笑,点上一支烟,轻轻道:“你的朋友,不是只有一张面孔。像这样的风云人物,往往有八张脸,而背后又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安力为愕然了。他知道,老夏不是仅凭猜测就信口开河的人。 “当然,今天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我要揭露荣氏企业背后的黑幕,也不是局里要针对那些商业弊案进行重新调查,而是我要给你一个荣氏企业的整体印象。这有助于我们对荣应泰这个人、他的企业,和他企业的对手,得出一个正确的判断。” “他的对手?” “对。我下面就要说他的对手,多年来荣氏企业的死敌,华邺控股背后的老板——华鼎坤。刚才说了那么多事件,难道你觉得真的是偶然发生的吗?” “你的意思,是有人搞鬼?” “不敢定论,我猜八成是这样。当年庭湖新区开发项目的最大竞争对手,就是华鼎坤。此人来头不小,沃顿商学院毕业,据说背后有华尔街的大佬撑腰。据我分析,他应该是那些有能力造成世界金融危机的暗黑资本家在中国的总代理人。有传言说他的背后是摩根士丹利,也有说光子基金的。这样的人物,在咱这里,荣家手上,栽了。你觉得他能善罢甘休吗?” “有道理。这一连串的事件,怎么看也不像是偶然发生的。”安力为点头。 “这个华鼎坤与荣应泰出身完全不同。荣应泰是个苦出身,靠自己的努力加上当年叶启德的提携,后来靠官商勾结在地产界发迹创下荣氏帝国,而华鼎坤则活脱脱是个美国制造,连骨子里流的都是华尔街的血。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日本人牛逼烘烘拿着巨款到美国购买洛克菲勒大厦和迪士尼公司的时候,美国人怎么应对的吗?人家避开锋芒,让你先买去,然后伺机整垮你,再低价买回来。不但挣了你的钱,还挫伤了你的元气。” “你是说,华鼎坤一直暗中对荣家进行着持久战?这可真应了那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进行持久战,靠的是实力、心胸和谋略。与荣家抗衡,只有华鼎坤具备了这些条件。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想想,从两家争夺庭湖新区开发项目开始,至今是不是刚好十年?” “没错。刚好十年。老夏,华鼎坤这条线,与叶淑娴被害案之间,你觉得有联系的可能性大吗?” “不好说,咱不能闭着眼睛先下个结论。我只是觉得华鼎坤这条线不能忽视。当然,这样的人物,不是按照我们的传统套路就能对付的,咱也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老夏,这种调查,还真是……”安力为一时想不起什么语言可以用来形容夏军将要面对的情况。 “老安,你肯定奇怪我怎么有这本事,小小一个刑警大队长,在短短两天之内,查出那么多内容,对吧?实话告诉你吧,我早就关注这两个风云人物了。其实,有很多案子,有些还称不上是案子,都跟这两家企业有着说不清的关联。只不过我的能力有限,调查总是困难重重。这回挺好,局里给了我一个调查的机会。或许,在查清叶淑娴被害案的同时,很多曾经的冤案、未解之谜都会浮出水面。” “我明白你的苦心。” 安力为的确能够深深地理解夏军身为刑警的那一份社会责任心。 当面对一个又一个接手的案件,在付出无数努力之后,却因上面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必须无条件地放弃,作为最后书写虚伪结案报告的刑警,他们的心曾经多少次地受过伤害。 而这些伤害,又有谁知道。

第三节 应泰系

“头儿,夏大。”刘晓伟满头大汗地进来。 “晓伟回来了。坐下,先喝口水。”安力为本想让他喘口气。 “没事。我不渴。”面对着那几双巴巴的眼睛,刘晓伟非常明白自己该立即汇报情况。“李妍的工作情况问出来了。” “哦?”几个人异口同声。 “那个小姐也姓李,确实是和李妍共事过,在一家叫‘庭湖1号’的高级私人会所。” “‘庭湖1号’吗?好。我和那个老板有过一面之缘,是个有背景的人物。”安力为很高兴。 “是的,那是一家很私密的高档会所,不对外开放,只招待熟识的会员。据李小姐说,那里的会员净是各地的名流和巨富,客人们来了也只是娱乐,对自己的身份总是避而不谈,几乎没有人因为吹牛而谈起自己的生意和职业。那里的小姐也经过特殊的培训,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李小姐自己就是因为有一次试图套问客人的背景而坏了规矩被炒鱿鱼,无奈流落到社会夜场的。”刘晓伟说道。 “那个李小姐和李妍很熟?” “也不算很熟。因为都姓李,彼此相处得还不错。不过即使小姐之间,也不能随意打听,所以李妍的具体情况,她所知的也不多。她只知道,李妍出身比谁都好,据说是学艺术的,所以很高傲,不合群,与妈妈桑的关系很僵。不过李小姐被开除后,听说李妍傍上了大老板,而且是比俱乐部老板还牛百倍的大人物。其他的,她就不知道了。” “妈妈桑叫什么名字?” “刘琴。” “好,先喝口水。刚才老夏说了舜华公司的业务单位和荣家的死敌华鼎坤,接下来我大致介绍一下荣氏企业的基本结构。现有的资料或许不够详尽,其余部分慢慢再补充,今天只是让大家先有个概念的框架。”安力为打开文件夹。 “根据现有的资料显示,荣氏企业,已经是一个庞大到难以用集团来形容的家族式企业。按照现在的经济术语,我想用‘应泰系’这个词来表达,可能更为准确。从最初的核心支柱企业应泰地产和应泰建设,到后来的应泰钢构、应泰重工、兴荣陶瓷,整个企业体系已经于五年前获得了全国建筑、地产的龙头地位。此后,荣应泰以业已形成的旗舰为基础,进行了大幅度、各领域的商业扩张,其中涉及百货业、新媒体和金融业,最典型的范例是四年前成立的华东地区最大的百货连锁企业——庭湖百货。这一系列集团企业的法人,都不是荣应泰本人,表面上看,好几家公司的大股东也不是他,而是他的家族成员,以及发家时的得力属下。但我认为,其核心人物就是荣应泰自己。相对于中央集权制,荣氏企业的组织结构更像是几千年前的分封制,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封建制。各个集团有权自主决定人事任免和业务拓展,但天子只有一个。” 听到这里,夏军禁不住感叹道:“这种管理制度当然不如皇帝集权制那样便于管理,但如果我们反过来看的话,就能明白,这正是荣应泰威慑力和自信力的体现。” 安力为点头,接着说:“我粗略统计了一下,‘应泰系’之下的公司多达七八十个,集团公司十余个,已经上市的公司有三家。叶淑娴是其中两家集团公司的股东,不过只是小股东,只有舜华是她全控的。在荣家的子女当中,长女荣熙真是三家集团公司的董事,虽没有多少管理权,但牵制作用总是能起到的。林念祖,荣应泰的养子,在子女中年龄最大,现已是应泰建设和应泰钢构的副总裁和执行董事。根据年龄和经验,他是最有可能接任荣氏发家企业应泰地产总裁的人选。次女荣惠娜没有担任公司任何职务,但他的丈夫郑浩是应泰重工的副总裁。在我看来,荣氏企业的管理,基本是以老部下任正职,通过家族子弟任副职来进行暗中控制。一般来说这是很危险的,会引起功臣与贵戚的巨大矛盾,但荣氏企业却总能保持一种良好的平衡。至于荣应泰的长子荣俊赫就显得比较奇特了。他没有接管任何一家旧式的‘应泰系’企业,而是自己另立门户,创立了一个叫旺德富,英文称Wonderful的网络零售平台,目前已经初具规模。钱,毫无疑问是由荣应泰出资,但据说他并不看好长子的这种抛弃现有成果,开辟新路的做法。其他的两个儿子年纪太小,和企业没什么关系。” “那么,李妍呢?”夏军问道。 “李妍的情况,目前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她究竟仅仅是个小三,还是存在取代叶淑娴的可能?荣应泰会给她企业的股份与实权吗?她本人的野心又有多大?这些都是我们未来需要进一步侦查的重点。小王,从今晚开始,你就对李妍施行秘密监控。目前倒还不必监控电话什么的,只要盯死她的行踪就可以了。稍晚点时间,我会向贺科再要两个人和你一起轮流蹲守,反正荣府内部,我也要跟他要人进行保护的。” “是。”王亮答道。 “从目前掌握的李妍的情况看,她和叶淑娴不但认识,而且有过当面的冲突。这一点完全可以确定。况且在这点上,她还对我们撒了谎。” 夏军想了一下,说道:“嗯。那么,接下来的工作方向,看来基本不用变。你说呢?” “我主内,以荣家内部和李妍为重点;你主外,以各家企业为重点。只是……你的工作量有点……”安力为明白夏军面临的困难。 “这个不必担心,人手方面,我再和裘处、窦局要嘛。我明白要调查这些公司,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不过没办法,我们现有的有力线索还几乎为零。” “不错。我们刚才所讨论的,都是一些外围的背景资料,真正涉及案件中心的部分还没出现呢。” “好。那就这样。有啥情况我们随时通气。” 夏军说完,和杨坚一同起身,向安力为等人告辞。 第八章 π的邪恶力量 只有疯子才能了解疯子。 ——御手洗洁(日)

第一节 身首异处

正当安力为和夏军一行挑灯夜战,对荣氏企业及周边进行汇总分析的同时,一场新的谋杀,趁着沉沉的夜幕,降临在荣府。 安力为被手机铃声惊醒是在早上六点五十五分。 送走夏军之后,安力为向王亮布置了蹲守的注意要点。说完后发现已经是后半夜了,所以他打发走王亮和刘晓伟,自己则睡在了小会议室的椅子上。这时候回家也睡不了几个小时,兴许还会惊动熟睡中的孩子。 是贺科今早派去的两个警员打来的电话,向他通报了荣府发生的命案。安力为二话没说,立即开车去了荣府,出发前还通知刘晓伟尽快赶到。 死者吕光复,是荣府的大管家。 被害地点,是他的卧室。 此时荣府的人已被警方的现场勘查人员远远地挡在隔离线之外。安力为没和他们打招呼,就直接进入了现场。在看过现场之前,他不想接触任何荣府的人。正在检查尸体的,依然是法医小孟,旁边有俩拍照的,是他的助手。 尽管尸体被大量已经凝结的血液包围,安力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死者。因为曾经见过几面,所以他对这位谦顺的白发老人并不陌生。 “情况怎样?” “头被整个割断了。”小孟摇头道。 “什么?”安力为瞪大眼睛。 尸体乍看上去,只是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可以明显看出的是,致死原因系利器割断了喉管。但头明明仍和身体连在一起,并没有断头的迹象。安力为仔细端详尸体,对小孟的话有些不解。 小孟俯下身,用右手三指捏住了尸体的头发,向前轻轻一拉。随着一阵呲啦呲啦的声音,头部竟然立即离开了躯体,只有一些尚未完全结成硬块的黏血还藕断丝连。 这次安力为没有太大的生理反应,像这样的尸体他见得多了。可是,他很惊讶。像这样被断头的尸体,一般都呈现身首分离的状态。如果完全割断的头颅仍和躯体连在一起,只能说明这是凶手事后进行了特别处理。 “按照这个切口来判断,是一刀完成的,没有任何拉锯状的碎痕。这很罕见,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肯定是一个用刀的高手,一刀断头,就像古代才有的职业刽子手。”小孟对这种手法颇感兴趣。 “是吗?”安力为还是不太确信,“凶器找到了吗?” “在这儿。” 小孟回身,从旁边桌子上拿过一个套着大大塑料证物袋,长约30厘米的宽背砍刀来。 可以显见,刀锋之上粘着斑斑血迹。说是刀,它比刀厚多了,说是斧,又比砍柴的斧子更薄更大,应该是厨房剁肉骨头的刀具一类。 “你猜,在哪儿发现的?”小孟神秘兮兮地问道。 “哪儿?”安力为皱起了眉。 小孟的右手朝着被害者的尸体一指:“他自己的手上,右手自己攥着呢。刚才取下来都费了半天劲。” 安力为仔细看了一眼尸体的右手。果然,由于尸体的僵硬,右手仍然保持着握刀的姿势,似乎并不愿意被人夺走了刀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自杀?不太可能吧?”安力为觉得有点发蒙。 “想什么呢?当然不可能。又不是武侠小说,还能一刀砍下自己的脑袋?” “嗯。一定是有意这样做的。” “我可以和你打赌,这把刀上只有被害者自己的指纹。信不信?”小孟依然保持着新大陆发现者的神情。 虽然觉得小孟在勘查现场保持这样的好奇,实在是过分了点,但连安力为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现场,确实充满了鬼煞之气。 凶手该不是……在和我们玩一个游戏?! 这种想法,远远地胜出了安力为别的猜测和感知,迅速占据了大脑的主要存储空间。 “再告诉你一点,这把刀的刀架,就在这个书架的顶上。”小孟又指了指身边紧靠墙的一排书架。 安力为扫了一眼已经被放在桌上证物袋里的木质刀架,又抬头看了看自己脑袋斜上方,书架的顶端。 他相信了小孟的感觉。这绝不是简单的杀人。 “还有这个。” 小孟又取来了一个证物袋,里面赫然放着一张白色小纸片,与亡灵现场安力为发现的,简直一模一样。

第二节 π与阿基米德

“头儿,我们到了。” 一听就知道这是刘晓伟的声音。 可是,我们? 安力为觉得奇怪。王亮不是奉命盯着李妍的吗? 他回过身来,看见门口的晨日光晕里,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眯起眼睛一瞧,原来是昨天遇见的那个神奇少年。 “安叔好。”少年一反昨日的姿态,彬彬有礼地深鞠一躬。 “千行……” 见到少年,安力为异常高兴。根据常理,这样的小孩越过警方封锁线进入杀人现场,将受到警察的斥责。可安力为在这里见到他,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自己的心里,是不是在期待着这个少年的再次出现呢?安力为不能确定。至少现在,他并没有把千行当成小孩来对待。 因为他是“墨探”的儿子,还是因为他是救命恩人的儿子?还是……他自称解开了蒸发事件的手法?安力为也不确知,只是随着一股无名的力量,立即接受了千行出现在现场这个事实,就如同这小子,本来就是他的组员一样。 但他还是觉得奇怪:“……你怎么会来这里?” “小刘叔叔带我来的。” “我从办公室出来刚要出发,就看见他了。”刘晓伟笑着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动?”安力为问道。 “小秘密。”千行微微一笑,“让我们开始吧。” 还没等安力为反应过来,千行已经在背着手检查尸体了,根本没有惊慌。安力为从少年的眼中看到的只是沉着。 “这哪像个中学生呀?”安力为心里说道。 三个警察,就这么看着这个少年捣鼓,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 看了一阵,千行问道:“凶器是从被害者的手上发现的?” “是啊!”这下,连小孟也啧啧称奇了。 “一刀毙命?” “是啊。” “那个是什么?这把刀的刀架吗?在……” “在这里发现的,书架的顶上。”小孟接话还挺快,活脱脱像个称职的助手,“对了,还有,割下头之后有人把头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和身体重新连在一起,严丝合缝。” “是吗?不一定哦。如果凶手的刀够快,躯体和头部在瞬间分离之后,又瞬间复原,结合在一起的话,外部的空气还没来得及进入,将会形成一定的气压,那么尸体即使倒下,也存在头不会离开的可能。” “有……这样的可能吗?” 其实小孟本来想说的是“武打科幻片看多了吧”,可转念一想,也确实不能不承认,这种说法作为可能性是存在的。这问题确实够专业,超出了小孟的经验范围,或许他该回家问问他爸老孟。 “会不会……”小孟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会,我已经看过了,地上没有刀痕。死者并不是躺下之后才被割头的。”千行说道,“死亡时间大概是……” “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这是初步的判断,具体的要等尸检报告出来。不过我想不会有什么不同。”小孟对这一点很自信。 “哦。还有什么关键的证物呢?” “这个。”小孟举起了那个装着白色小纸片的证物袋。 “咦?”千行显得很感兴趣,一把抢过来,喃喃地念出了纸片上的一串数字,“979323?” “不像是电话号码。” “这样的纸片,曾经出现过的吧?”千行问道。 这回又轮到安力为惊讶了。他很无奈地掏出手机,打开前次发现纸片的照片,递给千行。这张纸片与上回的,无论从颜色、质地,还是数字的字体、大小,都完全相同。 “265358。好玩!”千行歪着脑袋,仔细看着这两串数字,“不对,这样的数字,至少应该还有一组吧?” “没有了。”安力为肯定道。 “不对。这是第二组,这是第三组。那第一组呢?” “第一组?”安力为和小孟、小刘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看着三人无奈与惶惑的眼神,千行打了一个响指:“明白了。有人藏起了那张纸片,写着第一组的纸片。” “怎么回事?难道你知道数字的含义?”小刘忍不住问道。 “当然。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 “停停,那是什么?”安力为举起双手做出“STOP”的手势。 “抱歉,我只能记得三十位。这是‘π’,也就是圆周率,一个无理数的序列。”千行答道。 “无理?什么意思?”安力为和小刘小孟一样有点发蒙。 “无理数,就是无限不循环小数。‘π’这个符号,是希腊语字母,表示周边、地域、圆周等意思。‘π’在数学上的运用,表示圆周率。” “圆周率?”这回是三人异口同声了。 “在中国古代,圆周率的近似值在《周髀算经》和有关汉朝张衡、南北朝数学家祖冲之的记载中都出现过。而在欧洲,是从古希腊大数学家阿基米德开始计算的……” “阿基米德?”安力为几乎喊出声来。 “怎么?是想起了什么吧?”千行看到了安力为眼里的闪光。 安力为一把抢过手机,找到那幅恐怖童谣书法的图片,又交给千行。 “咦?好玩!原来还有这东东。”紧咬着自己右手的大拇指,千行的眼中散发着跃动的光芒。“原来如此,恐怕我想对了。第一个死者,是摔死的吧?就是失踪的那个?” “对呀。可这些,你怎么知道的?”安力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记得很清楚,昨天千行曾问过失踪的人是否已经死了,可他怎么知道那是摔死的呢? “……我昨天的预测,没错。”千行一边点头,一边在口腔内壁唔噜了一句“宇宙语”。 “什么?预测?你说……这是一连串杀人事件的开始。对吧?”安力为隐约记得这一句,因为刚才的宇宙语实在是听得他满脑袋星星。 千行并没有继续接他的话茬儿,而是用食指和拇指将图片放大,指着其中的一部分请安力为他们看。三人满腹狐疑地凑上头来认真端详。 ……他继续在教学模型上搭呀搭,忘记了那把刀还放在上面,身首异处。…… 天哪!这不是面前现场的写照吗? 刀从书架上掉下来,割掉了光复叔的脑袋。身首异处。 安力为等人不由得同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这首童谣,或许是凶手的杀人预告,也可以看作宣战通告,同时它也可能是某人在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在向我们传递某种信息。”千行分析道。 “不错。”安力为叹道。 可不是吗?上回自己还想安慰荣应泰,这可能只是有人恶作剧而已,但现在…… 如果是恶作剧的话,怎么可能真的应验?在凶杀案中的恶作剧,不是预告和宣战又是什么? 此刻,安力为完全同意了千行的判断。

第三节 目击证犬

早上六点二十五,那两个被贺科派来的警员就早早到了荣府。没想到一进大门,就恰好遇到了刚刚被发现的命案。 尸体的发现人是老仆人周水根,被荣家人称作根叔,是个聋哑人。 荣府的仆人共有十七人,其中主要负责清洁卫生的中年女仆被称为春姐、夏姐、秋姐、冬姐,负责日常起居的是年轻女仆小梅、小兰、小竹、小菊。年轻的男仆兼保镖为大刚、小木、小志和周焘四人,分别负责院内、大门口、荣俊旭和荣俊赫的安全。荣应泰自己已经多年不用专门的保镖,只有一个司机叫东平。厨房还有两个师傅,分别叫长军和小李。根叔的工作是园丁和马倌,而光复叔则是所有仆人的总管。 这两天小刘已经将内部的情况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所以现在安力为询问起来也比较有条理。 在开始询问之前,安力为向千行提出,在被询问者面前“尽量少插嘴,多听,多看”,千行愉快地答应了,并表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根叔是哑巴,安力为的询问只能通过他儿子周焘来翻译转述。 发现尸体的过程并不复杂。 光复叔每天早上都是五点准时第一个起床,在打完太极拳之后,于五点四十五陆续叫所有仆人们起来,六点集合后准时向大家布置一天的工作。多年来,无论寒暑,他的生活规律从来未曾改变过。 今天早上五点五十,仆人们都已陆续起身,却仍不见光复叔出现。每天同样比较早起的根叔已经打完一套太极拳。因为年龄相近,往日里他总是和光复叔一起锻炼。今天虽然发现光复叔起晚了,根叔也只觉得可能是由于偶尔不适多睡一会儿,毕竟光复叔已经六十五岁了。 可是,一直到了六点十分,仆人们全部集合之后,光复叔还是迟迟没有到场。这就令大家觉得奇怪了。 工作勤恳、以身作则的光复叔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即使病了也同样准时。可能是由于坚持锻炼,光复叔的身体其实一直很硬朗,上高坡、下台阶健步如飞,根本不逊于任何一个小伙子,因此除了感冒,根本没得过什么大病。 于是,根叔带着小菊、周焘前往他的房间查看。敲了半天门,房内没有任何动静,又看窗户,窗户从里面锁住了,房间里黑黝黝的看不清东西。然后周焘发现门其实并没锁。打开房门,众人看到光复叔倒在血泊之中。此时正在晨跑的荣俊赫也听到声音跑过来,上前检查,发现光复叔早已气绝多时。根叔让周焘立即通知荣应泰。还没等到荣应泰和子女们全部起来,贺科派来的那两个警员就到了。 根据法医小孟的现场判断,光复叔的被害时间是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安力为知道,对于这样伤痕明确的尸体,小孟的现场判断是非常准确的,即使时间上存在一点点出入,也不会相距甚远。可以肯定,凶杀是在大家睡觉的时间发生的。这就意味着,大多数院内的人,都不可能具备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那么,调查的难度自然就加大了。 怎么又是睡觉时间?安力为不禁感到有点烦躁。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刚才还在身边的千行。嘿!千行竟然不见了。 刘晓伟朝着窗外一指。安力为透过窗子望去,看见千行蹲在门外,歪着脑袋,双手抱着大腿,正津津有味地瞅着紧靠窗边的一个大大的犬舍出神呢。 安力为不免有点生气。这小子,到底是来学习办案的,还是来玩狗的? “嘿,干吗呢?”安力为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这小子还真气人,不慌不忙竖起一个食指,嘴唇发出“嘘”的声音。 “大黑狗睡觉呢,别吵。嘿嘿,睡得太憨了。”千行小声道。 安力为按下火气叫道:“走了。” 根据安力为的吩咐,刘晓伟已经召集好了荣府上下人等,在白金汉厅坐着,等待警方的询问。只有荣惠娜因为受到惊吓,由丈夫郑浩安排在卧室休息。 由于上回的会面,荣家子女们已经认识了安力为。不过因为并没有接触全体仆人,所以安力为还是向荣府全员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为了让其他两个警员和千行也了解大家,他请荣府众人都做了一遍简单的自我介绍。 首先,安力为例行公事地问了一遍所有人昨夜的行踪。当然,他不会马上告知光复叔的遇害时间,只是一味提问。这是刑警侦讯技巧的常识。 果然不出所料,在这个时间之内,荣府上下大多数人都不能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明,因为在那个时刻他们大都已经进入梦乡。还没睡觉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次子荣俊旭,一个是不在府内的义子林念祖。 荣俊旭平时在家睡觉很晚,不到三四点是不会上床的,不在家的时候更是经常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夜夜派对,通宵达旦。昨夜,他打网游至三点多才睡的,不过一直是一个人在屋里。而刚才赶来的林念祖,则是唯一一个拥有不在场证明的,因为在公司与董事们议定商业计划,所以至少有四个人可以证明,他是凌晨三点才离开的。 在安力为询问的时候,千行还是和方才一样,并没有好好在听,而是自顾四下里瞎逛,时而拿起四周的摆设观赏一下,时而口中发出啧啧赞赏的声音,时而又看看接受询问的那个人,完全是个小游客的姿态。安力为也不再管他,只求不影响问话就好。 倒是荣府的人,自这个白净少年一进来,就显得颇为好奇。 不过随着问答的深入,人们便也不能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或许他们猜想,这不过是哪个警官的孩子,怕他在家胡闹,所以查案也带在身边吧。 只有荣应泰、林念祖、荣俊赫和长女荣熙真,对于千行的存在始终保持着奇异的目光。也难怪,警察还有带着儿子办案的,着实新鲜,听都没听说过。 “你睡觉之前,所有屋子都黑着灯吗?”安力为重点对荣俊旭展开提问。 既然荣俊旭是昨夜在荣府内唯一一个直到三点才睡觉的人,那么他就是重点了。 “是啊。大家都睡得很早的。”荣俊旭一撇嘴。 “那么,在你打游戏期间,有没有看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呢?” “那还能看见啥呀?大叔你没打过网游吧?打网游的时候,就相当于我身处在另一个世界,懂不懂呀!”荣俊旭显得很不耐烦。 “这……” “不过……” “什么?想起了什么?”安力为登时眼神放光。 “说起来也没什么。大概快三点的时候,我被人砍死了,哦,是网游里。我装备很高级,很少被人砍得那么惨的。不过那个时候,我被一堆人联合起来砍死了。我当然很生气啰,打了六七个小时了都,所以我也不想再打了,就倒了一大杯Margaux(1),打算灌倒自己睡觉。这时候我看见光复叔走出来,从我房间的北窗可以看见他的房门,然后又从西窗看见他朝着仆人睡觉的南边院子走去。不过你别以为这有什么奇怪的,光复叔偶尔半夜会检查一下仆人区的,可能只是因为他醒了睡不着所以溜达一下吧,并不是规律性的。后来,我又看了一下邮件就睡了。”荣俊旭努力回忆着。 “黑夜里,你怎么确定是光复叔而不是别人呢?” “我认识他穿的衣服呀!在家里只有他才会穿那种衣服。其实不用说衣服,他走道的姿势我天天见,太熟悉了,还会搞错?” “嗯。你确定是临近三点?” “我睡的时候看过钟,是三点零五分,看见光复叔出来,也就是十分钟的样子吧?” “那就是两点五十五?可以确定?” “不相信我,还问个屁呀?”荣俊旭又把嘴角翘得高高的。 安力为见状笑道:“没有没有,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那么别的人,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有什么说什么,不怕说错。” 众人面面相觑,摇头表示没有异常。 “好吧,那就先问到这里。一会儿可能还会有个别的询问,请大家尽量不要出门。如果确有急事的话,请跟我,或者小刘打声招呼。如果大家想起什么,请随时告诉我或者小刘……” “请问……” 一个悠悠的声音,从房间一角响起。大伙回头一看,竟是那个一直在瞎转悠的主儿。 “……请问那条大黑犬,是在座哪位养的呢?” 差点儿没把安力为的鼻子给气歪了。现在说话的人,竟然是千行。 捣的什么乱嘛,警方调查的时候,问狗做什么?说好了不乱插话的,这小子竟然如此放肆。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安力为也不好立即发作,只能暂时按捺着自己的性子。 千行并没理会安力为的表情,走到人群中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环视大家。 “那是光复叔的狗,大熊。”还是荣俊旭开的口。其实他一开始也好奇这小屁孩的存在,只是刚才忙着回答问题,没顾得上关注。他没想到,这孩儿居然向他们提问,顿时觉得这情景是那么可乐。 “是藏獒?”千行忽闪着长长的睫毛。 “是哦。可凶哩,它站起来能把你的头整个咬掉。”见千行咂舌的样子,荣俊旭更加来劲了,“不但凶,这可是有来头的狗哦。它呀……和我一样,是个标准的夜猫子。” “咦。狗也会……” “是呀,白天睡觉,一到月亮升起,它的两个眼睛就冒绿光,跟狼一样。晚上有大熊看家护院,比警察保护都安全。不过它有个毛病,好像只认光复叔一个人,别人一靠近就会乱叫。我们都不行,就听光复叔的,所以只能拴在他的门口。一到晚上我们都不太在内院里乱溜达,免得大熊又乱吼。好在太阳一升起,它就睡觉了。你刚才看见它了?它一定睡得呼呼的吧?放心吧,白天你就是用棍子捅它,它也不会醒过来的,最多就是哼唧一下……”荣俊旭越说越兴奋。 “谢谢。” 就在荣俊旭滔滔不绝、饶有兴致的时候,千行却一转脸,将话题戛然止住了。

第四节 π的邪恶力量

安力为听着听着不再生气了。他隐约感知到,在千行这些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之中,所蕴含的侦讯价值。 那是被自己忽略了的一个视角。 如果荣俊旭所述属实,那么在凶案现场虽无目击证人,但至少有了一只目击证犬。犬,虽不能说话,但它的行为本身就可供参考。根据方才的实地勘查,已经确定光复叔的屋子只有一个出入的门,窗子从里面锁住,而且都是小窗格的,不足以使罪犯通过跳窗来出入。可以推断,罪犯是从大门进入,作案后又从大门离开的,就是荣俊旭看见的那个门。想到这里,安力为暗自点头。 待众人散去之后,荣应泰表示有事需要与安力为私下面谈。安力为知道他的意思,有些话当着家人的面不好说,怕引起恐慌。因此荣应泰方才一直保持着沉默,但这并不代表他一无所知。 安力为和荣应泰约好,半小时后在紫檀书房见面。现在,他最需要做的是和小刘一起梳理一番思路,迅速得出粗略的统一意见。荣应泰请他们先到钢琴室就座,那里是荣府最安静的房间。 根据方才的综合勘查,刘晓伟已经画出了一张凶案现场的草图。 从现场的方位上分析,光复叔的卧室处于荣府四合院区的第二进院子东北角,共有三条基本路线可以接近。 一是从荣应泰卧室所处的第三进院走出来,二是从仆人居住的第一进院走进去,三是打开东小门,从外部进入第二进院。反之离开亦然。 第一条路线根本不可能,因为荣应泰的第三进是四合院区最里层院子,没有其他出口,夜晚更是除了他自己绝无旁人,凶手没有可能进出和逃离。第二条线路可能性稍大,因为仆人们都已熟睡,凶手潜入容易一些,当然,他必须在府内进行长距离潜行才能到达目的地。第三条线路可能性最大,从外部涉法渡河并打开东小门的话,是进入管家卧室最短最直接的路线。但即使这也存在一些问题。 方才安力为进屋前仔细看过了,东小门并无丝毫被破坏的痕迹。而据根叔和周焘陈述,出于安全考量,这个门极少被打开,钥匙也只有一把在光复叔身上,现已被勘查人员封存,门外的吊桥一直是悬起的状态,几乎没使用过。在安力为看来,这个东小门或许只是起到防火通道的作用吧。 而无论来自何方,千行关注的那条藏獒大熊,才是凶手想要自由出入并实施谋杀的最大障碍。想要越过这条猛犬的视线进门,根本不可能。那么,凶手自由出入,难道猛犬没看见,还是它被下了药睡着了? 没看见的可能性很小,显而易见。被下药的可能性呢?也不大。这条猛犬只认光复叔一人,是荣俊旭当着大家面说的,其间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和异样表情,情况应当被视为属实。那么,它应该只会吃光复叔送来的食物。藏獒和普通犬不同,不吃嗟来之食的。光复叔根本没必要给自己的犬下药,别人则想下也下不了。 图6 光复叔遇害现场 千行提出一种猜想,如果罪犯是光复叔熟知的人,是光复叔自己偷偷打开了东小门,放下吊桥请他进来,那么藏獒就有可能因为那人和光复叔在一起而不吠,动物本能的惯性使然,那人走的时候藏獒也可能不吠。 安力为和刘晓伟都认为千行的猜想很有参考价值,只不过现在还不能证实。对于行动路线的分析,三人认为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方才的初步询问之中,还出现了时间上的矛盾。 根据法医小孟的现场判断,光复叔的死亡在两点之前,而荣俊旭却在两点五十五看见了他在走动。 究竟是小孟的判断误差,还是荣俊旭记错了、看错了时间?撒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小孟的临场判断几乎没有出过错,安力为一直很信任。而对于荣俊旭的回忆,看上去也不像有假。安力为从警多年,侦讯经验非常丰富,哪怕对方有一丁点身体、手势和眼神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还是千行提出了猜想。 倘若凶手出门时穿着与死者相同的衣服,假冒成光复叔的样子,从荣俊旭的窗前走过,那么在深夜里,即使荣俊旭对光复叔再熟悉,也无法明辨真伪,更何况是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那么,凶手的行动路线就合理了。他可以堂而皇之地保持光复叔的姿态走出四合院区。 这种方法,在古典推理中是常用的替代与混淆身份法,目的是对尸体死亡时间进行有意误导,从而为凶手自己制造出成功的不在场证明来。 当然,这只能称为推理猜想。 安力为很了解推理和刑侦之间的区别,就好像书本与实战,确实存在着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即使这样,安力为还是很佩服千行的推理经验与大胆设想,因为任何案件的侦破都是从感知与猜想开始的。他明白,由于自己在工作中过于务实,笃信过往经验,有时就存在思维不够开阔的弊病。尤其在以往对付智能型犯罪的案例中,这种思维枷锁,曾经阻碍过破案的进程。 除了上述两种分析,本案中还有一个细节是值得注意的。 安力为隐约觉得凶手是知道警方行动的人。命案的发生,不就是在小刘离开、新派警员到达之间吗?小刘的离开是临时决定的,如果没有内部的知情人,凶手是无法准确把握时间的。至少,在荣府之中,有一个人为凶手通风报信。或许,他就是凶手本身。 千行和刘晓伟都同意这个想法。 最后,安力为对工作分配进行了微调。 就目前看来,凶手是外来闯入者还是内部人员,尚且不足以定论。但前后两桩杀人事件,加上叶淑娴蒸发事件,彼此之间存在联系,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了。因此,调查工作仍以内外两个方向开展。刘晓伟继续留下调查,同时与新派的两位干警一起负责荣府的安全,防止案情再次升级。至于调查荣氏企业的商业对手,夏军的工作已经展开。安力为自己,则打算先把已经获得一些线索的李妍一线继续深入下去,因为李妍和荣应泰的特殊关系,所以内部有眼线,趁夜潜入都存在可能,即使光复叔为她打开东小门,也不是没有可能。 半小时之后,安力为和千行来到了紫檀书房。荣应泰正坐在官帽椅上,泡好茶等着他们。 “发生了这样的事,请荣总切勿过分悲伤。省市领导对此非常重视,我们也立即成立了专案组,一定会尽快查出凶手,绝不会让他逍遥法外。”安力为以标准的官话开头,因为他实在不懂得安慰人。 “那就好。这位是……” “哦。这是我的侄子穆千行,父母都出国了,怕他在家胡闹,所以就带在我身边了。” “荣伯伯。”千行摆出一个乖孩子的姿态。在需要成为乖孩子的时候,他总能及时而恰到好处地伪装自己。 “真懂事,和俊赫小时候一样。如果喜欢的话就在这儿玩,待到什么时候都没关系。一会儿我和他们打声招呼。” “谢谢荣伯伯。”千行接得挺快。 “不必在意他,咱们谈咱们的。”安力为有意忽略千行的存在。 “本来想请你帮忙的,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成了这样。”荣应泰叹道。 “在您看来,这些是外人还是内贼所为?是为了报复荣家还是有其他目的?您有什么觉得可疑的方向吗?我认为此人很明显是冲着荣家而来,所以您的意见也可能为我们警方破案提供良好的线索。” “要说方向嘛,我也……对了,先给你看样东西。” 荣应泰从西服口袋中取出一个白色纸片来。 果然不出千行所料,这样的纸片还有一张。 安力为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314159”,与刚才千行预测的丝毫不差。他看看无动于衷正喝着茶的千行,心里泛起一片涟漪。 “这是……” “我没有及时拿出来,真是抱歉。这是在第一次亡灵出现的地点发现的。我想那应该是凶手的暗示。亡灵的第一次出现,是九月十日,距离第二次出现正好一个月。因为发现的时候并没有别人看见,我觉得肯定有用就藏了起来。这一次亡灵出现,你也捡到了同样的纸片。按照一般情况来说,我一定会把第一张也交给你。可我想,不妨打破惯例。既然凶手希望大家知道,那么,我将线索藏起来,就等于破坏了他的计划。可现在已经出现了第二宗命案,我就不能再继续藏下去了,这可能成为关键的证物。”荣应泰说道。 “原来是有意隐瞒!那么,荣总,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知道?”这又出乎了安力为的意料。 “π。这是圆周率的无理数列。其实,当时捡到它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是,我不明白凶手想表达什么意思,所以才藏起来,等待奇异事件再次发生的时候,当场抓住他。” “那么,您找到他了吗?或者说,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没有。所以我想,还是请你来解这个谜。我的能力实在有限,亡灵出现的时候曾经离他那么近,可也……” “是呀。我也曾离他那么近。”安力为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想起了一件事,或许有用。” “什么?” “亡灵的样子。” “亡灵的……样子?” “对。亡灵的样子,像极了我死去的老岳父,就好像孪生兄弟一般。这一次出现的时候,你也看见了。俊赫也觉得很像,念祖因为没见过所以不知道。”荣应泰回忆着。 “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几次亡灵出现之后,我都没想出什么道道。但是刚才,在你询问俊旭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点。我岳父和π,还有被害的光复叔,之间是有联系的。” “哦?”安力为眼中冒火。 “先说岳父和π。岳父在年少的时候曾经得过数学冠军,后来好像因为爱好,还做过π的推算。在那个没有电脑和计算机的年代,手算出无理数π的位数如果超过了前人,是一种荣耀。岳父虽然最终还是没能超越国外的数学家,但在当时也获得了国内专家的一致推崇。当然,我并不信神鬼,所以并不相信岳父会复活,也不相信亡灵会真的出现。我始终认为是有人装扮的。由此我产生了一个想法,π的出现,是不是作为岳父的符号象征呢?如果真是这样,一定是那个装神弄鬼的人有意留下的。后来淑娴和光复叔接连遇害,我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是象征吗?!”安力为失神地自言自语道。 “不过说句实话,就如同你上回看见的童谣,这个π的数字,也让我时刻感到恐惧。它仿佛……蕴含了一种来自黑暗深渊的魔力,那是一种……一种无形的邪恶力量,而且会一直延续下去,就像……无限不循环这个含义一样。这种力量,已经笼罩了荣家的上空,挥之不去……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失态,我这辈子在商界以强势著称,想不到老了竟会……” 说话间,荣应泰渐渐失去了眼中的光泽,形容枯槁,好似一个躺在病床之上生命垂危的人。 甭说他,就连聆听者安力为和千行都明显地感受到了,荣应泰所说的这股邪恶力量,从后背幽幽升起,霎时间寒彻全身。 许久,荣应泰才缓过神来:“再来说光复叔。光复叔原本是岳父的行政助理……” “什么?行政助理?” “嗯。岳父去世之后,他显得很失落,精神也很颓废,接连在几件公司事务的处理上都出了错。因此我主动提出,让他来府内做总管,即使出了错也不至于影响到公司的声誉,我也不会因此责怪他。过了几年,他就恢复了从前的生气,一直到现在,他都是个称职的管家。这件事时间太久了,所以儿女们并不太清楚。” “哦。” “我们把已经发生的事件联系起来看。岳父、淑娴、光复叔和π,不都和叶家相关吗?因此我想,是否和叶家原来的什么恩怨有关呢?” “不错,有道理。” “当然,这只是我很不成熟的想法,并没有有力的证据。” “很好。这思路比起我们现在已经掌握的线索,还是有用得多哩。对了,我还想问几个问题,刚才人多不方便。”安力为说道。 “请不要客气。” “您知道李妍和叶总曾经发生过肢体冲突吗?” “这些我都知道。不过,如果警方要是怀疑李妍和命案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你问我,我只能回答李妍与案件完全无关。我坚信这一点。其他的,就属于我们的隐私范围了。” 虽然对荣应泰知晓妻子与小三之间的矛盾这一点小有意外,但安力为还是适时地改换了问题:“好吧。第二个问题,东小门的钥匙,只有光复叔身上那一把吗?” “是的。连我都没有。那只是个防火通道,从来没使用过。” “好。下一个,在荣府里,有非常精通武术,尤其是刀术的人吗?如果您觉得可疑的外人,也可以算上。” “武术?在男仆人里,大刚、小木、小志和周焘都会一些,因为他们同时兼任护院的保镖。大刚和周焘功底好一些,小木和小志就差一些,不过他们会的都是擒拿或者格斗术,倒没有精通刀术的人。” “没有懂刀术的吗?”安力为有点失望。 “等等……有一个。” “谁?” “死去的光复叔。” 安力为又是大出意料,连一旁喝茶的千行也呛了两声。 “光复叔会刀术?” “说是刀术,我也不能完全确定。我对中华武术完全不懂,只是看见过他在晨练的时候舞刀花。不过我也没觉得奇怪。毕竟,在做岳父的助理之前,他是马戏团的小魔术师。据说当年是因为岳父很欣赏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才指引他走上了正路。” “魔术师?” 听到这里,安力为和千行双双被这段奇异的因缘雷掉了下巴。 ———————————————————— (1) Margaux:玛歌酒庄出品名贵葡萄酒的简称。玛歌酒庄,系法国葡萄酒五大名庄之一。玛歌(Margaux)在法语中有着女性的韵律,而玛歌庄葡萄酒恰以优雅、细腻、温柔著称。 第九章 危险的关系 真相是时间的产物,而非权力的。 ——约瑟芬·铁伊(英)

第一节 刑警的探案秘诀——抬起屁股去敲门

根据王亮的汇报,光复叔被害当晚李妍未曾离开过自己的山间别墅。王亮和一个警员坐在车里,轮流盯着别墅的大门。 从傍晚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别墅的大门没有人出入。王亮他们还在午夜时分,听见了从别墅传来的钢琴曲,直觉判断应该是李妍弹奏的。 但安力为丝毫没有放松对李妍的警惕。 现在,他和千行正在开车前往庭湖一号夜总会的路上。据倪大龙提供的一条线报,那里曾是李妍被荣应泰包养前的工作场所。 “不愧是三级警督,对于任何一个可能性都不放松警惕呀!即使王亮那样说也……”千行对于安力为咬定青山的办案精神大为赞叹。 “李妍住的别墅在山上,虽然只有一个门可供出入,但山间地形复杂,难保没有秘密的通道存在,而他们听到的琴声,也可能是播放了事先录好的钢琴曲。”安力为边开车边分析道。 “没错。这已经是推理小说里用滥了的桥段了。” “没办法,‘怀疑’,是身为一名刑警的基本素养,也是伴随一辈子的职业习惯。” “安叔,听说在警队里你和滕战叔破案率是最高的。有什么秘诀吗?” “嘿嘿你这小子,知道得不少啊!我可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要说秘诀嘛……为人民服务。” “嘘……”千行不屑地说,“又说套话。你们这些当警察的,能不能不说官话呀!我说句大实话,你天生就不是说官话的人。” 安力为被这句话逗乐了,会心地大笑起来:“那倒是。你小子眼睛挺亮,不愧是‘墨探’的儿子。你……真想知道秘诀?” “想。” “好。那我告诉你。你记住了,做一个好刑警的秘诀就是——抬起屁股去敲门。” “屁股……敲门……我明白了。” “明白了?那么快?”安力为有些意外。 “对。就像我一定要去现场实地考察一样,亲历的感受是不能被资料汇总取代的。在那里,我们会感受到很多文字和逻辑不能表达的信息,而往往这些信息的积累才是破案的关键。这就是我从来不相信推理小说中的安乐椅侦探会在真实社会中存在的原因。” “嗯,所谓安乐椅侦探,不过是古典贵族想象出来的神仙,就像《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与生活中是完全不同的。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对于一个刑警来说,比现场勘查更重要的就是走访。这才是我说的‘抬起屁股去敲门’。” “这……” “打个比方。在一桩命案里,来自各个渠道的线索至少上百条,而实际可用的不过区区十条,这其中才会有一至两条属于重大线索,破案的关键。所以,作为刑警来说,通过工作量来掌握大量信息,比起仅仅依靠机巧来猜谜要重要得多。倘若没有前面量的积累和渐变,就不会有后来灵光闪现之时质的突变。” “原来如此!”千行若有所思。 安力为悄悄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千行。他知道,这个聪颖的少年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已经完全领悟了自己从警以来得出的精华所在。 他微微一笑,加大油门向前驶去。

第二节 十二钗

庭湖一号是市里最为豪华的夜总会,老板来自北京,身份隐秘,从来不曾出面,据说来头很大。每年例行的扫黄打非行动,在庭湖一号都查不出任何色情服务的迹象,可见老板消息灵通,手眼通天。警察查不出,可老百姓几乎都知道,那里的小姐最漂亮,学历也最高,消费档次高得出奇,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客人们来自天南海北,满载而来,乘兴而归。 不仅如此,在“庭湖一号”内部的几个区域,也不是什么客人都接纳的,只供秘密会员休憩。其中就有一个传说中的“大观园”,里面的小姐以“十二钗”称谓,属于花魁中的极品。其运营的方式也不同于外部娱乐区域那种大通铺格局和方便面式消费,而是采取了类似于旧上海十里洋场“长三书院”式的准包养制。神秘客人和小姐的情人关系在一段时期内是相对固定的,就像旧式公子在外过小日子一般。 倪大龙介绍的那个线人就是“十二钗”里的“宝钗”。因为只是调查李妍个人的情况,和公司内幕无关,因此妈妈并没有进行阻拦,还专门安排了最安静的房间,只是警告她“注意说话”而已。 安力为对这个销金窟的内幕没有兴趣,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因此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宝钗’是艺名吧?” “是的。请用茶。”“宝钗”举止典雅,果然不同俗人。 “好。李妍在‘十二钗’里,叫什么?” “‘妙玉’。十二钗里,我俩的关系最好。不过,在‘大观园’里,‘十二钗’姐妹的私人关系都挺好,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风月场上都会争风吃醋。我们有各自的公子,彼此相处,就像真的大观园里的姐妹。” “原来如此。你听过李妍弹钢琴吗?” “听过。她的钢琴水平,超过一般歌舞团的钢琴师。不过,在‘大观园’里,她最擅长也最吸引大家的,是古琴。古琴不同于古筝,古筝可以通过大量技艺练习来到达较高水准,而古琴比的,却是心之意境。” “谈谈你知道的情况。你和李妍在这之前就认识吗?” “来这里之前不算认识。我知道她,但她不认识我。李妍和我都是同一个戏剧学院毕业的,她比我高两届,是我的学姐。在校期间,她就是个高才生,一个名人,话剧、电影、音乐、舞蹈无一不精。可以这么说,那时,她是我的偶像。你一定很奇怪,她怎么会和我一样选择风月场吧?” “嗯?”这个问题确实引起了安力为的兴趣。 “为‘钱’。红颜薄命,这句古话,一点都没有错。李妍的家境并不好,父母身体欠佳,为了供她读戏剧学院更是花光了家里所有的财产。因此,她从学生时代,就懂得要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来打开各路关系,为家里赚钱。但请不要误会,她绝不是那种低价卖身的人。这一点,她和校内所有的女孩都不一样。记得那个时候,一到周末,校门口的名车就会从巷子里排到大马路上,就好像名车会一样。那些女孩,一般不出半年,就会和老板上床,以求得名车、房子等看得见的财产。而李妍从不这样,她只选择合适的人,参加她认为合适的饭局,只要可以通过才艺赚钱的机会,只接受不需要肉偿的金钱,而且从不和那些人出格……” “咳咳。”考虑到千行在身旁,安力为故意咳嗽一声,示意“宝钗”避讳一点敏感的词句。 不过安力为回头看时,却发现千行完全没在听他们说话,正在举着他的手机,轰轰烈烈地打僵尸怪兽呢。 “你以为他不懂吗?这孩子比谁都聪明。”“宝钗”冲着安力为莞尔一笑,继续道,“说也奇怪,她越是清高,那些金主越是愿意捧她。对于同龄人来说,李妍简直就是个高傲的公主。当然,她也因此受到无数人嫉妒,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羡慕嫉妒恨’。嗯,这样解释最合适不过了。好在那些嫉妒她的人都不敢动她一根毫毛,一直到后来的那件事为止……” “那件事?” “对。那是李妍毕业之后的事情,大多数姐妹都不知道。因为我们经历、性格相仿,又很谈得来,所以她只告诉了我。就是那件事,改变了她今后的人生。那是一个流氓剧组,从导演到制片主任都是流氓,他们在李妍的酒里下了药……”兴许是经历相同,说到这里,“宝钗”的声音里竟夹杂着些许哽咽。 “下了药?” “安警官一定知道影视圈里的‘潜规则’吧?不过,那不是标准的‘潜规则’,根据你们公安的话来说,应该定性为迷奸。那个电视剧,是李妍的‘大哥’,哦,就是金主全额投资的。根据圈里的游戏规则,她在组里应该是女皇一样的地位,李妍在校期间拍的几个电视剧都是这样的情况。那些导演、制片人都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为她打工拍戏而已,绝对没有人敢于造次,去碰老大的女人。可就是这伙人,不知道是平日里嚣张惯了,还是坏事干得太顺手了,色胆包天,竟然浑到敢于对金主的女人下药……”说到这里,“宝钗”掩面而泣。 就在安力为有些不知所措之时,身后的千行无声地走上前来,将几张面巾纸递到“宝钗”手里,然后回到座位,继续打他的僵尸。 “谢谢。安警官,真不好意思……”“宝钗”擦干眼泪,平静了一下心绪,继续道,“那伙浑蛋最后的下场也很惨,后来再没在圈里出现过,也许是跑了,也许已经被人弄死了。不过,李妍也从此在圈里消失匿迹了。两年后,她就成了‘大观园’里的‘妙玉’。” “她的经历,确实……”安力为一时间想不起用什么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安警官知道,‘伎’和‘妓’之间的区别吗?在古代,‘伎’和‘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职业。哦,只是这样说可能有点不容易搞懂。在日本,现在还存在着艺伎和歌舞伎,这两个称谓都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概念上比较接近。‘伎’以歌舞、才艺为生,‘妓’以卖身为生。我们现在所处的职业和境遇,就是‘伎’。我理解的李妍,是像苏小小、李师师、董小宛那样的人。” “李师师?”这些知识,显然已经超出了安力为所知的范围。他有点云里雾里。 “对。就像李师师遇见宋徽宗一样,李妍就是在这里遇见他的真命天子——荣应泰的。因为,这里和你们外人想象的都不一样,是真正的自由‘婚姻’。” “自由‘婚姻’?”安力为觉得自己的头很大。 “这里和普通场所里妈妈桑硬性指定客人的方式截然不同,是小姐挑选客人的。如果小姐不同意,荣应泰是无法带走李妍的。那是‘爱’,她爱上了荣应泰,才会跟他走的。” “爱?”安力为突然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对了。听说李妍除了荣应泰,还有一个小白脸。这是真的吗?” “宝钗”微微一笑道:“连这都知道,不愧是警察。我也是不久前才听说的。李妍是有个小白脸,那是她跟了荣应泰之后的事,从她的脸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不过,那个人是谁,她连我也不肯说。至今为止,谁也没亲眼见过那个小白脸,只是传说。我相信那是真的,不过我觉得也没什么奇怪的呀。难道金主和小白脸之间,一定会拔刀相向吗?说不定就是可以和平共处呢。” “共处……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可能?” “宝钗”看出安力为的不理解,也不正面争辩,依旧温文尔雅道:“‘伎’也是女人,最终还是追求正常婚姻的。我们很清楚,婚姻是金主不可能给予的东西。东方的绝大多数男人,是不会为了爱情,放弃已然拥有的事业和名声的,剩下会这样做的少数男人,就只能是糊涂蛋了,我们也看不上。这就是我们理解男人和自己之间关系的方式,也是我们和妓女之间最大的区别所在。我们更懂得,有些东西,不是金钱可以替代的。” “我能理解。那么,关于那个小白脸,真的没有一点线索吗?”安力为关心的是这个。 “不可能有的,”“宝钗”摇摇头,“李妍异于常人的地方还有一点,就是她的思维极为缜密。她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就不会吐露半点口风。不过,荣总好像知道的……” “你说荣应泰知道?他知道那个小白脸的存在?”听到这里,安力为显得有些激动。 “‘知道的’。我曾经有幸见过荣总一面。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逃过那双眼睛的。不过,李妍告诉我的时候,也只是说了这三个字,很平静,听上去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令人不快的事。”

第三节 新形势下的小三

从庭湖一号的“大观园”回来,安力为显得很兴奋。虽然提供线索的人认为李妍有小白脸没什么可奇怪的,但安力为作为警官,思维角度自然不同。他认为调查这个小白脸的身份,可能成为李妍这条线的重要突破口。 这次,安力为准备采取更大的主动权,以协助调查为由,将李妍请到厅里的会议室进行盘问。会议室不是审讯室,所以这样做并不违规,却可以对被询问者形成一定的心理压力。安力为知道,在获得有力证据之前,他是不可能申请到针对李妍的搜查证和拘捕令的。这种做法通常被刑警们戏称为“上手段”。在文明执法的今天,像改革开放前那样严刑逼供的“上手段”在省厅和市局早已绝迹了,现在的所谓上手段其实连打个擦边球都算不上,效果却奇佳。 本以为一定会被严词拒绝,没想到这一次李妍却出奇地配合,一副愿意做个协助警方的良好市民的姿态。这大大出乎安力为的意料。 调查询问安排在四楼的会议室。这个会议室平时用得很少,里面陈列简单,东西也不多,搬走了桌椅之后显得多少有些空旷,说话还会有点回音。另外,四楼的空调不知什么原因特别卖力,温度比较低。安力为认为这都是对人进行逼问的良好环境。 根据刑事心理学的研究结论,人在封闭而空旷的屋子里会产生无助感,而室温低于习惯温度的话会令人产生恐惧心理。 询问仍由王亮和安力为来进行,一来都曾见过面,必要的时候容易回旋,二来王亮看上去很不好打交道,对人会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 第二天下午三点,李妍准时走进了省厅大楼。 王亮打开笔记本,与安力为对视了一下,开门见山道:“你好李小姐,我们又见面了。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李妍看一眼二位警官,笑道:“这个……该你们告诉我才对。请问吧,我既然来,就会认真对待。不过……如果是和上回同样的问题,那么我已经回答过了,就请不要再重复。” “好。请问十一月十四日,也就是昨天凌晨的一点到三点,你在哪儿?” “在家睡觉。我的起居时间,上回已经当面告诉了你们,昨天也没有例外,我在睡觉。哦,对了,补充一点,没有人能证明,因为用人也在睡觉。”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你和用人都在家?”王亮说了一句废话。李妍的回答听起来极其坦率,言简意赅,像一记快拳,令王亮觉得有点难以接招,没马上想好接下去该问哪句。 李妍嘴角再次露出略带轻蔑的笑容道:“你……不是一直守在我家门口吗?这个问题还用得着重复吗?” 这句话令王亮蒙得更彻底。 他和安力为都没想到,警方行动有素的暗中蹲点,竟没能逃出区区弱女子的一双明眸。王亮不知道对于眼前的对手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在拳坛上的两个斗士,如果一方在开战前对另一方的拳法路数了如指掌,那么,这场比赛就是完全不对等的,不会超过两个回合就会结束。 假如是在战场上,那就意味着这不是战斗,而是屠杀。 这个谜一样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充分掌握了警方的行踪,才会变得如此胸有成竹呢? 双方一阵沉默。偌大的会议室显得愈发空旷。 安力为开口了:“对了,你认识光复叔吧?” “当然。荣总的管家。” “他死了。” “知道。荣总告诉我了。” “据你了解,光复叔是个怎样的人呢?” “不好意思,光复叔只是个管家。对于荣府仆人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也没这个必要。” “你去荣府的次数不算少了吧,应该和光复叔有过很多接触吧?” “我说了,他是仆人。没这个必要。说实话,我去荣府确实都需要避免和女主人进行接触,所以和光复叔也极少遇见。我和他几乎没有说过话。” “是这样?!”安力为皱起眉头想了想,不自觉地从烟盒中取出一支烟叼在嘴边。 正要用打火机点燃,突然他意识到对面的是女宾,抽烟也许不妥,又将烟卷从嘴边拿开,略带歉意地冲李妍微微一笑。 李妍也露出笑容,坦然地从包里取出长长的女士烟,顾自点燃,悠然地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雾。 安力为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点燃烟卷。 隔壁的房间内,房门被略微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一直透过门缝,在冷静地观察着问答双方。 过了一小会儿,安力为猛然问道:“对了,谈到荣府女主人,我记得上回我们曾问过李小姐是否认识。那时,你说谎了吧?” 王亮感觉到了安力为的大胆进攻,眯起眼睛,全神贯注地紧盯着李妍的面部反应,期待着对手在遭到意外攻击之后能露出些许破绽。 李妍的眼皮微微一颤,但旋即恢复了正常。她抬起眼,正视安力为的眼睛,毫不畏惧。 李妍掐灭手中的烟卷,温文尔雅地开口道:“是的……我是撒了谎。” “为什么?”安力为步步进逼。 “没有必要。因为和案情完全无关,我认为没有必要将这些说出来。如果因为这个安警官指责我撒谎,那么我道歉。但是……如果安警官怀疑我和荣夫人被害一案有关的话,那么我只能说,你们浪费时间了。” “是吗?”安力为的眼神愈发冷峻。 “是的。”李妍的神情却丝毫没有退让。 双方又这样对峙了几分钟。 偌大的会议室显得愈发空旷,阴森之意顿生。王亮忽然想起了“杀气”这个词。如果在武侠小说中,这样的场面气氛应该被称为“杀气”吧。 “看来,李小姐很自信和本案无关?那么,你的地下恋人呢?你有足够的自信说他和本案无关吗?” “完全无关。” 王亮略感胸闷。面前压抑的气氛,就连这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刑警都感到有点难以继续。 安力为也停顿了半分钟才继续说道:“既然和本案无关,不妨告诉我们他是谁,也好让警方彻底排除他的嫌疑。” 李妍冷冷道:“没有必要。既然无关,我没有责任说出来。这是我的私事。难道安警官不这样认为吗?” 安力为一时语塞,又停顿了一小会儿,突然道:“荣总知道他的存在吧?” 李妍轻蔑地看着面前的安力为与王亮,嘴角带着笑意。“如果两位警官没有和案件有关的其他问题的话,我就要走了。今后还有别的需要,欢迎你们随时来我家,多少次都没有关系,最好不要再让我来这里。” “那好吧。谢谢你的配合。”安力为只得作罢。 李妍起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轻轻说道:“那事,荣总知道的。再见。” 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安力为和王亮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女人最后说出的那句话,令他们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荣总知道?”许久,王亮蹦出一句自言自语的话。 “真是新形势下的小三呀!看来我们OUT了。”安力为表情难看,有点自嘲地说道。 “我不信,说什么也不信。哪有这样的事情,傍家明知道小三养了个小白脸,会无动于衷?” “很难说呀。不过这很简单,晚上我就会找到荣应泰,证实她的话。”安力为冲着隔壁的门缝喊了一句,“千行,出来吧。” 门纹丝不动。 王亮上前打开门,隔壁屋里空荡荡的,后门被打开,却不见了千行的踪影。 王亮看着走廊的另一头,搔了搔头皮。

第四节 流淌的琴声

千行站在办公大楼的大门口。 他在静静地等待着李妍下楼。安力为的问讯结束之前,他就在小黑屋里做出了一个决定——亲自接触一下李妍。在安叔开口之际,千行已经料到两位警官将毫无斩获,因此决定亲自上阵,只是他现在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开口。 犯罪嫌疑人李妍为什么会接受一个毫无执法权力的小屁孩的访问呢?这是一个问题。在李妍下楼之前,他必须给出一个理由。 事后,好奇的安力为和王亮都问起李妍能自愿接受千行访问的理由,双双对这个天才少年的临场应变能力竖起大拇指。 安力为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千行坦然道:“直说。” “直说?”王亮不太明白。 “对。就告诉她我是江南一中少年推理社的穆千行,现在正在协助警方破案。刑警安力为是我的叔叔,所以……” “怎么可能?哈哈,除非她脑子进水了。这么厉害的女人……”王亮把自己的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怎么也不相信。 “是什么让你打动了她呢?”安力为若有所思地问道。 “好奇。” “嗯……嗯!有点意思。”安力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王亮则完全不明白。 “是好奇。比起我想知道的答案来说,李妍对我一个小屁孩为什么参与破案,有什么本领敢称自己能帮助警方,更加好奇。” “原来如此。” “这只是其一。其二,警方的盘问,被视作犯罪嫌疑人,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很烦人的事情。只是因为你们采取了一种高压的态势,她才会保持对抗的本能反应。其实,有谁不想撇清和自己本来无关的嫌隙呢?而我,一个小孩,刚好是一个不错的桥梁。” 安力为和王亮彻底服了。 复杂的心理学理论课程,有时还不如人与人之间直接的心灵感知。安力为明白,千行是准确、直接地感知到,并且牢牢地抓住了李妍的心理需求。 走出公安厅大门半小时后,李妍和千行面对面坐在了湖畔居会所的高级咖啡座。 就像千行形容的那样,高傲的李妍完全被眼前这个面目清秀、文质彬彬、略带书卷气,声称自己是“推理师”的神秘少年深深吸引住了。 能令李妍眼睛一亮的人,在世间委实不多,况且千行不仅仅是令李妍感到好奇而已,无论是他富含深意而与年龄迥异的眼神,还有身上特有的神秘气息,都深深地令李妍感到惊异。因此,她几乎丝毫都没有考虑,就接受了千行的采访。一贯行事理性的李妍事后也觉得诧异。 夕阳已经西斜,金黄色的余晖透过临湖的玻璃窗格,错落有致地洒在咖啡座间的木地板上,令整个空间显得富有生气和诗意。 咖啡座里除了零星的几个空座,几乎已经满员。但因为来这里的客人素质很高,大家都用谨慎的小声彼此交流着,所以并不吵闹。放置在一边的白色三角电钢琴正在自动地演奏着肖邦的《二十四首练习曲》。悠扬的琴声与低语的人声相得益彰,构成了令人惬意的音节律动,再加上斜阳和湖上吹来的微风,别有一番情致。 这就是李妍经常喜欢傍晚来这儿喝咖啡的原因,同样,也是邀请千行来这里的原因。除了荣应泰,她再没有带别人来过这里,千行是第二人。只有懂得这番风景的人,才配来这里,和李妍一起共赏。 说不清为什么,就在千行开口的那一瞬间,李妍就想到了带他来这里。她认为千行是懂的,懂得这里的世界,懂得她。 一曲终了,李妍先开了口:“尽管问吧,千行。”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随着经济的发展变得日益复杂而程式化。大多数的人,手机的电话簿、QQ、微信群里不少于三百个号码。他们每天说着假话,编着各种故事,扮演着八面玲珑的角色,来回应付各种交际场合,只因为他们始终认为,那是必须的。为什么必须呢?只是因为别人都在这样做。他们并不真正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甚至不明白自己要什么,而仅仅盲目地复制着他人所谓成功的行为。 但即使在这样一个虚伪的环境中,还是存在着一些“简单”的人,“简单”的人际关系,比如李妍与荣应泰,安力为与王亮。他们彼此的相识相知,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或许是一句话,或许只需一个眼神。 李妍对千行亦是如此。只一瞥,就懂了。初识,她就自然地称呼他为“千行”。 “今天和安叔说的,应该都是真话吧?”千行直视李妍的眼睛。 “是的。”李妍的眼神清澈如水。 “关于……地下恋人的事情,真的一点都不愿说吗?” “因为和案件没有关系。不过,如果你想问,我不会隐瞒。” 千行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我想不必了。” 在千行对李妍展开询问的同时,安力为已经驱车来到了荣府,因为他收到了千行发来的短信。上了李妍的车之后,千行发短信向安力为说明了离开的原因,并提醒他应该立即前往荣府,向荣应泰证实李妍的陈述。 听说千行上了李妍的车,安力为还是比较紧张的。他有点担心,所以立即安排技术部门追踪李妍的手机信号,并派王亮在暗中进行尾随监视,从而保护千行的人身安全。 在安排好了这些之后,安力为动身前往荣府。 这回,荣应泰没有回避李妍的问题。但是,结果却令安力为大跌眼镜。 “没错。那事我知道。”荣应泰做出了正面的回答。 “知道?那个小白脸……”安力为很惊讶,一时反应不过来。 “对。虽然我并不认识他,但是,李妍还有个恋人,感情也很好,我确实是知道的。” “你……不生气?” 荣应泰笑了:“我为什么要生气?李妍是我的情人,这是我的自由,她也有她的爱人,这也是她的自由。很奇怪吗?” “那……倒不是……况且,尊夫人曾经打过李妍,这事……”安力为有些语无伦次。 “我也知道。上次我就说过,李妍是清白的。” “那……” “确实,我这样说,可能你并不明白。那我解释一下吧。李妍是我的情感寄托。我很感谢她,弥补了我婚姻与感情的不足与缺失。当然,这些也是用钱换来的,但并不是像你想象中那种赤裸裸的金钱与皮肉的关系。我和她,并不是嫖客和妓女,说傍家与小三吧也可以,不过我喜欢用‘知音’这个称谓。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吧?” “知音?”安力为点点头,但显然还一知半解。 “相对于性爱,她所给予我的情爱,对我来说更为重要。很多事情,是只有局内人才会知道真正细节的。你试过没人能够和你讲真话的境遇吗?试过没有对象可以倾诉真情的窘境吗?李妍给了我这些。相对于得到的,我付出的那些金钱,实在是微不足道。有时候,李妍甚至是我的避风港。只有在她怀里,我才能睡上一个踏实觉。这不是那些只想和女人上床的野兽能懂的。不过我想,你是明白的。” “是的,我懂。不过,难道你没有想过,另一个恋人的出现,会从你的手中夺走这一切吗?你历来以强势著称,怎么可以容忍……” 荣应泰长吁了一口气:“容忍?不必。老安哪,李妍之所以能成为我心爱的女人,正是因为我把她视作一个女人,给予她一个女人应有的尊严。我不会永远霸占她的青春。她应该和真正的爱人结婚生子,而不是和我这个糟老头子永远在一起。事实上李妍也不是为了钱和我在一起的。她爱我。当然,她也爱着那个人。我衷心地祝福他们可以最终走到白头偕老的那一天。我记得,自己曾经和她说过这样的话。是的。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希望李妍将来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不再过从前颠沛流离、强颜欢笑的日子。” “祝福……他们?”虽然解释得很清楚,可安力为还是转不过这个弯来。 “荣应泰呀荣应泰,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看着眼前的老友,安力为心中暗自问道。此时,他觉得这张曾经熟悉的面孔,瞬间变得那么陌生,那么难以琢磨。 “荣总,是个怎样的人呢?”咖啡厅里,千行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睿智,铁腕,统揽全局。他是少有的爷们儿。无论多大的困难和艰险,都会在他的面前化为乌有。” “你爱他?” “是的。我很迷恋他身上那种强大的气场。” “但同时你也爱着别人?” 李妍的腮边泛出红晕:“是的。因为我知道不可能和他共度一生,拥有合法的婚姻。这是每个女人的夙愿。请原谅,我是个过于理性的人……我只是……只是很迷恋荣总……”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孩子。” 话已经问完。千行此时心如明镜。 李妍会意地微微一笑,站起身,和服务生轻声低语了几句,走到白色三角钢琴后,缓缓坐下。 一道白色的追光亮起,正好射在钢琴的表演区域。四周立即显得暗下来。 李妍抬起头看着千行,稍稍思考了一下,抬起修长的双手,开始了演奏。 “当——”随着乐曲的扬起,四周的客人几乎同时停止了私语。全场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高亢又顺流而下的旋律,在空气中徜徉,跌宕。 明朗的曲调,悲切而奋争的情绪,深深地吸引住大家,也深深地吸引住了千行。 那是波兰作曲家肖邦的《升F小调波罗乃兹》。 千行轻轻放下咖啡杯,用右手掌根撑着下巴,食指和中指夹住鼻子,侧耳倾听,全神贯注。 全场的客人都转过头去,睁大了双眼,注视着这位美丽而神奇的演奏者。活力四射的节奏,刹那间便征服了听众的心。 晶莹剔透的十指,在黑白的琴键上灵活跳跃。 随着身体的律动,翩翩长发在美妙的音节之间飞舞,音乐和身姿相得益彰,在光与影之间,构成了一幅人间罕见的油画。 强烈的追光照耀下,空气里纤细的粉尘仿佛通了灵性,跟随着旋律上下舞蹈。生命的律动,充满了每一个寂寞而黑暗的角落。 琴声愈发激扬,在一步一步将主旋律推向高潮之后,戛然而止。 曲终。 演奏者的身体却依然保持在高潮部分的那一瞬间。 时间凝固了。空间凝固了。 白色钢琴与李妍浑然一体,宛如一座名师的雕塑,形成了一道令人仰止的风景。 “Bravo——”(1) 许久,人群间才突然有人缓过神来。 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钢琴后,仍然端坐的李妍微笑地看着千行和大家,点头致以谢意。 千行一样奋力地鼓着掌。显然,大伙深深地受到了音乐情绪的感染,良久都难以回到现实中来。 追光下,李妍慢慢低下头。 大伙逐渐安静下来。他们明白演奏者将进行再度奉献,纷纷屏住呼吸,等待着那神奇双手的缓缓落下。 《降E大调夜曲二号》。随着乐句的再度展开,千行心中暗自说出了乐曲的名字。 他仰起头,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从湖上飘来的夹杂着淡淡荷香的夜风,任由那柔和而舒缓的旋律,如涓涓细流般进入自己的每一个毛孔,在全身的血脉中游弋、流淌。 ———————————————————— (1) Bravo:意为好哇,精彩。多用于音乐盛会的喝彩感叹词。源于意大利语,后通行于英语国家乃至全世界。 第十章 线索 人的出生本是一种异常。 ——森博嗣(日)

第一节 推理的要素

“让我们整理一下,和荣家有关事件的先后顺序。首先是荣夫人叶淑娴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紧接着荣府就发生了灵异事件,据说此类现象的出现已不是第一次了;两天后叶淑娴以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方式被人推下高空杀害;又过了三天,荣府管家吕光复被人以熟练的方式斩首而亡。这一连串事件,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什么力量在背后推动着一系列事件向前演变,演变的方向通往何处,又会在哪里停止?” 会议室里,专案组的核心成员正襟危坐。副组长贺言成开始了整体系统的案情梳理和分析。此次小会的参会人员仅限安力为、刘晓伟、王亮、夏军和杨坚等主力干员,贺科没有让其他警务人员参与,一来因为连环爆炸案使得一科的大部分警力都疲于应对,二来贺科和安力为也希望能在专案组的内部核心先确定案情的侦破方向。除了五名干员,小会还加入了一个新成员——穆千行。 一个初中生直接参与警方专案组的侦破工作,在本市是破天荒的,不曾有过先例。因此为了让千行加入,安力为在贺科面前费了不少口舌,希望专案组能把千行当作类似于高级犯罪分析师来对待,予以破格录用。贺科一方面认为安力为一定是脑子进水了,另一方面倒也觉得有意思。毕竟,这种怪事在历来不服权威的安力为身上是极其罕见的。于是,他事先安排了和千行的谈话。 “听安警官说,你已经破解了叶淑娴在电视台的不可能消失之谜?”贺科对安力为提到的这一点最为关注。 “我只破解了其中的作案手法。” “那么,你不打算说出来吗?”贺科半信半疑。 “暂时不。” “为什么?” “因为另外两个要素还不具备。” “要素?指什么?” “凡推理,必须具备三个要素——‘Whodunit’‘Whydunit’和‘Howdunit’。翻译过来,也就是谁干的、为什么这么干和怎么干的。用警方专用术语,就是凶手、动机和手段。” “不错。你的推理功底很扎实。大多数推理爱好者总是执迷于天花乱坠、夸夸其谈,往往忽视推理的实质和根本。而你不同。说下去。”刹那间,贺科已经从千行的脸上读出了作为推理师特有的气质,赞许地点头。 “我破解的,仅仅是手段。对于实施者是谁,为什么这么做,因为线索还不充足,所以有待进一步调查。” “这样啊?!那么,你就不该在安警官面前扬言,已经破解了不可能消失之谜。用你自己的话说,还缺两个要素。”贺科判断这个小孩子出言非虚。多年的公安职业生涯,使得贺科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没有人撒谎可以逃过他的眼睛。不过,他有意话中带刺,意图试探千行的抗压能力。 “是的。这是我一个偶发的小毛病,有时候会忍不住在全部谜团揭晓之前就提前宣布。我道歉。” 见千行一脸严肃,贺科笑了:“不必道歉。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毛病,而是大多数人的通病,连我们警察也一样。你破解了手段,就已经足够了,至于凶手和动机,是我们该做的事情。况且,我们在掌握了大量线索之后,也没能理出个头绪来。你已经超过了我们。倘若我们之间是在进行推理比赛的话,信息不对等,本来就不公平。” “叔叔是不是已经几天没回家了?” “嗯,干警们都出去调查了,总部需要有一个大脑人物来负责调度,应对突发情况。老安跟你说的?” “不是安叔存心跟我说的哈。没有人跟我谈起过有关您的任何情况。”千行笑了。 “那……” “您的白衬衫领子都冒油了,起码三天没换了。我不信您爱人会让您这样子出门。” “原来是这样。不过,话说回来,你就那么确定我一定是结过婚的人吗?” “您的儿子两岁。一般来说,孩子才两岁,还不会存在严重的家庭矛盾。也就是说,您的爱人很好。” “咦,”贺科环顾四周,眉头皱成了一个小问号,“我的房间里没有摆放他们的照片啊!而你刚才说没人告诉你有关我的‘任何’情况。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您门口没盖盖子的垃圾桶里,有一小块蛋糕。那是您儿子的生日蛋糕吧?对于一个成熟的刑警来说,垃圾桶可是探知秘密的窗口哩。” “嗯,”贺科意识到了什么,却一知半解,“说下去。” “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一小块蛋糕上,红色奶油标的是‘贺强’这两个字的半拉。‘贺强’这个名字,总不会是女孩吧。蛋糕盒标明的生产日期,是三天前。也就是说,那天您本来要回家给您儿子过生日的,可因为公务繁忙而没能做到。于是,您就把蛋糕分给了干警们,自己只留了一小块,可您没有胃口吃它。应该是因为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太高,导致蛋糕起了霉点,被您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那你怎么知道我儿子只有两岁呢?我都五十了。根据我的年龄推测,我的儿子怎么也应该有十几岁了吧?” 千行又笑了:“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不过,刑警的婚姻总是比一般人晚一些,因为他们总是很忙。” “即使如此,可两岁……又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呢?” “虽然你扔了蛋糕,但两支蜡烛还端端地放在那张茶几上,杯子的旁边,一红一绿,很明显。垃圾桶里没有蜡烛。如果有其他蜡烛被您扔掉了的话,应该也在垃圾桶里。您没有理由特意把它们扔在别的地方。这说明生日蜡烛只有两支而已。一般来说,蛋糕店老板会给您一大把蜡烛而不是吝啬到只给两支。除非,您特意告诉他,您的儿子只有两岁,只需要两支蜡烛就够了。” “嗯,不得不承认,你的观察力确实不一般。或许,要超越你的父亲。欢迎你的加入。这样,我们就可以公平地进行比赛了。” 对贺科性格颇为了解的安力为事后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短短几句话,贺科就轻易地接受了千行,使得他为此准备的一堆理由都没能用上。仅仅是叮嘱一定要确保千行的安全,不让他参与危险的工作,贺科就爽快地答应了安力为的请求。老安知道,贺科和他一样,是从底层兢兢业业,凭借着实力和功勋干到一科副科长的实干型警官,眼里从来不揉沙子。他能够神速地接受千行,只能说明千行确实与众不同,而且人手不足的专案组现在也委实需要这位天才的帮助。 想到这里,安力为不由得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下面汇总一下,咱们已经掌握的线索。老安,你们先来吧,然后老夏再做补充。” 安力为站起身,翻开笔记本,娓娓道来: “第一,两桩杀人案均可定性,不存在自杀的可能了。凶手对皇冠大厦和荣家的内部环境与结构可谓非常熟悉。在叶淑娴被害一案中,明显系有人故意制造不可思议的事件,而且凶手和叶淑娴双双越过了大楼的监控,凭叶淑娴一人是不可能完成的。吕光复明显系被高手割头而亡,没有自杀的可能,而且凶手还越过了凶猛的藏獒,初步判断是可以自由进出荣府的人。 “第二,叶淑娴死前曾发生过不可能的消失。基本可以确定,消失事件与后来的遇害存在必然联系。 “第三,在叶淑娴死亡前后,荣家曾发生过两次匪夷所思的灵异事件。第一次是在九月十日,第二次是十月十日。据荣家人回忆,出现的亡灵酷似多年前已经死亡的、叶淑娴父亲叶启德的形象。可以判断此系有人刻意为之。 “第四,在发生灵异和杀人事件的同时,有人故意使用同一纸条撕成的三段,于现场留下数字线索,将它联系起来判断,该数字应为π,也就是圆周率的无理数列。据荣应泰本人猜测,应该与多年前病故的、具备数学天才的叶启德有关,疑似某种寓意或暗示。而且这个行为存在两种可能,一是协助破案,二则相反,是混淆视听,阻挠破案。 “第五,大约叶淑娴遇害或灵异事件出现之前,在荣应泰置放收藏品的玲珑屋内,出现了阿基米德杀人童谣,其描述的内容与案件事实惊人相似,因此怀疑为凶手的杀人预告,或是预测到杀人事件的人提前做出的某种暗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第六,据荣应泰讲述,死者吕光复自己年轻时曾做过魔术师,因此精于刀术。这一条线索不知道是否有用,权且也记录了下来。我总隐隐觉得,他的被斩首,一定与其擅长的刀术有关。例如可以这样想,是否这意味着,是凶手对他刀术的挑战或者鄙夷。当然,这一点也许并不重要,只是我个人的直觉而已。 “第七,根据女仆人小梅的陈述,荣应泰的小三李妍与夫人叶淑娴之间有仇,甚至在公众场合也发生过直接的肢体冲突。这一点,后来我在荣应泰次子荣俊旭的口中也证实了。可以认定,李妍存在充足的杀人动机,而且无法提供两个案件发生时不在现场的证明……” 听到这里,贺科插问道:“两桩案件,她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吗?” 安力为肯定道:“这一点确实无误。” “好。继续吧。”贺科皱起眉,点了点头。 “第八,根据李妍从前的同事讲述,李妍暗地里有个小白脸。而李妍本人却拒绝向警方透露其身份,且特意声称,此人与案件无关。后来据荣应泰讲,他不但知道而且认可这个小白脸的存在,还祝福他们的爱情。这其中疑点重重。首先,李妍的态度很可疑,尤其是强调此人与案件无关,再者,荣应泰的态度更奇怪。试想,有这样好脾气的傍家吗?被戴了绿帽子还祝福人家小两口。我敢肯定其中必有蹊跷,荣应泰绝不是这样的人。 “下面,老夏来说说外围的线索吧。” 夏军点头道:“好。那我就接着老安的排序往下说吧。在荣家的外围,可能存在作案动机的,目前有三个人——华邺控股的董事长华鼎坤,星茂集团的董事长李星茂,以及东野建设的董事长缪东野。 “第九,华邺控股董事长华鼎坤,是在华东地区少有的、实力与荣应泰最为接近的商业劲敌,虽然现在华鼎坤仍不及荣应泰,但其背后,怀疑有华尔街金融大鳄撑腰,未来的企业实力可能还要壮大。华鼎坤曾在庭湖开发弊案上与荣应泰结下了梁子,这其中关系背景复杂,我就不一一细说了。值得注意的是,华鼎坤为人出了名的寸土不让,与荣应泰同样心狠手黑,又有强大的资金后盾,对于庭湖开发案一定耿耿于怀,卧薪尝胆,试图报复。也就是说,存在报复的可能,同时也具备对抗荣家的实力。但由于这条线涉水太深,目前我也只能先从局部的调查开始。鉴于目前人手不足,我有个两手准备的计划,一打算先利用工商、税务等朋友的关系,搜索有关华邺控股商业犯罪的漏洞,以此作为突破口,建立展开调查的理由,二是安插卧底进行慢慢渗透,由内而外挖开他的黑色根基。虽然华邺外表上看起来坚冰一块,不过直觉告诉我,我们终究会有所收获的。 “第十,星茂集团的李星茂,一直是叶淑娴最密切的商业伙伴,有迹象表明,他与叶淑娴旗下的空壳公司舜华集团,多年来有频繁洗钱和做假账的嫌疑,因此两人之间,存在经济纠纷和为掩盖黑幕而杀人的可能。我已经让工商的朋友查询星茂的烂账,等抓住了把柄,就展开调查。 “第十一,东野建设,是庭湖开发案的承包商,据调查,这家公司外表光鲜,其实,不过是荣应泰属下的马甲公司。董事长缪东野,就是因庭湖开发一案事发而跑路的。我认为他和荣应泰之间,存在当年因庭湖案发而产生纠纷,现在回来报仇的可能。当然,也存在缪东野早已被灭口,亲友为其报仇的可能。我询问了当年负责缪东野案的警官,此人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杨坚已经调取了他的有关资料。不过,这条线索我们几乎无从下手,更没有充足的警力再去追逃,只能注意而已。我自己的直觉是,可能性不如前二者。或许这是条废线。 “我了解的线索,基本就是这样。老安,你刚才进门前提到,在本案中产生了两个矛盾,现在说说呗。” 安力为道:“这个嘛……小刘,你来说吧。” 小刘一板一眼道:“好。矛盾一,到目前为止,除了情妇李妍之外,在荣家内外,尚未发现明显的其他犯罪嫌疑人。但是,就两桩案件和两个诡异事件的情形和联系来看,凶手如果没有荣家内部人员的协助与配合,是绝对完不成这一系列事件的。这是案情分析中存在的、最大的矛盾所在。 “矛盾二,根据法医鉴定报告,吕光复的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但据荣俊旭的目击证言,在两点五十五分看见过吕光复走出房屋。这两者互相矛盾,存在近一小时的误差。后经法医再次鉴定,仍然维持原来的,一点到两点之间为准确死亡时间的结论。那么荣俊旭所说的,是谎言、误导,还是什么原因造成他记忆模糊,有待于我们进一步的调查核实。 “另外,我再补充一条线索。我曾经听女仆小梅说过,叶淑娴有个弟弟叫叶丰盛,目前在韩国首尔,而荣应泰也有个弟弟叫荣启泰,一直在海南生活。我接着向其他人打听。荣启泰好像和哥哥的关系处得不错,没听到有什么矛盾,只是两人天各一方,很少来往。而关于叶丰盛,荣家大少爷俊赫谈起他的出走韩国,据说是因为在父亲叶启德死后被叶淑娴侵吞了大部分家产,因而愤然离开的。我追着问,那是不是意味着姐弟俩有仇,荣俊赫却摇头说不敢肯定。”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兴奋的神采。 “很好小刘。这条线索不能忽视,应该继续查下去。有必要的话,我从爆炸案那边再把大龙调过来,去一趟首尔,在韩国警方的协助下调查一下这个叶丰盛。现在,我们就嫌疑人统一一下意见吧。老安,还是你来说吧。” 安力为说道:“第一嫌疑人——李妍或她的小白脸。动机可能是报复,或是从荣家谋取利益。 “第二嫌疑人——华鼎坤。动机可能是报复,以及击败荣家。 “第三,叶丰盛。动机可能是复仇或夺回家产。 “第四,李星茂。动机可能是纠纷或掩盖黑幕。 “第五,缪东野。动机可能是纠纷。” 夏军笑道:“老安。刚听到叶丰盛的情况,就把他排到第三了呀?不过,我也是这样想。大家觉得呢?” 大家纷纷点头,一致同意。 “不过……”一个弱弱的声音在一角响起。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千行。 贺科笑道:“千行,不必有顾忌,直接说出来。畅所欲言。” 千行还是保持了他弱弱的声音风格:“还有一个人,权且可以放在未来的嫌疑人行列。虽然到目前为止这只是我的直觉,但策划一切的人……倘若真的是他的话,一切谜团都可以解开。” “哦?是谁?”听到“一切谜团都可以解开”,安力为和大伙一样眼睛瞪得溜圆。他隐隐预感到,这小子今晚又要语出惊人了。 千行的发言果然不出他的意料。 “荣应泰。”

第二节 “孟尝君”荣俊赫

听到这三个字,众人猛然炸了营。安力为捧腹大笑,夏军和杨坚一起摇头,王亮和刘晓伟使劲搔着头。 只有贺科依然不动声色,稳坐泰山。 “说说,为什么?”贺科仿佛感到什么,对千行的提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冥冥中觉得这似乎……但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进行思考。此刻,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找出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和千行相通的那些意念。 千行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知道这样说,看来有点不合情理。只是……为什么没有人敢于把荣应泰当成嫌疑人呢?根据已经发生的四个事件所需要具备的条件来分析,条件最为充足的,恰恰是荣应泰自己。” 贺科皱起眉头道:“可是……” “是的。虽然从动机上看可能性不大,但是不是有什么我们无法获知的原因呢?当然,这只是设想。”千行答道。 安力为和夏军迅速对视了一眼。这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干警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千行新设想的破案价值。 “说下去。”贺科深吸了一口气。 “四个事件当中,对皇冠大厦和荣府两个作案场所的环境,荣应泰可谓了若指掌。而电视台属于公众场所,荣应泰想要熟悉那里的环境也可谓轻而易举。至于时间上,只有叶淑娴蒸发和被害事件,荣应泰在哪里尚未了解,其他的两个时间他都在家中。” 安力为打断千行:“不,不对。灵异事件出现的时候,荣应泰就在我的身边,根本没有离开过。怎么可能……” “在你的身边,就不能操控事件的进行了吗?真的是这样吗?” 千行的一句话,令所有在场的人顿时哑口无言。 确实,在推理小说和现实中的案件里,能够在警探的眼皮子底下,照样利用障眼法偷天换日、控制全局的高手比比皆是。安力为也意识到,完全没有理由否定千行提出的可能性。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虽然理屈,安力为还是不服气。 “那就是其复杂的动机了,我们要努力去找到的东西。”千行不紧不慢地回答。 夏军开口了:“没错。我认为千行说得对。不能因为我们不了解,就产生思维的盲点。老安,你和荣应泰是多年的朋友,尤其要注意这一点。” “嗯。看来,我得和荣应泰深入细致地谈谈了。”安力为道。 “不妥。不可打草惊蛇。如果荣应泰是凶手,那么他在事前一定进行过周密的计划,警方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现在就直接和荣应泰摊牌,反而会陷入被动。”千行反对。 “那……”安力为看着千行。他理解千行的顾虑是对的。 “最好先接近荣应泰的家人。安叔你们按照警方的惯例出牌,而我可以打入荣家的内部。荣应泰不是说欢迎我随时去玩吗?这句话正好用上。对于我这样一个小孩,他难免大意。” “不错。那么,我们该从谁开始呢?你有没有打算?”夏军问。 “有。荣应泰的大公子,被外人称作荣家‘孟尝君’的荣俊赫。这是前儿在现场勘查时,我从保镖周焘的嘴里套出来的。看得出,周焘对于大少爷几乎到了崇拜的地步。这个荣俊赫为人豁达,乐于助人,富有远见,又不像他父亲荣应泰那么霸道,很有亲和力,在商界的口碑很好,是一个如春秋时期孟尝君一样海纳贤士的少主,几乎毫无争议地被外界看作荣氏企业第一接班人。我建议安叔可以从这里开始调查,相信他一定会直言不讳的。对了,那条鬼魂像外公的线索就是他提供的。至于我嘛,最好和晓伟叔叔走进荣家,去旁敲侧击地接触那些难以打交道的人,等一有线索,再由安叔正式介入调查。” 众人感觉顿时如云开雾散般清明。“好。就这么办。” 听完讨论,贺科做了总结性发言:“鉴于两宗杀人事件和两宗离奇事件,都与荣家存在紧密联系,经上级领导研究,决定并案侦查。接下来,我会再调派一些人手,来充实你们的办案力量。至于专案组的名字嘛……我看可以定为荣家杀人事件专案组。有不同意见吗?” 千行举手道:“在已经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出现了一个最为难解的神秘因素——π,也就是圆周率的无理数列。在数学范畴中,它象征着无限不循环的发展。直觉告诉我,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将一直延续下去,而这个神秘的π,也将伴随着事态的发展,直到真相大白。如果我们提前解开了这个π之谜,或许就能解开所有谜团的谜底。因此我建议,将此番事件定名为——π杀人事件。” 说干就干,安力为当晚就拨通了荣俊赫的手机。两人约定第二天下午一点于湖心亭的茶室面谈。 那里四面环水,一览无余,有利于杜绝外界干扰,确保谈话的私密性。可以这么说,这里就是一个私谈的密室,一个由视觉形成的密室,因为两人的视线完全封锁了整个湖面,不留一个死角。 安力为还特意叮嘱荣俊赫,此次密谈关系重大,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就连他的父亲也不例外。没想到荣俊赫竟爽快地答应了,看来千行所说的“孟尝君”并非浪得虚名。 出于礼貌,第二天下午安力为和王亮有意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湖心亭。 他们特别挑了一个视野开阔,能看得见整个湖面的位置,没想到刚坐下就听见一阵快艇的轰鸣声。一袭米黄色笔挺风衣的荣俊赫,随即出现在茶室门口。安力为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正好十二点五十。 原来,荣俊赫是和安警官出于一样的考量而提前到达的。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十分钟。这也是他总能给客人们留下良好第一印象的原因之一。 这是安力为与荣俊赫的第三次正式会面。以往进出荣府,荣俊赫只是趁安力为等候父亲的间歇随意闲聊而已,一直到事发之后,才有了两次正式的集体会面。只有今天,才是和这位为人称道的大公子进行两个人的正式对话。 安力为对此君的印象是,端庄俊秀,风度翩翩,笑容可掬,富有亲和力。 “怪不得所有人都喜欢他。果然是有如孟尝君的一番气度与风范。”安力为心中暗自点赞。 不仅仅是注重礼节,待人和蔼这些表面功夫,据千行所听到的消息,荣俊赫之所以能获得一致认可的口碑,其中有着深层次的原因。 虽然年纪轻轻,其实在业界已经流传着不少有关荣俊赫独特经营模式的传说。 他所经营的企业,刚开始虽也是由老爹的资金来完成最初的基础构建,但很快就以小博大,迅速崛起,着眼于网络交易平台、网络电商销售和新媒体开发等新型商业机构,如今已完全脱离地产、建筑等传统的应泰系企业模式。可以这么说,荣俊赫几乎已经去掉了父亲笼罩在自己头上的光环,正在建立属于自己的崭新王国。倘若用商业上的专业术语来形容荣俊赫的开拓思想,应该称为“去应泰系化”。 虽然目前为止,俊赫创立的几家公司尚不足以和父亲那庞大的航空母舰战斗群媲美,但毫无疑问,未来的前景是远大的。 另外,与父亲靠强悍能力和铁腕统治来经营与扩张企业的理念截然不同的是,荣俊赫靠的是礼贤下士,唯才是举。 在荣俊赫的新公司,职员之间的等级观念并不是用来维持公司结构体系的关键秩序。他们完成业务指标,更多的是靠员工的自觉和自爱。这使得每个员工都得到了其他公司缺乏的、多层次的成就感,也就造就了每个人前进的原动力,和对公司有如家庭的归属感。这是在如今的现代企业中极为罕见的。有经济专家将这一现象称为“难以实现的理想工作关系”。 当然,公司做到这种程度,除了荣俊赫对未来商业格局的变化,具有特殊的敏锐感和大胆的实践之外,也跟他的个人魅力是密不可分的。 多年来,他的旗下会集了一批富有活力和奇特想象力的年轻人才,而更多的人才,仍在源源不断地慕名而来。 与崇尚所谓精英的大多数企业家不同,荣俊赫团队中的成员起初在外人看来良莠不齐,像极了孟尝君三千门客中的“鸡鸣狗盗”之士。可奇怪的是,这些“鸡鸣狗盗”之士,其他企业中的废柴,在荣俊赫的领导下,却无一例外发挥出了超常的特质与能力。业界流传着荣俊赫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没有一颗钉子是真正的废料,只有不会物尽其用的无能师傅。 这,或许就是他会被称为“孟尝君”的原因吧。

第三节 密室中的交谈

在服务员泡上茶叶之后,安力为吩咐她不必再来服务,以免打扰他们,然后开始了询问。坐在一旁的王亮则拿出工作本进行记录。考虑到今天的问题可能涉及个人隐私,安力为事先嘱咐王亮只管记录,不得插话,以免冒犯了荣家的尊严。 首先,安力为询问了比较外围的华鼎坤、缪东野和李星茂三人的情况,遗憾的是荣俊赫对他们并不了解,只确定连父亲荣应泰也不知道缪东野失踪后的下落。自庭湖案发之后,此君就真正从人间蒸发了。 这都在安力为的意料之中。他明白荣俊赫对这三个人所知甚少。不过,这也不是他想问的重点。他想问的重点,是荣家的内部以及李妍的情况。 对于李妍,荣俊赫知道得也不多。 两人根本没有说过话,只是在荣府遇见过两次,也都是擦肩而过。而且对父亲的情妇,荣俊赫既没有好感,也谈不上讨厌,持完全无视的态度。 他所知道的,只不过是从母亲那里听到的抱怨,以及家人和仆人谈起过的话题。 “她和令堂有过正面冲突。这事确定是发生过的吧?”安力为问道。 “嗯。这是荣家人都知道的。” “那么,你对李妍这人怎么看?就你看来,李妍杀害你母亲和光复叔的可能性有多大?” 荣俊赫微微皱起眉头想了一下道:“安警官这个问题有点勉为其难了。我和李妍根本不熟悉。不过……只说自己主观的感觉哦。我觉得可能性挺大的。毕竟母亲视她为眼中钉,还扬言要杀了她。如果只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一般人都会选择要一笔钱,然后离开吧。不过,如果是为了独占父亲的爱,那就另当别论了。她或许会选择铤而走险,杀掉对手。至少我知道父亲确实很爱她。怎么,安警官认为李妍就是凶手?” “嗯。目前她是第一嫌疑人。” 荣俊赫平静地说道:“是吗?好。我会尽全力协助警方调查的。如果凶手真是李妍,我一定不会放过她。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杀害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光复叔呢?” “这点有待警方进一步调查。不过,她和光复叔之间……真的没有关系吗?”安力为揪住话题,反问道。 “据我所知,两人应该是不存在交点的。李妍每次进府,都是父亲直接从后院开的门,根本不让光复叔和母亲知道。有一点情况您可能不了解。光复叔是外公的旧部,所以自然和母亲更为亲近。以往父母之间有了矛盾,无论大小,光复叔总是站在母亲这一边的,所以李妍进府,必定会有意避开母亲和光复叔。” “那么有没有可能,光复叔是因为掌握了什么证据或者秘密,所以才被灭口了呢?” “嗯。有道理。我倒没想过这点。” “李妍可能有荣府内部的钥匙吗?” “我想不会。可能是因为占地面积太大,房间又太多的缘故,父亲对家中的安全极为重视。即使我们做子女的,哦,也包括他自己,都只是拥有各自必要的钥匙而已,任何人不得私藏不必要的钥匙。全府上下,唯一拥有全部钥匙的,恐怕只有光复叔一个人了。” “在吕光复被害案中,凶手最可能进入的,是后花园的东北小门和你们住处三进院的东小门。你认为李妍当晚有条件进入这两个门吗?”安力为不死心,仍然试图问出些许遗漏的蛛丝马迹。 荣俊赫努力思索着:“后花园的东北小门,应该就是李妍偷偷进府与父亲幽会的常用门,不过我想父亲是不会把钥匙交给她的。钥匙一旦流了出去,就有被再配的可能,父亲的心思极为缜密,一定不会疏忽的。况且,如果要从那里进入,就必须穿过偌大的后花园进入前院,然后绕一大圈,再进入四合院区第一重院子的仆人居住区,最后才能到达第二重,也就是我、俊旭和光复叔住的院子。这种可能性太小了。怎么说呢?对于凶手来说,这太危险了吧?随时都可能被发现。至于东小门,那只是个应急通道门,我都根本没见到它开过。而且,想要从外部进入这扇门,还得有人在内部放下吊桥才行,放下不常用的吊桥的话,我想还会发出很大的声音。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应该会很响的吧?所以……” “嗯。看来凶手如何进入之谜,暂时还不能解开呀!对了,你有个叔叔叫荣启泰,在海南是吧?”安力为见此路不通,便及时转向下一个话题。 “是的。他比父亲小两岁,不过很少有机会见到他。他不常来我家。” “是不是因为他们兄弟间的感情比较淡薄,或者说有矛盾呢?” “那倒不是。叔叔是在父亲的照料下长大的。父亲很小就开始工作挣钱,一直供叔叔读完大学。他俩的感情很深,或许只是各自的生意都那么忙,所以很少见面吧。不过,他们每次通电话时,听起来总是很关心对方的样子。” “对了,我从没听你父亲谈起过你奶奶,难道她老人家已经……” 荣俊赫笑了:“您想错了,奶奶还健在。您一定是奇怪,父亲那么有钱,为什么没有让奶奶在家里颐养天年,以尽孝道,是吧?” 安力为也笑了:“是呀。这个……” “因为奶奶已经进山修行,不问世事二十多年了。而且,她不允许我们去看她。也许修行之人,就应该跳出三界之外,斩断一切尘缘吧。记得读大学的时候,我对奶奶的去处非常好奇,就和俊旭一起前往探望,当时父亲也是很高兴地支持我们的,还派光复叔陪同我们一起前往。可是你猜怎么着。奶奶根本不见我们。结果我们就被两个小尼姑挡在山门外哭了一阵子回来了。” “这也算是奇闻了。除了叔叔,你还有个舅舅叫叶丰盛,是吧?” “那也是奇闻一桩。俊旭和小海都没有见过这个舅舅。母亲说,他一直在韩国的首尔,几十年也没有回过国。多年来他们姐弟之间曾有过书信的来往。几年前,母亲曾远赴韩国探望,但回来的时候好像并不高兴,也不和我们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信件可以找得到吗?” “如果母亲没有扔掉的话,我想应该找得到。” “很好。对于你母亲和舅舅之间的矛盾,你知道些什么吗?” “是刘警官告诉您的吧?确实,母亲和舅舅之间有矛盾。这是在我快从大学毕业的时候,听光复叔谈起的。外公是突然间病发去世的,此前还没来得及留下遗嘱。他去世之后,母亲几乎继承了原来叶氏企业的一大半,不过由于她不懂经营,很快就交给父亲接管了,而留给舅舅的只是少数几个濒临倒闭的破公司。按照常理,舅舅才是叶氏的长子,理应成为第一继承人。所以,他应该是怀着一颗受伤的心远走他乡的。也因此,他再也没有回来。哀莫过于心死,恐怕用这句话来形容舅舅的境遇,应该很贴切吧!” 听到这里,安力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亮。王亮丝毫不落,认真地做着记录。 安力为继续问道:“舅舅恨你母亲吗?毕竟身为姐姐,这样做太绝情了。” “没办法,母亲确实是那么跋扈的人。不过要说恨意的话,当年可能会有,可随着时光的逐渐流逝,那种恨意也会慢慢消减的吧?!毕竟是同胞姐弟,血液总是相通的,况且他们后来还在不定期地通信,我想舅舅应该不至于仍旧耿耿于怀,更不至于那么多年后再来杀害自己的姐姐吧!安警官也在怀疑舅舅的杀人嫌疑对吧?” 忽然被人看穿心理,安力为显得有些尴尬,赶忙岔开话题:“那……那倒不是。我只是不愿意漏掉任何一条线索。哦,谈谈你的家人吧,说个大致就成。从你大姐开始。是叫……荣熙真吧?” “对。除了父亲之外,大姐就是家中公认的总管了。你别看她外表纤弱的样子,其实,她也是个非常能干的奇女子。家里的用度和人员、事务管理,都是她一人计划的。哦,顺便提一句,我母亲是不管事的,她嫌家务事太烦琐,而且即使管了,恐怕也只会更乱吧。大姐就不同了。她同时兼备了薛宝钗的亲和力以及王熙凤的管理能力。” “是吗?我本来以为荣府是光复叔在进行管理。” “光复叔虽然是管家,不过更多的,是执行大姐的计划罢了。大姐通常并不是在命令光复叔,而是以一种商量的口吻,来提出一个毫无争议的首选方案。每次都是那么妥帖,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这倒真是没想到。她看上去更像林妹妹,呵呵。” “要说像林妹妹的,是我二姐惠娜。她呀……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最幸福?怎么讲?” “二姐是个生活在韩剧和童话里的人。” “韩剧和……童话?”安力为听得一头雾水。 “是啊!二姐从幼时开始就憧憬着童话般的梦境,到现在都没有梦醒,因为……我们都努力呵护着她,不会让她的梦出现丝毫的裂痕。她简直就是童话里的白雪公主、玻璃美人,最终嫁给了英俊帅气又矢志不渝的王子,还拥有只在韩剧中才会出现的最豪华奢侈的婚礼,以及世外桃源的美满生活。她眼中的世界没有纷争,没有险恶,永远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梦幻。” “真是另类呀!当今社会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公主存在。” 荣俊赫微笑着:“这是用金钱和家人的爱营造出来的世界,只有荣家才做得到。” “是啊!” “三弟俊旭呀,是个坏小子。不过请别误会,我这样称呼他,并不是说他天生品行低下。三弟只是顽劣和叛逆罢了,其实我读书时也这副德行。除了大姐,谁说的话他都不会听的。母亲一直很娇惯溺爱他,所以他才养成了这么个脾气。” “你父亲好像不太喜欢他。” “其实,哪里真有父母不喜欢的孩子。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罢了。小弟俊海呢就是个孩子,又可爱又聪明,富有想象力,这点是其他孩子很少具备的。不过,我想您对小海应该没什么兴趣吧?” 安力为笑了:“是挺可爱的。郑浩和你二姐看上去很般配。感情一定很好吧?” “是的。他们可说是天生的金童玉女了,一个‘高富帅’,一个‘白富美’。他俩是英国剑桥大学的同学,在学校时他们就是令人艳羡的情侣。婚后的几年中大家都看得出来,郑浩确实很爱二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二姐只有嫁了他,才能一直活在她的童话世界里。” “真是个幸福的人呢。” “还有林念祖,是我父亲的义子。他是我父亲属下企业的一名员工,可能是因为工作勤奋和特别能干吧,多年前父亲认他为义子。现在他几乎是父亲管理那些臃肿企业离不开的左膀右臂了。不过他进府比较少,自己在外面有房子,所以我们的接触并不多。我觉得他人不错,确实是块好料。我父亲用人眼光独到,凡是他看中的人,无一例外,现在都是荣氏旗下各大企业老总级别的风云人物了。” “可以谈谈令堂和吕光复吗?” “母亲生来就是个‘白富美’,出身豪门的大小姐,所以脾气确实比较坏,在外人面前架子很大,也不太讲理。夸她好的只有一类人,就是想从她口袋里把钱掏出来的人。不过,要说她有什么仇家的话,我还真是想不起来。母亲的本性其实并不坏,也从来不害人,因为她根本用不着害人。她的那个公司,说白了也就是靠父亲资金的不断注入,来养着让她玩的。恐怕是满足一下她的管理欲望吧。如果真的要把一个像样的公司交给她来管理,不倒闭才怪,因为她几乎没有什么经商头脑。至于光复叔嘛,没啥说的,人好,头脑又灵活。我们荣家的子女并不把他当作下人来看,而是有如对待长辈一样尊敬。” “光复叔有仇家吗,或是结怨的人?” “光复叔做管家几十年了,与外界打交道的机会不多,所以我想他不会有仇家的。” “那么,在家里他跟谁有过矛盾吗?哪怕很小的,也请不要忽略。” “我可以肯定地回答您,没有。光复叔为人很热情,对每个人,包括下人都很好,处理起家中日常的小矛盾来也很公允和妥帖,所以没有什么人会跟他产生矛盾的。他是个非常称职的管家。” “他原是你外公的属下?” “嗯,是原来叶氏企业的行政助理。外公去世之后,光复叔就进荣府做了管家,一直到现在遇害。” “关于你母亲和光复叔的被害,你有什么怀疑的地方吗?” 荣俊赫摇头道:“我还……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杀害母亲和光复叔。” “你知道那个恐怖童谣的事情吗?” “是的。家里恐怕除了二姐和小海,都是知道这件事的吧!虽然父亲下了封口令,但这样的邪乎事总是瞒不住的,况且此前那个‘鬼’还真的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安警官也不会忘记那晚的一幕吧?我想任何人经历了这些,都不能轻易地忘记。虽然理智上总觉得那一定是什么人,为了某种目的而装扮的,但它实在……实在是太像了……要知道我外公已经去世二十年了!或许真是我们荣家做了什么遭天谴的事情,这就是上天惩罚我们的预兆。”说到这里,荣俊赫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仿佛那个“鬼”再次出现在眼前,此刻就坐在安力为和王亮的身边。 安力为似乎受到了感染,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是啊!恐怖……它……就在我的面前……像空气一般地……消失了……” 他继续举起纸片写呀写,没发现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粉身碎骨。他继续在教学模型上搭呀搭,忘记了那把刀还放在上面,身首异处…… 几乎是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荣俊赫悠悠地念起了这两段童谣。 “安警官,难道你不认为,这就是母亲和光复叔遇害情景的真实写照吗?可是……童谣的出现……是在事发前一个月……” “这个恐怖童谣,想必就是凶手的杀人预告。”安力为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常态。 “你知道这首童谣的来历吗?” “知道。那是关于阿基米德的传说。” “对。那是一个有关古希腊数学家阿基米德的传说。阿基米德发现了浮力定律、杠杆原理,也是数学史上明确指出误差限度π值的第一人。罗马大将军马塞拉斯苦笑着承认‘这是一场罗马舰队与阿基米德一人的战争’,并扬言破城之后必然将他斩首雪耻。据说在罗马军队城破之前,他已经预测到了自己的死亡。” “比我想象的还要邪乎!”安力为叹道。 “不单单是童谣,还有出现在现场的,那个充满邪恶力量的π……” “π?你怎么知道那是π?”安力为几乎是喊的。 “父亲曾经让我一个人看过那第一张。那是π的开头部分。”“你认为,这和你外公有关吗?”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他是个奥数天才。” “你的外公确实已经去世了吗?会不会因为某种原因,他其实还活在这个世上呢?” 荣俊赫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安力为:“你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想法呢?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已经虚岁五岁了。虽然小,但还是有印象的。外公活着的时候很疼我,所以当时我很难过。不会记错的。” “有没有可能,当时躺在病床上的人,并不是你外公,其实是别人替代的呢?” 这个问题,听得王亮也云里雾里的,停下了手中的笔。 “怎么可能?外公住院前,脸上就有几十块老年斑。我那时候很爱摸外公的脸,几乎每天都这样做,外公也很乐意让我摸,所以对他的脸,我非常熟悉。如果换成是别人的话,哪怕化装得再像,我也一眼就能认出来。你知道,一个孩子对事物的判断,是完全依靠天性来感知的,所以绝对没有错。” “嗯。你说得有道理。这只是我脑子里的一种设想,一种可能性罢了。请不要介意。” “外公在二十年前已经病逝,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安警官不必为此事纠结。” 安力为紧盯着俊赫的双眼,突然问道:“这样问可能有点冒犯。可是……为什么你在谈到母亲的时候,并不显得悲伤,就好像在谈论一个与自己关系不大的普通亲戚,按理说,母亲被害,应该是痛心疾首的事。在谈到‘母亲’或‘凶手’等字眼的时候,应该有很强烈的反应才正常吧?可以你却很平静……” 荣俊赫的回答很干脆:“因为叶淑娴不是我的生母……” 安力为和王亮面面相觑。

第四节 血缘的亲疏

“我的生母叫段小琴,曾是江南一带颇具人望的越剧名伶,听父亲说是因为生我时失血过多而故去的。” “抱歉,勾起了令人伤心的往事。”安力为收回了锐利的目光。 “可能是由于血缘的关系,比起叶淑娴来,潜意识里总觉得生母才是真正的母亲。我想大姐和二姐都是这么认为的吧!她们和我是同母所生。不过在家里,我们还是把叶淑娴当作母亲来对待,一来毕竟有养育之恩,二来这也是荣家的家法和礼数。” “看来血液的联系,还真的是任何别的东西不能取代的。”安力为叹道。 “不过……别看俊旭表面上还保持着他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我估计他心里,其实也是很难受的吧!毕竟后母生前很疼小海和俊旭的。” “那么林念祖和郑浩呢?” “林念祖对后母基本没有什么感情,本来就极少见面的,根本谈不上。至于郑浩嘛,倒是很悲伤,但为了避免感染二姐的情绪,他还得装出正常的样子。”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安力为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最后问一个兴许不该问的问题。” “没关系,请问吧。只要我知道。” “荣总本人……有没有可能……和妻子存在什么矛盾呢?”安力为问得很谨慎。 一直低着头记录的王亮,此时也抬起头来,望着荣俊赫的脸。 显然,这个问题出乎荣俊赫的意料。他瞪着惊讶的双眼看着安力为,良久才开了口。 他歪着脑袋:“您是……在怀疑父亲吗?您已经认识我父亲很多年了。怎么……可能有呢?虽然平时父母能够在一起吃饭和聊天的时间也确实不多,不过……要说矛盾的话,我这个做儿子的,还真是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究竟是……不想说?不能说?说不好?还是根本没有矛盾的意思呢?”安力为咬定青山不放松。 “夫妻之间,小矛盾、小口角总是有的。可是……父亲怎么可能是杀害后母的凶手呢?安警官这样怀疑,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好的。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例行公事。警官的工作,就是怀疑一切。所有的人都问了,只剩下荣总没问罢了。” “哦。” 不知什么时候,几缕阳光已经越过了茶室的窗棂,斜洒在面前温润的紫砂壶上,透出富有灵气的光晕。 荣俊赫塌下身子,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向窗外。从下午的谈话开始,他一直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 此时,湖面上已是一片嫣红,波光粼粼,令人心旷神怡。火焰般的斜阳挂在远处的群山上空,正在缓缓落下。 安力为举手看了一下表,这才发现他们居然谈了整整一下午。指针指向十七点。 “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一下午。”安力为微笑道。 “是哦,公司是去不成了。不过没关系,但凡我帮得上忙的,请安警官不必客气,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荣俊赫与安力为、王亮一一握手之后,起身下楼,登上事先开来的快艇离岛而去。 目送荣俊赫远去之后,安力为转过身,冲着身后一块接地的蓝印花棉布帘子大声喊道:“出来吧。” 门帘一掀,千行从茶室的另一间走出来,脸上神采飞扬。原来,整个下午,千行一直在这里。 安力为与荣俊赫之间的谈话,他全部听得真真切切。 三人说着话,一同登上湖心亭的专用快艇,向着湖畔的停车场驶去。 回到办公室,安力为走到厕所,打开水龙头将手当作毛巾洗了把脸。下午的谈话虽然看似品茶般轻松,但对于询问的思路,分寸的拿捏,安力为的神经其实一直是紧绷着的。 洗完后,他只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也不擦干,有意让水分留在脸上,肆意享受着水分挥发所带来的清凉。 “小心感冒。这小子,真是的。”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在不远处。 安力为举目一看,原来是从他身旁走过的科长黄建国。安力为忙点头致敬。 望着黄科高大的背影与三个跟随警员匆匆的脚步,安力为意识到那个连环爆炸案正弄得他们焦头烂额,应接不暇。若在平时,黄科一定会狠狠捶一下他的肩膀,然后跟他聊上一阵子。看起来这段时间,侦查一科的人过得都不轻松。 一阵紧急的手机铃声,将安力为从思绪中拉回现实。他忙用衣角擦干湿漉漉的双手,接听了手机。 “喂……哦,是俊赫,怎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好,什么都别碰,保护好现场,我马上赶到。” 令人惊讶而感到恐怖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荣应泰死了。 第十一章 玲珑密室杀人事件 先入为主,是推理的大敌。倘若你不能舍弃有色眼镜,那么你只能看到色片之下的世界;倘若你不能跳出井沿,那么你只能坐井观天。 ——千行(中)

第一节 蒙娜丽莎的微笑

安力为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这个电话是荣俊赫打的,不会有错。通过刚才的谈话,安力为对他坦荡的为人已然彻底信任了。就连不少涉及家中隐私的部分,荣俊赫都没有避讳,而是知无不言,有问必答。 然而,荣应泰是自己相处十年的老朋友,之前一起谈话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可能…… 不妙!是“谋杀”。 这个单词,迅雷般闪过这位警长的大脑…… 十五分钟后,安力为带着千行、王亮、刘晓伟,以及大批警员赶到了现场。 凶案现场在荣府后花园里的玲珑屋。 安力为第一次看到这么整齐的凶案现场。与其说是现场,不如说和平日里几乎一样。 家具、桌椅、摆设、茶具等都在本来的位置上。 栗木色的地板上一尘不染,屋内优雅的光线令人心情愉快,毫无凌乱的迹象,就连男主人也像往日一样坐在他书桌前的明代黄花梨圈椅上,保持着一种轻松自在的神态,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与前日暗黑邪恶的气氛截然不同,今天走进这间屋子,安力为反而感到了一种宁静和安详。 安力为的记忆力不错,所以对屋里的陈设并不陌生。与上回看到的只有两点不同,屋里唯一的门被人撞破了,而男主人荣应泰一动不动,并没有向他打招呼。 因为他确实已经死了。 刚才法医当场证实了这一点。今天到达现场的法医,是亲自出马的老孟。尸体周围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苦杏仁味道,老孟判断这是氰化物。 那幅写了恐怖童谣的书法作品依然挂在墙上,这恐怕是屋里唯一与整体气氛产生不和谐音符的元素了。然而不知为何,与上次看到它时内心产生惊惧的冲击力截然不同。今天它看上去是那么普通,仿佛突然间失却了强大魔力的法器,还原成一件平常的道具。如果不是那些邪恶文字依然故我,简直会令人忽略它的存在。 心里产生如此大的落差,使得安力为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但他明白应该集中精力,对付眼前的侦查工作。 千行捏着下巴,神情专注地站在书法前端详着。比起荣应泰的尸体来,他显然对这幅字更感兴趣,连安力为叫他都没有听见。 “又开始摆酷和Sile了。”王亮小声嘟哝了一句。 二十多名警务人员正在来回穿梭,忙着取证、拍照,寻找细节和发现。 看了许久,千行才从恐怖童谣的书法收回了视线,开始环顾四周。他小心地避让着忙碌的警务人员,慢慢走到窗边。 玲珑屋是一座正方形的中式建筑,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来建造的,除了正南方向是一扇双开木门之外,共有十四扇齐腰的木框格嵌玻璃的大窗户。 窗户是通过老式的木插销来上锁的,每个插销还有传统的保险装置,一旦上锁,在外部的人是根本无法打开的,无论他使用在推理小说中常见的所谓细线、铅丝、铁片或针头,都无济于事。千行与警务人员一样戴上白手套,仔细检查了每个窗户的插销,皆完好无损。 千行从口袋的皮夹中取出一张信用卡和一张纸片,试图插入窗户与窗棂之间的缝隙。但是十四扇窗户与窗棂之间,无一例外都严丝合缝,就是想穿过一张薄薄的纸片,都是比较勉强的。 再来看被撞开的门。门闩仍然保持着插紧的状态,只是中间被拦腰撞断。细看之下,在门闩的末端,也有一个卡槽中的方形木块保险,而此时保险也是呈现关闭的状态。 除了被撞断之外,没有发现用针刺做出机关而留下的针眼,也没有细线划过所留下的痕迹。千行又用信用卡和纸片试验了门与门框之间,显示同样的情况。 可以显见,凶手想用卡片或绳索在这里做出机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看来,传统的插销并不比现代的锁具差。这样的插销,我认为才是最难打开的。”千行的身后,响起了安力为低沉的声音,“我刚才看过了,门也是插上并落了保险的。刚才已经问了荣俊赫,门是他和周焘一起合力撞开的。也就是说,整间屋子是个……” “密室。”千行抬起头悠然道。 “不错。” “看来,凶手想让我们相信这是自杀。” “想到一起去了。那么,是什么让你也认为这不是自杀呢?” “那个杀人的童谣。” “童谣?” “对。第三段。‘他闭起眼睛推呀推,一直将公式推算到梦里,再也没能醒来。’”千行回过头,远远望着那幅字。 “没错,完全一致。这果然是杀人预告。可是……” “安叔要说什么?” “今天看它的感觉,没有了上回的恐惧感。不知道为什么!真是奇怪。难道它真的有魔力?” “我也感觉到了。这间屋子,根本不像杀人现场。安叔注意到荣应泰的表情了吗?” 二人一齐走到书桌前。 荣应泰身穿笔挺的灰色西服,头发纹丝不乱,右手扶着椅子扶手,左手的肘部搁在扶手上,手腕自然下垂,就那样泰然自若地坐在自己心爱的椅子上,栩栩如生,仿佛正要开口说话。以往每次与安力为在这间屋子里会面,荣应泰总是心情舒畅,大体就是这种神色。因此,刚进屋时安力为甚至产生了片刻的错觉,仿佛来此只是为了一场老友间的畅谈。 但是现在,越是反复端详荣应泰这张宁静微笑的脸,安力为却越是感到毛骨悚然。这种感觉说不太清楚,如同一阵绿森森的不祥鬼气慢慢爬上后背。刚进屋时感受到的宁静与平常,陡然间消失了。 如果说那天的不安是恐怖童谣所带来的,那么今天造成这种扭曲感觉的,就完全是面前这具尸体的——神秘的微笑。 这令安力为不由得想起年少时在美术馆看到的达·芬奇名画复制品——《蒙娜丽莎的微笑》。那时的他也是说不清为什么。明明是让全世界美术爱好者痴迷、倾倒的神秘微笑,在他看来,却是那么的恐怖与邪恶。安力为隐隐觉得千行也是这种感觉,但他知道,在凶案现场谈这个并不合适。 安力为眉头紧锁。“是的。很奇怪。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完全没有通常被害者特有的痛苦和不甘。” “确实很诡异。一切迹象,都表明是自杀啊!我想没有哪个高明的凶手可以做到,在杀人之后还能让死者保持一个轻松而愉快的表情。即便他尽力去做了,那表情也会显得很生硬。同时,也没有哪个被害者会心甘情愿地被人毒杀。你看,荣应泰的表情很自然,他的笑容有如高僧的涅槃。”一旁的法医老孟插话。 “可是,千行,你打心眼里还是觉得这是谋杀。对吧?” 千行点头道:“没错。安叔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现场没有发现遗书吧?”安力为问老孟。 “没有。死亡的时间在一点半到三点之间,经过尸检后,可以将时间范围缩小到半小时以内。死亡原因——氰化物中毒,很可能就是这个杯子里的液体。”法医老孟用镊子夹着一个紫砂杯的残片。 这是在书桌旁摔碎的杯子,根据其坠落的物理轨迹判断,是从荣应泰左手滑落的。荣应泰在喝下氰化物后毒发身亡,杯子便呈自由落体的状态从左手落下摔碎。当时的情况基本应该是这样。 紫砂杯底部还比较结实,所以并未完全粉碎,仍残留着一些液体,而这就是导致荣应泰死亡的物质。 “发现盛放氰化物的瓶子了吗?”安力为大声问道。 “没有。”物证鉴定中心的女技术员何心怡回答,“不过……在桌子旁有两摊液体痕迹,一摊在左边,另一摊在右边。这是取样。” 何心怡又举起两个透明证物袋。 安力为和千行仔细查看地下。 在桌子后面,椅子两旁,这位女技术员已经用红圈做出了明显的标记。可以看出,这是两摊液体挥发后的印记,呈现相同的白色,可能是氰化物挥发后留下的微量粉末。 “杯子是从左手落下的对吧?”千行开口问道。 “是的。”何心怡不假思索地肯定。 “那么杯中的液体,有可能会溅落在椅子的右边吗?” “这个说不好,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不过毕竟是远了一点,中间还隔着一个人。那一摊看上去,更像是另一次液体的溅落,兴许只是此前倒翻了某种饮品的残留物,根本就是不同的物质吧。” 千行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安力为。 “等鉴定结果出来了再说吧。表面看上去,他说得没错。我知道荣应泰是个左撇子,在右边的那一摊一定是另一次倒翻杯子所留下的水渍吧?”安力为说道。 “头儿,有发现。”王亮蹲在屋子一角的茶台旁喊道。 安力为忙赶过去定睛一看,茶台下掉落了一张白色的纸条。他从蹲在王亮旁边的另一名物证中心的中年警员手中接过镊子,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放入证物袋。 “又是同样的纸条。”安力为自言自语道。 “是的。和上几回的纸条完全一致。”王亮显得很兴奋。 “是π!”千行几乎脱口而出,“846264。没错。这是前几次数列的延续。” “那双神秘的黑手果然又出现了!”安力为咬着牙。 “这个诡异的数列究竟意味着什么呢?”王亮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 安力为、千行和王亮三人面面相觑,脸上笼罩了一层神秘的灰雾。 千行幽幽道:“这几桩案子,都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状态展现在我们面前。或许,这就是凶手对我们的挑战。” “嗯。这些命案的背后,究竟还埋藏着多少难以解开的谜团呢?” “我们拭目以待。”千行神情凝重,眼光又望向墙上那幅充满邪恶的书法。

第二节 双重密室的杀人

“等等。这间屋子,真的是密室吗?”千行用质疑的目光环顾四周。 千行开始从屋子的这边走到那边,从屋顶看到地面,细心地进行排查。 由于是荣应泰最喜欢独处的地方,这所建筑当初的搭建尤为精细。梁、柱子以及门窗,都采用了传统的卯榫结构,用钉极为经济。而建筑中的卯榫制作,最讲究木料与木料之间的严丝合缝。严格来说,所有木料在使用前,都必须经过风吹、日晒、雨淋,从而确保榫头的部分不会因为各木料膨胀系数的不同而随着湿度、温度的变化产生裂缝。 千行伸出右手,对他感到有可能出现裂缝的地方一一摸查,还时不时侧过耳朵,敲击一下墙面和窗框,然后蹲下身子,像主妇擦地一般严密检查着脚下的每一寸地板。 “密室,是推理领域中最为闪亮的一门学科,因为在密室中完成的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凶手通过各种高招,在杀人后成功逃离,留下一个密封的空间。”一边注视着千行小心翼翼的动作,安力为一边向王亮介绍道,“不过,所谓密室的形成,并不意味着那是玻璃瓶一样滴水不漏的建筑,而是指所有的漏洞、风孔都不能用来进出,以及用来控制门锁。如果有人做到,便形成了完美犯罪。” “真有完美犯罪存在吗?” “有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时,千行拍拍手上的灰尘,转过身来,却依然耷拉着脑袋。 “怎么样?”安力为走过去问道。 千行摇头道:“太完美了。简直不可思议。” “怎么?这间屋子难道会没有一个漏洞吗?” “这所房屋的建筑本身,简直就称得上是一件工艺品。竟没有一个真正能称为漏洞和裂缝的部位,就连个老鼠洞都找不到。”千行指向四周。 “嗯。也没有地下室,地板下除了用细木条来做地龙之外,下面就是水泥地,根本没有可能被利用过……密室,显然是无疑的了。”安力为也很挠头。 “不但是密室,而且应该是个双重密室。”千行举起两个手指说道。 “啊?双重密室?‘双重’怎么讲?”安力为张大了嘴。 “刚才我问了那个勘查物证的警官。这个玲珑屋所处后花园的东北小门是从内部上了挂锁的状态。” “东北的小门?” “对。除了玲珑屋形成的密室之外,还有一个外围的密室,是由后花园形成的。整个后花园有北门、通往前院的大门和东北小门这三个门。北门几乎是不用的,先来的警官们刚才查过了挂锁,都已经生了锈。通往前院的大门口总有仆人不断走动,而且案发当时那个小男孩荣俊海就在那里玩。这样,就形成了视觉上的交叉封锁。风险实在太大,而且凶手不可能从那自由通过。离玲珑屋最近,出入又最为自由的,就是东北小门。我想,荣应泰和李妍如果是在玲珑屋私下幽会的话,常用门应该就是这个东北小门。” “是吗?那么,这个门也是从里面上了锁吗?” “是的,而且是挂锁,用力摁下才能上锁的那种,在门外是不能操作的。可以确定,挂锁是从东北小门内上锁的。” “嗯,这三个出入口中,北门几年都没开过,没有可能被利用。剩下的两个,你更怀疑东北小门?为什么不是通往前院的大门呢?小男孩荣俊海的视线封锁可靠吗?” “当然。小孩子不会撒谎。当时,他恰巧在门口玩,除了给荣应泰送饭的女仆小梅,没有看见其他人走过去。小梅也证实孩子整个中午都在那里玩。” “没错。这确实形成了另一个密室。还真的是双重密室呢!”安力为使劲捏着下巴。 “这一切,都太过完美了!”千行又重复了一遍,“不过,现在我还不想下结论。明天白天,我想再复查一遍,尤其是屋里。” “有什么不一样吗?”王亮问道。 “你不知道白天和晚上的区别吗,亏你做警察多年了。”千行毫不客气地说。 王亮一时语塞,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安力为忍俊不禁,笑道:“没错。白天光线由外而内,夜晚光线由内而外。只是大多数警员往往都在扔掉书本后,忽略了这一点,觉得这根本不重要。虽然由于光线不同而造成线索遗漏,这种情况极少发生,但极少发生并不代表不会发生。千行的谨慎是对的。” “头儿,我已经和荣熙真商量好了,将图书馆作为临时的询问场所。荣家的人也都已经在大厅候命了。”刘晓伟从外面走进来报告。 “走。” “等等,”那个物证中心的中年警员叫住了安力为,“安头,在这个柜子里发现了一个保险柜,但是上了密码锁。” 安力为走过去看了一眼。 “好。先别动,问问有没有人知道保险柜的密码。你先采集柜子上的指纹吧。” 说完,安力为带着众人走出了玲珑屋。 开始谈话之前安力为吩咐刘晓伟,尽快向众人问出保险柜的密码。 谈话由他为主,王亮进行记录和录音,千行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头装作看书,以免让证人觉得好奇而分散了注意力。 第一个被带到图书馆的是女仆小梅。 她是荣府中负责照料荣应泰饮食最多的仆人。只要是荣应泰在玲珑屋独处,按点送饭就是她的常规任务。同时,她也是此次事件的第一发现者。 面对警察,她显得有点害怕。 “别紧张,把你知道的,想到的,都说出来就行。就从……发现开始吧。你是怎么发现荣总不对的?先把过程讲一讲。” “我给老爷送晚饭去,走到屋子外,看见门关着。哦,老爷平时有时关着门,有时开着门。于是我就敲门,敲了三下,没反应,又敲三下,还是没反应。我推了一下,门从里面被闩上了。老爷平时一般就是关着门,但不闩上的。我想老爷可能是看书看累了就睡着了,就用力地敲了一阵子,里面却一点声响都没有。我想老爷会不会是出去了,就走到窗户边去看。没想到老爷好好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笑呢,也不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我也搞不懂老爷这是什么状况,他从来不听耳机的,我那么大声音敲门,他怎么会听不见呢?我没办法,只好回到前面去找大小姐了。这时候大少爷也回来了,就和大小姐他们一起来看是怎么回事。大少爷也敲了一阵子门,还大声叫了一阵子,可老爷一动不动。大少爷说老爷的样子很奇怪,于是就叫来了小周,两个人一起撞开了房门。大家走进去一看,老爷已经断气了,可还是保持着笑的样子。那个样子真的好可怕哦!我吓得魂儿都没了……” 安力为打断她:“你送饭的时候,是几点?要准确的时间。” “平时是傍晚五点半。今天我一直在听我的随身听,晚了三分钟。”小梅红着脸低下头。 “那就是五点三十三分是吧?” “对。” “你肯定门是闩上的?” “肯定。我使劲推的,从里面闩死了。我其实力气不小的。” “老爷常锁门吗?” “晚上有时候会锁,可下午却从来没有锁过。一般只是关着,或者虚掩着,也有时候是大开着的。” “这样的情况,你是第一次遇到吗?” “什么?哦,对。从来都是我敲三下门,老爷说‘进’,我就推开门进了。” “除了老爷,去过玲珑屋最多的人是谁?” “是我。那屋子是老爷通常独自待着的地方,连少爷小姐们都很少去的,外人更是根本没有了。” “我就进去过。” “您恐怕是第一个进过玲珑屋的外人了吧!” “不会吧?李妍呢?去过吗?” 小梅一时愣在那里,想了很久才回答:“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看见过。” “你每天送饭,从来没有见过李妍在屋里吗?” “从来没有。不过,我也不是每顿饭都送。老爷有时候交代了不吃饭,那我就不送饭。家里凡是老爷的决定,我一般是不能多问的,按照命令做就可以了,别人也一样。” 这时,刘晓伟走进来,在安力为耳边悄悄说道:“问过了,没有人知道保险柜的密码。估计只有荣应泰自己知道。同时我们也检查了各个抽屉,没有发现密码的记录。” 安力为想了片刻道:“试一下那个神秘纸条上的数字。如果不是,就通知技术部门的人,强行打开。” “明白了。”刘晓伟说完轻轻带上门。 “当时进入屋子的,一共有几个人。”安力为继续问道。 “撞门的时候,有我、大少爷和周焘,还有大小姐、根叔。后来我们发现老爷死了,我吓得大叫起来,叫声惊动了大家,所以二小姐、郑先生、二少爷他们都赶来了。大小姐还给林少爷打了电话。大概十五分钟之后,林少爷也来了。他们商量了一阵,就报警了,然后你们就来了。” “我复述一遍,你听听对不对。你和荣俊赫、荣熙真、周焘还有周水根先进的玲珑屋,这是第一拨人。荣俊旭、荣惠娜、郑浩是第二拨到达的。荣熙真给林念祖打了电话,林念祖是第三拨进入的。没错吧?” “没错。哦不,其实二小姐并没有进屋,而是让姑爷拉回房了。二小姐和小海一样受不了刺激的,这个我们都知道。” “三拨人进入玲珑屋的时间,你回忆一下。” “我们应该是傍晚五点四十进屋的,门挺结实,大少爷和周焘撞开它用了三四分钟。二少爷他们听到我的叫声三四分钟就赶到了,也就是五点四十四分。林少爷到得晚,应该是六点。” “第二拨人是听到你的叫声而来的,也就是说,在他们到达之前,你们都没有离开过。” “对。我和大少爷、大小姐、周焘、根叔,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玲珑屋,一直等到你们警察来。” 安力为侧过脸。王亮仔细地做着笔录。 坐在一边的千行则用右手掌根撑起下巴,食指和中指夹住鼻子,整个手掌几乎遮住大半个脸,一直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一声不吭。 “是这样啊!”安力为点头道,“那么,这段时间之内,你们在做什么呢?” “我当时吓傻了,坐在地上哭,什么也做不了。他们都在一起检查各个地方,二少爷、林念祖来了之后都大致检查了一遍,然后他们就一起商量怎么办,主要是要不要立即报警的事。” “有人反对马上报警?” “嗯,主要是大小姐。她担心突然间爆出老爷死的消息,可能会对荣家不好。不过,究竟为什么不好,我也听不懂。” “别的人都是支持报警的态度么?” “二少爷始终没说话。大少爷和林少爷都说必须立即报警,并且保护好现场,以免破坏了什么东西。” “是谁……确定荣总已经死亡的?”安力为点上一支烟,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小梅的眼睛。 “是大少爷和大小姐一起试脉搏、呼吸和心跳的,二少爷后来也试了。林少爷以前是学医的。他到了之后,还翻开老爷的眼皮看,确定已经没救了。然后大家才开始商量怎么办。” “荣俊赫和周焘一起撞门的时候,你一直看着吗?视线没有离开过?” “我们都一起看着的——我、大小姐和根叔。” “撞开后,有人检查过门闩吗?” “林少爷检查过。林少爷不仅检查了门闩,还把屋子里检查了一遍,还有屋外的石板路、四周的草地上、迷宫的树丛等。” “是他一个人检查的,还是大家一起跟着看的呢?” “玲珑屋的门闩是大家一起看的。外面的石板路、草地和迷宫主要是林少爷一个人检查的。” “那个……东北小门的挂锁呢?” “是大家一起看的。大少爷和大小姐在林少爷来之前就仔细检查过,是锁着的。后来林少爷也去检查过,确实是锁着的没错。” “是你们先检查,林念祖后检查的,对吧?” “是的。” “连接前后院的门口,小海一直在那里玩,对吧?” “是的。午饭前他就在那儿玩了。因为二小姐给他买了几辆遥控汽车,门口的地面又比较平坦,所以他一下午都在那里玩,一直没有走开过。我发现老爷出事后,他还在的。后来,是大小姐吩咐小兰把他带回房间隔离的。” “是这样。哦对了,中午送饭,是什么时间?” “平常是十二点。不过,今天早上老爷嘱咐过要一点半送饭,所以中午送饭,我是准时送达的。” “那就是说,下午一点半的时候,荣总还活着?” “是的。老爷和我说过话的,他说不吃饭了,把饭端回厨房。” “在你看来,荣总的神情正常吗?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异样的地方呢?我是指……” “很正常啊!根本不像是要自杀的感觉,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第三节 密室的门

第二个被带到图书馆接受询问的,是荣俊赫。 林念祖由于是在公司董事会上接到电话就急忙赶来了,当时大伙正为了新年度发展的计划而争论不休,现在一干高层人等仍在等他到场决定,因此必须立即赶回公司。他答应,只与董事们简单地说明情况,就马上返回荣府。 坐在桌前,荣俊赫双眼红肿,一脸憔悴,肘部撑着桌子的边缘,失去了下午谈话时的英气与神采。 “真是想不到。我们刚刚分手不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请节哀顺变。你认为……荣总有自杀的倾向吗?” “不,那根本不可能,父亲是个极其坚强的人。” “嗯,那么,俊赫,你觉得这更像是外面的仇家呢,还是内贼干的?” “请原谅。我现在脑子比较乱,还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嗯。毕竟是受到那么大的打击,谁也无法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就说说发现的经过吧。如果觉得心里太难受,那我们就改天再谈。” “没关系。我撑得住。”荣俊赫脸色煞白,撑着桌脚说道。 荣俊赫描述的过程与小梅完全一致,在时间上也没有差别。基本可以认定,这就是发现尸体的真实情况了。 “你检查过门和窗户,确定都是锁上的吗?”安力为开始询问细节。 “确定。我检查得很仔细,应该不会有纰漏。当然,我并不敢用手去触碰,以免破坏现场。” “嗯。这些插销锁得很明显,只需目测判断就可以确定了。对了,发现尸体后你们一起商量过要不要报警,对吧?你大姐是反对的吗?” “是的。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在那样的情况下,每个人都难免慌乱。我想她只是需要冷静下来之后再做出正确的决定吧。后来见我和林念祖都坚持报警,大姐就默许了。” “嗯。在整个过程中,有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情吗?无论什么都行。” 荣俊赫努力回忆着:“每个人……倒是都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要说奇怪,那恐怕就是父亲的微笑了。父亲平时也很少有笑容。这样慈祥和欣慰的笑容,我印象中能想得起来的,也只有小时候才见过。可是……你知道,死后保持这样一种笑容,让我们都觉得很奇怪。似乎……有着……一种神秘的蛊惑力。” “‘蒙娜丽莎的微笑’吗?” 他忽然睁大双眼:“没错。‘蒙娜丽莎的微笑’!可是……父亲临死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呢?这样的笑容,难道……意味着是他自己选择的死亡吗?” “自杀?你认为父亲是自杀的?”安力为眯起眼。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从主观上来说,我和大姐都觉得他是被谋杀的。可就是这个笑容,让我产生了一点动摇。” “对了,刚才听小梅说,林念祖是学医的。是吗?” “是的。他是在日本东京第一医科大学毕业的,学的是临床外科。” “当时在现场,确定你父亲已经去世的权威,应该是他吧?” “是的。他做出的判断,相当于医生。” “他……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呢?” “没有。我们都很紧张,一直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对了,顺便问一下。关于李妍这个女人,你觉得她有没有杀死你父亲的动机?” 荣俊赫想了一下说:“不能说完全没有。可是,我觉得……她只是个父亲的情妇而已,杀了如同衣食父母一样的父亲,不就等于断了自己的财路吗?” “这么说起来,也对……那么,在近一段时间之内,荣氏企业的资金有没有什么比较可疑的变动呢?” 荣俊赫眼睛一亮。“说起资金流的变动,确实有一点可疑之处。” “哦?” “听林念祖说起过,前一阵子,公司里好像有一部分款项被转移了。当然,并不是很大的数目。他曾经问过父亲,但父亲回答说不必过问了,是他下令抽调的,有重大用途。” “具体的数目,知道吗?”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 安力为猛然想起什么,问道:“哦,对了,荣家的律师是谁?” “刘正隆。这是他的电话和手机号码。” 接下去接受询问的有荣熙真、荣俊旭和周焘。他们陈述的事实也和前两者说的基本吻合。安力为向周焘和荣熙真着重询问了破门而入时的各个细节,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哑仆周水根沟通不便,暂时就由儿子周焘代替了。 晚上八点,林念祖再次从公司开着他的黑色迈巴赫62返回荣府,接受了安力为的询问。 他换了一副银丝边的半框眼镜,依旧是笔挺的深色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襟危坐,看上去稳重得体。只是,今晚他神色忧伤,略微显得疲惫,或许是荣应泰的暴亡对他也产生了很大的打击,也可能是公司的会议和来回奔波令他劳累过度。 “听俊赫说,你是从东京第一医科大学毕业的,学的是临床外科。是吗?”安力为问道。 “是的。本来是准备做个医生,没想到最终还是做了我最讨厌的商人。” “可以说说你确定荣总死亡的经过吗?” “当时我刚到公司开会,他们正吵得不可开交呢。我的手机震动响了。我一看,是大姐打来的。她只告诉我说家里出了大事。我知道这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就立即赶回来了。没想到……” 说着,林念祖潸然泪下。安力为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纸巾,递给林念祖。 “谢谢。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在现场只有我是学医的。根据我的经验,父亲已经逝去至少几个小时了,不可能再救治……” 林念祖再度哽咽,泪水洒在桌子的边沿。 “人死不能复生,请不要过于悲伤。”安力为关切地看着他。 “对不起,在公司的董事面前,我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失控,所以现在……对不起,对不起。” 安力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或许此时,再多的语言,也不如关切的眼神来得更有力量。 “父亲坐在那里的样子,就和往常一样。他平时闭着眼睛想事情的样子,就是这样。所以,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林念祖擦干了眼泪,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你知道他的死因吧?” “是的。我一接近他的身体,就闻到了淡淡的苦杏仁味道。我知道那是氰化物。” “你还检查过被撞破的门,是吧?” “是的。好像是俊赫撞的。我仔细检查了门闩,虽然从中部折断,但两头还是保持着锁住的状态。而且,我还检查了所有的窗户,也是闩着的。” “你是荣总的……义子?” “对。毕业后,我先是在一家大医院临床实习,因为偶然的机会知道了一些有关医院高层与药商之间的黑幕,而我又不愿意和那些披着天使外衣的社会渣滓同流合污,所以就被赶了出来。然后我就索性离开了医界,进入了应泰钢构。在我还是个小工的时候,就得到了义父的特别照顾。十年前,义父收我为养子,后来还将整个应泰建设交给我来打理。义父对我,可谓恩重如山。” “原来如此。你觉得……荣总的死,更像是商界对手干的,还是别的什么人呢?” “要说仇家的话,我所知道的,主要是华邺集团背后的华鼎坤。多年来,他和我们荣氏企业一直在对着干。可是,我并不认为是他所为。毕竟,杀人是一种很下流的行为,在商业世界里使用这种低级手段的人,只有两种,一是因为他地位底下,不择手段;二是因为他没有选择,又毫无顾忌。杀人,不是华鼎坤击败义父所必须动用的手段。毕竟,他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嗯,有道理。你的判断很有见地。对了,听说应泰钢构前些日子被抽调了一部分资金,有这回事吧?关于数目具体是……” “有。不过数目不多,也就是三百万左右吧。对于应泰钢构这样的集团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荣总没说是什么用途就抽调了吗?” “是的。而且嘱咐我不必过问此事,把账目做好就成。不过……” “什么?” “不仅仅是应泰钢构,还有应泰建设和我们别的几个集团公司。听说也有这样的现象发生,父亲也没有说明资金的用途。总是父亲有用吧!” “这样的情况,以前经常发生吗?” “从来没有。父亲平素严谨公正,在公司运营方面也是个制定了规则就严格执行的人,从不会以个人理由从公司支取用度的。这是第一次。” “嗯。这确实很奇怪呀……对于那个恐怖的杀人童谣,你也是知情的吧?” “是的。写这幅字的人确实居心叵测,那语句简直令人控制不住地感到害怕。起初我和父亲一样只是觉得恐惧,但并不相信,觉得这一定是什么人的恶作剧。毕竟我和父亲一样,是无神论者。可后来叶总失踪了,然后又从高楼上摔下来,再后来光复叔又被人以那样的方式斩杀,我就明白了,那童谣并不是玩笑,而是预言,或许就是凶手的杀人预告。” “你觉得那是预告?” “是的,这个狂妄的凶手,一定是在动手前先把杀人的手法公之于众,用这个方法来慢慢地折磨大家,然后再一一下手。” “谢谢。哦对了,顺便问一下,您今天都在公司里开会吗?” “不,”林念祖想了一下:“从早上九点开始,我就一直在工厂里。这几天因为新型生产线刚刚安装,仍有不少问题尚待解决,所以我一直在工厂里和技术专家进行商榷和探讨。一直到下午五点半我才离开工厂,去总公司开会。对不起,我问一下,您想知道的,是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安力为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哦。那样的话,我想除了上洗手间的两分钟之外,在工厂里我一直和五位专家在一起,连中午吃饭都没离开过。实在是因为要解决的问题太多,时间又太紧,所以他们一直在抓紧时间告诉我各种问题。另外,今天的大多数时间是在车间里,有很多工人和我们在一起的,请您随时调查一下就成。” “非常感谢。” 此时,一个年轻警员前来报告,说保险柜已由技术人员破坏了机关,强行打开了。 安力为尽快结束了谈话,带着众人回到了玲珑屋。

第四节 嫌疑人——X

“头儿,有新发现。除了一些有价证券和文件之外,还发现了这个。”刘晓伟举着放了一个黑色U盘的证物袋。 “是吗?”安力为也显得很兴奋,伸手接过证物袋。 “是在保险柜里发现的,放在一个用挂锁锁住的檀木盒子里。我让技术人员砸坏挂锁打开了。不过,刚才已经插上手提电脑试过,U盘被设了密码,无法马上打开。” “好,立即送技术部门破解。也许这里面藏着破案的关键线索。” “是。”将U盘交给技术人员后,刘晓伟指着放在桌上的东西说,“还有这些。” 桌上排列着七张照片。 照片中的人物被突出,但后景是虚的,一看就知道是用长焦镜头偷拍的。 七张照片,分别是在两个不同的场景。 其中五张是夜间的咖啡馆,拍摄者可能是利用对面二楼的楼道窗户,进行蹲点拍摄的。 画面中的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在交谈。其中一人长发披肩,身穿淡紫色套裙,面对咖啡馆的窗户坐着,而另一人则是短发,身穿一套很商务的黑色西服,背对着窗户,所以只能看到后脑勺。 五张照片的拍摄角度一致,只是两个人的动作稍有变化,看上去很是亲昵、暧昧,但基本没有太大的区别。由于是夜间拍摄,存在像素颗粒,即使是那个正面的女子,面部也只能看到轮廓,细部特征仍不太清楚。 另一张是白天拍的,画面中二者在停车场见面后分手,呈现背靠背的状态。拍摄的角度是两人的侧面,可能是在一辆车内偷拍的,同样用的是长焦镜头。根据体貌特征来判断,与刚才的五张照片中是同样的两个人。那个长发的人身穿鹅黄色的长裙,这次面部被拍得很清晰。而那个短发人由于正在走向一辆大货车的背后,导致只能看得清穿着灰色西服的全身,脸被大货车的后视镜挡住了。 最后一张是从一个高位置向下俯拍,估计是从停车场、大楼二层或是天桥上拍下去的,拍的是那个穿西服的,一个人在开车。但由于阳光在车窗上发生了反射,脸部的位置一片耀斑。 后两张可能是拍摄者临时起意进行抢拍,所以没有别的备份。 “这个女的好像是……”安力为觉得这张脸特别熟悉。 “是大姐荣熙真。你刚刚盘问过她。”千行说得很肯定。 “是哦。真的是荣熙真。看,这张拍得很清楚。可这个男的脸看不清,都被挡住了,”刘晓伟指着停车场那张,“这组照片,拍的是同样的两个人。一看就明白他们是情侣关系。可是……不对,荣熙真没有男朋友呀?” “你怎么知道?”安力为问道。 “肯定没有。我听扫地的冬姐说的。她说大小姐老大不小的了也没找个男朋友。我觉得好奇,就问了女仆小竹。小竹说,大小姐是没有男朋友,恐怕要做单身贵族呢。不会错的。” “可能明的没有,暗地里却有呢。或许是有什么原因,不愿意对大家宣布吧。”千行猜道。 安力为点头,表示赞同:“也许吧。不过我想这个不重要。” “不重要吗?”千行歪着头看看安力为。 “关键是,到底是什么人在偷拍荣熙真,又为什么要跟踪他们呢,首先要搞清楚这个。”安力为有意强调。 刘晓伟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头儿,你看。” 他抬手将那张一个人在车内的照片翻过来,上面赫然用蓝黑墨水的钢笔写着一个大大的“X”,还在旁边画了个小一号的“?”。 “咦?”千行紧盯着“X”,上牙紧紧咬着下嘴唇。 “这是荣应泰的字体。他写字的习惯就是喜欢那么倾斜,最后还带个钩的。小刘,屋里还有他亲笔写过的文件吧?” “有。” “送笔迹鉴定部门,进行比对。” “好。” “安叔你确定这是荣应泰的笔迹?” “很肯定。笔迹鉴定不过是为了证实一下。” “那就是说,作为父亲,他正在雇用侦探,调查女儿的男朋友是谁。”千行说道。 安力为微微一皱眉:“不过,这看起来也没什么。即使是父亲调查女儿的男友,也可能是出于关心。” “是这样吗?”千行的眼中散发着光彩,“在这个危难时刻?” “危难时刻?怎么讲?” “看看照片上的时间显示,就明白了。” 安力为和刘晓伟仔细一看,七张照片分别是七月八日、九月十五日和十一月十三日。刘晓伟歪着脑袋,不明白千行是什么意思。 “等等。十一月十三日?”安力为恍然大悟,“这是在叶淑娴死亡之后拍摄的。也就是说,在妻子死亡那么大的事情发生之后,荣总并没有停止对女儿的跟踪和调查。” “原来如此。难道,这意味着……女儿的神秘男友——X,和他妻子的死有什么关联吗?”刘晓伟极力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 “还有,九月十五日。”千行伸手一指。 “九月十五日?” “荣家第一次出现亡灵事件之后。”千行说道。 “嗯。有意思了。即使在叶淑娴还没死的时候,亡灵事件对于荣家来说也是令人震惊的大事件。而两次事件,荣应泰都没有停止调查。也就是说,这个神秘的男子,是嫌疑人——X?!”安力为和大家一样,陷入了沉思。 “谁?”刘晓伟失声惊呼。 他的声音犹如枯竹被劈裂般令人目瞪口呆。 可是,在这个满是警察的大屋子里,还能有谁呢? 所有的干警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呆滞地看着这个因恐惧而失声的人。 刘晓伟面如白纸,像是身处一个截然不同的异度空间。 众人放眼四顾,屋内还是刚才的摆设,什么都没有被动过。他们已经连老鼠洞都检查过了,不可能有人藏身的地方。 “你也看见了?”安力为小心翼翼地问道。 “眼睛……一双眼睛……背后的眼睛……就刚才。可是现在……没了!”刘晓伟惊魂未定。 “这间屋子,恐怕并不像我们所看到的那么简单。那双眼睛我也见过。我想……它来自另一个世界。”安力为低声道。 “可怕的诅咒吗?!安叔,荣应泰一死,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千行幽幽道。 “对,我知道。情况完全变了。我们原来设想的,也许全是错的。就在今天,我还在怀疑他是杀害自己妻子的凶手。” “亡灵再现……不可能的消失……南辕北辙的坠亡……一击必杀的斩首……密室杀人……恐怖的童谣预告……诡异的无限不循环小数……神秘的地下恋人X……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千行的眼中透露出空虚。 “是啊!在那首童谣之中,还有五名被害者……或许这场血腥的连环杀戮,才刚刚开始……” 第十二章 迷雾中的光 往往一个优秀的罪犯本身就是一名小说家。 ——明智小五郎(日)

第一节 重新洗牌

“看来事态已经发展到了必须重新洗牌的时候。”千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重新洗牌?”安力为深吸了一口气。 “对。荣应泰一死,我们之前所推理的嫌疑人与其作案动机很可能已经发生了改变,因此侦破方向应该及时改变。我想警方高层的领导今晚就会连夜商讨,重新调整方向和部署。” “没错,几个小时之后就会有分晓的。不过……在新的嫌疑对象出现之前,我还是坚持李妍是第一嫌疑人的看法。” “安叔,你太执着于对李妍的怀疑了。虽然我不能立即推翻你的想法,但是,通过与李妍的近距离接触,我认为,无论从为人处事还是案发后的应对态度来看,她的可疑之处其实并不多。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直觉。” 这番话显然引起了安力为的不满。他不清不楚地低声嘟哝了一句,大概意思是“你的直觉?你又有多少经验”,然后自顾自地点燃一支烟,使劲嘬着,索性不说话了。 “在我看来,李妍很可能只是一个误区。为什么你会形成这个误区呢?因为叶淑娴案是第一桩命案,而李妍不但具备与叶淑娴结仇的心理基础,而且已经存在了事实上的肢体冲突。对吧?” 安力为还是低头用力嘬着烟卷。 “但你想过没有,李妍可能存在除掉叶淑娴的动机,注意,这只是可能,但是,她可能存在杀害荣应泰的动机吗?要知道,即使除掉了叶淑娴,李妍最终得利的源头仍在于荣应泰。离开了荣应泰的庇护,她就彻底成了断线的风筝。无论从法律还是道德上说,荣家没有一个人会继续供养和帮助她。换句话说,李妍根本没有可能再从荣家得到一分钱。毕竟,她和荣家没有任何血缘和亲缘关系。综上所述,李妍杀害傍家荣应泰,无异于自掘坟墓。” 安力为狠狠掐灭烟卷,依旧不吭声。 “再来说荣应泰。他一死,首先为自己剔除了嫌疑,我原来的设想落空了。另外,荣应泰的死,还产生了一个更大的可能性。” 安力为抬起头,看着千行。他似乎意识到千行接下来要说什么,浓眉变成了十点十分。 “王位的继承。无论哪个朝代,国王的死,总会成为兄弟间争权夺利的导火索。咱们绝不能忽略这一点。虽然,现在还很难确定,凶手的动机究竟是嫉妒、复仇还是夺权,但我敢肯定,这三种动机的分析方向,至少在分量上已经对等了。” 安力为眼睛转转,终于点头表示赞同:“这倒是没错。我刚才问俊赫律师的电话,也是出于这一点的考量。小刘已经给律师刘正隆打过电话,明晚的守灵夜,他会前来祭奠,到时候我们再确定调查的时间。” “嗯。这个刘律师,可能是个关键人物。” 王亮插话道:“方才物证中心的何心怡还说了一个比较重要的线索。在荣应泰的手机里发现了疑点,他的通讯记录居然被人完全删除了,一条不剩,可以断定是全部删除的。” 安力为与千行对视一眼,面露喜色:“也就是说。事发前他和什么人通过电话。哼哼!没关系,即使被删除了也不要紧,让通信技术科去移动公司调一张通话记录单出来就行了。凶手这样做,不过是多此一举。” “删除通讯记录,确实可疑,”千行分析道,“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荣应泰时常同李妍私会与联络,回家后有可能删除通讯记录,多年来他或许保持了这个习惯。要想证实这一点不太容易,不过只要排除了这个可能,那么,删除记录就只能是凶手所必须做出的,消除证据的本能反应了。” 当天晚上,刘晓伟、王亮和其他五位警员都留守在了荣府。安力为对七名警员的蹲守位置、轮值规律和任务分配都进行了周密的部署。 安力为自己则带着千行立即返回了省厅,向领导汇报情况,接受上级指示。千行本想和小刘他们一起留下,但被安力为拒绝了。毕竟荣府已经成了两桩命案的现场,危险系数太大,安力为不能在千行的安全问题上产生任何疏忽。 这一点,他是向贺科做过保证的。 果然不出所料,由于荣应泰之死事关重大,分管政法的副省长林盛和市长韩继庆等省市多位高层领导极为重视,已经将荣家血案定为重大级别,并亲自参与了对本案的督办与协办。 当然,他们也懂得临阵易帅是大忌,因此专案组的人事组织结构维持原样不变,但从连环爆炸案和其他部门抽调了不少精英警力,以增强专案组的办案力量。 经政府高层领导和省厅专案组的连夜研究,大体上制订了破案的方针,决定将本案的重点放在荣氏企业的内部,尤其是荣府的内部人员上。 夏军小组对荣家竞争对手华鼎坤的调查维持不变;对李妍的跟踪与调查,以及对荣氏企业相关公司的调查,由市局新来的同志配合完成;倪大龙小组则尽快赶赴首尔和海南,负责调查叶丰盛和荣启泰的情况。这样,安力为便可以集中本组的力量,将调查与盯防的重点放在荣府。 第二天一早,倪大龙负责的三人小组就踏上了远赴韩国的征程。登机前,安力为特意对他进行了一番嘱咐。 “对于叶丰盛,一定要请韩国警方全力协助,进行全面系统的了解。关于他的历史、身体状态、公司运营、资产情况,以及他与荣氏夫妇、与荣氏企业、与荣氏家族其他成员之间的关系,一点都不能落下。” “放心吧老安。对荣启泰,我也不会放松的。我你还不了解?天生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不问到底不算完。”倪大龙伸手拍拍安力为的肩膀,笑道。 “拜托了大龙。” 四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他们都知道,这趟韩国与海南之旅,很可能对整个案情调查的突破产生重大影响。 可是,真的会从叶丰盛和荣启泰的口中找到突破口吗? 安力为也不能确定。 他钻进自己的破车里,关上车门,开始整理脑海中的线索。 这些线索和事件的接连发生一样,来得太急、太快,令人喘不过气来,以至于每个警员都应接不暇,疲于应对,逐渐处于一种精神崩溃的边缘,仿佛一股黑暗的强大力量,正在推着他们前进,一步一步,被迫走向悬崖的边缘。 那是一双手,一双制造罪恶和恐惧的,躲在黑暗中的无形的手。 案情的发展,确实已经超越了所有干警以往所经历过的一切,超越了他们的办案经验和想象力。 初冬的疾风卷起满地的碎片,在空中无序地飘扬、旋转。虽然坐在全封闭的车里,安力为仍然感到自己的身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他想起玲珑屋中,那幅用苍劲有力的行书记录着恐怖童谣的卷轴。 那一刻,他也感到了同样的寒冷。 不,还有—— 还有一样东西,也曾令他感到过一层冷冷的杀意。 是亡灵降临之夜,鬼魂空洞的眼睛吗? 不,不是。 安力为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即使面对令世人皆失魂落魄的亡灵,他也不曾退缩过,而是当机立断,勇敢地冲上前去。 不是眼前的亡灵吗?! 对了,是背后,是在背后出现过的什么东西。 它就在你的身后。可当你回头看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对。 但是,那……究竟……是什么呢? 伴随着强力引擎的轰响,庞大的空客A380承载着全体干警的期待,从远处的地平线上徐徐起飞,划过安力为的车窗前。 安力为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支烟,遥望着飞机从车顶上掠过。 这次调查,一定是值得的。 多年来,他和大龙等战友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超越亲人的信任与默契。 就算面前是毫无方向、密布坎坷的莽原,弥漫着重重的迷雾,真相也终将大白于天下。 这就是警察的使命。 安力为坚信这一点。 他掐灭烟头,发动引擎,离开了机场停车场。

第二节 洞

就在安力为整理着思绪的同时,千行也在重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从发现荣应泰死亡的那一刻起,千行脖子上这台如同超级电脑般精准的思考机器,已被主人摁下了“RESET”键。 这意味着,所有已掌握的线索将被重新归类存档,并按照新的秩序进行排列组合。而一连串谜案的最终答案,将从这个崭新的思维序列中产生。 一大清早,千行就跟着干警们一道,来到了荣府的玲珑屋。今天,他要重新检查玲珑屋的一瓦一木,向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杀人密室发起挑战。 从门开始,千行再度开始了漫长而烦琐的现场勘查。 昨天是案发当日。因此勘查的顺序,是从尸体开始,到尸体周围的桌椅、摆设,再以尸体作为中心点进行范围的扩大,最后到墙体和门窗。也就是,以人为基点。 千行将今天勘查的重点进行了调整。他打算以玲珑屋这所建筑作为基点,从建筑本身的角度出发,去找出他所需要的线索和值得注意的疑点。 首先从门开始。 一幢建筑最常用的出入口,就是它的门。在推理小说中,最常见的密室制造手法,也是在门上来做手脚。 比如,对锁孔或钥匙做手脚来进行自由的打开和关闭,通过两把钥匙相似的特征来进行偷梁换柱,通过控制极细的丝线来移动门闩或铰链,利用弹性、惯性、重力、磁性等物理力来控制上锁,利用某种特殊门锁不为常人所熟悉的特点在门外上锁,用钥匙在门外上锁后再通过某种方法将钥匙放回室内等等。 但这些在千行所熟知的推理小说中经常出现的经典诡计,在这对玲珑屋唯一的双开门前,却看似失效了。 千行执着地再次检查了门闩。 门闩由上下两根方形截面的粗长樱木条组成,用来卡死双开门的中央区域,门的两边则被八套合页牢牢固定在门框的两边。 上门闩的一端被铜钉钉在左侧门背后,另一端可自由活动,用时从上至下,落入右侧门上的卡槽,并封闭保险木。 下门闩则是插入式的,插入右侧门的终端卡槽后,再将左侧门的起点卡槽封闭保险木。木条左侧由一根绳索联系,开门时将其从卡槽中抽出,自由悬垂于左侧门的下面。 安装双门闩,并且采用了落闩与插闩这两种不同的上闩原理,与两侧的八套合页(一半的双门是采用四套合页)一样,显然是出于双重保险的考量。 虽然两侧门的上部与下部,还装有四套铜插销,但很显然这是多余的。因为两扇门与门框之间惊人地严丝合缝,这四套上下的铜插销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当然,如果将这些插销全部锁死的话,仅凭周焘和荣俊赫两个人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撞不开门的,恐怕必须动用工具或机械,方能将其破坏。 毫无疑问,双开门是由于遭受极大外力的冲击,被生生撞断了门闩而打开的,门闩的两头还完好地处于卡槽与保险木的内部。 可见,现场目击者所言非虚。门在被撞开前确实是处在严密锁闭状态,也就是两根门闩所造成的双重保险状态。 不仅门闩毫无疑点,经千行的仔细检查试验,门与门框之间,以及门框与墙体周围也不存在一点点的漏洞。 根据千行的仔细检验,从两根门闩、卡槽,以及保险木的表面来看,根本没有类似大头针等尖细锐器造成的针眼痕迹。这就意味着,根本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曾有丝线等其他物质与门闩的关键部位进行过物理连接。而根据千行前次的当场试验,所有的窗户几乎与门、地板一样,没有哪怕一丝丝的缝隙存在。甭说信用卡,就连一张薄纸都不能通过。 那么,丝线从何而来? 由此,千行的心里形成了牢固的想法。想从门、窗户与墙体找出一丝漏洞来,穿过某种控制门闩的工具,达到开门和锁门的目的,是根本不可能的。任何试图从门找到密室制造方法的突破口的想法,无疑都是徒劳的。 检查完门之后,千行开始检查屋中的八扇窗。 刘晓伟一直站在门口,一方面协助他的勘查工作,一方面也保护着他的安全。按照安力为的事先吩咐,只要他有事离开,千行的安全就由小刘来负责。 小刘不敢轻易打扰千行的思绪,因此只是站在门口,望着千行不厌其烦地将窗户一扇一扇打开、检查、关上,再打开、检查。 他略微感到有些无聊。小刘不知道像这样枯燥的、周而复始的工作,对于破案有什么实在的意义。 但他没有表现出自己的烦躁,只是默默地等待着千行的吩咐。他知道,千行所特有的天才思维,并不是他所能理解的。而这就是千行能够得到头儿和贺科尊重的理由。 “咦?!” 在检查到第八扇窗的时候,千行的喉头发出了一个轻微的声音。 刘晓伟没有忽略这个细微的声音。经验告诉他,千行或许有所发现。但他并没有立即上前,而是伸长了脖子,注视着千行的一举一动。 千行果然回过身,本来像用PS蒙了一层灰色蒙版的脸上,散发出明亮的光彩。他的嘴角露出俏皮的笑意,招手示意小刘过来。 “看。”千行抬起右手一指。 顺着手指,小刘走到近前,朝着窗棂的下缘部分看去。在窗棂下缘的中间,接近窗子插销卡槽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一寸见方的方形印迹。 “你认为那是什么?”千行饶有兴致地问道。 “看起来,像是被擦过。不过具体的我也……” “窗棂的下缘布满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是吧?” “是的。那么……” “别的窗户,窗棂下缘也同样有一层这样的灰尘。” “是吗?那么别的窗户有这样的擦痕吗?” “没有。别的七扇窗,灰尘都保持了均匀分布的状态。再仔细看,这不是擦痕。” “是呀!如果有人擦拭窗棂上的灰尘的话,应该不会只擦这一点点地方嘛。” “你来看。” 千行走到房屋中间,从书桌上找出一张薄纸片,将它从中对折,再对折,一直折到纸片形成了一个一寸见方大小的折纸团。 小刘看着千行的动作,不明白他究竟要干什么。 千行拉着小刘,走到第一扇窗前,伸手拔出插销,打开窗户。 “看。这里的灰尘是没有人动过的,对吧?” “没错。”小刘低下头,仔细地检查。 “好。再看这个。” 千行将右手食指与拇指之间捏着的折纸团举到小刘眼前一亮,然后将折纸团轻轻放在窗棂下缘的中间,最后关上窗户。 “哦,我明白了。有人故意打开插销,却让窗户看上去像是关闭的状态。”小刘恍然大悟。 “没错。这样做,是防止风把窗户吹开。凶手需要那扇窗户保持一种紧闭的状态。或者说,他需要让人相信,那扇窗户一直是被锁住的。” “如果这真的是凶手所为,那么第一层密室将不攻自破。” “是这样。但我想也没那么容易。下面,我们就来排除其他的可能性。玲珑屋门窗的日常维护,是什么人的工作?” “应该是根叔的工作。整个后花园的日常维护,都是根叔负责的。除非一个人难以完成,他才会叫上儿子周焘或别的人。” “好。那么我想应该先问问根叔,最近有没有动过这扇窗户。比如更换损坏的插销、合页、玻璃什么的。如果这个痕迹只是无意间造成的,那就推翻了我们现在的怀疑。” “好。我这就去问。” 小刘满怀干劲地去了。 千行不慌不忙,背着手来回踱步。 他不再拘泥于门窗的局部细节,而是将目光四下移动,对房屋结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玲珑屋呈正方形,是一座传统的纯木建筑,无论从形态还是意蕴上,都体现了中国古代建筑工艺的精巧与完美。 若是从外部望去,玲珑屋恰似一座千年古寺的大雄宝殿,古朴而庄严。 环绕玲珑屋四周的灌木丛,远远瞧上去就像是寺院外栽满灌木的篱笆墙,可走近一看人们才会恍然大悟,原来,这竟是西洋宫廷式的绿植迷宫哩。迷宫不深,也不复杂,完全不必担心会迷路,走入其中的人都会深深地感到,这样的安排别有一番趣味与惊喜。 远近的感受不同,或许就是玲珑屋外貌的最大特点了。这样的反差与和谐集于一身,不免令人想起因中西合璧而闻名遐迩的世界之园——圆明园。 进入室内,有如走进了博物馆的巨大展厅。 不过,细心的人向上观察的话就会发现,玲珑屋的顶部并没有沿用纷繁复杂的歇山顶或庑殿顶结构,而是改用了更为简洁实用的民居斜梁结构。 这种设计可谓庄严与亲民的结合。 古代的权贵出于用复杂、奢侈的建筑结构来彰显其与众不同的尊贵身份的考量,多采用歇山顶和庑殿顶结构。在歇山顶建筑中,必须在堂间保留柱子。像玲珑屋这样四方形建筑的话,柱子至少得有四根,如果加有外檐,就得分外檐柱四根和内檐柱四根,外檐柱可与墙面融为一体,内檐柱则需按照四向方位在堂间分布,这样才能均匀而合理地分配对整体建筑的力学支撑。 而传统民居里常用的斜梁结构,则是将支撑力直接转化到横梁和墙面,省去了对柱子的依赖,使得屋内不再被分割,因而空间更大,也更加完整和统一。 在玲珑屋的设计中,简单的斜梁结构不但没有使建筑风格趋于简陋,相反地,使得空间扩展而营造出一种大气磅礴的风范来。 除了斜梁之外,玲珑屋的其他设计也秉承了传统的建筑理念。木与木之间以传统的榫卯结构相接,环环相扣,错落有致,呈现出一种优美和谐的结合关系。 在室外光照充足的晴天,人们身临其间,浮躁的心刹那间会变得平静,蔓生出心旷神怡、舒畅达观的奇特感受来。 室内的家具、摆设和陈列品,无一不体现出主人浓厚的中国传统审美意趣。 中央悬垂的巨型水晶灯倒是西洋风格的,灯分七层,由形色各异的菱形水晶体组成,灯泡包于水晶之中,可按用户的需求逐级打开。所有灯泡打开后,通体晶莹剔透,令人赏心悦目。 在这个中式建筑之中,西洋水晶灯并无突兀之感,而是与其他装饰融为一体,相得益彰,体现出设计师将中西方文化进行结合的美学表现倾向。 整座玲珑屋的主光源便是这盏水晶灯了,全开后不但使屋内无死角,而且能将房屋的顶部结构也全部照亮。人进屋时,便可看到整体建筑结构的全貌,产生一种特殊的视觉感受。 千行将水晶灯全部开启,歪着脑袋,不时抚摸着下巴,表现出对西式水晶灯和中式斜梁结构完美联姻的浓厚兴趣。 小刘很快就哭丧着脸回来了。根叔曾在一月前修理过那扇窗户的合页,他记得当时是用小纸片来进行固定的。 设想又落空了。 不过,千行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失望。 “咱看看上面如何?” 千行话题一转,突然地往上一指。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上面是结构复杂的顶梁。 小刘的脸变得更难看了。 这小子可真是没事找事。小刘的心里嘟哝着,可实际说的却是:“屋梁吗?没……我想没问题。只是要检查上面,就我俩的话,怕人手不够吧?我再去叫两个干警一起检查吧?” “不。就咱俩。”千行回答得很干脆。 半个小时以后,玲珑屋里已经架起了五架高矮不同的人字梯。小刘向荣府借来了可供使用的所有梯子。 千行站在其中一个梯子的顶端,眯起眼睛,向上张望。 “现在,我要把水晶灯先关掉。” “那太危险了。” “看,我抓住了梁。一分钟就成,然后马上就打开。” “那好吧。我去门口关,你别动啊!千万别动。” “不用。遥控器就在我的手里。” “遥控器?” “对。荣应泰的书桌上就有水晶灯的遥控器。” “怪不得!我说呢那是什么遥控器!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 啪——千行摁下了水晶灯的遥控器。 随着灯光的关闭,整个顶部一片黑暗。 小刘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千行由于过度地关注某处细节,忘却了自身的安全而失去平衡。倘若千行现在从梯子上掉下来的话,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来减缓千行下坠的冲击力。因此,小刘瞪圆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千行的一举一动。 “咦?”上面的千行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声响。 “怎么了?” “有意思。刘叔,请再搬一个梯子过来,你也到我这个位置来。” “我也……那谁来扶梯子?” “别磨叽了,这梯子很稳。快。” 小刘搬来了另一架人字梯,凑上前来。 “你看,那是什么?”千行一指不远处。 大约东面的屋顶斜坡一处,在黑暗中出现了一个有如针眼大小的椭圆形亮点。 “‘洞’?就是你说的‘洞’?”小刘兴奋起来。 “现在大概上午九点,这个洞只剩下一半了。据我的估计,半小时前,这个洞是正圆形的,而再过半个小时,从这个角度将看不见这个洞,因为太阳向南移动了。” “太好了。密室终于被我们发现了‘洞’,真可谓迷雾中的光啊!如果我们不是在大白天关了灯观察的话,还真的无法发现。即使处于现在的位置上,能看到这个‘洞’的时间,或许也只在一小时之内。” 刘晓伟一高兴,身体微微失去了平衡,幸好千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另一只手仍牢牢地扶在梁上。 “谢谢。”小刘看了一眼地面,心有余悸。 “让我们去外面再确认一下,这个‘洞’到底是什么。” 两人迅速将梯子搬到了屋外,玲珑屋东面的斜坡顶附近。 千行和小刘爬上梯子查看,这才注意到,原来,整座玲珑屋的屋顶,全部铺满了太阳能光伏板。 千行小心地控制身体的平衡,挪动着梯子。按照相应的位置,他找到了那个“洞”。 “真是想不到,荣应泰这样的富豪也会注意绿色环保,家里用的电居然是取自太阳能的。”小刘也架起梯子爬了上来。 千行用手一指,刘晓伟看到了那个“洞”。顺着千行手指方向一变,刘晓伟又看到了用来将光伏板的钢管支架固定在屋顶上的一颗颗细小的螺丝钉。 刘晓伟取出裤兜里的瑞士军刀,小心翼翼地拆下了光伏板钢管固定支架上的一颗螺丝钉,又试着将它楔入那个“洞”,证明两者的大小完全相符。 原来这个“洞”,不过是个螺丝眼。 “嗯,应该是工人在安装钢管支架时,不小心钻偏了位置而造成的废眼,可明明这个眼就在排水凹槽的附近,为什么下雨的时候不会漏水呢?”小刘自言自语道,“哦……我明白了,光伏板成了这个洞眼的风雨遮挡物,即使仍有雨水落到光伏板下面,也会顺着凹槽流下去。哪怕有一点点的水还会钻进这个小眼,也只能引起微不足道的渗漏,根本不会形成水滴,来引起主人的注意。” 千行没搭腔,只是自顾自地盯着一个地方仔细端详。小刘也跟着凑上脑袋去。 四周光伏板的钢管支撑架上都布满了灰尘,但位于屋顶斜坡排水凹槽上方的一根钢管上却出现了一个两厘米长的“干净”区域,好像曾经放过什么东西。 “你觉得,这像是什么?”千行问道。 “像是……安装的工人曾在这里放过毛巾,或是工具包什么的。”小刘答道。 “玲珑屋从建成到现在有几年了呢?” “三年多了。我问过荣家的人。” “那么,这些太阳能光伏板,是建屋初期就装上的呢,还是最近才装上的?” “这个我也知道。它们是在房屋建成时安装上去的。” “这就奇怪了,难道……” “这与凶手进出玲珑屋密室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小小的螺丝眼,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就连雨水都灌不进去,更别说凶手是个大活人了。另外,它距离门闩和离这最近的窗栓,直线距离都超过了十五米,千行,你真的认为有使用丝线操控门锁的可能吗?” “什么可能性都不能放过。多找些干警来,对屋顶的内部梁上区域和外部太阳能光伏板下的区域做一次地毯式搜查。” “好,我马上去叫人。”

第三节 瑜和亮

刘晓伟打电话汇报的时候,安力为的车已经驶进了荣府。 在了解情况之后,安力为很高兴,立即向贺科要来了七八个警员和梯子等工具,按照千行的吩咐,对顶梁部分展开了细致的排查。 眼看着警员们如火如荼地工作起来,安力为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流。 案情发展到现在,他一直觉得自己像是正在落入深渊,毫无着力之处,而今天,他终于第一次有了向上升腾的感觉。他的血液开始沸腾,胸中充满了由地心深处冒出的无尽热力。就是这股源源不断的热力,将支持着他和他的战友,将真相从邪恶的黑色魔盒中释放出来。 千行离开了小刘和大家,独自一个人走在窄窄的石径上。 现在,他需要冷静。 只有绝对的冷静,才能使得一个推理师判断出,出现在眼前的点,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些点,将不断增多,并连成一条线,而线与线之间,又将以经纬相连的方式,最终织成一块布。那便是案情的全貌,一块足以描绘出事实真相的画布。 透过松柏的枝丫,初冬的暖阳均匀地照在千行白净的脸颊上,迷得人睁不开眼。 千行眯起眼,抬头望向树枝的末端。 一只歇脚的云雀,突然展开翅膀,飞掠而去。 温暖的阳光形成了七色的光环,旋转灵动,令人感到大自然无穷的生命力。 在如此和谐安宁、生意盎然的空间里,居然暗含着对生命的漠视与无情杀戮,隐藏了人性的丑恶与扭曲。 千行索性闭上眼,因为只有闭上眼,才可以最本能地去感受到那束光的力量。 千行的心中,始终有一束光。 这就是邪不能胜正的原因。 这束光,就是引领千行去破除一切阻碍的剑。 “嘿——” 耳边传来嘶吼之声。 剑?千行睁开眼,心中念道。 他不由得迈开步,向着声音传来之处走去。 夹杂着人的低沉嘶吼与步伐移动之声,千行还听到了轻微的锐物劈空之声。 根据经验,他认定了自己的判断。 不知不觉之间,千行已走到了体育馆的后门。 他无意打扰,便踮起脚步,悄悄地溜了进去。 西边剑道馆里,人影晃动,杀气升腾。 道馆的西北角上有一个与人齐高的大穿衣镜。透过那里,足以看清那凌厉的剑锋。 来回游走的步伐,有如行云流水般娴熟的招式。 千行明白,这是个高手。 千行看在眼里,心中暗自赞叹。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脚步,从拐角处露出半只眼睛。 舞剑者,是荣俊赫。 不知是不是捕捉到了千行脚下发出的摩挲声响,或是他微弱的鼻息,俊赫的剑猛然间收住。 剑与目光一起,在刹那间便稳稳停住,有如一尊战国时代的武将雕塑,伫立在空旷的剑道馆中央。 杀气腾腾,寒意逼人。即使在没有阳光直射的室内,那把剑,依然散发着深蓝色的冷光。 这是一把真剑。 千行的双眼,已被这把真剑深深地吸引住。 “好剑法。”他不由赞出了声。 荣俊赫缓缓地回过头去,冷冷的眼神转向千行。在认出了千行之后,他的眼神逐渐恢复了常态,流露出柔和的善意。 “原来是你。”荣俊赫露出一丝微笑。 “我在院子里听到了这里的声音。”千行摸摸头。毕竟是打扰了主人的练习,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也……懂剑道?”俊赫的眼中没有责怪,反而露出了同道特有的亲近。 “三段而已。只是在学校的剑道会里练习,还没机会见识真正的比赛,所以今天有机会见到大少爷的高水准练习,真是打心眼里感到佩服。” “你这样的年纪,三段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呀。”俊赫面露惊奇之色。 “看大少爷的手法,至少已是六段的练士了吧?” “惭愧。不过,你不必叫我大少爷,叫我俊赫就成。你叫千行?就是那个警察的高参?很高兴认识你。” 俊赫将剑还匣,友好地伸出右手。 把握之间,千行便感受到俊赫的指掌不但苍劲有力,而且坚韧有度,不愧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剑士。 “可以……讨教一下吗?”千行突然问道,口吻带着谦逊。 俊赫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纤弱的少年竟敢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随即发出爽朗的笑声。 “好啊!不过……只能用竹剑哦!” “当然。如果用真剑的话……恐怕我……”千行略带自嘲地说道,“不过……你平时都是用真剑来练习吗?” “是的。真剑的修炼和竹剑的练习完全不是一码事。竹剑的练习是为了参加比赛而准备的,只有真剑才是为了磨炼心性,达到剑道的终极目的——人格的修为而生的。” “你说的……是古剑术吧?这就是所谓kendou(剑道)和kenjutsu(剑术)的区别吧?” “啊?!连这个都懂呀?没想到三段的你,对剑道的理解已经远远超越一般的练士呀!”俊赫笑道,“那就……请。” 俊赫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中指指向放置在场边的两套黑色剑道护具。 俊赫与千行分别穿好垂、胴,戴上面,最后穿上甲手,从架子上各自选取自己中意的竹剑,插在腰带左边,步入场的中央。 两人面对面,行跪礼之后,直起身,各自拔出腰间的竹剑,以剑尖部分相触,同时保持挺直的上身姿势,缓缓立起。 两个人,两把竹剑一动不动,就像凝固了一般。 千行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包在甲手里的手心微微沁出汗水。 突然,两人几乎同时向后跳退一步,剑尖直指对方的鼻尖,再次保持了凝固的姿势,蓄势待发。 “喝!”俊赫的口中发出一声低吼。 俊赫的剑尖微颤,似有向前攻击之势,身子却丝毫未动。 是一记虚晃。 “嘿!” 随着另一声怒吼,千行的身形已随声而出,向前迅速推进,剑身高高抬起并迅速向前落下,做出了一记伸击面(Nobi-Men),剑尖直指俊赫的面部。 俊赫向右侧后退小半步,用剑尖挑开了千行的剑身。几乎与此同时,他放低剑身,迅速向前突进,直刺千行的前胸。 千行意识到不妙,连忙收住前进的脚步,用自己剑身兜住俊赫的剑尖,顺着剑身划下,用剑身相抵的手法,顶住了俊赫的凌厉攻势。 双剑相抵。俊赫稳步前进。一步,两步,三步。千行保持住姿势,逐步后退。 第一个回合,千行便看出了开局的高下。现在,他只是用巧妙的方法来缓解俊赫的步步进逼,试图采取黏着法,消磨对方第一波攻击的意志。 这的确是个聪明的方法。在双剑黏着的时候,本来具有优势的人一般会因为无法短时间取胜而消磨了意志,因此与其陷入僵局,不如暂时主动撤出黏着态势。即使是高手企图主动撤离,也难免不会留下片刻的破绽。而就是这一丁点的破绽,就可能令弱势者反败为胜。 千行的步伐停了下来,顶住了俊赫向前推挤的力量。 两人各不相让,双方保持这种姿势。 俊赫将剑身微微挪动,似乎想迫使对方以为自己已经露出破绽,但千行始终不为所动,保持着以静制动的姿态。 突然,俊赫的身子向下一沉,剑身转到了千行的剑下面。 千行心中暗叫“不好”,连忙向后一跃。 俊赫以蹲身迅速突进,以逆风之型,向千行的腰部袭来。 千行连连后退数步,调整自己的身形。 没等他站稳脚跟,俊赫的身体已经腾空一跃而起,剑身转为袈裟斩,向着千行的右面劈空而来,剑尖稳稳地落在千行的面甲前方一寸之处。 仅两个回合。胜负已分。 千行无奈地后退一步,垂下了手中的剑。 俊赫也将剑缓缓收回,交到左手,握于腰间。 千行向俊赫深鞠一躬。俊赫也向对手还礼。 比赛以俊赫的胜出而结束。 “承让。你今天心事重重,所以不能专心致志,让我得了便宜。”俊赫一边将竹剑放在架子上,一边说道。 “技不如人而已,哥哥客气了。不过,今天确实有点收获。” “是……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要说是线索……恐怕现在还无法确定。不过确实有了点思路。” “哦?” “俊赫,你知道密室杀人吗?” “略知一二。在推理小说中,密室杀人是完美犯罪的一种类型,也是很高级的表现形式。” “是啊!”千行叹道,“玲珑屋一案,凶手就体现了密室杀人的特殊形式呀!” “我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要如此麻烦地制造密室呢?这一点,值得我们去思考。说到制造密室的动机,我觉得无非是三类。其一是凶手必须制造密室,只有这样才可以令警方的侦破陷入僵局,最终不了了之;其二,彰显自我,凶手并没有密室杀人的必要,但存在展现其智商或是别的心理需求;其三,转移视线,凶手可以用别的形式杀人,但为了逃避罪责,隐藏自己,栽赃别人,他需要偷换概念,转移警方的视线。在我看来,动机就只有这三点。即使在汗牛充栋的推理小说之中,密室的形式千变万化,最终也逃不出这三种动机的类型。”俊赫若有所思但又坚定地说。 聆听着俊赫的言论,千行不由得鼓起掌来。 “看来,俊赫君对完美犯罪很有研究啊!”千行赞道。 “承蒙夸奖!多年来,品读推理小说成为我业余生活的一个爱好。不过……对于完美犯罪的存在,我一直保持质疑的态度。不知千行你是怎么看的?” “所有推理小说中的完美犯罪,都不能被真正意义上称为完美犯罪。” “哦,”俊赫颇感兴趣,“怎么讲?” “所谓完美犯罪,从概念上讲,就是完全不能破解的犯罪。而所有的推理小说,原则上都必须破案,否则不能满足推理小说针对读者的基本需求。因此,完美犯罪不断出现于推理小说之中,这种现象本身,就是一种悖论。” “嗯。千行的……‘悖论说’很有见地。说下去。” “推理小说中之所以频频使用‘完美犯罪’,那是作者普遍采取的一种夸张手法,目的是最大限度地吸引读者的眼球。用得多了,便在作家和读者之间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实际上,这类所谓完美犯罪,应该被称作‘准完美犯罪’。它可以无限接近纯粹的完美犯罪,但不可能与之完全等同。这有点类似于数学中的‘≈’。” “那么,在千行看来,在现实生活中,完美犯罪是不存在的喽?”俊赫的脸上分明写着“好奇”二字。 “存在的。”千行很确定地说。 “存在?听起来貌似有些矛盾哦。那么,你认为怎样的犯罪能被称作真正的完美犯罪呢?” “真正的完美犯罪有三种。第一种情况,这是根本没有被人发现的犯罪。这是绝对情形,也是极致状态,是最为成功的完美犯罪形式,但很遗憾,这根本不能够出现在推理小说之中,因为它没被发现,就构不成必要的情节表现。” “有道理。原来,我从前的理解都错了啊!第二……” “第二种情况,犯罪行为被人发现了,但由于对手的狡猾布局和特殊的情况造成,侦探无法找到凶手,更无法破解他的诡计。有一种存在于推理小说中的,最被读者津津乐道的范例就属于这类。由于凶手的思维方式或智商比侦探或警察高出一截,形成了落差,或者,凶手对侦探进行成功的误导,令侦探进入无法自拔的误区。多年后,侦探终于克服了自己的思维盲点,认定了凶手,但该案已经拖过了法律追诉期,使得他望洋兴叹,只能任由凶手扬扬得意。” “没错,这恐怕是推理小说中读者最热衷的情节了。” “第三,即使我们确定了凶手,破解了他的诡计,还明白了他的动机,但无法得到将他定罪的足够证据,形成只能任其逍遥法外的无奈局面。” “这也是读者迷恋的情节。” “读者最迷恋的后两种情节,小说中最常用的情节,在现实中并不是最成功的。只有不被发现的犯罪,在现实中才是最为成功的。这桩犯罪,就像空气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注意,这种凶手的作案手法有时并不高明,甚至很低俗。” “是啊!这……恐怕也是一种悖论吧?!”俊赫叹道。 “是的,推理小说与现实案件之间的相悖。这是个哲学命题。所有完美犯罪,都只能在现实生活中出现,推理小说中的完美犯罪,都是假命题。” “不愧是少年推理师呀!”俊赫也鼓起掌来,“听君一席话,真是受益匪浅。” “彼此彼此。俊赫……知道我和警方的关系?” “哦!听周焘和安叔说的。” “原来是这样。” “父亲死后,我也一直在寻找案情的线索和突破点。千行,相信有了你的帮助,真相一定会浮出水面。杀死父亲的凶手,终将难逃法律的制裁。” “那就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谢谢。” 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对了,当年负责设计、建筑和装潢玲珑屋的人,分别是谁?”千行突然问道。 “玲珑屋的设计者是父亲和林念祖,建筑和装潢都是林念祖负责的,大概在三年前吧。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千行转而指向远处的窗口,“那个……恐怖的亡灵,就是出现在那里吗?” “是的。”俊赫用手指点窗外,“当时,我就站在窗户外花坛的那个位置,安叔和父亲就站在我的身边。鬼魂出现的第一个位置在窗户边的这一点,第二个位置在那面健美室的窗户边。” “两点之间的挪移,只用了一秒钟?” “是啊!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它究竟是怎样穿越我们三个人的视线。毕竟我们都站在大门的前面,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当时,前门和后门都开着,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后门外的月光……” 说着,俊赫的脸上逐渐地爬上了淡淡的铁灰似的暗色。如同一种病菌,沿着他的躯干蔓延,扩张……顷刻间布满了他的全身。 千行感到了背后的寒冷。 他知道,那是恐惧,和死亡之色。 从俊赫的眼神中,千行深深地感受到了那一夜的恐怖。 “带……带我从头到尾看一遍,可以吗?”千行试图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 “好。没问题。那么,从我们赶来的方向开始吧。” 俊赫恢复了常态,在剑道馆西北角的穿衣镜前脱下道服,换上便装,带着千行走出体育馆。

第四节 守灵之夜

荣应泰夫妇的灵堂搭建在南大门附近的空地上。 荣府最不缺的就是空地,因此巨大的灵堂看上去颇有大宅门的尊贵气势。 前来祭奠的人员除了亲眷、外戚和友人,商界的各位大佬都趋之若鹜,悉数到场,同样包括政界的要人。当然,也不乏与荣家毫无关系的三教九流、闲杂人等混杂其间,许是为了借用荣家的平台各自寻找商机吧。因此,没到中午,灵堂的两旁已经挂满了花圈、挽联以及亲朋赠送的祭幛,新来的人只能将花圈等物交与周焘指挥的下人,直接摆放在灵堂外的空地上了。 守灵的家主,是荣家的长男荣俊赫。 面色疲惫、披麻戴孝的俊赫,从早上开始就在父母的遗像下保持着跪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却已无泪水滑落。先前的泪痕布满了耳际腮边,可见他昨夜伤心到了极点,泪水已经哭干。 不施粉黛、头扎麻巾的大姐荣熙真是灵堂的主持,带领荣府人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应对着前来祭奠的一拨拨友人。 灵堂一侧点着高高的长明灯,据说有七七四十九层,经久不灭。长明灯旁,法喜寺的一干大德高僧身穿层层叠叠的袈裟,手执法器,正在高声诵经,为逝去的人们超度亡魂。 安力为和千行一起,坐在灵堂一角的客席上。 他有意选了一个离主人比较近的位置,因为他认为前来祭拜的人群中,或许会有凶手出现,必须仔细观察。 按照常例,很多凶手都喜欢在杀人后返回现场。 动机不外乎三种:一是想确认受害者已经死亡,有些凶手会因为当时极度恐惧,以致急于逃离杀人现场而忘了当场确认;二是想知道侦破的情况,通过对现场的实地感受,来打探警方关注的程度与负责警察侦破能力的深浅;三是比较另类的,就是从目睹受害者家属和警方的忙乱中,来得到一种特有的满足感,兼具某种挑战和揶揄的意味。 对于每一个悼客的一举一动,安力为始终目不转睛,不肯放过一点蛛丝马迹。只有在两拨悼客来去之间的空当,他才长吁一口气,活动活动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而麻木了的筋骨。 他一回头,看到千行正死死盯着前方的一点,表情甚为奇怪。 顺着千行的眼光看去,那是端放在灵堂最醒目位置的,荣应泰的遗像。 安力为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一直只顾着审查悼客,他竟没发现,这原来是一张令人心头猛然一惊的黑白大脸。 安力为回想起,刚才来的好几位悼客惊慌失措的样子。 怪不得他们表情怪异!原来是因为这幅遗像。 这幅遗像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 安力为很熟悉逝去的荣应泰,一时却也说不出原因来。 相片里的荣应泰,就如同往日给人留下的印象一样,眼神如鹫,浓浓的剑眉,脸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木刻般的沟壑。黑白的影调,更增添了一份沧桑感…… 但是……往日……不就是这个样子吗?今天来看的话,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安力为看了许久,也没能得出一个答案来。 “微笑。”千行没有回头,但确实是在与安力为说话。 “微笑?”安力为皱起眉头。 细细看来,确实如此。荣应泰的嘴角右边微微上翘,似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不仔细瞧的话,还真是没能察觉。 “蒙娜丽莎的微笑。”千行还是没有回头,依然紧紧盯着那张遗像。 安力为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想起了在现场看见的,荣应泰死后的表情。没错。简直如出一辙。 那笑容里,是一种看破红尘的释然?一种掌控全局、目空一切的得意?是对十方世界里世人皆醉的轻蔑?还是…… 他苦思冥想,依然没有得出想要的答案。 夜幕降临,灵堂外点起了一排排的御灵灯。 “今天晚上,该不会再次上演亡灵现身的一幕吧?” 看着御灵灯闪烁的微弱光芒,安力为又想起了那个令身经百战的自己都恐惧的夜晚。 他深深感到,在这个看似热闹、人声嘈杂的灵堂内外,隐隐暗含着一股不怀好意的气息,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散发出来的,冷冷的杀意。 猛然间他意识到,正有人在盯着自己,目光直射心魄。 定睛一看,原来是千行。他正用一种颇含深意的复杂眼神看着自己。 安力为张开嘴巴想问,但又不知该问什么。 “凶手……就在这里。”千行幽幽地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安力为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我会抓到他的。” 千行的这句话,是对他自己说的。 忽听门外一阵骚动,将安力为拉回到现实中来。 有周焘和几个仆人的高声呵斥,还有一个女人,似乎在苦苦恳求。听起来,有点像是李妍的声音。 安力为和千行一齐望向不远的门口。 安力为刚要准备起身前去查看个究竟,只见周焘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荣熙真的面前。他俯下身,向熙真低声耳语了几句。 熙真听完,略微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来。 “让她进来吧。” “是。” 周焘领命,匆匆走出门外。 不一会儿,他带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安力为眯起眼望过去。果然是李妍。 不过,今天的李妍和往日里风格迥异。 平常的她,衣着时尚,鹤立鸡群,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保持着一股潮Style。天生拥有一双能勾人魂魄的眼睛,目光流转之间,便能令周遭的男人们想入非非,倾倒执迷。她总会看似不经意,却在一举一动之间,适可而止地裸露身体某些部分,每每还都显得那样自然,绝不夸张做作,因此总能得到人们一种不忍释卷的特殊视觉关注。 只用“尤物”来形容的话,恐怕已经过时了。 刘晓伟曾用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新潮词汇,给了李妍一个终极评价——童颜巨乳。天使般稚嫩的容颜与魔鬼般曼妙的身材,这几乎是每个正常的男人,尤其是宅男梦寐以求的女神形象。 安力为同样是个男人,对于李妍,自然也不可能毫无生理反应。只不过他身为刑警,又是属下的师范,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原欲,抵抗外来的诱惑罢了。 而今天的李妍,与之前判若两人。 一件长及脚踝的黑色呢风衣,紧紧裹住了女神的婀娜曲线。高高的立领,完全遮住了她光滑如玉的脸颊。 她简直像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从那团深黑色的人形之中,安力为隐约捕捉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忧伤眼神。这眼神令他愈发觉得寒冷。 那仿佛不是这个世上应有的人,而是来自中世纪哪部文学作品中的,一个独自矗立在海边,暗自垂泪的黑寡妇。 这个形象牢牢地揪住了安力为的心。在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警察身份,突然从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痛楚…… 全场噤若寒蝉。没人再发出一点声音。 众人憋住气,齐刷刷地望着这个黑色的女人一步步走向供桌。他们同时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正向灵堂中央袭来。 李妍举起右手的花束,用双手捧着,面向荣熙真鞠躬。 熙真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死死盯着李妍,身体微微一欠,算是还礼了。 跟随在李妍身边的周焘没有立即伸手去接花,而是看了一眼大姐,请示主人,这束花到底该不该接。 一角的安力为突然注意到,荣熙真并没有马上示意周焘,而是转过头,与身旁的林念祖对视了一下,似乎在交流着什么。林念祖没有说话,但大姐似乎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荣熙真冲周焘微微点头。 周焘双手接过了花束,将它放在供桌前。 李妍旁若无人,向着遗像双手合十,默默说着什么。摇曳的烛光之下,一串晶莹的泪珠洒在地上。 祷告结束后,李妍依然向熙真礼貌地深鞠一躬,擦干眼泪,默默走出灵堂。 林念祖跟随着李妍走了出去。 由林念祖来负责送客,恐怕在荣府也算是极高的礼节了。 今晚过后,李妍怕是再也不能踏入荣府一步了。 看着李妍远去的背影,安力为暗自想到。 御灵灯下,那黑影显得那么纤细,简直称得上弱不禁风。 黑色高跟鞋踏过灵堂外的地面,发出清脆而凄凉的声响,有如鬼魅。 安力为与众人一样,一直凝望着李妍的背影走出南大门。那扣人心弦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之中。 “把那花扔了。” 一个淡淡的声音,打破了凝结的寂静。 是荣熙真。 她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眼看着周焘将那束花取下供桌,扔到了南大门外。 安力为和千行相视一愣,不由得对面前的这个女子肃然起敬。 不愧是荣氏长女,竟有如此大家风范。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竟将小三哭丧这样棘手的事情,处理得大方得体,滴水不漏。 第二天,荣应泰夫妇正式下葬。

第五节 奇怪的“遗言”

入夜,精疲力竭的安力为开着他的破车,准备回家看看。专案组成立以来,在他的印象中,只回过一次家。每天的工作早已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困了,就在车座上对付一下,累了,他就索性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窝一宿。 儿子熟悉的面孔,最近在安警官的脑海里总是变得很模糊。 以前可不是这样。每当他陷入僵局,无法突出重围的时候,儿子的笑脸,总能给他鼓起一股莫名的力量。可最近……这是怎么了?有过那么几次,在难得闲暇下来的那几分钟里,当他点起烟,努力想着儿子的笑脸,可怎么也不能看清,就好像镜头被故意调到了虚焦的位置。 这一点令他多少有些苦恼。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他这个当爹的忘记了儿子的容貌,那该算是大公无私,还是无情无义呢?无疑,领导们和组织上一定会表扬自己是工作敬业,为大家舍小家……但亲友们又会怎么看呢…… 想到这里,安力为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 车窗外如此安静,连鼓噪不停的虫子都选择集体闭口,除了自己车子的引擎,几乎听不见一点别的声音。白天的喧嚣已经退去,那些刚才还在为了被称作“浮云”的东西而四处奔忙的神马,现在一个也看不见,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马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还在和他一样工作。 他摇下车窗,呼吸着冰冷而令人清醒的空气。 原来,时日已经接近深冬。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划破了夜的寂静。 是老夏。 “老安,在回家路上?别回去了,免得挨媳妇儿骂。鼓楼拐角,王大妈爆肚。就我一人,快来吧。想跟你聊聊。等你啊!” 也没等安力为说话,夏军就顾自挂了电话。 安力为苦笑地摇了摇头,打转方向盘,冲着鼓楼方向驶去。 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老战友之间,没那么多废话。安力为知道夏军想跟他倾诉一下。听话音就明白了,他心情不好。 其实自己还不是一样。自打专案组成立以来,自己的心情就没好过。 这是一家恰如其分的小店。就一间门脸,本来应该是自己家的客厅。在南方很少有做京味爆肚的饭馆,南方人吃不惯。可从北京调来的夏军偏就好这口。老板王老太也是北京人,跟随丈夫南下来到这里的,一住下就再也没离开过。丈夫死后,她便开了这个小店,一来满足自己的口福,二来也为像夏军这样的老乡服务,彼此找回一点童年印象中家乡的气氛。 安力为进来时,夏军已经喝了半斤二锅头。 夏军一边晃着脑袋,一边替安力为倒上酒:“知道干吗那么晚把你拖过来吗?” “华鼎坤那条线……查不下去了?” “嘿!你小子神了。唉!你怎么知道的?” “看你喝的这德行,还能有别的事吗?” “哼哼。” “说说,怎么了?怎么就查不下去了?” “先不说那帮当官的做了什么,先就咱自己直觉上分析分析……你真觉得荣应泰的死,会和华鼎坤有关吗?” “到底怎么了嘛?华鼎坤这条线是你提出来的,我也觉得可能性不小呀。怎么了?你动摇了?” “不……怕你笑话。我动摇了。” “啊……” “起初,我觉得华鼎坤的嫌疑最大,因为他和荣应泰之间几乎是不共戴天。可是……调查越深入,我就越……觉得这不像是华鼎坤干的。” “怎么个不像法呢,接着说。” “你想,华鼎坤和荣应泰一样,在商界都是大佬级的人物了。你听说过两个已经功成名就的江湖大佬,会为了彼此的仇怨,像俩街头小混混那样玩命,非得搞死一个才算完吗?”夏军一饮而尽。 “嗯!这倒是……有点道理,”安力为点头道,“只有在小说、电影里才会那样。在现实生活中,是不至于的。虽然他俩都恨不能‘弄死’对方,但只会在商界的游戏规则里去‘弄死’,而不是横尸街头。” “今儿窦局没错怪我。我口口声声说会从华鼎坤那里找到突破口,但其实……自己一心想的,却是依靠这个案子,一并铲除商界的恶势力。唉!老安,是我目的偏离了轨道,没怀一颗中正之心呀!” 夏军说着,又要拿起酒瓶子,被安力为一把夺下。 “老夏,你也别这么说。咱也是人,在破案的时候出现了一点点偏离,没有那么严重。你不准再喝了啊!” “我心里不痛快。我夏军不是这样的人,咱俩共事那么多年了,这你应该知道。可这次偏偏……你让我喝!” 夏军伸手又来夺酒瓶子,被安力为狠狠一记打回。 “不许喝了。你夏军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得很。即使存在铲除恶势力之心,又怎么了?别一点小事就哭丧个脸,跟个娘们儿似的。多大个事。来,吃爆肚。” 安力为往夏军碗里夹了一堆爆肚,夏军知道他诚心,转忧为笑。 “唉!我郁闷的时候呀,只有你才能懂我。” “我还郁闷呢!谁懂我?” “你郁闷啥?” “嗐!别提了。我一直认为李妍的嫌疑最大,可贺科现在坚决支持千行的说法……” “千行怎么看?” “他认为凶手在荣家内部,和李妍没什么关系。” “内部?嗯……没错。荣应泰一死,可能我们前面设想的很多问题都是错误的推断!有意思。我怎么没有想到……” “我说老夏,你到底帮谁说话。落井下石哪?” “我谁也不帮。我只是觉得千行的想法是对的。” “你也觉得李妍不像是凶手?” “嗯。刚才听你那么一说,我也觉得李妍不像。” “真没立场。” “理由很简单。李妍杀了荣应泰,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那……她那个小白脸呢?难说……” “小白脸在哪儿呢?” “这……”安力为一时语塞。 “老安哪,本以为这次我也能协助你破了这个大案,没想到一开始就使错了劲。不过……你现在的军师比我强百倍。看来,我是时候退出了。” “退出?”安力为吃了一惊。 “是啊!窦局要求我暂时撤出专案组,增援黄科和滕战他们的连环爆炸案。不过你放心,他说了,只是先抽调我去应急,只要时机合适,就会立即把我再调回来。” “也只有服从了。” 安力为的手机铃声像催命似的又响起来。 “都半夜了,谁呀……哦,是刘律师啊?遗嘱?什么?不是遗嘱?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能这么干?不是你?我看……是大姐荣熙真的意思吧?我马上赶过去,你们谁都别睡觉,必须等我。好。” “怎么了老安?” “暴风雨还要接着来呀!好吧,那就来吧。”安力为慢慢放下手机,“大姐,哦,就是那个荣熙真,自作主张决定瞒着我们,私下聚拢荣家的子弟,请刘律师宣读了荣应泰的遗嘱。真是小看她了,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 “遗嘱?千行果然没有算错。要不要我一起去?” “不用了。咱们改天聊。我先走了。” 安力为迅速站起身。 就在起身的片刻之间,安力为忽然又一次想起了自己那可怜的儿子。 “唉!” 安力为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抖擞起精神,向门外走去。 赶到荣府,客厅的座钟刚好敲响十二点的钟声。 荣俊赫忙站起身来,替大姐解围:“安叔,真是抱歉。这不是大姐一个人的意思,而是我们荣家子女集体的决定。本以为可以避免麻烦,迅速让荣家安定下来,没想到……真是对不住。” 听到俊赫的劝解,安力为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安警官,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宣读的并不是‘遗嘱’,而是‘遗言’。这是荣总生前的意愿。”刘正隆接着说道。 “遗言?荣总临死前还有……” “是的。不过,并不是荣总临死前几天留下的,而是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 “是的。五号的上午,荣总约我出来,交给我两个密封的信封,一个白色,一个红色。” “咦?” “当时我也觉得奇怪,可荣总让我不要问原因,只需严格执行就可以了。他了解我这个人对他的绝对忠诚,只要是荣总下的命令,我会像瑞士钟表一样精准无误地执行,绝对不会出现哪怕毫厘的偏差。” “那么,荣总是要……” “他要我安排某个人,将红色的信封以最高机密的程度,秘密隐藏起来,密码只能由这个人记在心里,谁也不能告知,即使荣总自己和他的子女也无权知晓。而这个白色的信封,他请我妥善保管。他嘱咐我,倘若在不久的将来,他遇到任何不可抗拒的重大事件,比如生命受到威胁,就在事件发生后当着荣家子女的面打开,还特别提醒,是荣家子女全体到场的情况下。” 安力为听得一头雾水。 “那么……我可以看看……信件的内容吗?” “当然可以。这就是我无论多晚也必须立即给您打电话的原因。” 刘正隆将一张信笺双手递给安力为。 安力为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空白信封,上面没有一个字。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荣家子女们: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我已经遇害了。 不必奇怪,为父早已知道自己陷入死局。 这只是我的临终遗言,真正的遗嘱已经命人妥善保管,儿女们不必担心,为父自有安排。 下面的内容,请荣家所有子女务必严格执行,不得擅作主张。如果有人试图违背为父的临终意愿,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一、在为父遇害之日起的一个月后,刘正隆律师将找到那个负责保管我遗嘱的人,并在荣家子女全体到场,以及安力为警官也到场的情况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遗嘱的内容。如荣家子女中有人因故暂时不能到场,则宣布遗嘱之日顺延,如果安力为警官不能到场,则由刘律师自主决定。 二、在这之前,任何人不得向刘律师询问那个人的身份,以及遗嘱的去向,必须一直耐心等待一个月期满。 三、对于遗嘱的内容,荣家子女们必须严格执行,不得心存二心。遗嘱的解释权,完全在于刘律师遵照有关法律做出的判断,任何人不得提出异议。 四、林念祖虽与为父并无血缘关系,但必须被视为兄弟,拥有与荣家子女同等的地位。因此,以上所称的荣家子女中,包括林念祖。 五、荣启泰与叶丰盛及他们的子女亲人,因其独立门户已久,经济上并无瓜葛,所以不应被视为我所称谓荣家子女的范畴。遗产的分配,也与他们无关。 六、为父死后,荣家子女务必保持团结安定,维护荣家尊严,不得互相排挤,互相猜忌。遗嘱中,将做出遗产的分配,并宣布荣家的第一掌管人。荣家的权杖将由刘律师亲手交与他。此人确定后,任何人不得私自反对,自立门户,必须悉心辅佐,保持荣氏一族血脉和家业的统一。 父 荣应泰 绝笔 2012年11月5日 对于荣应泰的笔迹,安力为是很熟悉的。毫无疑问,这是他使用钢笔和碳素墨水书写的亲笔信。 可惜这封信过于简短,确实算不上“遗书”或“遗嘱”,刘律师只称它为“遗言”是准确的。这上面所要传达的内容也很少。 要求平等对待林念祖,旁系不得染指荣氏遗产的分配,这两点很容易理解。可单单是信中最重要的一点,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为什么荣应泰会要求刘律师必须一个月后才能公布遗嘱,而不能立即执行呢?这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或苦衷?有谁知道这个秘密?这一个月,对于荣氏遗族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在荣家血案之中,已经出现的诸多谜团,至今还一个都未告破,如今又多了这一个更加令人费解的谜团。 安力为的心中暗自叹气。 怎么连这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也来给自己添乱呢?立即将遗嘱公布,合理地分配好遗产,不是维持荣氏安定团结的捷径和最佳选择吗?为什么人死了还出这么个幺蛾子,算什么意思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毕竟是见多识广的老刑警了,他表面上并没有流露出疑惑和懊恼,照样镇定自若,举重若轻。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将严重地影响荣氏一族成员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在征求了荣熙真和刘律师的同意之后,安力为掏出手机,将白皮遗言的内容拍成照片存储下来。 然后他询问大家,是否有人事先知道这封信的存在,或是察觉到与之有关的荣应泰的异样表现。在得到了异口同声的否定回答之后,安力为请所有人先回房休息,只留下刘律师一个人问话,因为他还有一些问题。 为了防止有人偷听,安力为选了客厅一角的一间小休息室,关上门方才开了口。 “不介意我录音吧?” “不介意。”刘正隆答道。 安力为将手机放在两人中间,打开了录音功能键。 “这两封信,荣总是哪天交给你的?” “十一月五日上午。” “十一月五日?也就是……府内又一次发生亡灵事件之后的第三天……同时也是叶夫人从电视台失踪前的四天。对于这两个事件,你都清楚吧?” “都知道,但具体细节不太清楚。我很少过问荣府内部的事情。干我这一行的,得明白一个道理——‘不该问的,不问’。” “好。当时他的情绪如何?” “他当时眼窝深陷,印堂发黑,眼袋松弛,好像很累的样子。荣总以往在外一向给人以凌厉的感觉。见过他的人总是说,他的身上具有一股强大的气场,每每会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我也是这样的感觉,所以一直唯他马首是瞻。不过,那天……怎么形容呢?有点像老人。别的,就没什么了。总之,他还是很平静。” “是这样啊!那么,荣总将两封信交给你的时候,是否已经当面交代你,该什么时候公布遗嘱?有过亲口交代的话,内容和信上所写的符合吗?” “没有,”刘正隆摇头道,“我想他已经确信自己安排妥当,有了这封遗言,就不必再向我重复交代了。荣总是这样的人,从不多说一句废话。” “嗯。这点我知道。关于……那个保管遗嘱的人,他的身份,可以告诉警方吗?” “这个嘛……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做荣总没有交代过的事情。” “咦?”安力为略略皱了一下眉头:“我以为荣总会交代过你,不能马上告诉警方,没想到你这样回答……哦,我明白了。看来,荣总真的对你的秉性非常了解。换了别人,完全可以将荣总的嘱咐视为可以告知警方,也可以不告知警方,这样两可的态度。” “但我不同,我比较保守。通常在不确定是否存在不利因素的时候,我都会视为不利。所以……荣总确实对我了如指掌,同时他也对我完全信任。” “可以理解。他是不是曾经向你提起过,林念祖在荣家的平等地位呢?” “没有。但这一点,恐怕任何一家荣氏旗下企业最底层的员工都知道。”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为什么……林念祖可以得到这样的地位与尊重呢?” “这个嘛,我说不好,但林念祖的才华和出色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荣总自从有了他的辅佐,可谓如虎添翼。他们之间,我想可能是伯乐与千里马的关系吧!” “我明白了。那封信中提到,不服安排的人,将受到惩罚。这个所谓严厉惩罚,是什么呢?这个可以透露吗?” “实在抱歉。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荣总没有向我提起过。我想,这些内容,应该在真正的遗嘱中会有安排的吧!” “冒昧问一句,你没有看过真遗嘱,也就是那封红皮信的内容吗?” “那是当然。我连这封短信的内容,事先也没有看过的。这是作为律师的职业操守。如果您刚才仔细观察的话,会注意到刚才那封白皮信的封口处,是用红蜡做过封印的。” “是的,我注意到了。不好意思,我问得太唐突了。对了,遗言中提及,届时你在宣读遗嘱时,我必须在场。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吗?”安力为继续问。 “呃……这是我个人的猜测。一般人家公布遗嘱的话,律师在场已经很慎重了。但荣家不是寻常人家,行大事需要格外审慎。您既是警方代表,又是荣总多年的好友,有您在场的话,即使子女们因分配不公而出现误会或纠纷的情况,也算有个把舵的,至少是证明人了吧!” “可以这样理解。从这封信看来,荣总对自己的死早有预见。” “是的。我也这样认为。不过……” “不过什么?” “我看荣总并不害怕。” “哦。那么对于他的遇害,您又知道些什么呢?能想起什么都行。” “您这样问的话……我一时还真的什么都想不出来。和荣总的遇害有关的事情,好像还真的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信中提到的权杖是什么?是象征呢,还是荣家真有那么个东西?” “真有。荣总喜欢收藏各国的奇珍异宝,这是其中之一。” “那是什么样的东西呢?埃及法老的权杖吗?”安力为很好奇。 “不,是二战期间第三帝国陆军元帅冯·博克的备用权杖。当时处于战争状态,为防止丢失或遭到损坏,所以授予元帅的权杖,其实都至少制造一个备份。这柄权杖,与德国博物馆里收藏的那一柄,是一模一样的。冯·博克,是曾经指挥大军突袭波兰、占领荷兰、大败法国的常胜将军,也是进攻苏联的中央集团军群最高指挥官,后来因为跟希特勒在战略上意见不合而被免职,在行军途中被盟军飞机炸死。在整个二战中,他是唯一一位战死疆场的德国元帅。”刘律师说道。 “刘律师懂得很多呀!” “都是荣总生前告诉我的。得到了那样的珍宝,谁也免不了会偶尔炫耀一下。” “荣总从哪里得到这样的东西呢?这应该相当于德国的国宝了吧!您看过吗?” “我怎么可能见过,我只是个律师。说是国宝的话可能还算不上,但它的历史价值确实很高。由于是纯金打造的,本身也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具体是哪儿弄来的,我确实不知道,荣总不可能告诉我。我想应该不会是正规渠道。但只要花得起巨资,欧洲也有唯利是图的人。” “我听懂了,”安力为点头道,“荣总是将这柄权杖当成了传家之宝,继承家督位置的象征物。谁拥有了这柄权杖,谁就有权力控制荣家的一切。” “您猜得不错。这件事荣家的子女都知道。它原来的主人是统领千军万马,所向披靡的冯·博克元帅,因此其自身具有的华丽象征和十足霸气,确实远非一般俗物可比,作为荣氏一族家督的权力象征物再合适不过了。” “荣家的子女之中有谁见过权杖,这个……您恐怕也不知道吧?” “当然。” “可是,玲珑屋和荣总的卧室里我们都搜查遍了,没有发现。难道是秘密藏在了什么地方?” “那是自然的,荣总做事极为谨慎,这样重要的物品,一定会保管得很严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封印后嘱托我保管的新遗嘱里应该有信中信,而地址和密码应该在指定我交给第一掌管人的那一个信封里吧。” 第十三章 两种毒物,一个名字 一切皆有意义。 ——千行(中)

第一节 两种毒物

在荣氏夫妇的坟墓里,迄今为止其实还只有叶淑娴一个人的骨灰。 为了配合警方调查,荣应泰的尸体还静静地躺在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法医鉴定中心法医病理检验室的检验台上,因此葬礼当天,在荣应泰的棺材里,其实只有他的衣物而已。 之所以急于下葬,是荣家为了避免社会上流言蜚语的考量。荣氏夫妇的出殡日不能耽搁延迟。 叶淑娴和吕光复的尸体检验很容易得出结论,检验完毕就归还了荣家。 根据吕光复的尸检报告,死亡时间为十一月十四日凌晨一点四十五至两点,与荣俊旭的目击陈述存在近一个小时的偏差。 叶淑娴的尸检死亡时间为十一月十一日四点五十至五点零五,与几名现场目击证人的综合叙述情况相符。因此,在实际死亡时间的确定上,应以证人所说的五点至五点零一分为准。 二十二日,荣应泰的法医验尸结果也出来了。 尸检病理报告书
鉴定事由:荣应泰死亡原因 解剖日期:2012年11月17日 报告日期:2012年11月22日 工作人员:孟凡树、孟建新
一、案由:疑似中毒死亡 二、病理学检查: (一)、尸表检查: 男性尸体一具,尸长178cm,发育无异常,营养良好。全身出现鲜红色尸斑。角膜混浊,双侧瞳孔等大,直径0.8cm,巩膜无黄染。口唇紫绀,口鼻腔及双侧外耳道均出现异常分泌物。气管居中,胸廓对称,腹壁无异常。四肢无畸形,指、趾甲紫绀显著。 (二)、内部与组织学检查: 胃内及体腔内有明显苦杏仁味。 消化道各段均可见充血、水肿,胃及十二指肠黏膜充血、糜烂、坏死。 神经细胞变性坏死,胶质细胞增生,心、肝、肾实质细胞浊肿,中枢性呼吸衰竭。 (三)、尸检病理学诊断: 1.死亡。 2.其他各方面无异常。 三、结论: 死亡原因:系大量服用氰化钠导致急性中毒死亡。 死亡时间:为2012年11月17日13:30-14:00之间。 尸检病理检验报告人:孟凡树 2012年11月22日 除了刑侦总队老孟的报告之外,为了慎重起见,接下来由省内两大医科大学的法医司法鉴定所和上海医科大学法医鉴定中心的重复鉴定,得出的结论也是一样的。 在尸检结果有了定论的同时,总队法医鉴定中心毒品毒物检验室的郭小美提交了另一份检验报告。在玲珑屋现场桌椅的两旁地上发现的白色粉末,检验结果分别为氰化钠和氰化钾。与物证鉴定中心女技术员何心怡的判断综合起来分析,确定在椅子左边,与玻璃杯碎片在一起的是氰化钠,而在椅子右边单独出现的,是氰化钾。 这就很奇怪了。在杀人现场,如此相近的距离出现两种不同的毒物,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有人会为了投毒杀人,而同时使用两种不同的毒物吗?氰化钾和氰化钠都是瞬间致命的顶级毒物,根本没有必要重复使用。再说,这两种毒物都是受到有关部门严格管控的,其用途也不尽相同,除了实验室,又很少会出现在同一处,凶手要想搞一点都不那么容易,更何况是两种。凶手有必要冒着双重的暴露危险,来弄到两种毒物吗? “现场出现两种毒物,是怎么回事?”安力为有点沉不住气了。 千行道:“不必纠结于每一个细节,我们现在需要拥有全局观,并且整理出自己的推理思路来。虽然多了一些新麻烦,但现在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三点。” “三点?” “第一,荣应泰是被杀的;第二,荣应泰的致死原因是氰化钠中毒;第三,死亡时间为十一月十七日下午一点半至两点之间。” “废话。” “废话?难道安叔不明白吗?推理路径已经产生。” “路径?已经产生?” “推理路径,用你们警察的话来说,就是破案方向。在我说这个之前,需要和你在一个问题上统一思路。” “说。” “你还认为李妍和华鼎坤有嫌疑吗?” “这个嘛!现在看起来,似乎……” “好。在我看来,凶手就在荣家内部,包括林念祖。” “嗯嗯。” “安叔你哼哼啥?这很重要。我们必须统一意见,才能正确调查方向。” “你说得对。”安力为很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来。 “范围确定了,推理路径也就产生了。一是调查毒物的来源,二是调查荣家所有人十一月十七日的行为时间,反复审核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敞亮多了。这就像在拳台上打拳击比赛,对手一个右直拳轰过来,我并不一定必须格挡或者招架,而是用我的右勾拳直接抡过去,因为抡过去的同时,我已经做出了躲闪的动作,避开了他的左直拳。” “没错,是这意思。不能被对手打乱了阵脚,而要让对手适应我们的节奏。这就是任何一项体育运动的选手想获得金牌的秘诀。”千行微微一笑。 “你刚才的意思是,对荣熙真的调查不必过于紧张吗?我可不这么想。这个女人可不简单!” “是的,这个大姐……的确不是等闲之辈,我想那天晚上我们都看出来了。我只是说在调查毒物来源这个问题上,她直接弄到毒物的可能性较小,但并不代表她不会通过别人来得到,比如说蒙骗。荣惠娜也是同理。而对于不在场证明的调查,荣家的六个人应该同样重视。关于推理路径,我还有一条没说呢。” “哦?” “第三条路径,也是最重要的路径——分析凶手的作案动机。” “嗯,这个最重要。”安力为点头。 “到目前为止,我们基本已经可以达成共识了。凶手的作案动机,可能不是仇杀,不是报复,而是和荣家的遗产有关。”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从这个角度上考虑的话,荣俊赫的嫌疑最小,因为他最有可能成为荣家的第一继承人。这一点几乎是业界公认的,不存在什么异议。” “没错,可以暂时这么认为。那么,就目前看来,对荣俊赫的第一继承人位置可能形成威胁的,就是四个人。” “荣俊旭、林念祖、荣惠娜的丈夫郑浩和荣熙真。” “对。我们先来看荣俊旭。他是荣应泰与现任妻子叶淑娴所生的,可能由于父母的偏爱,而取代父亲与前妻所生的哥哥荣俊赫。荣俊海还小,不足以挑起大梁。即使设立摄政王来辅佐幼子皇帝的话,也过于刻意,很难服众。” “嗯。” “再来看林念祖。他是唯一与荣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但荣应泰却对他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这是为什么呢?很值得我们去了解。如今林念祖在荣氏企业的威望和控制力,实际上已经远远超越了荣俊赫,因为荣俊赫所经营的企业其实并不属于传统荣氏企业,而是另立门户了。虽然在商界的口碑与人气上,荣俊赫要超过林念祖,但在荣氏企业内部,林念祖的根系显然更加稳固。也就是说,他是荣俊赫的头号竞争对手。” “不错,从竞争实力这一点上来说,谁也无法与他相比。” “荣俊赫的二号竞争对手,是在荣氏企业也颇有控制力的荣惠娜的丈夫——郑浩。他出自名门,父亲也是很有影响力的企业家,当年很有可能是出于强强联合这样的考量,荣应泰才极力促成了这一桩联姻。婚后他们夫妇的感情又是有口皆碑的,因此荣应泰也像重用林念祖一样,在荣氏企业中重用了郑浩。只是……他始终存在一项劣势。” “什么?” “法统。从中国人最重视的法统上来说,他属于外戚。在荣氏嫡系子女都健在的情况下,他的外戚身份,明显竞争力不足。一般来说,如果他想获得荣家最高权力的话,必须动用武力去‘夺取’。当然,很难说这是否已经发生了,因为荣应泰的遇害,也可能就是‘夺取’行动的一部分。” “为了荣家的权杖,什么都可能发生啊!” “最后就是荣熙真了。虽然她没有进入荣氏企业的核心管理层,但别忘了,她是荣府实际的管理者。” “没错。负责管理大观园的,正是这个王熙凤。”安力为的眼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这样的人物,如果有心夺得最高权力的话,也是很有实力的。好,推理的路径说完了,下面我们就荣熙真这个人来分析一下吧。安叔你是很想谈这个吧,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是的是的,你怎么知道?呵呵。”安力为搔头憨笑道,“你注意到荣熙真和林念祖之间的眼神吗?很诡异哩!看上去颇有默契的样子。” “安叔,你是在暗示我,荣熙真的秘密情人,那个神秘的X,很可能就是林念祖。对不?” “又被你猜中了。” “不是我在猜。你现在的身体上下,哪个细胞不是在表达这个意思,谁都能知道你心里想的。换了王亮和刘晓伟,也会马上明白你的意思。” “有吗?有那么明显吗?先别说我。你怎么看的?你觉得林念祖是不是X?” “安叔,先入为主,是推理的大敌。不过……”说到这里,千行眯起了眼睛。 “不过什么?” “倘若林念祖一个人与荣俊赫抗衡,仍是略显力量不足的,但与荣熙真联合起来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很可能会轻松地击败对手。” “就是嘛!” “可这都是些臆测,我们不能用这些猜想的幻象,迷惑了自己的双眼。我们可以在自己的大脑中保存这些暂时还上不了台面的想法,但千万不要盲目地跟着它走。一个侦探,学会控制自己的想法,是很重要的。” “那就……不管它?” “不是不管它,而是留存而不动。就像一个Word文档,被保存在电脑里,而不要任性地轻易修改它。有时候随着案情的发展,这个文档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来,但如果已经被任意涂抹,就会失去它真正的价值。” “可是……可是……你难道真的不认为他们之间的眼神很亲密吗?那里面,或许包含了爱意。” “亲密和爱意,我是没看出来,但是要说默契的话,我想是有的。” “你看,还是有的吧!千行,你还小,还没谈女朋友,有些事你不明白。男人和女人之间,要是没有点什么,是不会有那种默契的眼神的。” 千行直盯着安力为,没有接话。 “那你到底是怎么看的?那样的一个眼神,互相之间也没有说话,林念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马主动送李妍出去了。你觉得意味着什么呢?” “荣熙真当时的眼神,就是一个意思,请林念祖送客,并转告李妍‘请不要再踏进荣家,你和荣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就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虽然我也觉得林念祖有点……不,咱先不说林念祖。如果荣熙真真的暗含其他意思的话,也不是外人一眼就能看准的。我们最好不要乱猜度,而先‘保存’下来,等待时机,这个烂想法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发出新芽来,转变成一个好想法。” “嗯……这我……不敢苟同,那眼神,谁看了都会觉得……哎对了,你对荣应泰的那封白皮遗言怎么看?” “这封信……的确很奇怪!”千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一般来说,像荣应泰这样的企业家,或许是会为自己的身后之事提前准备好遗书的。可这封信,不是遗书。有什么必要这么干呢?” “嗯。这封短信看上去,似乎只是想在遗嘱正式公布前吹吹风。跟公安局及其他政府部门的常用做法有点类似,每逢重大政策和改革方针被正式公布之前,一般先会有个吹风会,为的是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预留出调整心态的缓冲期,不至于措手不及,心生抵触情绪。” “哎呀,我就心说跟什么东西那么像呢!挺熟悉的……就那么像……就在嘴边,还就说不出来。让你给说出来了。” “可是,荣家又不是政府机关,为什么要来吹个风呢?” “谁说不是呢。”安力为双手叉在一起,使劲琢磨,“世间哪有这种咄咄怪事?老爹死了留个遗书,还像拉羊屎蛋子似的,先拉一小坨,等吊足了胃口之后,才正式公布。” “一切皆有意义。只是我们还不知道罢了。” “真是伤脑筋啊!” “安叔?”千行一脸严肃地叫道。 “嗯?” “鼻毛出来了。”千行又唔噜了一句宇宙语。 “什么?你说什么?”安力为回过神来。 “我说啊……”千行铿锵有力地说道,“你、鼻、毛、出、来、啦。” “真的啊?” 安力为尴尬地转过头去,用手指去捅捅鼻子,又觉得不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蒙上食指尖,努力弄着他认为很不听话的鼻子。 千行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安叔,这你也信?” “你个小崽子,竟敢拿你叔开涮……” 安力为立即知道自己上当了,顿时怒不可遏。 “不过……如果像安叔这样一直紧绷着神经,迟早是会崩溃的。” 千行捧腹大笑。 “再笑!我让你……” 安力为的脸臊得变成了猪肝色,将手高高举起。 “别动。”千行猛然间面色大变。 “别动?现在……你知道后悔了?我才不会再上你的当呢!” “别动,”千行伸出右手一指,“你看,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咦?原来这不是餐巾纸呀?这是……” 定睛一看,这下连安力为也大惊失色了。

第二节 隐形人

安力为擦鼻子的这张纸,不是随意放在口袋里的餐巾纸,而是一张写着文字的小纸片。 有人曾准备修改荣总的遗嘱。 小纸片上,写着十二个字。字体歪歪斜斜,一看就知道,是使用碳素墨水书写的。 “没有落款人和日期,写完这句话后,这个人连个句号都忘了标上,可见是在仓促的情况下完成的。”千行仔细端详着。 “是啊!字体也不太工整。” “这是谁给你的,安叔?” “就是不知道啊!”安力为搔头道,“我也觉得纳闷呢!没有人给过我这个呀!” “那就是有人偷偷塞到了你的口袋里。” “那恐怕不太容易。毕竟我是个刑警,对于别人贴近我身体的细小动作,还是很有警觉的。这是职业习惯。如果有人真能偷偷将东西塞进我的口袋里,那么他想从我口袋里偷走什么的话,也一定易如反掌。” “有这个可能。还有一个可能,这个人是被你完全忽略了的人。” “忽略?” “对。读过切斯特顿的《隐身人》吗?别墅由所有居民的视线构成严密的封锁网,形成了一个视觉上的密室。在这个密室之中,凶手却自由在其间穿梭行走,而且雪地上留有他的足迹。所有的居民都声称没有见过这个凶手。” “咦?奇怪?真的有隐形人吗?” “不。那是假命题。所有人其实都看见了这个凶手。”千行看上去故弄玄虚,“他,是个邮递员。” “看见了为什么要说谎呢?难道大家商量好了做伪证?” “NO。所有居民天天都看见这个邮递员,但他又不是他们的亲人、朋友,只是一个为了便民服务而出现的‘工具’。能理解吗?对于居民来说,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像邮筒一样的工具。这是一个人为造成的隐身人。” “很有意思。我们的日常生活当中,这样的人还不少呢?”安力为一拍脑袋。 “除了邮递员,还有送报员、送奶工、扫地工等。他们定期地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周而复始,每次的行为都没有变化,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出现和消失。换句话说,完全被无视。” “原来如此,都是职业上比较卑微的人嘛!” “不对。不是卑微的人。如果一个拾荒者,或者送广告单页的,出现在你家的楼下,你就会立即仔细观察,警觉他是不是前来踩点的小偷。” “我明白了。关键在于你是否‘关心’他。反之,就是‘无视’他。” “对了。习惯,造成了视觉和思维上的盲点。就是这样一个人,曾经接近过你。你想想,他是谁?时间嘛,就在昨天晚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白天,你穿的是黑西装,昨晚才换的这身夹克。” “观察得挺仔细,呵呵。没错,我昨天夜里去见夏军的时候才在办公室里换的这身,后来……就去了荣府。”安力为开始搜肠刮肚,“吃饭的时候,除了夏军没有别人接近过我……而这个人,不会是夏军。那么……这个人一定在荣府。” “嗯。” “在荣府的……又是会被我们无视的人,那就应该是……那些仆人了……” “好。接着想。” “可是,荣府有那么多仆人呢!” “昨晚出现过的很多吗?” “那倒是不多。有……周焘,有根叔,还有小梅……” “谁带你进门的?” “根叔。” “BINGO——”千行右手做出了一个打枪的动作,“就是根叔。” “咦?” “从纸张的大小来看,和挂在墙上的小日历相仿。但这张纸片材质与薄薄的日历纸明显不同。这不是日历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应该是日历本后面的底版纸。” “没错。肯定是的。” “谁会经常在口袋里装着一些用过的日历纸、烟盒纸,类似这种废物利用的小纸片呢?” “老人。”安力为一拍桌子,大呼道。 “对。我爷爷就这样。又有谁必须用纸条来传递信息,而不能趁着进门之前的间歇,悄悄地和你耳语几句呢?” “根叔。” “恐怕你从来都没拿正眼瞧过他。” “略微夸张了一点,但基本是这样。原来他就是这个‘隐形人’呀?!要说想接近我的话,那一定是他带我进门的时候了。不过……说实话,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一点都不奇怪。别以为你武艺高强,就没人能接近你。你对根叔完全‘无视’了。这就是你的盲点。” “有人曾经准备修改荣总的遗嘱,”安力为又念了一遍,说道,“按照字面意思,他是要表达,这是某人早已存在的打算了,对吧?” “是的。肯定在荣应泰遇害之前,也很可能在叶淑娴和吕光复遇害之前,甚至是在荣府第一次出现怪事之前。‘准备修改’,是一种意愿,而不是指已经实施了的行为。也就是说,根叔认为,这个某人准备修改遗嘱,却没能得逞,或许他仍然试图这样做。” “也可能他打算这样做,但一直因为时机不成熟还没下手,将来还要下手。” “是……不对,有一个概念上的疑点出现了。” “什么?” “我隐隐觉得,根叔所说的,那人要准备修改的遗嘱,和那天刘律师所说的红色信封,会不会……根本不是同一个文件?”千行的大脑瞬间处于高速运转之中。 “咦?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这个人修改遗嘱的想法,极有可能在荣府第一桩怪事之前就有,并且让根叔知道了。你同意我这个想法吗?” “同意。我也是这么看的。” “那么。他想要修改的这份遗嘱,就不是红色信封里的遗嘱了。换句话说,那是旧遗嘱,而红色信封里秘密保藏起来的,是新遗嘱。” “有可能。” “很可能正是为了废除这份已经被人盯上了的旧遗嘱,荣应泰才煞费苦心炮制了一份严密保管起来的新遗嘱。又或许,那个某人想修改遗嘱的阴谋,正是荣家产生一系列血案的源头呢……” “这个设想很有技术含量。说下去。” “这样来想的话,兴许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荣应泰在新的正式的遗嘱公布之前,需要先放出一个简单的吹风遗言。” “引蛇出洞?让这个害群之马自己跳出来,是这意思不?” “如果这个人始终潜伏于家族内部,迟早将成为心腹大患,或许会令荣氏一族面临灭顶之灾。” “嗯,真是可怕呀!”安力为又感到了寒意,“还有一点,看起来,荣应泰无法与这个人抗衡。他的死,就是斗争失败的结果。而荣应泰临死前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安排两个‘锦囊’下来。他需要借助警方的力量,来将这个人揪出来,并希望在正式的遗嘱公布之前做到……” “而且,他很有信心可以做得到。有意思,明牌之下,还有暗牌呀!”千行显得有些兴奋。 “这恐怕也算是老江湖的临死一搏了吧!你注意到那封白皮书信的落款日期了吗?” “是的。十一月五日,荣府又一次发生叶启德亡灵再现事件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一连串怪异事件起源之后的第三天。又过了四天,叶淑娴就失踪了。” “你不觉得这更证明了我们刚才的设想吗?” “不一定。可以权当参考,但并不能作为证明。” “为什么?” “落款的日期虽然与交给刘律师的日子一致,但并不一定就是实际写信的当天。信,可能是在更早的时候提前写好的。” “怎么可能?为什么?没有这个必要啊!是……有意混淆日期?还是……实在想不出理由。” “安叔,不必为此纠结。我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性。我们把它当作参考就可以了。” “嗯……那好吧。我在想……根叔现在跳出来,很可能意味着案情就此找到了突破口。”说到这里,安力为显得格外亢奋。 “嗯。在接触根叔的时候,我们还要注意严格保密。毕竟他天天都处于凶手的身边,很容易被发现而灭口。” “对他得要格外保护,还不能让人看出来。” “当然。另外,对于根叔的底细,我们也要开始着手调查。是敌是友,现在还很难甄别。” “没错。是什么因素逼得他跳出来?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而不是更早的时候?他想指认谁?他到底是想给我们提供情报呢,还是有意搅乱我们的视线?” “思路很活跃嘛安叔!还有,他到底知道多少?又会告诉我们多少?是有所保留,还是和盘托出?他这个时候站出来,希望达到什么目的?他的儿子周焘了解父亲所知道的内幕吗?他俩是站在一个壕沟里的父子兵,还是各怀鬼胎?这些都是我们应该注意的。算上周焘,我们的调查名单上现在又多了两个人。对了,还有一个要重点搜查的地方。” “哦?” “就是关于那个‘洞’。”千行的目光虚空,盯着远处一个不存在的点。 “我会派人仔细搜查的。不过说句实话,起初知道你发现了‘洞’,我也很是兴奋了一阵,可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千行,你觉得这个‘洞’,对于我们破案来讲,含金量会有多高?我觉得吧……就像你自己说的,房子不是实验室里的真空玻璃容器,那么一点大的‘洞’,连钻进个老鼠去都不可能,更别说凶手是个大活人了。况且它还距离门那么远。技术部门的人员已经做过实验了,想利用这个小洞拉丝线来控制门窗和锁具的话,根本没有可能性。” 千行微微一笑道:“安叔你看着吧。或许我的想法是对的。现在我并不能解释那是什么神迹,但终有一天,我会解开这个谜。” 两人说笑间,刘晓伟和王亮一齐推门进来。两个人都一脸春风的样子,小脸红扑扑的。 安力为打趣道:“怎么?有好消息?” 两个人不约而同,一齐使劲点头。 刘晓伟谦让道:“王亮,还是你先说吧。” 安力为拍手道:“呀呵!两个人的好消息,还是不一样的?这可有日子没遇到了。千行,看来这是要变天喽!阴霾天就快过去了。王亮先说。” “好的。”王亮的眼睛泛着亮光,“刚才我去移动公司调出了荣应泰的通话记录。” “哦?有发现?” “是的。十六号,也就是荣应泰遇害的前一天,下午两点零五和两点二十,他的通话记录中只有两个手机号码。一个是林念祖,另一个是陌生的号码。” “林念祖?”千行问道,“很有意思。通话时长是几分钟?” “不长,只有三十秒。那个陌生号码也差不多,一分钟多一点。” “这样啊!另一个是陌生的号码?没有查户主是谁吗?” “查不到。这个号码是张神州行卡,两年前从庭湖区的一个售报亭售出的。那时候,神州行卡还不需要实名登记。虽然现在要求所有人都进行登记,但实际上还远远做不到。所以……而十七日更有意思,他遇害的那天,一整天荣应泰的手机没有一个电话记录。” “看来他关机了,或许是因为跟谁商量好而关机的。前一天只有两个电话,也很可疑!” “就是呀!像荣应泰这样的大忙人,怎么可能一天只有两个电话?” “嗯。他使用了智能手机中的白名单功能,只有这两个号码进入了他的白名单,而对其余所有人的电话都进行了屏蔽,包括安叔你的手机。这样做,是因为这两天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搅。对了,这两个电话,是打入的,还是他主动拨出的?” “两个号码都是荣应泰主动拨出的。” “嗯!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但一时之间还不会那么容易解开,”千行摸摸下巴说道,“看起来,这其中的某个人,与荣应泰遇害有关的可能性很大,或者他们俩都是。他们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知情人,可能是联手作案,也可能是分头进行的。” “没错。我说这个林念祖不简单吧?”安力为显得有些得意,“没准那个陌生号码就是荣熙真的。” “打住,又犯老毛病。林念祖是不简单,但你……” “哦,是哦。嗯嗯。” “不过,也许你现在所想的,最后被证明是对的也未可知。直觉是侦破中,尤其是最初阶段强有力的武器,但过于陷入其中,就容易产生偏见,失去了冷静而正确的判断。我只是提醒叔叔不要落入先入为主的陷阱中去。” “知道了。”安力为有意岔开了话题,“唉!晓伟,你不是在查看那些从现场搜索来的证物资料吗?也有发现?” “有发现。一个新的名字。”刘晓伟的音调听上去很夸张。 “哦?!” 安力为和千行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显得精神百倍。 “一个叫林春晓的人。那是五个从外地寄来的信封,从吕光复房间里的遗物中发现的。根据邮戳的日期,是一九九五年和一九九七年。从信封纸质的陈旧程度来看,也与年份相符。” “那得有十七八年了。信是寄给吕光复的吗?”安力为问道。 “是的。” “但是……并没有信,只是空信封,对不?”千行忽然插话。 “咦?你怎么猜到的?” “哈哈因为你说发现了五个信封嘛!五个……都是空的吗?” “都是空的。” “安叔,确实是重大发现哦!这是非常重要的信件。”千行加重了语气。 “何以见得?”安力为皱眉道。 “为什么他必须把五封信抽走呢?想想为什么?”千行竖起一根食指,“双重保险。把信封放在屋里,而把信件更加隐秘地藏在另一个地方,或交给可以信任的人保管。如果他将五封信交给五个人来保管的话,那就等于加了六重保险。你们能想到这是什么吗?” 众人一起摇头。齐刷刷的,看起来像吃了摇头丸。 “证据。这是有关一个秘密的证据,更可能是足以致某人于死地的证据。五封信的任何一封,都说明了某个秘密。将信封和信笺加在一起,就是完美的书证。对于光复叔来说,这也许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因此才会行事如此谨慎。为什么把信封放在屋里,而不是和五封信一样,藏匿在荣府之外呢?” “难道是……希望……被人发现?”刘晓伟小心翼翼地插话道。 “BINGO。恭喜你,答对了。”千行继续道,“倘若他希望让这些信件完全无人知晓,就一定不会将信封藏在自己的屋子里。那样的话,将来对于他的敌人所起到的作用就是——‘震惊’。但显然,光复叔想要的,不是‘震惊’,而是‘威胁’。如果先让敌人发现这些信封的存在,而让他找不到信封里的信,‘威胁’的目的就达到了。” “等等……这个……这个……有点复杂,你说慢点千行。”安力为一头雾水。 “打个比方吧。你们都看过希区柯克的悬疑电影吧?希区柯克曾经说过,如果一颗炸弹在影片中直接爆炸,那么观众得到的观影感受就是吓一跳,也就是刚才说的‘震惊’。而希区柯克觉得这只是小儿科的伎俩而已。真正高明的电影手法,是制造‘悬念’。什么叫悬念呢?就是让观众一直处于紧张与担忧之中。那么,如何制造悬念呢?希区柯克的方法是这样的。他会在影片中让观众看到,有个坏人在桌子下放置了炸弹,并在定好起爆时间后离开,然而剧中的主人公并不知情,坐下来聊天。这个时候,主人公虽然不知道桌子下面有炸弹,并会在不久的将来爆炸,但观众知道,所以观众就会在这一段时间内,始终处于紧张的心理状态。剧中的主人公越是谈笑风生,观众就越是担心。即使炸弹最终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被引爆,观众还是在接着紧张,为什么呢?因为这时候他们又在想,为什么没有爆炸呢?还会不会爆炸呢?真是揪心哪!于是,悬念被延续了。这就是希区柯克的导演艺术,电影大师和电影工匠的区别。” “明白了。你说的‘威胁’,就是试图制造‘悬念’?”安力为终于松开了眉头。 “没错。一个高明的谋划者,总是善于制造悬念和恐怖情绪。” “可是……他不是……死了吗?还是第二个死的。”刘晓伟几乎和王亮异口同声。 “嗯。或许光复叔还算不上是一个成功的谋划者,但我有理由认为,他算得上是一个高明的人。只不过……” “什么?”这回是三人异口同声了。 “只不过……他的对手更加高明。就在他试图制造悬念,步步进逼的时候,对手无情而果断地对他下了手,斩断了这根悬念之索。好了,关于光复叔,现在只能说那么多,我已经有一些初步的设想,但现在还只是我个人的推理,没能得到进一步证实。等将来有了证据之后再说。有关五个信封这条线索,目前的重点,就是这个林春晓。她是谁?和光复叔是什么关系?和荣家的别人又存在着什么联系?信中所涉及的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如果这个秘密被公开,对谁不利?” “对。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调查的重点。”安力为思考着,“必须找到那些被藏匿起来的信。如果能够看到信的内容,真相就将跃然纸上。” 千行立即打断他的话:“不必找信,因为我们根本找不到那些信。我刚才说的拜托五个朋友保存,那只是理论上的设计。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只要找到一个人就成了。没有那么容易。实际上,通常这些信件会被存放在不知哪家银行的保险柜里,而保险柜的开户人也不会是他本人,密码他也绝不会写在纸上,一定是背得滚瓜烂熟,记在了心里。而这个密码,又随着他的死亡,石沉大海,永远也不会被人找到了。” “唉!那么说……”刘晓伟有点泄气。 “不必泄气。我们拥有了一个名字——林春晓。这个名字,就是打开秘密之门的钥匙。” “可……这不又是一个隐形人?这个名字,从来没被人提起过。全中国会有多少叫林春晓的呀!”安力为嘟囔着。 “不会太多。这个林春晓,应该不会离我们太远,而且她与荣家的某人,一定存在某种联系。”千行信心满满,“有一条好的思路可以试试。说起林春晓这个名字,你们会联想起谁?” “林春晓……林念祖?”安力为惊道。 “没错。不要先入为主,不必纠缠其中,但可以把这两个‘林’字暂且假设为存在某种联系。如果调查证明,这只是偶然的话,切忌死缠烂打。” 安力为一拍桌子,站起身:“好。现在的工作重点,调查荣家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身世、经历、行为习惯、相互之间的关系、案发前后他们的行动,以及他们对整件事的看法、怀疑,通通摸个底儿朝天。不过,现阶段还要注意避免打草惊蛇。” “安叔,我想……你们会需要一份这样的东西吧?” 千行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在桌子上摊开。众人定睛一看,是一张由A4纸打印而成的表格。
不在场证明调查的时间点
时间地点事件
11月09日22:20-22:25电视台演播厅叶淑娴蒸发事件
11月10日21:05-21:20荣府体育馆内第四次亡灵事件
11月11日5:00-5:01皇冠大厦内叶淑娴坠亡案
11月14日1:45-2:00荣府管家卧室吕光复被斩首案
11月17日13:30-14:00荣府 玲珑屋荣应泰被毒杀案
一目了然,这是根据已有定论的全部事件关键时间节点来整理的表格,也就是有关对荣家人的不在场证明进行调查的关键点。 如果在所有人当中存在那么一个人,他在两桩事件和三个案件的这五个时间节点上,都不能提供当时不在行动现场和犯罪现场的有力证明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凶手。 安力为信心百倍:“明天开始,我们兵分三路,由晓伟负责荣熙真、荣惠娜、郑浩,王亮负责荣俊旭、周焘、刘正隆,我负责林念祖、荣俊赫、周水根,我会跟贺科再要两个干员来做记录员,千行呢作为机动队,可以自主选择参加任何一次问询。今天晚上把我们的手机都充满电,明天都要带上充电宝。在我们分头调查的时候,必须把微信群一直开着,保持随时沟通的状态,一有重要消息,就立即留言在群里。对于被调查的人,开始前要请他们将手机调至静音。这是我们少数的优势之一。调查之前,都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然后,突然袭击。下面,我说一下明天分头突击的具体安排……” 第十四章 罗生门(上) 经验能使人产生智慧,与高手下棋遇到难局时,根据经验想起了棋谱,没准会起死回生。 ——金田一耕助(日)

第一节 荣俊赫

第二天一早,安力为就和千行一起,来到了荣俊赫位于滨江新区的办公大楼。 荣俊赫是个勤政的人,每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就会准时到达办公室。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是早九晚五,而身为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荣俊赫总会比规定时间早十五分钟到达。据他的说法,身为将帅,理当以身作则。 其实作为基于网络营销平台的新型公司来说,大多数部门的工作时间是弹性制的。因为网络基本处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状态,所以员工经常会工作到很晚,甚至有一部分人是白天黑夜颠倒工作的,严格按照早九晚五的传统企业时间规定是明显不合理的。 弹性工作时间,相对来说比较难以监控,常常会出现偷懒和怠工,但这类现象在荣俊赫经营的万德富和理想国两家企业中都很少出现。一方面是由于老总的严于律己,起到了良好的榜样作用,二来也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和创业激情,完全感染了所有的员工,所有人真正做到了众志成城,为了创造这两家新兴企业的未来而殚精竭虑。 如果把以荣应泰为代表的传统企业,总结为是靠强力规章的压制来提高劳动纪律的“法治”,那么,荣俊赫所代表的新兴企业,就更像儒家倡导的“德治”与“仁政”。倘若一家企业的带头人有能力使得所有员工都相信,自己从事的每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都是在和整个企业一起,奔向一个共同的美好目标,而这个美好目标又与自己“小我”的利益完全相符的话,那么,员工的工作动力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即使没有上级部门的强力压制,他们也会自觉,因为工作已经成为他们自我价值体现的最佳途径。 荣俊赫始终贯彻和执行着他崭新的经营理念,而这一理念也在他注册的第二家企业——理想国的名称上得到了良好的精神体现。起初,在业界有人揶揄他为“犬儒”,天真、浪漫、理想主义、形而上学,但现在,再没有人耻笑荣俊赫的做法是难以实现的了,因为,别人无法想象的,万德富和理想国已经做到了。不仅如此,这两家企业的劳动效率是极其惊人的,远远超越了别的企业。 短短的五年间,荣俊赫所经营的公司,已从城郊铁皮仓库的两间办公室,仅仅五个员工,迅速扩大为拥有两座办公大楼,资产上亿的大型企业。荣俊赫的办公室也从原来市中心的万德富大厦搬到了现在的理想国大楼。 穿过大楼前点缀着棕榈树的蓝色人工水系中央的小道,走过洒满阳光的玻璃走廊,安力为和千行走进了这座形同动漫中未来世界的蓝色大厦。 虽然没有事先预约,但由于安力为是警察,接待小姐在打电话得到荣俊赫的同意后,笑容可掬地领着两人乘坐电梯,来到了位于大楼十八层的总经理办公室。 “安叔。哦,千行也来了。欢迎,请坐。” 荣俊赫热情地将二人带到办公室的会客区,然后吩咐秘书关上门,任何人不许打扰,亲自为他们泡好茶,放在茶几上。 千行捧起茶杯,好奇地环顾四周。 “新的大楼真是漂亮!很前卫,很有游戏、动漫里的风格,我都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啊。”安力为赞道。 “承蒙夸奖。这是员工们智慧的结晶啊!整体设计的方案是由全体员工集思广益,最后投票通过的。就像……为自己的家进行设计一样,大家的积极性一直都很高,结果出来,几乎没有什么遗憾。” “咦?”千行又开始好奇了,伸手一指,“那个……也是电梯吗?” “哦,是哦,这个是我和董事会成员专用的,总经理室直达电梯。”荣俊赫笑道。 “嗯?这个好,不必像走廊那个一样,逢人就停。” “一会儿我跟门口的接待人员和保安打声招呼,下回你们再来,坐这个电梯就成,那就免去了层层停的麻烦。” “嗯嗯,”安力为清了清嗓子,制止了千行的跑题,“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今天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俊赫对这个案子的看法。据我所知,荣总被害前,有人曾试图篡改遗嘱。俊赫知道这事吗?” “知道。不过……还不确定是谁。” “那么,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是的,我相信。或者应该换个说法,我也怀疑有人在打遗嘱的主意。” “能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吗?” “这个嘛……”荣俊赫略一犹豫,“好吧。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是根叔。” “好,他是怎么告诉你的?当面说的,还是写纸条什么的呢?” “是当面‘说’的。哦,就是用哑语。你知道,根叔是个聋哑人。因为长年和根叔生活在一起,所以我多少懂一点哑语。” “他说了,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吗?那个想篡改遗嘱的人,又是谁呢?” “我问过。那个人是谁,他表示还不知道,不过,会一直留意,并努力找出那个人。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回答我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于是我又问他那到底是什么,他的情绪顿时显得很激动,反复表示这个不能说。继续问他也坚持不说,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我怕再逼下去会引起老人家高血压中风什么的,所以之后就再也没有过问了。看根叔的意思,是只想偷偷提醒我这一点。至于别的部分为什么不肯说,我想他可能是怕引起那个人的注意,而遭到报复,所以我认为自己还是不要再追问,等待他主动再来找我为好。” “他的态度很奇怪。”千行自言自语地说道。 “没错,是很奇怪。既然怕被报复,又怎么会冒着风险向我透露消息?看来这件事不会是空穴来风。” “俊赫……哦,不介意我抽烟吧?”在得到同意后,安力为点上一支烟,“事情发展到现在,我相信每一个荣家人都有了一定的看法。毕竟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你对整个案件是什么看法,对谁有怀疑?你认为……是什么因素造成了一系列血案?” “恐怕……就是遗嘱。为了获得对自己更为有利的遗产分配和今后在荣家的地位。”荣俊赫的回答很肯定。 “你说的……应该是一份旧的遗嘱吧?”安力为问道。 “是的。父亲死前,留下了新的遗嘱,这个你们已经知道了。” “那么,对于这份旧遗嘱的存在,是否所有荣家的人都知情呢?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据我所知,大家族主人遗嘱的确立,在隐瞒家人的情况下秘密交给律师者居多。” “是的。那份遗嘱,大约是父亲在两年前就订立并交给刘律师的。虽然千行说得不错,隐瞒者居多,不过,这种事在家庭内部,还是纸包不住火的,一两年之内,总会被人知道一点。只要有一个人知道,渐渐地大家就都知道了。我是在半年前知道的。这件事,对于荣家人来说,早已不是秘密,除了二姐和小海,我想所有人都是知道的。” “对于根叔所说的消息,俊赫没有自己去调查吗?”安力为的语速逐渐加快。 “调查过,可是一无所获,而且也没有什么动静。后来因为公司的扩容,事务繁忙起来,我也就淡忘了这件事。” “你怀疑那个人是谁?”安力为不肯放松。 “呃……从掌门人竞争这一点上来分析,自然是林念祖可能性大一些。不过,这只是我自己心里的臆测,在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之前,我认为莽撞地说出来,不妥。” “那好吧。对了,守灵夜上,大姐是让林念祖送客,并向李妍说了什么吗?” “是的。李妍和荣家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这也是我们共同的决定。她本来在荣家就不会有合法的身份。这话其实该我来说的,只是当时我正在跪灵,不便起身。由林念祖来说是最合适的。” “你和荣熙真、林念祖之间都有这样的默契,是吗?” “是的。” 安力为和千行互相对视了一眼。显然,千行对当时情景的判断,是对的。 “林念祖……和荣家有什么恩怨吗?”千行问道。 “这个……没有听说过,也从来未曾过有这样的感觉。我想……应该不至于的,毕竟父亲对他和对我们一视同仁。他和父亲,和我们,都处得不错,只是和母亲话语少一些。” “听说过林春晓这个名字吗?”安力为话锋一转。 “林……春晓吗?”荣俊赫摇头道,“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是吗?” “她是谁?” “呃……现在正在调查之中,还不知道她和本案是否有联系。”安力为选择了回避。 “这家公司……和令尊的企业没有什么关系,是吧?我是这样听说的。”千行饶有兴趣地问。 “是的。五年前我和几个同学好友一起创业的时候,曾向父亲贷款一百万,第二年盈利之后就连本带利还给了父亲。所以,严格说来,从万德富的创立开始,其实就与传统的荣氏企业没有什么关系了。理想国是去年才注册的公司,和荣氏企业更加不同。业界人士总是愿意把父亲代表的传统荣氏企业称为‘旧荣企’,而把我的两家公司称为‘新荣企’。这只是习惯上的称谓而已,实际上并没有业务来往和裙带关系。” “嗯,有意思,这个称谓其实恰如其分。俊赫哥代表的‘新荣企’是以年轻人的奇思妙想、开拓精神和由共同理想而来的凝聚力为基础的创意型企业,而令尊所代表的‘旧荣企’,是以传统的等级制度、流水线管理、垄断经营和官商勾结为基础的传统型企业。其本质是完全不同的。” “千行用了‘官商勾结’这个贬义词哦!一般来说,官方语言叫作‘优化组合’,或者‘政府搭台,经济唱戏’。我对父亲一直保持着尊重和敬佩,所以不会赞同你使用那样的词汇。” “抱歉,失礼了。” “不过,对于与建筑业相关的传统企业来说,大体就是千行说的那个意思,实质上就是一个‘资源和财富的洗牌过程’,其根本,靠的是强权的支撑,类似于一百年前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跑马圈地’。”荣俊赫并没有表现出怪罪的语气,听起来倒是颇有几分赞许的意味。 “嗯。那么,俊赫哥要开辟的,是新大陆。很佩服你们的开拓精神和创业成就,有时间一定要跟你讨教有关商业经营方面的知识。” “成就还谈不上,讨教也不敢当。创造全新的企业,是我和员工共同的理想。不过,千行要是在这方面愿意和我交流的话,我非常高兴。”荣俊赫谦虚道。 “那太好了,一定。不过,遗嘱公布之后,是否意味着您的两家企业一定会改制,因为无论您是否最终成为家督,权力、金钱和情势都会产生变化,势必导致您无法再保持现状呢?” “变化是一定有的,而且肯定不小。不过,现在还不知道结果,我想也不必杞人忧天。还是等这个变化来了再做调整,比较妥当。老话不是这样说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顺应自然最好。” “怎么?俊赫还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吗?”安力为问道。 “没有。还不知道未来要面对什么,盲目准备只会浪费资源。” 千行冷不丁问道:“听说玲珑屋的设计和建造,都是由林念祖负责的,对吧?” “是的。设计图是念祖亲自做的,工人也是由他找来的。那段时间,念祖真的很辛苦,白天要应付公司里的繁忙事务,晚上还要到府内来监工,有时候甚至亲自上阵。可以这么说,玲珑屋的建造是在他的严格监督下完成的。” “怎么?林念祖还亲自参与工人做的事吗?” “是的。可能是出于精益求精的责任感,担心工人对他的设计落实不到位吧,他经常爬上屋顶去和工人们一起干活,即使我们看到后想上前帮忙,他也总是笑着说不用。” “他还真是身体力行呢!” “是啊!为此,父亲经常会在别人面前对他大加赞扬。他在平常的工作里也是这个习惯,事必躬亲,或许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赢得了员工们的拥护吧!有的时候,我反而觉得员工们对于父亲,敬畏多于爱戴。” “比起林念祖,令尊更缺乏亲和力吧!” “恐怕是这样。” 最后,安力为将记事本翻到有关五个节点的记录内容,询问荣俊赫在各个时间点上的行动情况与有关证明。 根据荣俊赫的回忆与叙述,安力为在记事本上一一标注了删除和疑问的记号。 叶淑娴失踪当晚,因为必须准备公司来年推出的全新网络商务平台,从傍晚六点开始,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一点,荣俊赫一直在公司会议室里,与八个业务骨干一起讨论方案。与会者还有省商务厅的陆处,以及从北京专程赶来的国家信息化领导小组中的一名特派官员。叶淑娴的失踪是在晚上十点二十瞬间发生的,根据目击证人的证词汇总,前后不超过两分钟。可见荣俊赫在这晚的不在场证明毫无异议。 荣府的第四次亡灵再现事件,荣俊赫自始至终都和安力为在一起,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因此无须核对。 叶淑娴在皇冠大厦被人推落致死的早晨,荣家所有人都处在梦乡之中,荣俊赫也不例外。 对于“独自睡觉”这种情况,在现实生活中,十分过硬的不在场证明是不会有的,荣家的其他人也同样不会有。倘若有谁跳出来,说自己连睡觉都有扎实的不在场证明,那倒是挺值得警方去怀疑了。许多所谓著名侦探小说中,为了增强故事的逻辑性,而忽略或宁愿选择舍弃其情节的真实性,往往生硬而牵强地强调某人在独自睡觉时还拥有不在场证明。对此,安力为和千行一样是嗤之以鼻的。 同理,在吕光复斩首一案中,除了在南大门口有一个叫小木的男保镖做守夜人,以及尚未睡觉的荣俊旭之外,荣府上下其余的人,都处于深度睡眠之中。 最后,荣应泰在玲珑屋遇害的时间是在下午一点半到两点之间,而那天的十二点半到五点,荣俊赫是在湖心亭接受安力为的询问,并一起分析案情。两人足足谈了一下午。那么,和第四次亡灵再现事件一样,荣俊赫的不在场证明人,就是安力为自己。 不过,出于谨慎起见,安力为还是请他仔细回忆了他当天的全部行动。 荣俊赫当天的行动是这样的。早上七点起床,八点开车出门,八点三十五到达办公室,十二点四十从办公室出来,十二点五十到达湖心亭,十二点五十到下午五点接受警方询问,分手后,五点半到家,五点四十与周焘一起撞开了玲珑屋的门并发现尸体,六点十分给安力为打电话报警,之后的行动就全在警方的监控之中了。 荣俊赫的行动,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怀疑的地方。 安力为在做了仔细的记录后,和千行一同起身告辞。 荣俊赫叫来周焘,送两位客人下楼。 在电梯里和去停车场的走道里,千行边走边问了周焘几个问题。 “周哥跟随俊赫哥有好多年了吧?” “五年了。二〇〇八年来的。退伍后没事干,幸好老爷和少爷都愿意收留我。”周焘答道。 “参军的时候,是什么兵种?” “侦察兵。” “那身手一定不凡哦。” “凑合吧。不过做个保镖是绰绰有余了。” “你父亲是聋哑人?” “是啊!如果不是荣家收留我们父子俩……真不知……因此我和父亲都心存感激。” “天生的吗?不会遗传?” “您是指聋哑吗?哦,不会。”周焘笑道,“我初三快毕业那年的冬天,父亲得了一场大病,高烧连日不退,幸好及时用了猛药,病情才被控制住,后来竟奇迹般地治愈了。不过,他从此以后就变成了聋哑人。可能是高烧的缘故,也可能是使用了过量抗生素所产生的后遗症。父亲告诉我,医生说他再也不可能恢复听力和语言能力了。那时候我很小,还不懂事。” “你母亲呢?” “母亲生我的时候大出血,产后身体变得极其虚弱,不久就去世了,大概在我一岁的时候,所以我对母亲的印象仅限于照片中。我是父亲一手带大的。” “真是不幸啊!根叔是在病愈之后,也就是聋哑后进的荣府?” “是的,就在那场病的后一年。要不是荣府收留我这身患残疾的父亲,恐怕我连高中学费都交不起。” 辞别了荣俊赫和周焘后,两人走到停车场。安力为掏出钥匙,却没有立即打开车门。 安力为忽然回头问:“千行,你觉得俊赫刚才的态度有那么一点可疑吗?如此明显地指出林念祖,态度是不是表现得过于急躁了呢?” 千行平静地答道:“不,安叔。如今荣家的每一个人,其实心里都有了一定的倾向性。另一方面,在我们那样的步步进逼之下,有谁还会选择沉默呢?毕竟,他们都是荣家子弟,有谁不愿意我们尽早找出凶手呢?” “你觉得在接下来的问询当中,有人会表示一无所知吗?” “如果真有人选择沉默的话,那么,他最可疑。当然,有两个人除外。” “谁?” “荣惠娜和荣俊海。” “那个小孩子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荣惠娜也被排除在外呢?” “安叔,你不觉得荣惠娜自始至终,都像是一个置身世外桃源的人吗?” “说起来,是有点。除了有点忧郁,她看上去确实就像个无知的孩童。可这是为什么呢?” “呵呵。” 千行没有回答,顾自上了车。

第二节 郑浩

时间:上午十点 地点:景澜大酒店 32F 旋转餐厅 湖光厅 问讯人:刘晓伟,刑侦干员小秦 受讯人:郑浩 郑浩进来的时候,刘晓伟已经放下了百叶窗,对内部走廊和大厅里的人进行了视线隔断,只有临湖一侧的落地窗开着。这是景澜大酒店的最高层,视野开阔,几乎可以看到整个下城区与半个庭湖区。随着转动,还可以依次看到别的区域。 刘晓伟:“今天特意把您请到这里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您个人对荣家血案的看法。在荣府或者公司,都怕对您产生不利影响,所以……哦,请您将手机调到静音,暂时不要接电话和短信。” 郑浩:“刘警官考虑得很周到,非常感谢。现在看来,凶手是家里的内鬼,所以,注意保密很重要。” 刘晓伟:“您也认为是内鬼?” 郑浩:“看来是这样。外人的话,同时谋害爸爸和妈妈就很难说得过去。二老的业务和接触面大相径庭。况且,凶手又出于什么目的连光复叔也一起杀害呢?” 刘晓伟:“这的确很奇怪,您的看法和我们也大体一致。警方需要了解每个人的想法,也包括您的太太。出于谨慎考虑,我们也会尽可能地做好保密工作。” 郑浩惊呼:“不!请千万不要把惠娜牵扯进来……” 刘晓伟:“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郑浩:“惠娜是个单纯又脆弱的人,单纯得如同一张雪白的宣纸,脆弱得如同一瓣薄薄的花瓣。自从荣府第一次鬼魂出现之后,她就一直是不知情的人。此后一系列血案的发生,惠娜是完全不知道真实情况的。” 刘晓伟:“咦?为什么?你们对她隐瞒了实情?” 郑浩:“是的,这是我的主意。惠娜从小被父亲娇生惯养,生活得像个童话中的公主,对外面的残酷世界根本没有防御和适应能力。哦,我这样说,您可能很难理解。换个说法,她是一个与社会完全脱离,只能生活在专属于她的水晶梦幻世界里的少女。” 刘晓伟:“是吗?当今的世界里,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郑浩:“有的。所以,我们集体对她进行了隐瞒。这是为了保护她。如果惠娜知道了事实的真相,恐怕很难继续生存下去。” 刘晓伟:“那好吧。只是……这样的隐瞒……可能做到吗?她不是也亲眼见证了父亲的死亡吗?” 郑浩:“不。那天,在所有人眼中,都知道父亲已经辞世。可是在惠娜的眼中,只知道父亲是睡着了。之后,我立即跟大姐打了声招呼,想了个办法把惠娜支开了。她当时只是被父亲‘睡着’的样子吓坏了而已。” 刘晓伟努力地想象着当时的情景。显然,他觉得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况很难令人信服。 刘晓伟:“您太太觉得荣总那是睡着了?当着大家的面?” 郑浩:“是的。我必须将她及时支走,否则……” 刘晓伟:“那么,您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将她支开呢?” 郑浩:“我和她悄悄地说‘父亲睡着了,咱们不要打扰他睡觉’。” 刘晓伟差点儿笑出声来,终于还是忍住了。 刘晓伟:“就是……这样?” 郑浩:“您可能很难相信,但惠娜对我说的话,绝对信任。” 刘晓伟:“难道大姐和俊赫都不会觉得奇怪吗?” 郑浩:“他们与惠娜一起生活的时间比我长,所以不需要说话,我的一个眼神,他们都能明白。不仅仅是大姐和俊赫,荣家所有的人都明白。” 刘晓伟点头:“嗯,原来是这样啊。可是……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一直隐瞒真相,这又是如何做到的呢?毕竟,荣家上下有那么多人。只要有一个人,露出哪怕一丁点的蛛丝马迹来,那不就……” 郑浩:“没有人会犯那样的错。我们的细心,已经成了习惯。” 刘晓伟倒吸一口气:“可怕呀!你们的集体欺骗,居然成了习惯?” 郑浩:“无奈之举。受到我们集体保护的,还有一个人。” 刘晓伟:“谁?” 郑浩:“小弟,俊海。” 刘晓伟:“哦,这样说来倒是容易理解了。原来您太太得到的保护,与小孩子一样多呀。嗯……在整个案件中,您的岳母死得那么惨,岳父又是中毒身亡,光复叔还被人斩首,这都是极其残忍的犯罪手段。据您猜测,凶手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如此狠毒的事呢?凶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郑浩:“权力。荣家财富的支配权,和荣氏企业的控制权。如果是内鬼,一定是为了得到权力。只是……” 刘晓伟:“什么?” 郑浩:“只是我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采取如此丧心病狂的杀人手段。如果只是以杀人和夺权为终极目的,应该不至于会……通常……只有在那种情况下……” 刘晓伟:“复仇?” 郑浩:“对,就是这个。总觉得事情发生得太蹊跷,却总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说句实话,这个单词可能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很长时间了,在见到光复叔的惨状时也许就有了,一直没能跳出我的潜意识。” 刘晓伟:“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个单词呢?” 郑浩:“或许……是因为……恐怖童谣。” 刘晓伟:“那首……阿基米德的童谣吗?” 郑浩:“对,就是那个。那首童谣,实在是恐怖至极,尤其是它歌谣的形式,每一念起,就像又看见了日本恐怖电影里,那些可怕的布娃娃的脸。每每想起这个,就让我后脊梁发凉……那么凉……” 刘晓伟:“细细想来,那首童谣确实透着那么一股子邪劲,就好像是……一种诅咒,一种怨恨。” 郑浩:“而每一次杀戮,都应验了童谣的预言。” 刘晓伟抬起头来:“关于童谣第一次出现的时间……” 郑浩:“这个我并不知道。恐怕岳父自己也不知道吧。” 刘晓伟:“好吧,先不谈童谣了。据您的看法,谁最有可能成为这个凶手呢?” 郑浩:“林念祖。” 刘晓伟:“为什么?” 郑浩:“完全从理性上来分析的话,可疑的人有两个。林念祖……和我。” 刘晓伟:“你?” 郑浩:“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岳父的亲生儿女,当然嫌疑最大。亲生子女,有谁会杀死父母来达到夺权的目的呢?又有谁会对父母那么恨之入骨呢?只是……我知道我自己不是凶手,那么……那个可疑的人,就剩下林念祖了。当然,这只是逻辑上的推测,没有根据。” 刘晓伟:“嗯,您说得有道理。那么,您可以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吗?” 郑浩:“刘警官是指不在场证明?” 刘晓伟:“是的。五个关键的时间点。下面我们一一来进行核对。” 郑浩:“好。惠娜的情况我都知道,由我一并回答。” 刘晓伟:“第一,十一月九日晚上,也就是荣夫人失踪的时间。” 郑浩:“从七点半到十一点,我一直在公司开董事会,所有的董事都可以证明。惠娜在家和大姐一起看电视,见我回来她们才结束的。第二个时间点,第四次亡灵出现的时间,也就是十一月十日的晚上,我和家人在一起,包括惠娜,这一点安警官可以证明。而第二天,也就是岳母坠亡的凌晨时间,我和惠娜在家睡觉,和平时一样,七点准点起的床,七点半出门,由司机开车送我去的公司。知道母亲遇害的消息,已经下午了。说起来还是助理告诉我的,公司里大多数人早已传开了,而我却……哦,助理从电视上看到了新闻。” 刘晓伟:“好。第四,十一月十四日凌晨两点左右,光复叔被害的时间。” 郑浩:“在睡觉。早上我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后,也没有惊动惠娜。刚走出门,就遇见了大姐、小梅和根叔。大姐和我们住的是别墅,相隔只有十几米,小梅和根叔是来报信的。” 刘晓伟:“嗯。最后,十一月十七日荣总遇害的时间。” 郑浩:“那天我和助理Mark、司机一起,一大早七点就开车前往上海,八点五十到的,和美国ATT集团大中华区的总经理Richard签下了一个大单,然后一同吃的中饭,吃完后我看过表,已经到三点半了,我们开始返程。那天车比较多,所以司机开得不快,大概五点半进市区。车堵得一塌糊涂,要到公司的话恐怕得将近一个小时。不过那时我的车离家已经很近了。谈了一天生意,我感到有点疲倦,另外我也想早点回家陪惠娜,所以我就吩咐Mark下车将合约带回公司,由司机送我回了家。到家的时间是五点三十五分。” 刘晓伟:“您到家了,也会像工作时一样时常看表吗?” 郑浩:“不,是会客厅的大钟。从停车场走到我和惠娜居住的三号别墅,必须穿过会客大厅。多年来我习惯了看到那个大钟。它处于十分明显的位置。” 刘晓伟:“好。” 郑浩:“那一天惠娜从中午开始就和大姐、俊旭在一起玩游戏,一直到小梅发现父亲的异样。刚才说了,我一发现情况不妙,就哄着惠娜和小海回了房。” 刘晓伟:“这些情况都是您亲自问过您夫人的?” 郑浩:“是的,还有仆人小菊、小竹和小梅的证实。” 刘晓伟:“嗯。” 郑浩:“对了,关于凶手采取了那么残忍的犯罪手段,我还有一点看法。” 刘晓伟:“哦?” 郑浩:“刚才我说了,从那首童谣开始我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感,还有‘复仇’这两个字。其实造成我形成这个想法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始终感到,凶手缜密的思维方式和计划,狠毒而离奇的作案手法,似乎……是在有意地向人们进行一种‘展示’,或是‘宣告’。至于他要‘展示’的对象,是我们荣家,还是警方,我还不清楚。真担心,事态继续下去的话,终有一天,我们为惠娜和小海编织的梦境会被人捅破。那样的事,凶手绝对干得出来。” 刘晓伟:“放心吧,警方已经控制了局面,相信凶手很难再贸然出手。” 郑浩:“谢谢您,刘警官。” 刘晓伟:“对了,您听说过‘林春晓’这个名字吗?” 郑浩摇头道:“很陌生。没有。” 刘晓伟:“好。最后一个问题。在玲珑屋的保险柜里,我们查到了一些奇怪的照片,全部都是关于两个人的。照片中的其中一个人,是荣熙真,另一个人嘛……” 郑浩笑道:“那是林念祖吧?” 刘晓伟追着问:“您知道他们之间的恋情?” 郑浩:“是的,这事恐怕只有我知道。我还知道,父亲在调查他们。” 刘晓伟:“为什么别人不知道而您知道呢?” 郑浩:“是这样。有一次我去马可波罗酒店会一个在牛津读书时的老同学,下车正要进门的时候,刚好遇见他俩走出来。大姐走在前面,我刚要上前打招呼,就看见林念祖也从里面走出来。两人虽然相隔了二十米左右,可我马上就感到了不寻常。所以我停下来躲了一下,一直看着他们走出酒店。” 刘晓伟:“他俩有过交流吗?” 郑浩:“没有。不过……两个人……酒店……你懂的。” 刘晓伟又笑了:“这不能用作证据。” 郑浩:“当然。我明白。这只是我个人的判断。” 刘晓伟:“关于这个判断,还有别的证据吗?” 郑浩:“没有。也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刘晓伟:“敏感不是坏事。那么,您岳父暗中调查他们的事情,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郑浩:“父亲曾经问过我,知道大姐的男朋友是谁吗?当时我觉得这事很微妙,自己又没有什么证据,回答不好的话说不定会引起尴尬,所以就推说不知道。后来我的一个副总向我汇报了这么个情况,说有一天在商业区遇见了大姐,而且发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在远处跟着她,还背着相机。他感觉这人是在跟踪。为了大姐的安全起见,我派人去调查这人。这人的反跟踪意识还挺强,费了老大劲,才调查出他原来是个私家侦探。于是我联想起父亲问我时的那种表情,又回忆起当时他的桌子上好像有一摞照片,用一本书压着。这样联系起来看,我认为这只是父亲在暗中调查大姐的男友而已,因此我也就不担心了。” 刘晓伟:“这样的事情,没有和别人说过吧?” 郑浩:“那是当然,除非我脑子长包了,呵呵。” 刘晓伟:“好。如果案情有了进展,我会及时与您沟通的。” 刘晓伟拿出手机,飞快地摁了几下,站起身来离去。

第三节 荣俊旭

时间:上午十点五十五分 地点:人民广场 地下游乐场 街舞区 休息室 问讯人:王亮,刑侦干员小季 受讯人:荣俊旭 王亮和小季找到荣俊旭并不容易,几乎问遍了广场的地下街区。 自荣应泰死后,荣俊旭再没在家里出现过,就连父亲的葬礼都没有参加,一直和他的那群街舞哥们儿混在一起,天天酩酊大醉,夜不归宿。这几日,他显得与以往大不相同,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每日脸色铁青,对父亲的死,也冷漠得就像这只是别人家的事情一般。 他的巨大变化,令那些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兄弟感到害怕。王亮和小季能够在乌烟瘴气的地下游乐场街舞区域找到荣俊旭,实际上是得到了几个街舞小子的帮助。 王亮找到荣俊旭的时候,他和一班酒友刚睡醒,正从旧迪厅的包房里陆续晃出来,在门口的破水管上撅尾巴管冲脸呢。 荣俊旭抬头先看见了走来的王亮和小季。“警察吧?你来干吗?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哦,一个蓝色头发的哥们儿。找你谈谈,方便吗?” “没啥不方便的。进去谈。哥们儿,都别洗了,走。” “可以让你的兄弟们在外面等一下吗?” “没必要。这都我哥们儿,我的事谁也不用瞒。哎你们谁也别走啊,一会儿接着喝。” 还是那班小兄弟看清了面前的状况,各自找了理由离去,有意地回避了这个令人尴尬的场面。 于是王亮和小季随着荣俊旭走进旧迪厅,信手关上了门。 看上去,荣俊旭确实精神不佳,脸上蒙了一层深灰色的蒙版,浑身散发着那种被人称作“鬼气”的气息。这让王亮想起了方才一个街舞小子对他说的话。“俊旭如果只是个挥金如土的傻逼富二代,我不会把他当兄弟。他是个有原则的人,连K粉都不碰的。我知道你不是去抓他,所以请你一定帮帮他,我不想失去这哥们儿。他肯定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我怕他这样下去会出事,警官,请你帮帮他。” 没心没肺,并不代表真的冷酷无情,扮成魔鬼的外表,其实也只是希望与众不同而已。事实上,这些哥们儿并不愿意看见一个朝夕相处的兄弟,顷刻之间变成一个面目全非、令人不寒而栗的陌生人。 王亮:“你连父亲的葬礼都没有参加?” 荣俊旭嗤之以鼻:“哼。人都死了,要这些俗套有用吗?这些东西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不需要。” 王亮:“嗯。与其死后排场,不如生前关心。你是这样认为的吧?” 荣俊旭:“哼哼。可惜……父亲活着的时候,我总是和他作对。现在想起来,我真是个不孝子。” 王亮:“其实……你也不是不关心你父亲,只是有点叛逆而已。嗐!我也有过这样的一段时间。” 荣俊旭看了王亮一眼:“哼。” 王亮:“但不管怎么说,父亲的葬礼,总是应该……” 荣俊旭:“应该?那些‘应该’的人里,就包含着凶手。难道,他也是为了‘应该’吗?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为了什么在活着。” 王亮:“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父亲逝世,任谁都不可能……” 荣俊旭:“哎哎打住,打住啊。别一副什么都知道的上帝模样。父亲已经离世第五天了,你们做警察的又调查到了什么呢?有时间在这儿跟我唠嗑,不如去把那个家伙找出来。” 王亮:“我正是为此而来。不是来找你逗闷子的,是真心需要你的帮助。” 荣俊旭拿起一个放在茶几上的啤酒罐,摇晃一下,烦躁地扔到角落里,又找到一罐有酒的,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令他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 荣俊旭:“OK。凶手……就在送葬的队伍里。” 王亮点头:“警方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么,你认为他……是谁?” 荣俊旭:“你问我?这不是你们警方‘应该’做的事情吗?” 王亮:“嗯。对不起,或许我不该这样问。我只是想了解你的想法。毕竟,凶手是荣家内部的人。相信这已是所有人的共识了。那么,既然凶手在内部,我想,荣家的人会比警方来得更加敏感。我就是需要你的判断,来作为调查参考的依据。尽快抓获凶手,是你我共同的意愿。所以,希望你能理解。” 荣俊旭:“理解。不过,对于凶手是谁,我真的不知道。自从那幅童谣书法出现后,血案接连发生,这一切完全打乱了我的思绪,让我无法思考,而且让我感到害怕。我这个人生来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居然有样东西,能让我打心眼里感到恐惧,这还是头一次。这种恐惧,不是一阵子猛然扑过来的。来得猛的,很快就会过去,而它却像一丝细细的烟,慢慢地打着卷儿钻进你的身体,让你从头顶一直寒到脚底,牢牢地受到那股邪恶力量的控制。你无从躲避,无法动弹,更没有可能摆脱。不知你亲眼看那这幅字没有。我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整个人就好像掉入冰窖里一样。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就和预言里一模一样。那个魔鬼,看起来是要将我们一个一个地,斩尽杀绝啊!” 王亮:“嗯。事情,确实像你说的那样。不过刚才……你提到曾经意识到什么。那是什么呢?” 荣俊旭摇头:“哦不,那是错的。事情不是像我当时想的那个样子。那个错误的想法现在看来并不重要。不过……” 王亮:“不过什么?” 荣俊旭:“凶手既然在杀了母亲之后,还必须毒死我父亲的话,那一定是为了荣家的财产。换句话说,遗嘱才是问题的关键。” 王亮:“哦?嗯,遗嘱吗……那么,你听说过有人要修改遗嘱的事吗?我指的是一份旧的遗嘱。现在看来,存在着一新一旧两份遗嘱。” 荣俊旭:“听倒是听说过。不过,我并不关心这些,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只关心摇滚和街舞,对家里的那些肮脏买卖,以及遗产继承什么的,根本不关心。从十八岁开始,我就不屑于再向父亲要钱,更不需要用那些靠掏空别人的口袋得来的黑钱来养活我自己。我平日里的开销,都是和兄弟们一分一厘挣来的。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个人是真饿死的。哼!病死的倒挺多。只有当人的欲望无限制扩大,大到依靠自己的能力,永远也无法来填补的情况下,才会得这样的病。而大多数的人,不都是过着这样看似忙忙碌碌,实际毫无意义的生活吗?” 王亮:“据你看来,最有可能接手荣氏企业的是谁呢?” 荣俊旭:“那肯定是大哥啰。我是个不孝子,爸早就烦透我了,只有妈无论如何都会支持我。我爸思想封建,权杖是一定传男不传女的,所以,大姐和二姐只能得到财产,不能接掌权杖。林念祖又不是亲生的,没有资格。不过……说起来……” 王亮:“有什么可疑的吗?” 荣俊旭点头道:“你知道,父亲是后来才和我妈结婚的。他的前妻叫段小琴,也就是大哥的生母。可是没有人知道,在段小琴之前,父亲还曾经有过一段感情。” 王亮眼睛一亮:“是吗?” 荣俊旭:“不过,他们并没有结婚。那个女人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王亮:“你是怎么获得这个消息的呢?” 荣俊旭:“三年前一次演出的时候,在上海听一个演杂技的老演员说的。不过,具体的情况他也说不清楚。于是我把他灌饱了猫尿,然后逼问他,可他说自己也是听说来的。” 王亮:“听说过‘林春晓’这个名字吗?” 荣俊旭看着王亮:“没有。那是谁?” 王亮:“现在还不知道。你的意思是,血案可能跟你父亲从前的感情恩怨有关?” 荣俊旭:“只是心里隐隐有那么一点想法,我不敢肯定。但如果真的存在什么恩怨或者纠葛的话,那可能就是在段小琴和这个女人之间了。段小琴不也死了吗!如果有人为她报仇,那么,你觉得跟谁有关系呢?” 王亮:“你大哥,荣俊赫。” 荣俊旭只是紧紧盯着王亮,没有说话。 王亮转念道:“不过,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其实并不大。谁会放弃顺理成章就能获得的巨大利益,为父母之间那一点旧恩怨,而费尽心机,去做出这样复杂而违背天伦的事情呢?” 荣俊旭:“那就是你们该去查的了。” 王亮:“你的思路倒是和‘复仇’这个感觉能对上号,只是,可能性很小。” 荣俊旭:“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名字,是叫‘林春晓’吗?” 王亮:“怎么?想起了什么?” 荣俊旭:“不,不是,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不过这个名字,听起来更像是个女人吧?” 王亮:“也不一定,‘春晓’这个词还是偏中性的。况且我们现在也确实还没有查到这一步。” 荣俊旭:“谢谢。” 王亮:“谢什么?” 荣俊旭:“哦,没什么。只是没有想到,你也会告诉我一点线索。我不会放弃任何一点线索的。查出凶手也是我的责任。” 王亮翻开工作笔记:“下面,我们来核对一下几个事件中的关键时间点,也就是有关你的不在场证明。” 荣俊旭:“好。” 王亮:“第四次亡灵出现的时候,你在什么位置?” 荣俊旭:“当时我和父亲拌了几句嘴,出去抽烟了,所以没能赶上。我到体育馆的时候,那个鬼东西已经消失了。” 王亮:“这就是我的疑问。事前听安警官说了,那个时刻,你不在客厅,也不在案发现场。” 荣俊旭:“我说了我在抽烟,就在门口大水法的台阶上坐着。听到响声后,我才慢慢走过去的,所以我是最后一个到的。” 王亮:“整个过程都没有人看见你吗?从大水法走向体育馆,必须穿过客厅的。当时客厅里不是有很多人吗?荣熙真、荣惠娜、郑浩和荣俊海不都在客厅里等着吗?” 荣俊旭:“不,没有。我穿过客厅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事后我知道大姐怕小海受到惊吓,带着他回了别墅。二姐可能是姐夫交代小梅或别人也送回别墅了吧?这我并不知道,是我猜的。我到体育馆的时候,大姐、二姐、小海不在,别人都在。郑浩是在我前面到的。我想,可能是在跑动过程中彼此错开了吧!” 王亮:“那就是说,这次你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请别介意,下面我要说的只是一种推理,也就是一种可能性。我想要说的是,假如你是这个鬼魂制造者的话……” 荣俊旭:“我不介意,接着往下说。” 王亮:“那么鬼魂出现的时候,你就一定在体育馆的东面附近,因为鬼魂的最后消失就是在那里。在鬼魂把戏结束之后,你完全有可能利用草坪的灌木丛作为视线遮挡,从草坪的东边溜到大家身后。这个诡计有两种变招,一就是直接绕过草坪到达大家的后面。缺点是,给人感觉来得过快,而且危险系数太大,容易遇到闻讯赶来的郑浩和光复叔。第二方案,是沿着草坪东面一路往南,然后在日式休憩厅附近躲起来,然后再返回,到达人群的身后。这个方案更安全。” 荣俊旭将双手枕在脑袋后面,认真地听着王亮的分析。 荣俊旭:“嗯。这样看来,我的确没有过硬的不在场证明,虽然你的方法听上去过于复杂,也过于理论化了,不像是在那种瞬息万变的现场情况下,仅仅依靠敏捷的反应就能想出来的。” 王亮:“没关系。我们不必纠结于这点细节。我说了,这只是一种假设而已。那么……你母亲失踪的那晚,你在哪里?” 荣俊旭:“在电视台录制街舞的节目。就是我妈妈失踪的省电视台,不过并不是一个录影棚。” 王亮:“怎么?当时你就在台里?” 荣俊旭:“是的。不过,我并不知道妈妈也在台里。你知道的,省台占地面积很大。” 王亮:“你在录制节目的全过程中,都和伙伴们在一起吗?有没有独处的时间呢?” 荣俊旭:“在化妆室里化妆的时候有那么三四分钟是我一个人吧,别的时间大家都在一起,现场还有导演和很多工作人员。离开台里后我和哥们儿一起喝酒到凌晨两点才分的手,我和蓝毛吉米两个人觉得不过瘾,又换了家酒吧,一直喝到凌晨四点。” 王亮:“嗯。你的录影棚距离你母亲的,有多远?” 荣俊旭:“我们的录影棚在东面,距离妈妈那档节目的西面大演播厅很远,走的话,来回要七八分钟吧,跑步的话,我想最快也要三分钟。” 王亮:“嗯。” 荣俊旭:“这个不在场证明,不算很完美,是吧?” 王亮:“是有点勉强。你母亲遇害的时候,也就是鬼魂再现之夜的第二天早晨,你在家睡觉,是吗?几点钟起的床,有人可以证明吗?” 荣俊旭:“很晚。应该有十一点了吧。我也没在家吃饭,就直接开车来了这里。出门时,是周焘给我开的门。后来,吉米告诉我电视上的消息,我又开车回了家。” 王亮:“十一点出门之前,并没有人看见你。是这样吗?” 荣俊旭:“是的。我睡觉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们都知道我是睡懒觉的人,才不会来找骂。” 王亮将记事本翻了两页:“嗯……哦,在这里。吕光复被杀的那天,根据你对安警官所说的,你是在……两点五十五看见吕光复从屋里出来的,是吧?你的原话是这样的,睡觉前看过钟,是三点零五,十分钟之前你曾看见吕光复走出房间。那么,也就是两点五十五了。情况是这样的吧?” 荣俊旭:“没错。后来我还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王亮:“不对吧?我们的调查结论可不是这样。根据法医的尸检报告,吕光复的真正死亡时间,是一点四十五到两点。你不可能在两点五十五看见已经死了的吕光复从房里出来。” 荣俊旭:“什么意思?你是暗示我在说谎吗?你要这样说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你们反正也都一个样,当时安警官也是不相信我说的。” 王亮:“听着,我并没有先入为主的猜测,对你本人更不存在偏见。我只是以事实作为根据,与你再次核对当时的情况。” 荣俊旭:“哼!” 王亮:“那么,即使在知道了我们警方尸检报告得出的时间结论之后,你也还是坚持原来的陈述吗?你真的……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 荣俊旭:“哈哈哈,光复叔又不是新来的,我活了多少年,他就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多少年。况且那个时候,我房间里的灯光照出去,连大黑藏獒都能看清楚,而他就穿着白天穿过的那套衣服。看错?” 王亮:“那你看清楚他的脸了吗?” 荣俊旭:“警官,你有点无聊吧?你父亲走路的样子,你会看错吗?别说当时的距离不超过三十米,就是在一百米开外,换了你恐怕也能看出那是你熟悉的人吧?” 王亮:“对了,那条狗,真的没叫?是睡着了吗?” 荣俊旭:“没叫,也没睡着,它是看着光复叔走出去的。犬的眼睛和猫的眼睛,在暗的地方就像夜明珠一样贼亮。” 王亮:“你看见了藏獒的眼睛,却没看见吕光复的眼睛?” 荣俊旭笑道:“是的。人的眼睛没有那么亮。在那种情况下,亮的东西比较吸引人的眼球。” 王亮:“钟也肯定不会看错?” 荣俊旭:“三点零五。确定。我床头的钟是数字显示的。我总不会把二看成三吧?另外,时间也不会搞错,这个钟有一个功能,是可以与网络进行连接,每小时与格林尼治时间进行更新的。” 王亮:“嗯,好吧。最后是……荣总遇害的那天中午,你在……” 荣俊旭:“我在大姐住的二号别墅。母亲的去世,对我打击很大。大姐怕我从此自暴自弃,那天一直在说些以往的事,从上午十点一直到傍晚,中午,二姐见我俩不吃饭,也走了过来。我们一起待到小梅发现玲珑屋出事的时候。” 王亮:“这恐怕是你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了。” 荣俊旭苦笑道:“你真的觉得我会很在乎这个什么狗屁的证明吗?” 王亮:“别误会。我只是就事论事。” 荣俊旭:“我只是想尽一份力。跟你谈话,让我觉得可靠,安警官也一样,还有那个会玩推理的小孩儿。由你们来破案,我想那个罪犯跑不了。如果能够在破案中帮上一点小忙,也算是最后对父母尽到了一点心意吧!” 王亮:“那就早点儿回家吧。你不回家,是担心凶手在家里,你的生命会受到威胁吗?放心吧,警方已经进行了布控,凶手如果敢于再次出手的话,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据我看来,凶手计划周详,思路缜密,不是那种亡命徒。” 荣俊旭:“我倒不是担心自己,只是……回到家,又会想起我妈。好吧,我听你的。” 王亮带着小季走出旧迪厅,从裤带里取出手机摁了几下后,快步跃上了通往地上的台阶。 第十五章 罗生门(中) 谎话所提供的信息并不比真话少。 ——赫尔克里·波洛(比)

第一节 林念祖

时间:中午十二点 地点:应泰建设大厦 顶楼 观景台 问讯人:安力为,穆千行 受讯人:林念祖 从位于滨江新区的理想国大厦出来后,安力为和千行一刻都没有耽搁,便以最快的车速,直奔城北商业中心的应泰建设大厦。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林念祖。时值正午,交通很通畅,没有遇到严重塞车的现象。十二点,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应泰建设是国内外知名的上市公司,虽然尚未跻身世界五百强,但早已是国内百强企业之一。荣氏共有两家上市公司,另一家为应泰地产。它们都是传统荣氏企业的最核心部分,也是荣应泰发家时的经济支柱。这两家企业上市之后,荣应泰又陆续成立了应泰钢构和应泰重工,以及投资、物业、旅游、物流等一系列配套企业,完成了商业地产开发的全产业链构成。这四家基础企业,通常被业界人士称为荣家的“四大金刚”。 五年前,荣应泰破格提拔和培养了当时还是小地区经理的林念祖,来出任应泰建设的总经理助理。四年前升任副总,三年前林念祖便受命,全面接管了该公司大小各项事务的管理。不仅如此,荣应泰还指定林念祖陆续兼任了应泰地产以及应泰钢构的副总。因此行业内的人都风传,荣应泰虽然名义上还是四大公司的董事长和CEO,实际上可能已经有了退位而做太上皇的想法,是在一步步地将荣氏传统企业的管理权过渡给林念祖等新一代经营者。 没有将大权交给同样能干的亲儿子荣俊赫,而是交给了一个从基层选拔上来的无名小伙子,这在前些年还被传为佳话,被媒体和业界普遍称赞为“任人唯贤,海纳百川”。只是近年来,有些人才明白了荣俊赫是要做和传统企业不同的新型商业开发。于是,他们纷纷揣测,这或许都是荣应泰的深谋远虑。试想,如果荣俊赫能在全新的产业和市场中占据有利地位,尽快打下坚实的基础,那么,便与日益显得老旧而正在落伍的传统巨无霸企业之间形成了互为掎角之势,以及相互帮衬、扶植的局面。事实上,荣俊赫的两家新企业已经形成一定规模,其中的理想国兴许已经在做上市的打算和准备了。 不论人们如何看待此事的内因,荣应泰对于林念祖的伯乐之眼与非凡胆识,都是值得令人惊羡与称道的。 正由于考虑到林念祖与荣家的关系相对复杂,其中又存在颇多未知的因素,安力为和千行对于此次询问,事先进行了充分的准备,甚至是演练。 安力为还命令王亮和刘晓伟对被调查者采取事先完全不打招呼,直接堵上门的突然袭击法。这样,被调查者就没有时间来准备应对之策,更没有相互串供的心理准备。他知道,只要对方事先有了一点点的警觉,像林念祖和荣俊赫那样的忙人,都可以随便找出一个理由,来进行搪塞和时间上的拖延。 然而,对于两人的到来,林念祖的心里似乎早有准备。 安力为先开了口:“事先没有预约就贸然地闯过来,实在是因为破案的时间紧迫。请你谅解。” 林念祖回道:“安警官说笑了。你们不必预约,有什么事,直接来就成。我已经吩咐过柳秘书,将一个月之内我的商务行程计划尽快地整理、打印出来交给你。这样,你来的时候,就不至于因为刚好碰到我出差而跑空门了。” “非常感谢。今天来,主要是想核对一下在一系列案件中你的不在场证明。哦,每个人都要接受例行的调查,警方有理由相信,凶手就在荣家内部。” “是的,我也这么看。” 坐在一旁的千行点点头,没有说话。 安力为翻开记事本,取出了一张小纸片,递给林念祖。这是根据千行制作的时间表而修改的简易版表格,其中删除了准确的时刻内容,只留下了日期、地点、事件三项。 “这是三宗案件,以及两个离奇事件的‘时间’简表,请务必仔细回忆。如果可以证明在案发的时间之内你不在犯罪现场,那么就意味着替自己洗清了嫌疑。” 林念祖摊开时间表仔细看了一会儿,也翻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黄牛皮记事本,一一对照,然后开了口。 林念祖:“嗯,那就从这里开始了,是……家母失踪的那天晚上,十一月九日。那天晚上我在黄龙大酒店和几位领导吃饭,有开发区管委会的金处,云南省住建厅的钱处,以及云南省旅游总公司的姬总,一共六个人,晚上十点十分结束的,因为钱处他们都要赶晚班飞机赶回昆明,所以早早地就结束了。安排好司机送走他们之后,我就开车回了家。到家的时候我看过表,应该是十点四十,这一点,门口的保安和监控可以证明。和俊赫他们不一样,我的住处在北面大运河广场的金色豪庭。因为我晚上的应酬比较多,住在荣府怕打搅了家人的睡眠,所以就在外买了房子。” 安力为:“从黄龙到金色豪庭,开了半个小时?” 林念祖:“二十分钟吧,安排车辆送走各位客人大概有十分钟,那天我开得也不快。每天的这个时候对于我来说很珍贵,是与一天的繁忙事务暂时告别的时刻,我不会像白天一样赶时间,而是喜欢慢慢地开车回家,享受一下夜晚清新的空气,放松一下自己。” 安力为:“你平时都自己开车吗?” 林念祖:“夜晚回家的时候一般都是,除非我喝了酒。我很少喝酒,那晚也没有喝,所以是自己开的。白天公务时间的话,大多数情况下是由司机来开,只有少数情况下才会自己开,没有一定的规律。” 安力为:“那晚开车回家的路上,就没有遇见什么熟人,或是进二十四小时超市、小卖铺买过什么东西吗?” 林念祖:“没有。” 安力为:“嗯。毕竟也不算太早了,又是在开车。只是如果途中有什么可以证明的话,比如超市购物小票,那就比较完美了。” 林念祖:“确实没有那样的东西。” 安力为:“没关系,请继续。” 林念祖:“第四次亡灵出现的时候,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安力为:“对。我是你的证明人。” 林念祖又看了一眼记事本:“家母遇害的那个早上,我还在熟睡,不过,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凯琳豪格·湖边邨酒店的一八一八房。因为前一夜闹鬼,我精神很疲倦,车开到庭湖边时困得不行,于是找了个熟悉的酒店睡了。我是七点半起床的。我的生活很规律,每天都是这个点起床。醒来后打开电视,正好是早间国际新闻,然后我打电话叫了早餐到房间。我习惯在吃早餐的时候看新闻,然后在八点十分左右出门。那天也是如此。之后,我开车来了办公室。得到家母遇害的消息,已经是临近中午了。” 安力为:“是央视的早新闻?还记得说的是什么吗?” 林念祖:“记得。先是三中全会的报道,后来是陕西哪儿发生了小范围地震,具体是哪个县我记不得了。哦对了,还有Lady Gaga发行了新的专辑。” 安力为:“你记性不错啊!” 林念祖:“还行。可能是换了环境的缘故吧?在家可记不住这些琐事。” 安力为:“在睡觉的话,出门之前酒店里不会有人看见你。” 林念祖:“没错。服务生送早餐来,大概是十分钟之后。他是那天早上第一个看见我的人。案发时间应该是……五点吧?不过,湖边邨是五星级酒店,监控系统应该很完备。” 安力为:“嗯,应该是。问句题外话,你平时在家是独居,对吧?” 林念祖:“是的。” 安力为:“还没有考虑……自己的生活问题?” 林念祖笑道:“还没顾得上。公司的事务实在是太多了。” 安力为:“原来是这样啊。然后是……十一月十四日的凌晨一点四十五到两点之间,也就是光复叔被杀的时间。” 林念祖:“这一天,我倒不是在睡觉。” 安力为的眼皮一跳:“哦?那么晚还……” 林念祖:“十三号的晚上,我跟公司的几个副总,以及核心的骨干成员,在这里,商谈云南的土地开发和旅游项目计划。您也知道,自从经济危机之后,房地产业的形势一直不容乐观,中央的限购令出台后,我们更是雪上加霜。因此,云南的项目对于我们来说就显得极其重要了,公司的董事与高层领导们也都非常重视。我们一直谈到凌晨两点左右,才一齐开车去玉鼎轩吃了点夜宵,然后各自回家睡觉的。分手的时候,已经三点了。睡了没几个小时,闹铃还没响呢,我就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打的是我家的座机,哦,我有关手机睡觉的习惯。然后,我就开车直接去了荣府。” 安力为:“好的。至于荣总遇害当天,上次你已经对我说了,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一刻之间,你一直在工厂的车间里?” 林念祖:“是的。” 安力为:“是哪间工厂?” 林念祖:“应泰钢构的第一分厂。那天有很多工人和我在一起,还有五位专家始终跟着我,因为新装的生产线必须立即调试并投入生产,才能保证月底的订单任务。” 安力为:“‘始终’的意思,是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林念祖笑道:“那倒不是,除了……上厕所的时候。我和专家就连吃午饭的时间都在一起。工人的话就需要你去调查了,大多数工人我是叫不出名字的。” 安力为:“你和专家是在厂里吃的午饭吗?” 林念祖:“厂里的伙食嘛,实在是……毕竟他们都是从德国千里迢迢,专程飞过来指导的国际资深专家,所以我开车带他们去了海鲜王府。离工厂不远,开车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在安力为开始询问之后,千行一直在低着头玩手机,一点都不像是认真在听的样子。不过,林念祖说到这里时,千行抬起了头。 千行问道:“请问……吃饭的时间有多久?从几点到几点?” 林念祖:“一个小时。开车出大门的时候,刚好听见工厂的大钟敲响十二点三十分的半点钟声,回来进门的时候我也看了一下,一点半刚过,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点三十一分。也就是说,连吃饭加上来回路上的时间,刚好是一个小时。没办法,德国人的时间观念是出了名的强,那天的指导工作必须在事先商定的五点之前结束,他们还得赶上当天六点半的飞机去北京,所以吃饭不能拖太久,必须尊重他们的安排。” 安力为:“也就是说,从一点三十一之后,一直到五点一刻之前,你都在工厂里?” 林念祖:“在这段时间之内,工厂里有很多人都可以证明,因为不仅仅是德国专家,很多我们的技工和工程师也都在一起聆听指导,配合试机。” 安力为不由自主地扫了千行一眼。千行感觉到了安力为的心理变化,却没有做出回应,而是紧紧盯着林念祖的脸,极力捕捉着来自每一根面部神经的极其细微的悸动。 千行:“你对于时间的概念几乎和那些德国人有一拼啊!记录每天的时间都很清楚明白。” 林念祖扬了扬手中的记事本:“是的。因为工作时间总是不够用,需要合理分配,多年来我都会在睡觉前对当日的行程做一个详细记录。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千行:“这五位专家的情况……” 林念祖:“哦,关于他们的资料,我已经让柳秘书在准备了,一会走的时候就可以交给你们。” 千行:“哦。” 说完,他耸耸肩,又像个没事人似的,低头玩他的手机去了。安力为明白,接下去又该自己接着问了。 经过几次的配合询问,他们俩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默契,甚至不必通过眼神交流,光凭对彼此之间气场的感知就够了。 安力为:“你听说过有人企图篡改遗嘱的事情吗?” 千行没有抬头,但冷不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林春晓’是谁?” 声音是弱弱的,但分量并不轻。 林念祖的眼皮微微一跳,慢慢抬起头望向千行。 千行的目光已不在手机的屏幕上面。 四目相对。 林念祖皱起眉头,转头又看向安力为,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林念祖:“谁?” 安力为:“‘林春晓’。你不认识?” 林念祖摇头:“没听说过。” 安力为:“哦,没关系。这不重要,也许和案子无关。我们只是随便问问。” 林念祖:“嗯。” 安力为:“据你看来,谁是荣氏企业最有可能成为掌门的人呢?” 林念祖:“你问的是,我对家父可能的选择而做出的个人预测吗?” 安力为:“对。” 林念祖:“那好,我说说我的看法。俊赫、大姐和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安力为:“嗯,在你、俊赫和荣熙真三个人当中,你认为谁的可能性最大呢?” 林念祖:“这就是家父才能够决定的事情了,我们的一切臆测都是徒劳的。家父以擅权谋、多变而名扬商界,如果被人轻易地就猜破了心思,也不至于会获得今天的辉煌成就。‘总能棋高一着’,是那些曾经被他击败的商界元老对他的普遍评价。” 安力为:“有道理。不过……荣熙真的可能性会有多大?” 林念祖:“执着于可能性比例数据的计算和预测是没有意义的。毕竟对于家父来说,这个决定,可以是精于算计的结果,但也可能仅仅出于一念之间。” 安力为话锋一转:“荣熙真有个秘密恋人对吧?” 林念祖一怔:“什么意思?” 安力为:“就是字面意思。她有一个连家里人都不清楚的秘密恋人。” 林念祖:“应该……不会吧?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至于……如果有,大家应该不至于对此毫无察觉。再说谈恋爱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的家人呢?其实,对于荣家这样的豪族来说,那么大年纪还不恋爱成婚,才更让人感到难堪吧。事实上,家父早就为大姐物色过几个人选,有两个我也见过,都很优秀。只是,大姐一直不置可否,每次都用一种彬彬有礼的客套,拒人于千里之外,最后不了了之。为此,家父也伤透了脑筋。” 安力为:“你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林念祖摇头道:“不会的。我想你们肯定是弄错了。” 安力为转头看了一眼千行。 那小子居然跟个没事人似的,又在玩手机了。 真想扔了他的手机。 安力为不免有些生气。 安力为:“对了,李妍和遗产的继承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林念祖:“不会。她没有资格。” 安力为:“荣总难道就不会在遗嘱里,也留给她一部分遗产作为日后生活的开销?相处那么久,应该不会那么绝情嘛。” 林念祖:“家父不是绝情,而是事情不能这么办。‘李妍’这个名字,是绝不能出现在遗嘱之中的,那等于公开宣布了这段不伦之恋,对公司会产生不良影响。既然是遗嘱,那就是为死后准备的。如果家父在生前并未打算与家母离婚,再与李妍结婚的话,那他就只会希望此事永远地成为秘密。因此,李妍与遗嘱无关。但我认为家父对李妍是会有安顿的。也就因为这个,我怀疑,从公司里被挪走的那一部分资金,就是李妍日后的生活和安置费用。当然,也有别的可能。” 安力为:“原来如此。” 林念祖:“所以家父并不是无情的人。” 安力为:“那天晚上在灵堂,我记得是你送她走的。你对她说了什么吗?” 林念祖:“那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大姐吩咐这话由我来说,因为俊赫跪灵无法抽身,大姐作为主持,也不合适与李妍直接对话。原话是这样的:‘今晚过后,你就与荣家没有任何关系了,请不要再踏入荣府。多多保重。’” 安力为:“这是集体商议后的态度?” 林念祖:“是的。大姐、俊赫、郑浩和我四个人决定的。二姐不知道。俊旭没回来,即使回来了,我想他也不在乎这样的事。” 安力为不由自主地又扫了一眼千行。 千行依然故我。 但安力为隐约察觉到这小子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手里的小屏幕上,而是在茶几的对面。 安力为继续:“李妍的态度呢?” 林念祖:“她像是领会了我的话,可能也明白了这是荣家的集体决定,只是向我微微欠了下身,就转头走了。” 安力为:“当时的场面,有点凄凉吧!” 林念祖:“是的。那样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一个憔悴消瘦的影子,默默地走进了夜的黑暗之中,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就连脚步声也淹没在萧瑟的风中。看到这番情景,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不知为什么,那个时刻,我又想起了那首恐怖的童谣……” 安力为:“恐怖的歌谣,还有幽灵的出现……整件事,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神秘而诡异的气味。” 林念祖:“没错。对了,不知安警官还记得吗?那天晚上在体育馆前面,我们站在一起的时候,俊赫当场喊出了声。他觉得那个……呃……鬼,那个白发的幽灵,长得特别像逝世多年的外公叶启德?” 安力为:“我记得。事后我还问过俊赫。他肯定了自己不是产生了错觉,而是看到那……确实像是叶启德的真身再现。” 林念祖:“其实,不仅仅是俊赫,家父和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是家父嘱咐我不要以讹传讹,乱说这些没有根据的事情,以免增加恐慌情绪,我才没有向安警官提起。” 安力为:“你的意思是,那晚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鬼魂,真的很像叶启德的亡灵?” 林念祖:“一模一样!简直就像是相片中的人活生生走了出来。我其实并没有见过外公本人,但他的遗像一直挂在图书馆的墙上,俊赫也经常会指着外公的像,说起一些小时候的轶事。所以,他的面容我也很熟悉了。那晚出现的鬼魂,和相片里的如出一辙。” 安力为:“后来想起来,那天晚上,俊赫和荣总的反应,除了惊恐之外,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因素。当时没感觉到这些,事后想想,总觉得有些奇怪。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你觉得他们俩除了对鬼魂的恐惧,还有因为已经逝去的亲人再次出现的惊愕。是这样吗?” 林念祖:“完全正确。” 安力为:“还有,每次在现场,我们总能发现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一些不连续的数字。你觉得那是什么?” 林念祖:“那可能是π。” 安力为惊讶道:“你也知道那是π?为什么你会知道?” 林念祖:“家父曾经给我看过第一张小纸片。虽然当时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我对数字比较敏感,记住了那六个数字——‘314159’。过了几天,我想起了小时候背过的π数值。六位数字都能契合,我觉得基本可以认定,那就是π数值。” 安力为:“那你没有早点儿告诉荣总吗?” 林念祖:“没来得及。我悟出这一点的时候,家父已经遇害了。就在家父逝世的那天晚上想到的。不知道这……是不是家父的亡灵感应。” 安力为:“你认为这是谁干的?” 林念祖:“凶手。与那篇带有预言性质的歌谣一样,这恐怕也是一种形式上的宣告。这个π,和死去的外公有关,荣家的人都知道,外公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数学推算研究。这些污秽之物接连出现,构成了一个诅咒之环,紧紧地笼罩在荣府上空。事实上……家父去世之前,很可能已经猜出了那些神秘数字与π的联系。” 安力为:“怎么?” 林念祖:“家父在遇害的前一天,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安力为:“哦?” 林念祖的眉宇间,忽然出现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安力为回头一看,原来是因为千行。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千行已经放下了手机,斜靠在沙发上,双眼一直盯着林念祖。 林念祖接着说道:“……他问我还记得那些奇怪的数字吗?我说记得。然后他说他可能已经知道这些数字的意思了。我很好奇,问那到底是什么,家父说他还需要证实一下,希望第二天晚上,哦……也就是遇害的那天晚上,跟我聊聊这件事。” 安力为:“这件事,和荣总遇害时那个神秘的微笑,会不会彼此之间存在着什么关联?难道是他破解了π的意义?” 林念祖:“对于家父那个奇怪的表情,我真的是想不明白。这太不合乎情理了。” 安力为:“以叶启德面容出现的诡秘亡灵,带有预言气息的恐怖童谣,被有意放置在命案现场的π数值,以及荣总死后神秘的笑容。在你看来,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林念祖:“复仇。” 安力为:“复仇?” 林念祖:“对。复仇。除了家父的古怪表情令我始终捉摸不透,其他的,我认为可能都与一场堪称华丽的复仇计划有关。这就是我要最后告诉你们的,也是你们一直未曾听说过的一些情况。” 安力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记事本上已经记满各种符号的一页翻过去,然后点点头,示意林念祖可以开始了。 林念祖:“事情要从二十一年前说起。一九九二年,外公叶启德在上海郊外的花园别墅内因病逝世,当时死因诊断的结果是左心房严重梗死,诊断医师是他长年聘用的私人医生左良弼,后经邙山医院复核,结果相同,所以顺利地开具了死亡证书。这件事表面上风平浪静,外面的人只知道老爷子是年纪大了病死的,但其实不然,当时有人就……提出了异议。” 安力为:“谁?” 林念祖:“舅父叶丰盛和家母。当时,舅父就在上海,而且在一段时间内还负责过照顾外公的起居饮食。在生命最后的两年中,外公因为心律不齐、高血压、脑溢血等一系列疾病,在邙山医院的特护病房就诊和休养。因为气血虚弱,主治医生曹楠建议他住院疗养,禁止一切活动和可能引起病人情绪紊乱的事务性交流,更不允许打出院和回家的念头。所以在那两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外公一直是住在邙山医院特护病房里。可是,就在舅父出差韩国的三个月里,情况变了。” 安力为:“怎么?” 林念祖:“据后来舅父对家母的叙述,他走后仅仅一周,邙山医院的主治医师就迅速改变了治疗方案,允许外公出院,回到自己的花园别墅里休养。他的理由是,外公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而且有了康复的希望。那段时间经过在医院里精心的调养,外公的病情确实有了点起色。不过,这还是让身在韩国的舅父觉得有些意外,只是因为左医生是外公信任多年的贴身老人了,所以才没有多想。谁知,就在他办完事即将归国的时候,就接到了家母的电话,外公已经离世了。听到这里,安警官也一定感觉到情况有点蹊跷了吧?” 安力为:“嗯,说下去。” 林念祖:“舅父回国后,怀疑外公并非正常死亡,而是有人蓄意加害。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家母。于是,他们开始调查当时的主治医师曹楠和私人医生左良弼,查看了所有与外公有关的医疗档案。很可惜,他们一无所获。一切表面的证据和两位医生的口述回忆,都只能证明外公是病死的。他俩也想过报案,当时接待他们的警察,叫穆柏林……” 安力为不禁失声:“哦?” 千行也瞪大了眼睛。 林念祖:“……不过,这位穆警官告诉他,在丝毫证据也没有的情况下,仅仅凭借猜疑和主观臆测的话,根据办案规程是很难以杀人案为定性来进行立案侦查的。他建议舅父和家母继续搜寻,至少要找到一点点的线索,或者哪怕是只能作为旁证的证据也好。” 安力为:“他们找到了吗?” 林念祖摇头:“很遗憾,没有任何迹象能支持他俩的观点,而周围的所有人也都已经默认了外公病死的‘事实’。构不成立案标准,这件事便就此被拖了下来,无果而终了。” 安力为:“那么……他俩就这么放弃了吗?” 林念祖:“没有。即使全世界的人都相信外公是病死的,但对于他俩来说,这件事从此便成了一个心结,难以跨越。或许舅父是想等这件事逐渐被人淡忘之后,再对当事人发起突然的袭击,一年之后,他又悄悄地开始了调查。但令他大为意外的是……” 安力为:“两个当事人死了,对吧?” 林念祖:“没错。就在外公离世半年之后,他的私人医生左良弼夜晚在大街上遭遇车祸不治,而肇事人逃之夭夭。那个年代没有监控,所以凶手的身份便永远成了谜。主治医师曹楠则在一次登山的旅程中坠崖而亡。据说人们发现尸体的时候,他是挂在断崖下的一棵小松树上,说明当时还有一口气,因为伤重与饥饿,才导致了他无力挣扎和呼救,最终气绝身亡。” 安力为:“至此为止,两条线索都被斩断了。” 林念祖:“没错。我不认为世间真能存在如此的巧合,所以我想,对于亲生父亲离奇死亡的家母和舅父来言,那就更不会相信了。” 安力为:“他俩后来就没有再去找那个穆警官吗?” 林念祖:“没有。后来,家父便全面接管了叶氏家族的产业,三年后改换了门庭,从此树立起荣氏家族企业的大旗。在家父接管外公的产业之后,舅父就此远遁韩国,再也没有踏入家乡一步。或许,他是觉得自己无力对抗强大的敌人,也或许,他是心如死灰了吧。” 安力为:“你……是在暗示我们……当年加害叶启德的,是你的义父——荣总。是这样吗?” 林念祖:“不,我不知道,关于这一点也请不要问我的看法,我没有能力去将它调查清楚。我只是在向你们提供一些线索而已,因为我觉得可能与现在的案子有关,否则我没有必要对你们唠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安力为:“怎么个有关?请继续。” 林念祖:“此次全部事件的起源是亡灵第一次出现在荣府,对吧?而鬼魂在世间是并不存在的东西,这一点也不会有异议吧?我相信安警官不是一个有神论者。那么,亡灵的形象与离世多年而且死因尚有争议的外公如此酷似,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这……就是我脑子里会蹦出‘复仇’这两个字的原因了。” 安力为很耐心听讲的样子:“嗯。” 林念祖:“试想,假如外公当年的死因真是由于有人加害,而这个凶手真的是家父的话——哦,我说的是假如,如果不合理,请你随时打断我——那么……家父现在被人毒害,是不是应该看作是有人作祟,为外公的冤死而复仇的举动呢?如果……鬼魂只是以通常鬼怪的可憎面目出现的话,我不会想到这一层,但是,鬼魂酷似外公,就足以被看作是一种挟鬼魂而示威的行为了。外公的面目,其实是一种类似于旗号的象征。” 安力为放下了手中的笔,陷入了思绪之中。 面前的林念祖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真是“复仇”的话,叶淑娴粉身碎骨的惨状,凶手在杀害吕光复时所采用的残忍手法,酷似叶启德的亡灵,通过歌谣进行预言,以及丢在现场制造恐怖气氛的π数值,等等等等,都会显得非常合理了。 安力为的心里,渐渐对这条新的线索产生了化合作用。 但荣应泰死亡前的笑容,依然难以解释。还有……还有……那个……那是什么呢? 千行突然开了口:“是‘复仇’的话,确实能令很多事情得到合理的解释,但是……能为叶启德复仇的人,必定是与他感情至深的人,那还会去杀死他的亲生女儿——叶淑娴吗?别忘了,凶手杀死叶淑娴在前,而加害荣应泰在后。” 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安力为心里暗暗地一拍大腿。 林念祖略一思考,回答千行:“你说得也有一定道理。但……必定不会吗?如果凶手除了复仇,还有其他阴谋呢?这只是我提出的一种假说而已,难免还会存在漏洞,以及我们不甚了解的细节。这些,不正是我们未来要去破解的谜题吗?” 千行又问:“这些陈年往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林念祖不再看千行,而是不慌不忙地将脸转向了安力为。 “安警官知道‘缪东野’这个人吗?” “知道。” “这个人原先就是叶氏企业名下一家马甲公司的傀儡总经理,外公生前,他唯命是从、马首是瞻,与舅父、家母的关系也维持得挺好。外公一死,他就成了第一个归顺家父的人,继续做他的傀儡行当,后来当上东野建设的董事长。这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我刚从医生转行到商界的时候,就是在他的手下做一个小小的打字文员。或许因为我的学历高,又精通几国外语,他出入各种商务应酬和谈判的场合,总是愿意带着我。做傀儡的人,由于身份和虚假权力的错位,有的时候总会跟背后的靠山产生这样那样经济利益上的矛盾。缪东野就是这样。他总会在醉酒之后,或者发脾气的时候,向身边的人说一些所谓黑幕的片段,从而抱怨主子对他的不公。时间长了,这些碎片组合起来,就让我了解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安力为问道:“缪东野既然是个傀儡,又怎么会知道这样隐秘而又重大的内幕呢?” 林念祖说:“我想应该是叶丰盛告诉他的吧!” “可是……缪东野……也消失了。” 林念祖神秘地一笑:“对。”

第二节 荣熙真

时间: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地点:荣府 后花园 镜池旁 玻璃花房 问讯人:刘晓伟,刑侦干员小秦 受讯人:荣熙真 从景澜大酒店出来后,刘晓伟和小秦都已饥肠辘辘。他们找了个包子铺,随意垫了点小笼包和馄饨什么的,顺便通过微信向安力为做了要点汇报。 吃完饭,他们便驱车前往荣府。 接待他们的是女仆小竹,刘晓伟向她表明了来意。 荣熙真这时正在后花园修剪盆景花卉。这是她日常生活中的一项必修课。也许是为了排遣父母双亡的悲痛,最近荣熙真待在后花园的时间明显比以往要长。 听到小竹的汇报后,荣熙真命她招呼刘晓伟他们先在客厅喝茶等待,三十分钟之后,她将在玻璃花房内接受他们的调查。一来,在花房里她不必停下剪枝的工作,二来,可能是觉得那里相对封闭,隔音效果比较良好,同时视野很开阔,对建筑物周围一览无余,不必担心有人藏在附近偷听。 下午三点四十五,刘晓伟和小秦跟着小竹穿过后花园的小径,走进了这座有些梦幻意味的植物天堂。 进门前,刘晓伟用微信留言,向安力为报告了最新情况。这其实就是在通知安力为和千行,可以行动了。 安力为接触根叔,需要在尽量秘密的情况下来完成。因此刘晓伟调查身为荣府总管的荣熙真,更主要的目的在于调虎离山。 在玻璃花房外的树丛后面,还布置了一名干警,一防有人向荣熙真通风报信,二则防止荣熙真突然中止谈话而离开,致使安力为的密谈受到影响。 一直到安力为和千行的行动结束前,荣熙真实际上是被刘晓伟施行了行动和讯息的管制。 半只鹅蛋形的建筑矗立在平静的镜池水畔,远远望去,酷似位于北京西长安街的中国国家大剧院,只是缩小了很多倍,是个微缩版的。 花房完全由圆弧状不锈钢架和微微泛蓝的钢化玻璃构成,晴日里阳光明媚,阴天也光照充足。而每逢下雨之时,人若站立其间,便可以看见雨水顺着玻璃缓缓流淌下来,自是别有一番特殊的情致。 这里种满了绿色植物和各种奇异的花卉,令人总能产生进入童话世界般的恍惚。 由电脑控制的中央暖气与通风设备,保持里面四季恒温的十八度和新鲜的空气,使得所有植物都得到了最为良好的生长与养护条件。 荣熙真穿着采茶少女般的蓝色碎花小袄,头上还扎着蓝印花的头巾,正在聚精会神地整理一盆名贵的君子兰。 虽然衣着朴素无华,荣熙真的雍容气质仍丝毫未减,乍看之下,颇有皇室公主落隐山林的风范。 第一次看见这位荣家大小姐的年轻干员小秦不免微微有些恍神。 简短的寒暄之后,荣熙真就吩咐小竹离开了。 荣熙真:“这叫银线菩提,是君子兰中的极品。如果不是这里的优良环境,恐怕很难长期存活。” 刘晓伟附和道:“第一次到后花园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个玻璃花房。当时门锁着进不来。没想到,这里可真称得上植物天堂呀!” 荣熙真莞尔一笑:“啊呀……真是不好意思,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怪我安排不周。现在只好委屈二位了。” 刘晓伟:“没关系。我们做刑警的平日里习惯了奔忙行走,很少有空闲的时间可以坐下来赏花的。今天来,主要是向大姐请教一些有关案子的问题。” 荣熙真:“好。荣家遭此大难,凶手现在仍逍遥法外。只要我知道的,希望你们不要有任何顾忌。” 刘晓伟:“我们认为凶手很有可能就在荣家内部。” 荣熙真杏眼圆睁:“为什么?” 刘晓伟:“怎么?您不这样认为?那么您认为,凶手不会是荣家的人?” 荣熙真:“当然。我已经猜出凶手是谁了。” 刘晓伟暗暗吃惊:“哦?那么……” 荣熙真:“不过,还是请你们先提问吧,等你们问完了,我再说出我的想法。” 刘晓伟:“那好吧。专案组经过与上级领导的反复研究,一致认为凶手很可能就潜伏在荣家内部,至少与荣家存在着极其紧密的联系。因此,我们打算对荣家的人进行一次摸底排查。首先是对几宗案件的关键时间进行一次询问。” 荣熙真:“所有人都要问吗?” 刘晓伟:“原则上是这样。不过……您是想说什么吗?” 荣熙真:“是的。我看惠娜和小海就不要问了吧。他们不可能有嫌疑。这样的询问,会对他们造成极大的伤害。” 刘晓伟:“请您放心,对于荣俊海小朋友,我们尽量不去骚扰。可是,荣惠娜是成年人,为什么不能接受我们的询问呢?” 荣熙真:“二妹和小弟一样,根本不了解情况,连父母已经双亡都不清楚。” 刘晓伟:“怎么可能。荣家出殡是声势浩大的场面,况且守灵还是在家里进行的。他们怎么可能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简直难以置信。” 荣熙真:“没错,这确实是奇迹。可是我们终于还是做到了。父亲遇害的当天晚上,我就和俊赫、林念祖、郑浩共同商议了此事。如果刘警官足够细心的话,一定早就发现了,自那天开始,惠娜和小海就再没有在你们面前出现过。” 刘晓伟:“是的,我注意到了。难道他们都被您封锁起来了?” 荣熙真:“可以这么讲,但不是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残忍。确切地说,惠娜和小海被我们集体保护起来了。” 刘晓伟:“保护?” 荣熙真:“不是用铁链和大锁,而是用我们的集体欺骗。惠娜和普通人不一样,她生来就像个豌豆公主一样被全家人保护起来。当然,刚开始,这是家父的意愿。她对于周遭世界的认知,仅限于在剑桥读大学时的那三年。而国外名校的单纯环境,相对于这里弱肉强食的社会来说,就好比是个天堂,这一点我想你懂的。刚回国的时候我也是不适应的,后来才渐渐明白了我们生存的这个地方,原来不是童话世界。可惠娜完全不懂,回来后继续过着公主般封闭的田园生活,和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相爱、成婚,组成了一个有如韩剧结局般圆满而理想的家庭。她的婚礼在那一年被网友羡慕为‘史上最奢华’的婚礼,至今为人津津乐道。家父不仅是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最豪华安排都用做了惠娜婚礼殿堂的基石,简直就是按照人们普遍难以设想的梦幻蓝图,为她搭建了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空中花园。我这样说……你可能会明白一点惠娜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刘晓伟皱着眉说:“呃……有点明白了。” 荣熙真:“简单地说,二妹是个生活在自己幻想王国里的不真实的人,和这个肮脏的世界一点关系也没有。郑浩和她结婚之后,也努力地呵护着她这个梦,不使它破灭。唉!真不知道这个有如肥皂泡一般绚丽而易碎的梦还能维持多久!而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小弟俊海身上。” 刘晓伟弱弱地问道:“那么……这次的奇迹,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荣熙真:“其实,那天晚上商量的时候,俊赫和林念祖都是反对的,是我坚持意见而做出的决定。傍晚发现家父遇害的时候,郑浩灵机一动,以家父睡着了这样的理由将惠娜送回别墅,远离了是非之地。这在我们听起来都会觉得很弱智,可独独用在惠娜身上却是有效的。与你刚才的疑惑一样,林念祖当时也认为出了那么大的事,完全隐瞒是不可能的。于是我想出了一个主意,让她‘得病’……” 刘晓伟:“得病?” 荣熙真:“是的。不是真的害她生病,而是让她相信自己得了病。这种‘病’不能严重到足以使她为此担心和伤感,也不能轻微到明天就可以出屋。另外,这种病还不能是传染病,因为我想通过这个骗局将小海也封锁在三号别墅之内。” 刘晓伟:“咦?” 荣熙真:“说穿了,其实也不难。这只是一个心理魔术。我让郑浩悄悄地在她的水杯里放入无色无味,但能令人昏昏欲睡的感冒药,第二天也是如此。惠娜醒来后会感到浑身乏力,就先怀疑自己是否得了感冒。然后我找来熟悉的保健医生,授意他告诉惠娜得了慢性低血压中的体质性低血压。这种病,轻者没有任何症状,重的也只是头晕、头痛、精神疲倦什么的,只要适当理疗,加强锻炼,调整回健康的饮食习惯,就不会有任何影响。因此,我这样做了之后,惠娜对此深信不疑,就按照医生说的,躺在床上休养了。人在成天躺着缺少活动的情况下,是必然会陷入昏昏沉沉、神疲乏力的状态之中的。不过,这些只是假象。只要对惠娜的身体构不成真正的危害,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别墅的隔音效果极好,他们只要在屋里,是听不见灵堂诵经和喧闹声的。” 刘晓伟:“坚持这样做的理由,是因为您认为一旦荣惠娜知道了父母双亡的消息,她的精神世界会有全面崩溃的危险?” 荣熙真:“是的,作为姐姐,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当然,还有小弟俊海。” 刘晓伟:“那您是怎么骗住小弟的呢?” 荣熙真:“很简单。小海是个热衷于动漫电视节目和IPAD游戏的孩子,成天幻想着自己就是奥特曼和超级英雄,把不喜欢的事物,想象成一定会被他打败的小怪兽。这种‘奥特曼情结’,其实跟我们小时候的‘佐罗情结’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我就是利用了他的独特心理,诱导他说二姐得病了,需要和疾病做斗争,小海应该像奥特曼一样使用强大的力量来保护她,帮助她早日康复。于是,他便把这个由我们共同空想出来的‘病魔’看成了小怪兽,天天捍卫着惠娜了。小海的意志力很强,一旦开始做一件事,就不会像同龄的孩子那样轻易分心而没有耐心。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尽心尽力地去安排好他俩的生活和兴趣,我想支撑至少两周应该可以做得到。” 刘晓伟:“两周之后呢?” 荣熙真:“两周之后正好是家父和后母结婚二十五周年的纪念日,我可以对他们说父母去欧洲旅游了。惠娜很羡慕父母当年结婚时去法国和意大利旅游的往事,这样说不会引起她的怀疑。‘出国旅游说’还有一个好处。一旦有人不慎,走漏了消息,我还可以用追随父母游玩为由,将他俩彻底安排出国,再做计议。” 刘晓伟:“大姐的计策,真令人拍案叫绝。情急之下,竟能想出如此复杂而周全的诡计来,不能不让我佩服。只是……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呀!纸终究包不住火。” 荣熙真:“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时之间没能想出更好的方案来而已。” 刘晓伟:“这个计划,基于家中所有人的众志成城,只要其中有一个人说错一句话,就会前功尽弃。” 荣熙真:“这点请刘警官放心,我自有安排。” 刘晓伟:“嗯,怪不得……” 刘晓伟差一点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怪不得郑浩当时会那么说。幸好,他及时收了口。 荣熙真:“什么?什么怪不得?” 刘晓伟:“哦,不,没什么。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在各项事件发生之时,您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吧。请您务必仔细回忆,我们今天的记录,有可能会成为呈堂证供。” 荣熙真:“好的。请开始。” 刘晓伟:“叶淑娴失踪的那天晚上……” 荣熙真:“我在家里和惠娜一起看家母的节目。对了,小海也在,还有仆人小竹和小兰。” 荣熙真已经整理好了那几株娇小的君子兰,起身走到一株半腰高的玉芙蓉花前,边说边开始修剪花枝。 虽然已经过了花期,但这株玉芙蓉的枝身形态仍然婀娜多姿。 刘晓伟:“哦。第二天晚上,在体育馆就发生了亡灵再现事件。请回忆一下您在整个事件过程中都在哪里,在干些什么。” 荣熙真:“考虑到可能会引起惠娜和小海的极度恐慌,因此我带着他们回了别墅。又过了很久,郑浩回到了三号别墅。在这期间,我一直陪着惠娜和小海,在一起的还有仆人小竹和小菊。” 刘晓伟:“整个过程之中,你们一直都在一起?一点点的时间都没有离开过?” 荣熙真:“如果去洗手间也算离开的话。去过两次洗手间。一次在白金汉厅,还有一次在惠娜的房间里。” 荣熙真修好了枝,将剪下来的残枝和枯叶都用剪子剪成细碎的小段,放在蓝色小袄的口袋里。 刘晓伟:“整个过程应该不超过半个小时吧?您去了两次?” 荣熙真:“刚好是那个日子……你懂的。” 刘晓伟:“原来如此。次日凌晨,叶淑娴遇害的时间内,您是在家里睡觉?” 荣熙真:“那个时间,家里的所有人都在睡觉。” 刘晓伟:“十四日凌晨光复叔遇害的时间呢?您也是在睡觉?” 荣熙真:“是的。除了俊旭之外,家里其他人都没有熬夜的习惯。那天早晨我是在听见仆人小菊一阵急速的敲门声后起的床,她从来不敢这样敲门,所以我一听就知道出事了。大约是六点十五分这个时刻。躺下休息的时候是二十三点,因为我关闭电视机的时候,《24小时》节目刚开始。” 刘晓伟:“嗯。最后就是您父亲遇害的,十七日中午到下午的这段时间。” 荣熙真:“几乎是一整天,我都在自己的二号别墅里。家中的突变对二弟俊旭的打击很大,我怕他会出问题,最担心的就是他会因此而吸毒。家母生前最疼俊旭,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她的猝然离世可能导致俊旭精神崩溃。因此,上午我一直在开导俊旭。午饭时间惠娜来了。她见我们不吃饭,觉得奇怪所以过来看看。惠娜和小海是不知道母亲失踪消息的,当时是家父命我们隐瞒的。为了不引起惠娜的疑惑,我提议三个人一起玩‘大富翁’。我们很久没在一起玩这个游戏了,所以大家都很高兴。小菊为我们拿来了很多吃的,我们边吃边玩,一直到了傍晚。大概五点半,俊赫来了,把我独自拉出去,悄悄地说家父不知道在玲珑屋里干什么,要求我一起去看看。往后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 刘晓伟:“也就是说,从上午一直到傍晚五点半,你都和荣俊旭在一起,后来还加入了荣惠娜。当然,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一定也上过洗手间,只有在这时,您才是独处的,对吧?” 荣熙真:“不对。我居住的二号别墅里,洗手间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门上都是安装毛玻璃的,而且每个向外的窗户上都安装了铁栅栏,不应该视为独立的空间。因此,谁上洗手间都不能算是真正的独处。另外补充一点,在一起的还有仆人小菊。” 刘晓伟:“是这样啊!您和荣俊旭几点开始谈的?荣惠娜又是几点来的呢?” 荣熙真:“九点半和十一点半。” 刘晓伟:“九点半开始和荣俊旭谈话,十一点半荣惠娜和荣俊海来?” 荣熙真:“对。” 说着,她掏出口袋里所有的枝叶碎片,细心地分撒在玉芙蓉花的根部。 刘晓伟将手里的记事本翻了几页:“嗯。对了,您刚才说已经猜到了凶手是谁?现在可以说了吗?” 荣熙真:“这样毒辣和残忍的事情,只有华鼎坤才能做得出来。他是家父的宿敌。” 刘晓伟:“哦?有什么证据吗?” 荣熙真:“没有。我说了这只是我的判断。至于证据,应该由你们警察去找。” 刘晓伟:“嗯,不过既然怀疑华鼎坤,总不会是捕风捉影的胡乱猜想吧?” 荣熙真:“当然。华鼎坤这个人很有来头。家父经商多年,在商界的敌人自然不在少数,以往每逢恶战,家父都能棋高一着,占尽先机,而败下阵去的敌人最后总会乖乖地前来归降。只有这个华鼎坤不同,每每都令家父头疼不已。双方的企业刚开始有摩擦的时候,华鼎坤总能略胜一筹,虽然我们实际的经济损失并不大,可荣家却丢不起这个面子。后来,在‘庭湖开发案’上,家父不惜以破釜沉舟的决心与其拼死一搏,最终胜出。从此,华鼎坤再也不涉足荣家经营的地盘,处处谨小慎微,摆出一副战败将军的窘态,活脱脱像一个缩头乌龟。换了别的赢家,此时一定暗自扬扬得意了。可家父不会因为骄傲而冲昏了头脑。他曾经通过私家侦探对华鼎坤的背景做过细致的调查,甚至派人远赴美国、欧洲和东南亚。这个家伙,原来是华尔街金融大鳄在亚太地区的秘密代理人,曾经在东南亚金融风暴中兴风作浪。具有这般劣迹和巨大能量的人,会乖乖地做个缩头乌龟吗?当然不会。家父很清楚,他只是在蛰伏,在蓄势,静静地等待一个机会的到来。时机一到,他便会迎头而上,而且一击必杀。” 刘晓伟:“请允许我稍稍打断一下。这样的人物……会以暗杀作为经商胜利的手段吗?杀人,实在是拙劣的方法。” 荣熙真:“刘警官听说过‘刺杀肯尼迪’事件吗?再向前推,还有‘刺杀林肯’,刺杀民权领袖。那些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暗杀万众瞩目的总统,而且每每都能控制全局,最后还能制造出不了了之结局的暗黑势力,其幕后主使,都是华尔街的金融大鳄。他们是现代灾难的根源。” 刘晓伟:“您真觉得这些和本案有关吗?” 荣熙真:“从‘庭湖开发案’结束之日起到现在,刚好十年。” 刘晓伟略一沉思:“嗯……只是……” 荣熙真:“从一开始,荣家的上空就笼罩了一团邪恶的暗黑之气。鬼魂降临,是一系列事件的开端,然后家母就遭人劫持,没两天就遇害了,紧接着家母最亲近的老仆人光复叔在家中被割头,家父也在玲珑屋被人毒害。在此期间,还出现了恐怖的童谣、神秘的数字等一连串的怪事,这一切都使我明白了一点——这不是一个单独的‘人’可以做到的,而是一个强大的集团,一个华丽而周密的杀人计划。它的终极目标,是要将荣家的势力斩尽杀绝。” 刘晓伟:“听说,鬼魂的样子,和您死去的外公叶启德很相像是吗?” 荣熙真:“我没有看见过鬼魂的样子。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也是保护着惠娜和小海回房了。后来是听俊赫描述的。虽然很蹊跷,我倒也不认为那是巧合,因为俊赫两次看见过它了。俊赫的眼光犀利而敏锐,他说像,应该不是看错了,或是心理因素什么的。” 刘晓伟:“那么……” 荣熙真:“即使鬼魂真是外公的形象,也不过是华鼎坤的那只黑手所使用的蛊惑手段而已。让我们看到死去的亲人,比起看到普通的鬼来,视觉冲击力将更大,起到的震撼效果会更强。此外,如果仔细分析的话,您就会明白,这同时还是一种挑起荣家内乱的卑劣手段。它可以破坏荣家人内部的关系,令我们相互怀疑,削弱彼此的信任,最后分崩离析。而对付它的方法就是,不信和团结。” 刘晓伟:“有道理。那么您父亲脸上神秘的笑容呢,那会是有人在他死后刻意摆出来的吗?” 荣熙真:“不。人的表情是极其复杂而细微的,想通过拿捏死者的面部而人为地制造出表情来,是做不到的。说实话,这是我的死穴。至今为止,只有这一点,我完全想不通。” 刘晓伟沉吟了许久:“如此说来,大姐是不赞成凶手在荣家内部,而犯罪动机是为了荣家继承权的破案思路啰?” 荣熙真:“对。” 刘晓伟:“也就是说,关于荣家遗产的分配,以及今后家主是谁的预测,您是不会向我们提供任何线索的。是吧?” 荣熙真:“这是我们荣家自己的事,跟案件无关。荣家遗产和继承人,全凭家父遗嘱的安排,任何私下的媾和与阴谋,都是不合情不合理,也不合法的,而且一定是徒劳的。我相信家父的决定。” 刘晓伟:“最后一个问题,您听说过‘林春晓’这个名字吗?” 荣熙真:“没有。” 刘晓伟:“大姐、荣惠娜和荣俊赫的生母是叫段小琴吧?” 荣熙真:“对。叶淑娴是我们的后母,只有俊旭和小海是她亲生的。” 刘晓伟:“据我们调查到的一条线索,荣总在和你们的生母结婚之前,还有一段无果的恋情。对此,您大概也有所耳闻的吧?” 荣熙真一怔,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阴郁:“我不知道。刘警官,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不是狗仔队,而是警察,应该把力量放在早日破案上面,而不是挖掘花边新闻。” 刘晓伟合上了手中的记事本。 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更多的线索了。 第十六章 罗生门(下) 在排除所有可能性之后,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合乎情理,那就是真相。 ——夏洛克·福尔摩斯(英)

第一节 刘律师

时间:下午四点 地点:庭湖西侧 园精舍会所 问讯人:王亮,刑侦干员小季 受讯人:刘正隆 荣应泰死后,荣家的律师刘正隆身处的位置就显得格外重要了,因此,他对事态发展所秉持的态度,对于侦破也具有参考性。 刘正隆离开律师楼,开车将二人带到了庭湖边一座竹林之间清幽的院落。 刘正隆端起龙泉豆青瓷的斗笠形小茶碗,饮了一口:“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找我的,所以我是有准备的。可以说的事,我会尽量配合你们,但我是律师,有些事还是不方便说的,也请你们理解。” 王亮:“理解。您是个明白人,相信早日将凶手抓获归案是我们的共同愿望。” 刘正隆:“当然,荣总对我有知遇之恩。” 王亮:“准确地说刘律师与荣氏企业是一个什么样的工作关系呢?” 刘正隆:“荣总旗下几家主要企业的CLO——Chief Law Officer,也就是首席法务官,包括应泰钢构、应泰重工、兴荣陶瓷,以及应泰地产和应泰建设这两家上市公司。另外,荣总的私人法务也是由我来负责的。” 王亮:“那就涵盖了传统荣氏企业中最核心的五家企业。看来荣总对您很器重啊!” 刘正隆:“是的,荣总对我和我的法律团队高度信任,只要是与法律有关的事务,无论是公是私,都会交给我去办。” 王亮:“这样的工作关系,有多久了?” 刘正隆:“让我想想……应该有十八年了。我大学毕业后就进了当时小有名气的庭西律师事务所做实习律师,当时我的老板和师傅岳峰是华东五省最著名的大律师,同时也是叶氏企业的常任律师。叶老逝世之后,荣总成为叶氏企业的新掌门人,此时岳大律师因年迈和身体不适请辞,辞职前推荐年轻的我担当荣总的专属法律顾问。或许是因为我当时办的那几桩案子在外人看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荣总对我逐渐建立了信任。这时我在法律界也闯出了名气,得到了业界专家们的认可。一九九五年,叶氏企业全面改组为荣氏企业,荣总便任命我担任几家主要企业的主管律师,后来企业渐渐扩大,根据外企管理习惯,我的职务便更名为首席法务官,简称CLO。” 王亮:“在岳峰担任叶启德的律师时,您和荣总已经有过密切接触了。是吧?” 刘正隆:“嗯,我是岳峰大律师的助手,自然有很多机会接触到叶老的女婿——荣总。我的年纪只差荣总五岁。那个时候,我们还只是初出茅庐、踌躇满志的小伙子。按时下的称谓,我们可能会被称为愤青,可当年,我们是被人称作有为青年的。很快地,我和荣总就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除了工作之外,荣总经常会邀请我品茶聊天,畅谈未来的企业构想。没想到,荣总那些当年被业内评价为投机主义、匪夷所思的理想,竟然在后来短短的十年之中都一一实现了。而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牢固。除了家人,恐怕荣总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了。” 王亮:“有一件事,我想您可能有所耳闻。有关二十一年前叶启德的突然死亡,有人说他不是病死的,而是有人蓄意谋害。不知您对此如何看待?” 刘正隆低下头喝了口茶:“哦,那只是流言而已。叶老是因突发性心肌梗死去世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王亮:“流言?看来您知道流言的出处是吧?” 刘正隆显得有些不悦:“好吧。本来这些旧事不该再被提起,况且我还是律师的身份,但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告诉你吧。传出这个流言的,是叶老的儿子叶丰盛。可这完全是臆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们的怪想法。” 王亮:“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看总不至于只是空穴来风那么简单吧?” 刘正隆嘴角一撇:“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浪费精力了。哼,他怀疑的理由很简单,仅仅是因为一个巧合……” 王亮:“什么巧合?” 刘正隆:“叶老去世,碰巧是叶丰盛出差韩国的时候。此前老人家一直是由儿子亲自照料的,儿子出国后,他的起居便改由女婿打理。仅此而已。叶丰盛回国后就开始疑神疑鬼,异想天开地认为有人蓄意谋害。您说这不是无谓的瞎想又是什么呢?要知道,叶丰盛当时在韩国足足待了一个月。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本来身体就不好的老父亲病情突然恶化,导致了死亡。您想想,这值得怀疑吗?” 王亮:“在您看来,这完全是捕风捉影?真的是不存在任何的疑点吗?” 刘正隆:“当然。在叶老去世之后的一年里,叶丰盛雇用私家侦探,几次对此事进行调查,都无果而终。后来叶丰盛可能意识到自己玩得过火了,再无颜面对无辜的荣总,于是索性移民韩国,再也不回来了。他这种莫须有的猜疑,连身为姐姐的荣夫人都不信,姐弟俩也因此而决裂。这一切都说明了,所谓叶老被害说只是一场梦魇,根本没有任何事实根据。” 王亮:“嗯,事实上还有一个传言。您应该听说过有人试图篡改遗嘱的事情吧?哦,我说的是那份旧的遗嘱。” 刘正隆的脸阴沉下来:“没有这样的事。” 王亮:“不对吧?旧的遗嘱就在你的手上,不通过你,篡改遗嘱是无法做到的。请告诉我们,这个家伙是谁?” 刘正隆:“我说了,没有这样的事。无论是旧的遗嘱,还是新的遗嘱,从来都没有被人碰过,更不要说被篡改了。包括荣总自己,交给我之后,也没有再向我索要过。两封遗嘱仍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王亮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您的回答很艺术嘛!我问的是曾经试图修改遗嘱的人是谁,而您的回答是遗嘱并没有被修改。这是两件不同实质的事情。我可以这样理解您的言下之意吧?确实曾有人想从您这里拿到并修改那份旧的遗嘱,但实际上那个人并没能得逞。” 刘正隆:“这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推理。我没有说过。” 王亮:“这样说来,您是知道那个人是谁的。怎么?不能说吗?” 刘正隆苦笑道:“警官,我没有什么‘言下之意’,更没有暗示你的意思。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遗嘱并没有被人修改。至于别的问题,我有权利保持沉默。” 王亮:“好。下面向您核实几个关于荣应泰子女的情况,我想应该不会让您觉得为难。” 刘正隆:“嗯。” 王亮:“荣熙真、荣惠娜和荣俊赫,是荣应泰的前任妻子段小琴所生,而荣俊旭和荣俊海是现任妻子叶淑娴亲生的,对吧?” 刘正隆:“没错。” 王亮:“荣熙真有个秘密的男朋友。这您知道吗?” 刘正隆:“不对吧?据我所知,目前应该还没有。” 王亮:“荣总平时会悄悄派人跟着荣熙真,通过这种方式来了解她的私生活吗?” 刘正隆:“您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哪会有那样的事情?荣熙真不是一个扭扭捏捏的小女子。见过她的话,你就会知道,那是真正称得上知书达理、大家风范的奇女子。她要是有了男友的话,一定不会瞒着自己的父亲,而会正大光明地对待自己的感情生活,绝不会存在你所说的那种龌龊事。况且,为父亲的又怎么会用那种手段去跟踪自己的女儿呢?” 王亮:“哦,可能是我用词不当吧,请原谅。荣总也很器重林念祖吧?他难道就没想过让林念祖和荣熙真结婚吗?那岂不是……” 刘正隆摇头道:“没有。可能不合适吧?具体的我不知道……在生活中,荣总和我可以算是无话不谈的,可是我从来也没听荣总提起过这种想法,从来没有。我觉得那不过是你一个不成熟的设想而已。” 王亮:“林念祖是什么时候认识荣总的?” 刘正隆:“十几年前吧。林念祖进入公司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后来荣总赏识他学识渊博、能力超群,破格提拔他进入应泰建设,做了自己的行政助理。五年前,也就是公司上市时,林念祖已被重用为副总。” 王亮:“关于林念祖进入公司之前的情况您了解吗?” 刘正隆:“这个不太了解。我只知道,他原来是在日本留学,读的是医学专业。不过,我想公司的人事部门应该有他的档案吧。警察想调查的话,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王亮:“在荣总的企业之中,林念祖的威望和影响力,果真比身为嫡长男的荣俊赫还要高吗?” 刘正隆:“是的。这是由于俊赫的经营新思维所致。从一开始,俊赫就倾向于自主创业,而没有进入以荣总为首的‘旧荣企’体系。自己的长子当初选择这样的一条艰辛之路,作为父亲的荣总起初一定是不甚赞成的。不过,荣总不是墨守成规的人,而是一位富有远见的企业家,一定明白‘殊途同归’的道理。因此,俊赫在辛苦创业的初期,荣总还是给予了适时的支持。现在足以证明,俊赫当时的选择无疑是明智的。他的新型企业,规模与实力虽然仍远不及父亲的‘旧荣企’,但‘新荣企’的旗号已经被业界普遍接受,而且前景十分远大。相比之下,俊赫的名声和人望,在商业圈里绝不会输于林念祖。” 王亮:“林念祖和荣俊赫,同荣总之间都处得好吗?有过什么矛盾吗?还有,他们哥俩之间呢?” 刘正隆:“非常好。荣总和他俩,林念祖和俊赫,关系都很融洽,从没有任何矛盾。他们两个人,在我看来,正像荣总的左膀右臂,一条龙和一只虎。虽然现在表面上看起来是林念祖的贡献更多一些,但从长远角度来看,俊赫的力量将不断壮大,成为推动荣家整体产业不断向前发展的新动力。” 王亮:“荣俊旭和荣总关系不太好是吧?” 刘正隆:“那孩子不争气,也不太懂事,成天和一帮子搞摇滚、斗街舞的街头小混混搅和在一起。唉!说起来是夫人惯坏了他啊!他是夫人亲生的儿子,因此夫人打小就对他过于溺爱,从来不对他进行约束,总是对他言听计从、无所不应。荣总对此很头疼,曾有很多次在我面前表示过对这孩子的不满。不过,你知道,那只是父亲的恨铁不成钢。实际上,荣总对俊旭越是表现出恨,其实就越是体现出心里的爱。” 王亮:“是这样啊!遇害的荣府大管家吕光复……原来是叶启德的人是吧?” 刘正隆:“是的。他原本是叶老的行政助理,同时也是贴身秘书,深受叶老的喜爱和信任。老爷子过世后,当时最有望接任总经理的人选就是他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根本没有争夺公司管理大权的意图,反而向公司提交了辞呈。不过,虽然他辞了职,荣总对他的能力和忠诚仍是颇为赞赏的。兴许这期间荣总曾找他谈过心,总之他辞职不久,就被荣总正式聘用为荣府的管家了。” 王亮:“叶启德对他有恩?” 刘正隆:“恩重如山。听说他出身寒门,无父无母,年幼时也没读过书,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四处流浪。是叶老收留了他,此后就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也对他进行悉心的教育与栽培,最后使他成了一个能顶大梁的有才之士。据几个熟悉的人讲,叶老对待光复叔有如亲生子一般,从来不把他当成外人,因此他和叶淑娴也亲如兄妹,感情至深。不过,光复叔是个懂得礼数和本分的人,工作上恪尽职守,生活中一直与叶氏父女保持着谨慎恭敬的主仆关系,从不敢越雷池一步。” 王亮:“那倒是很适合做管家。荣应泰很有眼光。” 刘正隆:“没错。事实证明他是个很称职的管家,二十年来将偌大的荣府安排得井井有条。后来,荣熙真渐渐长大,有了参与管理家族事务的想法,光复叔便毫无怨言地交出了管理权,乖乖听命于荣熙真。一句话,这绝对是一个识时务的人。” 王亮:“嗯。还有一个老仆人叫周水根,跟儿子周焘一起在荣家服务多年。关于他的情况,您了解吗?” 刘正隆:“哦,是根叔啊。他没有什么故事,只是个普通的仆人罢了,在府内工作恐怕也有十五年了吧。他是夫人的一个老朋友介绍来的,因为是个哑巴,人又好,所以荣总和夫人都很善待他。后来他的儿子周焘复员后找不到工作,他就向荣总和夫人提出请求。荣总和夫人很愉快地接纳了周焘。” 王亮:“您听说过……‘林春晓’这个名字吗?” 刘正隆突然双眼圆睁:“咦?你们是从哪里知道这个人的?” 王亮:“怎么?您认识?” 刘正隆:“认识倒称不上,只是……这个名字在我的心里,一直是个谜。” 王亮:“不认识,却又是个谜?那是为什么呢?” 刘正隆:“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一桩奇怪的事。那是在二十多年前,我还在庭西律师事务所做见习律师的时候,具体日期记不得了,荣总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关上门,悄悄地要我帮忙起草一份房屋租赁合同。在那个年代里,房屋租赁业还没有形成,租房并不规范,因此没有现在随处可见的那种标准合同样板,需要自己来制订。奇怪的是,荣总特别要求我私下里以律师事务所的名义作为合同的乙方,并向我保证,仅限于一个老朋友的个人租房用途而已。尽管我明白这是违规操作,但荣总这样恳求我,况且只是个人租房用的话又出不了什么事,所以我也只好瞒着上司答应了。我拟好合同交给荣总,当时心里并没当回事。过了一周,荣总拿着那份合同要求我在乙方的落款处盖上律师事务所的公章。我照办了。只是……有一点很让我疑惑。合同的乙方落款是我们事务所,但在详细条款中的实际租房人,就是您刚才提到的这个‘林春晓’。” 王亮:“咦?你不认识这个人?” 刘正隆:“不认识。先听我说完,有意思的还在后面。从合同的细则来看,荣总是需要通过公司的名义来替某人租一套房子。当时我们刚认识不久,还算不上是朋友,而荣总此时已经是叶氏企业中的第一干将了,管理着几家企业,他的朋友更是多如牛毛。想以公司名义租一套房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为什么会大费周折,交给我这么一个尚且谈不上熟悉的人来办呢?于是我明白了,通过熟悉的朋友来办不行,而通过自己的公司来办更是行不通,他一定是需要在不显山不露水的情况下来完成这件事,而我,正好是个口风紧、重诚信的人。也就是说,这个实际租房人‘林春晓’,是荣总不希望别人知道的秘密人物。” 王亮:“比如说……秘密的恋人?” 刘正隆:“不是没有可能。但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更没见过她。我只是看到了那么一个名字。不过如此。事情并没有结束,荣总在合同甲方盖好章之后,还拜托我来保管这张合同,并且特别要求,秘密地藏在家里,还让我不要多问。我明白他这时确实需要帮助,也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对我的信任,另外我也相信他不会害我。于是我就把它藏在了家里。后来,荣总便经常与我联络,关系越来越好。因此我也从此看出了这事对于荣总来说很重要。一年后的一天,荣总约我出来,悄悄地要求我,把那张合同销毁。” 王亮:“咦?他还……” 刘正隆:“是的。这可能是我职业生涯中唯一的一次犯错。我当时就答应了荣总,打算回家就把它烧掉。可就那么巧,还没等我回家,在单位里就接到了父亲病危的电报。于是我连家都没回就立即买了火车票赶回东北老家。父亲还是走了,安顿好丧事后,我就返回了工作岗位。恰逢事务所里又接了一桩大案,这桩案子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很有争议,岳老因为身体小恙,就将它交给了我。我要面对的是华东地区最负盛名的大检察官,一交锋就是旷日持久的三个月。最后是我赢了,也因此一战成名,但我居然把荣总交代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荣总可能从那事之后就对我建立了相当的信任,所以压根儿没再提起过。他绝不会想到我竟会忘了将它烧掉。之后,我在律师界的人气扶摇直上,案子也越接越多,等我再次想起这件事,已经是一年以后了。其实,这个时候想起来也不算晚,当时我要是把它烧掉,对于朋友嘱托的事情还算是圆满完成了。可是……当拿起这份合同,即将把它伸向火炉的一刹那间,我的心理起了变化。可能你不信,焚毁合同这种事,对于一个律师来说,简直就是一重心理障碍。我心想,这份合同对荣总如此重要,烧掉它是不是不好。荣总日后会不会后悔呢?当时的我就是那样想的。反正它在我手上,想烧掉它是分分钟的事,不如先将它保留,过一段时间再说。万一荣总后悔了,也不至于无法挽回。就这样,这份带有‘林春晓’名字的合同,一直静静地放在我家的阁楼里,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王亮:“这份合同还在?” 刘正隆:“在。” 王亮:“您一定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在荣总遇害之后,这份合同兴许还能为警方破案提供一点线索。” 刘正隆:“世事难料。如果真的能帮上忙,那就太好了。荣总在天之灵,恐怕也会感谢上苍,使我这样一个刻板的人,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还有一件怪事,兴许跟这个人也多少有点关系。” 王亮:“哦?” 刘正隆:“那是在叶老去世之后。那个时候即使著名的大律师也没有自己的公务用车,我经常会向荣总开口借用他的轿车。荣总当时有两辆车,其中一辆用得很少的米色拉达车就会时常被我占用。一来二去,我和那个年轻的临时工司机就混得熟了。他私下里告诉了我这么一件怪事,荣总在每个月末的时候,总会坐他的车,去城郊的一个邮局。你知道,在那个年代邮局是很发达的,每隔两三条街至少会有一所,想寄邮件非常方便,而且公司附近就有一个大邮局。为什么荣总会舍近求远,绕道去一所郊外的邮局呢?还有,荣总为什么不像平常一样,使用自己常用的新车和贴身的司机,而要用这辆不太用的旧车和这个临时工司机呢?很奇怪吧?” 王亮:“嗯,有点。” 刘正隆:“那个司机也觉得很奇怪。这样的安排,每到月末都会发生,而且每回荣总一定是一个人进去,吩咐他在车上等候。于是,好奇的司机有次就装作上厕所进去偷偷看了一下,发现荣总是在通过邮局给什么人汇款。为了证实没有看错,他在下一个月末的那天再次如法炮制,因而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后来,他在和我一起外出办公的时候,就将这件事讲给我听。这令我立即就想起了那份合同上的名字。接受汇款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同一人呢?那个……秘密的人。那个好奇的小司机还说,如果某一天荣总因为填错了字而扔掉汇款单的话,他打算把它捡起来看看那个人究竟是谁?” 王亮:“他看到了吗?” 刘正隆:“没有。好奇害死猫,这个小司机不久就被荣总辞退了。我想,可能是哪一次他的行动被荣总发现了吧。” 王亮:“那您也没再找过这位司机问问究竟吗?” 刘正隆:“没有。我不是警察,也不是狗仔队,对此,我仅仅是有一点好奇而已,但肯定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去满世界打听的。这是当一名好律师的职业操守。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王亮:“不听不问不说啊!” 刘正隆:“正因为如此,荣总才会对我建立起绝对的信任。” 王亮:“那个司机的档案,还可能找得到吗?” 刘正隆:“不可能。临时工在那个时代根本不建立档案。而我也只是记得他姓邱,从来没想起问他的名字。” 王亮:“可惜!看起来,这个‘林春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受到荣总的经济援助啊!” 刘正隆:“有这种可能。” 王亮:“哦,对了,那份合同……” 刘正隆:“没问题,明天我可以送到您的办公室。” 王亮:“那真是太感谢了。”

第二节 根叔

时间:下午三点五十分 地点:荣府 前院 钢琴室 问讯人:安力为,穆千行 受讯人:周水根 下午三点四十五,安力为收到了刘晓伟的微信留言。通过留言的只言片语,安力为获悉荣熙真已经在接受问讯了,地点选在了后花园西北侧,镜池旁的玻璃花房里。 实际上安力为听从了千行的建议,打林念祖那儿出来后,连中饭都没有吃,就迅速地开车前往荣府,三点二十左右就到附近了,跟刘晓伟简直前脚跟后脚。 但他们没有立即进入荣府,而是将车停在了荣府之外,南面的小里海边。 这样做是因为,如果荣熙真刚好在前厅或南大门口的话,安力为的进入无论如何也难以逾越她的视线,那么,秘密接触根叔的计划就泡汤了。而如果荣熙真接受了刘晓伟的调查请求,安力为只需应付那些毫无防备的仆人就可以了。 由于警方连日来的自由出入,这些仆人对警察已经习以为常了。亦或许对于这些草民来说,询问警察的行动,多少会有些妨碍公务的嫌疑。因此自从事发以来,他们对于警察在干啥基本不过问。 根据前一晚商定的计划,在荣熙真接受刘晓伟调查的时间内,旁人不得与其接触。 安力为相信刘晓伟能办得到。 如此,仆人们既不认为警察的来到需要向主子汇报,想报信的话又做不到,秘密接触的计划方能得到保障。等到安力为和根叔对话结束,就算完成任务。至于荣熙真事后会不会知道,那就不重要了。 现在,他俩在静静地等待,等的就是刘晓伟支开荣熙真的消息。 刘晓伟不仅将调查开始的时间、地点做了报告,还将根叔的所在位置告知了安力为。 在白金汉厅等候荣熙真接见的时候,刘晓伟就没闲着,向女仆小竹打听了根叔的情况。据小竹说,下午三四点钟之间,是一天之中根叔最清闲的时候,老人家一般都会在自己的卧室小憩片刻。这是他的老习惯了,如遇天冷,或许他还会睡得更久一些。 根叔的卧室,在荣府前院东侧的四合院区,第一进院子里的最里面一间。第一进院子是仆人居住的区域,而大白天里仆人们都在各司其职地忙着手里的活,自然不会有人回房躲懒。因此,在那里与根叔接触的话,只需在四合院门口布置一个小干警,就不必担心有人前来打扰了。 天赐良机。 刘晓伟的两条留言一到,安力为的车便风驰电掣般驶进了荣府大门。 在安排一个干警留守院门口后,安力为和千行一齐进入四合院,敲开了根叔的房门。 开门后一见到安力为和千行,略带睡意的根叔只是微微一愣,马上就明白了他俩的来意。 根叔招呼两人在床边坐下,自己则从床头边的墙上取下两副写字板,把其中一副与一支笔递给了安力为。 安力为颇感新奇地用那支笔在写字板上写写画画,然后又抠住一颗按钮轻松地一滑,板上的字迹便彻底被“擦”得干干净净。 这是儿童作画用的磁性画板。把这种画板当作聋哑人专用的写字板来使用,倒是不错的创意。 安力为暗自想道。 根叔的笔尖飞快,顷刻间就在板上写好了一句话:“知道你马上会来找我。” 看得出,这是他的常用工具。动作非常娴熟。 两人便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交流起来。 安力为:“纸条,你塞的?” 根叔:“是。” 安力为:“怎么塞到我口袋里的?” 根叔:“进门前。” 安力为:“那是什么意思?” 根叔:“有人要搞鬼。” 安力为:“谁?” 根叔:“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要篡改遗嘱。” 看到这里,千行悄悄地和安力为耳语了几句。 安力为继续写道:“在命案之前,之后?” 根叔:“之前。一切开始前。” 安力为:“你怎么知道的?” 根叔:“一张废纸。我收垃圾时发现的。上面有看起来像是和遗嘱有关的几个单词。还有,上面有俊赫的名字,被打了叉。” 安力为:“这张废纸在哪里?” 根叔:“没有了,但我记得内容。” 安力为:“谁拿走了?” 根叔:“没有谁拿走。扔了。垃圾。” 千行一把从安力为的手里抢过写字板,写道:“不对,有人拿走了。你知道的。” 根叔看上去有些失望,继续写道:“太太。本来不想提这个,被你看出来了。小鬼头。” 千行:“叶淑娴?” 根叔点头。 千行:“为什么你知道是叶淑娴?” 根叔:“信纸。梅花底纹的信笺纸。红色的。太太的专用纸。老爷使用的是有公司标志的信笺纸。黄色的。很容易区分。” 千行略一思考,写道:“仅仅几个单词,你怎么知道和遗嘱有关?” 根叔摇摇头,叹气写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还有两件事,我注意到了。一是老爷早就订立了遗嘱,这点大家都知道。” 千行看清后,根叔消掉了字迹,又开始写:“另外,我还看到了太太和旭少爷在秘密地说什么,看到我来,表情很奇怪。” 千行:“怎么奇怪?” 根叔:“他们好像不想让我知道。后来却又放心地笑了。我后来才明白,因为我是个聋子,听不见他们说话,所以他们放心了。” 千行:“你认为他们在密谋修改遗嘱的事?” 根叔:“这只是我猜的,不一定对。” 千行:“刚才为什么想要瞒我?” 根叔:“太太已经去世,我猜的也不一定对,所以本来不想向你们提太太和俊旭的事。” 千行笔锋一转:“俊旭可能是凶手吗?” 根叔连忙摆手,样子好像被吓到了。 根叔:“不可能。不要乱猜。俊旭绝不会杀自己的亲生母亲。” 千行:“会杀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根叔:“绝不可能。所以我不想说那个,就是怕你们会乱想。俊旭虽然性格不好,但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千行:“那么别人呢?谁最有可能是凶手?” 根叔:“我不知道。请不要再问我这个。” 千行:“你以前是不是还给我们塞过纸条?” 安力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写字的千行,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根叔:“没有。” 千行:“314159——你知道这是什么?” 根叔:“不知道。” 千行:“这是我们在杀人现场发现的,每次荣府发生怪事的时候,总有这种写着数字的小纸条。你怎么看?” 根叔:“和我一样,向你们传达某种信息。” 根叔略一思索,旋即擦去了字迹,重新写道:“还有一种可能,是那个背后搞鬼的人在吓唬我们,让我们害怕,或者是在干扰大家的想法。” 千行看着根叔,点头写道:“同意。你认为凶手在外还是在内?” 根叔:“不知道。他很狡猾。” 千行:“你感觉杀人动机和遗嘱有关吗?” 根叔:“我不敢乱猜。真的不知道。” 千行:“向警方提供线索,不怕那个人报复你吗?” 根叔鼻子哼了一下:“不怕。” 千行:“光复叔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内情而被人杀害的吗?” 根叔:“也许吧。” 千行:“凶手很残忍,将光复叔斩首。你觉得他有什么必要那么做?” 根叔:“可能是一种宣告,告诉我们,他的力量很强大。” 千行:“那你不怕吗?” 根叔一笑:“不怕。老了,没几年活头了。” 安力为的手机响起。他掏出手机一看,回复后,又与千行低语了几句。 千行问根叔:“在与段小琴结婚之前,荣应泰还有一个恋人。他们没有结婚,是吗?” 可能是被一阵冷风吹到,根叔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显得有些尴尬,慌忙从床头柜上的抽纸盒抽出一张餐巾纸,简单地擦了一下面部。 安力为这才发现,自己进来后竟然忘了关门。冷风就是从门缝中吹来的。 他感到有些愧疚,连忙走过去,将房门关严实。 根叔继续写道:“也许吧。虽然很久以前听人说起过,但细节并不清楚。” 千行不肯放松:“知道林春晓是谁吗?” 根叔:“不知道。” 千行:“从来没有听说过?” 根叔:“是的。” 千行:“这个林春晓很有可能就是荣应泰在段小琴之前的秘密恋人。你认为呢?” 根叔:“不可能。” 千行:“为什么?” 根叔擦掉字迹,改写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清楚。” 千行:“你认为林念祖会是林春晓和荣总的私生子吗?” 根叔:“不可能。” 千行:“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可能?” 根叔:“不可能。林念祖的亲生父母,我见过。” 千行:“在哪里见过?” 根叔:“在一家银行里。那一天,我跟老爷去银行办事,正好遇见了林念祖和他的父母。他向老爷介绍了他的父母。” 千行:“怎么那么肯定?你不是听不见吗?” 根叔:“子女和父母的关系,一看便知,不会搞错的。我很确定他们就是林念祖的父母。” 千行:“荣熙真有个恋人。你知道吗?” 根叔好奇地看了千行一眼:“你搞错了。她没有。” 千行:“是个秘密的恋人,她瞒着家人。” 根叔摇头:“你搞错了。不会的。我们很希望大小姐早日成婚,但她好像不急。” 千行:“荣府里的人,包括你,经常联合起来骗惠娜是吗?” 根叔笑了:“那不是骗,是保护。因为惠娜还是个小孩子。” 千行:“是谁想出这个主意的?” 根叔:“开始是老爷和太太,后来大家都愿意这样保护她。” 安力为的手机再次响起。 原来又是刘晓伟的留言。估计和荣熙真的谈话将在半个小时之内结束,小刘提前通知一下。倘若千行和安力为的秘密调查在刘晓伟对荣熙真的调查之前结束,今天的全盘行动就很完美了。 安力为和千行耳语了几句。 千行会意地点头。他已经问完了。 千行说道:“谢谢您的配合。今天的事情,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儿子。” 根叔写了两个字:“明白。” 千行看着眼前可爱的老人,露出会意的微笑。 一天的问讯结束后,案情依旧迷雾重重,毫无拨云见日的迹象。自以为计划严密的安力为没有料到,分头同时进行,根本未留半点串供机会的突击问讯,竟遭遇了“罗生门”(1)现象。 ———————————————————— (1) 罗生门:“罗生门”一词起源于日本小说家芥川龙之介根据佛教故事集《今昔物语集》中的一篇而写成的短篇小说《竹林中》中的一个情节,后因电影大师黑泽明导演的著名影片《罗生门》热映,而在华语地区被广为使用。专指每个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编造谎言,令事实真相不为人所知。 第十七章 骑士与幽灵 即使推理已经成立,如果还没找到证据,身为一个侦探,我就还不能将它公布! ——御手洗洁(日)

第一节 亚瑟王的圆桌

虽然遭遇了众说纷纭的“罗生门”现象,但这一天的突击调查,还是让警方获得了不少线索。 线索这东西,有,比没有强;多,虽然可能存在误导与假象,那也比缺少要强得多。 安力为很清楚这一点。 晚上十点,安力为在专案组的办公大厅里集合了王亮、刘晓伟和千行,准备汇总当天获得的全部线索,找出新的侦破方向。 千行和王亮从食堂搬来一张吃饭用的折叠大圆桌,选择了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将折叠桌腿支开,再将圆台面放上去。由于角落的顶灯瓦数很大,整个桌面显得光线充足。 “嘿王亮,干吗呢?这是……”安力为斜着眼问道。 王亮笑着不答,冲着千行努努嘴。 “从今天开始,我们进行圆桌会议。”千行一边将卷宗放在圆桌上,一边答道。 “圆桌会议?” “对。知道亚瑟王吗?” 安力为摇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刘晓伟。他觉得小刘肯定知道。 刘晓伟不说话,保持着神秘的微笑。 “亚瑟王是公元五世纪的英国国王,传说他跟手下的骑士们一起商量国家大事的时候,喜欢支一张巨大的圆桌,大家围坐在圆桌周围。”千行又将手提电脑和投影仪搬上圆桌。 “你小子搞什么古怪?什么亚瑟王?啥意思嘛?” “圆桌周围,没有主席位,亦没有随从位,位置不分主次,人人平等,畅所欲言。圆桌会议的精神,是平等协商,集思广益。” “哦,我算看出来了,”安力为好像明白了,“原来你们合着伙算计我,要抢班夺权哪?” 千行没接茬,看着他呵呵地笑。 王亮和刘晓伟也跟着一起坏笑。 “你那意思,我是个暴君,你们是那些骑士?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头儿。这里是公安厅,不是聚义厅,你们可都是人民警察,不是什么梁山好汉。”安力为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 “安叔,‘群龙无首,吉’。”千行还在火上浇油。 “什么?群龙无首,还吉?领导都没了,成了一群乌合之众了,还好哪?你们当我真听不懂是吧?” “叔你一生气吧,那鼻毛又出来了。” “甭来这套,我再也不会上你小子的当了。你那套,OUT了。” 正在大家互相讪笑之间,办公大厅的门开了。从门缝里露出了一颗脑袋,还是横着探进来的。 三人一起回头看去。 “大龙!”安力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倪大龙。 刘晓伟和王亮还在仔细地辨认着这颗脑袋。 这是大龙的脑袋?还真的不像。为啥不像呢?因为是横着进来的,而且他留了个带着韩国明星范儿的“刚起床”式发型。 “老安,这次出发前你是让贺科跟韩国警方打招呼的?” “是啊。怎么了?” “你错了。电话是崔厅打的,足见上面对案子的重视。” “是嘛?这我倒没想到。” “韩国中央警察厅十分支持,派了俩跟你同级别的警长来协助我调查。他们也很重视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个叶丰盛在是个在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跟首尔很多政界大佬都是好朋友。我们在一桩连环杀人案上调查叶丰盛,人家警察厅觉得很奇怪,所以也很慎重。” “他们给你出难题了?” “没有,一点都没有,而且非常配合。主要是因为这个叶丰盛在首尔经商出了名的诚信合法,从来和违法犯罪不沾边,所以人家觉得奇怪,为什么中国警方会大费周章地调查叶丰盛这样的人,还是厅长这样的高层领导打的电话。人家也想知道为什么。叶丰盛在首尔是以地产业起家的,你也知道干地产的谁底子都不干净,韩国其实也一样有黑幕。可就这个叶丰盛,从来没用过巧取豪夺、官商勾结、欺压弱势等手段来达到目的,从来都是堂堂正正通过实力与合法的商业手段来打败对手的,也是用坦荡为人来赢得业界普遍尊重的。要说他和杀人案,特别是连环杀人案有什么牵连,人家可不相信。你先别插嘴,听我把话说完。要是换了我们,某些高层就有可能出面阻挠了,毕竟是大企业家,每年交着那么多利税呢,说不定拔出萝卜还会带出两脚泥,可人家中央警察厅不是,反过来想问题,反而想知道一下其中的原委,换句话说,他们不但尊重我们中国警方对叶丰盛的怀疑,而且想通过这个案子来探一探这个中国来的商人到底有没有什么未知的深层底细,所以才会派两个警长协助我。这俩可是功勋显赫的老警察了,破获的大案无数。可你猜怎么着?” “有屁快放,别卖关子。” “啥也没有。这位老哥还真是那么干净,称他为商人中的典范一点也不为过。我出发的时候,在飞机上就整理好了需要调查的案子里五个关键时间的表格,于是那俩警长就帮我仔细做了调查。你猜怎么着?叶丰盛根本没离开过首尔。为啥?他根本动不了,在医院躺着呢,高血压。医生说他都躺了半年了。本人我见了,确实如此。不过我去的时候他睡着了,韩国警长不太希望惊动他,我们只是以一个商界老朋友的身份去探病的,留的是一家韩国公司董事长的名片。那警长不是我存心夸他,那心思真够细致的,做事滴水不漏。” “那……” “我知道你要问啥?你以为韩国警长比咱傻呀?人家把跟叶丰盛有关的人都调查了一遍,所有的人,近的远的翻了个底朝天。但凡跟叶丰盛有丁点关系的人,都被问到了,三个月内,没有一个人离开过韩国。不但上门一一调查,人家还全面检查了叶丰盛、他的手下和亲朋好友们的所有通话记录、电子邮件、即时通信账号等等,没有发现和中国的任何联系。也就是说,叶丰盛派人入境行凶,买凶杀人这条思路也行不通。” “你吹……” “吹牛逼是吧?你觉得就这短短四天怎么可能办完那么多事情,是吧?你以为人家像我们一样,就几个傻老爷们儿在这儿玩命连轴转哪?那俩警长是带着将近二十号人分头在干活呢,我看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好手。还有一名警员翻译是华人,就专门跟着我,帮助我协调各个部门。我可以任意出入他们的技术和档案部门,动用他们各种科技力量。那效率,确实高啊!四天下来,基本得出了结论——叶丰盛不太可能和我们的案子有关,除非这个人是间谍出身的。这个结论,是我们双方共同认可的。话说他要真是间谍出身的话,光靠中央警察厅也不行啊,那得动用韩国行政安全部了。可问题是,叶丰盛肯定不是朝鲜特工呀!总之……唉!没法弄了。这条路走不通,还是得在我们自己身上下功夫。就这样,我中午跟贺科做了请示,今天就回来了。不过张振还会在首尔等一周。年纪大一点那警长说了,时间有时会改变一切,他年轻时办过的两桩案子都是到最后一刻才翻了盘。人家说得没错,让张振继续守着看看呗,可我觉得……没戏。” “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个叶丰盛还真是和荣家彻底断了联络?” 接下来,小刘、王亮、安力为分别将当天的调查过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倪大龙和大家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用笔做记录,还时不时插问一两个小问题。 千行则在手提电脑上不知道在忙啥。手指上下翻飞的样子,大家不知道他是在发微博呢还是在打僵尸。 大家也不理他。 通过这么多日子的相处,大家都明白了千行的一个秉性。这小子鬼得很,越是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时候,他的耳朵就越是竖得老高,比谁都灵敏,一点细节也不会放过。 当大家叙述完毕,千行刚好抬起了头,伸手擦擦额头的汗水。 “好了。” “什么好了?”安力为问道。 千行也不答话,打开了投影仪。 刘晓伟明白千行做好了PPT,忙起身关掉了顶灯。 一道光束射向墙上的小银幕,众人一同望去。 这是一张表格。 “汇总后的今天所有被调查者所提供的线索。”千行解释道。 安力为点头道:“基本没有遗漏。下面,我们来分析一下案情的重点。我看……还是从动机、凶手和手段这三个角度来剖析吧。先从……作案动机开始。除了荣惠娜,今天共有七个人接受调查。在七个人中,除了刘律师和周水根不表态之外,有五个人对作案动机做出了自己的猜测。他们提供线索,虽然可能各怀鬼胎,也可能很武断,但对我们警方来说具有珍贵的参考价值。我们可以从正确的猜测中汲取有效信息。如果凶手有意对我们进行误导,我们也同样可以从中看出端倪。这比他不表态,行使沉默权要容易分辨得多。” 倪大龙说:“不错。一静不如一动。如果这些人集体选择缄默,我们就很难得到良性的信息了。只要凶手在动,无论怎么动,都会留下动作的痕迹,动得多了,难免会露出马脚。” 王亮说:“龙哥说得也不全对。我认为案情发展到了这步,集体沉默是不可能的。我不认为存在荣家人集体作案的可能性,所以集体沉默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单个人的沉默,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安力为说:“如果真有人选择沉默的话,那么,他最可疑。千行,这是你的原话吧?” 千行只是一笑,没有说话,还是在继续干着手头的活儿。 安力为说:“至于犯罪动机,现在可以罗列的观点可能有三。第一是夺权,也就是夺取荣氏企业的经营权和管理权,或者赢得最大部分的遗产。荣俊赫和郑浩都持这个观点,荣俊旭算是半票,因为他虽然不太肯定,但认为案件与遗嘱有关。第二点是复仇。郑浩猜测凶杀案或许与复仇有关,不过这只是他从凶手使用的残酷手段,以及通过童谣来进行恐怖宣传而来的直觉,并没有更有力的线索。林念祖倒是提出了一些线索,即多年前叶启德可能是被谋杀的,他认为可能有人会替叶启德复仇,但这些线索仍有待证实。第三,恩怨。这里又包括两条思路。一是荣熙真提出,华鼎坤可能出手了结十年前的恩怨,这属于江湖恩怨;二是荣俊旭提出了荣应泰早年时曾有一段恋情,关于这一点,刘律师也提供了支持这种说法的线索。那么,凶手有可能是因为感情恩怨而杀人。有补充的吗?” 刘晓伟和王亮摇头。 安力为说:“好,那么,我们来分析一下哪种可能性更大。王亮,你先说。” 王亮说:“我觉得第一种观点,也就是针对遗嘱下手的可能性最大。荣应泰的死,是整个案子的转折点。既然他死了,那么前面那两桩案子的疑点,包括装神弄鬼的那些事,可能都是凶手为了成功杀死荣应泰所铺垫的假象。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复仇说和恩怨说似乎都变得不堪一击。毕竟,这些利益,或者说权力,足以改变在此局中的任何一个人的一生。” 刘晓伟说:“我支持王亮的观点。但我认为有一点值得我们去注意。不错,人都是逐利的动物,这点我完全赞同;但是,如果仅仅是为了逐利的话,凶手有必要做出一系列那么出格的怪事来吗?用最小的成本,最不引人注意的手段来达到目的,不正是逐利之人的共同特点吗?凶手显然没有那么低调行事,相反却选择了为自己的恐怖行径大做广告。为什么呢?要知道,在这些奇怪的事件当中,没有一件是可以轻松容易地完成的。为什么凶手要大费周章干出这些事来呢?” 千行发出一个幽幽的声音:“他有必须那么做的理由。” 安力为说:“没错。现在,可以初步认为动机的最大可能是遗嘱。我看,接下来对动机的调查,不妨也以这个为基调。但这不等于我们就此放弃了复仇和恩怨两条思路,而是同时进行,有主有次。或许,案情比我们现在能想象的更复杂。” 倪大龙说:“对了老安,你之前调查的那个李妍,已经被完全排除在外了吗?” 安力为说:“虽然不能说完全排除,但基本可以说去除了重大嫌疑。你想,荣家的遗产、继承权都和李妍没有丝毫关系。” 倪大龙说:“真的……没有关系吗?” 安力为说:“不会。荣应泰这个人,我很了解他。他不至于糊涂到这种程度。在你去韩国的那几天里,荣家大小姐熙真已经跟李妍明说了,不许她踏入荣家半步。” 倪大龙说:“真的?这女人真够厉害的。不过……李妍真会接受净身出局这样的结果吗?我看没有那么简单吧?” 安力为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荣应泰事先已经做好了安排,换句话说,他给足了钱了。只是这些都还需要我们通过进一步调查来证实。” 倪大龙说:“咦?有这样的事?他……难道知道自己会死?” 听到这里,千行抬头看了一眼倪大龙。 但他仍然没对此发表意见。 安力为说:“我认为是这样。荣应泰感觉到自己会被害,毕竟那个恐怖童谣是出现在他最熟悉的玲珑屋里。” 刘晓伟说:“还有每每在现场发现的数字π,以及来去自由的幽灵。像荣应泰那样的老江湖,在如此情况下,是一定会事先安排好后事,再来进行反击的。只是凶手棋高一招,先下手为强了。” 倪大龙说:“嗯,毕竟荣应泰在明,凶手在暗,无从反击啊!” 安力为说:“让我们再看一遍这张表。在这些证词当中,还存在诸多疑点。明显有人说得不靠谱。大家有感觉吧?” 王亮说:“比如说荣熙真。她指出华鼎坤有重大嫌疑。” 安力为说:“据老夏的调查,华鼎坤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杀人不是商战的思维模式,华鼎坤要整荣应泰的话,不会是这么个整法,没有其必要的理由。荣熙真现在怀疑凶手是华鼎坤,从立场上看虽不算完全说不过去,但我总觉得这样的态度,不太对。究竟有什么不对,我现在还说不出来。至于林念祖,他提出的二十多年前的叶启德死亡之谜,也很可疑。” 倪大龙说:“突然翻出二十多年前的陈年老账来,其目的可能是对警方进行刻意的误导。如果真的要对此进行核实的话,我们必然会消耗大量的人力。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我们不能轻易上了他的套。但我们又肯定不能完全置之不理。他很聪明啊!” 刘晓伟说:“荣俊旭说的,关于他父亲的旧情人,我想也是这个道理。这条线究竟能不能和‘林春晓’这个名字挂上号,对破案会产生帮助还是消耗的作用,现在还无从知晓。” 安力为说:“接下来我们看看这个凶手,最有可能是谁。有一个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的办法,那就是看看荣应泰最有可能把权力交给谁。” 刘晓伟说:“最有可能的继承人,是荣俊赫,可……林念祖呢?毕竟他是在应泰系企业中根基最深的人。” 王亮说:“如果有一个排行榜的话,林念祖一定排在第二位。” 刘晓伟说:“往下排,就是荣熙真、荣俊旭、郑浩。” 安力为说:“还存在一种情况。会不会出现三权分立而治的情况呢?” 刘晓伟说:“比如……由荣俊赫、林念祖和荣熙真三人共同执掌的情况?” 安力为说:“答案是,不会。因为这里是中国,不是美国。” 王亮说:“有区别吗?” 安力为说:“中国和西方企业家最大的区别是,对财产和企业终极归属权的理解不同,而这,又来源于文化和信仰的不同。西方人经营企业的精神支柱,来源于基督教信仰,其中的精髓是服务于上帝的理念和彼此之间维持平衡的契约精神。在西方,诸如比尔·盖茨和沃伦·巴菲特这样的顶尖巨富在功成名就之后,会将财富的大部分捐赠给慈善基金会用以回馈社会。这不是个例。他们认为财富的源头,究其根本来自上帝的赐予,自己并不是在创造财富,而是协助上帝将财富经营得更加合理。他们不认为自己是挖矿人,而是上帝派来的天使。谁的能力越大,相应的责任也会越大。” 刘晓伟说:“天使?嗯,那倒是肯定跟我们想的不一样。” 安力为说:“我们完全不是这个思路。像荣应泰这样的企业家普遍认为,财富是自己发现的、挖来的,或者更露骨,干脆就是通过洗牌而从别人的口袋里取来的。所谓洗牌,就是财富的再分配,要么使用强权,要么通过给别人洗脑,方法不一。对他们来讲,财富是从无到有的,理应归发现者个人所有。造成这种企业文化缺失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缺乏我刚才提到的契约精神。拥有契约精神的人,全局观会比较强,他们相信只要遵守共同约定与社会规则,大家都将得利。而没有契约精神的人,自从得到开始,便会怕失去。他们没有安全感的原因在于缺乏全局观,总害怕失去的原因在于他们并不清楚财富是在流转的,不可能长期只驻足在某一个地方。因此,回馈社会的事情是罕见的。咱们也会经常看到一些企业家貌似慈善的举动,不过那多半是出于几种动机:炒作、广告、配合政府的要求,或者是替自己的心灵赎罪。你见过汶川地震的时候有捐出去几百万的,可你见过有人捐出去几百亿,还是美金的吗?或者某人捐的钱并不多,却是他全部家底的?没听说过吧?说这么多,其实只为了说明两个问题。首先,荣家的全部企业和财富,都是私产,得到了就会害怕失去,分权,容易削弱整体实力,容易加速失去。其次,三权分立在中国是行不通的。为啥?缺乏契约精神。谁都想当老大,而不会只满足于拥有三分之一的权力。分权只会导致互相掣肘,来回扯皮,不会出现真正的民主。最终,企业会被民主制度拖垮。这是荣应泰最不愿意看到的,而他本人正是通过集权来创建并维持这样一个庞大商业帝国的。他坚信自己的多年经验,绝不会让子女分权而治。” 千行赞许道:“安叔的分析看似漫无边际,实际上却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证实了遗嘱动机论目前来说是正确的侦破方向。如果存在分权的可能,那么,在权力交接的当口就不会立即出现你死我活的矛盾了,战争会延迟到几年以后。既然凶杀提前发生了,就表明凶手必须立即动手,而且志在必得。” 倪大龙说:“刚才排出了最有可能继承权力者的排行榜,现在咱们不妨也来排一个嫌疑人排行榜呗,看看谁最可疑。” 安力为说:“嗯……光看动机还不够。看谁的嫌疑最大,还得综合分析我们已经掌握到的不在场证明。当然,到目前为止,这都是他们自己汇报的,还没有经过证实。我们不妨先来归纳一下。” 千行说:“好。” 千行更新了投影仪的内容,另一张表格出现在银幕之上。 是今天的调查中,所有自述不在场证明的罗列表。 王亮说:“咦?为什么是粗选版?” 千行说:“先看吧,稍后再解释。” 倪大龙说:“那些带问号的,是存在疑点的条目?” 千行说:“对。” 安力为说:“大家仔细检查一下,有没有遗漏的?” 王亮说:“没有遗漏。” 刘晓伟说:“就是……那些在家睡觉的陈词,如果都视作没有人可以证明的话,是不是有点太……那个……那样的话,存在疑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呀!” 千行说:“所以,这是粗选版。请看下一张。” 千行再次更换了投影表格。 王亮说:“明白了。这才是更可执行的疑点表格,而刚才那张是将大小疑点通通罗列了上去。” 倪大龙说:“千行的意思是,声明案发时在荣府睡觉的人,权且都可以将其视为说的是真话。否则无法有效进行筛除。” 刘晓伟说:“毕竟,在屋里睡觉,况且还是大家都在睡觉这种情况,谁又能替谁做证呢?” 安力为说:“没错。我们可以来剖析一番。叶淑娴坠亡案发生时间在十一日凌晨五点,案发现场距离荣府足有四十分钟车程,也就是说,凶手回到荣府得是五点四十之后的事。而荣府大管家吕光复每天五点准时起床,五点四十五分仆人们也起床了。另外,我记得很清楚,我到现场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分,大约十分钟后荣应泰就赶到了,也就是六点半。按最快的车速进行计算,荣应泰是在五点五十分之前接了警方电话后才出的门。凶手在这个时间段里进入荣府,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倪大龙说:“除了林念祖当时说在宾馆,其他人都在荣府。是吧?” 安力为说:“根据调查,除了事发后赶往现场的荣应泰,所有人都在这个时段进出过荣府,而且于稍后的时间出现在荣府仆人们的面前。当然,林念祖究竟有没有在此期间进出过宾馆,还有待我们进一步调查。” 刘晓伟说:“从这个案件上看起来,可疑的只有林念祖一人。凶手案发时应该不在荣府之内。” 安力为说:“是的。我们再来看吕光复被斩首案。在这个案件中有一只被千行称作‘目击证犬’的大藏獒。所有的人都证明这藏獒只认吕光复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夜猫子。凶手如果想在院内自由穿行,藏獒不会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的。这也说明在屋睡觉的自述不假。” 倪大龙说:“确定狗没有被下毒,或是迷药什么的吗?” 王亮说:“那条狗已经请法医做了检查,体内没有发现任何药物含量,从外表看也正常得很。” 倪大龙说:“怪事。” 安力为说:“这里可能出现了一个思维盲点。小刘,在调查关于这条藏獒的细节时,所有人都说它只认吕光复对吧?言下之意就是这条狗除了见到吕光复,见到其他任何人都会叫。没错吧?” 刘晓伟说:“是的,头儿。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没人对此有丝毫的犹豫。” 安力为说:“在他们这么说的时候,‘所有人’这个词的表达,出现了偏差。” 王亮说:“怎么说呢?” 安力为说:“你们说说,‘所有人’指的是哪些人?” 刘晓伟说:“那肯定是指所有荣家的人呗。” 安力为说:“不。准确地说,是指‘所有在荣府内生活的人’。” 倪大龙说:“是这样。可……” 安力为说:“当然。如果‘所有人’指的是‘所有在荣府内生活的人’,那么就不包括林念祖,也不包括李妍和刘律师。当然李妍已被排除,而刘律师没有犯罪动机。那么,又剩下了林念祖一人。” 倪大龙深吸一口气:“这还真是思维盲点。” 安力为说:“言归正传。让我们先来看已经掌握的线索吧。根据千行的归纳,在进一步核实其没有说谎的情况下,有三个人就可以剔除嫌疑名单了。荣俊赫、郑浩和荣惠娜。当然,荣惠娜的不在场证明是由丈夫郑浩做出的,目前尚不足信,需要反复核实。” 刘晓伟说:“疑点最多的是林念祖,有三处,荣俊旭有两处,荣熙真只有一处。” 安力为说:“而这三个人,都有资格争夺家督的位置。如果有证据显示郑浩在撒谎,荣惠娜同样有资格。另外,郑浩虽然继承资格不足,但如果他真想争夺权力的话,可以通过妻子荣惠娜继位后再来进行权力转换。这也是行得通的。因此,郑浩暂时还撇不清嫌疑。目前看来唯一一个没有嫌疑的,是荣俊赫。” 倪大龙说:“是啊!他是最有可能继承家族权力的人,没有理由成为凶手。” 安力为说:“我的直觉,嫌疑人在林念祖、荣熙真和荣俊旭三个人里。不但如此,就在这三人中,还有组合的可能,比如说林念祖+荣熙真,两人联合起来,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相互配合作案。” 倪大龙说:“为什么这么想?” 王亮说:“在玲珑屋保险柜里,发现了荣熙真秘密情人的照片,是荣应泰找私家侦探拍的,我们暂时称其为X。” 倪大龙说:“哦?有这种事?那么,你们认为林念祖最有可能是这个神秘人物X?” 刘晓伟说:“遗憾的是,在所有的照片中,这个X的面容都没有被拍到,但从体形上看,和林念祖的相似度最大。另外,在荣家人之内,只有林念祖和荣熙真没有血缘关系。” 倪大龙说:“原来如此。” 安力为说:“但倘若有证据显示他俩存在血缘关系的话,这种推理就难以成立了。” 倪大龙说:“我越听越糊涂了。林念祖不是荣应泰在外认的义子吗?怎么又存在血缘关系了?” 刘晓伟说:“在遇害的吕光复房间里,发现了写有陌生人名字的信封。这个人叫林春晓。我们怀疑这个林春晓和林念祖存在亲缘关系。” 倪大龙说:“你们的怀疑是,这个林春晓是否有可能是林念祖的生母,对吧?刚才不是提到过,据荣俊旭提供的线索,荣应泰在前妻段小琴之前,还有一个恋人吗?倘若真是这样,林念祖就成了荣应泰的私生子,那他就和荣熙真存在了血缘关系,就不可能是X了。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没想到,一个家族的关系能复杂到这种程度。” 千行插话道:“不对。即使两人真是兄妹,也有可能成为恋人。” 王亮说:“啊?” 刘晓伟说:“咦?” 倪大龙说:“奇怪?” 安力为说:“怎么可能?” 千行说:“有可能。假设林念祖是荣熙真同父异母的哥哥,但他们之间并不知道这种血缘关系,或者,其中一方明明知道,却有意不告知对方,准备在达到目的之后再取消这段虚假的恋情。比如说,林念祖为了上位,利用荣熙真对他的痴情,有意对她隐瞒了实为兄妹的事实,夺权之后再设法断绝这段感情,或者索性使用与玲珑屋同样的伎俩将她毒死,因为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除了他俩没人知道内情,那么,只要操作得当,外人可能对这样的诡计根本无从知晓。” 倪大龙说:“原来如此。” 刘晓伟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王亮说:“嗯嗯,有点复杂。” 安力为说:“千行说得对,这种可能也不能忽视。这就意味着,林念祖即使与荣熙真存在血缘关系,仍然不能完全剔除他是X的可能。” 王亮说:“头儿,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干?你布置任务吧。” 安力为说:“虽然老夏走了,但大龙回来了,我们的实力总算有了些恢复。这样,接下来咱的工作重点主要在于核实六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林念祖、荣熙真、荣俊旭、郑浩、荣惠娜和荣俊赫。林念祖、荣熙真和荣俊旭三人必须着重调查,尤其是那些存疑的地方,务必一一落实。郑浩和荣惠娜的嫌疑也不能忽略,需要从侧面进行确认。荣俊赫虽没有嫌疑,核实他的证词还是必要的。” 众人应道:“好。” 倪大龙说:“林春晓的情况,我打算先从信封的分析开始。另外,我会立即调取叶启德的旧档案,并找到当时负责的警官。对了,千行呢?跟谁一起调查?” 安力为说:“千行还是机动队,可以自主选择你想参加的调查。” 大伙这时才注意到,千行不知啥时候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王亮说:“嘿!这小子,咱们谈得起劲,他倒是……” 王亮伸手要去扒拉千行,被安力为伸手阻止。 安力为说:“别别王亮,他还睡得挺沉。这几天还真是难为咱的小神探了。就他这小体格,哪儿经得起这么折腾呀!一看就是累熊了。” 千行眯着眼睛抬头道:“谁累熊了?” 倪大龙说:“嗬!真有你的。睡着了耳朵还竖着啊?” 王亮说:“赶上张飞了哈哈,睁着眼睡觉。” 大伙一听,都笑了。 安力为说:“好了,会议结束,大家都早点儿回家休息吧!下面的工作很繁重,养足精神非常重要。小刘,千行就交给你了。” 刘晓伟说:“没问题,我那宿舍宽敞得很,一个人住实在是冷清。自从千行来之后,我就好像凭空多了个弟弟呵呵。” 倪大龙说:“老安,那你呢?又不回家?” 安力为说:“这个时间回家,孩子肯定被我闹醒了,这不是找骂吗?就在这儿眯一宿得了,就那张长椅子,我看挺好。” 倪大龙说:“看不出你还是个妻管严呢!” 王亮说:“哦头儿,还有一件事,刘正隆律师明天会拿来一份文件,上面有‘林春晓’的名字,或许会提供一点有关她的线索。那我就让他直接交给倪哥吧?” 安力为说:“对,直接交给大龙。散。”

第二节 无腿的鬼影

众人走后,安力为插上门,关闭了天花板上的大灯,只留下自己桌上的那盏小台灯,独自在角落里的木质长椅上躺下身子,将两手枕在脑后。 他需要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需要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片刻的休憩,在让身体得到解脱的同时,也会令他的大脑变得更加清晰。 他打算在这张足够舒适的“床”上,将那些不连续的碎片拼贴起来,构成一卷电影的胶片。 安力为喜欢这种“过电影”的方式。 当剧场的大幕拉开,灯光渐黑,一道光束穿过座位,照在眼前的银幕上。这时候,曾经亲历过的一幕一幕,那些形形色色的人,那些匪夷所思的事,都会自动地连接起来,成为鲜活的长卷。 从亲历亡灵的离奇消失事件以来,安力为的脑海里总会不定时地出现那个鬼影。身为警察,他的行动总是没能赶上杀人鬼影的脚步。 叶淑娴被杀后,他曾有那么一刻认为自己触摸到了鬼影的真实存在,可当他努力去搜寻时,却发现它已经消失。不仅如此,那个鬼影每每在他面前消失的瞬间,也就是下一桩命案发生的时分。 就是这样。 三天后,光复叔在荣府被人斩首示众。 如果叶淑娴化为血水的惨状还能勉强解释为高空坠亡共性的话,光复叔的身首异处就绝不是偶然形成的。凶手如果不是在刻意炫耀自己的武力,杀人没有必要采用如此极端的手段。 这一次安力为又差一点看到了那个影子,从俊赫的口中,他获悉了叶淑娴和弟弟叶丰盛之间难以弥合的矛盾。可还没等他派出人手赴韩国着手调查,荣应泰就中毒而亡了。 鬼影的再三出现及神秘消失,令安力为感到透不过气来。 他不禁又感到了,曾经在玲珑屋中感觉到的……那东西。 那双……背后的眼睛。 鬼的眼。 你明显地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你,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压迫着你,你明知道那东西存在,就在那里,在背后,可当你回头看时,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又平静如初,好像什么也不曾有过。 这种感觉是令人窒息的。 即使是那种事后的平静,也曾令安力为感到心里发慌。因为他很清楚,那东西曾经来过。 安力为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他是个刑警,直觉就是他的枪。 他在胶片里努力搜寻着它的样子。 对。 一幅古怪的画面突然跃入了安力为的眼帘。 那是无腿的。 那个亡灵,竟然没有双腿。 安力为努力检索着大脑中每一根细微的神经,努力地描绘着它可能的样子。那夜,他曾亲眼看到亡灵的出现。就在体育馆里,就在他的面前,甚至能听到它的呼吸,那个低沉而均匀的声音。 在那个瞬间,由于情况的紧迫,安力为没有余地去冷静观察面前出现的威胁。他必须反击。无论是神是鬼,立即实施抓捕。 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亡灵的面部,尤其是眼睛。 人在拔枪指向对方的时候,总是会看着对方的眼睛。 可当时的全景画面,并没有因为注意力的过度集中而被忽略,而是深深地刻入了安力为的记忆硬盘里。不会忘却。 那情景,任谁都难以忘却。 现在想起来,想起来…… 那是无腿的,对,无腿的幽灵。 他就在自己的面前,眨眼之间,消失了。 听说只有无腿的鬼,才能够当着人们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顷刻间消失。 安力为的眼帘渐渐垂了下来。 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早上到现在为止,还没吃过一点东西,像是一直饿着肚子。 对此他不甚确定,因为肚子早已经不叫了。它居然没和自己打声招呼,就停止了工作。 从夜里讨论案情开始,安力为就一直在与体内的饥饿与疲倦做斗争。 现在,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连日来,他的神经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大脑始终处于飞速运转的状态。来回的奔波,体力的严重透支,使他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眼皮。浓浓的睡意,击垮了这个刚强的汉子。 就在安力为在冰冷长椅上昏昏入睡的同时,那个无腿的鬼,又在荣府出现了。 冬季的夜晚,寒冷而寂静。 夜空中悬挂着一轮孤单的明月,荣府大院里,四周已渐渐弥漫起薄薄的夜雾。 侦查员小季把双手抄进袖筒里,倚靠在日式休憩厅的护栏上睡着了。 由于白天一直跟着王亮马不停蹄地奔波调查,接近午夜时分,他就困得不行了。跟安力为的情况差不多,刚开始他还往脸上拍点儿凉水,试图努力地支撑自己的眼皮,可后来竟…… 小季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他睡得并不像安力为那么沉,因为他觉得冷。 虽然事先披上了一件警用棉大衣,但夜晚的寒风,不断地在骚扰他的睡眠。 小季带着对北风的怨气,就这样醒一阵、睡一阵的,凑合着过了很久。 就在混混沌沌,即将进入梦乡的当口,小季的耳边隐隐听到一阵树叶的摩擦声。 他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又缓缓地闭上了。 显然,周围什么也没发生。 当当—— 远处传来了轻微的钟声。 那似乎是白金汉厅的大座钟。 白日里钟声并不明显,可在宁静的夜晚中,这弱弱的声音却显得格外清脆。 小季猛地睁开眼睛。 他仿佛嗅到了什么气味。 周围的气氛,在他的感官中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似乎变得不再宁静和安全。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竖起双耳,屏住气息,打开了身体的每一个毛细孔,准备像一条猎狗一样去证实自己的直觉。 一个黑影从远处的广场上嗖地划过,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季用袖子擦擦双眼。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但是……没有听到脚步声。 在这样的夜晚,有人以这么快的速度移动,怎么会没有一点脚步声呢? 小季觉得奇怪。 他的耳边只有凄厉而恼人的风声。 不但没有脚步声,而且,而且…… 那个“人”,好像……没有双腿。 想到这里,小季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他低头看了一下腕表,时值凌晨两点零一分。 小季用冰冷的右手摸摸自己的脑袋,确定自己已经完全清醒。 他朝刚才黑影飞过的地方望去。 如果没有看错,黑影移动的路径应该是从车库方向来,穿过广场,进入了白金汉厅。 那么,它的目的方向,应该是继续穿过中华宴会大厅和凡尔赛宴会厅,然后通过图书馆到达溪水的另一端。 简单地做出判断后,小季轻轻地掏出手枪,向着中华宴会大厅摸去。 他不敢开灯,也不敢过快奔跑,因为哪怕一点点微小的光线和触碰家具所发出的声音,都足以令那个家伙立即警觉而逃之夭夭。 小季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中速行进,穿过了中华宴会大厅、凡尔赛宴会厅和图书馆。就在走出图书馆的瞬间,那黑影再次闪过,继续向着黑暗中前行。 小季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影子真的没有腿,真的就是那样飘过去的。 是鬼? 这个念头如同那个影子刚出现时一样,再次掠过他的心头。 小季不由得浑身一颤。 但他不能害怕,因为他是警察。 想到这里,他没有再犹豫,而是将手里的枪握得更紧,朝着鬼影逃遁之处追过去。 鬼影飞快地飘到了体育馆西侧的竹林里。 它没有再移动,忽然停了下来,朝着小季回头咧嘴一笑。 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两排白灿灿的牙齿。 小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站住!”小季大声吼道。 大声的嘶吼起到了奇效。 小季感到自己热血上涌,害怕的感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中的枪瞄准了那个奇怪的东西。无论是人是鬼,如果此时它依然无视警告,他将毫不留情地开火。 小季的心中陡然泛起身为警察的自豪。 可是,鬼影并没有跟人一样举起双手,而是笑得更狰狞了。 它张开大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无声的笑。 就在小季纠结是该冲上去将它生擒,还是该开枪把它击毙的瞬间,黑影一回头,又消失了,隐没在竹林之间。 小季又感到了片刻的恍惚。 他明明紧盯着鬼影,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可它却凭空消失了。 小季举着枪向前追去,耳边不时听见自己擦碰树叶的声音。 跑出竹林,前面又来到了水边。 小季意识到自己是绕着体育馆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日式休憩厅的东面。 雾越来越浓。 虽然,一路追赶之下,他再也没有看见鬼影,可小季相信它就在前面,肯定是趁着雾气躲在什么地方。 绝不能让它逃脱。 小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水边奔跑。 突然,一个朦胧的白影出现在面前,体态婀娜多姿,像是个女人。 显然,两人都吓了一跳。 小季定睛一看,原来是荣家大小姐熙真。 没错,她不是方才出现的鬼影,因为……她有腿。 荣熙真也吃惊地看着小季。 “原来是熙真小姐。” “季警官,出了什么事吗?” “哦,例行巡查。” “您为什么拿着枪?” 小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里还举着枪。为了不引起荣府人员的惊慌,他将手枪插入肋间的枪袋里。 “习惯了,为了府内的安全,只要听见一点意外的动静,我就会下意识地拔枪。让您受惊了。” “原来如此。不过。这大半夜的,被人用枪指着,倒是更令我感到紧张。” “不好意思。” “希望您以后看清对手再拔枪,以免造成我家人的恐慌。” “您说得对,我一定会加倍谨慎,对不起了大小姐……哦对了,那么晚了,您这是上哪儿去?” “哦,我去看看俊旭。他总是爱通宵打游戏。长此以往,气血得不到休养,对身体很不利。父亲在世的时候总是命令我督促他早睡。” “您没听见……呃……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有。刚才听见有人喊了一嗓子,好像是‘站住’什么的。是您喊的吗?” “哦,可能是我的同事睡着了说梦话吧!除了这个,您真的没听见什么其他的声音吗?” “没有。周围很安静,所以您同事的那句梦话听起来很响。” “真对不起,我替他向您道歉。” “晚安。” “晚安。” 说罢,荣熙真走进日式休憩厅。 那是回到熙真和小海所住的二号别墅最近的路。看来,她是打算回屋睡觉了。 在浓雾里消失的黑影,变成了下凡的白衣仙女。 无腿的鬼,瞬间变成了拥有窈窕身段的荣家大小姐。 两者之间,存在必然联系吗?或者说,荣熙真难道就是那个鬼影? 小季的大脑飞速地运转。 鬼影是在自己举着枪高速追赶之下,夺路逃遁的。 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它有时间来进行换装吗? 不可能。 虽然看不见,但小季很清楚,自己是一直紧紧追赶在鬼影后面,一秒都没有停歇。若说它能腾出几秒钟时间停下来换上白色的衣服,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且……小季又想到了一点。 即使鬼影就是荣熙真装扮的,她也只能做到换掉服装。那个没有双腿的形象,又是怎么办到的呢? 没有腿,她是怎么行走的呢? 飘的? 真能做得到吗? 难道在荣府内部,有类似于大型机关那样的东西吗? 警方已经对荣府进行了不下三遍几乎是底朝天的检查,所有的人,包括安警长和那个小推理师,他们的眼睛都瞎了?愣看不见复杂的钢线机关就在他们的头顶上? 不可能,别瞎猜了。这又不是一百年前的推理小说。 想到这里,小季苦笑了一下,抬头看看夜空。 夜空中什么也没有,他相信即使白天再看,也不会有。 想什么呢!现实世界里,怎么可能出现那样的东西。傻瓜。 可是……如果鬼影不是荣熙真,它又跑去哪里了呢? 荣熙真的出现,真的是巧合吗? 荣熙真住在前院西面的二号别墅,而荣俊旭住在前院东四合院区的第二进院,无论穿过中央卐字建筑群,还是沿着溪水边那条小径,夜晚步行最快也得六七分钟,来回的话需要将近十五分钟。那么晚了,荣熙真会不顾夜风的凛冽,不怕麻烦的路径,前去看望弟弟吗? 如果她是在说谎呢?她究竟去干了什么呢? 看说话的表情,荣熙真的心情很平静。可一个普通的女人,面对警察黑洞洞的枪口,应该有那样临危不乱的气度吗? 可是……平静?那个鬼影不也在飞速逃跑吗?追的人都气喘吁吁了,逃跑的人会那么平心静气吗? 荣熙真又不是楚留香,做得到吗? 小季心乱如麻。 突然,他的肩头被人猛地拍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又把手伸向了怀中。 这次,他没有把枪掏出来,因为他看清了,这是前院守卫的另两个同事。或许是自己陷入了沉思,没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 “怎么了,小季?刚才是你喊的吗?” “哦,没什么,我看错了。” “要不你先休息一下吧,看你精神不太好。” “没关系,大家各就各位吧。” 小季没有向同事们说明实情,因为他认为这两位警官只是从派出所抽调来帮忙的,跟他们谈“鬼”简直是对牛弹琴,说不定还会让自己在警队中从此留下一个风声鹤唳的笑谈来。况且,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开,就真的会引起荣府内的普遍恐慌。 他不能这样做。 这样的“鬼事”,只能向上级汇报。 同事走开之后,小季拨通了王亮的手机。

第三节 蒙面骑士

冬日的朝阳来得特别晚。 时值清晨七点半,浅蓝色的晨雾方才渐渐散去,橘红色的阳光透过两排树叶间的缝隙,斑驳地落在荣府南大门外的行车道上。 不知哪里飘来了农夫焚烧荒草的气味。 这气味淡淡的,不但不令人讨厌,而且为小里海周围的景色增添了一份恬适的田园气息。 荣俊赫开着他的银色SSC Tuatara缓缓驶出了南大门。 今天他准备去外地,位于上海浦东陆家嘴金融贸易区的金茂大厦,签署一份重要的合作意向书。 出城上庭海高速公路,在锦云枢纽转向,北上横跨宾洲湾的跨海大桥,下桥后再转道向东上沪昆高速公路,到达金茂大厦大约需要两个半小时。 荣俊赫摁下按钮,将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缝。 丝丝凉意中夹杂着荒草气息的晨风让他觉得头脑清醒,心情也变得像是去远足。 他伸出右手,打开了音响。 车中传出了许巍的歌曲《完美生活》。 这略带沧桑却依然前行的独特嗓音,总能令荣俊赫得到一种类似于“放飞心情”的别样感受。 好天气,也总能给人带来好的心情。 荣俊赫今天心情不错。 如果今天的意向书顺利签署,理想国的业务量将成倍增长,再上一个台阶。 他哼着悠扬的曲调,加大了油门。 车轮快速驶过路面,卷起两行枯黄的树叶。 周六的绕城公路,与平日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排队蜗牛爬行的情形完全消失了,许是全城车辆的主人此刻都还在享受他们难得的周末懒觉吧。 荣俊赫的车很快就通过了ETC收费口,走上了庭海高速公路,不一会儿就看见了跨海大桥。 太阳挂在前方,蔚蓝的天空与远处入海口的水面连接在一起,组成了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美丽画面。 荣俊赫和着音乐的节拍,双手手指在方向盘上不停地敲击。 他开始感到阳光刺眼,便从仪表盘上拿起墨镜戴上。 银色SSC Tuatara从快速车道轻松地越过了两辆轿车,驶上了跨海大桥。 宾洲湾跨海大桥是典型的斜拉桥设计,主桥由连续的五跨六塔斜拉桥组成,每跨四百二十八米,四面悬索,悬索的桥塔采用独柱设计,造型极其宏伟。桥下分五个主通航道,主通航孔可达到通航三千吨级集装箱船的需要。大桥全长十公里,主桥长达两千六百八十米,总宽度达到了五十五点六米,桥面采用双向八车道高速公路标准。无论是索塔数量还是主桥的长度规模都位居世界第一。据了解,这一技术、造型的桥,目前在国内还是唯一的一座。 每次当荣俊赫开车驶过跨海大桥,总会打心眼里为这个完全由国内设计师团队打造的辉煌成果赞叹不已。 他微笑着点点头,收回目光,抬起右手看了看腕表,时间已经指向了八点。 他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欣赏美景了,必须加快速度。 想到这里,荣俊赫再次加大了油门。 短短两三秒间,跑车的瞬间时速立即升到了一百五十迈。 荣俊赫的这款超级跑车最高时速可达四百多迈。如果不是因为高速公路的限速,他可以在短短的两分钟之内迅速穿过大桥。 他从来没有试验过这款车的最高时速。虽然对跑车始终保持着浓厚的喜爱,但荣俊赫绝不是那种为寻找刺激和炫耀,而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的人。 然而,就在踩下油门的片刻,他的心头突然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不是令人愉快的感觉。 荣俊赫隐隐地感到危险的存在。 他聚拢目光盯着前方。 前方一百米处,出现了几辆大型卡车,从最后一辆卡车尾部巨大容器的标识可以得知,装的是有毒的化学危险品。 在高速公路上遇到这样的大卡车,只要具备基本常识的人都明白,应该敬而远之。或者尽快超越并离开它们,或者选择同它们一样的车速并与它们保持相当的距离。 一般情况下,小型车辆会选择超越过去。 荣俊赫轻轻摁了两下喇叭,再次加大油门,准备从左侧车道快速地超越这几个危险的家伙。 SSC Tuatara突然加速,顺利地越过了它们,并将之远远地甩到脑后。 可是,喇叭好像并没响。 这是怎么回事? 荣俊赫眉头微微一皱,又试着重重地摁了几次喇叭。 这个动作证实了刚才没有听错。 喇叭确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真是奇怪! 不过,幸好自己已经远离了危险。 荣俊赫轻轻吹了声口哨,从后视镜中瞥着那三辆渐行渐远的大块头。 可当他再次看向前面,不由得吃了一惊。 前方四百米处出现了更多的车辆,分别占据了四条车道,从后面看去,还不知道具体数量是多少。 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些车辆好像有意地保持了同样的速度和距离。 没准这是一支驴友的车队。 可即使是驴友的车队,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一般也会知趣地排成一列纵队,并在车辆上插小旗或是打开双跳灯,表示他们的队列关系。像这样不懂规矩的家伙,实在是可气。 荣俊赫没有时间生气。 他再次摁下喇叭,试图用长音示意前面的车辆让道,并对它们做出危险警示。 可是……喇叭并没有自己恢复,还是行使了沉默权。 他慌忙松开油门,并轻踩刹车,试图减速。 但他立即发现,刹车并没有起到有效的作用。再试手刹,同样没有反应,而他的车仍以接近两百迈的时速继续向前狂奔。 荣俊赫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如果继续以这样的速度向前开进,短短几秒钟之后惨剧就会发生。 他近乎疯狂地反复踩着刹车,可那东西似乎是睡着了,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车载音响里本来舒缓平和的音乐,顿时变得有如怪兽吼叫般令人恐怖而烦躁。 荣俊赫几乎是一拳砸停了音乐。 一道白光划过了他的脑海。 不行,怎么能这样就死呢? 不能慌。 必须让自己彻底地冷静下来,再试一次。 然而,后来的几次尝试也宣告失败。 银色SSC Tuatara有如一枚出膛的导弹,沿着事先设定的弹道,急速射向目标车辆群。 三百米。 两百五十米。 两百米。 一百五十米…… 前方的车辆群毫无散开的意思。 他已经能清晰地听见,从这些车辆中发出的,震耳欲聋、乱成一锅粥的疯狂摇滚乐。 荣俊赫猛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去阻止眼前危险的即将发生。 他什么也控制不了。 他感到四肢无力,颓然松开了方向盘,像一团烂泥似的瘫倒在皮质座椅上。 就在荣俊赫即将闭上双眼的刹那间,猛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辆红色的路虎,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从他的车边呼啸而过,高鸣着长笛,以万夫不当之势,朝着驴友车队直冲过去。 荣俊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这一幕太过离奇,简直不可思议。 红色的路虎如同一颗急速飞行的巨型彗星,带着足以熔化一切的温度,冲着一群破碎的太空垃圾直扑而去。 看那架势,任何东西都无法改变它原有的运行轨道。谁要是遇上,结果只有一个——被撞得粉身碎骨,最终成为在宇宙广袤的黑暗中无间行走的细微粉尘。 荣俊赫很快就冷静下来,双手再次握住了方向盘。 他明白,这位开路虎的骑士是要舍身相救。 果然,路虎那巨大的声响和目空一切的架势,终于令车队发现了危险的存在。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车辆群,瞬间作鸟兽散,立刻腾出了两条车道。 荣俊赫跟随红色路虎,顺利地穿过了车队。 谢天谢地。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惊魂未定。 救他的,是一辆全新的路虎卫士。 此时,路虎卫士的车速明显减慢,在一定距离之内,与他保持了相同的速度。 荣俊赫看见那左车窗里伸出一只手,用食指冲着左边一指。 他明白了,那是在示意自己,进入左侧的快速车道,并通过剐蹭中央隔离带的方式让车减速,并逐渐停下来。 右侧的车道紧邻桥边,倘若控制稍有失当,自己的车将撞破护栏,坠落到桥下的海水中。因此,左侧车道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荣俊赫挂上空挡,跟着路虎卫士进入了快速车道。 他深吸一口气,控制着方向盘蹭向水泥的隔离带。 “嘣——”火星四射。由于用力过猛,荣俊赫的车被立即反弹开来。 荣俊赫稳住方向盘,使车继续沿着正常行驶的轨道前进。 路虎卫士在摁响两次短笛后再次减速,调整了自己的位置,从前方的引领者落到了后方保护者的位置。 荣俊赫心领神会,努力地拿捏着分寸,稳定心神,慢慢靠向隔离带,做出了第二次尝试。 车体与隔离带之间,发出金属切割的巨响,留下了一条闪亮的火花弧线。 他了解,危机终于被控制住了。 一分钟之后,这辆失控的车终于停了下来。 荣俊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依然觉得难以相信。 这时,那辆路虎卫士开了上来,在他的车边停下。 他摁下车窗,想看看那个对他出手相助的骑士究竟是谁。 可是,那人并没有与他对话,只停了半秒钟便一溜烟扬长而去,一边加速,还一边将左手伸出窗外,向他挥手告别。 就在两车交会的片刻间,目光敏锐的荣俊赫看清了那人。不过,那人脸上蒙着黑色纱巾,只露出一双清澈的大眼睛。 一位蒙面的骑士。 真是个古怪的人啊! 可那究竟是谁呢? 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骑士? 不太可能。这不是拍电影。 可……这个人是怎么预测到我的车会出事的呢? 如果不是事先有准备,在那样高速行驶的情况下,谁又能立即做出反应,对我施以援手呢? 即使真的有人愿意帮助我,可谁又会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毅然冲向混乱的车阵呢? 荣俊赫不禁暗自思量。 刚才的那群太空垃圾仿佛恢复了牛气,播放着恼人的摇滚乐,从荣俊赫的身边一辆一辆呼啸而过。 一个戴着墨镜,野战队员装束的年轻人冲他喊道:“哥们儿,玩命哪?” 一个破牛仔装少女向车里的同伴惊呼道:“瞧,那是什么车?没见过。真棒!撞了真可惜。” 荣俊赫没有时间搭理他们,拨通了报警和救援的电话。

第四节 鬼迹

安力为得到俊赫遇险的消息是上午九点半。在这之前,他已经从王亮那里获悉了昨晚荣府发生第五次灵异事件的具体情况。 到交警大队问清车祸的细节之后,他立即打电话通知了在荣府执行守卫任务的小季,即刻封锁车库,直到他的到来。小季回答他现场已被封锁,王亮也已经通知了物证鉴定中心派人前来勘查。 从交警队出来后,他就驱车前往荣府。同行的还有千行。 本来昨晚的一觉已经让安力为的体力得到了恢复,可荣府再次出事,偏又使得他的心里七上八下。 无论怎么严防死守,这个古怪的豪宅还是冒出了新的状况。 千行倒是看上去心情很好。 这小子,无论出多大的事,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或许,案件和推理对他来说,只是游戏。 可对于警察来说,那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 说实话,他非常痛恨千行那种“90后”男孩典型的冷酷寡情。这样的表情,相信没有一个公安干警能做得出来。 安力为一边开车,一边胡思乱想。 “安叔,你觉得昨晚的事和俊赫的车祸有关?” “小季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鬼影从车库而来。两者之间一定存在联系。” “鬼影?安叔也相信那是鬼吗?” “哦不,我只是转述小季的话语罢了。” 话虽这么说,安力为却不太清楚,在自己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承认那是真的鬼魂。 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人世间,像鬼魂那样的封建迷信残余真的会存在吗? 而一个接受过多年党性和马列主义教育的中年干警,面对完全不可控制的幽灵,还能够坚持做一个无神论者吗? 毕竟,他是亲身经历,而且亲眼见证过它的“神迹”,甚至接近到能够感受到它的“呼吸”。 对于这些咄咄怪事,他真的搞不清楚。 他只能猜想,小季所见到的没有双腿并在瞬间消失的鬼,应该就是他曾亲眼所见的那一个。 “小季说,那个鬼没有腿,是飘过来的吗?” “是的。其实……在我印象中的那次,也没看见它的腿,不知道它是怎么搞的。” “咦?!有意思。” 安力为不再理他,径直驶入了荣府南大门。 车库周围已经拦上了警方专用的黄色隔离带,几个警察正在勘查现场。 小季在此守候多时,见到安力为车一到,立即迎上前来。 “情况怎么样?物证中心的何心怡来了吗?” “是的头儿,早来了,而且有发现。” “哦?” “在车库的地上,采集到了清晰的脚印。据女仆小兰说,她每天都会定时打扫车库,一般来说,木板的地上不会出现纹路清晰的脚印。事实证明荣俊赫今早出车时也没有留下。但由于这双鞋被踩湿过,所以才会留下水渍造成的足迹。刚才我和何心怡又让小兰跟其他几个仆人分别来辨认过了,都说这很可能是体育馆鞋柜里存放的网球鞋。小何已经跟着她们去取了。” “我去看看。” 安力为说罢朝体育馆方向走去。 千行没有跟着去,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小季看。 小季被看得有点发毛,不知道他是啥意思。 “发现鬼影的时候,你在哪里?”千行问道。 “哦,”小季明白了他要干什么,抬手一指,“在那儿,日式休憩厅,就是那根护栏那儿。” “你没有听见脚步声?” “是的。从鬼影的移动速度来判断,它是快跑着的。按理说不应该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当时日式休憩厅的窗户是关着的吧?” “窗户关着,但两头的门都开着。” “是岂不是很冷吗,形成了穿堂风哦。” “是有点。” “它移动的速度很快吗?” “非常快,一下子就过去了。” “来的方向是车库,去的方向是白金汉厅,是这样吗?” “是的。不过……它的行动轨迹不是直线,而是一条弧线。先是冲我的方向来,后来变线了,进入了白金汉厅。” “这样啊!在那个转折点上,它是不是停顿了一下呢?” “现在想起来可能有一点吧,速度稍稍慢了那么一点,但它没有停留,而是迅速转向的。” “明白了。没有声音,那是什么引起你的注意了呢?” “说来也碰巧了。是白金汉厅的钟声,刚好敲响了两点。你知道,在夜晚,那声音听起来很明显。” “钟声敲响之前你在干什么?” “我……我打了个盹儿,不过没睡死。” “原来如此。那东西没腿?” “是的。也不像跑步的样子,就是这样‘唰唰’飞过去的!” “你追的时候,乃至后来用枪指着它的时候,它都没有腿吗?” “是的。” “你的判断呢?那东西是如何移动的?可以随便说,哪怕形容成像卡通片的怪异动作都没关系。试试看,形容一下。” 小季抬头看看前院的上方:“就像……上空布满了看不见的索道,由某个人牵着,把这个木偶做的鬼移动过去的。我读中学的时候看过《七剑十三侠》和《五鼠闹东京》,那里边就有我说的索道机关。” “你真觉得那样的机关可能存在,而我们又看不见吗?”千行微微一笑。 “应该没有。”小季俯身悄悄耳语道,“实话告诉你,刚才我从后院拿了一根长竹竿试过了,没有索道。本来以为控制木偶的人是用透明玻璃丝做到的。嘿!” “办法虽然笨了点儿,但很有效。排除了机关说。” “后来我想会不会是遥控直升机呢?如果是索道的话,布置丝线进入屋里就太麻烦了,而遥控飞机就可以做到。你想,那鬼东西那么快速地就穿过了白金汉厅、中华宴会大厅、凡尔赛宴会厅、图书馆,而我所在的日式休憩厅可以直通中华宴会大厅。但我的速度明显不如它快,始终没能赶上它。” “遥控直升机?你在建筑群里穿行追赶的时候,没有想到开灯?” “那不成啊!一开灯就暴露了呀!” “而对方也没有开灯是吧?” “对。” “后来你和荣熙真碰上了?” “是的。还真是‘碰’上了,我的枪口差点儿撞到她的头。” “她是从后面来的吗?这时候你的神经应该高度紧张,怎么会看不见她呢?” “有雾,越来越浓了。” “开始就有吗,我是指你刚看见鬼影的时候?” “有倒是有,不过不明显。碰见荣熙真的时候雾就很大了。” “从你追他开始到遇见荣熙真,也就是一分多钟以内的事情吧?” “差不多吧。其实时间很短的。” “明白了,可以带我看看你举枪指着它的地点吗?是体育馆旁的竹林?” “是的。” “当时它停了一下,还回头看你了?” “是的,不过戴着黑面具,我只看见两只大眼睛,两排白灿灿的牙齿。” “走,看看去。” 安力为捂着鼻子,左手高举着一双装在证物袋里的网球鞋。 何心怡举着她心爱的三星Galaxy手机。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刚才拍摄的水渍鞋印。 纹路、大小,完全一致。 “这是谁的鞋?”安力为向女仆小兰问。 “这个鞋柜是林少爷的,这双鞋也是他打球时最常用的,四十四码,别人的鞋码都没有那么大的。”小兰答道。 “旁边那个鞋柜呢?又是谁的?” “那是俊赫少爷的。府里会打网球的,就只有林少爷和俊赫少爷。不过俊赫少爷很少打,只是在林少爷来府里并且提出一起打球的要求时,才会和他到后院打几场。” “林念祖不是很少来吗?” “现在很少来,以前是经常来的。其实,两位少爷不在一起打网球,恐怕也得有一年多了吧!只是两位少爷不许我们动他们的鞋柜,所以就没有收拾过。” “也就是说,这双鞋,林念祖已经有一年多没用过了?” “是的。” “他们都不锁门的吗?” “在家里不用锁,谁都不会动别人的鞋柜。少爷小姐们自己的鞋都多得穿不过来呢,谁又会去动别人的鞋呢?” “好的。对了,俊赫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是的。半个小时前,大小姐把他接回来了。现在俊赫少爷好像在大小姐的别墅里,一起谈什么事情呢。” “好的,你去吧,有事我再找你。” “哦。” “等等,荣府的所有钥匙,目前掌管在谁的手里?” “在大小姐手里。” “是吗?” “本来能开所有门的那个大钥匙串是老爷自己掌管的,连太太手里也没有。老爷去世之后,就由大小姐掌管了。” “知道了,去吧。” 小兰应声而去。 安力为顺势看向窗外。 “咦?这小子,又搞什么鬼?” 窗外的竹林边上,千行和小季互相比比画画,做出形体夸张的动作。 何心怡也顺着安力为的目光望去。 千行和小季一面比画,一面朝着体育馆后面的竹林深处走去。 “挺专业呀!这一定是跟小季核实凶手行动的细节呢吧?” “这个浑小子,案情细节他问得比谁都细致,可每到请他发表意见就躲了。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把他弄进调查组来,到现在也没发挥出作用。也不知道他是真有本事还是装的。” “我说老安,你可别小看了他。记得我的小侄子二东吗,跟千行是同班同学,也是他们学校推理社的成员。二东每次说起他的千行社长来,总会带着一股子无上崇拜的神情。听说,他们学校的少女失踪案和庭大附中的连环失窃案,都是他独立破获的。那可不是装出来的哩!要我说,他现在不肯说,是因为时机还不够成熟,等到线索完整、证据确凿的时候,他自然会告诉你,否则他就不会有兴趣进入专案组。” “那倒也是。” “那里就是小季举枪对着鬼影的位置。他一定是在试验鬼影是怎么从枪口下顺利逃脱的。” “好了,不说千行了。关于这双鞋,你是怎么看的?” “可以肯定,这个鞋印就是林念祖的鞋留下的。” “是啊,很可疑。鞋印是林念祖的,后来小季又遇见了荣熙真,而荣府的全部钥匙又在荣熙真手上,如果他俩联合起来,没有在这里办不到的事。” “有这种可能。” “那么冷的天,昨晚风也不小,凌晨两点钟,荣熙真居然不睡觉,还在院里晃悠。实在是……哼,我倒想亲耳听听她的解释。” “只是……” “什么?” “存在另一种可能性。” “另一种……可能性?” “是的。足迹可以确定是林念祖的鞋留下的,但不能证明就是林念祖本人留下的,因为不能排除别人穿了他的鞋作案的可能性。刚才我们知道了,这里的鞋柜是全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拿到。况且,大脚穿小鞋难,但小脚穿大鞋却很容易做到。” “不错,荣熙真做得到,别人也一样做得到,小脚穿大鞋很容易,只要多穿几双袜子就成了。不过真有人那样做的话,一定是事先计划好的。” “是的。” “不过,在没有新的发现之前,林念祖的嫌疑还是最大。” “那就是你的事了。呵呵,走吧,我想再去车库核实一下情况。” 关上体育馆的大门,安力为和何心怡沿着溪水一路走到日式休憩厅外。 刚要进去,又看见了千行和小季。 两人正在四合院区西南角附近的溪边小路上,两根棍子似的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这是小季遇到荣熙真的位置。”何心怡介绍道。 安力为没再理会,抬腿走进日式休憩厅,穿过中华宴会大厅和白金汉厅,回到了广场。 远远地望见荣熙真矗立在车库门前。 看她的神情,安力为明白这是在等自己,她一定有话要说。于是他让何心怡独自去车库,自己微笑着迎上前去。 “正要找您呢,大小姐。” “是要调查昨晚的细节吧?”荣熙真也露出一丝客气的笑容。 “是的,想了解一下。那么晚了,您去了哪儿呢?几点钟出门的,几点回来的?还有来回行走的路线,都请您仔细说说。” “没问题。我从二号别墅走出来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一点半多一点吧。去了俊旭的房间,就是四合院区二进院,光复叔的屋子对面。二弟回家后,还是整宿整宿地不睡觉,我怕他老这样对身体不好,所以去督促他立即睡觉。家父在世时,把照顾弟弟妹妹们的任务交给了我,虽然家父去世了,但这项任务却是永远的。回到自己房间时我看了钟,是两点零八分,然后就睡下了。行走的路线嘛,是一直沿着溪边的小路,也就是出了二号别墅向东,再转向南,在四合院区院墙的西南角再转向东,进入四合院区。回来时也是同路。” “哦。俊旭听您的话,马上就睡了吗?” “是的,他说马上就睡。然后我就回屋了,路上遇到了季警官。哦,就是那里。”荣熙真向远处指了一下。 安力为顺势望去,看见日式休憩厅的窗玻璃后面有两颗小脑袋在晃悠。 定睛一看,原来是千行和小季在那里指指点点。 “这小子。”安力为哼了一句。 “什么?”荣熙真有些不解。 “哦,我没说您。请继续。” “当时雾很大,我差点儿跟他撞在一起。真的吓了我一大跳,季警官竟然用枪指着我。黑灯瞎火的,他竟然用枪指着我。安警官,拜托您以后管好您的部下,请不要在荣府之内随意玩枪。太危险了!如果遇到个患有心脏病、高血压的人,当场就会被吓死。安警官,安警官,您在听我说话吗?” “哦,”安力为将视线拉了回来,“那真是对不起。您批评得对。我向您保证,以后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了。” “哼!” “您当时走得也很快,对吧?” “是。那么冷的天,我也不会在溪边慢悠悠地散步,当然走得很快。那时我已经很困了。” “当时雾气那么大,您在溪边走路用那么快的速度,不怕一不小心失足落水吗?” “哦,您的观察不够仔细啊!请看那里。溪水的两边是不是都有大石头?那不仅仅是摆设,还起到了护栏作用。” “看起来这些大石头并不很齐,不怕走快了撞到脚吗?” “警官,我在荣府生活了三十二年,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了然于心,即使闭着眼睛,我也不会掉在水里或者撞到石头的。” “原来如此。刚才,您好像是在这里等我吧?” “是的。” “不仅仅是为了小季的枪吧?” “想请安警官停止车祸的调查。”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刚才我问了俊赫。俊赫说那辆车本来就有毛病,他不认为是有人蓄意破坏的。因此我们都觉得,此事与谋杀无关。我们希望警方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谋杀案上,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这不是您一个人的意思吗?” “不,这是我和俊赫共同的想法。荣家已经不能再陷入这种人心惶惶的状态了。昨天女仆小菊已经向我提交了辞呈,如果气氛不能得到有效的缓解,我看仆人们迟早都会辞职。” “我想和俊赫谈谈。” “他在维也纳音乐厅等你。” “那好,您的意见我们会认真参考的。请放心,警方会尽量地低调行事。” “但愿如此。” 轻轻推开维也纳音乐厅的大门,一阵悠扬的琴声传入了安力为的耳朵。 那是安德拉什·席夫演奏的巴赫《十二平均律曲集》,被世人称作音乐中《旧约·圣经》的古典键盘乐典范。 正中央摆放的HIFI胆机,真实地还原了音色的饱满与通彻,音乐厅四周的墙壁形成了绝佳的音波回路,使得美妙的音符在空气中反复震荡,演绎出完美的听觉效果。 安力为稍稍有些惊讶。 如果不是推开门,外面完全听不见一丝声音。可见这座音乐厅具有良好的隔音效果。 荣俊赫轻松地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任由旋律沁入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金黄色的冬日阳光透过窗户,斜洒在他的头发上,散发出温暖而恬静的气息。 安力为没有立即打扰他,而是选择了静静地站在门口,同他一起悉心聆听。 席夫不愧是这个世界上最能体现巴赫《十二平均律曲集》精髓的演奏家,他的演奏总能令人沉醉。 大师一面展示出他精妙绝伦的指法、美丽动人的音色、丰富典雅的表情,同时也表现出他对作品总体构思的理解与洞察力。他琴键下的平均律纯净、明澈而畅达,毫无哗众取宠之嫌。 安力为一边欣赏乐曲,一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荣俊赫享受其中的样子。 爱乐者,总是能够轻易地进入,一旦进入,就忘却了烦恼。 不过…… 安力为一愣。 一个闪念掠过他的心头。 这面前的景象,像在哪里见过。 荣俊赫的表情,实在是……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对。 蒙娜丽莎的微笑。 荣俊赫与荣应泰,父子俩竟是如此相像。 安力为的心中浮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他说不清楚,这种异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一曲终了。 荣俊赫缓缓地睁开眼睛。 “安叔。怎么不叫醒我呢?”荣俊赫发现了安力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平均律中的第一曲,对吧?” “是啊!这是我最爱的曲目,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反复地聆听。无论发生多么大的事情,听一阵,就会过去了。” “当时被吓坏了吧?” “是啊。在那一刻,我已经闭上眼睛等死了。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刹车完全不受控制?” “不仅是刹车坏了,连喇叭也不响。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即使没有刹车,喇叭或许能提醒前方的车辆避让,也算是有一线生机。可……” “怎么会那么巧?没听说过刹车喇叭一起坏的。” “唉!说起来,这车可能是有点毛病,但当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前一阵子觉得有时车里有一点异味,不多,就一丁点。我也没太当回事,只是在去4S店的时候顺便问了一下。可人家小伙子说检查的话需要全拆,而且像这种豪车的零件在国内没有存货,更换零件要从美国空运过来,修好怎么也得半个月以上。我心想这哥们儿肯定蒙我,巴不得把我车拆了重装一遍呢,就没往心里去。唉!电视里成天播放国外豪车被召回的新闻,可没想到真会让我遇上。” “你觉得是车辆自身的毛病?” “对。这车我了解,即使周焘和我一起坐车,大多情况下我也是自己开的。不会搞错的。” “你一点都不怀疑人为因素?” “那不可能,安叔。” “那个救你的人是谁?” “哦,那是个开着红色路虎卫士的骑士。” “骑士?” “对,一个富有骑士精神的人。不过,是个蒙面的骑士。我只看见了一眼。我安全停车后,那人没下车,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开车走了,什么也没说。我看见那人的脸上蒙着厚厚的阿拉伯大方巾,就是……那种穆斯林用来抵挡风沙的围巾。那一刻,我想起了‘阿拉伯的劳伦斯’。” “眼睛……应该看见了吧?不是熟悉的人吗?” “应该不是。如果是认识的人,又怎么会不打声招呼呢?明明救了我的命!真的,要不是这位骑士,我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真险啊!” “安叔,关于车祸的事,停止调查吧,我敢确定那与谋杀案无关,只是一场意外事故而已。叔,算我求你了。”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大姐的意思?” “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我会考虑的。不过,要等车辆的检测报告出来后才能决定。” “谢谢,安叔。” 离开音乐厅后,安力为穿过中华宴会大厅和白金汉厅,打算回到车库确认一下何心怡的复检。 荣俊赫的话,实在是太令他意外了。 明明生命受到了威胁,他却选择了息事宁人。 如果只是荣熙真企图阻挠调查的话,或许他还能做出合理的解释。假如说林念祖就是嫌疑人X,而林念祖与荣熙真之间存在着暧昧关系,那么荣熙真出面阻挠警方对林念祖的调查,就顺理成章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受害者荣俊赫本人也很坚持,而且说得也有些道理。从他目前的态度来看,又不像是受荣熙真影响而做出盲目的决定,似乎是他本人的意愿。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一走出白金汉厅的大门,安力为就皱起了眉头。 千行用极快的速度冲着溪边奔跑,又转了个方向朝他直冲过来。 两人擦肩而过,就好像他只是一阵空气,根本没有被千行放在眼里。 安力为心生疑惑,转过头看向千行。 千行在白金汉厅的门前突然停步,望向日式休憩厅的方向。 安力为定睛一看,在日式休憩厅的玻璃窗后,小季正在向千行点头,同时还竖起一根大拇指。 “千行,这又是干吗呢?” “哦,安叔,我们在破解无腿鬼影之谜呢。” “怎么,破解了吗?这次能说吗?” “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安叔,今晚是晓伟叔值班吧,晚上我要和他一起待在荣府。明天一早,我就可以把答案告诉你了。” “吹牛吧你就。” “呵呵,没那么难。过了今晚,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第十八章 林深不知处 你是在看,而我是在观察,这有很明显的差别。 ——夏洛克·福尔摩斯(英)

第一节 栖霞弄十八号院

跟安力为赶往荣府差不多的时间,刘正隆律师就将那份尘封的房屋租赁合同送到了侦查一科。根据王亮的事先交代,倪大龙负责接收了文件。 文件被装在一个类似于证物袋的自封塑料袋中。 这个塑料袋一看就知道是新的,也许是刘律师刚刚才套上去的。 纸张已经褪色变脆,如果不小心翼翼地展开的话,很容易在顷刻间皲裂、破碎,化为粉末。可见刘律师对它并没有注意保养,而是随手放在了像阁楼那样高温、潮湿的地方。 可喜的是,合同上打印的文字依然清晰可辨。 倘若刘律师依照荣应泰的嘱托付之一炬,那么这些文字所留下来的信息将永远无人知晓。 翻开文件之后,倪大龙很快地在随身的记事本上记录下几个关键的信息点。 合同签署的日期:1992年5月5日 出租屋的地址:北山路栖霞弄18号院 实际承租人:林春晓 出租人(甲方,房东)姓名:邹庆安 房屋的租期:三年。1992年5月5日-1995年5月4日 乙方签字人:字迹不清。看上去是有意地潦草化,即使辨明了,恐怕也是个一个假名。 看来,栖霞弄十八号院这个地址和邹庆安这个名字,是可以立即动身调查的两个要点。只要这所房屋还在,一般来说总会出现对林春晓这个租户有点印象的人。 倪大龙叫上了他的另一个助手小郑,直奔北山路而去。 原以为位于北山路的栖霞弄十八号院应该是古老的民居院落群,可一看到门牌号码,倪大龙和小郑就感到头皮发麻。 整条栖霞弄里没有一所老旧低矮的民居,而十八号的青灰院墙后面是市里领导常来的高档会所——栖霞精舍。 除了会所里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这里也没有游客和闲人,都被弄堂口的保安拦住了。要不是出示了警官证,倪大龙和小郑同样无法进来。 小径由泛着青苔的青石板铺就,幽静而闲适,漫步其间,耳边不时传来清雅的丝弦之音,鼻尖荡漾的是怡人心魂的袅袅藏香,伴着树叶间的斑驳阳光和清脆的鸟鸣,实在是个令人清心养性、忘却烦恼的好去处。 小郑看上去很享受。他很少有机会来这种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作为刑警,他总是穿梭于充满血腥味的现场和脏乱不堪的各类市井之地。 小郑索性闭上眼,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新鲜空气,可倪大龙却显得一脸懊恼。 倒不是因为各路高官大亨将这些本该供大众休憩的湖边场所变成了私家花园而生气,他没有这份闲心。他现在懊恼的是,如果所有的原住民都被搬迁了的话,线索就从这里彻底断了。 他点上烟,心里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倪大龙忽然想起,刚才拐进栖霞弄之前,北山路上好像有一个小卖铺,没准那里的老板娘还能知道一点有关老住户的旧闻。 在根本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去碰”,有时候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有的时候,事后竟会发现,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竟变成了好办法。 运气不错,那个老板娘还真的是这里的老住户。 还没走到栖霞弄口,两人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真人演唱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歌。 虽没有宛转悠扬如黄莺出谷,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但一听便知此人曾经接受过那么一点点的专业培训,只是气息的控制上有些问题,导致发声的强弱不均。 倪大龙太熟悉这首歌了。 一九九七年《泰坦尼克号》在全国公映的时候,他媳妇愣是拉着他一起足足看了三遍,哭了三遍。后来,该影片的导演老卡为了炒冷饭再赚一次全世界人民的钱,又把影片做成了3D版,于是大龙媳妇又拉着他进影院哭了一遍。 真想马上见识一下这位中国版的席琳·迪翁。 让二人再次惊讶的是,这位女神就是他们要找的小卖铺老板娘。 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堆满了方便面、矿泉水、卷烟以及各类糖果,几乎找不到落足的地方。屋顶上方点了一盏小小的节能灯。如果不是开着这盏灯,恐怕就算是像今天这样阳光灿烂的大晴天,里面也是乌黑一片,更不用说能迅速地找到想找的商品了。 在两摞方便面箱子之间,针尖大的夹缝里,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妇女摆着丁字步,正在引吭高歌。岁月和苦难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无情的印迹,但从面庞的轮廓和体形看来,她原本应该是一副美人坯子。 看见两位客人走过来,老板娘立即停住声音,保持了一个“啊”字的口型。 “呵呵,我买烟。一包点五的中南海。”倪大龙先开了口。 “哦哦好。” 老板娘费劲地从方便面箱子后面的货柜上抽出一条烟,从里面取出一盒,递给倪大龙。 倪大龙接过烟,抽出一根点上,饶有兴趣地盯着老板娘看。 老板娘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捋了一下纷乱的鬓发。 “您刚才唱的是《泰坦尼克号》吧?” “是呀!这首歌叫《我心永恒》,是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 “大姐要是去参加《中国好声音》,一定很快就会出名了,哪里还会在这里守着小卖铺呢!” “真的?你真的那么觉得吗?”老板娘显然异常兴奋。“老板,实不相瞒,我还真的要去参加节目呢。不过啊不是《中国好声音》,而是东方电视台的《妈妈咪呀》,都已经取得参赛资格了,下个礼拜就录节目。” “真的呀?” 倪大龙嘴里叼着的烟好悬没掉下来。一旁的小郑也使劲忍住了笑意,轻轻地咳嗽起来。 “那可不,我还骗你咋的?你看,这是我当时填的表格。” “佩服。咦?您以前就住在附近?” “是呀,就在栖霞弄三十三号……” 倪大龙和小郑对视一眼,抑制不住心中的雀跃。 “……不过啊早就搬了,大概在二〇〇〇年吧,一开始是报纸上说这里要全部搬迁用来建什么名人的纪念馆,让我想想,好像是一个明朝的抗清义士什么的,然后就强制我们全部迁走。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什么纪念馆的全是骗人鬼话,他们在栖霞弄建了几幢别墅,那时又改说是恢复成之前哪个资本家故居啥的,反正建成了也不让我们老百姓进去参观的,再后来就成了会所,那些人民公仆的私家花园和洗脚的地方,连有钱的老板也不一定能进得去哩……” “您记得有个叫邹庆安的人吗?他住在原来的十八号院子。” “咦?” 老板娘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倪大龙。 倪大龙微微一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警官证。 “我说呢!名字我没印象,不过,我想你说的一定是老木匠。好像……是姓邹吧?我记不清了。老木匠的祖上可是有来头的人哦,十八号院子就是他的祖产,比我家的大杂院要大多了。不过到了老木匠他爹那一辈就倒了霉,先是让日本人占了房子,他爹还染上了赌瘾,把全部家当都输了个精光,就剩下这个院子了。老木匠本来是一个小少爷,可当爹的败了家,他也没办法,只好去学木匠,靠给人打个家具什么的过活。他儿子小木匠是跟我一个中学的,比我低一届。不过小木匠其实并不会木匠活,只是因为他爹叫老木匠,大家就叫他小木匠……” “你说的小木匠,是叫邹宇吗?” “嗯,没错。” “那么,他们把十八号院租给了母子俩,这事您知道不?” “好像是的。老木匠大概是从九十年代把院子租出去的,其中好像是有那么一个女人。她租的时间比较长,所以我有印象。她的孩子大概比我小几岁吧,是个男孩。” “您确定是个男孩?” “确定。他从来不跟别人说话,是个小帅哥,不过总是一副很屌的样子。我对他有印象,不会错的。” 倪大龙高兴地看看小郑。小郑迅速地在记事本上做了记录。 “母子俩的姓名,知道吗?”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小帅哥戴眼镜。” “戴眼镜?好!还有,老木匠父子搬哪去了,您知道吗?” “那得问山阴社区。原来的拆迁办早没了。” “谢谢您。大姐,祝您顺利地进入决赛,成名之后,我可要找您签字,预定了哦,说好了哦!” “大兄弟,借你吉言。没问题,咱实力摆在那儿呢。” 老板娘乐不可支,宛如一朵烂漫绽放的喇叭花。 在街边小饭馆简单吃了碗面之后,倪大龙和小郑就走访了山阴社区居委会。 中年妇女的居委会主任和俩姑娘正在忙着整理即将发放给社区居民的免费洗衣广告券,以及准备在各单元门上张贴的“关于购买节能灯泡”的通知,看着她们热火朝天的劲头,令人疑心这里一定是有回扣拿的。一句话,人家很忙。 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一旁喝茶看报纸,横眉冷对的神态,不知道是个什么大人物,还用极具气场的审视目光瞥了大龙他们一眼。那眼神颇有点“画家范曾”的意思。 “很多以前的老资料,其实我们并没有足够的人力来输入电脑资料库。您都看到了,我们就这几个人,真是忙不过来呀!”女主任双手一摊。 倪大龙听了不免有点生气,心想,你有时间干这些有好处的事,就没时间来完成分内的工作。可他也就是心里想想,嘴上却不便表达出不满来。线索调查这种工作,经常就是需要赔笑脸的,假如人家隐瞒一点点,线索就断了。这种不配合,不上纲不上线,又不能告她妨碍公务,只能通过良好的沟通来达到目的。 倪大龙满脸堆笑:“大姐,那么……原来的文字资料在哪里呢?我知道原来栖霞弄老住户的资料全部交给了山阴社区。” “这个嘛……” “没了……” 从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倪大龙回头一看,原来是看报纸的“画家范曾”。 “……二〇〇九年台风的时候,全部浸透了水,毁掉了。那时候社区办公室在一楼。浩劫啊!我记得很清楚,那场台风叫‘莫拉克’,年轻人,你现在满大街都可以看到叫莫拉克的电动自行车。” “全部的?”倪大龙被其强大的气场震住了。 “对,包括栖霞弄的资料。年轻人,你是要打听谁呢?问我就行了,我不知道的,就没有人知道了。” “这位是……”倪大龙回过头来问女主任,很谦逊的表情。 “黄大爷是区民政局里的老干部,以前经常下来走基层了解情况,可以称得上是一本活地图。”女主任解释道。 老爷子听见女主任的话,笔挺的腰板更加笔挺了,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老领导,失敬了。我们是在调查十八号院原来住户的情况。房主应该叫邹庆安……” “哦,是老木匠呀!” “九二年老木匠把房子租给了一对母子,这事您知道吗?据我所知,租期有三年,也就是九二年到九五年之间。” “我说吧。我要不知道的,问别人就等于白问了。那家租户很少和外人接触,不过,我倒是和他们打过交道,就在九三年。” “真的?太好了。”倪大龙差点儿就拍手了。 “具体是什么事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是跟区里的什么普查问卷有关的。那个女子在我的记录单上写的是‘姚芳’这个名字,儿子嘛……让我想想……哦对了,她填的是‘姚达明’。” 老人家此时已经没有了“范曾”般的凌人盛气,转而变成了慈祥的面目,在一张便签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两个名字,递给倪大龙。 倪大龙双手接过,面露感激之色。 “真是太感谢了。可是……老领导,那是十多年前的一次普查工作了,而且只是您千百项工作中的其中一项,一张登记表上……我想最起码也得有几十个名字吧!对于这两个名字,您竟然能记得那么清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可能是因为她太沉默了。一般来说,遇到街道里来的干部,居民们总会客气几句吧?当时和我一起走访的就是街道办的同志。可你猜怎么着?这女子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全部用‘嗯’来回答我们,那个街道办的同志说她平时也这样,跟谁都不说话。你说怪不怪!别误会,她绝不是哑巴,是哑巴的话在那种情况下一定会打手势了。她不是,就是不爱说话。对了,她那个儿子据说也一个毛病。另外,说起那个女子,好像是得了病,身体很虚弱的样子。还有,她漂亮得出奇。生活在这周围的,没有这样的人。可能就是这些原因,让我记住了这两个名字吧。” “对于他们母子俩,您并不熟悉,是吧?” “只有那么一次接触。不过,我并没有见过他的儿子‘姚达明’,只是见她在单子上写了这么个名字。” “哦。那个街道办的同志,您可以帮我联络他吗?” “老余头啊?死了有三年了。像我这样年纪的老同志,死的死,搬走的搬走。小伙子,你运气还真不错,遇上了我。” 倪大龙冲小郑使个眼色,向老爷子连声称谢,匆匆离开了社区,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老爷子的眼神已经越来越“慈祥”了,充分表现出了对眼前这两位年轻同志的喜爱之色,要是再磨下去,恐怕他老人家就要忆起当年朝鲜战争的峥嵘岁月了。 大龙还得立即去房管所,没时间在这里跟老人家一起追忆似水年华。 “姚芳”和“姚达明”这两个名字,倪大龙一听便知道那是假名。“姚芳”几乎毫无疑问,就是林春晓,至于“姚达明”是不是林念祖,那还有待进一步的调查。 虽然明知是假名,倪大龙还是通过微信,立即将两个名字发给了安力为,一是因为说不定公安部门的户籍档案库里会存在一点有关这两个名字的记录,二则因为刑警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假名不是林春晓临时编造的,应该是用过一段时间的。 如果有关林春晓母子的消息无法直接获得,那就必须从老木匠——邹庆安这个人来入手。他是房东,和林春晓之间不会没有接触。倪大龙很清楚这一点。

第二节 父与子

下午三点半,倪大龙和小郑走进了下城房管所的大门。 看门的大爷一开始颐指气使,见了大龙的警官证后,立即换了一副嘴脸,哈着腰将他俩引上了通往副所长办公室的楼梯。 一上三楼,就猛地听见一记“BOOM”的剧烈爆炸声。三个人的精神顿时紧张起来,同时停下脚步。倪大龙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大爷。 大爷侧耳听了一阵。走廊里又传来“不要”“飞机”“压死”等叫得山响的单词,有男声的,有女声的。 小郑先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大爷也明白了,冲倪大龙露出一丝带有歉意的微笑,笑得倪大龙心里一阵发毛。 “是斗……斗地主呢呵呵!”大爷解释道。 “打牌?上班时间?你们副所长?”倪大龙不知为什么心中有点冒火。 “民警同志,请听我解释。我们富所长最近出了点事,心情很是不佳。所以,请二位等会儿进去之后,说话尽量地……尽量地……客气一点哦……” “是……家里出了大事?” “是的。前段时间,富所长参加了《中国梦想秀》……” “啊?!”大龙和小郑的下巴一齐掉在了地上。 “……不过,在最后一轮的时候被淘汰了,还被波波老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所以一直很窝火。大概有半个月了吧!” “那……” “请稍等一会儿好吧?就一会儿。”大爷要求道。 “那好吧。”倪大龙无奈地点点头。 又经历了一声“连对”和听上去颇为郁闷的“要不起”之后,走廊上响起了一小段幽怨的二胡曲调。 “好了。” 说罢,大爷率先走上前去,轻轻地叩响了房门。 “谁呀?”一个很烦躁的声音。 “我,老王。富所长,有两位省公安厅的警察同志找您有点事。” 门随即被人打开。 屋里乌漆抹黑,一股很浓重的烟味,熏得小郑直呛。 一个蓬头垢面、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面前,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 “省公安厅?” “我是公安厅侦查一科的刑警倪大龙,这是我的警官证,这位是郑警官。” 仔细看了倪大龙的证件之后,富所长露出狐疑之色,但还是配合地露出一点微笑,尽管那很难看。 “有……什么事吗?那就……进来坐吧。看我这里乱得……别介意哦。老王,倒茶。” 老王应声而去。 富所长手忙脚乱地将窗帘拉开。 倪大龙和小郑坐在沙发上。 下午的阳光很刺眼。阳光下,富所长的皮肤泛着一种淡紫色,显得很不健康的样子。 老王很快端来了茶,很知趣地轻轻扣上房门。 “是我儿子又在外头打架了吗?”富所长小心翼翼。 “不是,”倪大龙笑了,“别紧张,我们不是来找你儿子的,而是来调查一个住户的情况。” “哦……哦……哈哈哈,原来如此,”富所长恍然大悟,“害得我很是紧张了一阵呢!我这倒霉儿子,整天在外面给我惹事呵呵。正在想,这回怎么是刑警上门了呢!那还不定是……说吧,什么事,我一定鼎力相助。” “想请您帮我们查一个人,从前住在栖霞弄十八号院的邹庆安和邹宇父子现在的住处登记,没搞错的话,应该是二〇〇年前后拆迁的。想查查,他们现在住在哪里。” “栖霞弄的话,就是山阴街道啰?小CASE,SO EASY。”富所长回到大班台,拿起电话。“小齐,给我在电脑里查一个资料,原来山阴街道的栖霞弄十八号院,叫邹庆安和邹宇的父子,要他们现在的住宅登记。” 放下电话,富所长潇洒地耸了耸肩。 “稍等片刻,一会儿小齐会告诉我们。喝茶,别客气。” 看到这位富所长恢复了神采的样子,倪大龙觉得很难和第一眼看到的那个闷在屋里斗地主的家伙对上号。 “问一个小小的问题。老王怎么当面也叫你副所长?哪有这样称呼领导的?”倪大龙调侃道。 “哦,敝姓富,富贵的富。” “原来如此。那岂不是转正职了也得被人称为富所长吗?” “是的是的。这个没有办法,爹妈给的,不能换。” 两个人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子变得很融洽,有如老友见面。 “听说……您参加了《中国梦想秀》?”小郑一脸好奇地问道。 “哎!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倪大龙连忙阻止。 “我是出局了之后才明白的,感情啊!这个梦想秀比的不是技能,主要是比谁苦逼。比的是后面那个苦情经历的讲述。前面的技巧不重要,后面的经历,哎呀,那是一个比一个惨喏!” “感情……那些都是故事,不是真的呀?” “哪有一个是真的呀!您太幼稚了。” “怎么可能?” “真的!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本来我也准备好了一个故事,没想到临上场前,在我前面的那个农民工选手说自己紧张,想听听我会怎么说。我就把故事告诉他了呀。没想到这孙子上去之后,把我的故事直接给剽窃了,结果他得了大奖,我惨了呀。故事被别人说了,我也不能再说一遍,结果我就傻在台上了呀。其实亏得波波老师数落我几句调侃一下,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下来。那情景,您是没遇到过。唉!” “我还是不信。真有比谁苦逼的?” “亏你当警察,太不了解社会了。要不说人都有病呢!就那么爱听别人的苦逼故事。你还别不信,这剽窃我故事的小子现在都火了,你不信去百度百科上查一下就知道,都成了‘水管哥’了。现在指定火得不行。” “您的故事,可以说给我们听听不,我特好奇。”小郑又忍不住插嘴了。 富所长清清嗓子,开始说道:“嗯嗯……开始了哦……十年前,我在网上斗地主,认识了我的女神。每天晚上,我都会默默地守候女神的出现,当时还没有现在的视频聊天,两人聊天只能通过打字。因为有着共同坎坷、崎岖的经历,渐渐地,我俩从陌生到熟悉,从相识到相知,两颗心也慢慢开始靠近……可因为我没钱买房,女方家长硬生生拆散了我们。我们只能继续通过QQ来鸿雁传书,好在很快有了语音聊天,省了不少电话费。我喜欢音乐,一直希望有一天能站在舞台上,和自己喜欢的歌手——庞龙合唱一首《两只蝴蝶》。她知道后,就不断鼓励我,一定要勇敢地去追寻自己的音乐梦想。于是,我苦练了一年,就在QQ视频聊天功能开通的那一天,我为她这一个观众唱了这首歌。没想到,让她的二老偷偷地都看见了。二老听完后那是相当地感动,竟然同意了我俩的婚事。于是我俩迈入婚姻的神殿……” “确实非常感人!”倪大龙眼眶湿润。 “没完呢!还有……没想到婚后她得了绝症。我付不起医药费,只能通过到地铁里卖唱来凑……” “您太有才了!别说了,那样不好。您老婆听见这后面的部分一定会骂你的。” “不会。这故事就是她想出来的。” 倪大龙差点儿没晕倒。 “那什么‘水管哥’,就是这样诅咒他老婆的?” “原封不动。你说气人不?哪怕你改编一下呗,没有,全部照搬。所以波波老师请我说自己的感情经历那会儿,我正满世界找板砖呢,哪有心思说故事呀。我拍死他。可节目现场哪有板砖呀!我就瞅准了波波老师手里的话筒挺给力,要是照着那家伙的大脑门上来那么一下……” “你俩……你俩都太……奇葩了!” “所以,我现在觉得,做人……应该怀揣着一颗感恩的心。是波波老师救了我,要不是他及时幽默地调侃了我几句,说不定我正在望春监狱服刑呢……” 幸好,方才电话那头的小齐及时地拿来了资料的复印件,否则倪大龙当场就得在富所长的办公室里吐了。 他实在是很少听说这些奇闻怪事,又很少上网,所以承受能力不是一般地差。 倪大龙几乎是拉着小郑“逃离”的。 他得确保自己,在彻底被这位尊敬的富所长喷晕菜并倒在地上之前,先前往复印件上的地址,调查完邹氏父子。 走出房管所的大铁门,倪大龙突然感慨地仰望苍天。 原来,警察也有怕的人。 登记档案的复印件上,写的是邹庆安的名字,搬迁后的地址是南新园甲一栋一单元一四一四号。 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啊! 倪大龙和小郑见了都不免哑然失笑。 两人心里都掠过一丝异样的凉意。 不吉利的数字很快就应验了。 据甲一栋的门房大妈介绍,邹庆安早就死了,搬进来第二年死的。他家老太太第三年死的。 小郑听了,冲大龙一吐舌头。 如今住在这套房间里的,“应该是”邹庆安的儿子邹宇一家三口。 为啥只是“应该是”呢?因为门房大妈已经很长时间没看见邹宇媳妇和女儿在楼里出现了。大概……有一年了吧。没准离婚了也说不定。 现在的高楼不像从前的里弄,邻里之间不太爱管闲事。很多人相邻而居,却从来都未曾打过招呼,偶尔遇见了,也只是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对方,仿佛对方是不应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似的。即使是有礼貌的人相遇,也只是很“有礼貌”而已。因此,邹宇是不是离婚了,没有人知道准确的内情,只是几个嘴碎的老年人瞎猜而已。 倪大龙很“有礼貌”地致谢,制止了门房大妈的喋喋不休,带着小郑从电梯上了十四楼。 十四楼的楼道里光线暗淡、脏乱不堪,堆满了破自行车、鸡鸭笼子、旧纸箱子之类的杂物。 大龙摁响了电铃。 “谁呀?” 屋里传来了一个浑浊而苍老的声音,喉咙里似乎含了一大口痰。 开门的人,实际的年龄应该不到四十,却是个十足的邋遢大王。 这人鸟窝般凌乱的“发型”,一张好像足有一个月没洗的脸,络腮胡子和鬓发连成了一片。鼻子边上还有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嘎巴。或许是鼻涕,也或许是食物留下的痕迹。 后来大龙一直把他称作邋遢大王,因为他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的主人公,就是这个样子的。 小郑则不然,他称之为“鸟叔”,因为他觉得“鸟叔”这个称谓不应该是唱《江南Style》的韩国胖墩那个样子,应该就是这个形象才对。 他才是名副其实的“鸟叔”。 没错,他就是邹宇。邹庆安的儿子,唯一的血脉。 “你……一个人住?” 和小郑勉强在两张小马扎上落座之后,倪大龙还在继续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屋子的四周。 屋里比楼道里还脏,还乱。一副仓库的景象,让人很难接受这居然是个用来住人的民宅。 “是啊,”邹宇从头上搔下一串头皮屑,“你都看见了。老婆跑了呗。” “离婚了?” “也没离婚,就是跟那个搞传销的外省骗子跑了呗。唉!钱也没了,老婆女儿都没了!” “怎么?她还偷了你的钱跑的吗?” “那倒不是。是‘禽流感’偷了我的钱。” “‘禽流感’?什么情况?” 大龙和小郑面面相觑。 “我是个卖鸡卖鸭子的小老板……这一辈子没招过谁,没惹过谁,可是命运……”邹宇声音有点哽咽,眼眶开始红润。 “我明白了。H7N9禽流感之后,全市关闭了所有活禽的交易,所以……你丢了几十年的营生。” “嗯,嗯……本来还想扩大的,可……”邹宇擦着鼻涕。 “有人告诉你,卖鸡鸭的也要学会做大做强,愿意把摊位转给你,于是你就扩大了资金投入,没想到,禽流感就来了。” “理解万岁!!” 邹宇泣不成声,伸出擦了鼻涕的手,瞅那意思,是要和善解人意的倪大龙同志来个双手紧握。 倪大龙当然不会接招,装作喝水,双手捧起了方才邹宇递给他的那只装了白水的一次性纸杯子。 当然,他也没有真喝,只是装作要喝而已。 小郑在一旁非常努力才忍住了嘴角的笑意,将视线瞥向房间的另一头。 大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邹宇。 “平复一下情绪。” “呜呜……” 邹宇感激地接过来,使劲地擤着鼻涕。过了很一会子,他的情绪总算是平静下来。 “可以了吗?” “好了,好了。你们一定是有什么事吧?就冲警察同志的理解,我邹宇两肋插刀。” “两肋插刀倒不必。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下,从前的一户租户的情况。” “租户?”邹宇显得很疑惑。 “对。你们从前有套房子,门牌号码是栖霞弄十八号院是吧?” “哦!是的是的。” “你们就是从那里搬来的?” “不。从我五岁的时候,十八号院就租出去了,我家另外还有一套祖宅,在小河街道,是我外婆留下的。我爸说十八号院闹鬼。我爷爷就是在那根房梁上面上吊自杀的,就我小时候经常爬上去玩的那根房梁。” “上吊了?为啥?畏罪自杀?” “您太聪明了。‘他们’确实是那么说的。‘畏罪自杀’。我爷爷是国民党起义军官,据说官还不小哩。他可真的是在内战中起义的哦,有证明哦!谁知道之后没几年,就被派上了朝鲜前线当炮灰。” “唉!可不能这么说。”大龙有点嗔怪地说。 “这不是我说的,是我爸说的。几年之后,他认识的所有战友们都死绝了。看!我爸说的‘当炮灰’没错不是?我爷爷没死,被美军俘虏了,不过因为会说外语,就被人放了。那个时候,美国人安排了两扇门,让你自己来选择。选择左边的门,可以由他们送去台湾或者美国,选择右边的门,就被放回祖国。我爷爷当然选择了回国。可很快的,他就被几个手臂上戴着红箍的人给带走了,据说是去了农场改造。有一年组织上允许他回来探亲。听爷爷自己说,有一个上过大学特有文化的领导对他从前抗战的事迹很是敬仰,所以签了特别准许令,放他回来探亲。可是谁知道,年三十那晚他就……”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们就搬出了十八号院,是吧?” “是的。后来我爸总觉得这院子里闹鬼。按他的说法是,我爷爷死得冤,他不愿意离开这座老宅子。当然,细细想来,我并没有看见过他说的鬼。但我也很害怕呀。” “那么,这段时间之内的租户,你还有印象吗?” “我只见过一次。我爸让我送个什么东西过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想起来了?送的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两个人。” “哦。那家的儿子比我大一点,是个小四眼。阿姨很漂亮。我从小就只要漂亮的阿姨抱我的,所以嘿嘿……不过你们说错了。不是母子俩,而是一家三口。孩子他爸也在的。” “哦?”大龙感到意外,“爸爸?确定吗?不会吧?” “确定。我听见那个小四眼叫过爸爸的。” “咦?奇怪!”大龙思索着:“对了,爸爸长什么样?” “很精神,也很干净。看上去是个……怎么说呢……是个有钱人。” 一边听着,倪大龙一边从笔记本里取出了一张夹在中间的照片。 “你瞧瞧。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没错,就是他。” 这是荣应泰的照片。 倪大龙看看小郑,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十几年前的某一个时间,你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呢?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因为那年的三月份,李小龙的儿子死了。你看。照片上的这个人,是不是长得有点像李小龙?” “咦?像吗?” 听邹宇的意思,不像是在拿人开涮。他的意思居然是荣应泰,长得有点像李小龙。 “不,不是脸型的轮廓像,而是那双眼睛。一双有杀气的眼睛。好好想想,《猛龙过江》里,《精武门》里,有没有,有没有?” “乖乖。还真是的。亏你想得出来!” 倪大龙和小郑双双为他竖起了大拇哥。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竟然有如此独到的眼光和大胆的联想。 照片上,荣应泰英气逼人的眉宇间,和发狠决斗时的李小龙,还真是颇有几分神似哩。那确实是能够杀人的眼神。 作为刑警,这样杀气腾腾的眼神,大龙遇到过不止一次。 倪大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似乎觉察到了一点什么东西。可当伸手去抓时,却依然发现什么都没有。 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感觉。 “你刚才说,曾听见那个戴眼镜的儿子叫爸爸,对吧?”过了许久,大龙才继续往下问。 “是的,听得很清楚。不过,听上去这个小伙子好像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别的就没什么了。”邹宇憨憨地笑着。 “谢谢你的配合。” 倪大龙感觉差不多应该是问到底了。 “我帮你到警用资料库里查一下,如果有你老婆的消息,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老婆叫什么?” “叫梅水花。梅花的梅……不过……不必了。她去哪儿了,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了。哀莫过于心死。这几天我一直在家喝闷酒。现在,终于想通了。我要重新开始。告诉您一个秘密……” 这个邋遢大王现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跑了老婆的衰男。 “秘密?”大龙满头问号。 “实不相瞒。我的心里有人了。” “那么快?” “她叫萌萌。自从第一次看见她,我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怎么说呢?一年了。整整一年了,她一直也不肯走。那是为什么呢?现在我明白了,赶情她那是一直在那里等我……” “你说的,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对,一定是这样的。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那样子死乞白赖点她的灯,她都没跟人牵手成功呢!高富帅,海归,洋博士……她都没走,始终站在这个舞台上……” “你说的……”小郑怯生生插了一句,“该不是《爱情对对碰》里的娄萌萌吧?” “娄萌萌是谁?”倪大龙很迷惑地问。 “……她在等待我的出现……”邋遢大王此刻像是个诗人。 “他的意思是说,他要参加庭湖电视台的婚恋节目《爱情对对碰》……” “……如果不是我的到来,她会一直在那里,不离不弃……” “他觉得,那个叫娄萌萌的姑娘之所以一年都没被人牵走,是因为一直在等待他的出现。” “……即使我不能把你牵走,我也要雷到你。说不定我也会因此而名满天下……” 听到这里,倪大龙眼前一黑…… 小郑很理解倪大龙前辈今天下午身体的不良反应。 “这个年头是怎么了?老百姓都要当明星了?”小郑小声嘟哝道。 “这也难怪。老百姓实在是太憋屈了,总得让他们这一辈子哪怕就闪那么一次光吧!哪怕只有一次,哪怕根本照不亮周围的人,哪怕这个光环仅仅是草编的。” “头儿,我刚才一直憋着没告诉他。你知道那个娄萌萌为啥一年都不下去,始终在台上戳着,死磕着不让人领走。你知道是为啥?” “为啥?” “那就是个托儿呗。” “那么说,所谓牵手成功,也只是作假?” “没错。不过,人们即使知道了电视节目都是作假的,也愿意继续做这个梦。老百姓实在是没啥可选的娱乐活动。” “是啊!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梦想!……那么,始终高高站在顶峰上的荣氏一族,他们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第三节 X=林念祖?

倪大龙和小郑回到办公室,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两个人饥肠辘辘。安力为吩咐王亮替他们点了炸酱面外卖。 今天晚上,副科长贺言成和处长裘安邦都在。作为专案组的组长和副组长,他们在大龙他们到来之前,已经认真地听取了安力为做出的案情进展汇报。 安力为翻开笔记本:“下午接到了大龙发来的两个名字,我和小王就一起到市局找夏军,在户政管理科,通过户籍档案库的搜索引擎,搜索了叫‘姚芳’和‘姚达明’这两个名字的所有人。” “结果如何?” “经过我们从性别、年龄、身高体重、户籍所在地及其他基本档案的排查,没有发现与林春晓、林念祖情况吻合的人。” “也就是说,并没有在政府部门进行过登记,这两个名字是临时使用的假名?”贺科思忖道。 “可以这么理解。另外,我们也调查了和应泰建设有关的政府主管部门的业务留存文件,在工商局查到了一份林念祖自己提供的个人档案资料。” “恐怕也是伪造的吧?一一核实过了吗?” “嗯。据这份档案显示,林念祖就读的小学是下城区第一小学,中学是庭湖市一中,大学是清华大学的协和医学院,此后便是留学日本东京第一医科大学的记录。之后,小王一一打电话核实。除了东京第一医科大学的记录为真实情况之外,其余的经历均系伪造,其他学校都回答,查无此人。” “东京第一医科大学有林念祖的记录?情况相符吗?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不会,”王亮接过话茬,“年龄、体貌特征、学习的时间等等,和林念祖的情况都能对得上。我们是通过东京警视厅的警察联系到东京第一医科大学的。那个警察很热情,专门上门,和负责管理人事的大学教授当场向我做出回答和翻译。问题问得很仔细,那个教授回答得也很认真。不会有错。” 贺科长略一思索:“嗯。那就意味着,是从留学东京第一医科大学之后,林念祖才现身的。在这之前,包括在国内上学的时间之内,他一直处于隐身状态?” “存在两种可能:一,林念祖在现身之前,一直使用了某个假名,或许不是叫‘姚达明’;二,林念祖有可能更改过名字,是出国留学之后才使用了‘林念祖’这个名字。”安力为又点上了烟。 “有道理。只是……怎么才能知道他以前叫什么呢?” “我明天问问千行。” “嗯,”贺科点头道,“我看行。那小子的头脑灵光得很。” 众人正说着,安力为的手机响了。是刘晓伟打来的。 “头儿,不好了。千行疯了……” 安力为张开了大嘴,半晌才说出话来。 “什么什么?别着急,小刘你慢慢说。什么情况?” “千行好像是中邪了,精神不太正常。他今天在荣府里面来来回回走了二十多趟了。从晚上九点多开始,他又突然像是中了邪似的,闷着头向外跑。我怕他一个人会有危险,就一直跟着他。你猜怎么着?” “继续说,再卖关子小心我收拾你。” “他跑到荣府南面的小里海去了。接着,他又环绕着整个荣府绕了一圈又一圈。我觉得他不太对劲,冲他喊话,结果这小子也不理我,还冲我嘿嘿地笑。您说奇怪不奇怪?” “那现在呢?” “现在,他在从小里海到荣府的体育馆之间来回地走呢。那表情,谁见了都会觉得他是中了邪。头儿,该不是凶手对他下了神秘的湘西蛊术吧?” “不可能,别瞎猜。听着小刘,别轻易惊动他。他肯定是进入了思索的状态。你呀,跟着他就成,千万别让他落了单,一直到睡觉,也要跟他睡在一起。哦对了,睡觉也要给我支棱着耳朵,千行要有个什么危险,我可拿你是问。听见了没有?” 安力为挂断了电话。 倪大龙、小郑、贺科和裘处长都一起愣愣地盯着他呢。 安力为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小刘的通话声音很响,大家都听见了他俩的对话。 五个人面面相觑,愣了一阵,猛然间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谈笑间,倪大龙和小郑都吃完了面,掏出纸巾抹着油腻的嘴。 “饱了吧?”贺科看看大龙。 “饱了。还是炸酱面香,呵呵。” “面一般,是你们饿急了。好吧,说说下午了解的情况。 “是。从原房东儿子邹宇的口中我们得知,林春晓确实有个儿子。不仅如此,他当时在十八号院里见到的,是‘一家三口’。” “哦?另一个人是谁?” “荣应泰。” “荣应泰?他怎么能确定那是荣应泰?他认识荣应泰?”安力为忍不住插嘴问道。 “是我拿出了荣应泰的照片让他指认的。而且,邹宇曾听见那男孩叫过荣应泰一声‘爸爸’。” “这样啊,”贺科叹道,“太好了。够了。这一声‘爸爸’,就大致可以将三口之家的关系确定了。” “不过,据邹宇回忆,男孩叫‘爸爸’的声音很奇怪,听上去和父亲的关系并不亲热,是冷冰冰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这个邹宇觉得,男孩不喜欢他爸?” “是的。这个不喜欢父亲的戴眼镜的孩子,很可能就是林念祖。” 安力为插话道:“此外,玲珑屋发现的荣应泰偷拍照片上,和荣熙真在一起的那个人,也就是荣熙真的秘密恋人,我们称呼为嫌疑人X的人,也极有可能就是林念祖。” “X=林念祖?”贺科与裘处面面相觑,“是这样吧?证物鉴定中心关于那些照片和林念祖本人的比对,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不过很遗憾,结果是,不能确定照片上X的模糊影像和林念祖的体貌特征完全吻合。” “这样啊?!对了,不是还有一个神秘的U盘吗?密码破解了吗?” “唉!”安力为叹道,“也没有。那个密码超级难解,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可以破解的密码规律。如果可以早日打开,也许秘密就在其中了,可现在……” “安子,不必叹气,我们的努力已经有了进步,不是吗?在荣家那么多人当中,梳理出一个嫌疑人X,还真是不易。打起精神来!” “是。另外,还存在一种可能,同样值得我们去注意。假如……林念祖就是荣熙真的秘密恋人,那么他们之间就可以形成作案同盟的关系。也就是说,凶手也可能不是林念祖一个人,而是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的两个人,相互配合,相得益彰。” “嗯,有道理。林念祖和荣熙真,都是争夺荣氏领导权的实力人选,如果他俩联合起来,荣俊赫将会变得不堪一击。不过……刚才你不是说,林念祖可能是荣应泰的私生子吗?那么,他和荣熙真……就应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了嘛,怎么会又成了秘密恋人关系呢?有点乱哦!解释一下。” 安力为复述了一遍千行的假设,并补充道:“荣应泰和吕光复死后,知道他私生子身份的人就没有了,就连我们也只是怀疑而已。” “嗯,很有创意的想法,”贺科赞许地点头道,“不愧是被称作少年推理师的千行啊!这条思路很好,不能忽视。目前看起来,老安,关键的突破口,在于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吧?” “是的。此前梳理出来的,林念祖在五个时间点的行动描述中,只有在十日亡灵事件和十七日玲珑屋案中有人证明他不在犯罪现场,而在另外三个时间上,他缺乏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调查过了吗?” “调查过了。除了去市局查档案之外,我和小王今天主要调查的是他的两个不在场证明。由于九日蒸发事件时他说在开车,又不能提供证明人,因此有理由视为没有证明人,就不必浪费警力了。我们调查的是十一日和十四日的。在十一日坠亡案中,他说在湖边邨宾馆睡觉。我们早上调取了监控,林念祖当天进入房间是在凌晨零点十分。在这之后,一直到早上他从房中出来,一共有二十个人在监控里出现。其中有一个进入走廊的长发女子,身份不能确定,另外有两个戴着棒球帽走出来的人。其中一个身份已经核实,是一位韩国游客,另一个身份不明,个子与林念祖比较接近。但是,我们无法确定那就是林念祖本人。”安力为说道。 “为什么呢?” “因为一个巧合。监控安装在走廊的尽头,而离监控最近的房间是一个清洁工的储藏室。可能是由于清洁工下班前没有关好,门在一点三十三分的时候被一阵风吹开了。这扇门挡住了监控的一部分视野,双数号码一边房间的门口情况完全看不见。那个戴帽人经过储藏室门之后,才被监控拍了下来,那时是四点零四分。但他究竟是从哪个门出来的,完全没有拍到。一直到七点五十,清洁工来上班了,才将门关严实。然后八点十分,林念祖从房中出来,离开了酒店。” “长发女子是什么时间进去的呢?”贺科又问道。 “六点十五分。” “确定这扇挡住监控的门不是被人有意弄开的吗?” “确定。从监控的画面看来,那一刻前后没有任何人出现过,除了风和鬼之外,没有人可以做到那样子将门打开。” “林念祖进入房间之前,用余光偷看过监控的所在位置吗?” “没有。不过,他应该很熟悉那家酒店。他是那里的VIP金卡会员,而一八一八室是应泰建设长期包下的房间。” “那么,那个戴帽人出去后,有没有再回来呢?” “没有。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我想,他可能是换了别的装束,跟我们玩了个由两个人配合完成的换身份魔术。” “嗯,这种偷梁换柱的方法有很多。倘若在同样双数号码的某一个房间他有个同伙的话,这一点就更容易做到了。两个人来回换装就可以了。” “没错。还有一种可能,那个进去的长发女子就是出来的戴帽人。出现在监控中所有人的名单,除了戴帽人和长发女子之外,我们已经一一做了记录,暂时没有发现谁与林念祖有瓜葛。” “好,继续查。另一个,是……十四日的,对吧?” “是。十四日吕光复被斩首案发时,林念祖一直和公司的几个高层在一起。他们证明林念祖是三点左右才离开的。” “都是跟林念祖很亲近的自己人?” “没错。就像商量好了一样,口径出奇一致。我觉得这其中存在包庇的可能。” “嗯。这样说来,这个不在场证明也不够完美啰?” “是这样的。” “这样看来,他有了三个存疑点。如果再加上还没来得及展开全面调查的荣俊赫车祸事件,那就是四个存疑时间点。嗯,很好,假如我们可以推翻他在玲珑屋案中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的话,那么……” “就可以证明X=林念祖。” “对。”

第四节 无腿鬼影之谜

千行没疯。 看到千行之后,安力为证实了自己昨晚的判断。 像刘晓伟说的那种情况,安力为已经经历了几次,所以他知道,千行当时一定只是进入了沉醉状态而已。 作为警察,其实他也有类似所谓状态。只不过,他不会像千行投入得那么深,以至于完全忘却了外界的存在。所以安力为思索时,看上去基本还算正常。 “是魔术吗?” 一进视听室,安力为就采取了单刀直入的方式。 “不,这不是魔术。”千行的回答也很干脆。 说罢,千行打开了随身带来的笔记本电脑。 笔记本电脑连接着一台投影仪。 开机。 电脑顺利进入了Win8系统。 众人极力掩饰着自己兴奋的情绪。 投影射在前方的银幕上,色彩明丽,边角清晰。 安力为又偷偷瞄了千行一眼,确实没什么不正常的。 他今天早上来到荣府之后,小刘就承认了自己的误判。 千行起先的行为是很古怪,可后来就恢复了正常。 刘晓伟向安力为打电话汇报情况是在晚上九点半。不过,从十点之后,千行不但开始和刘晓伟说话,而且准备在凌晨一点半到两点半之间开始破解无腿鬼影之谜。不仅如此,他还向荣俊赫借来了一台佳能5D Mark III高清照相机,并要求刘晓伟配合自己,用DV影像记录下了破解的全过程。 在整个拍摄的过程里,刘晓伟是摄影师,而千行,则是鬼影的扮演者。 一起观看影片的有小季、王亮、安力为、刘晓伟和千行。 在这五个人里,小季是对破解谜团最为期待的一个。 因为那个晚上的经历,他似乎在心里落下点病根,以至于一听见风声,就会浑身哆嗦。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此都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了,毕竟当时自己是举着枪,仍受到了这样严重的惊吓。 当然,倘若他知道安力为在第四次亡灵再现事件中,同样是举着枪,同样是面对鬼魂,而且亲眼看见鬼魂的脑袋掉下来,又被他自己安装回去的话,兴许才会明白,他遇到的情况,其实还不算最可怕的。 这些,安力为还没来得及跟他讲。 千行打开了视频播放器KMPlayer,影片开始播放。 画面上出现了沉沉夜幕中荣府的全貌。 虽然是在夜晚拍摄的,且没有增加任何光源补充,但画面清晰度不错,看来当今的高清影像捕捉技术,已经不是几年前可比的了。虽然总会有一些噪点,但影像的画质不错,可以看得很清楚。 影片打出醒目的黄色字幕:“无腿鬼影之谜”。 咦?这小子很专业嘛!已经剪辑成纪录片了。安力为心中暗自点赞。 画面转换到了前院。字幕变换成了“前院1:30”。 可以看见,前院里灯光灰暗,空无一人,只能看见风轻轻掠过树丫。 “对对,就是这个角度。一开始看见鬼影时,就是这个角度。”小季喊起来。 “这个镜头的机位,就在你当时站的日式休憩厅的南窗。”刘晓伟解释道。 “是哦。” 画面里,风吹树枝的速度变得快起来,显示出“快进”的影像。不一会儿,字幕打出“2:00”。 小季、王亮、安力为的神情不由得紧张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他们都知道,这就是鬼魂出现的时刻了。 画面中,远处的车库里,缓缓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通过对其外形轮廓的判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那是千行。 不过,此时出现的千行,没有双腿,就是小季当初看见鬼影的那个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千行的影子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迅速地“飘”向画面而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 千行瞅着大家惊愕的表情,露出淡淡的微笑,看上去颇有些得意。 那无腿的影子“飘”到溪边,像是受到了一阵强风的阻挡,迅速地变了线,转而朝着白金汉厅的大门“飘”去,转瞬间进了门,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千行轻轻点了一下鼠标。 “这就是小季当时看见的无腿鬼影。” “神了,”小季惊呼道,“和我当时看见的完全一致。千行,你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可以说了吧?”安力为笑道。 千行摇摇头,说道:“等等。你们真的看清楚了吗?” “什么意思?” “在这里,我套用一句福尔摩斯的名言——‘你是在看,而不是在观察’。请使用观察的眼光。让我们再来看一遍吧。下面,我将把刚才无腿鬼影出现的影像放慢,我们来做一个十六分之一速率的慢镜头播放。” 说罢,千行又点了一下鼠标。 画面动起来。字幕“1/16速率慢镜头”之后,还是刚才那个镜头,不过播放的速度变得非常缓慢。 虽然画面变得有一顿一顿的感觉,但总体来说,那个无腿影子看上去还是“飘”过来的。 此外,将影像速度放慢了看,还为这个“飘”的动作增添了那么一份诡异的视觉效果。 大家依然看不出千行的“腿”上哪儿去了。 肚子以下的部分就是没有了。 如果说这是拍电影,大家都会马上猜到,这是使用绿幕拍摄法和后期抠像技术,或者CG影视动画技术等电影制作手法来完成的。可现在的问题是,千行明显不可能使用这种专业手法,和刘晓伟串通一气,来有意蒙骗大家。 那就等于拿大家开涮呢。 千行不可能这么干,小刘更不可能那么无聊。 “说吧千行,别卖关子了。”安力为恳求道。 “不是卖关子。不让你们亲眼看见,你们都以为小季叔叔一定是吓坏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现在,大家明白了吧?小季叔叔没有撒谎,也没有神志失常、胡言乱语。他说的,都是真的。” 众人纷纷点头。 “那好吧,现在我开始揭开这个所谓无腿鬼影之谜。” 千行将画面稍微往后倒了一点,在他无腿的影子出现在前院中的某一点上进行定格。 “首先我声明,这不是魔术,也不是某人为了蛊惑人心而有意造成的,而是一个特殊现象。” “特殊现象?怎么可能?你让小刘再‘特殊’一次没腿地飘过来我看看。”安力为显然不信。 “不信,是吧?让刘叔来演也一样,安叔你来演,也一样。之所以说它特殊,是因为只有在荣府之内,在凌晨两点,而且在那一刻只有被站在这个机位上的人看见,也就是有了特殊的视点,这种现象才得以构成。” “你的意思是,站在别的位置上都看不见是吧?比如……荣熙真。她就看不见那个无腿的鬼影?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鬼影,不是荣熙真?”王亮问道。 “我的实验,只能证明无腿鬼影之谜,不能证明它是不是荣熙真。不过,即使在那一刻,两点时,荣熙真就站在溪边,她也是看不到你们眼中的影像的。” “咦?这就奇怪了。我看见的影像,为什么会和荣熙真看到的不一样呢?我的眼睛没问题呀。”小季很是不解。 “是因为你们角度不同。你距离影子远,荣熙真离它近。视角不同,造成了成像结果的不同。” “快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下面,我还是用影像来进行说明。” 千行再点鼠标。 画面中出现了荣府外,远处的山峦。 这是一个水平环摇镜头。 “无腿鬼影之谜的关键,在于荣府的独特地理位置。你们看,荣府的北面,是高高的凤栾山。每到午夜时分,也就是半夜零点开始,山头上就形成了夜雾……” 镜头开始缓缓推进。 大家看见,远处的山巅处,积聚着浓厚的白色雾气。 “……夜雾随着山梁拾阶而下,来到了山脚。山脚下,是荣府北面的护院河。荣府的护院河,是环绕整个院子四周的。于是,逐渐浓重的雾气沿着水系流淌下来……” 画面里,远山上的白雾,的确如千行讲解的那样,沿着水系而行,渐渐延伸开来。 “……护院河和荣府前院的溪水相通,但是和小里海在地面上并不相通,只是在地下才有暗流相连。因此,夜雾沿着流水而来,并不向院外延伸,而是进了前院,再慢慢地在荣府内蔓延开来。因为雾失去了向外延伸的路径,所以从这个时间开始,便只能呈现出向上升腾的状态。请注意看画面一角的时间标识,现在就是凌晨一点四十五分。从这个时间开始,荣府的地面上积聚了一层均匀的雾气。注意,这只是暂时现象,雾气会继续增加。据我和刘叔昨晚的记录,从一点四十五到两点零五的二十分钟之间,荣府内部会形成弥天大雾。而两点到两点零五之间,就是雾气急速增加的突变期。在这短短的五分钟之内,院内的雾会从现在大家看到的样子,急速转变成三米之内不见人的浓雾。而鬼影的出现和逃跑,以及荣熙真的出现,都在这短短的五分钟之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说,这是一个特殊现象。” 画面上显示的内容,又经过了快速处理,展示了荣府内形成弥天大雾的整个过程。 “这只是雾的形成过程。这样的大雾,我看见了呀。难道无腿的鬼影跟这场夜雾很有关系吗?”小季搔头道。 “千行的意思是,鬼影的双腿,就埋藏在这场夜雾之中,”安力为似乎明白了,“千行,是这样吗?” “也不对呀!腿是不是在雾里,难道小季都不能区分吗?” 千行笑道:“不能。刚才你们在看影片的时候,有哪一位提出我的腿在雾里吗?” “是哦!片子里的你确实是看起来没腿,飘过来的感觉。可是,真的身临其境,也是这样的吗?难道不是拍摄的原因吗?” “当然不是。刘叔和我拍的片子,完全真实地再现了小季叔叔当时看到的情景。” “是这样的。我证明。”小季说道。 “奇怪,为什么会看不出腿就在雾里呢?” “这就是造成无腿鬼影之谜的关键——视错觉和人的选择性记忆。请接着看。” 画面被启动。 一个画面是没有千行的,前院的远景。 前院广场上平整光滑,看不出有雾在地上。 另一个相同机位的远景画面,是有千行站在中间的。 千行一动不动地在地面上,失去了双腿,可怎么瞧也不像是腿被埋在了雾里的样子,看上去古怪得瘆人。 两个画面不断反复对比,形成了特别的观影效果。 然后,千行在画面里“飘”来“飘”去,还是当初的感觉。 覆盖在广场上的雾气,并没有因为千行的走动而浮动。 “你们一定认为,广场上是没有雾气覆盖的水泥地吧?” “对呀。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因为广场上光滑平整,所以大家都认为这就是水泥地面。大家都被自己的眼睛骗了。难道雾气的形态,就不可以是光滑平整的吗?让我们近一点来看。” 然后,画面前进,又出现一幅比刚才的景别近多了的,前院的近景。千行从白金汉厅的门走出,走入雾里。 因为镜头比较近,所以大家对他进入雾气里的那一刹那看得很清楚。 “咦?动了动了。” “这次,我有意将机位放到广场边上,想让你们看得更清楚一些,很显然,刚才的那个远景机位,你们都不会认为地面上覆盖了一层雾气。而这个近景机位就不同了。” “真奇怪。刚才你走进雾里,雾气为什么不动呢?” “不是雾气不动,而是你分辨不出它在动。雾气表面的流动,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大,表层的流动是有的,但看上去并不明显,尤其是在夜里。所以,只有近景才能分辨出来。” “怪不得!小季站在距离那么远的地方,难怪他和我们一样看不出来了。” “对。现在你们在远景中分辨不出来,只是因为视错觉,就是当人观察物体时,基于经验主义或不当的参照形成的错误判断和感知。而小季叔叔当时还存在着选择性记忆的状态。” 安力为解释道:“人在紧张、焦虑和遭受巨大心理压力的情况下,会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刺激性最大的局部画面,而忽略了其他画面部分的存在。这就是选择性记忆。” “是啊!当时我吓得不轻,现在还在后怕。”小季点着头。 “这就是造成无腿鬼影之谜的全部原因。”千行道。 第十九章 X档案 没有打不开的锁,只有解不了锁的人。 ——千行(中)

第一节 破阵

安力为如梦初醒。 “再来说说这个鬼影是谁呗。” “我只破解无腿鬼影之谜。至于这个鬼影是谁,是不是凶手,现在断定还为时过早。” “一定是林念祖吧?” “现在还不能确定。虽然我也怀疑林念祖,但有件事让我很在意。” “什么?” “证据。林念祖的脚印和球鞋。” “对呀,有充分的证据啊!那不正好证明了林念祖的最大嫌疑吗?” “这里面有疑点。林念祖像是那样粗心的人吗?” “咦……” “让我们来分析一下。首先,我不认为林念祖是个作案后能在车库里留下脚印的人。其次,他那晚进入荣府一定是悄悄的,那为什么会特意到体育馆里去取球鞋呢?有必要吗?其三,作案后,难道他不应该把用过的球鞋带走扔掉吗,怎么会再放回自己的衣柜呢?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或许……是有人栽赃?难道是荣俊赫栽赃陷害林念祖?” “不可能。你已经看过了荣俊赫的行车记录仪,那场车祸像是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吗?” “我从头到尾看过,那倒确实是真的车祸,非常惊心动魄。荣俊赫不可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安力为搔搔头皮。 “总之,林念祖的球鞋是个奇怪的疑点。不过,我们不必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目前为止,林念祖仍是第一嫌疑人。对了安叔,你们昨儿不是都在调查林念祖和林春晓的背景吗?查到什么了吗?” “大龙查到了林春晓确实有个儿子,而且也戴眼镜。另外,还有人看见过,荣应泰出现在那张合同中的地址——栖霞弄十八号院中。” “哦?不赖,那样的话,我们手里断链的线索又多扣了两个扣。其他呢?警用资料库里有他们的记录吗?” “没有。他们都用了假名,资料库里没有记录,是临时编造出来的名字。而且,他们母子俩和邻居几乎没打过什么交道。” “这很正常,一定是荣应泰特别交代的。这类事情,传出去就是丑闻,荣应泰那样聪明绝顶的企业家,在这方面肯定倍加谨慎。不过,林春晓可以和社会不接触,少年林念祖却必须上学,所以完全‘隐身’是做不到的。安叔是怎样进行搜索的呢?” “两个假名,一个叫‘姚芳’,一个叫‘姚达明’,可是……” “我懂了。安叔,那样搜索,是不会有结果的,必须有新的思路。” “难道是,你有了什么好想法吗?” “有了。不妨试试看搜索‘荣俊’这两个字。荣家子弟的取名规律是,男性中间为‘俊’字,你想想,荣俊赫、荣俊旭和荣俊海都是这样,而女性就不必那么讲究了。” “你的意思是,林念祖还有一个别名?” “不是别名,是曾用名。他的名字如果是荣应泰取的,那么,他小时候的名字,就有可能符合‘荣俊’二字的取名规律。” “好主意。这个想法很有创意。” “先不要高兴,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而已,”千行边想边说,“这个主意也有可能不会奏效。林念祖年长,荣俊赫比他小,倘若荣应泰在为林念祖取名字的时候,还没有形成将‘俊’字作为男孩的字辈的话,那我的想法就不会生效了。不过,只输入两个字符,查一下,是没有成本的行动,所以我才会说安叔可以试一下。” “好,我这就叫人去查。” “等等,对于他们的搜寻,尤其是林春晓,我认为应该将搜索范围扩大到全国,因为早年他俩生活的城市,可能根本不是庭湖。”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他们也可能是外省人。好,说干就干。”安力为指派王亮,“王亮,你现在就去市局找夏军,再复查一遍资料库,查姓名前两个字是‘荣俊’的所有人。另外,按照千行说的,扩大搜索范围。” “是。” 王亮应声而去。 “虽然还没了解到林念祖的身世背景,但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已经不少了。”千行昂起头,“安叔,让我们再来梳理一下这些线索,看看有啥遗漏。” “好。对了,那个荣应泰雇来偷拍的侦探不知道是谁。如果可以查到那个侦探,或许我们可以得到更多的线索呢!毕竟是跟踪,说不定他见过林念祖,只不过每回都没能抓拍到清晰的照片而已。” “不必费劲去找什么私家侦探,”千行笑道,“这些照片并没有拍到可以证明X就是林念祖的最佳角度,但他似乎并没有继续拍摄的意思。安叔觉得是为什么呢?” “那……你说呢?” “是因为荣应泰不想继续了。一个可能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个神秘的X是谁,另一个可能是,他不想继续了。如果被荣熙真或X发现,就会引火烧身。毕竟那是自己的女儿。所以,他没有继续。” “这样呀!” “因此,去寻找那个早已和荣应泰断绝联络的私家侦探,会消耗大量的警力。荣应泰做事谨慎,不会留下更多的线索给我们,更何况那个人也只是个旁证。” “也对。” “玲珑屋事发的前一天,林念祖曾与荣应泰通过电话。或许是他提前意识到警方一定调查了有关这个电话的详单记录,所以在接受警方询问的时候,就主动提起了这个电话的内容。这个细节,安叔还有印象不?” “很可疑!”安力为回忆道,“好像是有意堵住我们的嘴似的,我们还没问,他就主动做出了解释。” “嗯,他需要给我们留下一个开诚布公的印象。因为,他接下来想告诉我们,二十一年前的叶启德病故事件。” “叶启德在当时被警方认定为病死。林念祖现在提起它,不是误导又是什么呢?他在故意混淆视线,将矛头指向别的地方。” “不过关于这件事,看他的表述,我倒没有觉得异样。或许他早已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或许他说的,也值得我们稍加关注。安叔,我认为连环血案的重点是玲珑屋,最关键的环节,只要突破了关于玲珑屋案的不在场证明,林念祖的核心诡计就被我们识破了。” “完全同意。”安力为点点头。 “破阵。凶手在我们面前,摆下了一个变幻莫测的天门阵法,而玲珑屋就是它的‘生死之门’。在中国古代阵法之中,所谓生门和死门实际上是一回事,是阴阳互转的。倘若攻入之人没有料到阵主的核心诡计,便会进入‘死门’而陷入困境,无法自拔。而当我们料准了‘阵眼’,‘死门’便成了‘生门’,我们就可以在阵中狼奔豕突,所向披靡了。玲珑屋就是阵眼,而推翻凶手在玲珑屋案中的不在场证明,就是破阵的钥匙。” “这个比喻不错,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有意思,好的思路决定好的结果啊!荣家杀人事件和我们以往遇见的谋杀案完全不同,凶手为我们设立的迷局,不是一个,也不是独立的几个,而是展现出了一种系统化的倾向。这就是千行说的——阵。” “只有破了阵法,才能引起凶手的恐慌,与他给别人造成恐慌是一样的道理。” “对,我们可以如法炮制,反其道而行之。说起来……第四次亡灵再现的时候,林念祖确实就站在我身后,不知道那是怎样做到的。” “不必纠结。亡灵再现事件的制造者,并不一定就是凶手。” “怎么会那样想呢?不是凶手,又能是谁呢?” “也有可能是别的人,为了不同的目的。杀人案和亡灵再现事件之间,从其华丽的手法上看起来,貌似都是为了制造恐慌情绪。但这只是从表面上看起来有相似之处而已,我们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可以证明两者是同一伙人所为,不是吗?” “那倒是。不过……你那样想,不利于尽快破案哦。我们现在不是需要尽可能地将事件联系起来看吗?” “那也不能因破案心切而失去了客观的视角。” “嗯,”安力为笑道,“请继续。” “在破解阵眼之前,我将尽快破解魔法二宗之谜。算是入阵的预演。” “魔法二宗?” “就是叶淑娴蒸发事件和坠亡案。在这两宗事件中,凶手都采用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精巧手法,并且构思华丽,声势浩大。” “不错,万人瞩目的电视直播晚会上,最受关注的嘉宾在人们眼前凭空消失,接下来,人从南面破窗而出,却坠落在大楼北面的停车场。凶手就好像是施展了什么魔法。魔法二宗这个称谓,名副其实。” “人这种动物,是会趋利避害的。推翻不在场证明,难,而我觉得破解魔法二宗,易。所以,我会从易处入手。”千行露出狡黠的笑容。 “什么?破解魔法二宗更容易?真不知你脑瓜里的细胞,究竟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安叔你又忘了。魔法二宗的其中一宗,早已被我破解了,在我们初次相遇的时候。记得不?” “对哦。我真笨。” “千万别说‘我真笨’,我已经在一百部推理小说里听过了。俗套得很!” “呃……小鬼头,不可以先说吗?”安力为佯装生气。 “不可以。魔法二宗是必须同时破解的,因为此二宗,其实是一回事。绑架,是为了杀害,也是向大家宣战。” “好吧,我辩不过你。需要几天?” “三天之内。” “好吧。从现在开始,刘晓伟跟着千行,一直到破解了魔法二宗为止。” “好的,头儿。”刘晓伟应声。 “我还没有说完,”千行继续道,“我们还必须尽快查明两种毒物的来源。这也是我们应该调查的重点。” “嗯。要想判定林念祖有罪,比起推翻不在场证明和作案手法这两点来,查明凶器来源才是最有力的证据啊!”安力为突然话题一转,“话说……千行,有一个疑问,憋在我心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就是凶手的杀人顺序。显而易见,在他的严密计划中,按照某种顺序来杀人,是非常重要的。你看,先是叶淑娴,然后吕光复,第三是荣应泰,然后是荣俊赫,此后肯定还有别人。我在想,从凶手在玲珑屋内贴出恐怖童谣的那一天起,这个顺序恐怕就是确定了的。这个顺序本身,就值得我们深思。” “深思啥呀,这很简单,”千行不屑地一撇嘴,“我来分析给你听。首先杀死叶淑娴,因为她最笨,容易下手,这就跟我一样,是先易后难的思路;杀死光复叔则不同,我想并不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很可能是因为光复叔对叶淑娴之死有所发现,凶手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倘若等待光复叔坐实了某些事,那就晚了;第三步杀死荣应泰,是凶手的中心目的,由于凶手认为荣应泰一定会让俊赫坐上家督的位置,这是他杀人夺权的心理起源;第四步杀死荣俊赫,则是拔除他前进路上的最后一颗大钉子,拔除了大钉子,其他的小钉子就会望风归附。” “我觉得荣俊赫不是最后一颗钉子。从恐怖童谣就是杀人计划和宣告来看,榜上有名的,一共有八个人。” “安叔,你真的觉得凶手是个为了完成恐怖童谣而痴迷的杀人狂,非得够数才行吗?” “不是吗?杀了三个人,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在我看来,所谓恐怖童谣,不过是他用来蛊惑人心的工具而已。叔,别太执迷。” “那……那个神秘的数字——π呢?也不必思考吗?” “π不同,我们要时刻警惕。不过你注意到了吗?π只有在荣府之内才会出现。在叶淑娴蒸发的演播现场和坠亡的皇冠大厦,都没有出现过。放心吧,对于神秘的π,我会留心的。” “咦?好像是这样。那好吧。从明天开始,我和小王一起调查林念祖有关玲珑屋的不在场证明,大龙和小郑则主要调查毒物来源。说真的,千行,三天之内,你真能破解魔法二宗?” “又不相信,是吧?” “嘿嘿,”安力为憨笑道,“无腿鬼影之谜说白了是个巧合,所以你破得很轻松。蒸发之谜和坠亡之谜却是实打实的案件,一桩失踪,一桩杀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恐怕很难完美破译吧?” “我说了,就三天。”千行看上去自信满满。 刘晓伟半天没吭声,冷不丁冒出一句:“头儿,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了。”

第二节 凶器

在玲珑屋密室杀人事件的现场,同时发现了氰化钠和氰化钾。 两种毒物居然出现在同一个现场,这在以往的刑侦案例中颇为罕见。 凶手到底有什么必要这样干呢?杀一个人需要使用两种毒物吗,还是这意味着是两个不同的杀手所为呢?也许,其中一种氰化物是凶手所为,而另一种是荣应泰自己准备的。至于荣应泰私藏毒物的目的嘛,或许是为了杀死某个人,也或许是为某天自杀做点准备也说不定。 为此,倪大龙和小郑在开始调查两种毒物之前,专门就这个问题和安力为做过一番探讨。 安力为认为,这是出于“双重保险”的考量。这是基于凶手细致而缜密的心思,熟练而稳妥的作案手段,天衣无缝的作案布局等综合心理评定,再加上安力为多年的经验而做出的判断。这个判断,不武断,是有充分的科学依据来支撑的。 凶手,应该是一个行事极其求稳,绝不允许存在失败可能的人。而这样的人,对于失败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往往是超常的。那就达到了一种境界,因为周密计划,多重保证,又不怕失败,所以他真的能做到无往不利。根据安力为的分析,凶手平时做事的方式,很可能是准备两套方案。假如A计划失败,B计划便立即启动。但假如B计划也不能成功,就说明了天意如此,或者换句话说是时机并不成熟。这时候,他会选择就此隐身,像一个东瀛忍者一样藏在不容易被人发现,而同时又便于他进攻的地方。 分析完凶手的行事风格之后,安力为又分析了凶手在玲珑屋密室杀人案中的心理画像。 这一次动手对于凶手来说,是人生的大转折,也是他为自己创造的一跃成为掌门人的重要机遇。平时行事就喜欢双重保险的人,在这次更是会倍加谨慎。这次的敌人是最厉害最强大的荣应泰,扳倒他,必须动用最稳妥的手段,而扳倒了他,凶手就等于完成了斩首行动,其余的人将会或望风归附,或作鸟兽散。 安力为说得很有道理,倪大龙没有反驳的余地。虽然在以往的案例中,还不曾有过在一个杀人现场出现两种毒物的现象,但在大量普通的斗殴杀人案之中,一个人身中几十刀,或者被两种甚至三四种不同的凶器击杀而死,却是极其常见的情形。套用一句黑社会常用的术语,那叫作“补刀”,起到的就是安力为所提到的“双重保险”的作用,只不过犯罪手法的形式不同罢了,其使用手法的思想是相同的。 解决了心里的疑问,倪大龙和小郑就风风火火地开始了对于两种氰化物的调查工作。 调查的关键,无疑在于它们的来源。也就是说,谁最有便利得到这两种东西。 氰化物这种东西,在工业中的使用极其广泛,比如电镀、橡胶、油漆、采矿、洗注、染料等行业,在不同程度上都离不开氰化物,而在农村里,氰化物还经常被某些无良渔夫用来毒鱼。 氰化钠,主要用于提炼黄金等贵金属,也称化学萃取法淘金。由于它是能与元素金组成可溶化合物的极少数物质之一,因而也被广泛用于珠宝的镀金和抛光。另外,冶金、矿山、农药、医药、电镀及有机合成中,也都少不了氰化钠的使用。 氰化钾,与氰化钠的用途比较相近,有时二者可以通用。较之氰化钠,氰化钾在电镀时具有更高的导电性能,以及镀层细致等优点,因此更多地被用于电镀和钢铁的热处理等方面,但价格比氰化钠要贵,一般用于比较高档的材料处理。 这两种氰化物因其剧毒的特性,一直受到国家有关部门的严格管理。 当然,所谓严格管理,其实只是普通老百姓的认知。作为办案多年的老警察,倪大龙知道因为氰化物的轻易流失和被滥用而造成人身意外死亡的案件,实际上数不胜数。 光在倪大龙曾经办过的案件之中,与氰化钾或氰化钠有关的,就不下十件,其中有六件是恶性毒杀事件,属于蓄意杀人的性质。也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安力为才把调查毒物的任务交给他。 关于它们的来源,虽然看起来只涉及电镀、橡胶、油漆、采矿、洗注、染料、捕鱼等行业,但实际上,因管理不善而存在流失可能的医院、制药公司、冶金公司、农药生产企业等,倘若真要严格地拉网式排查起来的话,一定多得令人触目惊心,而光靠公安这一个独立的部门来完成,也是杯水车薪,可以说根本没有能力去查。 幸好倪大龙是个有经验的刑警,思维极其务实,并不和某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高级官员那样,认为有必要展开“运动式”的大面积排查。他认为一个有效率的刑警,应该懂得怎样充分发挥自己的智慧,以最小的警力投入成本,去获得最大的破案成果。 大龙是经济学院毕业的,因此明白公安警力的管理和调配,也需要有一些与做生意相类似的“利益观”才行。没有对有限人力进行投入和产出的管理观念,那么结果只能是事倍功半、疲于奔命,却跟不上犯罪数量激增的新形势。 大龙从多如牛毛的不同行业之中,精选出了三个行业。前两项是矿业和电镀。因为以荣应泰为代表的旧荣氏企业的主产业,是地产开发及其配套产业,那么与拥有氰化物的行业有交集的,就只有矿业和电镀了,应该不会涉及医院、制药、农药、橡胶、油漆、染料、冶金等行业。在国内,很多著名的地产企业,都会涉及矿业的开发,而电镀则是建筑材料制造过程中不可或缺的环节。 如果林念祖有机会得到氰化钾或氰化钠,最有可能的就是来自矿业和电镀有关的下级企业。 根据他现有的身份,应该不会私自到黑市上去购买此类毒药。那样做风险实在是很大。 那么如果他乔装去呢? 这里就是小说情节和现实情节的不同了。在现实生活中,只要不是训练有素的特工,很难做到乔装之后仍能令对方不觉得奇怪的。道理很简单,因为没有经验的人总会依葫芦画瓢,按照影视剧里常见的那种和自身条件相差极大的方式去化装。他认为很有效、很神奇,其实恰恰相反,自欺欺人,甚至自欺而不能欺人,让人一眼就觉得奇怪,因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林念祖不是特工,他也没有愚蠢到认为自己可以轻易地通过一个早上的打扮就成为特工的地步。 因此,林念祖不太会选择乔装后亲自去黑市购买氰化物。 如果不亲自出面,派遣“信得过”的属下去购买呢?表面上看起来很安全,可实际上风险比自己去做要更大。 为什么也有风险呢? 这年头还有真正“信得过”的属下吗?“肝脑涂地,两肋插刀”这样的忠言,林念祖是不会相信的。 那为什么又风险更大呢? 试想,如果那个“忠心”的属下帮你去做了,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当然,你敢让他去做事,就代表那个人不傻,你不能派个傻子去买毒药。而不傻的人,当然知道你需要私下里买毒药,将会用来做什么。那好,等他帮你办妥之后,形势就完全变了,主谋者和实施者的上下级关系也可能完全变了。因为但凡是个不傻的人,就能明白,只要在办事的过程中留下证据,然后要挟你,那么他将永远成为你的主子,你费尽心血得来的一切,其实都归了这个人,你反而成了他掌握之中的可怜马仔和傀儡。 林念祖当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一定不会冒险找一个人或亲自去黑市,购买到足够完成目的而需要使用的毒药剂量。 矿业和电镀,是作为一个老警察都能推理的,而第三项——捕鱼,就是倪大龙根据自己的经验而得出的判断。 用氰化钾捕鱼,也就是俗话说的毒鱼,在倪大龙所办过的与氰化物有关的十桩案件中有三件。 这三件案件中,其一是凶手违法毒鱼,并私自摆摊出售,引发了购买食用者一家三口二死一伤的严重后果。其二,是由于凶手毒鱼造成了事实上的水源投毒行为,造成了下游村落一位老年农民夫妇饮毒水而亡。其三,毒鱼者自食其果。由于无知,该凶手丝毫不认为毒药可以对人身造成伤害,兴冲冲地将毒死的鱼拿回家煮着吃,结果他老婆孩子双亡,而他却因吃饭前先拉了泡屎而幸免于难,待他回到饭桌前,发现老婆孩子都死绝了。 安力为选择倪大龙是对的。如果不是对氰化物具有丰富的经验,一般的刑警恐怕很难把荣府毒杀案和这些很愚昧很可笑的低级投毒案联系在一起做比较。 只有倪大龙,因为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林念祖不敢去黑市购买氰化物,但有可能会在某个偏僻小山村里,从一个毒鱼的渔夫手里购买。 黑市是警方的重点盘查对象,如果他在黑市上购买,被查出来只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如果从一个不起眼的渔夫手里购买的话,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警察可能这辈子也查不到那个渔夫。 即使查到了,一个小小的渔夫又怎么可能因为有一个游客曾经向他购买过那么一点点毒鱼的药,就牢牢记住这个人呢?这个人只是个游客,因为同样想毒鱼,所以买了点毒鱼的药,没有什么让人奇怪的呀!况且,毒鱼需要使用的剂量是比较大的,只有在河水中制造出了一定的毒物浓度,鱼才会死,相比之下,毒死人需要的量看起来实在是九牛一毛。因此,有人买了那一点只够毒死老鼠的药,就更没啥奇怪的了。在有些农村,直到现在还使用氰化物来毒杀老鼠。 什么都不奇怪的。 在用卖毒物赚的钱买来一斤土烧酒和几个小菜进行“光盘行动”之后,渔夫会把这件小事忘得干干净净。 林念祖为什么会想到这种独特的方式呢? 可能是偶然。兴许在一次野外旅行摄影的过程中,他发现了这个毒鱼的渔夫,也或许是别的偶然。 像矿业和电镀那样的规律性毒物来源,只要是一个称职的刑警,都能通过自己的合理推理来看出端倪,但毒鱼,就只能是拥有相同经验的刑警才会得出的特殊结论。 当然,调查毒鱼的力量投入非常大,倪大龙还是打算和小郑一起,从排查前两项开始。 倪大龙没有和别的刑警一样,去商务厅、工商局进行调查,只是抬腿出门,摁下电梯按钮,上了七楼,径直来到了同属公安厅的经济侦查处(简称经侦处)。 经侦处的牛一鸣是他的同学。两人都是从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毕业的,关系倍儿铁。毕业之后,他们都没有从事商业贸易工作,而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公安系统。多年来,他俩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友情。 对于倪大龙和小郑的到来,牛一鸣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兴奋。虽然关系特铁,但因为大龙是一线实干的刑警,不可能有经侦处警察那么多坐办公室的时间。两个人每年实际见面聊天吃饭喝酒的次数本也不多。 落座之后,倪大龙没有时间客套寒暄,便向牛一鸣说明了来意。 “你还真来对地方了。来我这儿,比跑商务厅、工商局、税务局去调查管用多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泰钢构的下属子公司,叫作金海金属钣金厂。钣金工厂,电镀是必不可少的工序。你懂的。” “这个我懂。” “另外,我记得荣家好像有一个金矿的开采权……” “哦?真的?确定是金矿吗?” “稍等。你们先喝口茶,我在电脑里找一下,应该有这方面的记录。” 牛一鸣飞快而有节奏地移动鼠标,神色轻松,却又很有效率。 “真是个舒适的好工作啊!比起我们基层刑警来,简直……”倪大龙盯着老同学胜似闲庭信步的表情,暗自嗟叹。 “有了,在这。应泰重工四年前在西藏以五千万元竞标得到一个金矿的开采权,并为此专门注册了金鑫源矿业集团公司。这家金鑫源,属于应泰重工下面的控股公司,地点在一个叫噶春的地级市。” “太好了。真是有金矿!” “一会儿我让秘书小黎把两家公司的材料都找出来,送到你的办公室。开会的时间到了,今天我就不留你了。哪天你有空了,记得告诉我,我请你喝酒。” 功夫不负有心人。 花了这么多的时间来思考,行动起来竟是如此快速有效。 没有走出办公大楼,一个小时还不到,倪大龙和小郑就从牛一鸣那里得到了两家公司的名号。 就连大龙自己也觉得意外,更何况小郑了,简直是喜形于色。 不过,接下来的工作就没有那么迅速了。调查走访的工作是不能投机取巧的,必须一一询问,一一落实才行,不能有遗漏。 倪大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拨通了一个长途电话。 那是一个西藏的刑警——多布吉。 牛一鸣方才提到噶春这个地方的时候,倪大龙就想起了这位老战友。多布吉是西藏噶春地区刑侦大队的一名中队长。 说是老战友,其实他俩真正并肩战斗的时候只有一次,是在六年前对冰毒制造者的一次调查、围堵和抓捕。 虽然只有一次,他俩却从此结下了深厚的战友之情,因为在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他俩正是背靠背,凭借着彼此的信任和默契,终于从配备着AK47的毒贩子们的重重包围圈中逃出生天,并将敌人的巢穴成功报告了总部。为此,两人都荣立了二等功,也结下了没有经历过生死合作的人很难理解的情谊。 虽然天各一方,只有参加全国公安系统会议的时候才能相遇,但两个人经常会在工作之余,比如进行无聊蹲守的时候,用手机给对方打个电话,聊聊彼此的近况和查案的心得。 西藏路途遥远,来回耗费人力财力,倘若没有充足的理由,上级是不会轻易批准出差的。 倪大龙的打算是这样的,先通过个人情感的纽带,得到多布吉的帮助,对金鑫源矿业集团公司做一个摸底调查。如果得到了有效线索,那么他就有理由向上级打报告,和小郑一起赶往噶春。 听到大龙的声音,多布吉很高兴,爽快地允诺了他的请求。 和安力为、倪大龙相同,这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电话里,多布吉表示最近他那里并没有特别难办的重大恶性案件,打算立即派两个人去了解一些外围的情况。只要有丝毫眉目,他就会亲自上门进行调查,绝不会放过一点细节。 放下电话之后,倪大龙惬意地舒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想了片刻,就招呼上小郑,驱车直奔金海金属钣金厂而去。

第三节 不在场证明

下午,倪大龙和小郑到达钣金厂的时候,安力为和王亮已经在应泰钢构总经理秦山的陪同之下,来到了应泰钢构的第一分厂。 上午,安力为他们一直在位于应泰钢构集团总公司秦总的办公室里。安力为询问了有关林念祖的个人习惯、为人表现等外围情况,以及有关应泰钢构和其他荣氏企业的经营状况。秦总和其他人没有隐瞒的意思,有一说一。不过,并没有发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秦总是名义上的集团总经理。林念祖的职位虽在秦总之下,不过因为身份特殊,其实是应泰钢构的实际掌权人。这些旁系线索却更加令安力为确信,林念祖在传统荣氏企业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秦总很配合地取消了一个原本要召开的高层经理会议。到达第一分厂之前,他们先去了那天林念祖和德国专家一起吃午饭的那家店——海鲜王府。 秦总本想请二位警官就近吃顿“便饭”,然后再去工厂也不迟,但安力为婉言谢绝了,因为他想在午饭时间先赶到海鲜王府。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在相同的时刻,林念祖他们在这里吃饭时店里的情形。 现场的感同身受,比起一摞摞繁杂的卷宗来,往往要有效得多。卷宗上的文字哪怕再详细,也都来自别人的调查,而每个人的调查都难以做到完全冷静公允,不偏不倚。 完全理性的调查,是不存在的。 这是每个刑警特有的常识。 对于刑警来说,推理小说中所谓安乐椅侦探,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 所谓神探,并不是因为天生的智商,真的会比普通警探高出多少去,而是在于其敏锐的洞察力、丰富的刑侦经验、独特的思维方式,以及敢想敢干的行事风格。 而临场的感受,就是将一位警探的上述四项素质标准发挥到极致的最佳途径。 破案,不是简单的1+1=2,也不是有些国外的推理作家所提出的什么1+1>2。 那只是很空泛的概念,毫无意义。 破案,实际上是将有效的线索码在一起,令其产生化合作用,产生出一个完全不同于线索表面的深层结论。 在重视临场感受这点上,安力为是这样做的,千行也一样。他们俩别的素质可以说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在于“敢想”的程度。 秦总和这里的老板娘也很熟悉。每次来第一分厂,他总会和陪同人员在这里吃饭,因为厂里食堂的饭菜,实在是不合胃口。 老板娘叫邱丽,为人十分热情开朗。 听了安力为的调查请求,她迅速调整接待客人的人手需要,做好了随时抽出知情人来接受警方询问的准备。 先接受询问的是老板娘自己。 询问就在当时林念祖他们吃饭的那个包厢里进行。 邱丽:“那天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请问吧。” 安力为:“很好。从进店开始一直到离开,林总和五位德国专家一直都在一起。是这样吗?” 邱丽:“是这样。” 安力为:“前后的时间,大概有多久?” 邱丽:“林总和那些老外来的时候应该是12:40,走的时候嘛13:15左右,前后加起来也就是半个多小时吧。” 安力为:“能确定吗?” 邱丽:“确定。林总的时间观念特强,每次都是限定了很标准的吃饭时间,离开时和事先说好要来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三分钟。可能那些有身份的大人物都是这样的吧!所以,和林总接触的多了,我也养成了习惯。只要他来,我就会按照要求,精准地计算时间。” 安力为:“他一直要求精准?不是从近几个月来才开始的?” 邱丽:“不是。从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当时我的印象就特别深,因为没有客人会那样苛刻的。毕竟吃饭是放松的休息时间嘛!可他好像根本就是觉得,吃饭,是一件多余但又没有办法不做的事情。” 安力为:“嗯。进门和出门的时候,接待的人是你吗?” 邱丽:“不是。进门的时候我在洗手间,所以没看见他们。哦对了,是水梅接待的,还有晓倩。水梅也很熟悉他们,所以知道林总的规矩。出门的时候,是我亲自送的。毕竟是外国专家嘛,要表示出本店的礼节,这样做林总也有面子,必须的。” 安力为:“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进门时间的?” 邱丽:“他们前脚进包厢,我后脚就出来了,水梅马上告诉我了。您刚才进来的时候肯定一眼就看见了吧,本店的时钟位置很明显,就在招财猫的下面。我从洗手间出来后看了时间,确定林总是准时到的。” 安力为:“嗯,看座钟摆放的位置,客人不容易碰到吧?” 邱丽:“那当然,这是一只很名贵的座钟,花了很多钱买的,可不让乱动。甭说客人了,就连服务员也不让动。平时上发条都是我亲自动手的哩。没人敢动。” 安力为:“准吗?” 邱丽:“准得很,买来后请有名的钟表师护理过。” 安力为:“哦。水梅和晓倩是亲自接待林总他们的人?她俩是服务员吗?” 邱丽:“晓倩是服务员,水梅是领班。他们进来时,由水梅引领,再由晓倩负责带到包厢,哦,就是这里。” 安力为:“老板娘不用进去打个招呼吗?” 邱丽:“这不是没赶上嘛!我走过去,包厢已经关上了门。林总经常来,很熟悉的,不必那么客套。” 安力为:“好,谢谢。请让领班水梅先进来吧。” 由于这个叫水梅的领班只是将林念祖他们领进大门,走过大堂,并分配了包厢就去忙自己的事了,所以没有什么新鲜的线索。安力为再次和她确认了进门时间——十二点四十,老板娘没记错。 带领众人落座的是服务员晓倩。别的没什么,一切正常,只有一点,林念祖在客人们落座之后就吩咐晓倩可以出去了,有事听招呼再进来。安力为对这一点很感兴趣。 安力为:“林总以前也是这样吗?” 晓倩:“不是每次。我记得只有一次是这样,好像要谈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想外人听见似的。” 安力为:“那一次,谈话的是什么人?” 晓倩:“也是熟人,都是荣氏企业的老总。” 安力为:“那么,上菜的时候,你总要进去的吧?” 晓倩:“不,菜是事先上好的。” 安力为猛地吃了一惊,忙给王亮使个眼色,示意他在这个记录旁标注重点符号。 安力为:“怎么?你们那么高档的海鲜楼,事先上菜,不怕凉了菜不好吃吗?” 晓倩:“林总吩咐的。” 安力为:“哦?” 晓倩:“半个小时之前,林总打来电话预订了座位,吩咐了事先准备菜品。他们来了就吃,吃好就走。” 安力为:“以前林总也是这样吩咐吗?” 晓倩:“不。那倒是第一次。林总的时间观念很强,但是一般不会事先要求菜上齐了他才来,只有这一次。” 安力为:“明白了。也就是说,从他们进入包厢,一直到吃完饭出来,这之间,是没有你们的人看见他们在里面干什么的啰?” 晓倩笑了:“警察叔叔问得好奇怪哦!他们不是在吃饭,还能干什么呀!” 安力为得意地看了一眼王亮。王亮也正看着他。 安力为:“当时来的人,除了五位外国人和林总,还有别的人吗?” 晓倩:“还有两个司机,一个是林总的司机,还有一个是开商务车的。不过,他们是在外面大堂单吃的。一直在大堂没有走开过,等林总他们出来才一起走的。” 安力为:“那么,他们是开着两辆车来的啰?一辆林总的专车——黑色迈巴赫62,一辆是奔驰Viano商务车?” 晓倩:“是的。我认得这两辆车。他们常来。” 安力为:“大家吃饭的时候,两辆车都停在停车场里,没有人动过?” 晓倩:“您要问的是,有没有人开车离开吗?没有。” 安力为:“很好。你很机灵。” 晓倩:“我男朋友爱看推理小说,我也看过几本嘿嘿。” 安力为:“真是不错的兴趣啊!” 说话的时候,安力为开始注意到包厢的洗手间。 他站起身,走到洗手间里面看看,摸摸,又走了出来。 安力为:“从进入到出来,这段时间之内,都没有任何一位客人出来过。是这样吗?” 晓倩:“是的。我一直守在门口,因为他们随时都可能会招呼。” 安力为用手一指:“里面的……洗手间的那个窗户,对,就是那个,如果爬出去的话,是通往哪里啊?” 晓倩:“停车场。” 安力为:“从那里爬出去的话,应该不会有人看得见,对吧?” 晓倩大眼睛一转:“嗯,看不见的。但是吃得好好的干吗有人要爬窗户呢?那些外国人里有贼?他们难道是想把好菜放在皮包里带回家给他老婆吃吗?其实不用的哦,反正是林总买单。” 安力为:“哦,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他们不是在吃饭,还能干什么……哦对了,那一桌子的菜,真的都吃干净了吗?” 晓倩:“当然。不过,说起来也奇怪。” 安力为:“奇怪什么?” 晓倩:“那些外国人都是饿死鬼投胎的哦!除了几个海鲜没动,其他的菜吃得那个干净,像是三天没吃饭了哦,要么就是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总之很奇怪,从来没见过客人是这样的。林总平时也很注意不浪费,但不会像他们那样,真是一粒米都不剩的哩。” 安力为也笑了:“他们是德国人嘛!” 晓倩:“怎么,德国人很穷的吗?吃不饱?还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着我们去拯救?” 安力为只好应付道:“是啊!他们不是社会主义国家。” 这时,秦总还是按照极其简单的标准,自作主张地为大家点了六菜一汤。 他还挺有心,考虑到安力为是公职人员不能接受请吃,特别点的是榨菜肉丝、家常豆腐、胡辣汤什么的。 出于对秦总一番诚意的理解,而且人都已经在饭店了,时值饭点,肚子也确实饿得咕咕叫了,安力为没有再推辞,只是在大家吃完饭前借故买烟,到大堂先抢着买了单。 吃完午饭,安力为、王亮就跟随秦总,一起来到了第一分厂的主车间。 车刚行进工厂大门,安力为一眼注意到了对面办公楼上悬挂的一只巨大的电子钟。大电子钟用醒目的红色液晶数字显示,像是应泰钢构效率和精准的企业精神象征物。 车间的厂房鳞次栉比,展示出有序而高效的生产格局。 这个大红钟,难道是…… 安力为忽然突发奇想。 在进入车间之前,安力为要求秦总领着他和王亮绕着各个车间的过道,简单地转了一圈。 果然如此。 这一转,证实了安力为的那个想法。 由于办公楼位于整个厂区底线的位置,而生产车间都均匀地分布在厂区大道的两边,无论从哪个位置,几乎都能看见这个大红钟显示的准确时间。 看来,海鲜王府的老板娘说得没错,林念祖是一个精准守时的人。这一点也同样得到了秦总的证实。 据秦总的介绍,林念祖并不靠严苛的条例来要求工人们形成准确的时间概念,而是身体力行,让大家看见他的守时,就像授意悬挂这只大红钟一样。 或者可以这么说,林念祖就是这只大红钟。 因为有秦总的吩咐,所以众人都非常积极地配合。 秦总这个人面相很厚道,和上下级工友们也处得不错,不是那种爱叉着腰颐指气使的领导。 只是,他对警方的态度似乎显得有那么一点点过于殷勤妥帖了,似乎给人一种巴不得林念祖出事的错觉。 这种感觉不是很强烈,只有……那么一点点。 不过安力为不管这个,他只要证据。幸好秦总没有误导警察的企图和胆子。 那一天工厂车间的负责人是生产主任窦连海。 安力为:“那天林总和你始终在一起?你们主要在调试新买的设备?” 窦连海:“是的。这条生产线很重要,那天我是工厂方面的负责人,而林总也是亲临现场。看,现在这些设备已经发挥出良好的作用了。不过,我并不是一直在林总身边,一直在他身边的应该是工程师焦行,大家叫他焦工,是我们厂资格最老、技术最棒的老三届工程师。” 安力为:“哦。没关系,一会再找焦工。您先简单描述一下林总全天的工作流程吧。从9:00到17:15,除了中午有一个小时出去吃饭。是吧?” 窦连海:“是的。早上林总提前十五分钟到的工厂,应该是先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安力为:“他的办公室在哪里?” 窦连海:“跟秦总同一层。秦总的在大楼西面,林总的在中间。喏,就是那个大红钟的位置。大红钟就是林总担任副总之后安装的。林总走到主车间和我们会面的时候,刚好敲响九点钟的钟声。” 安力为:“嗯。” 窦连海:“上午主要是在这里,因为流水线的安装已经到位,我们要在这里进行调试和休整。一直到中午……对了,12:00左右吧,林总听见一位德国专家的肚子发出了叫声。然后大家都笑了,林总就提议一会儿出去吃饭,并打电话订了包厢和菜。” 安力为:“下午,他们是17:15离开工厂的?时间确定吗?” 窦连海:“确定。算是我开了个小差。那天我儿子去外地出差,早上就和我说好要我17:45必须去学校接孙子,哦,我儿子离婚了,自己带着孩子呢。所以,一过五点,我就不停地看钟。你知道,林总不走,我不好说要接孙子而离开的。还好,接上了,工作生活都没误呵呵。” 安力为:“嗯,我懂。中午他们离开和回厂的时间……” 窦连海:“12:30-13:30,刚好一个小时。车开出的时候,大红钟刚好敲半点钟声。林总每次进厂和离厂的时候,当车走到自动门前总爱提前摁喇叭要保安开门,可能是多年的习惯了,他不喜欢在门前停车等待大门打开,希望一下子开出去而不减速。那天也是这样。我熟悉他专车的喇叭声。出去的时候,车喇叭声和钟声是一起敲响的。回来的时候,半点钟声刚敲过,所以准确地说应该比13:30晚个那么一分半分钟的。” 安力为:“非常好。那五位德国专家的联系方式,你那里有吗?可以联系上他们吗?” 窦连海:“没有。那是集团里找的专家。我们只是配合调试而已。秦总那儿应该有吧?” 安力为:“没有。刚才我问过了。” 窦连海:“那可能专家就是林总自己找的。” 安力为:“那么,他们说德语的话,应该还有个翻译吧?” 窦连海:“不用,林总和焦工都精通德语的,不需要翻译。” 安力为:“明白了。请焦工进来吧。” 焦工实在不像是一位工程师,倒是更像一位六十年代的老学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啤酒瓶底厚的醋酸眼镜,透着一股子邋遢劲儿。不过细细打量起来,倒也有股子爱因斯坦的味道。 安力为挺喜欢这样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和自己同类的工作狂,只不过职业不同罢了。 焦行说:“没错,就是我。那天除了出去吃饭之外,林总一直和我在一起。” 有意思。不说自己和林总在一起,反倒说林总跟他在一起,看来是个除了业务,目空一切的老古板。安力为暗自思量。 “在工作的时候,我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安力为问他:“不对吧,他说他上过厕所?” 焦行搔搔他的朋克头,笑了,露出两行因为吸烟变得黑黢黢的牙齿。 “怎么?上厕所也算的呀?你玩赖嘿嘿。” 感情这位大科学家根本不知道接受警方的调查应该严肃认真的呀!他还以为警察拿他开逗呢!安力为心中暗笑。 “不过,他上厕所只有一次,有人和他在一起。” 安力为惊讶道:“什么?上厕所也有人跟着……” 他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要那么夸张嘛!我不是那个意思。晓东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的意思是,晓东先去的厕所,林总马上就去了。后来林总先出来的,晓东后出来的。为此我还问了他一句‘你办大事啦那么慢’,他说没有,是在小便,只是洗手慢了点,因为手上油太厚了。” “原来是这样。晓东是你的徒弟?” “也不算是。他是个才进厂两年的年轻技工。活儿不错,有前途。” “好吧。把他也请进来吧。” 安力为及时地打断了询问。他觉得这位爱因斯坦不是那种善于观察人的主儿,能确认林念祖工作时没有离开过,那就够了。 晓东全名叫孟晓东。不是京剧名伶孟小冬,而是拂晓的晓,东方的东。可能每次别人问起他的名字,他都会这样解释一下。 这是一个面露菜色,举止斯文,略显阳刚之气不足的“80后”小伙子。不过,安力为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善于观察周围事物的机灵人。 安力为:“那天你和林总在厕所里碰见了是吧?” 孟晓东眼神有点奇怪:“是……是啊!我在方便,他也是。我俩也没说话。在那种地方说点客气话很奇怪的。林总进门的时候,我已经在系裤带了,他进来后冲我笑了笑。然后他很快地就弄完了,洗手出去了。没有其他的。” 安力为:“你和他都是在小便?那应该是很短的时间吧?” 孟晓东:“是……是啊。警察同志,您想问什么,请您直接说出来,我不是那个,没关系的。” 安力为:“别误会。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确认一下林总进出厕所的时间而已。” 孟晓东:“这样啊?吓我一跳。我不知道林总是不是,但我肯定不是。我只是长得太白了一点而已。绝对不是那个。” 安力为:“小孟,你真的误会了。只是例行调查,我是刑警,不调查那个的。况且现在那个都合法了,更没人会调查了。上厕所的具体时刻,还记得吗?” 孟晓东:“不太记得了。大约是上午十点钟吧。” 安力为:“请你仔细地回想一下。十一月十七日那天的情形,林总的工作状态,和以前的几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比如说,走神了,或者心不在焉什么的?” 孟晓东:“没有。他很专注,和平时一样。只是在想起什么事情来的时候,发个短信,或者在有电话来的时候,接个电话什么的。他是个忙人嘛,不可能像我们这些小力笨儿一样只管好一件事就成了。” 安力为:“让你觉得奇怪的情况,一点也没有吗?” 孟晓东:“没有。那套设备好几千万,德国专家只给了那一天的时间,他怎么可能开小差呢!” 安力为:“谢谢,有事情的话,我们再找你。这是我的电话。” 接着,安力为又询问了一个叫陈大力的老师傅,以及那个当时开商务车的司机小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至于林念祖贴身的那个司机嘛,现在正在林的身边,而且即使他接受询问,能问到的线索其实也和这个商务车司机没什么两样。因此,问一个人就够了。 商务车司机证明吃饭的时候,自己和专车司机一直坐在大门口旁的圆桌旁,众人离开之前,他没有看见任何一个同行者离开过。 安力为回想了一下,从那个位置盯着大门口看的话,也可以算作一种视觉上的封锁了,除了…… 安力为的心里总是放不下那个包厢厕所里,可以跳出到停车场的窗户。 可问题是,开来的两辆车,其间一辆也没有离开过。即使跳窗逃走,林念祖又怎么可能徒步往返于荣府与海鲜王府之间呢? 安力为觉得很拧巴。 一整天的调查结果表明,林念祖的不在场证明竟然是如此的完美无缺,绝对无法撼动。

第四节 X档案

晚饭的时候,安力为和王亮在一个小饭馆的小桌上,打开各自的记事本,将十一月十七日的有关线索通通罗列了一遍。 林念祖的时间线: 9:00林念祖驱车到达应泰钢构第一分厂。 证明人:保安。 9:05林念祖进入自己的办公室。 证明人:秦总秘书。 9:15林念祖进入主车间。 证明人:生产主任窦连海、工程师焦行、高级技工孟晓东。 10:00左右林念祖上过一趟厕所小解。 证明人:孟晓东。 12:00林念祖打电话订餐。 12:30林念祖、五位德国专家和两个司机一起驶出工厂。 证明人:窦连海、保安。 12:40林念祖和五位德国专家到达海鲜王府,进入包厢吃饭,两个司机在大堂门口吃饭。(晓倩守在包厢门口,包厢内的厕所窗户,可以跳窗通往停车场,但期间两辆车并没有人动过。)证明人:老板娘邱丽、领班水梅、服务员晓倩。 13:15林念祖和五位德国专家走出包厢,和两个司机一起开车离开。 证明人:老板娘邱丽、领班水梅、服务员晓倩。 13:31林念祖等人的车驶入厂区。证明人:窦连海、保安。 17:15林念祖离开工厂,下午他始终和专家、工程师、技工等众人在一起,也未曾去过厕所,没有过独处的情形。 证明人:窦连海、焦行、孟晓东等诸多员工。 那么,让我们再来比对一下荣应泰的死亡时间。 根据多方验证的尸检报告,荣应泰的确认死亡时间为十一月十 七日下午一点半到两点之间的半个小时之内。 在荣应泰的死亡时间之内,林念祖本人确实是在第一分厂,并拥有大量的目击证明人,这一点毫无争议。 在由秦总的车引领前往第一分厂的路上,安力为就注意测算了从荣府到海鲜王府的开车距离。按照正常的市内最快限速八十码的话,单程需要二十五分钟,如果以一百二十码超速行驶的话,可在十七分钟之内完成,如果以两百码以上的速度狂奔,可以在十分钟之内完成。 然而问题是,林念祖的车在停车场里没动。 林念祖进入包厢的时间是十二点四十至一点一刻,同荣应泰的死亡时间根本没有交集。海鲜王府的三个人以及林念祖的两个司机都可以证明。一点半之后,林念祖一直在工厂里,有很多人可以证明。 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林念祖连“瞬间转移”的条件都不具备。 路被彻底堵死了。 对了,不是还有…… 安力为猛然间想起了让王亮到市局查询林念祖母子档案的事情来。 “头儿,其实我早上就想说了。可是……一天了,您始终铁青着脸,稍微有点转机,又是我们在询问别人的时候。我怕打扰你的思路,所以一直憋着……” “哦,怪我。可能我的脸色太难看了。小王,你说吧,有收获吗?” “有。我用千行说的方法,在全国的库里搜寻以‘荣俊’为开头的名字,还真的有收获。” “哦?” “搜索出来的名字有五十多个……” “那么多吗?真是的,看来……” “不,您听我说完呀!在庭湖市只有三个,一个已经八十二岁了;一个才十九岁,在念书;只有一个,还是已经开出死亡证明的人,和林念祖的年龄完全相符。” “死了?什么情况?” “他叫荣俊贤。奇怪的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资料,父母的记录没有,而且户籍的资料也不全,不知道是被人为销毁了,还是本来就建档不完全。” “现有的资料包括哪些?” “他的出生证明是在市一医院,他的小学记录是在建军小学,初中和高中都是在十五中,后面就只有死亡证明了。死亡证明中说,他是因为独自爬春阳山时,不慎跌落涧水而被淹死。死亡证明是详细的,不像是伪造的。” “有意思。那样的年龄,不正好和林念祖现有的,从大学开始的真实资料对得上了吗?好小子,真有你的,那么大的突破,竟然憋得住?”安力为兴奋地擂着桌子。 王亮不好意思地搔头道:“您刚才的脸色实在是……” “好。大功一件。” “对了头儿,我觉得千行上次一条条码出来的线索,加上我们已经掌握的,我觉得有必要立即整理出一个X档案来。” “是啊,是时候建立嫌疑人X的档案了。连夜就干。对了,不知道千行和小刘现在在干什么呢。小刘一天了也不给咱打个电话,是不是千行又陷入什么状态了呢?” 王亮一龇牙笑了:“肯定是的。这回,小刘不敢轻易汇报了,免得被咱们奚落。” “哈哈哈哈——” 王亮猜得一点都没错,刘晓伟再次陷入了“囧途”。 从早上九点驱车到达皇冠大厦开始,一直到中午吃饭,千行彻底成了闷葫芦,干脆给他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语不发”。对于刘晓伟提的问题,他也只是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而且爱搭不理的。 中午吃饭时,他开口了,可只说了一句话——“我吃完了,先去了昂——”好悬没把小刘的鼻子给气歪了。他哪敢让千行落单呀,赶忙放下筷子,结了账追出去。 从早上到达大厦开始,千行基本跟那天在荣府差不多,坐着电梯上下走了三趟,而且层层停,有的楼层还走出去看一圈,弄得小刘不断地跟大楼里的工作人员赔不是。 坐完了电梯他又开始走步行梯。 要知道,那可是二十四层的高楼啊!加上天台二十五层。刘晓伟跟着千行足足走了两趟,上去,下来,再上去,再下来,也不知道他在折腾什么。小刘在警队的训练课上,被公认是体力最弱的,今天可算是被折腾坏了。第三次爬上天台时,他扑通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千行就好像小刘是空气,顾自端详着天台四周的铁丝护栏,微微点着头。 看着面前这个有个性却让人难以忍受的小家伙,刘晓伟只能望天兴叹,坐在地上无计可施。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无能。 那个孩子的精神世界,他竟然走不进去。 其实他理解得还不够。千行的精神世界,不光是他走不进去,安力为也觉得走不进去。 小刘摸出剩下的一根烟,点燃,嘬了几口。 他平时很少抽烟。 可现在,他需要抽烟。 早上到达皇冠大厦不久后,千行其实也曾说过两个短句。 而且,那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第一趟从电梯里下来时,他居然遇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幢大厦里的人——林念祖。 不但刘晓伟觉得奇怪,千行也觉得奇怪。但林念祖似乎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是向他们淡淡地问了声好,就走进了电梯里。 这幢大厦里,根本没有林念祖的办公场所。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在这个时候? 林念祖开口问好之后,千行迅速很有礼貌地回了句“你好,原来你也有业务在这里啊”。 林念祖没有纠缠,只是简单地解释道“哦,见一个老朋友,回见”,就不慌不忙地摁下了电梯的关闭键。 说是“解释”其实也很牵强,林念祖的表情,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可问题是,他在这里出现,本身就是可疑的行为呀! 显然,千行也是这样想的。 在林念祖坐的电梯上升之后,千行立即摁住了电梯外部的上行键。 另一部电梯很快就来了。 门开了,刘晓伟走进去,可千行却迟迟不肯进来,仍然死死摁着上行键。 小刘觉得好奇,伸出头去看,才知道他在等待林念祖坐的那部电梯会停在哪一层。 那部电梯在十八层停住了。 千行迅速进入电梯,在内部摁下了十八层的按钮。 刘晓伟和千行很快就到达了十八层。 两个人缓缓地挪动着脚步,寻找着林念祖的身影。 可走廊里空无一人,不知道他进入了哪一间办公室。 千行拉着小刘走到步行楼梯口。小刘发现那里的门上,有一小条玻璃,足以看见整个走廊,而不必被对方发现。 过了不一会儿,林念祖从一间办公室里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子。两个人走过走廊,来到电梯口,坐电梯下去了。 千行和小刘紧跟着乘坐另一部电梯下楼。 幸好,林念祖和那个男人并没有走远,在门口上了车,启动,一起离开了。 “有一套。” 望着远去的轿车,千行自言自语地说了那么一句。 “什么?有一套?”小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千行没有回答,脑袋一晃,示意继续原本的现场勘查。 林念祖整套上楼下楼的动作,尽在千行和小刘的眼底。唯一脱离视野的时间,就只有在电梯里上下的那两个半分钟,以及进入别人办公室的那一分钟了。 如果要说他的到来,是想完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的话,比如,想进入二十四层的坠亡现场?但是,这看起来又不太现实。 为什么呢? 大白天进入警方贴了封条的现场,况且,门口至今还有警察守卫,林念祖怎么可能进得去? 即使用了什么诡计骗过守卫的警察进去了,他又能干什么呢? 而即使他侥幸干成了,警察不也见到他了吗? 那么……难道他是因为看见了小刘他俩,而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吗? 也不像。 十八楼的那个客户,总不会是临时抓来的群众演员,专门为了配合他表演的。而他们俩的样子,确实像是事先已经约好了,要一起驱车去什么地方。 为此,小刘还真的敲开门,询问了那家公司,证实了那个人确实是这家投资公司的高管。另外,前台小姐也证明林先生确实是该公司的客户,而且是多年的老客户了。 看来,这是个偶然。 可是,千行说的“有一套”又是什么意思呢? 刘晓伟抽完了烟,也没能想明白。 这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 千行检查完天台,再次进入了位于二十四层的叶淑娴办公室和对面的空屋子。 上午看着林念祖和别人走之后,千行和他已经进入过这两间屋子一次了。但那一次千行并没有好好地勘查,只是走马观花似的来回走步,一会儿走进叶淑娴办公室,一会儿又跑到那间空屋子,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看着千行专注的样子,小刘也跟着学样,或许他认为只有和千行做一样的动作,才能知道他的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吧。 破碎的玻璃窗并没有被补上,依然是那个样子。 这是安力为特意吩咐的。在破案之前,必须保持现场原貌。 冬日的风从空的窗框之间灌进来,小刘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猛然间感到后脊梁一紧,似乎有什么人出现在走廊似的。 小刘想起了安力为曾经向他提到过的那双——背后的眼睛。 怎么?走廊里不是有那个守卫的警察吗?怎么会让人感到一种不怀好意的气息呢? 刘晓伟走到门口查看。 走廊里,那个负责守卫的警察正在打盹。这里密不透风,是个打盹的好地方。 是有人刚才悄悄地来过吗? 会是林念祖? 可是当小刘看时,又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因为那位同事慢慢睁开了眼睛。虽然闭着眼睛,可他并没有睡着,不至于说一个大活人从他面前走过连一点知觉都没有。他也是个警察。 小刘满腹狐疑地回到破窗边。 吓了一跳! 千行正瞪大了双眼盯着他,看得小刘有点手足无措。 只见千行微微张开了嘴,做出一个“呃”的口型,并抬起右手的一根手指,似乎有什么问题要问。 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又咽了回去,背着手摇晃着脑袋出去了。 小刘跟着千行走到二十三层。 这里也是叶淑娴公司的办公室,与二十四层叶淑娴办公室相同位置的,是被那种廉价的隔断办公桌隔成若干个工作区域的大开间办公场所。 叶淑娴死了之后,这家公司也树倒猢狲散了。偌大的办公场所空空荡荡,杂乱无章。 窗户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最近有过几次沙尘天气,雾霾的概率也变得更大,就连窗玻璃连接处的橡皮圈上、金属窗框上,乃至墙上、桌椅上,都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 电脑屏幕上的灰更是别说了。就这样开机的话,恐怕什么图像都不会有的。 千行顾自点着头,又转过身,到对面的办公室里巡视了一圈。 小刘彻底放弃了。 自己还是该干吗干吗吧。 反正也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就在这时候,千行再次转过身瞪着他。 小刘笑了。 他已经彻底不感到奇怪了,因为他习惯了这个小子的一惊一乍。 千行再次竖起右手的食指,这次是慢慢地。 “只问一个问题。” “问吧。我都知道。” 小刘很高兴他终于开了口。 在这一瞬间,小刘忽然感觉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所以他的高兴是从心底涌上来的,货真价实的。 “警方在调查监控视频的时候,是不是什么也没发现?” “是呀!什么也没发现。” “哦。果然如此。” “整幢大楼里,除了三个地方是没有监控的:第一,是二十三层整层,这是叶淑娴要求的,可能她喜欢保持自己女王的隐私权吧;第二,步行楼梯也没有,因为没有太大必要,每个拐角都装的话物业开销太大;第三,北门内,也就是大厦后门里面的监控,坏了一直没修,因为那里进出的人比较少,外面的闲杂人等,如果不是开车来的,不太会知道还有个后门。” “这些我已经观察到了。” “在我们上楼的时候观察到的吧?还有一点,现场勘查的时候头儿问过保安,当时整幢大楼的停车场里,除了叶淑娴的车之外,只有四辆车停泊。我们都做了一一核实,证明这四辆车都是楼里的经营者,没有外来者,跟荣家的人也都没有来往。” “这是当然啰。凶手希望大张旗鼓地宣告杀人行为,但绝不希望泄露跟自己有关的线索。” “对哦!他一定会化装成清洁工人,或者服务生什么的,步行走出去,然后在隐秘的地方上自己的车离开。这样的话,就不会被发现了。对了,无论前面的南门,还是后停车场的北门,都有目击者呀,那就相当于有人把守,怎么会看不见凶手离开呢?” 千行又不说话了,姣好的面庞上漾起一丝神秘的微笑。 小刘不禁又想起了荣应泰的“蒙娜丽莎的微笑”。 别价,继续说呀。憋了我一天了,别停呀!小刘心里说。 不过,他实际上开口说的是:“别人都叫你Sile推理师,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就是因为你可以一直不说话,对吧?哎呀可憋死我了。” 千行笑得很灿烂:“算是吧!说话过多的人,脑子多半不好使。与其把生命浪费在轻松愉快而喋喋不休的唠叨中,不如多点时间享受推理的快乐;与其总是叙述已经经历的事情,不如多点时间想想接下来该干什么。” “真是了不起啊!这可以算作是Sile少年推理师的箴言了。” “关于魔法二宗的秘密,明天可以破了。刘叔,你通知安叔吧,除了荣家的人之外,都可以在现场旁听。” “太好了。不单单是我们,贺科和裘处一直期待着魔法二宗的破解哩。” “我听说在发现尸体的当天,曾经有一个运用古怪想法试图当场破解的神探亨特李,是吗?让他也来吧。” “哦,那个大忽悠啊!好。这将让他懂得,什么是以科学为依据的真正的推理。” “在离开之前,我还需要做个实验,请你协助我。” “没问题,要我做什么?” 千行探出身子,从小刘的裤兜里抽出一个喝了半瓶的矿泉水瓶子来。 “我现在下去,”千行往窗外一指,“到北门的停车场。你在这里拿着瓶子,一会儿看我的手势。我一挥手,你就松手,让瓶子落下来。就这么简单。” “下面没车子吗?我看看,可别砸了别人的东西。” “安全,我上楼之前就看过了。你忘了?第二次走步行楼梯的时候,我们是从北门进的。” “对哦,没注意,那好。” 几分钟之后,千行站在了北门附近。 仰头望去,刘晓伟从二十四楼的窗户里伸出一颗黄豆大的小脑袋,正兴奋地冲他招手呢。 千行又检查了一遍地形,确定没有危险,没有东西会被砸到。 他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秒表测量的APP。 准备好之后,他朝刘晓伟举起手,突然落下。 二十四层的手松开,那个白色瓶子摇摇晃晃落了下来,嘭的一声砸在地上。瓶子虽然没有像玻璃一样粉碎,但红色的瓶盖子飞了出去。水洒了一地。 “有了。” 千行轻松地吹了声口哨,向二十四层的那颗小脑袋做了一个“来”的手势,示意他可以收工了。 收工之后,刘晓伟向安力为、贺科和裘处汇报了现场勘查的情况。 “看来,小家伙已经解决了魔法二宗里的所有疑点啊!” 安力为和贺言成都很高兴。 只有裘处长观察到了刘晓伟脸上细微的表情。 “怎么了小刘?你对千行的能力有所怀疑吗?”裘处关切地问道。 “哦,不是。裘处,我对千行的推理能力没有任何怀疑,只是……他的工作方式实在是有点……”小刘答道。 “怎么呢?” “勘查的时候,什么也不跟我交流。老不说话,您说这谁受得了!” “哈哈哈哈,”裘处笑道,“别忘了他可是被人称作‘Sile’的推理师。” 接下来,裘处说了一番堪称令人瞠目结舌的话。 “高智商的人是孤独的。 “因为高,所以不被常人理解。不被理解,就常被视为怪人、不合群的人、藐视别人的人。 “曲高,总是和寡的。 “他们的精神世界是常人难以进入的,因此他们无须浪费时间来时时求得别人的同情和理解。但由他们精神世界所创造出来的结果高妙而富有真理,因此又极易获得众人的认同,乃至追捧。 “时时向人描述创造过程是烦琐的、痛苦的、意义甚微的。一些智者会选择不解释,而直接给出答案。解释了,你也不一定因此而学会他的方法。时间是有限的,与其用来描述过程,不如投入到更多的求解中去,从而获得更多的成果。 “然而,推理师不同于哲人或艺术家,千行是不能不向大家告知推理过程的。他不是不说,而是推迟来说,集中来说。 “这是一种实用主义,也是他选择“Sile”的理由。 “‘Sile’是一种工作态度。独特的态度造就了一种难得的推理视角——冷眼旁观。 “‘Sile’也是一种生活态度。那不等于完全不说话,而是吝啬地选择表达的契机。表达,是一种主观的行为,这种行为本身会对思想产生反影响,而反影响又将破坏推理的客观性。因此,他在未能证明疑点之前,大凡是不说话的,但结果出来之后,又会滔滔不绝。 “这……也算是一种对语言使用配比的不同方案吧。” 这段话后来被刘晓伟奉为对“Sile”精神的最佳解读。 裘处的评论高屋建瓴、鞭辟入里。对于千行的习性,他不仅仅是进行原始的感知,而是形成了一套成熟的认知理论。 安力为和小刘一样没想到,平日与千行接触最少的裘处,反而是最了解少年推理师所想所做的那个人。自己和千行几乎天天在一起,竟自愧不如。 从此之后,大家对于千行独特的行为方式愈发加深了了解。 那天夜里,王亮趴在床上,整理出了那份X档案。 倪大龙和小郑下午在金海金属钣金厂的调查并不顺利,没有找到有关氰化物的可疑点。那家厂确实存有工业用氰化钾,但一直以来都是严格遵照保管条例来执行的,从来没有丢失的事情发生过。 据大龙的直觉来判断,那家厂里的接受调查者,没有任何隐瞒线索的迹象,可以认为这就是真实的情况。 加上小郑向安力为电话汇报的这几条新线索,这份有关嫌疑人X的调查档案,看上去已经初具雏形。 X档案 一、林念祖基本档案的完整记录 1)1978年出生于庭湖市。出生证明在市一医院。 2)1985年—1991年间就读于下城区建军小学。 3)1991年—1997年间,初中和高中都在市立第十五中学就读。 4)1997年出国留学,就读于日本东京第一医科大学。 5)2003年毕业后回国,进入应泰建设下属的三建分公司做普通职员。在那里他受到了荣应泰的破格提拔。 6)2005年他成为荣应泰在应泰建设的行政助理。 7)2006年升任应泰建设的一建分公司总经理。 8)2008年升任应泰建设的副总裁。 9)2009年被荣应泰收为义子,负责玲珑屋的设计与建造。 10)2010年兼任应泰钢构的副总裁。 11)2012年兼任应泰地产的副总裁。 二、已经掌握的线索表 1)林念祖是荣应泰在荣氏企业之中威望最高,也是最信任的人,虽为义子身份,但目前处于第二继承人的地位。 2)荣应泰的遗言对林念祖极其有利,并且极为可疑,不能排除是荣应泰在被迫或受骗的情况下所写。此外,该信也有林念祖作假而成的可能。 3)林念祖是三年前玲珑屋的参与设计者和建筑全权负责人。据说,他有时还亲自上阵帮助工人。 4)林念祖疑似为荣应泰与早年情妇林春晓的私生子,具有说不清的秘密动机可能。 5)在听到“林春晓”这个名字时,林念祖反应异常,两人可能是母子关系。 6)经查,林念祖的身份档案不全,疑似为有意隐瞒,而其缺失的档案却与一个名为“荣俊贤”的少年的情况,基本能够无缝连接。该少年在多年前意外死亡。疑似身份互换诡计。7)林念祖疑似为荣熙真的秘密恋人X,并且可能已被荣应泰派遣的私家侦探发现身份。 8)从荣应泰秘密雇用私家侦探,偷拍与长女荣熙真秘密交往的X,但又适可而止没有继续深入这两点看来,在有继承可能的荣家后代中,唯有林念祖与X的情况比较相符。他虽然有可能是荣应泰的私生子,与荣熙真之间属于同父异母的近亲,但唯一知晓内情的人已经遇害。在利欲熏心的特殊情况下,存在林念祖将继续利用地下情感关系来控制荣熙真,令其成为工具的可能。 9)守灵之夜上,安力为认为林念祖和荣熙真两人眼神暧昧、默契。 10)玲珑屋事发前一天(11月16日)9:30,林念祖曾与荣应泰通过电话,或许他事先想到了警方在调查前一定调取了电话详单,因此主动向警方提起有关这个电话的内容。 11)在接受调查的过程中,林念祖有意提起叶启德病故事件,疑似为误导警方的表现。 12)在前五桩事件(包括三桩杀人案件)当中,他只拥有两个不在场证明。 13)在荣俊赫遇害未遂案中,在车库发现了林念祖的鞋印,这不是巧合。 14)对于荣俊赫遇害未遂案,荣熙真看上去比谁都希望警方不再继续深入调查,如果林念祖确实是她的秘密恋人X,那么一切都能解释得很合理。 15)11月26日,千行进行实地勘查时,在皇冠大厦意外发现了林念祖的出现,但其目的未知。 三、对计划步骤以及原因的预测 1)制造叶淑娴蒸发事件:对荣氏一族产生心理震慑。 2)杀死叶淑娴:她最笨,容易下手,因此成为第一个祭品。 3)杀死光复叔:因为他对叶淑娴之死有所发现,无奈之下进行反击并加以消灭。 4)杀死荣应泰:凶手的中心目的。 5)杀死荣俊赫:拔除前进路上的最后一颗重要的钉子。 6)铲除余党,消除前进道路上的剩余阻碍。 四、目前的调查方向 1)通过破解作案手法,来确定林念祖是否第一嫌疑人,并了解凶手的思维方式。(负责人 穆千行) 2)调查两种氰化物(凶器)的来源途径与林念祖是否存在联系,寻找物证。现将排查范围锁定在矿业、电镀和毒鱼使用者等三个领域。(负责人 倪大龙) 3)设法推翻他在11月27日玲珑屋密室杀人事件中的不在场证明,寻找人证。(负责人 安力为) 五、调查的最新进展 1)根据经侦处牛一鸣提供的资料,在荣氏企业的诸多子公司中,有两家可能因工业生产需要而存有氰化物——位于西藏噶春的金鑫源矿业集团公司和位于市郊的金海金属钣金厂。 2)金海金属钣金厂已调查完毕,确定没有丢失氰化物。至于金鑫源矿业集团公司,目前正委托当地的刑警进行初步调查。如有线索,倪大龙将亲自前往调查。 3)关于凶手为什么要使用两种不同的氰化物来作为谋杀工具,可以认为是出于“双重保险”的考量。 4)至于凶手会不会指使他人去获取毒物,根据凶手严谨的思维方式和精准的出击手法来看,基本可以认为不会。他应该会亲自准备凶器而杜绝后患。 5)关于玲珑屋密室杀人事件中林念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从各方目前的证言来看毫无漏洞可言,暂时无法推翻,必须寻找新的突破思路。 整理人 王亮 2012年11月26日 第二十章 魔法二宗的破解 科学家的天职是抽丝剥茧,认清事物的本质。 ——汤川学(日)

第一节 魔法二宗——现场蒸发之谜

第二日天气不错,是个适合出游的日子。 久违了的朝阳公平地洒在每个人的头上身上,为他们送去一份浓浓的暖意和振奋精神的力量感。 这个时刻,只需面对着初升的冬日暖阳伸个懒腰,深吸一口新鲜的晨间空气,就能把对疲倦的留恋完全驱散,萌生出希望的新枝芽来。 来的人可真不少。 一大堆警车清早就停满了电视台演播厅旁的停车场。 听说要破解魔法二宗之谜,处长裘安邦、副科长贺言成,还有市局的夏军,都跟着安力为、倪大龙的车,早早地到达了电视台。 另外,专案组的诸多外围警察也都来了。 由于千行的特别邀请,那位神探亨特李也跟着来了。 自从那次遇到安力为之后,神探亨特李就对自己当时冒失的猜想进行了严厉而深刻的批判,并打算重新探索破案思路。 除了专案组的警官,他是去皇冠大厦现场次数最多的警察了。 只可惜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大人物没能让他进入专案组,信息的缺乏导致了他的推理始终无法产生新的突破。 有两次,守卫现场的小警察甚至拒绝他再进入皇冠大厦二十四层的封锁区。 老李对此耿耿于怀。 因此,对于这位陌生小孩的盛情邀请,老李颇为感动。接到安力为的电话时,他甚至热泪盈眶。当然,只是“盈眶”,眼泪并没有真的掉下来,他当时正在做一个处理邻里纠纷的老娘舅,维护形象的需求使得他咬着牙忍住了。 所有的人被暂时集中安排在停车场边。 人们议论纷纷,脸上洋溢着因好奇而生的神采,猜度着这场即将开幕的好戏的精彩程度。 他们都是观众。 所有警察当中,只有一个人受到了千行的邀请来充当表演的搭档,那就是小季。 为此,贺科特意从别的部门里抽调了一名警员来充当荣府的临时守护。 不一会儿,这场豪华秀的主角千行和配角小季便双双从通道走出来,粉墨登场了。 千行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对这场秀的安排做了简明扼要的说明。 “各位警官,这里就是叶淑娴蒸发事件的现场。我想大家对这个现场都非常熟悉了,所以我只需要做一个简短的说明就行了。当时的情况,要点有这么几个。第一,位于上层演播厅的嘉宾位置一共有八个,相应地,位于下层环形走廊的接收位置也是八个。掉下来的嘉宾,会准确地落到下方的接收位置上,并由专门的工作人员来接收和保护。第二,当时的嘉宾一共有六个,分别是一、二、三、六、七、八,叶淑娴当时位于六号位,是第一个答题失败而掉下来的,但她掉下来之后,就从这里人间蒸发了。第三,上下层的同号位置都有摄像机,上面的摄像机拍到叶淑娴掉下来,但工作人员却没看见。第四,六号位通往西南直走廊,走廊通往整体建筑西南角的门,那里是光复叔停车等待主人出来的位置,但他只目送主人进去,没能见到她出来。现在,我就要解开这个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蒸发的谜团了。首先我想请一位警官扮演光复叔,就站在那个西南门口。你可能看不到整个过程了,但你会成为最能体会到这位老管家当时心情的人。请问,哪位愿意?” 一位年轻的警官举起手来。 千行请他走上前来,先站在身边。 “谢谢。然后我还需要两三个人,来扮演处于六号接收位置的工作人员。本来接收是一个人负责的,不过为了看得更清楚,我想可以增加几个人手。你们应该是离掉下来的嘉宾最近的人。谁愿意?请举手。” 人群里开始嬉笑。但警察还是和一般的普通老百姓不同,在推推搡搡了一小会儿之后,便没有再扭捏,陆续上来了三个人。 第一个出来的,就是神探亨特李。看来,他今天要抢一个最好的位置来进行观察。 “非常感谢各位的配合。现在我要讲一下流程。作为余下的观众,你们的第一视角在上层的演播大厅。小季警官是今天扮演叶淑娴的演员,也是即将从大家眼前蒸发的人。特别说明的是,小季叔叔从六号嘉宾位置掉下去之后,你们就可以起身离座,立即跑到下层的环形走廊去,检查六号接收位置的实际情况。当然,当时的观众是不能这样做的。为了你们看得更清楚,我做出了适当的调整。另外,位于六号位置的摄像机,我已经让导演打开了。和那天晚上的情形完全相同,各位也能在幕后剪辑导演的工作间里,看到连接起来的成片。” “千行,你是要先亲自演示一遍那天晚上的整个过程吗?”安力为大声问道。 “是的。这是第一阶段——演示。到了第二阶段,我才会将破解的方法公之于众。等你们都进入后,演示阶段里我就不会在你们眼前出现了,一直到第一阶段结束为止。今天观众群的总队长就由安叔来担任吧。控制‘落下’装置的遥控器,我已经放在主持人的台子上了,只有六号的那一个,以防搞错。请安叔来控制这个遥控器。当然,什么时候落下,由你来决定。等到小季叔叔‘落下’之后,再请安叔来指挥大家走到下层的接收位置。” 人群中一名干警喊道:“我想一直待在上面可以不?因为我怀疑,掉下去的人会不会是使用了什么装置被再次弹上去了呢?” “可以,完全没有问题。愿意待在上层演播厅里的,可以自便。不过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地告诉您,回弹上去是不可能的。别忘了,当时位于上层的观众可是没有离开的。尽管不可能,既然您那么怀疑了,我觉得也好,就请您按照您的意愿去做。那样的话,实验会变得更加完整。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可以尽量地提出来。” “我们可以和下层接收位置的同仁保持手机通话的联络吗?”又一位干警嚷道。 “当然可以。为了保持实时通信,我建议有智能手机或平板电脑的,还可以使用QQ的视频聊天功能,那样的话,你们彼此还可以看到对方和周围的环境。要知道,你们现在所提出的要求,都将使我的实验更加完美。还有吗?没有的话,那就让我们进场吧。” 人们陆续地进场。 进入下层准备场所的三名干警,一齐走到了六号接收位置上。 神探亨特李最为好奇,他仔细观察了下层的地形,又检查了滑梯和充气垫子等等,生怕漏掉了一个细节。 这时,一个青年干警打开了手机上的移动QQ,又点开视频,与进入上层演播厅的刘晓伟保持了视频和语音同步的连线。 “哇,这玩意儿真好。看得真清楚哩!回去让俺老婆也整两个。”老李吐出了舌头。 青年干警没怎么搭理这个土老帽,冲屏幕上的刘晓伟说道:“怎么样大刘,你看我这,清楚不?” 上层的演播厅。 “清楚得很,裘处、贺科都在我旁边,你也看到了吧?”刘晓伟在观众席上对手机喊道。 “看到了,很好。”手机QQ视频里回话。 这时,安力为已经走到了主持人的中心位置,找到了六号位的遥控器,而小季稳稳地站在了六号位置的中间。 看台上的议论声逐渐小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台上。 下层的准备区域。 老李和那俩青年干警也紧张起来。 俩青年干警盯着手机屏幕。 他们停止了对话。 七寸的大屏幕里,摄像头被刘晓伟转到了中央位置的方向。 画面上的安力为和小季,轮廓特征很明显。 老李则死死盯着接收位置的上方,连脸上的表情也犹如被突然定格了。 极度安静的下层,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颗粒物。 三个人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上层的演播厅。 安力为右手拿着遥控器,高高举起。 观众席上,人们屏住了呼吸。 一双双眼睛瞪得溜圆,生怕一眨眼,就漏掉了精彩的瞬间。 “走你——” 随着一声大喊,安力为神情夸张地摁下了遥控器。 “嘭”的一声,装置被瞬间打开。 在所有干警的众目睽睽之下,小季顺着声音落了下去。 之后,那个装置又被自动地恢复了合上的状态。 众人争先恐后地走向通往下面的楼梯。 安力为也跟着往下赶,完全忘了自己手里还攥着那个遥控器。 只有一个女干警坚持:“我不走,我倒要看看能弹上来不?” 众人来到下面的六号接收位置。 老李还在看着头顶上的那个装置。 两名青年干警还在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独独没人看见应该已经掉下来了的小季。 “老李,大头,人呢?”贺科忍不住喊道。 “没见呀!”那个叫大头的青年干警摸着他的板寸脑袋回道。 “咦?你们怎么都下来了?人已经掉下来了吗?”老李眼珠子差点儿没蹦出来。 这可能是他见过的最离奇的事情了。 亲眼所见。 另一个青年干警嘟囔着:“应该是掉下来了才对呀!视频连线上我们也看见了。可是……人确实没下来。” “真有那么奇怪的事?”裘处摸着他的短胡子茬。 “有一套!不过,真实的情形,确实就是这样的。我反复看过导演提供的视频很多遍了。”安力为露出顽皮的笑容。 “神了,在一帮警察面前,小季竟然活活地人间蒸发了。” “怎么可能?违反物理规律嘛!” “时空穿梭?不可能。” “他‘穿越’了。小季不会就这么成为‘来自星星的你’了吧?” “可怜的小季,哈哈哈,也会从二十四层飞下来吧!” “怎么也想不明白。” “小季和那个小推理师究竟去哪儿了呢?” 众人又开始喧嚣起来,议论中还夹杂着各种谈笑。 “对了,小牛还在门外等着呢。他不是扮演那个老管家的吗?走,看看去,兴许他看见了什么也说不定。” “走。” 众人说着,穿过走廊,走到外面。 那个叫小牛的干警,情况完全相同。 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安力为和大家都明白,他也什么都没看见。 “真没看见?别骗我了。” 可还是有人不信。 “八成你和那俩小子是一伙的吧?” “对对,小牛是个托儿。就是董卿和刘谦之间的关系吧?说,老实交代。” 一个干警伸手去捅小牛的胳肢窝。 小牛一边逃离一边争辩:“真不是。我真没看见。那小子跟我不熟,我只在专案组的大会上见过他,连话都没说过的。真的。” “不信,继续胳肢他,招不招?” “看来小牛没撒谎。算了吧。” “可人到底去哪儿了嘛?” 一个声音从小停车场方向悠悠地传来。 “别找了,在这儿呢。” “是千行的声音。” 安力为率领大家循着声音跑去。 千行背着手,稳稳地站在安力为的车旁。 小季站在千行身边,一根毛都没少。 大伙都乐了。 “好小子。真是一模一样的。录像带也不必看了,和我反复看的带子情况完全没有区别。我服了。”安力为竖起了大拇哥。 “看,我和大头一直连着QQ视频,现在还没断呢。”刘晓伟举起手机向大家展示。 “真的哟,现在还连着呢。都忘了关了吧?” 王亮问小季:“没看出来啊小季,藏得挺深哪。原来你和千行是一伙的。” 小季辩解道:“不,不,真不是。我是被临时抓来的,你们都看见了的。” 一个干警说:“骗人,谁信呀。” 一个女干警附和着:“对,你一定知道,从实招来。” 小季一脸无辜的样子。 刘晓伟也跟着起哄:“别装了,容易受伤。大家看,丫儿装得还挺像啊!你亲身经历的,难道你要说你什么也不知道吗?谁信呀?麻利儿的,快说。” 小季彻底急了:“我真不知道。” 安力为说:“小季,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跟着千行一起出来的吧?” “是啊!我是跟他一起出来的没错。可我真的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呀。我掉下来之后,就看见千行了,然后千行就拉着我出来,到了停车场。没几分钟,你们就都出来了呀。应该你们告诉我才对。为什么你们都是这副表情呢。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季一头雾水的样子,看来不像是装出来的。 大家彻底搞不懂了。 裘处终于Hold不住发话了:“小神探,现在可以揭晓谜底了吧?” 千行歪着脑袋看了看大家,不紧不慢地说道:“嗯,是时候了。请大家跟我来。” 大伙鱼贯而入,再次走进下层的准备场所。 千行也不说话,只是在前面带路。 后面的干警们说说笑笑,脸上洋溢着兴奋之情。 穿过直走廊,来到了环形走廊。 只听“呲啦”一声,走过拐角时,千行伸出手来,从墙上摘了一样什么东西下来。 大家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没几步,千行又从墙上摘下一样东西,看上去和刚才那块差不多。 第三块,第四块…… 终于,后面有人忍不住了。 “嘿哥们儿,那是啥?” “好像是块牌子吧?”安力为眼睛挺尖。 “这是啥意思呀?” 千行回头一笑,没有作答,继续往前走。 “说吧大推理师,都快转了一圈了。”一个女声抱怨道。 当千行第八次伸手要去摘墙上的东西时,突然有人大喝一声,“慢着,先别动。” 原来是跟在安力为旁边的副科长贺言成。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千行,你手里拿的这七块牌子的形状,和墙上挂的是一样的?哦!我明白了。再让我猜猜,这块标明‘6’的牌子下面,是‘4’,对不对?” 千行微微一笑,伸手摘下了最后一块牌子。 贺科猜得没错,表明“6”的牌子下面,果然是“4”。 “咦,贺科,你咋知道的?难不成贺科跟他也是一伙的?” “啥意思嘛?可以说得明白点不?哑谜咱可不懂。” 千行面向大家举起双手,再一松开,八块由亚克力制成的牌子陆续落在地上。 众人定睛一瞧,居然和仍留在墙上的八块号码牌一模一样。 “这……就是蒸发诡计的技术核心。”千行开口了,“在整个事件当中,这些贴在下层接收位置旁的墙上,用来做方位识别的亚克力号牌,成了关键性的参照物。墙上的那些是电视台原来装修时做的,已经使用了很久,而地下这些是凶手临时贴上去的道具。当然,真正的道具凶手已经拿走了,这些是我昨天让人做出来的,和凶手做的一模一样。而此次犯罪的技术核心,就是更改参照物的方位,使人们的认知发生偏移,或者说是错位。你们刚才也是被我这样忽悠了。” “原来是这样啊?” “就那么简单?不会吧?” “对了贺科,你怎么猜到了下面是‘4’呀?” 贺科笑着回答:“因为我走在离他比较近的地方。在他连续摘下三块牌子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号码的改变。为了证实这个想法,接下来他做的所有动作,都被我的眼睛牢牢锁住了。于是,我找到了规律,他摘下的牌子,数字总比墙上留下来的牌子上的数字大二,因此这一块‘6’的下面,肯定就是‘4’没错了。” “好像……明白了一点,可是……” “真是那么简单吗?我们今天脑子都成糨糊了哦!” “有意思,这个有意思。但是……还是没全明白。” “怎么回事?你明白了什么?” “是啊!我怎么一点都搞不懂?” “他的意思是,凭这几块破牌牌,就把我们骗了?” 千行又开口了:“请安静。大家和我一起到上层的演播厅里,我将对这个诡计做出详细的说明。” 一干人等安静下来,随着千行走回上层的演播厅。 偌大的演播厅里,那个女干警孤零零地还在对着掉下去的装置左看看右看看,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看出什么了没有?小季弹上来了吗?”有人打趣道。 女干警失望地摇头,和大家一起坐在了观众席上。 千行走上中央的主持位置,打开了原本就放在主席台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 身后的投影银幕上,出现了蓝屏画面。 “现在,我要向大家展示这个诡计的全部细节,请大家仔细观看,这是整个建筑的立体示意图,包含了上层的演播厅,和下层的准备区域。请注意,标明数字的地方就是这几个嘉宾位置和下面的接收位置。” “刚才你们只看见我摘牌子的细节,但没能看到全貌。请注意看下面这张图。这就是被凶手贴上牌子后的诡计状态。” “现在,不用我多说,大家都已经发现其中的秘密了吧?”千行问道。 “是的,六号嘉宾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落到了改变后的四号接收位置,凶手就是在那里劫走了她。”安力为成功抢答。 “可是,工作人员为什么没有发现号码牌被换了呢?”王亮问道。 “对于已经熟视无睹了的工作位置,你会心血来潮地突然去检查一下它有没有被改变吗?不,没有人要求他们这样做,他们也不会想到要那样做。换句话说,所有的工作人员在执行自己的工作时,只认号码,不认实际的方位。请你们设身处地想象一下,一个晚上待在那个位置上,就是为了接一次掉下来的嘉宾,这是一份多么无聊的工作啊!可见除了嘉宾掉下来的那一瞬间,这个工作人员整个晚上都处于闲着的状态。如果让你来干,你也会一直聊微信、煲电话粥,而不是干等着发呆吧?” “那倒也是。我仔细看了,你做的那套假牌子,跟真的牌子实在是太像了,根本没有区别。” 贺科发问了:“凶手毕竟距离下层的工作人员非常近,难道不怕被人偶然看见吗?被人看见的话,岂不前功尽弃了吗?这个计划不稳妥哦!” “不,他的计划非常稳妥。如果在您低头聊微信的时候,有个穿着和您同样工作服戴着同样帽子的人,也低着头摁着手机从您身边走过去,您会注意到他吗?不,根本不会。他对您来说,只是空气。” 图8.解套-蒸发之谜(正常) 图9.解套-蒸发之谜(改变) “你说的是他走过工作人员的情况。难道不会有工作人员从他身边走过吗?” “不会,而且即使有也不怕。因为嘉宾掉下来的那一刹那,是绝对不可能有人走过来的。”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节目开始了,所有的人需要各就各位。这是电视台工作人员的基本素质,倘若节目开始的时候,摄像想去上厕所,灯光想去给他女朋友拨个电话,导演想去打个盹,您知道那会发生什么。那就是违反了绝对的戒律。所以,哪怕想偷懒也只能在各自的岗位上玩手机,但绝对不能离开。” “明白了。不过……等等……哦对了,他难道也不怕站在门外的那个老管家会突然进来吗?最能认出凶手的可是这个老管家呢!” “不怕。作为荣家的人,他实在是太熟悉光复叔的秉性了。做了多年职业老管家的光复叔,是绝不会擅离自己岗位的。事实上,一直等到最早发现古怪的那个工作人员来问之后,光复叔才离开西南门外那个停车的位置,开始四处找人的。” “原来如此,他想得很周到呀!” 这回是倪大龙发问:“请问他是什么时候将号牌贴上去的呢?” “那当然必须在节目准备开始之前,至少是在下层的工作人员到位之前。凶手准确地掌握了节目准备的时间。” “合理。不过,贴上去容易,拿下来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吧?因为这个场所已经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当场摘掉是不可能的。但他如果不摘掉的话,这个秘密很快就会被发现哦。” “倪叔,我认为你的判断未免太过武断,在凶手极端自信的情况下,当场摘掉是可能的。你们刚才都看见了,我摘下来很轻松不是吗?虽然你们刚才在我每次摘下的时候都会听见‘呲啦’一声,可在节目当晚是听不见的。” “为什么呢?” “因为上面演播厅里的声音是很响的,虽然隔了一层,但声音会从各种缝隙传到下层。工作人员听不见摘牌子那样细微的声音。” “听不见,可看得见呀。” “忘了工作人员在干什么吗?” “对了。他们在玩手机,而且凶手和他们是一样的装束,不容易引起注意,可我总觉得……” “呵呵,你的感觉是对的,凶手并不是当场摘下牌子再带人离开的。那样做,仍有风险。六名工作人员之中只要有一个人注意到他,计划就宣告失败。凶手不是赌徒,而是行事稳健的人,他不会允许任何一点失败的可能性存在。他的第一目的就是劫持叶淑娴,立即完成目的,迅速离开而不被人发现,才是最为稳健的行动。” “对。走为上。” “凶手是事后才回到现场摘牌子的。” “可是,事后干的话风险也很大呀?” “错,风险极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蒸发事件导致了电视台三天之内都没能开工,而警察并没有从第二天开始就和皇冠大厦那样对现场进行保护。为什么呢?因为你们觉得那兴许只是有人开了个玩笑,最多也只是个劫持人质事件,保护现场没有任何意义。另一方面,你们也觉得这个偌大的现场根本也无法保护,没有那么多的警力,我没说错吧?那么,只要在三天之内的任意一个时间,凶手再次返回,把它轻松地拿掉,这个计划就算大功告成了。请大家回忆一下,蒸发事件发生在十一月九日的晚上,而警方的注意力在十一月十一日清晨就被完全吸引到皇冠大厦去了不是吗?” “是哦,两件事前后的间隔,只有一天两夜。” “要完成这个连锁计划,里面还需要一个特殊的因素。大家知道……十一月十一日是什么日子吗?对了,是光棍节,也是网络电商进行全年销售大战最激烈的一天。从零点开始,全国四分之一的网购群体就开始了他们的抢滩与奋战。据官方统计,那一天全国电商的总销售额超过了二百五十亿元,仅淘宝的天猫商城一家的单日销售额,就高达一百九十一亿元。选择在这一天杀害叶淑娴,我认为不是巧合。因此,即使是对蒸发事件心存好奇的人,也不会在这一天来注意这个地方。毕竟那只是好奇,而和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实际联系。据电视台的人说,前来参观的人,是从十三日开始才多起来的。这证明了我的想法是对的。” “真够毒辣的。看来凶手事先进行了一番精心的策划,是做足了功课才开始动手的。” “当然。” 安力为站起身:“我有个疑问。大家看那两张图,我们可以把图上号码序列而形成的圆盘,想象成旧式电话的拨盘。千行,你刚才的实验,是说明了凶手当时像你一样,只是将下方的拨盘顺时针拨动了两个数,对吗?” “不,安叔,你只看到了表面,没能参透里面的实质。没错,凶手看起来只是拨动了一下拨盘,但怎么去拨,就是这个诡计的核心中的核心了。那么,拨号盘的重要部分到底在哪里呢?我认为关键在于,调整后对应数字的接收位置上,必须没有人。因为设计这个诡计的目的,是为了顺利地将人带走而不被发现。那么,为什么我只选择拨两个数,而不是索性拨八的半数,也就是四这个数字的位置呢?因为那样做太过明显。那样的话,下层真正的六号位置就会由原来的西南转变到了截然相反的东北方向。在下层的六个工作人员里,难免会存在个别方位感极其强烈的人,过大的变化,极易被事先发现。而仅仅是两个数字的调整嘛,方向只是从西南变到了西北,就不太容易被发现了。即使有人略微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说不出那感觉到底是什么。毕竟这座建筑是圆盘结构的。” “好像是这样……不,不对。即使场内的所有人,都受到了因上下层序列号错位而造成的心里蛊惑,但老管家光复叔是始终站在从六号位出去的西南门外等候的。不是吗?也就是说,即使全场的人都被骗了,他却完全不受影响。你怎么解释光复叔根本没有看见凶手带着叶淑娴出来呢?” “这就是蒸发诡计的第二层技术核心了。说起来也很简单,他只需要从实际七号位置对应的西面走廊出去就行了,也就是假的五号位置对应的那个走廊和门。看上去简单,是吗?其实并不简单。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确定那个位置上同样没有工作人员。也就是说,他必须提前知道那晚嘉宾的位置安排。知道当晚下层的哪两个位置无人,是完成诡计中两个核心安排的必要条件。” “那他是怎么知道节目安排的呢?” “有两个可能的途径。一是直接途径,叶淑娴拿到了导演给她的节目安排计划书,被凶手无意间看见了。二是间接途径,凶手可能通过观看节目,对节目的安排进行了长期的研究和分析,掌握了它的规律,并成功做出预测。” “通过看电视分析,就可以得出规律?我不信。” “我也一样得出了结论,途径就是通过看每一期的节目。我分析的结论是,六号位置是叶淑娴的专用位置。这可能和她的数字迷信有关,具体原因嘛就没必要确知了,总之凶手比我更清楚。在叶淑娴参加的每一期节目中,她都是站在这个位置上的。电视台的导演和工作人员都清楚这一点,事后我也向他们证实过我的想法。” “还是不对。即使凶手知道了叶淑娴一定会站在六号嘉宾位置上,又怎么能肯定她会将车停在西南门口,让光复叔在门口等她呢?为什么不是在停车场,或是别的门口等她呢?” “习惯——对时间进行节约而高效利用的习惯。荣府的主人荣应泰是这个习惯,他的夫人,乃至所有的人受其影响,都是这个习惯。她掉下来的话,会落在六号接收位置,等在这个门外,是最为经济与合理的安排。这恐怕也是所有商人的通病吧。时间就是金钱。” “没错,荣府上下确实都是这个习惯。你观察得很仔细。” 裘处接着问道:“如此说来,凶手必须亲自挟持叶淑娴,并设法穿过漏网之处,迅速逃离,对吧?那么,叶淑娴一掉下来就会发现凶手不是吗?她为什么不反抗呢?只需要喊声救命,下层的工作人员都会听见了嘛?” “这个简单,她没有喊叫的机会。凶手使用了乙醚,或是恩氟烷、氧化亚氮、甲氧氟烷等任意一种吸入式麻醉剂,或者针筒麻醉剂。因为事先做了充足的准备,所以只待人一落下,凶手就会趁着她惊慌的刹那间,一击必中。即使反应再快,叶淑娴也没有任何机会。” “他怎么知道叶淑娴会是第一个掉下来呢?” “没有人知道叶淑娴是第几个掉下来的。凶手也没有必要算准或者事先安排好,确保叶淑娴是第一个掉下来的。叶淑娴是在第几个掉下来的并不重要。” “不对吧?如果叶淑娴是第五个掉下来的呢?那么在她之前已经掉下了四个人,对吧?四个掉下来的人位置都是错位的,难道还不会引起工作人员的注意吗?不可能吧?” “您说得很对,这种可能,有,但不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呢?被发现不就满盘皆输了嘛?” “因为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小。这里面有一个概率的问题。让我们再来梳理一遍头绪,大家都知道那天晚上在上层的嘉宾位置,是一、二、三、六、七、八,对吧?我刚才拨动了两个数字,那下层的对应接收位置就变成了七、八、一、四、五、六。基于这个序列,完全分析就是这样,一号位置的嘉宾掉下来,将会被七号接收位置的工作人员接住,以此类推,二号将被八号接住,三号被一号接住,八号被六号接住,而六号的叶淑娴没有被工作人员接住的事实被凶手隐瞒了,那么只剩下一个嘉宾,那就是七号,他如果掉下来同样没有工作人员来接。如果那样,他当然会感到奇怪,甚至会开始抱怨,可这是唯一的一个小BUG,仅此而已。在五个嘉宾当中只产生一个漏洞,概率仅仅是百分之二十。好,让我们再来看工作人员的视角,他们中间没有人能预测到在六个嘉宾中有谁不会掉下来,所以每次节目都必须在下层准备六个工作人员。在这种特殊的错位情况下,六个工作人员中有四个将仍然可以顺利地各自接到一个掉下来的人,只有两个不会接到。那么他们俩会因此而觉得奇怪吗?不会。他们都觉得一切正常。为什么呢?因为他俩都会认为是另一个人接到了掉下来的嘉宾,这是由于总会有一个嘉宾胜出而不掉下来的缘故。理所当然的猜测,形成了心理上的盲点。” “但是……” “即使唯一可能的发现者,那个掉下来也没有人负责接住的嘉宾,也就是那百分之二十的概率,这个人就一定会因此而大闹吗?不会。大多数嘉宾根本没有看见过下层是什么样子,多数人连下面应该有人接这一点都不知道。即使他知道,因此而闹起来,闻讯而来的工作人员也会息事宁人,尽快将事态平息下去。日常工作中出了错,大家总是设法隐瞒自己的失误来减少损失,这是每个人都会进行自我保护的本能。这个错误同样会因此而消失。而事实上,这个错误根本没有发生过,因为在叶淑娴的失踪被人发现后,导演马上就终止了节目的录制。” “不对不对,不是只有一个人错了,是五个人都会搞错了本该接收的人才对嘛!” “不。另外四个嘉宾都被下层的工作人员接住,没有人会知道自己本来是应该被谁接住。反之亦然,四个工作人员接到了掉下来的嘉宾,没有人需要对甄别掉下来的是谁而负责。他们的工作,只是接住一个‘人’而已。” “终于明白了。真是鞭辟入里的推理啊!” 裘处看上去很满意。 贺科叹道:“凶手的计划还是存在一点点的漏洞哦!不能算完美无缺。” “真正完美无缺的犯罪,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高智商犯罪和低智商犯罪的根本区别在于,谁更懂得概率运用的真谛,谁会更加巧妙地进行利用。此外,所谓完美犯罪,并不在于它被发现的概率数值为零,而在于高智商犯罪能使这个数值尽量地接近于零,或者让破案的人相信它是零。真实的物质存在,和我们的认知中对此存在的理解、描述和解释,绝对不可能完全等同。实验的目的,不过是实验者尽最大能力地去接近,并模拟出这个存在的轮廓罢了。” 一阵沉寂之后,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没有问题了吗?好,下面我来简述一下凶手现场行动的全过程。通过对行动步骤的描述,你们会各自找到自己推理思维中的漏洞和碎片,将整个蒸发事件连贯起来。凶手的步骤分为四步: “一是准备阶段,在工作人员各就各位之前,凶手冒充工作人员进入下层准备场所,并贴上假号牌。 “二是等待阶段,节目开始后,凶手继续冒充工作人员在实际的四号接收位置(假的六号接收位置)上耐心等待。 “三是劫持阶段,叶淑娴掉下来之后,凶手立即用麻醉剂瞬间控制了她,并从无人的七号直走廊(假的五号直走廊)走出,把人质放到停在外面的车上。 “四是隐藏阶段,开车离开,并将人质隐藏起来。 “五是善后阶段,事后的三天之内,他再返回罪案现场,把假号牌取走。 “只有完成这五个阶段,蒸发事件的制造计划才能算全部完成了。现在,大家看到全貌了吧?” 观众席上的人们纷纷点头。 “除了劫持叶淑娴,在此次的计划当中,凶手还有一个目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实施犯罪,并在众目睽睽之下设法让人消失,这不是巧合,也不是凶手找不到更好的机会而采取的无奈之举,恰恰相反,这正是凶手的需要,因为,他需要制造恐慌。恐慌所针对的目标人群只有荣家人,但他需要外界的人群来帮助他制造舆论和气氛,换句话说,媒体从某种意义上成了帮凶。接下来,他为了让这种恐慌继续扩大,于是就制造了令人更加匪夷所思的——南辕北辙的坠亡事件。”

第二节 魔法二宗——南辕北辙的坠亡之谜

叶淑娴坠亡之谜的讲解会场,就放在皇冠大厦二十三层的会议室里。 这间会议室就在二十四层空储藏室的下面,二者格局完全一致。在这里讲解,有利于形成正确的空间认知。 吃完午饭之后,壮观的警车车队来到了皇冠大厦。 除了安力为、倪大龙、贺科和裘处仍然眉头紧锁,其他干警全都兴高采烈。 难得这样子的休息天。上午看表演,中午裘处请客,大家撮一顿,下午又看表演,过得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大多数青年干警又找到了少年读书时秋游的感觉。 也难怪,刑警的工作实在是太紧张太沉重了。 下午两点,观众们陆续入座。 讲台已被人抬到会议室的一侧,上面摆放着手提电脑,中央位置降下了四百寸的巨大高清PVC软银幕,堪比刚才电视台专用的那个投影幕布。 观众们显得很兴奋,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 “怎么,小推理师不打算先做实验了吗?” “看这样子好像是。不过……没有做实验的必要吧?坠亡事件的过程很简单,只是结果比较奇特,直接讲解就可以了嘛。” “这桩案子实在古怪,像街头魔术大师克里斯·安吉尔的魔术一样神奇。我们调查了那么长时间也没能理出个头绪来。小家伙真能破解吗?” “应该问题不大吧?蒸发事件那样的诡计不也破了吗?而且人家解决得那么简单。对他来说,推理这东西,就像是解开一个谜语。” “我看悬。人从南窗摔下去,却落在北面的后门,还恰巧落在自己的座驾上,怎么想也觉得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来了来了,别吵了。” 这时,千行和安力为等人一同进入会议室。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千行走上讲台,安力为和裘处他们在第一排位置坐下。 “考虑到保护现场的需要,实验就不做了。在复述谜面的内容之后,我将揭开谜底。现在再让我们来回忆一下我们所看到的谜面。” 千行在银幕上依次播放了图三(南辕北辙)和图四(南辕北辙——二十四层平面图)。 “二十四层叶淑娴办公室的南窗碎了,玻璃散落到一楼南门前的玻璃顶上,然而我们发现,叶淑娴却落在了北门,而且尸体还恰好砸到自己的专车上。整幢大厦的玻璃窗,除了每层公用厕所有两个可以开启但人体不能通过的小窗之外,其余都是全封闭固定的,不能开启。与尸体坠落点垂直对应的A点二十四层储藏室玻璃完好,没有破损迹象。两个房间分别在南北两边,中间还隔着走廊。简单地说,叶淑娴被人打破南窗推下,尸体却落在了北门。天台装有高高的护栏,很难被自由翻越,大厦的各个位置都没有出现擦玻璃用的升降机,而别的楼层玻璃完好,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因此,凶手不是利用天台或别的楼层来制造这个奇迹的。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大厦内外的监控摄像头,竟然没有一个拍到凶手的。一帧画面都没有。问题出来了,凶手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台下开始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凶手用一个‘南辕北辙’的奇迹,对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接下来,我将先向大家说明凶手行动的全过程,然后,我再对‘南辕北辙’的奇迹做出破解。现在让我们来看一张图。这是在现场勘查警官所绘制平面图的基础上进行添加而得出的平面图,用来说明凶手的行动路线,同时解释他能够避开所有的监控摄像,而进出自如的原因。” 千行轻击鼠标,银幕上出现了下一张平面图。 “这张图标明了大厦外部所有监控的位置。为什么只标注了外部的监控而没有标注大厦的内部呢?因为我发现了大厦内部的步行楼梯是根本没有任何监控的。或许是认为没有必要,或许是不愿意增加成倍的开支。不仅如此,二十四楼的整层也没有安装监控。据叶淑娴秘书和大厦物业负责人反映,那是由于叶淑娴的特别要求。可能是出于对绝对隐私的保证,叶淑娴指令物业拆除了二十四层原有的全部监控摄像头。凶手只需要通过步行楼梯到达二十四层就可以了。因此,我们应该将注意力放在大厦的外部。经过实地考察,我发现大厦外部的监控也有问题。注意到那些大块的灰色部分了吗?这些区域表示的是监控摄像头,以及当时目击者的视觉死角。而标有红色箭头的部分,就是凶手进入大厦的路径,也是他撤离现场的路径了。形成那些视觉死角的根本原因,是由于大厦东、西、北三扇门的老式构造。南面是大厦的主要出入口,东西两扇门是大厦的偏门,只有极少数在便道上停车的人会使用,北门是货物的出入口,但因为大厦里没有大型的实物商品销售公司,所以也只有几个停车在北便道的人和工作人员会使用。这三扇门都是老式的单开门构造,据我的调查,无论白天黑夜,都处于敞开的状态。由此,针对一号、七号、五号三个监控摄像头,形成了监控死角。再来看目击者。南面的目击者因为大厦的遮挡,看不见凶手的进出路线,这一点不必赘述。北面便道上,有两个目击者,他们当时的所在位置距离尸体坠落点只有两米左右,因此,北门对他们向西看的视线形成了视觉遮挡。凶手通过事先的现场勘查,找到了大厦外部的视觉死角区域,并由此决定了进出大厦的路径。” 图10.南辕北辙(24层平面图)——路线与死角 “能提个问题吗?”安力为举起手。 “请吧。” “首先声明,我不明白左上角,也就是快要拐弯时那个位置的C点标明的是什么东西。按照这张图上显示的情形,存在视觉死角的行动路线并没有被完美地连上呀!请看,有一个漏洞出现在从大楼的西北角和装有隔离墩的临时出口之间的一小段路上,尽管大概只有短短两米左右,可还是会被一号监控摄像头拍到呀!监控可不会像人一样眨眼哟。请解释一下,为什么监控没有拍到凶手通过这两米的区域呢?” “那是一个障眼法。C点所标注的,是凶手所使用的,婚礼和会展上经常出现的易拉宝,它的作用,是为那最后两米制造视觉隔断。” “请详细说明,这个隔断是什么意思。” “易拉宝画面的内容是,以一号摄像头为视点,事先拍摄好的北部院墙并按照真实比例放大的照片。在进入拐角前,凶手先以平移的方式将易拉宝推入了指定区域,然后再以此为遮挡走入视觉死角区,从西便道进入大厦西门。反之亦然,他离开时也依靠易拉宝的遮挡来越过视觉死角的漏洞部分,最后取走易拉宝。” “如果凶手拍过照片的话,我们不就可以调取以往的监控录像来找到他嘛!即使他是雇用别人来做到的,我们也一样可以得到线索。” “找不到的。如果是我来拍的话,我一定也会选择站在西门后被遮挡的地方。” “咦?好像不对哦。要拍摄北院墙,西门后的那个位置和一号摄像头还是会存在一定的角度和透视比例的差距哦!” “So Easy。要想消除这点差距,通过图片后期软件Photoshop‘自由变换’功能中的‘透视’就可以进行完美的变形调整。” “原来如此。可是,凶手在便道上放置易拉宝,不怕会被走过来的保安或工作人员发现吗?” “不怕。凶手对大厦内保安的工作规律做过极其细致的事先调查。清晨五点,西便道上绝不会有人。” “可北便道上不是有个车管员吗,他可是目击者之一。” “车管员只能看到叶淑娴的尸体。他的视线被打开的北门挡住了,连凶手这个人都看不到,又怎么看得到易拉宝呢?” “对哦,忘了,是北门挡住了……但是万一他来回走动……” “没有关系。易拉宝的放置是有讲究的,画面正对着一号摄像头,也就等于侧面对着那个车管员。只要他不走到近前,是不会觉察的。他的座位就在北门旁,清晨五点,几乎不会有车子来停,他没有理由来回走动。” “说得也是,”安力为点头道,“另外……关于‘南辕北辙’的诡计,我有一个设想……” “说说看。” “有没有可能那根本就是由两个人配合完成的,一个人在二十四层叶淑娴办公室负责敲玻璃,另一个在天台把人推下?” “不可能。首先,楼顶天台高高的铁丝网很难翻越,而且就建在边缘上,即使凶手努力背着叶淑娴成功地翻越了护栏,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凶手对地形了如指掌,不会不清楚这一点。此外,即使动用特殊的装置来把她抛出去,也无法保证尸体正好落在她的专车上。其次,同伙不可信,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风险。精明的凶手都会选择独立完成任务。谋杀叶淑娴这样的事情,也是如此。” “虽然不容易,但是翻过天台护栏来完成任务,也不能说是完全做不到的吧?” “勉强可以,但起不到相同的震惊效果。别忘了,凶手乐于展示自己高明的手段。他乐在其中。” “这是否意味着凶手是个疯狂或者心理变态的表现主义者呢?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种行为艺术?” “他不是。凶手是个极其理性的人,他所做的一切不是由于疯狂,而是理性的需要。解释为疯狂,是一种模糊概念的方式,当然这相对容易,在此次的案件侦破中,我们需要和他一样理性而清晰,应选择更难的推理方式,尽量必须避免模糊。” “明白了。” “好,下面我将揭开‘南辕北辙’之谜的谜底。” 全场鸦雀无声。 “图上的B点,垂直对应于南门,被我们认定是打碎玻璃的位置,而A点,只是我们想象出来的,与地面上的尸体坠落点垂直对应的虚拟参考点。A点的玻璃完好无损,因此我们认为B点就是叶淑娴受到外力推搡破窗而出的位置,只是我们暂时还无法找到尸体在半空中飞到北门去的原因。现在,是时候来打破这个谬论了。与前者一手炮制出嘉宾当众蒸发的事件相同,凶手的思维方式是——偷换概念。令人匪夷所思的‘南辕北辙’之谜的谜底在于……叶淑娴被推落的真实位置……不是B,而是A。” 一语既出,观众席上顿时开了锅。 所有的干警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可能?难道我们的现场勘查出了错?” “绝对不会。A点的玻璃根本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凶手是怎么让被害者穿过玻璃,坠落高空而亡的呢?” “穿过玻璃?开什么玩笑?哪怕就是那个创造奇迹的魔术师安吉尔也没有办法做到吧?” “魔术只是障眼法。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谋杀啊!” “对呀!这不是更诡异了吗?难道凶手真的有什么魔法吗?” “不可思议。”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千行没有马上做出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大家。 他的眼神犀利而深邃,似乎可以看透大家心里的乱象。 不久,议论声逐渐平息下来,大家仍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讲台之上。 千行再次开口:“现在,让我来解答你们心中的疑惑。之所以大家如此细致的检查,都没能看出A点的真实价值,并不是因为现场勘查的警官存在失误,而是因为你们‘看不见’,偷换了概念。那么,他偷换的概念到底是什么呢?那就是让你们全部都相信,这些玻璃是固定的。这些玻璃和整幢大厦里其他办公室的玻璃一样,原本就是固定的,而当我们在勘查的时候它们也处于固定的状态,所以我们认为这是始终固定的。问题就在这里。它们并不是始终固定的,A点的玻璃,被凶手做了手脚。它是可拆卸的,并且只在作案完成之前有效,在达到目的之后,它又被凶手用玻璃胶封上,恢复了固定状态。因此,A点的这块可拆卸的玻璃,就是破解‘南辕北辙’之谜的谜底。请大家起身走到二十四层储藏室的窗边,亲眼看一下。” 大家纷纷起身上楼,走到储藏室里检验窗户。 可以清晰地看出,用来连接玻璃与窗框的介质确实是玻璃胶。 虽然如此,可大家仍不明白千行的意思。 “没人发现的细节是,整幢大厦的玻璃安装都是通过橡胶条来固定的,这儿用的是玻璃胶。介质完全不同。那么,既然凶手做了手脚,为什么没有被我们发现呢?因为凶手把二十四层全部玻璃与窗框的介质都换成了玻璃胶。所有进行现场勘查的人,都只想到了跟临近的玻璃进行比对,至多是与整个楼层进行比对。却没有人想到,破解的钥匙,是需要和下一层,乃至整幢大厦的玻璃来比对。为了掩盖这一块玻璃的秘密,凶手偷换了整层玻璃的橡皮圈。为了掩盖一棵树的秘密,他建造了一片森林。” 众人又回到二十三层会议室的窗边细看。 果真如此。 “我还是不太明白,请详细说明一下吧。”观众席上有人发话。 “嗯。凶手实施偷换概念的行动过程是这样的。 “第一步,准备工作阶段,将二十四楼整层玻璃与窗框之间的原有橡胶条全部拆除,同时A点的玻璃也被拆除,形成了杀人所需的悬崖。然后,他使用玻璃胶将除了A点的其余玻璃全部进行永久固定,A点玻璃临时用东西顶住,处于可活动状态,剩下的玻璃胶则放在桌上备用。 “第二步,等待阶段,从A点扔个矿泉水瓶下去,找到垂直的落地点,再将叶淑娴的专车放置在这个点上,自己则到达B点的玻璃窗边,等待五点的到来。 “第三步,实施阶段,时间一到就用工具立即砸碎B点玻璃窗,然后以最快速度奔向A点,并将叶淑娴推下。两个动作之间只需要五秒钟。 “第四步,善后阶段,将A点的玻璃装回窗框内,用剩余的玻璃胶进行固定。完成了这些步骤之后,凶手就通过步行楼梯和盲点区域,顺利地撤离了现场。当然,他不会忘记带走那块易拉宝。实施犯罪的整个过程动作迅速,衔接流畅,完美无缺。” 会场一片死寂。 人们眉头紧锁,各自按照自己的想象,努力还原着真实的情形。 “这就是‘南辕北辙’之谜的核心部分。我知道各位的心里一时还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对于各种细节仍心存疑虑。下面是提问的时间,我将一一解答各位的困惑。谁先来?” 贺科先开的口:“叶淑娴被劫持后的一天半之内,被藏在哪里呢?如果凶手是动手的当天将她送入皇冠大厦,好像不太容易,因为将被害者送到二十四层的同时,凶手还必须完成另一个任务,那就是将她的专车准确地停到那个指定位置。从早上四点开始,车管员就上班了,会一直坐在北门口,这个时候停车就会被看见,还必须打交道。这明显不合适。如果是夜晚的话就不同了,因为车管员下班了。难道……从被劫持的那个晚上开始,叶淑娴就一直被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吗?” “猜对了。关在别的地方太危险。这叫……灯下黑。调取十一月九日晚上的监控,就可以证明这一点。所有车辆都必须经过南门外的喷水池才能进入,监控上一定有记录。因为是叶淑娴的专车,所以当时保安并不会因为觉得奇怪而上前盘问。大厦里加班赶夜工的公司不少,所以叶淑娴有没有出来,也没有人会关注。” “凶手有叶淑娴办公室的钥匙吗?” “他使用叶淑娴身上的钥匙,因为他是荣家人,对此很熟悉。” “你的意思是,凶手把她扔在办公室里就立即走了吗?” “是的。不过,他还需要为后天的行动做一些准备工作,然后才能走。准备工作分为几点。一是拆除二十四层玻璃窗的橡胶条,再用玻璃胶重新安装好除A点玻璃之外的所有玻璃窗。二是A点的玻璃窗和垂直落点是这样处理的。去除橡胶条之后,他打开A点玻璃,并扔下矿泉水瓶,然后将玻璃装回去,暂时保持嵌入窗框内的状态。为了不被风吹倒而导致玻璃破碎,我想他会使用事先准备好的木条做一个临时性的固定框架。三是被麻醉的叶淑娴此时快清醒了,凶手会在叶清醒之前将她五花大绑,并固定在椅子上。然后在她嘴上贴好严实的胶条防止喊叫,最后在她头上套上黑色的纯棉透气布袋,使得叶淑娴一直处于黑暗状态而失去脑垂体的自然平衡。四是将叶淑娴专车停入指定位置,他收走矿泉水瓶。做完了这些,凶手就可以收工了。另外,还有一点准备工作是在从前的某一个白天已经做好的,那就是拍摄北便道院墙的照片,出入手法和现在差不多。” “也就是说,对于叶淑娴,凶手在这一天半之内就彻底撒手不管了吗?不怕她会饿死吗?” “一天半的时间,饿不死人。” “他也不怕期间有人前来而发现吗?比如说秘书来拿个文件呢,或者保安来检查?” “不怕。叶淑娴的公司规定,在休息时间职员不准进出办公室,必须有她的亲口准许才能通融。这是公司为了某些业务的保密而制订的规章,每个员工都签过保密协议,因此没有特殊原因是不会双休日出现在工作场所的。凶手正是利用了这个制度。劫持叶淑娴并将她关进办公室是在周五晚,而杀死她是在周日清晨。此外,由于同样的原因,叶淑娴曾不止一次地向物业严重声明过,绝不允许保安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自由进出公司所在的二十三和二十四层。因此,只要在休息日之内,这两层里绝对无人。” “真是无懈可击的人啊!谢谢你的解答。” 倪大龙接着问:“请问,让叶淑娴的尸体落在她自己的车上,这一点对于凶手来说,很重要吗?” “很重要。这是凶手自鸣得意的神来之笔。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制造奇迹效应。只有创造出足够令人咋舌的奇迹效应,才能有助于迅速扩大他所要制造的恐慌气氛。我之所以将这两个事件合称为魔法二宗,就是因为它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还记得那个恐怖童谣吗?虽然我并不认为凶手需要严格执行这首童谣的杀人步骤,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凶手的目标不是一个人。” “停车的时候不是很危险吗?即使监控拍不到他的面孔,停车的时候他就不怕被人偶遇吗?凶手的胆子也太大了。” “不。假如真的点儿超级背,遇到了保安,他只需解释叶淑娴喝醉了就可以,虽然一露脸就相当于行动失败,但还不至于会暴露他的杀人计划。他是头狼,完全可以从长计议。根据凶手事先的了解,遇到保安的概率不大。” 安力为又一次发问:“还有一个同样很奇怪的现象,我想请教一下。在现场指纹的采样中,除了叶淑娴自己的,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一个荣家人的指纹,但别人的指纹又是有的,这应该怎么解释呢?如果凶手在离开前擦除了现场的指纹,又如何做到保留别人的指纹呢?” 千行笑了:“凶手没有擦除指纹,他不必擦除,因为他始终戴着手套。本案中的凶手,是一个善于把准备做在前面的人,他永远都不会在事后才来擦屁股。此外,在这里,他事后也不会有充足的时间来擦除指纹。尸体落地之后,保安马上就会上来检查,也会有人报警。对他来说,撤离现场所允许的时间不多,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来完成。” “从凶手在B点打碎玻璃后跑到A点,你说五秒钟就够了。我认为这个算法不太对,重要的是,从凶手在B点打碎玻璃后一直到在A点完成推下叶淑娴的动作,一共花了多少时间。这其中包括了解开捆绑叶淑娴身上的绳套的时间。要解开一个五花大绑的绳套,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吧?如果他因此而拖延了时间,逃离时就加大了被堵截的危险。况且叶淑娴被松绑后,一定会挣扎。他是怎么解决这些问题的呢?千行,你怎么看?” “牤牛结。” “牤牛结?” “对。一种足以捆住牤牛犊子的特殊绳结。在古代北方的游牧民族中,有斗牛的民俗。这其中有牛与人斗,也有牛与牛相斗的。大家知道,牤牛犊子是极其凶悍、桀骜不驯的种群,尤其是被选作斗牛的那些。如何在牛狂躁暴怒而难以管制的时候拴住它,就成了一大难题。而且,光勒紧还不行,人们还需要让这头被捆绑的牛犊子在围栏被打开时的一瞬间,‘定向’地冲向围栏内。只有这样,人才不易被松绑后的牛所伤害。于是,人们通过实践和智慧创造出了这种牤牛结。使用这种结所产生的捆绑效果非常牢固,牛越挣扎,绳扣就会越加勒紧。最神奇的是,当人们将五花大绑的牛犊子对准牛栏时,只需要向后一抽,牛就完全被松绑了。牛只会往前跑,就上了圈套。” “你的意思是,凶手就是那样轻松地一抽,然后就将叶淑娴踹下了悬崖?嗯,那倒是有两三秒钟就够了。” “是这样。” “不对,牛看不懂这是活结,叶淑娴难道也看不懂吗?难道在一天半之内,她都是被这种活结捆绑的吗?” “别忘了,她始终被蒙着头。” “哦……对哦。” “不过,我不认为凶手在叶淑娴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使用的是牤牛活结。这样做仍然存在风险,精明的凶手不会冒风险。在关押叶淑娴的期间,他会使用死扣。活扣是在开始行动前改过来的。” “明白了。” 坐在后排的神探亨特李晃着脑袋站起来:“您刚才说凶手是提前一天半把二十四楼整层的玻璃橡皮圈都换成了玻璃胶,而A点的那一块玻璃是作案之后封的,对吧?叶淑娴坠亡之后,目击者打电话报警的同时就派了两个保安上来检查,距离尸体坠落只有五分钟间隔。当时门是锁着的,他们没有进去,但守住了门口。又过了十分钟后我就来到了现场,后来其他的警官也都陆续到了。也就是说,凶手只有五分钟时间来善后和离开二十四层。在我们进行现场勘查的时候,别的玻璃胶无疑都已经干了,但是,A窗的玻璃胶根本没有可能那么快干的嘛!刚糊上五分钟,肯定还是软乎的嘛,不是很容易被我们发现吗?用手戳一下就可以了嘛。” “问题是,你用手戳了吗?” “这……” “你没有,别人也一样没有。为什么不戳一下呢?因为你们都是警察,必须执行保护现场的条例。出于保护现场的要求,警察只会触碰他们认为可疑的东西。在洞悉凶手的思路之前,大家都认为所有的玻璃窗是一样的,不存在可疑之处。也就是说,‘用手戳一下’,是被大家认为根本‘没有理由’去做的动作。违反了条例,将被视为破坏现场的行为。虽然现在我们明白,当时戳一下是对的,可在当时,有谁会想到吗?实话告诉您,当时即使我在现场,也不会贸然地用手去戳一下。凶手很清楚这一点,这是我们的心理漏洞,无法避免。” 裘处抓住了千行的话尾:“据我所知,一直到昨天之前,你根本就没有到过这个犯罪现场。而你刚才也说了,即使你在现场,也不会因为窗边的玻璃胶而感到可疑。那么,你究竟是怎么想到凶手使用了这样一个巧妙的方法呢?是什么因素使得你将这块玻璃和其他楼层的来进行现场比对呢?对你来说,破解‘南辕北辙’之谜的金钥匙是什么呢?” “对我来说,破解‘南辕北辙’之谜的钥匙,就是‘蒸发’之谜本身。两桩相互连续的事件,是同一个人所为。而在这两个事件当中,凶手又使用了同一种心理欺诈方式——偷梁换柱。由于很久以前就破解了‘蒸发’之谜,我获得了充足的时间去揣摩凶手的心理,因此在来到这个现场之前,我就已了解了他通过欺诈对警方进行误导的理念。于是,带着对这个理念的充分认知,我再来勘查这里的现场,很容易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很好,既然已经抓住了凶手的心理,那么关键的玲珑屋密室杀人之谜也距离破解不远了吧?” “抱歉,我不这样认为。对方是超一流的凶手,同样的手段,不会使用第三次。他仍会保持自己所擅长的心理欺诈风格,但将不再是‘偷换概念’这一种理念了。” “是吗?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侦破并不会因为魔法二宗的破解而顺利?” “是的。我的有效一击,必定引起对手的高度警觉。这就是我将蒸发之谜隐瞒到现在的原因。现在我出击了,侦破工作不但不会顺利,而且将因为凶手的警觉而难上加难。” “我们应该立即锁定并全面监控嫌疑人林念祖吗?” “不,再等等,我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证实。本案的侦破,还有三个环节。一、玲珑屋密室杀人的手段;二、坐实凶器与凶手联系的证据(这一点最重要,是逮捕林念祖的法理依据);三、推翻他的不在场证明。三者缺一不可。” “犯罪动机呢?应该有四个环节吧?” “动机很明显,夺取至高权利,我们要想获得口供,就是逮捕之后的事了。”

第三节 背后的眼睛

破解了魔法二宗的谜团之后,千行在公安系统之内声威大震,人气扶摇直上。 不仅仅是被老李那样的伪名侦探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更是得到了一帮子年轻干警的铁杆支持。 从那天晚上开始,一名宣传处的文职青年干警甚至在警方设立的微信群里发起了关于少年推理师的集赞活动,以及针对π杀人事件中每个细节分析的投票活动。 快到退休年龄的裘处不太喜欢这样的活动,认为会使大家分心,但终究没能成功阻止。闻讯而来的市局刑警和其他部门的警员们,是他所不能控制的。短短几天,就连各个基层派出所的片儿警都纷纷加入了,其发展速度不逊于球迷在世界杯开赛前的热情激增。 安力为虽没有参与,但也并不反对。他认为这将有助于拓宽警员们的思维。集思广益,总比拘泥于陈规陋习要好。 千行本人对于自己的一鸣惊人倒是很淡定,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情来,也没有加入与粉丝们的对话之中。 他看上去像是个局外人。 刘晓伟根据自己的切身感受,向粉丝们阐明了自己的观点——Sile少年推理师对于案件侦破后所伴生的社会效应并不十分注重,更看中结果本身。又或许应该这样来理解,与其说他注重侦破结果,倒不如说他更享受沉浸在推理过程之中的那份感觉来得恰当。 刘晓伟是除了安力为之外离千行最近的警员了。他的观点有一些道理,但并不准确。 千行是没有时间来接受鲜花与掌声的。 在电视台演播大厅和皇冠大厦的会场上如此口若悬河、舌战群儒的千行,归来后再次被自己拨回了“Sile”档位,成了沉默的人。或许,这才是他的原貌,而在破解谜团之时,千行是跟奥特曼一样变身了吧。 事实上,他正陷于对玲珑屋密室杀人之谜的苦思冥想之中。 从现场反复勘查的结果看来,玲珑屋在被发现者撞开房门之前,确实处于密室的状态。这一点已经过多方证实。 也就是说,这是典型的密室杀人。 不仅如此,除了玲珑屋形成第一层密室之外,整个后院还成了第二层密室。两个密室之间呈现“回”字形的双重密室状态,不知道是不是意味着凶手在有意地针对警方发起挑战。 既然是密室,凶手是如何顺利完成毒杀荣应泰的任务,然后又全身而退,没有留下蛛丝马迹的呢? 起先安力为简单地认为毒物是凶手事先下好的。可根据负责荣应泰日常饮食的女仆小梅提供的线索来看,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性。 小梅提供的线索中,有效的有这么几点: 第一,可能是出于保护隐私的需要,荣应泰原则上不允许别人进入玲珑屋。也就是说,玲珑屋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活动场所,即使儿女也不能随便进。 第二,因为荣应泰的拒绝,中午的食物根本没有进入玲珑屋。 第三,那只含有毒物的茶杯,一直是放在玲珑屋内书桌上的,从来没有出过屋。平日里,就连洗杯子这样的事情,荣应泰也是在屋内亲自完成的。 第四是茶杯的位置是固定在书桌上的,而书桌的位置又在玲珑屋的中央,到任何一个门窗边都距离十米以上。荣应泰的书桌是根据他的实际需要来定做的,茶杯、书本、文具都有专用的位置。茶杯的位置,一直是在小叶紫檀做成的杯座之中。这样主人可以在根本不用看的情况下,左手拿起杯子,右手翻书或是点击Ipad的屏幕,达到一种舒适的阅读体验。 第五是荣府内喝的水都来自凤栾山的山泉,是从山上直接接到每个房间的水龙头的,在各个龙头出水之前,还接有一套装在各屋内的小型净水系统。 先来看第一点。自建成之日起直至案发时刻,除了荣应泰本人之外,能够经常出入玲珑屋的就只有女仆小梅一个,而且还只能在获得主人准许后进入。根叔因为负责修理,在几年内换灯泡、修理家具时进入过五六次。其余的人,根据警方完全统计,管家光复叔只进入过三次,荣俊赫、林念祖、荣熙真和荣惠娜各进入过两次。叶淑娴、荣俊旭和小海都是一次也没有进去过。情人李妍以往进出玲珑屋的情况虽然未知,但因没有了重大嫌疑,即使她曾进出过,估计也只是出于幽会的需要,与案件无关。 据小梅的回忆,在玲珑屋建成之前,四合院区荣应泰自己的卧室就是不许人随便进的。玲珑屋建成后,便成了荣应泰新的私密场所。看来,保持私密区域是他多年的老习惯和老规矩了。就连多年至交的警官安力为也仅受邀造访过一次,而他也荣幸地成了荣应泰生前,玲珑屋唯一的来访好友。 在近期内,玲珑屋除了荣应泰和小梅之外,根本没有别人进去过。 凶手既然没有进出过玲珑屋,那么,他又是怎么把毒物下到荣应泰放在书桌上的杯子里的呢? 于是,由这个问题引出了第二个猜想。 凶手可以通过小梅所准备的食物、饮料,来将毒物送入玲珑屋吗?比如,在厨房就提前下了手。或者,在半路上装作偶遇,并用类似于“看,那朵花开得真漂亮啊”之类的话来引开小梅的视线,然后用藏在手心里的针筒对托盘中的饮料下毒。 但小梅的话消灭了这个猜想。午饭根本没有被送进去。 因此,下毒可能的途径,剩下的就只有两条——杯子和水源。 凶手在杯子上和冰块中下毒,已经是近代至当代的推理小说中被用滥了的桥段。但这种手法在生活中却具有相当的实用性,因为它极其隐蔽。大多数没有犯罪经验的人,只能想到在水中下毒这一层而已。 可即使是隐蔽的下毒方式在本案中看上去也不适用,因为凶手根本没有机会进入玲珑屋,他更没有办法在屋子外面,对屋内书桌上的茶杯下毒。 还有一种特殊的密室下毒方式,在这里也不适用。千行曾在一部西方的推理小说上看到过这种方法。凶手通过长期训练,可以在屋外透过窗户上的铁条间隙,将杯中的水甩出一定距离,精准地甩入屋内的另一只杯子里,丝毫不外漏。且不说这听上去很“理论”,就是按照那本小说中的描写,凶手真的做得到,他也无法将水精准地甩入书桌上的茶杯里。再进一步,即便他使用了注射用的大针筒来进行远程发射,也是无法做到的。毕竟,从最近的窗户到书桌距离十米以上,而且窗户全都是关闭的。 除了这些,还有一种不太靠谱但在推理小说中常被用到的可能性。茶杯是荣应泰自己拿到窗边,被人用特殊方法偷偷射了毒液之后,又拿回书桌的杯座里。然后荣应泰喝了它,才中毒身亡的。 由于每扇窗户都是上锁的,而窗户边也没有可以临时放茶杯的地方,因此这种概率极小的可能性也没有了。 那么,凶手恐怕就只剩下在水源上做文章了。 在水源上下毒,最好的办法是下到玲珑屋这根独立水管上,净水器和水龙头之间的那一段。那样做的话,龙头里出来的水是有毒的,水中的毒物没有被净水器滤掉,同时毒物也不会影响到通往其他管道的水源。 由于净水器和水龙头都在屋内,最理想的方案行不通。而在屋外的水管上下毒的话,不但可能引起水管泄漏而引人注意,而且还会因净水器的存在而达不到下毒的良好效果。 倘若在凤栾山上的泉水源头下毒的话,结果将是荣府的人都会被毒死。这不是凶手的终极目的。再说,荣府的人如果都死了,剩下没死的人就是凶手。这再明显不过了。 看来……这也行不通。 厨房、食物托盘、杯子和水源,这四条可以下毒的途径,全部被堵死。 小梅的证词经过所有荣府人的证实,没有偏颇的地方。她只是一个仆人,与荣家的财产继承没有丝毫关系,也没有理由做出假证。她所反映的情况,就是实情。 在她所提供的五条线索中,如果硬要从中得出一丝丝可能性的话,那就只能是第一条了。荣应泰不许别人进入是不假,可是有没有可能这一天例外呢?有没有可能,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荣应泰准许凶手进入了玲珑屋? 可千行很快就发现,即使是这样穷极追索,答案也是相同的。即使凶手可以顺利进入玲珑屋,难道就意味着他有机会下毒了吗?非也。荣应泰的疑心病堪比东汉末年的曹操,在他的面前下毒,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再者,平时就不许人进入的玲珑屋,一旦今天开戒,主人难道会松懈吗?不,他的警觉心势必会远超过平日。退一万步来说,假使那个凶手真的是个可以妙手空空的魔术大师,能够当着荣应泰的面成功下毒,那么,他又是怎样做到反锁门闩,全身而退的呢?难道……他会穿墙术不成? 不,世上绝对没有穿墙术这种东西。那只是上古的传说。 可是,凶手是怎样穿过密室之墙的呢? 千行想到了前次发现的三个细节。 这三者在事后均被证实毫无用处,但千行仍觉得有必要再次将它们拾起来重新斟酌。 细节的第一点是屋顶半坡处的螺丝眼,也就是当时刘晓伟所说的“迷雾中的光”。这样的形容,当然是夸张了,就像人在绝望之中哪怕抓到一根稻草,也会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救命的绳索一般。 这只是一个连苍蝇都难以通过的小洞,庞大建筑物上的一个小小的“瑕疵”。建筑物不是和田玉,不是紫砂壶,当然难免有“瑕疵”。 千行没有轻易地放过这个“瑕疵”。即使是一个连苍蝇也飞不过的小洞,在密室中也存在着作用。 密室推理,是一门刨根问底的艺术。 在密室推理的过往案例中,这样的小洞只能通过两样东西——毒气和丝线。毒气在玲珑屋那样密闭的房间内,是难以在短期内完全消散的,玲珑屋密室杀人的凶器,明显不是毒气。丝线的作用,都是针对门窗的锁来进行某种控制。不过,这样做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洞和锁之间不宜距离太远,也不宜有障碍。 丝线密室的构成原理,说白了就是一种物理牵引机械结构。距离越近,越接近实验的理想状态。如果距离太远的话,丝线自身的重量等伴生的因素,就不能像理想状态中那样让我们忽略不计了。在这种非理想的情况下,地心引力等不希望存在的额外力就会加入,并显示出它们的破坏性来,这时,人为的牵引力将发生难以避免的变线,从而影响机械机构所制造的预期结果。 根据千行和刘晓伟的反复测量,从这个微小的洞到距离最近的窗闩共有十五米,距离门,更是达到了二十米以上,想通过丝线来控制门闩和窗闩,几乎就是天方夜谭。 千行很清楚,这种丝线密室,其实只在推理小说中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情况要复杂得多,不可能出现有如小说中那样纯粹而没有干扰的标准物理实验状态。 通过丝线来控制门窗,还有一个不可能的原因。玲珑屋的门闩和每一扇窗户的窗闩,都安有严密的保险装置。由于制作精良,保险装置和卡槽之间严丝合缝,就连用手打开都需要一点手劲,还得将力气用对方向。那就意味着,想通过丝线来对其进行长距离遥控,不仅仅是个传说,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第二个细节,是太阳能光伏板下,钢管支架的一点点无尘的痕迹。 说句实话,这个痕迹并不是很明显,仅仅是那两厘米的钢管上的灰尘覆盖度比别的地方要轻微一些。但这可以被解释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曾经有一张纸条飞到这里,暂时搭在钢管上面,停留下来,后来又被大风刮走了。 如果说这样的小痕迹都值得怀疑的话,那么同样的疑点还有三处。 根据千行的要求,安力为向贺科要来了六名警察,对玲珑屋的屋顶内外进行了地毯式搜查。 屋顶的室内部分并没有查出其他可疑之处,但在室外发现了三处“值得注意”的地方。如果将千行的发现标号为A洞眼和B无尘痕迹的话,后来的发现就可以标号为C、D和E。 说“值得注意”或者“可疑”其实都很牵强,C、D和E只是警员们按照千行和安力为的要求吹毛求疵而求出来的“疵”而已。C和D在屋顶南坡的太阳能光伏板上,C是一片树叶形状的无尘痕迹,很明显是由于一片树叶曾经粘连而造成的;D是一块椭圆形的无尘痕迹,根据判断就是一坨鸟粪的痕迹而已。E是在屋顶北坡发现的,同样在太阳能光伏板下,有一块布片挂在钢管支架上面。由于布片足有七厘米长,因此仍没被风吹掉,保持着牢牢挂住,而又随风飘荡的姿态。这块布条看上去曾经是拖把的一部分,可能是被某天的强烈北风刮起来而挂在那里的。 这些新发现不但不能证明千行的发现值得怀疑,反而扑灭了他微弱的想法。E点的布条最说明问题,它的状态正好解释了B处无尘痕迹的成因。如果这块布条被吹走,那么留下来的无尘痕迹理应和B相同。 这样的“发现”,实在太平凡了。 千行用左手撑起右肘,右手掌根托着下巴,食指和中指夹住鼻子,整个手掌几乎遮住大半个脸,一动不动。只有大脑在高速运转。 还有一个细节是窗棂下缘部分,一个一寸见方的方形印迹。这是在第八扇窗,也就是南门偏东的那扇窗的位置发现的。 千行看到后的第一反应,那是用来临时固定窗户的折叠纸条。在刘晓伟面前,他当即模拟了造成这一痕迹可能的行为。 如果真如所想,那么,这扇窗户存在被人做过手脚的可能。 可问题是,这个想法又在几分钟后被否定。刘晓伟向负责后花园修理事务的根叔询问,根叔回答,一个月前,他曾经修理过这扇窗户。他清楚地记得,在修理的过程中,为了防止窗户意外跌落,他用小纸片来进行过固定。 那个痕迹是根叔弄的,和案件无关。 经过数次仔细的检查,这扇窗户也同别的窗户一样,处于插销紧闭、保险归位的保险上锁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下,去研究窗棂上一点点擦痕,有意义吗? 一定是自己过度敏感了。 千行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逐渐将判断调整到正确的位置上。 可正确的位置又缺乏突破性,推理的方向究竟该指向哪里呢? 破解密室之谜的关键钥匙,究竟在哪里呢? 千行现在还不知道。 但他没有丧失信心,他确信自己一定能将谜团揭开。 千行闭上双眼,陷入了沉思的第二深层。 就在进入思虑深海不久后的一个瞬间,千行忽然意识到,自己背部的肌肉不自觉地抽紧了。 那些肌肉群仿佛摆脱了大脑的控制,因为一股来自不远处的无形的压力,正在向这里袭来。 一步。 一步。 一步。 有如超级慢镜头版的爆炸冲击波,一股气的墙正在缓缓推向自己的背部。与爆炸冲击波不同的是,那堵气墙之中所蕴含的,不是炽热的高温,而是彻骨的幽寒。 千行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头发一根根竖立起来,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不对呀!自己的背后明明是墙和玻璃窗。背部和墙之间,并没有足够的空间能容纳得下一个人的站立。 难道是…… 人越是在孤立无助的时候,似乎就越是必须自己鼓起勇气,去击碎那份恐惧。 必须。 千行咬紧牙关,慢慢睁开眼睛。 他看见了。 一个有如月晕般朦胧边缘的黑影,正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地面上挪动…… 带着死亡之气的黑影,正在朝他瘦小的身体,爬行,爬行…… 背后的……眼睛! 千行突然间想起了安力为和刘晓伟曾经提到过的那东西。 安力为第一次说起时,千行一笑置之。 刘晓伟再次说起时,千行愈发觉得可笑至极。 曾经,他认为这只是心理作用,是个人恐惧的现实投影而已。 可现在,他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因为那东西就出现在自己的背后,那个影子更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对,那个东西,就是背后的眼睛。 他不能再无视它的存在。 因为,它确实存在。 没有退路了。 虽然隔着墙,但千行知道,那东西已近在咫尺。 千行攥紧双拳。 他已经准备好,去面对可怕的敌人。 “谁——” 大吼一声,千行猛地回过身去……

第四节 扭曲的空间

“啥?” 屋外一声应答。 千行微微皱起眉头,握紧的拳头松开了。 他听出,那是刘晓伟的声音。 “是叫我吗?” 门上露出刘晓伟机灵的小脑袋。 千行看了一眼刘晓伟,又朝着窗户定睛看去。 窗户外什么也没有。 再回身瞧地上,那黑影也不见了。 千行额头冒汗,用狐疑的眼神盯着刘晓伟。 刘晓伟被看得有些发毛,伸手搔搔后脑勺。 “怎么了千行?你的眼神好像不太对哦。” “刘叔,你……刚才一直站在门口?” “对呀,怎么了?” “你没看到窗口有人,就刚才?” “没有。”刘晓伟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注意到?”千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活见鬼……” “什么?到底怎么了?” “背后的眼睛。” 刘晓伟的表情登时紧张起来:“真的,哪儿呢?” “就在……那儿。” 千行伸出右手食指朝着窗户一指。 “别开玩笑了,那里根本没有人。我刚才正好瞧着那里。” “真的?你刚才瞧的就是那个位置?” “对呀。你过来看,我刚才就在门口这样站着,可不正好是瞧着那个方向吗?” 千行走到门口。 不错,刘晓伟的站立姿势,视线刚好封锁了那扇窗户外面的位置。那里不可能有人。 “你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里吗?” “短暂的来回晃脑袋,活动脖子倒是有过,但要说有人曾在我面前走过的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头儿反复强调过要严密保护你的安全,所以我一直守在门口,绝对不会松懈的。”刘晓伟一拍肋下的皮质枪套,“看,带弹执勤的哦!” “那就奇怪了。明明有影子。难道是……” 千行手搭凉棚,朝着灌木迷宫之外的更远处望去。 从这里望过去,比灌木丛高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苹果树。苹果树下,摆放着一架人字梯。 “影子……倒是没有注意。难道是那里?”刘晓伟也看见了,“影子的话,该不会是有人在梯子上采摘苹果?” “现在还是苹果采摘的季节吗?” “哦,对哦!也许是剪枝?” “我们进来之前,那个梯子并没有在那里。” “是吗?我没注意。” “刘叔,你上回遇到‘背后的眼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刘晓伟的目光顿时变得虚空:“很可怕。怎么说呢?它……就在你的背后,可当你回头看时,却什么也没有。难道……你也是这种感觉?” 千行坚定地点头道:“没错。我确信那个东西,就在我的身后。” “可是——” 刘晓伟又伸手去摸后脑勺,看看窗外的近处,又看看远处苹果树下的那个人字梯,一脸狐疑的样子。 “算了,我们不必纠结,应该害怕的是那个‘鬼’。我们离他不远了。我随便走走,刘叔在我身后就行了,请不要打扰我的思路。” “好吧。十米。” “不,三十米。” “二十米。成交。不过得等我们一起走出灌木丛迷宫之后。” 太阳偷偷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天色阴沉下来。 淡灰色的云团似乎正在天边积聚着力量。虽然不足以在顷刻间便形成寒冷冬雨的情势,但总会让人们的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花园中的小径没有一片黄叶。它们被兢兢业业的根叔和其他仆人们清扫得一尘不染。但正是因为如此,更平添了一份悲凉。 树的枝头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生气。 万物都被凝固了。 千行的思路也像是被凝固了。 他走在林间的石径上,一路走,一路想…… “背后的眼睛”对千行的影响,委实不小。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在听别人说时,你总是觉得很遥远,哪怕再离奇也更像是个故事,因为它与自己关系不大。而当你亲自遇到时,就会将它扩大一百倍,因为你的感受很难与现实的客观存在区分开来。它们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扰乱着思维。 究竟是这种切身的感受更真实,还是旁观者所提供的线索更真实呢?恐怕任谁也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因为在那一刻,你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控制。 千行知道这种控制是存在的,所以他选择了离开现场。他明白在林间散步,呼吸新鲜的空气,能够让自己回归冷静,让那些灵光闪现的灰色小细胞重新回到大脑的掌控之中。 他走着,逐渐放松,再次进入了冥想状态…… 刘晓伟不能像千行一样思考。 近日来,他的身份有所调整,成了护法的金刚。 千行在微信群里爆红之后,刘晓伟一直为自己这个新的身份感到荣耀,因为只有他,才距离同仁们的偶像最近。 他得对得起大家。 “背后的眼睛”再次出现,也让他更加警惕。 他曾经听头儿提起过,也亲自领教过那东西的敌意。 千行曾经不相信自己的描述,但现在,已不得不信。 这证明了那东西的危险性越来越近,而且已明确了它所要威胁和攻击的目标。 不错,千行破解了魔法二宗,距离真相只有咫尺之遥。 凶手一定感觉到了威胁。如果说,他从前是想和警察玩猫捉老鼠的游戏,那么现在,他肯定意识到自己已经玩不起了。由这个厉鬼精心建立起来的魔幻杀人宫殿,正在一点一点地面临崩溃。 唯一的弥补措施就是,提前下手,杀掉最厉害的竞赛对手。 想到这里,刘晓伟的手下意识地伸进衣襟,紧紧地握住了枪套。 他能在一秒钟之内打开枪套的按扣,并拔出手枪,直指危险存在的心脏部位。 对,他绝对有这个自信。 千行抬起头,忽然发现前方没路了。 他努力从思绪中拔出来,放眼四顾,这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自己已经从后花园的林间小径走到前院,又从溪边的小路走到了循环水系的院内尽头。 身边就是荣俊赫他们居住的四合院区了。 时间过得真快呀! 千行耸耸肩膀,活动一下麻木的四肢,试图将自己的心情从令人窒息的状态中解放出来。 既然到了这里,不如去…… 想到这里,千行迈开步子,跨入了四合院区。 刘晓伟紧紧跟在后面,也进了院子。他明白,千行这是想去看看俊赫在不在。 荣俊赫果然在家。 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发现千行他们的悄然而至。 可能是因为过于专心致志,也可能是千行他们有意放轻了脚步的缘故,荣俊赫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门口已经站了两个人。 他也沉浸在“状态”里。 他站在一张大桌子前,正在搭建一个古怪而复杂的模型。 这可真是个古怪的模型。 刘晓伟蹑手蹑脚地凑到千行身后,抻长了脖子。 说它像是个游乐场过山车轨道的微缩版吧,是不是有点过于复杂了呢?说它像是个物理实验室的仪器吧,还真没见过那么古怪的科学仪器。 倒像是……一个立体空间中的飞行器轨道交通模型。如果人类为了解决日益拥堵的交通问题,有一天将城市交通规划的设计扩展到空中的话,那么,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刘晓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他只隐隐地想起,曾在一部叫《第五元素》的好莱坞科幻影片的开头,好像见过这种幻想中的立体交通构想。不过,那是没有轨道的。 如果像电影当中那样没有轨道而可以自由飞翔的话,交通事故的概率不是会比现在的地面交通更多吗?但是如果在空中设立轨道的话,这个问题就被解决了。 刘晓伟的眼睛越瞪越大,脑子里一边胡思乱想着。 “OK——” 荣俊赫终于完工,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来。 身后响起清脆的掌声。 荣俊赫回过头,这才发现千行和刘晓伟站在门口。 “真了不起。一定用了很长时间吧?” “哦,是千行和刘警官啊!欢迎欢迎。是啊!前后花了三个月,终于完工了。” “三个……”刘晓伟一吐舌头。 “哦,当然不是天天干,只能是抽空闲的时间来继续。”荣俊赫解释道。 “不会吧?!那么复杂的结构,今天断了,明天还可以想起来应该怎么接吗?”刘晓伟显然不相信。 “当然,”千行替荣俊赫回答了,“这是对智力和逻辑的双重考验,错一点,就会前功尽弃。” “可是,这个怪物叫什么,又是什么意思呢?”刘晓伟彻底被迷住了。 “Spacewarp。”千行又答道。 “咦?原来千行也认识的?”荣俊赫惊喜地喊起来。 “有一次参加推理社交流派对时,我在上海复旦大学一位教授家的客厅里见过。这种东西,国内很罕见。” 荣俊赫接着解释道:“Space,就是空间,Warp,则是扭曲的意思,因此,翻译成中文的话,它的本意就是‘扭曲的空间’。” “那位教授告诉我,他搭建那座Spacewarp花了四个月,但在我看来,你这座的难度,是他那座的两倍。” “是吗?我确实挺喜欢的。有人觉得它不过是个玩具,不过我认为这是一个建筑,微缩的建筑结构。” “没错。这种难度的Spacewarp,大多数人会败下阵来。如果和那位教授来进行比赛的话,俊赫哥完胜。” 刘晓伟用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这座被称作“扭曲的空间”的东西。 整体建筑由细长的不锈钢丝搭建而成。 它们时而整齐划一,时而又扭曲变形,时而旋转翻腾,时而又平静舒缓,犹如一段段行云流水的五线谱,组成了一篇华彩的乐章。 在明亮的灯光下,整个立体的建筑结构显得熠熠生辉,处处散发出智慧的气息。 荣俊赫用食指和拇指从桌上一个小盒子里捉起一粒钢珠,放在顶端的钢丝槽中。 手一松,那粒钢珠闪烁着特有的光芒,沿着既定的轨迹开始运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量。 刘晓伟一边惊呼,一边伸手去护,就好像那粒钢珠随时都有脱离轨迹、飞向空中的危险。 可它没有飞走,而是坚韧地沿着轨道行进,行进。 无论是陡坡,还是旋转,它都像是一位素有教养的武士,一如既往地坚守着自己前进的信条。 接着,荣俊赫又放上了第二粒,第三粒,第四粒…… 这些充满灵光的球体在刹那间犹如拥有了生命,开始了各自的旅行。 奇妙的景象产生了…… 犹如浩瀚宇宙空间之中的天体,它们不断运动、旋转,眼看着即将相会,又在顷刻间相互分离,在空中画出各不相同的优美弧线。 在这个看似有限的空间里,它们彼此之间是如此和谐地相处,合理分配着共享的资源,各自保持着对同类深深的尊重。 钢珠滑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些声响有机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生命的交响乐…… 三个人陶醉了,整个身心都被这生命的律动而征服。 “啊——”一个与场面极不和谐的声音从千行的嘴里发出来。 荣俊赫和刘晓伟都被吓了一跳。 千行脸色铁青,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鬼一样。他的右手食指弯曲而蜷缩着,像是在指面前的模型,又像是在指屋子深处的什么东西。 刘晓伟立即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把手伸进怀里,再次按住了枪套。 千行有如魂灵附体,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荣俊赫似乎也被千行的神情吓到了。他不敢轻易地叫醒千行,只能用一种求助的眼神望着刘晓伟。 刘晓伟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用眼光仔细审视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屋里灯火通明,眼前一目了然,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隐藏。 刘晓伟回头看了一眼荣俊赫。 荣俊赫立即明白了,刘晓伟的眼神是在询问:“屋里还有别人吗?” 他摊开双手,耸耸肩,又摇摇头,表示屋里根本没有其他人。 屋里确实没有其他人。 两个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得无奈地盯着千行。 “有了……” 千行的嘴皮再次触碰。 他直挺着身子,转过头来,朝着门口快步走去。 荣俊赫感到担心,正要迈步上前去拉,被刘晓伟伸手一把拦住。 “抱歉。我想他是进入状态了。告辞。” 刘晓伟说完,也跟出门去,只剩下荣俊赫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些运动的天体之间。 出得门来,已经不见了千行的踪影。 这小子竟然跑得那么快? 刘晓伟惊出一身冷汗,慌忙向前急追。 怕惊扰到千行,也不敢大声呼叫。他知道人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情况下,是不能受到外界强烈刺激的,否则后果可能会很严重。这就同老人们常说的“灵魂出窍”类似。这时候他能做的,只能是立即追上去,继续与他保持视线以内的安全距离。 出了四合院区大门,沿着循环水系旁的小径原路返回,一直走进后院,返回玲珑屋附近,刘晓伟还是没能看见千行。 他彻底慌了,一颗心仿佛沉入了黑色的深渊,没着没落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并从怀里拔出手枪,走进了灌木丛的迷宫…… 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刘晓伟也没能寻见千行的影子。 他的头变成了几个大,心想,不行了,必须把千行喊出来。刚才危险已经出现过,如果自己和千行之间此时出现片刻失联的话,那不正是凶手痛下杀手的好机会吗? 刘晓伟拐出灌木丛,正要开口高声呼喊,却一眼看见千行正在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冲着他挥手致意。 原来,千行站在了后院东南角的墙根下,而没有进入迷宫和玲珑屋。 怪不得呢。刘晓伟气哼哼地把枪放回皮套之中,三步换作两步跑到了千行的身边。 刘晓伟双手叉腰,刚准备对千行进行一番严肃的思想素质教育呢,却又被千行抢了先。 “看。” 千行用手一指百米开外,灌木丛中的玲珑屋。 细心的刘晓伟留意到,这回,他的食指不再是蜷缩的,而是理直气壮地直指着明确的目标。 “玲珑屋的密室杀人之谜,可以解开了。” “什么?”刘晓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不过,我还需要几天的时间,来准备一些实验的材料。”千行淡淡地说道。 “太好了,那我马上告诉头儿。我说呢,你刚才是……” 话音未落,刘晓伟的心头猛然一凛。 地上的影子,好像微微地,动了那么一下。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不好——” 刘晓伟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量,将千行一把推开。 一个黑色的影子迅速落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密室讲义 探索真理比占有真理更为可贵。 ——爱因斯坦(美)

第一节 时间去哪儿了?

安力为得到千行遇险的消息大吃一惊。 凶手竟然敢于直接向千行下毒手,而且还是当着佩枪刑警的面,这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 是什么使得凶手如此一反常态,撕去了高智能的华丽外衣,丧心病狂地急于下狠手呢? 可怕的是,凶手的目标不再是遗产竞争者,而是千行。 如果专案组在这个时候失去了千行…… 想到这里,安力为的后脊梁冷汗直流。 当时的情形十分危险。 一只巨大的石质花盆从荣府东南角的墙头落下来,砸向了千行的脑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眼疾手快的刘晓伟用尽浑身力气,一把推开了千行。 因为躲避及时,花盆只砸在了刘晓伟右手的小臂边缘,导致了一些擦伤,没伤到筋骨。 事后,刘晓伟向根叔借来一瓶纯净水冲洗,再用留守警察小季拿来的创可贴简单地替伤口做了处理。 在包扎伤口之前,他和小季,还有其他两个留守警察,分别检查了墙体内外以及整个荣府,没能发现可疑人员的踪迹。 事情过去之后,刘晓伟也感到有点后怕。 当时,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反应,做出正确的扑救动作,那个花盆一定会准确地、重重地拍在千行的后脑勺上。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千行现在生死未卜了。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尽管没能当场抓住凶手,但事态既然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至少说明凶手已经狗急跳墙了。 对于一个标榜自己拥有犯罪天才,并敢于一次又一次向警方发起挑战的凶手来说,他的如意算盘恐怕已经面临着全面崩盘的危险。换句话说,他快要失控了。 刘晓伟和安力为都清楚地意识到,此次的谋杀未遂事件,显然与魔法二宗之谜的破解,以及今天千行的那句话——“密室之谜即将揭开”有着密切的联系。可以这么说,千行的步步进逼,已经使得凶手退到了生死悬崖的边缘。他无路可退,无法继续隐藏在黑暗之中,只能拼死一搏。而且,凶手不能再继续兜圈子,只能被动地现身,直接针对整个专案组的心脏——千行来施行“一击必杀”。 凶手沉不住气了。这对于警方破案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不过,此次事件也直接导致了一个不利的结果。 又过了一个小时,安力为便接到了贺科的电话,通知他立即将千行护送回家。另外,贺科还派出了两名警员赶赴千行的家附近,专门对他和他的母亲进行二十四小时的人身安全保护。 安力为闻讯,又冒了一身冷汗。 好事成单,而坏事总是成群结队来的。 其实,他明白千行此时面临的危险。 凶手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千行一个人,一条命。事实上除了千行的推理,警方并没有在案情的其他部分获得飞跃式的进展。凶手很了解这一点。如果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千行继续留在现场的话,无异于羊入虎口。 心里明白,安力为却感到为难。案情的侦破工作坚持到现在,可谓已经过半了,这其中千行才是真正的灵魂人物。如果这时候让他离开专案组,不就等于釜底抽薪吗?整个侦破体系很可能面临前功尽弃的境遇。 当势均力敌的交战双方在进行临场博弈之时,胜与败,有时只差于毫厘之间。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影响战局的因素中,“人”的因素必定是占据决定性地位的。倘若在决战之前,我方大将临阵受损,甚至离开,无疑是整体局势由顺转危的前兆。 凶手似乎很清楚这一点。 即使他意外失手了,但这一次出手所起到的威慑作用已然形成,并且正在持续发酵。 纠结也没有办法,上级的命令必须执行。 “那你们现在还在荣府?”安力为拨通刘晓伟的手机。 “不,我们早就离开了。” “哦?那就好。千行安全,就是对凶手最大的心理压制。”安力为的声音听上去放心了一点。 “我们现在在应泰钢构的第一分厂,刚才我还带他去了趟海鲜王府。” “什么?”安力为一下子吼得山响,“你带他去那儿干什么?谁让你带他去那儿的?” “这……这……是他要求来的,而且还挺着急,说马上要来看看,马上。” “乱弹琴。我马上开车过来。” “哦。” “我丑话说在前面,千行要是掉一根毫毛,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遵命,头儿。” 离开荣府之后,刘晓伟和千行去的第一站是海鲜王府。 整个下午,刘晓伟简直成了个跟班。一遇到想问的人,千行就冲他一扬头,他便心有灵犀地向受访者出示警官证。刘晓伟很乐意这么做。能和千行并肩查案,他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 海鲜王府的老板娘和服务员都很配合,并没有因为千行是个孩子而怠慢,一五一十地回答着问题。 事先看过王亮的调查记录,因而千行没有再重复那些已经提过的问题,而是着重地问到了包厢门口、洗手间、停车场等几个细节。在刘晓伟看来,千行恐怕是在“捡漏”。不过,他并没有从中听出有什么漏洞存在。 “根据警方记录,上次安警官来调查时,停车场的管理员说没有看见任何人。请问,如果有人从包厢里的那个窗户爬出去的话,一定会被他看见吗?”千行问道。 老板娘邱丽想了想,回答:“对。那时没有别的车辆,整个停车场里只有林总开来的轿车和外国专家坐的那辆商务车。如果有人动过车子,他肯定知道的。当时,他没有离开过岗位。” “这个管理员在吗?” “今天他休息。” “哦。如果……我是说假如……有人从墙根越过停车场走过去而不开车,他也一定会看见吗?” “会。我们的停车管理员警惕性很高,他站的位置又一览无余。他还向安警官汇报过,那天中午林总他们在包厢里吃饭时,林总专用的那辆黑色迈巴赫曾自己‘咻咻’地响了一下,虽然只有一两秒钟,他还是仔细检查了一番,不过没事,只是车子自己响了一下而已,并没有人去碰它。可以肯定,当时除了管理员自己,那里没有别人。” “停车管理员的年龄?” “三十岁,眼神好得很。” “从林总带着客人停车,一直到吃完饭开车离去,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正常。是这样吗?” “没错。和平时一样的,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对了,按照店里的常规,守在门口的服务员,在客人没有招呼的情况下,是不会隔一段时间就主动进入包厢去更换菜碟的吗?” “不会。我们这里是庭湖市最高档的食府之一。来高档食府并且专门订包厢的客人们都格外讲求隐私,不喜欢自己的谈话随意被外人打扰。因此我们在上完菜之后,服务员只会守在门口而不会贸然进入。这是失礼的行为,在我们这里会被罚的。只有在客人们招呼的时候,服务员才会应声而至。” “明白了,非常感谢。” 问完之后,千行又对饭店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并用手机拍下很多细节的照片,就表示可以离开了。 在车上,刘晓伟问千行:“怎么样,有发现吗?” “发现还谈不上。我来这个饭店,是要先搞明白‘时间’。” “时间?” “林念祖那一整天的行动时间几乎是无缝对接的,在每个节点上都会有人出来证明。那么,犯罪的时间就彻底成了‘失落的时间’,就像是凭空抽走了一样。” “走,去工厂看看能不能找到这段‘失落的时间’。” 到达工厂之后,门口的保安本想联系总经理秦山,但被千行制止了。由于秦总和林念祖都打过招呼,要全力配合警方,而上回安力为来时又得到了秦总的殷勤招待,所以保安便不再坚持。 刘晓伟先带着千行在厂区里走了一圈之后,千行开始看似随意地和工人攀谈起来。这时,安力为的电话来了。 刘晓伟接好电话后,快步走向千行。 千行正在和一位白头发的老师傅套词。 “……时间上。时间上有没有让您觉得不对的地方?” “没有没有,你还要我说几遍呀!我得干活了……不过……”老师傅语速慢了下来。 “想起了什么?那是什么?”千行步步进逼。 一旁的刘晓伟也瞪大了双眼。 “哦,可能又要让你失望了,说奇怪的话,倒也算不上。” “说说嘛,没关系。” “就是……不好意思呵呵,就是中午吃饭的时候,饿得早了点。” “饿得早了点,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感觉比平时饿得早了点的意思嘛。工厂每天12:00准时开饭,那天食堂开饭的时候,我已经饿得不行了嘿嘿。” 刘晓伟好悬没把鼻子给气歪了。 这叫什么线索嘛! 但看着老师傅一脸天真的样子,不像是在逗他们玩,终于忍住了没言语。 “仅仅是提前饿了这样吗?”千行倒没生气。 “是的,”老师傅搔头道,“所以说不算是什么怪事嘛!不是爷爷我存心逗你玩,是你非要我说什么‘奇怪的事’。能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个了。我说,你还是放我走吧,我真的想不出别的来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车间里有钟表吗?” “车间里用不着。我们在里面也看得见那只大钟,”老师傅用手一指办公楼上的大红钟,“它很准时,从来没有出过错。” “从来不会出错?可是电池总有用完的时候吧?” “年轻人,你还需要丰富新知识呀!知道核电池吗?” “‘放射性同位素电池’吗?也就是通过半导体换能器将同位素在衰变过程中不断地放出的热能转变为电能的新型电池?” “正是这样。我听窦主任说过,这颗核电池的理论寿命可以长达一千年。他是从林总那儿听来的。” “原来如此。所以,这只大红钟从来就是不需要换电池和修理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林总来了之后安装的?” “对呀。以前,我们每个车间都需要配置钟表,装了大红钟之后就不用了。你刚才在厂区四处都逛过,发现了什么跟别的工厂不一样的地方吗?” “从厂区的无论哪个角落,哪怕是车间里、门口保安亭、洗手间里,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口大红钟。” “不愧是小警察呀!观察得够仔细。” “承蒙夸奖。非常感谢您,老爷爷。” 厂区中心大道的尽头,就是七层楼的办公大楼。 这是一座带有年代感的苏式风格建筑。虽然只有七层,但实际上按照当今流行的建筑层高标准来计算的话,足足有十层楼的高度。 大红钟位于七楼林念祖办公室外的墙上。因为红色的指示数字在黑色底盘上显得极其醒目,所以使得人们从任意一个角落都能看清。 千行遥望着大红钟,暗暗点头。 “真是个不错的设计呢!” “是啊!没有大红钟的时候,需要每个车间各自设置钟表,互相之间出现偏差是难免的。在现代企业的管理中,对于时间的要求有时精确到了秒,统一的时间观念是很有必要的。大红钟解决的,实际上就是度量衡的问题。”刘晓伟随声附和道。 “嗯。现在是十五点三十三。刘叔,‘1’的那个位置是总经理秦山的办公室,‘:’的位置是林念祖的办公室,最后一位‘3’的位置下方是窦连海主任的办公室。是这样吗?” “一点都没错。” “咦?”千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刘晓伟的脸上,“刘叔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这个……是啊……可是……”刘晓伟嗫嚅着。 “遇到了难事?那就直说吧。” “哦,哦……那我就直说了吧,是这样……” 刘晓伟将安力为的话转述给了千行。 令他没想到的是,千行好像根本没当回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又该干吗干吗去了。 刘晓伟愣了。 怎么可能那么淡定呢?这小子难道真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难道…… 又转念一想,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敢情危险发生的那一刻过去之后,千行在第一时间就预料到了,自己将被母亲带离侦破现场啊!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千行才要求立即前往海鲜王府和应泰钢构第一分厂呢。他一定知道,这次被母亲拉回家,说不定就此失去了人身自由,再也得不到现场调查的机会了。 刘晓伟自叹不如。 “……看俺这身子骨,杠杠的,跟铁打的一样。”一位络腮胡子的硬汉在和千行说话。 声音洪亮如钟。 这位中年师傅不免令刘晓伟想起了年少时看到的一部武打小说中的人物——虬髯客。噢不,也许很多武打小说中都有他的影子。 刘晓伟肃然起敬,悄悄地溜到虬髯客的身后。 “那天中午有没有觉得时间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同样的问题。 “不对?有啥不对呢?挺正常,没啥不对的。那天我胃口还特别好,连吃了两块大排,三个狮子头。” “平常也是吃那么多吗?” “平常吃一半吧,那天不是检查机器吗?可能干得多所以吃得多吧!” “很重的体力活吗?” “那倒……”虬髯客摸摸脑袋,“不是。现在想想好像没干体力活呀?检查机器又不要搬什么东西……是……有点奇怪哦。” 焦工不在厂里。窦主任风风火火的,很快就赶来了。 “甭客气,你们问吧。” “那天林总电话多吗?” “多。林总向来是电话不断的。不过……说起来那天可能他调了震动,倒是没有电话铃声,可能是出于尊重德国专家的考虑吧。有一些欧洲和美国的专家不喜欢使用手机,如果你在听他们讲话的时候老是接手机,将会被他们认为是一种怠慢。林总处理得很得当。他那天很少直接接电话,只是在专家不说话的间隙,用短信来回复给他打电话的人。因此,他那天短信发得比较多,接电话倒是很少。林总做事,一向是很周到的。” “哦。” “林总有个习惯,如果遇到不方便接电话的大事,他会把所有来电都转接给女秘书,由秘书来分析哪样重要,哪样搁置。” “如果遇到重要的电话,秘书会用短信来请示一下,林总当即做出回复。只有非常重要和紧急的电话,他才亲自给人回过去。是这样吧?” “是的。那天印象中好像就听见林总用手机往外打过一个电话,就是中午订餐的事情。应该就是海鲜王府。” “当时订的吗?” “是。” “当时打电话订餐的情况,是你们都在旁边,都能听见,还是林总有意走到什么安静的地方去打的呢?”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总没有有意避开我们,就在我身边打的。” 下午四点,千行结束了调查。 刘晓伟和千行一齐走向门口的停车场。 走到大门边时,千行突然停下脚步,拉住刘晓伟,回头向一个车间方向望去。 顺着目光的方向,刘晓伟听见一阵歌声,从车间里面传来。 ……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时间都去哪儿了…… 唱歌的应该是一个小伙子,嗓音条件并不算好,带点沙哑的喉咙却别有一番特色。 门口的胖保安看见他们入神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 “那是‘纬哥’。” “伟哥?”刘晓伟感到很意外。 “哦,是刚进厂的小伙子,”胖保安笑道,“唱起来还没个完……” “回见了哥们儿。” “走好警察同志。” 千行插话问道:“对了叔叔,十七号之后林总来过工厂吗?” “没有。”保安摇头道。 “好的,谢谢。” 刘晓伟关上车门。千行用一个很惬意的姿势坐着,偏过头看着他。 “时间去哪儿啦。”千行自言自语。 “时间?没错。林念祖的不在场证明实在是……” “刘叔,你不觉得这样的不在场证明,有点过于完美了吗?” “谁说不是呢,连上厕所都……就好像……” “……刻意营造出来的。” “就是这个意思。” “找到了主要的方向,就离破案不远了。”千行胸有成竹。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开车吧。” 说话间,安力为的破车已经停在了工厂门外,按响三声喇叭。 刘晓伟踩下油门,一溜烟驶出了应泰钢构第一分厂的大门。

第二节 重点保护对象

安力为没承想,千行这一回家,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彻底跟他们失去了联络。 那天傍晚开车送千行回家的是安力为。 他吩咐刘晓伟先回警局医务室换纱布,自己则打算跟千行简单交流一下,然后尽快将他送到家里。 “密室之谜你已经解开了?”安力为问道。 “是的。不过,我需要几天的时间来准备说明的材料。” “你的话一定被什么人听见了,所以才……” “没错,我也看见了安叔说的那双背后的眼睛。”千行的双眼望向虚空。 “哦?又是……”安力为恨得牙痒痒的。 “凶手就在我们的背后。” “可他还是逃跑了。搜查的时候,是小季和刘晓伟一起行动的?” “嗯,还有另一个留守荣府的警官。从当时我站的位置看来,似乎是由一根墙头的绳索牵动的。” “绳索?” “对。看上去是为了保护那些放在墙头的花盆而设置的。但奇怪的是,如果是为了保护这些花盆不被风吹落,这根绳索理应拦在花盆内部,也就是靠近院内的位置才对,因为只有这样,花盆才不会向内掉落而砸到人。向外掉落是砸不到人的,因为那里是护院河。” “那就是说,是有人存心调换了绳索的位置,使得花盆往院里跌落?” “嗯。凶手就在院里,而不是逃跑了。” 安力为深吸一口凉气。 “安叔,我妈这么快就得到我遇险的消息,这不是偶然。凶手在向我们恐吓与示威。” “难道这个透露消息的人就是……” “没错。” “那就是说,他连你妈妈的手机号都有?” “看来是这样。我们在查他,他也在背后查我们。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是使用了什么方法才查到我妈的号码。” “原来如此。我说呢,你妈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快!我会尽快安排人去查一下林念祖今天在……” “不,安叔,现在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错走一步棋的话,就会打草惊蛇,满盘皆输。我已经布好了后手七子,接下来就请你们严格按照我说的去做。” “好,你说。” “第一,全面跟踪林念祖,并做好摄影取证的准备。请注意,拍下证据是最重要的环节,要尽可能地连续拍摄。第二,通过不易被发现的移动通信监控设备,全面监控林念祖的通信与生活情况。这两点必须立即行动,以免失去了战机。” “为什么昨天中午裘处提出全面监控林念祖的时候,你没有答应,但现在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呢?” “就在一天之内,情况变了。当时的时机还不成熟,凶手的心理还是个未知数。现在,凶手已经完全按照我的既定战略,贸然出手了,说明他的布局和章法已被打乱,因此全面监控就显得必要和紧迫了。” “哦,我明白了。你在遇到攻击之后,仍坚持立即去海鲜王府和应泰钢构第一分厂进行调查,本意是在于敲山震虎,做出攻击的姿态,并不是真的要找到证据?” “二者都有。逼他出手和找证据,同样重要。” “一箭双雕呀!那难不成……也找到有效证据了吗?” “需要印证。” “嗯,案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一直被牵着鼻子走,是有必要进攻一下了。两个拳击手在进行比赛时,必须要设法让对方跟着我方的节奏走。只有这样,对方才会觉得别扭,而失去临场优势。如果对方完全陷入被动,输掉比赛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没有打过拳击,不过这确实是我和凶手之间的博弈。安叔,还有三点要求,请大家在行动的过程中一定要注意。” “嗯?” “第一,对于今天的杀人未遂事件中林念祖的不在场证明,千万不要正面调查,只可以不露声色地打听。第二,千万不要去找林念祖的秘书调查十七日她与林念祖之间的短信内容,只可以到移动公司去调查。这一点的细节部分,你问问刘叔就会明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林念祖在被跟踪的情况下进入应泰钢构第一分厂,跟踪的警员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跟进工厂厂区之内,必须在厂区之外静候他出来才行。” “咦?难道林念祖还有返回工厂的理由……” “对。这三点都必须严格执行,尤其是最后一点。” “明白了,这三点都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对吧?” “是。” “记住了。” “那好,送我回家吧,我妈肯定等急了。” 开门的是一个满脸沟壑、面若冰霜的老妇人。 安力为知道,这位老妇人就是千行的母亲。 可是,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留给客人一个出于礼貌的微笑,她就一把将千行拉了进去,随即关上房门。 安力为甚至听见了球形门锁的保险锁舌被人用力压下的“咔嗒”一声。 这个清脆的声音让他感到心寒。 安力为忽然想起,他曾经见过这位老妇人的。只是,随着容颜的改变,他一时没能认出来。 一定是这样。 对。那是在很多年前,老前辈穆柏林的追悼会上。 死者,是千行的亲生父亲,一位受人尊敬的优秀警察。 那个时候,这位老妇人还不是老妇人。 因为心里始终觉得老前辈穆柏林是为救自己而死,年轻的安力为心存内疚,曾当众跪下来向这个可怜的女人告白,请求她的原谅。可他当时得到的回答,只是一份毫无表情的漠然。 印象中,前辈的遗孀虽然一袭黑衣,面色哀愁、苍白,而没有血色,但眉宇间并没有诸多皱纹,举止之间也还散发着生命的气息。 那是一种对悲惨命运的不承认、不屈服。 然而,时过境迁,命运的摧残和沧桑的岁月,无情地偷走了她的青春和容貌。 安力为很后悔自己当时没有继续坚持,去恳请她的原谅。若不是自己在遭到冷遇之后就简单地选择了放弃,选择了自欺式的忘却这段难堪往事,或许,这位女士能早一些走出悲伤的阴影,或许,自己也不至于在多年以后仍然被困在深深的内疚之中。 自从丈夫因公殉职之后,儿子千行恐怕就是她唯一的生存支柱了吧! 知道千行的背景之后,安力为并没有想这么多。 可是刚才,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从那双几乎是无视自己存在的眼睛里,安力为读懂了这位母亲对自己的责怪。 那一个“咔嗒”声,锁住了老妇人的家门,却再次开启了安力为的尘封记忆。 他感到冷。 夜幕降临。 一阵又一阵袭来的北风,吹动了千行家窗下悬挂的风铃,发出纷乱的声响,也吹得草坪上枯萎的植物几乎无法站立。 面对这扇紧闭的房门,安力为感受到来自脖颈后面的寒冷…… 启动油门之前,安力为注意到街角两边的两辆轿车。 车里有人头晃动。 他知道这就是贺科派来保护千行家的两个同事。 两辆轿车分别停靠的位置隐蔽而不易被外人发现,又对千行家四周形成了有效的视觉封锁。从这一点来看,车里坐着的人具有多年的刑侦经验。 安力为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开车离去。 接下来的三天,千行音信全无。 刘晓伟拨了N遍千行的手机,可电话那头永远是一个优雅标准而令人心烦的女声——“您拨叫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短信不回。 微信也始终没有回音。 QQ也处于隐身或离线的状态。 任何一种联络方式都没有反应。 刘晓伟甚至感到有些害怕。倘若在这个关键时刻,千行彻底隐身的话,荣家的血案还能顺利侦破吗? 他的心里没着没落的,就好像落到海里的鲁宾孙,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次看到希望的陆地。 论心理抗压能力,那还是安力为强多了。 安力为没有心乱。他明白,千行是被他母亲彻底“隔离”了。 按照千行的性格和作风,他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刻突然“玩蒸发”的。他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如果不与自己联络,那一定代表千行没有条件做到。 到此时,安力为才回过味来,感情……千行母亲的本意并不仅仅是要儿子回家,而是要将他“绝缘”,让他与专案组彻底失去联系。 只有做到与杀人案“绝缘”,没有丝毫瓜葛,才能让儿子远离危险地带,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恐怕换了任何母亲都会这样想吧! 可是,这样做真的会安全吗? 答案是否定的。这仅仅是母亲的一厢情愿而已。 虽然目前千行家的周围有两个富有经验的保护神,可以保护一时的安全,但猛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再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凶手一天没有被逮捕,千行所面临的危险就一天不会解除。 多年的刑侦经验使得安力为很清楚这一点。 况且,此次的凶手不同以往,是一个心思缜密、反应敏捷、无所顾忌、意志力极为坚韧的超级凶手。 想来想去,还是得从有限的警力中抽出一名得力干员,来加强千行的安保措施。 另外,王亮是跟踪林念祖的最佳人选,小季可以负责摄像取证,刘晓伟和小秦要作为游骑兵来机动调配,倪大龙和自己仍需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进一步调查上。 于是,安力为同倪大龙商议了一下,决定抽调张振,来作为暗中盯防千行家的补充力量。 由于π连环杀人事件和滕战负责的连环爆炸案几乎消耗了侦查一科的大部分警力,专案组本部早已没有其他人手可以调派了。因此,贺科派去的人一定是从别的刑侦部门抽调的。虽然安力为认为这两位警员同样富有经验,但外人就是外人,对于本案的细节了解不足,终归不如本部的人来得放心。在这两位警员的背后再加上一个张振,彼此并不互通与配合,就等于有了双重保证。 除了千行,需要保护的人还有他母亲。为了达到威胁的目的,穷凶极恶的凶手同样有可能向这位不知情的老妇人下手。 母子俩,现在是警方的重点保护对象。 安排好这些之后,安力为才把注意力又放到了案子上。 专案组在要紧关头失去了高参,那么剩下的工作就得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了。 安力为的心里多少有些没底,但他不得不硬挺着。毕竟他才是官方的指定负责人,带领一队警察的头儿。 他必须得稳住,必须拿出“天塌下来我扛着”的气势,才能调动每个成员的积极性。 安力为喝了口水,开始布置任务。 按照千行临走前的方案,王亮和小季这就出车,开始了对林念祖的跟踪。他们没有后援,也暂时不会有交班替换的同事,只能做好连日都在车上睡觉的准备。 如果案情没有突破性进展,他俩就得“累倒了算”。 这种“累倒了算”,在刑侦工作中是经常遇到的。王亮已经不陌生了,但对于初出茅庐的小季来说,这次行动也算是一种历练了。 安力为特别交代了千行提到的注意事项,又让王亮重复了一遍,才放他们走。 然后,安力为请贺科通知技术支持中心,要求对林念祖的无线通信设备施行全面监控。中心主任老范很重视,指定被称为通信网络天才的小章来负责此事。 安力为对小章这个人早有耳闻。 据说,这个面相萌萌哒,眼镜比啤酒瓶底还厚的“90后”警察,在初中时期就破解了本市警用系统中存在的初级代码漏洞,在警校期间更是获过多次全国系统内的技术新人大奖。让他来担任监控小组的组长,一定不会漏掉一个可疑的线索。 安力为对此很放心。 第二天,倪大龙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拜托的那位老战友,西藏噶春地区刑侦大队的中队长多布吉连日来的调查,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根据对应泰重工下面的控股公司——金鑫源矿业反复的寻访结果来判断,有理由相信这家企业存在少量氰化钠丢失的情况。 “情况并不明显,表面看上去像是正常损耗。但我觉得这一定是个突破口。”倪大龙显得很兴奋。 “如果我没猜错,林念祖曾经去过那家子公司,对吗?” “不但去过,还曾经在那里待过一个星期。” “果然有意思了。”安力为眼中闪光。 倪大龙和小郑下午就订了机票,踏上了远赴西藏的旅途。这样一来,专案组的可机动人员,就剩下了安力为、刘晓伟和小秦三个人。 小秦去移动公司调取有关十七日林念祖和秘书之间的短信时间记录,以及近期的所有通信单子了。 现在,安力为和刘晓伟需要安静地坐下来,重新梳理一遍手上的牌了。 “小刘,先说说这次遇险的感受吧。”安力为显然对这事耿耿于怀。 “毫无疑问,这代表凶手有能力在第一时间内得知案情分析的最新进展,并迅速做出反击。” “那也意味着,凶手不能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必须现身出来疲于应对了。其直接诱因,应该是千行破解了魔法二宗之谜,对他精心编织的犯罪手法形成了某种威胁。” “嗯。还有,遇险之前,千行还说玲珑屋密室之谜很快可以解开了。恐怕这一点才是逼迫凶手急于出手的最大诱因。毕竟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无法知道他何时下手,如何下手。” “这是凶手的优势。不过,他的优势正在缩小。千行选择在这个时候破解魔法二宗和玲珑屋密室之谜,就是在逼迫他现身。他上套了。” “千行说弄掉花盆的是一根绳索。对吧?” “是。在我看来,凶手就在墙内,而不是墙外。事后我立即出去检查,没有看见可疑人员的踪迹。后来,我让小季驱车追赶,也一无所获。我们当时根本没有听见墙外有人走动或是开车的声音。凶手如果是步行或是骑自行车、蹬滑板什么的,是不可能那么快逃离小季的追逐的。所以,凶手在院内。” “好,海鲜王府和第一分厂有什么收获吗?” “有。但……可惜千行没来得及说,也或许他是认为还没有到可以说的火候吧?不过,我总觉得他好像已经得到了什么关键的启发。” “一点……都没有提及?” “嗯,他问人的问题乱七八糟的,我听不出来究竟有什么用……哎,对了,倒是……大红钟……” “大红钟?挂在办公室墙面上的那个大红钟吗?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没有说。但是,他总是反复地瞧那口钟,所以我觉得那钟可能有问题。” “如果千行怀疑,当时让你拆下来检查一下不就得了?”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这样想。” “我不认为大红钟会有什么问题。再说,拆钟检查那么简单的事,千行不至于想不到。他既然没打算这样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说句实话,头儿,还有一点我一直在疑惑。”刘晓伟皱起眉头。 “说。” “头儿,你那么肯定地认为对大红钟实施时钟诡计不可能,还有别的原因吧?” “鬼机灵,看出来了?那好吧,”安力为分析道:“有关十一月十七日林念祖的不在场证明,可以说是双重的时间证明。就时间的参照物来说,大红钟仅是其中之一,此外还有一个可参照的钟,就是海鲜王府进门处的那个古董钟。假如林念祖对自己工厂里的大红钟动过手脚的话,也只能误导工友们,而不可能影响到海鲜王府的人。换句话说,他即使真的这样做了,也没有用,因为他还必须控制另一个钟,才能完整地满足不在场证明的构成条件。可是,他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精准地控制海鲜王府的老板娘和服务员脑子里的时间概念,使得他们也按照大红钟的错误时间来认知呢?海鲜王府的人和荣家没有利害关系,他们不可能撒谎。在此我要强调的是,时钟诡计必须建立在两群人在时间概念上犯‘同样’错误的基础上。否则,他的诡计就不能成立。” “那……有没有可能,林念祖‘同样’动过海鲜王府的座钟呢?” “不可能。我问过他们,她们的回答都是非常肯定的。老板娘很稀罕这个高价买来的古董钟,谁都不让碰,就连上发条的事都一直是亲力亲为的。” “那……”刘晓伟心生一计。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有没有可能,林念祖只是简单地说‘您的钟慢了,正确的时间应该是……’,这样来哄骗老板娘自己去拨了钟,是吧?” “嗯,这个也问过?” “对。那个古董钟很准时,可以确定林念祖没有动过它,也不会请老板娘去拨钟表。咱们不妨再换个角度来看,小刘,你真的认为像林念祖这样的高智商凶手,会用那样拙劣且有后遗症的方法来请别人拨钟表吗?” “不会。” “当然啰。那样做的话,我们一问就露馅了,能算得上足以向警方挑战的诡计吗?” “没错。如此说来,对大红钟施行时钟诡计是行不通的啰!” “是啊!一开始我就说这是行不通的。要么是你误会了千行,要么是千行的注意力也许放在了错误的焦点上。对了,到现在为止千行还没跟你联络吗?那他一定是被妈妈彻底隔离了。” “谁想到会彻底隔离呢?手机肯定被没收了,电脑网络也被掐断了。恐怕千行自己也没料到吧!” “看来是这样。” “头儿,晚上我偷偷地去千行家,瞧瞧是啥情况,能不能跟他私下建立联络方法。你看怎么样?” “嗯,我看行。不过,你要记得跟贺科派去的那俩蹲守哥们儿打声招呼哦,免得他们把你当成凶手给抓了。” “那是必须的。” “跟张振之间不要接触。那俩蹲守的哥们儿不知道张振的存在。他是我们的秘密武器,我会先跟他打好招呼的。” “明白了。”

第三节 少女林静儿

站在千行家门口,向贺科派来蹲守的同事问明了千行和他妈妈各自的房间位置之后,刘晓伟后悔不迭。 自己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从切断千行通信联络的手段来看,她的母亲确实不是一般人。断根断得贼彻底,没有留下一点点的漏洞,简直就是将自己家做成了密室嘛! 叮咚!刘晓伟想到了激光电棒。 这种东西,在黑夜中很管用。它可以只在目标位置产生微小的红色光点。虽然也会因为空气中飘浮的细小颗粒而形成一条光束,但毕竟不那么容易被旁人发现。用它来打“摩斯密码”的话…… 可是,那么晚了,上哪儿弄这种东西去呢? 去借,一时不知道谁有。总不至于为了这事,专门到特警队去借激光瞄准镜吧!该怎么跟人解释呢? 哎,有了! 刘晓伟情急之下,索性装作打电话谈生意,发出很大的说话声,还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广东腔,试图以此来引起千行的注意。 可没承想适得其反。千行屋里的灯没亮,他妈妈屋里的灯倒是亮了,吓得他一溜烟钻进了蹲守同事的车里。 千行妈妈起身套了件风衣,在门口张望了一小会儿,看看没什么动静,这才重又回屋熄了灯。 刘晓伟和那位蹲守的警察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蹲守警察告诉刘晓伟,白天他的另一位同事因为在车里吸烟,也差点儿被千行妈妈发现,后来索性换了辆车,才算没再次引起她的怀疑。 说起这事,这哥们儿笑得肚子痛。 他的那位同事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辆小面包,除了前挡风玻璃之外,其他的车窗上全部贴满了单面反光的贴膜。贴了这种膜之后,从外面看上去,车窗的玻璃就成了镜面,根本看不出车里有什么东西。他下决心不再在车里抽烟,也不再坐在前座上,而是躲在了车尾。在那里,没人还能看见车里有人。 想象着同事的囧态,这哥们儿笑得停不下来。 刘晓伟可没这份心情。 毛遂自荐向头儿请战,竟然因为遇到了高手无功而返。 他的境遇,现在跟那位蜷缩在车尾的刑警一样囧。 第一次试探宣告失败。 刘晓伟决定周一去千行的学校试试。 在家他肯定被妈妈看得死死的,可他总得上学吧!上学的时候,他妈妈总不至于还死盯着他吧! 只要得到一点点的机会,只要有一点点的接触,刘晓伟就会和千行默契地用最短的时间先商定接下来的联络方式。只要两个人达成了秘密协议,后来的事情嘛,那就好办了。 这样的话,哼哼,千行妈妈的密室就算破了! 刘晓伟不怕,他有的是歪主意。 周一,千行终于在校园的操场上出现了。 可是,刘晓伟的心再次洼凉洼凉的。 为啥? 千行的妈妈还是跟在他身边。 刘晓伟在学校门外的那棵大银杏树后守了一下午。 只要千行出现在教室外,妈妈就始终伴随在他的身边。 “怎么,不用上班的吗?有这么陪读的吗?”刘晓伟几乎是咬着牙问自己的。 生气也没有用。 他感到有点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摸了摸额头,好像没有热度。 刘晓伟从手中矿泉水瓶里倒出一些水胡乱抹了把脸,又晃晃沉重的脑壳。 奇迹没有出现。 在千行身边的就是他妈妈,并没有变成他希望的……别人。 刘晓伟都快哭了。 难道这个密室还会动的吗?千行走到哪里,妈妈为他一个人建造的密室就会跟到哪里? 他又开始后悔了。 真不该向头儿毛遂自荐。怎么给自己揽下这么个活呢?这不简直就是《Mission:Impossible》吗? 不过,后悔也没有用,还是得自己想主意。要是连自己请战的任务都完不成,日后岂不是会成为王亮那小子的笑柄?昨天晚上的失败,躲在暗处的张振一定偷着乐呢,说不定已经告诉了王亮。 刘晓伟真想当街坐下来,用两手的食指在自己的脑袋上那么划拉划拉。 他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一个聪明的日本小和尚就是那样干的。 但他不能那样做。 对不起,他是警察。 他只能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成为一休的样子…… 叮—— 这一招还真管用。 这不,灵感来了。 既然千行不易接近,何不到推理社看一下呢? 千行是推理社的社长,一定会定期去那里。倘若把那里作为一个秘密的联络点,说服推理社的小成员们帮助自己传递信息,千行妈妈的封锁岂不不攻自破了吗? 自己是警察。协助警察,与社长取得秘密的联络,这样的事情对于小朋友们是很有吸引力的。比起每日里凭空谈论推理小说中的那些陈词滥调来,被人委以重任担当地下交通员,实在是有趣得很。 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实战机会哦! 况且,推理社里说不定……还会保存着《密室讲义》之类的东西。既然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要破解密室之谜,如果……可以通过《密室讲义》那样的指南,来自己找出答案的话,还费劲巴拉地非要请千行出马干啥呢? 刘晓伟心里那个美啊! 不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如果这回单凭自己一人,就破解了密室之谜的话,日后…… 越想越美。 简直越想越美! 刘晓伟甚至连千行与妈妈走过去也没有看到。 “您是想找千行吗?” 一个清爽到毫无杂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算很响,但很明晰。 这是一个少女才会有的嗓音。 因为很突然,所以刘晓伟吓了一跳,赶忙回头看去。 一个年龄与千行相仿的邻家女孩,就站在他的背后。 少女身材修长,一头飘逸的长发。白净无瑕的鹅蛋脸,小嘴微微上翘,带着两个小酒窝,嘴角露出俏皮的微笑。 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里,打着两个大大的“问号”。 “小妹妹……你是在……问我吗?”刘晓伟显得有点结巴。 “是啊。我叫林静儿。” “哦。”刘晓伟有点尴尬,急于应变,“林……林静儿,你好。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几年级了?” “初二,千行隔壁班的。叔叔,您是警察吧?” “你……怎么……叔叔长得很像警察吗?” 刘晓伟有点蒙。 这小姑娘什么来头?怎么和千行一样鬼机灵,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警察身份。 可是……不至于呀!王亮和安力为才一看就像警察呢,每天横眉冷对的样子。自己挺有亲和力的呀!还长了一张娃娃脸。要是不熟悉的话,根本没人能猜中自己的真实年龄和职业,别人都说他像个大学生哩。 再说,今天他还特意穿了一身时尚的,圆领T恤配哈伦裤。 究竟哪点像个警察呢? “您先说是不是吧,然后我再告诉您我是怎么判断的。”少女林静儿一点没客气。 “那好吧。我是警察,也确实是来找千行的。” 再抗拒已经没有意义了,刘晓伟只得坦白从宽。 “我就知道。好吧,经典台词——‘总之那个人在做事情,但又很不专心地在做事情,看着别人的,那就应该是警察’。” “哦,原来是这样。我也看过的。《无间道》里傻强的经典台词,对吧?” 刘晓伟也笑了,不好意思地把一直用来当道具的报纸,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嗯。警察也爱看悬疑片吧?幸会,我是推理社的。”少女林静儿落落大方地伸出右手。 “怪不得哦,厉害!我是刘晓伟。” 刘晓伟掏出了警官证,同时也礼貌地伸出手去。 “哦,刘警官。千行前段时间都没来上课,请了长假,听说是在协助警方破案。是和您在一起吗?” “是的。” “是关于密室杀人的案子吗?” “没错。你也知道密室杀人这样的概念?” “嗯。这是我们推理社的研究重点。” “那太好了,我正有事想请你们推理社的人帮忙呢!”刘晓伟不失时机地迅速切入话题。 林静儿用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代替了语言。 “千行是你们推理社的社长,对吧?像他那样的推理高手,我想应该会有一些有关推理研究的记录留下来吧?尤其是密室杀人方面的资料。会不会有类似于《密室杀人讲义》那样的资料,留存在推理社里,供大家研究之用呢?” “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请您先回答我的两个问题。” “请说。” “您今天来找千行失败了,对吧?由于某种原因,陆老师再也不让他接近这桩案子,所以您允许寻求市民帮助的特权失效了,只能试图悄悄地跟他取得联络。但是,陆老师始终跟在千行的身边,您没有得到接近他的机会。我猜得没错吧?” “被你猜中了。不过我纠正一点,我不能接近他,并不是因为陆老师一直在他的身边,而是她的妈妈一直在他的身边。” “哦,原来你不知道呀?”林静儿莞尔一笑,“我说的陆老师就是千行的妈妈,千行的妈妈就叫陆老师,是学校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 “怪不得哦!我说呢!” 刘晓伟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您纳闷的是他妈妈怎么不用上班,一直可以陪着千行,是吗?” “又猜中了。” “陆老师就是千行的班主任,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一开始才能同意他请了那么多天的假期来协助你们破案。明白?” “但是,陆老师如果就是千行老师的话,上课的时候应该和千行一起进入教室才对呀!我观察了半天,可并不是这样。上课铃一响,千行进入了教室,可陆老师总是回到二楼的办公室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很简单。下午没有数学课。” “哦!我明白了。还好我没有轻举妄动,直接进去问他。” “您最好别那么做。没用的。我也一样难以接近他……” “怎么?原来你也是想……” “这事先搁一边,让我先把第二个问题问完。您接触不到千行,于是,您就在想,如果可以找到一本秘籍之类的参考资料的话,就不必突破陆老师这道关卡了。如果依照秘籍中的方法就破了案的话,还可以抛开千行,自己一战成名。您是这样想的吧?” 刘晓伟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全被你猜中了。我是那样想的呵呵。” “您很诚实,所以我可以回答您的问题了。” “好。” “有。” “有?” “对。不但有,而且千行所做的这份密室讲义,是目前为止我所见过的最系统最全面的密室讲义,完全超越了前人大师的成就,内容几乎没有遗漏的地方。将来,这份讲义很可能会被你们拿去扩充,用来作公安大学和刑警学院的标准推理课程。我们推理社的成员都把它称为史上最完全的终极密室讲义。” “是吗?那太好了。毕竟是千行的研究成果嘛,一定不同凡响。” “这完全就是千行一个人的杰作,我们根本插不上手。言归正传,这份《密室讲义》就放在推理社的书架上,任何社员都可以自由翻阅。不过,只有一本,而且是千行的手稿哦。” “哟吼!”刘晓伟简直想跳舞。 “我可以帮助您拿到那本讲义。不过,今天不行了,推理社已经关门了,管钥匙的小胖同学,跟千行一起回家去了。我只有明天才能帮您去拿。” “怎么?千行已经……”刘晓伟四处张望。 “就在您刚才想入非非的那一刻,千行已经跟他妈妈,还有小胖,一路回家了。” “那好吧。明天我再来。” “嗯。明天中午我会把《密室讲义》带出来,不过您不能进入校区。陆老师肯定跟门口的大个保安交代过,要特别注意可疑人等。她的本意就是要防止你们警察和其他陌生人接近千行。还有,您不能直接拿走原件。在拿到《密室讲义》之后,您必须立刻找地方复印,然后我再将讲义还回去。这可是手稿版的孤本。想看这份讲义的推理社成员,都只能复印。看见了吗,那里就有一个复印社。” 林静儿伸手向着五十米外一指。 刘晓伟感激涕零,点头如捣蒜。 “那是……那是必须的。” “另外,我还可以帮您一个忙。” “哦?帮忙?” “对。您可以把想和千行说的重要话写在字条上,由我来帮您传递给千行。” “咦?”刘晓伟感到诧异,“刚才你不是说……也接触不到千行吗?” “我是接触不到他。我们平时总是在推理社里见面,但陆老师已经不允许他近期内再去推理社了。” “通过别人传字条?” “不必。这是推理社的小秘密,陆老师不会知道的。” “那太好了。赶紧说说,是怎么弄的呢?” “间谍的常用方法。看见操场上那张长座椅了吗?那是我们推理社的秘密联络训练点。” “秘密联络?训练?” “哦,是模拟间谍的联络方法,训练在危急情况下成员间保持特殊联络的方式。” “是用双面胶贴在长椅子的木板下面吗?” “不愧是警察先生。这些小伎俩瞒不过您的眼睛。如果想隐瞒警察先生的话,我们一定会使用更高级的方法,比如‘摩斯密码’。不过只是针对同学和老师的话,这样粗浅的手段就足够了。” “咦?”刘晓伟很感兴趣,“那么,你们怎么才能区别那字条是给谁的呢?如果每个推理社成员都去摸出来看一眼的话,不是很容易暴露,被周围的人看到吗?一定有什么特定的记号吧?” “用饭粒。” “饭粒。这算什么记号?” “坐长椅的社员,需要用手先偷偷地摸那个木板下的专用位置,才能知道有人留条。是谁的信,一摸就知道。我们在封信时,会粘上饭粒,揉碎了,再捏成点状,饭粒干了之后,就会形成点状的硬疙瘩。这是人员的编号。千行是一号社员,一点饭粒就代表是他的信,我是三号,三点就是我的信。以此类推。” “是这样啊!” 刘晓伟高兴地掏出小记事本,写下了字条。 千行,你的通信工具都被母亲封死了吧?我和安头儿需要与你联络。你有什么好方法?不如明晚十一点你打开窗户,我再把字条扔进来。 刘晓伟 二〇一二年十二月三日 周二早上十点半,刘晓伟接到了少女林静儿回递的字条。 刘晓伟远远地望见林静儿在课间坐到这张长椅上,摸到了这张字条。 没错,是千行的笔迹。 刘晓伟对这个笔迹已经很熟悉了。每次案情分析的时候,千行总是喜欢在一张白纸上涂涂画画。 刘叔,传字条太原始。我需要一部智能手机,开通4G网并交足了费,安装上QQ、微信。明晚,也就是五号晚上九点,会有一个黄色背着包的小通信兵来接货。请你准时站在我家对面‘SAMSUNG Galaxy S5’的广告灯箱后面,那里很隐蔽。请把手机放在背包里,他会交给我。 千行 二〇一二年十二月四日 简直太顺利了! 刘晓伟这下可算是心里有底了。 不过,他依然没有忘记等林静儿把《密室讲义》偷偷拿出来。 人生能有几回搏。 他真心地想自己试一试。 有了千行的《密室讲义》,不就等于得到了《葵花宝典》?秘籍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用来成就绝世武功的嘛。 中午秘籍到手,而千行要求明天晚上才将手机送进去。这之间有一天多的时间。足够了! 有了秘籍,再加上自己的聪明才智,哈哈,不愁小小的密室不破。 解开了密室之谜,林念祖的不在场证明或许也会迎刃而解。 林静儿上课去后,站在大银杏树下的刘晓伟又开始想入非非起来。 午饭时分,林静儿终于从推理社取来了那份刘晓伟翘首期盼的珍贵秘籍。 这是一本由三十二开大小纸张装订的册子,里面的很多纸张已经几乎被人翻烂了。封面却是簇新的,用A4厚铜版纸包裹着,显然是有人为了精心维护,后来加上去的。 刘晓伟只简略地扫视了一遍,就赶紧往林静儿说的那家复印社跑。 十五分钟后,林静儿又将它还回了推理社。 神不知鬼不觉。 刘晓伟临走时,对她表示了诚挚的谢意。如果不是林静儿伸手阻止,他差点儿想给她敬礼,都忘了自己还穿着便服呢。 回到办公室,刘晓伟向安力为简单地汇报了情况,就关上房门,一个人静静地安坐下来,开始研读讲义。 当他再次翻开扉页,这才大吃一惊。 林静儿略带夸张的形容,这回一点都不觉得夸张了。 千行这本《密室讲义》的研究内容,完全超乎了刘晓伟的想象和知识范畴。

密室杀人终极讲义

前言 从1842年文学巨匠爱伦·坡发表《莫格街凶杀案》开启先河以来,现代推理小说的发展迄今为止已有170年。 关于推理综合研究中的皇冠——密室讲义,国外的著名推理作家们已经有了诸多成果,但总或因受到时代的局限,或因研究者个人好恶的偏颇与侧重,而失去了研究成果的完美性。推理研究,同样应被视为科学逻辑研究领域中的一个类别,因此理应遵循系统性、综合性和完整性这三个原则,才能称得上完美。 在国外大师们的密室讲义中,最著名的莫过于约翰·狄克森·卡尔在1935年出版的小说《三口棺材》中提到的密室讲义了。这是卡尔先生激情研究与非系统归纳的产物,只能使少数具有“窥一斑而知全豹”能力的精英们受益,而不能使大多数推理爱好者俯视“密室”的全貌。这篇讲义在那个时代前无古人,因此一直被人们奉为经典。无论是彻底理解了的,还是一知半解的,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仰视与尊敬的态度。 尊敬的态度是有益的,不尊重前人的成果,我们就不能踏着前人的步伐向前迈进。但仅有尊敬是不够的,那就等于踏在前人的足迹上停步不前。 只使少数人受益,在七十多年前的欧美是行得通的,因为推理小说在当时仍只是供贵族阶层欣赏的小众文学。而随着时代的发展,推理文学已经发展成为全球范围内普通民众都能欣赏的大众文学。在此我提出一个观点,在全民推理的当下,推理研究不能沿用七十多年前的陈旧理念,而必须产生出适合新型大众文学发展的成果来。 我们必须总结,必须继续前进。 从江户川乱步开始,世界推理文学的重心东移到了日本。在一些日本的推理小说中,陆续地出现过一些有关密室研究成果的讲义。其中比较突出的有二阶堂黎人的《恶灵之馆》、我孙子武丸《8的杀戮》、有栖川有栖《魔镜》等。 然而,这些讲义依然不够系统、完整,不能使读者们清晰地看到密室推理的全貌,以及其根系、主干与枝丫之间的体系结构。有的仍是进行局部研究,有的研究则分类不清、语焉不详,甚至还存在将心理密室和物理密室混为一谈,将制造密室的手法和伪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法放在一起研究的个别现象。这不但没有使广大读者对密室的概念变得更清晰,相反地使一些概念变得更加模糊。这些看似清晰,实质上却容易混淆的概念,对于读者全面认知密室推理来说,并没有起到良好的推进作用。 近些年来,我国的推理爱好者群体异军突起,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其中有一些资深的推理爱好者,通过个人研究与读者间的交流,来尝试着进行总结与归纳。这对中国推理文学的发展起到了良好的促进作用。然而,同样由于过于注重个人偏好,以及对推理知识系统性认知的不足等原因,结果也普遍存在着研究的片面性和混乱性等问题。毫无疑问,此类讲义与国内一些专业推理评论家的文集,对于国内推理小说的推广与普及起到了良性推动作用,但遗憾的是,对于促进推理本身的系统性研究,却收效甚微。 在本文诞生之前,我认为最为系统的密室讲义,应该是日本推理作家天城一的《密室犯罪学教程》。天城一先生是一位数学专业毕业的大学数学系教授,因此他在进行推理研究时展现出强大的系统归纳能力。然而尽管如此,他的研究也存在缺点,就是过于的数学公式化而失去了推理研究的实用性与生动性,以及针对普通读者的易理解性。不接地气,就难以起到真正的促进作用,容易沦为形而上学。这个弱点,同样地在天城一先生的小说作品中体现出来。他的作品可读性欠佳,更像是为了解释公式而做出的牵强解释,而失去了小说这个载体本身所具有的生动性与可读性。 推理小说已经发展了170年,这个领域中所涉及的知识与技巧也已门类繁多,以至于诡计的资源业已枯竭,难以生发出新的枝芽。以绫辻行人先生为中坚力量的“新本格主义”及其他新派推理小说中所使用的不少诡计,在“传统本格推理”中是被嗤之以鼻的,属于耍赖皮的手法。这一点在行人先生的短篇集《咚咚吊桥坠落》中更是体现到了极致。他们的文学成就,并不在于对诡计本身有所发展,而在于他们通过华丽的布局与妙笔生花的写作手法,弥补了诡计新意的不足。那么,为什么不能产生新的诡计呢?原因就是,真正正统的推理诡计,被普遍认为早就挖完了。 然而,这难道真的就意味着,推理是狭小空间的文学领域,而正统诡计的创新已经死亡了吗? 不,我不那么认为。或者准确地说,我不愿意消极地去那么认为,而且我看到了希望的冰山一角。 突破口不是不存在的,只是它需要我们共同携起手来,一起去寻找。 为什么我如此固执地认为突破口是存在的呢?因为我仅仅从一个科学角度切进去,就发现了突破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不同的角度在人类科学研究的范畴中又何止千万。 我尝试着从心理学的角度去看待推理诡计的发展。迄今为止,99.99%的推理小说都只涉及人类的显意识,并且只涉及显意识中具有毫无争议的普遍价值的那部分中的一小部分。而在现代心理学上,人们对于梦境、潜意识、催眠等不同领域,已经有了深度的发展。这些部分,我们根本没有去碰。 由于我们在推理上的发展一直止步于对最浅显常识、普遍认知、共识等领域的文学表现,而对于深层心理的探知为之甚少,因此我们消极地认为,合理的推理诡计貌似已经被挖完了。但只要具有一点点心理常识的人都知道,人类大脑的潜意识中所蕴藏的信息量要远远大于我们已知的。 可能性蕴藏其中。 我们需要的不是简单的否定,而应该是亮出智慧之剑,向着未知的新大陆去探索。 对于寻找推理正统形式的突破口,坦白地说,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找到,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够找到,但是,我愿意和大家一起去寻找。 那么,怎么找?往哪个方向去找呢? 这就是本篇密室推理讲义出炉的意义。 任何一个门类的科学在趋于成熟之时,都需要真正系统的归纳与总结。先是理论上的,形而上学的(这一点天城一先生已经做到了一些),再来是实用性的,可操作的,可持续发展的。唯有如此,才能找到它新的发展方向。 因此,我认为只有对推理学科进行系统的研究,才能寻找到未来推理小说新的突破口,创造出新的生命力。 【说明1:本篇的密室讲义只针对推理小说中的密室学科进行研究,并不适用于片段的、单个场面的游戏、诗歌与谜题等其他形式。】 【说明2:各个概念与分类名称之前的编号,代表了它们之间的从属层级关系。最后附件中的基本结构树状图,体现了密室杀人这门学科的体系构架全貌。】 【说明3:为了确保读者阅读其他推理小说的乐趣,尽量避免剧透所带来的损失,本文每项的举例全部使用数字编号来代替,具体的内容将不在文中出现,而出现在附件中。附件仅供推理研究人士阅读,普通读者可略去不看。】 正文 第一部分 密室杀人的定义与基础分类法 1.密室杀人的精确定义: 密室杀人——是站在侦破者的主观立场上,从已经掌握的线索与证据所得出的初步的相对判断。该判断的内容是,在推测时间内被害人系在无法自由出入的封闭空间内被凶手杀害,而凶手却消失不见。 ——1.1.定义的解释: 定义包含的五个必要条件和一个“非”必要条件:立场,证据,判断是初步的,判断是相对的,判断的内容为在推测的时间内、凶杀现场空间上的封闭性、被害人系被他杀而凶手却消失了,以及侦破者的直觉。 ——1.1.1.五个必要条件:立场,证据,判断是初步的,判断的内容为凶杀现场空间上的封闭性、被害人系被他杀而凶手却消失了。 ——1.1.1.1.立场: ——1.1.1.1.1.主观的立场:在推理文学的密室杀人范畴中,所有的立场都是主观做出的,而不是客观事实的存在。而去证明主观论点和事实存在是不是相符,有没有偏差,就是产生侦破推理和求证行为的意义。 ——1.1.1.1.2.侦破者的立场,包括名侦探、他的助手,其他侦破者,以及案情有关的非犯罪者(包含目击者、带有侦破意愿的旁观者等)。 ——1.1.1.1.3.反之,将罪犯伪装成站在侦破者的立场上,属于叙述性诡计之一。在推理文学中,以这种有意误导性的视点为基准视点的叙述方法,不能归类于正统推理范畴,应归类于某种“耍赖皮”或“擦边球”的范围。 【举例:01】 ——1.1.1.2.证据: ——1.1.1.2.1.证据的分类,主要包括人证和物证。 ——1.1.1.2.1.1.人证:包括目击者证词、与被害者及疑犯有关人物的证词等;物证:包括凶器、痕迹、警方资料库中的书证等。 ——1.1.1.2.2.证据的来源范围:包括来自现场的、来自背景调查的、来自资料库的等。 ——1.1.1.2.3.证据的作用:所谓证据,就是得出推论论点的论据。没有证据就得出密室杀人论点的行为,如同建造空中楼阁,是没有意义的。 ——1.1.1.3.初步的判断:对于密室杀人的判断,必定是初步判断。它不是结论,更不是结案陈词,它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破案而做出侦破指导性方针中的一项重要定性依据。 ——1.1.1.4.相对的:所有的密室杀人都是处于“相对的”这个大前提之下产生的,绝对的密室是不存在的。 ——1.1.1.5.判断的内容为被害人系在封闭的空间内被杀,而凶手却消失不见。这里包括四点要素:在推测的时间内、凶杀现场空间上的封闭性、被害人系被他杀、凶手却消失了。 ——1.1.1.5.1.在推测的时间内:在密室的形成之中,具有两个同等重要性的物理变量。“空间”作为变量之一,一直为所有人重视,大多数人误以为只有“空间”才是密室的主要物理变量。在此我必须指出,“时间”同样是主要物理变量。明确理解这一点的人不多。由于“时间”在物理学上是一个较难把握的抽象概念,人们一般认为“时间”是较为次要的变量,或者干脆就是只拥有模糊认知度就满足了。这种认知是错误的、有欠缺的,“时间”与“空间”是密室中同等重要的两个变量。它们相互作用,缺一不可。“推测”才是一个次要变量,是针对主要变量做出的。但它不是物理性质的变量,而是一种侦破者立场上的主观行为。 ——1.1.1.5.2.“凶杀现场”在此处的定义,是特指侦破者认为的罪犯实施犯罪的第一现场。在实际情况中,第一现场与被害者的死亡现场有时并不相同。因此警方会根据其案情分析的需要,界定出第二现场和第三现场等称谓。从第一到第N的排序,一般是以实施犯罪的现场作为基点来进行延伸的。在这里我们所特指的第一现场,特别限定了是“侦破者认为的”第一现场,体现了侦破者的主观性,强调其非客观性,因为当下的判断是否与事实相符是需要通过调查来证实的。 ——1.1.1.5.3.空间上的封闭性:这一点是密室杀人性质判定的核心标准。至于何谓封闭,则以我们无法想象正常的人可以自由出入为标准。以常识作为基点做出判定的标准,这一过程体现了“密室杀人”这个概念的主观性,而非客观存在。换句话说,这是我们由于破案的需要而主观做出的判断,至于与事实是不是相符,那是侦破过程需要解决和证实的问题,不是初步判断时所必须完成的任务。 ——1.1.1.5.3.1.锁(与门窗的意义相同)只能从内打开:这是空间构成封闭性的诸多元素中,最值得关注和研究的主要元素。在一个封闭空间中,最值得关注的是它可开合的部分,即门和窗,而门窗的焦点是锁(包括插销等),因此,在密室中锁的重要性就显而易见了。 ——1.1.1.5.3.2.外面的人没有钥匙:其实这点与上一点是同一件事,专门分类是因为这件事可以从正反两个角度来看。 ——1.1.1.5.4.他杀性:这一点是密室杀人性质判定的两个次核心标准之一。如果被害人判定是自杀,那么这个空间是不是密室,就失去了讨论的意义。只有判定是他杀,才值得我们去推理。 ——1.1.1.5.5.凶手消失了:这一点也是密室杀人性质判定的两个次核心标准之一。严格上说,所谓“凶手消失了”,也是我们主观上认定的“凶手消失了”。有的情况下,我们的主观认定与客观事实存在着差距,甚至截然相反。 ——1.1.2.一个“非”必要条件:侦破者的直觉。 侦破者的直觉:在现实生活中,刑警的直觉是破案不可或缺的工具,它来源于天赋、经验和独特的感知力。我们应该明白,在单纯的理论推理层面上,直觉不是可以数字化的变量,难以确定它的数值,因此我们认为,在纯理论推理行为当中,这是一个非必要条件。但是,由于推理文学是为了读者的阅读感受而服务的,单纯数学题式的推理模式没有意义,因此侦探的直觉在小说中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1.1.3.容易错误理解的元素:在密室杀人中,有一个元素始终被大多数读者误解。大家通常认为所谓杀人的结果就是被害者死了。其实,这不是必须的。有两个原因造成这种误解,一是由于读者对侦破者和罪犯倾注了所有的关注而忽略了被害者所造成的,二是由于读者认为如果被害者活着就一定会向侦破者提供最有力的证词,那样的话小说就因此降低推理难度而失去了推理乐趣。第一个原因是注意力盲点问题,大家都懂的。针对第二个原因我提出其他可能性,如果被害者没死但失去了表达能力,或处于思维混乱状态而失去了思维、回忆等能力,同样不能提供有力证词。而类似的可能性不仅仅只有这两种。当然,在实际阅读时这些显得并不重要。但在进行系统研究时我必须指出,在密室杀人中,被害者是可以处于非死亡状态的。 【说明4:推理小说范畴中的“密室”,主要指的是“密室杀人”,只有在少数情况下,密室才被用于“逃脱”等别的用途。为了简明扼要,本文在以下部分中,将“密室杀人”简称为“密室”。】 2.密室的基本分类法: ——2.1.根据其基本成因来分类: ——2.1.1.物理密室:由物理意义上的空间结构所构成的封闭空间。 【举例:02】 ——2.1.2.视觉密室(又称视线密室):由非罪犯与同谋者的视线针对物理空间存在的漏洞形成封锁线(区域)而构成的封闭空间。严格说来,视觉密室应该从属于物理密室而不是心理密室。视觉封锁线在推理场面中,应被视为是一条物理封锁线(区域)。 【举例:03】 ——2.1.3.心理密室:以思维意识和概念认知为基准,我们“认为”的封闭空间。一般来说,心理密室是由于罪犯偷换概念和利用我们的思维盲点所造成的。 【举例:04】 ——2.2.根据其封闭程度来分类: ——2.2.1.不完全密室:密室有“洞”,或曾经有“洞”。而这也就意味着,罪犯曾经出入过这个密室。 【举例:05】 ——2.2.2.完全密室(又称完美密室):在现场勘查中,根据常识完全找不出漏洞的密室。有些时候,它甚至是罪犯根本未曾出入过的密室。 【举例:06】 ——2.3.根据真假判定来分类: 真假的客观判定,其存在意义只针对于阅后分析定性和密室学科研究时产生作用。读者在阅读的享受过程中,去完全客观地区分真假密室是没有实际意义的。 ——2.3.1.真密室:能够被读者普遍地从科学上而不是从情感上认可的密室,是真密室。 【举例:07】 ——2.3.2.假性密室:属于心理密室范畴。它的形成,是由于侦破者所判定的密室,在空间或时间的界定上,与真实的情况(主要指真实情况下第一犯罪现场的时间与空间)发生了偏差,而造成了错误的密室定性。对于此类密室情况,可以抽象地归纳为——“错位”。因此,假性密室又可以称为错位的完全密室。这就意味着,实际上假性密室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密室。但由于广大读者对于此类情形的认可、欢迎,乃至推崇,因此假性密室常在推理界被推到比较高的地位。(天城一先生曾出于此类密室被读者和他自己推崇的原因,将其冠以美名为“纯密室”。但我认为这样的命名并不准确,无助于对密室定义的精确认知。在我们针对某种现象进行科学的定义时,应以理性地探寻其本身的实质为目的,而尽可能少地掺入个人情感因素。因为,定义带有真理性质,错误的定义将导致错误的研究方向。但同时我们也应该知道,人无完人,完全中立的研究是不存在的,况且个人的好恶并不是完全不好的因素,有侧重才会引起争论,争论让我们前进。因此,个人的好恶与倾向,在对定义进行解释的时候再加入更为妥帖。) 【举例:08】 ——2.3.2.1.超假性密室:这属于假性密室中的一种特殊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在推定的犯罪时刻与实际的犯罪时刻,密室都处于被完全监视的状况下,但凶手却依然进出自如而没被发现。 【举例:09】 ——2.3.2.2.假密室:假性密室中的另一种特殊情况是假密室。假密室的构成条件是,在没有任何人误导我们的情况下,我们自己产生了认知上的偏差和判断上的错误。其他假性密室与假密室的区别在于,其他假性密室都是由于罪犯人为地对我们进行误导而使得我们产生了错误。这种情况严格意义上并不是密室,但由于大多数读者在情感上仍能接受,因此也存在研究价值。 【举例:10】 ——2.4.根据其空间区域来分类: 根据其空间区域的划分来分类的密室,并不从属于物理密室、视觉密室和心理密室中的任何一种,而是与它们彼此交叉重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一个参考分类概念。 ——2.4.1.狭义的密室(又称封闭型密室):由人体无法自由穿越的物理材质三维构成的,客观存在的封闭式空间。一般来说我们这样理解,构成此类密室的是墙体、屋顶、地面、锁闭的门窗,以及非罪犯与同谋者的视觉封锁线等。狭义的密室,强调空间构成。 【举例:11】 ——2.4.2.广义的密室:除了狭义的密室之外,皆可称作广义的密室。这个定义包罗万象,以至于无法给出精确定义。在此我权且给出稍显模糊的主流定义。广义的密室是由人们主观上普遍认可的,在某个时间内人体无法自由穿越的空间结构所形成的封闭空间。构成广义密室通俗概念的共有三个变量,是时间和(或)空间,以及人们的主观认知。在广义的密室中,主要包括开阔地形密室和概念密室两种类别。 ——2.4.2.1.开阔地形密室:由具有留下印迹特性的特殊材质构成的,人们普遍认同的物理密室。此类材质主要包括雪地、沙地,以及布满粉尘的地面、墙面等。这类密室的基本特征,强调客观上具有地形的开阔性。此外,在这类密室中加入非罪犯与同谋者的视觉封锁线这个变量,也是被允许的。 【举例:12】 ——2.4.2.2.概念密室:只要是以常识和经验而不是以物理参数(也包括视觉封锁线)为基点,使得我们“认为”它是封闭空间的现场,都应该被视为概念密室。在这种情况下,由于我们缺乏足够的物理参数,因此只能得出更为主观的结论。 【举例:13】 第二部分 针对密室成因研究而作出的专项精细分类法 (密室成因在多数情况下,就是犯罪手法。) 2.1.1.物理密室(工具类密室) 物理密室,也称为工具类密室,因为所有的物理密室都是基于某种工具来完成的。“工具”,是过程中所使用的手段,而“物理”,是指密室成果中所具有的物理特性与相对客观性。 ——2.1.1.1.机械工具密室(简称机械密室)。严格说来,这一类密室应该被命名为物理工具密室才比较准确。机械工具,只是物理工具当中的一种。但因为机械工具在推理小说所表现的物理工具中占了绝大多数的比例,区别研究没有多大实用价值,因此前人认为机械工具密室≈物理工具密室。在本讲义中,我们也将两者合并研究。 ——2.1.1.1.1.远程机械 ——2.1.1.1.1.1.远程攻击凶器:弓箭、吹箭、飞刀、火枪、流星锤、细钢丝,以及毒气、瓦斯等。 【举例:14】 ——2.1.1.1.1.2.远程转运类工具:抛石机、弹射器、绳索、滑轮、绞盘、大吊车等。 【举例:15】 ——2.1.1.1.2.近程机械 ——2.1.1.1.2.1.近程攻击机械凶器:这其中又包括两种不同情况。 ——2.1.1.1.2.1.1.定时机械:闹钟控、玩具发条控、水控、沙控的凶器,以及毒气、瓦斯等。 ——2.1.1.1.2.1.2.触发(机关)机械:包括丝线火枪、摆荡的铁球等。此类机械一定是罪犯利用了被害者(或处于室内的其他生物体)的习惯与本能,料定他(或她或它)一定会做出某个动作。这个动作才是保证触发机械装置的核心动力源。精明的罪犯必须保证这一点,才能达到目的。 【举例:16】 ——2.1.1.1.2.2.上锁类工具:利用丝线、铁丝钩、磁铁、胶条等控锁类工具对锁进行非常规控制。 【举例:17】 ——2.1.1.1.2.3.改变空间结构类工具:包括起重机,特殊建筑机械,其中有包括使用电力、水力、蒸汽动能、阳光、热量、地心引力、势能等。 【举例:18】 ——2.1.1.2.自然工具密室:【举例:19】 ——2.1.1.3.生物工具密室:包括植物和动物。例如,密室杀人后通过狗、猴子、鸟等动物把凶器带出来,或把钥匙送进去。或许会有人会说,生物是活物,不应归类于物理工具类别,在此我需要特别地说明:罪犯通过生物来制造密室,需要的仅仅是生物所具有的动力,以及它们的可定向运动特性,而不需要活物的其他特性,例如情感等。从这个意义上说,生物工具理应属于物理工具范畴。 【举例:20】 2.1.3.心理密室 ——2.1.3.1.错觉密室:人们在看待杀人事件时,由于受到来自外界的客观干扰,加上自身生理、心理上的原因,可能产生与实际不符的判断性误差。这种误差被称为错觉。在这种错觉的基础上所做出的密室判断,就是错觉密室。 ——2.1.3.1.1.视错觉密室:视错觉密室与视觉密室,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2.1.3.1.1.1.镜子密室:利用镜子的折射原理制造的密室。 【举例:21】 ——2.1.3.1.1.2.空间视错觉密室:利用人对空间感知可能产生的错觉而制造的密室。 【举例:22】 ——2.1.3.1.1.3.色彩错觉密室: 【举例:23】 ——2.1.3.1.2.心理错觉密室: ——2.1.3.1.2.1.概念错误:相近的地点名称、空间物理特征等。例如,证人形容的是北京郊外的森林,而其实案发现场其实是天津公园内的森林。 ——2.1.3.2.心理盲点密室: ——2.1.3.2.1.密室内空间的心理盲点:利用对密室空间构成上的认知盲点而制造出的特殊密室。由于这些盲点大多是针对空间中的“洞”来实施的,因此可以认为与对“洞”密室的范围相吻合。当然,也有专家形象地称其为穿墙型。这样的称谓针对普通读者具有直观的优点,但对于研究者来说,这个类别称谓的定位不够准确。 【举例:24】 ——2.1.3.2.2.密室外空间的心理盲点:路线的盲区。 【举例:25】 ——2.1.3.2.3.时间上的心理盲点:利用时间上的相似性不易发觉的差别来制造心理盲点。例如:两天内的同一时刻,一周内的同一时刻,一月内的同一时刻,一年内的同一时刻等。一般来说,此类盲点的产生条件是,行凶时刻与造假用的“同一时刻”之间,必须具有相类似的元素,才会出现令人容易混淆的特殊情形。 【举例:26】 ——2.1.3.2.4.常识盲点:这包括刑侦常识、生活常识、医学常识等,人无完人,科学也远没能做到完美,因此人们总会出现常识上的盲点。其中自以为是的人更加容易出现这样的盲点。 【举例:27】 ——2.1.3.2.4.1.“凶手是小孩”的盲点:一般我们都难以想到小孩子会杀人。日本推理之父对此种类型曾做出过杰出贡献。 【举例:28】 ——2.1.3.2.4.2.捷径型盲点:表面上看AB两点不可能在一定时间内到达,但罪犯使用了特殊方法制造了“捷径”。不过,如果作者通过隐瞒线索来制造盲点的话就失去了公平性,一般来说技术上很难被读者认可。 【举例:29】 ——2.1.3.2.5.综合性心理盲点:此类盲点的成因很复杂,难以用单一元素简单地解释。 【举例:30】 ——2.1.3.3.心理误导密室: ——2.1.3.3.1.制造时空差的误导:也就是时空差密室。所有的时空差密室,都从属于心理误导密室。只是因为分析的切入角度不同,才被人为地剥离开来研究。罪犯使诈的目的是误导人们的判断,从而得出错误的密室判断。也就是说,误导的对象是侦破者、其他非犯罪者和读者。 【举例:31】 ——2.1.3.3.2.伪造线索的误导:罪犯通过伪造线索来进行误导。此类别在密室推理中也比较多见而重要,因此放在下文中专门分析。 ——2.1.3.3.3.反向交叉误导:利用心理弱点而进行误导,从而导致被害者或侦破者的心理反向错位。这种反向错位可反复进行,因此有时呈现出交叉形态。 【举例:32】 ——2.1.3.3.4.强制性心理误导:此类误导带有强制性特征,貌似没有留给你更多的选择。其中最著名的一种,被称为同伙型密室。 【举例:33】 ——2.1.3.3.5.帮忙型的心理误导:罪犯装作帮助侦破者破案,使用看似合理实则错误的推理,来误导侦破者的思路。 【举例:34】 ——2.1.3.3.6.多层级心理误导(又称多层密室,或称连环密室):这是非常高明的心理密室,最极致的玩法是,当侦破者设计破解了第一层密室之后,他就一定落入了事先设计好的第二层密室。这种多层密室带有连环套的特征,可谓密室皇冠上的明珠。 特别说明:多层密室,不同于普通的“多重密室”。多重密室,指的是密室数量的横向叠加,而多层密室,指的是层级的纵向叠加,其难度和高度都要远远大于多重密室。 【举例:35】 ——2.1.3.4.心理诱导(暗示)密室: 与心理误导密室不同,心理诱导(暗示)的对象,主要是被害者,当然,也可以是别的非侦破者。 ——2.1.3.4.1.心理诱导的内在表现型:通过诱导来导致被害者悲观绝望,在密室中“自杀”。这种“自杀”不是真正的自杀,在法律意义上,这属于他杀。 【举例:36】 ——2.1.3.4.2.心理诱导的外在表现型:通过诱导来使得被害者自己完成在密室中被杀的条件,导致最终丧命。与内在型一样,这也属于他杀。 【举例:37】 2.1.3.3.1.时空差密室 所有的时空差密室,都从属于心理误导密室。只是因为分析的切入角度不同,才被人为地剥离开来研究。 ——2.1.3.3.1.1.时间差密室:以变换时间概念为主要成因的密室分类:(从属于概念密室中的假性密室范畴,其主要手段是对侦破者实施偷换概念的诡计。) ——2.1.3.3.1.1.1.两可的时间差密室:提前和推后都可以,密室的构成关键仅仅在于时间的错位。其中最著名的误导手法,是前人经常使用的“拨钟表诡计”。而比较“拨钟表诡计”更为高明的是“利用错误钟表”而使目击者得到错误时间概念的诡计。 【举例:38】 ——2.1.3.3.1.1.2.提前的时间差密室:行凶时间<犯罪推定时刻。 【举例:39】 ——2.1.3.3.1.1.3.推后的时间差密室:行凶时间>犯罪推定时刻。为了便于理解,这类推后的时间差密室有时被称为假死型密室。 【举例:40】 ——2.1.3.3.1.2.空间差密室:以变换空间概念为主要成因的密室分类。其主要手段是对侦破者实施偷换概念的诡计。) ——2.1.3.3.1.2.1.搬入尸体的空间差密室:罪犯在别处杀人后搬入尸体。 【举例:41】 ——2.1.3.3.1.2.2.搬出尸体的空间差密室:搬出尸体。 【举例:42】 ——2.1.3.3.1.3.综合型的时空差密室:时间和空间发生综合性变化的密室。 ——2.1.3.3.1.3.1.罪犯后进入的时空差密室:罪犯装作发现者之一,在一同进入现场后,用隐秘的手段杀死昏迷或睡着的被害者。因为在被杀前就处于与死亡相似的情形,所以其他发现者误认为被害者是在他们进入房间前遇害的。 ——2.1.3.3.1.3.2.罪犯后离开的时空差密室:罪犯躲在屋内的暗处,等待发现者进入后趁乱离开,或者加入发现者的队伍(加入行为,也应被视为是一种离开,因为他离开了罪犯的身份和处境)。 【举例:43】 ——2.1.3.3.1.3.3.制造漏洞盲点的时空差密室:这是一种高明的诡计,罪犯在监视之下,仅靠极短的时间完成谋杀并伪造出密室。 【举例:44】 2.1.3.3.2.伪造线索的误导 所有伪造线索的误导,都从属于心理误导。 ——2.1.3.3.2.1.伪造印迹:通过改变、伪装、添加、消除自己的指纹、足迹等手段,来达到误导的目的。例如,罪犯下雪前用盐在地上撒出一串被害者脚印大小的形状来,下雪之后盐融化雪粒,自然形成了伪造的被害者脚印,造成他是在雪后走到广场中被人杀害的假象,那当然不会留下罪犯的脚印。 【举例:45】 ——2.1.3.3.2.2.伪造身份:通过增加、互换、改变身份等手段,来达到误导的目的。例如:常见的一人N角手法(一人二角、三角、四角等),就是通过罪犯一人分别扮演不同的角色身份,来迷惑别人。此外,罪犯扮成其他的,甚至是虚构的可疑人物,来误导侦破者的怀疑方向,也是常用的方法。 【举例:46】 有一种特殊情况,在研究时应该归类于伪造身份的类别,那就是“双胞胎诡计”。不过,这种诡计因为对读者失去了公平性,所以一般不容易被认可。 【举例:47】 ——2.1.3.3.2.3.伪造物证:通过改变、调换、伪装、添加、隐藏物证的手段,来达到误导的目的。【举例:48】 ——2.1.3.3.2.4.改变空间结构:通过改变密室的空间结构,或改变特殊视角中密室结构的视觉特征等手段,来达到误导的目的。 【举例:49】 ——2.1.3.3.2.4.1.后上锁密室(简称后密室):这是一种很巧妙的密室类型。当破门而入时,总是具有时间短促、场面混乱等特点,人们对于一些现场细节普遍存在着难以快速反应过来的心理缺陷。罪犯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特征,假扮成发现者,用障眼法或心理暗示使同行的发现者相信门窗的锁处于锁闭状态,通过事后弥补的方式将事先的假密室伪装成真密室,因此该类型被称作后密室。 ——2.1.3.3.2.4.1.1.多门密室:这是后密室的一种特殊情况。房间有两(或是多)扇门,罪犯把正门锁住,从侧门逃跑(此时侧门并未上锁),此后罪犯和其他发现者一起破门而入后,趁乱把侧门上锁,籍此造成了密室的假象。 【举例:50】 ——2.1.3.3.2.5.伪造证物:例如,利用PS照片、照片合成技术、造假的音频、视频等。 【举例:51】 ——2.1.3.3.2.6.伪造时间观念:此类别与时间差密室完全相同,只是分析角度不同所做出的重复归类。 【举例:52】 ——2.1.3.3.2.7.改变(或伪造)尸体特征:此类诡计,基本上都是针对法医所做出的误导。其中最著名的有无面尸和医学计谋等。 ——2.1.3.3.2.7.1.无面尸 【举例:53】 值得提醒的是,由于DNA比对等现代医学技术的发展,无面尸诡计可使用的可能性已远不如前。 ——2.1.3.3.2.7.2.医学计谋 【举例:54】 ——2.1.3.3.2.8.装死型:罪犯首先制造了自己被人杀害的假象,然后躲在暗处杀人。 【举例:55】 【说明5:以下皆为不能单纯归属于某个大项类别下的单项分类研究】 2.1.5.以“锁”为关键要素的密室,简称——对锁密室。 这里的“锁”,并不仅限于门锁,也包括门闩、窗插销、堵住门窗的重物等一切空间锁闭装置。锁闭装置的实际意义,在于这是该空间与外界出入口的最后封闭元素。在推理小说范畴里,科学实验的真空管式绝对封闭空间在实际生活中是不存在的,因此“锁”在密室学科中就体现出了其重要性。 值得注意的是,对锁密室与物理密室中的上锁类工具密室并不能完全等同,相互之间也没有分类从属关系,原因在于对锁密室中包含了心理密室的元素类别。这是前人研究中很容易模糊与混淆的两个不同概念。 ——2.1.5.1.物理自锁型:利用势能、惯性、弹性或可掌握的偶然性,在物理上使门自动上锁。 【举例:56】 ——2.1.5.2.被害者自锁型:由被害者自行关门上锁。 【举例:57】 ——2.1.5.3.换钥匙型:利用不同钥匙外形相近的特征,进行钥匙互换,从而蒙混过关。当然,在罪犯觉得安全的时候,都会记得换回来。 【举例:58】 ——2.1.5.4.换锁型:利用不同锁具外形相近的特征,进行锁具互换,从而蒙混过关。当然,在罪犯觉得安全的时候,也会记得换回来。 【举例:59】 ——2.1.5.5.后还钥匙型:罪犯装作发现者之一,等破门而入时再把钥匙放进现场之内。 ——2.1.5.6.(同2.1.3.3.2.4.1.)后上锁密室(简称后密室):这是一种很巧妙的密室类型。当破门而入时,总是具有时间短促、场面混乱等特点,人们对于一些现场细节普遍存在着难以快速反应过来的心理缺陷。罪犯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特征,假扮成发现者,用障眼法或心理暗示使同行的发现者相信门窗的锁处于锁闭状态,通过事后弥补的方式将事先的假密室伪装成真密室,因此该类型被称作后密室。 ——2.1.5.6.1.(同2.1.3.3.2.4.1.1.)多门密室:这是后密室的一种特殊情况。房间有两(或是多)扇门,罪犯把正门锁住,从侧门逃跑(此时侧门并未上锁),此后罪犯和其他发现者一起破门而入后,趁乱把侧门上锁,籍此造成了密室的假象。 【举例:60】 ——2.1.5.7.上锁工具型:利用丝线、铁丝钩、磁铁、胶条等控锁类工具对锁进行非常规控制。 【举例:61】 2.1.6.以“洞”为关键要素的密室,简称——对洞密室。对洞密室,从属于不完全密室的范畴。这里的“洞”,涵盖了缝隙、孔等类似元素。与“锁”很重要的原因相同,“洞”在密室学科中也体现出了重要性。 ——2.1.6.1.对洞射箭型:对着锁眼、缝隙等缺口射入攻击性武器。 ——2.1.6.2.对洞放毒型:对着锁眼、缝隙等缺口放入毒气、毒汁等。 ——2.1.6.3.对洞运输型:对着锁眼、缝隙等缺口运送证物或尸体。 【举例:62】 ——2.1.6.4.对洞特殊型:对洞实施的特殊凶手手法。一般来说,这也是极为罕见的心理盲点范围。 【举例:63】 2.1.7.自杀型密室 自杀,本来不应属于密室杀人的研究范畴。但由于推理小说毕竟属于文学范畴,不能完全以科学方法来界定。有下列几种特殊情况下的密室自杀,可被视为密室。 ——2.1.7.1.死者不是真正的被害者,而是害人者。他出于某种害人目的而自杀。这在法律上界定为他杀。应该这样理解,他是罪犯,而杀死自己只是一种必须的杀人手段。 【举例:64】 ——2.1.7.2.被害者是因为受到罪犯的心理攻击而丧失生存信心而自杀的。这同样属于他杀。 ——2.1.7.3.被害者是因为受到罪犯的心理诱导而做出了危险动作而死亡的。同理。 ——2.1.7.4.被害者是因为受到罪犯的心理暗示(包括催眠控制)而做出了危险动作而死亡的。同理。 2.1.8.其他特殊的密室类型 ——2.1.8.1.缺陷型密室:利用被害者的某种缺陷或疾病来杀人并制造密室。例如:利用被害者有夜游症使其从高层公寓的阳台上坠落致死,或使对方产生某种误解,使其误吞毒药而死等。 ——2.1.8.2.意外型密室:在小说家对于意外型密室的创作中必须加上一个附加元素,就是罪犯曾经对死者进行过伤害(包括心理上的),而这种伤害导致了意外的产生。如果没有这个元素,那就成了纯粹的意外死亡,密室杀人就不成立了。 【举例:65】 ——2.1.8.3.假证型密室:证人作假,一般情况下是不被认可的。它有失公平,存在玩赖嫌疑。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尤其是人们情感上可以接受的特殊情况下,假证导致的密室仍然存在。例如:证人是在接受了被害者的临终嘱托之下做伪证,而被害者这样的非常请求又是出于情感上值得同情与理解的原因,那么假证就可以为人们接受。 【举例:66】 ——2.1.8.4.多重密室:密室数量横向叠加的密室,例如双重密室、三重密室等。特别说明:多重密室,不同于多层密室。多层密室,指的是层级的纵向叠加,其难度和高度都要远远大于多重密室。 第三部分 针对密室中重要元素的单项课题分类 3.1.视觉密室(又称视线密室)中的目击者: 视觉密室最核心的分析元素是目击者,因此我们以目击者为基点进行研究分类。 ——3.1.1.目击者的证词是错误的,但他是无意的。这种情况下,目击者并不是在主观意愿上想做伪证,而是由于自己的误解而在无意间做出被动的错误证词。 ——3.1.1.1.目击者被罪犯的手法忽悠,提供了错误的证词。 ——3.1.1.2.目击者的视觉产生了错觉,因此说错。 ——3.1.1.3.目击者在对常识的认知上有缺陷或有误解,但证词听上去又貌似正常。 ——3.1.1.4.目击者有不易被我们察觉的隐性的精神疾病或视觉疾病,而且不规律地隐形发作,这一点被罪犯很好地利用了。比较极致的情形是,连目击者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点,而罪犯知道。这属于信息不对等范畴,对于侦破者来说并不公平,但作家可以使用暗藏的线索来使读者获得公平性。 ——3.1.1.5.作为信息提供者的目击者和作为信息接受者的侦破者之间,沟通出了问题,但表面上这个问题却不易被发现。要命的是,侦破者事后忘了向目击者核实信息传达的结果。 ——3.1.2.目击者(证人)有意撒谎、做伪证。 ——3.1.2.1.目击者就是罪犯本人。一般认为,这超出了读者的可容忍范围。 ——3.1.2.2.目击者出于某种原因为了维护罪犯而说谎。这种情况下,目击者应被视为罪犯在客观上的同伙。 ——3.1.2.3.目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某个隐私而说谎。这时,目击者实际上成为了做伪证者。但因为他的诉求、立场都与罪犯的不同,所以最容易被读者接受。 ——3.1.3.罪犯在目击者看不见的期间进出,而这个盲点时间的存在被目击者忽视。 【举例:67】 ——3.1.4.罪犯先于侦破者推定的犯罪推定时刻进场。 ——3.1.4.1.提前的时间差密室:行凶与离开时间<犯罪推定时刻。罪犯在现场被视线封锁前早已完成杀人行为并离去。 ——3.1.4.2.行凶后仍然在屋内隐藏起来,在发现者破门后离开或加入他们的队伍。 ——3.1.5.罪犯无须穿越目击者的视线就可以行凶并离去。 ——3.1.5.1.罪犯使用遥控设备杀人。 ——3.1.5.2.罪犯使用定时启动的装置杀人。 ——3.1.5.3.搬入尸体的空间差密室:罪犯在别处杀人后搬入尸体。 【举例:68】 ——3.1.5.4.被害者在密室外被击至重伤,然后进入密室内死亡。被害者受伤后进入密室的原因,还有三种不同的情况。 ——3.1.5.4.1.被害者在密室外被击至重伤,然后自愿(因某种自主意愿)进入密室内死亡。 【举例:69】 ——3.1.5.4.2.被害者在密室外被击至重伤,然后在无意间进入密室内死亡。 ——3.1.5.4.3.被害者在密室外被击至重伤,然后在被迫的情况下进入密室内死亡。 3.2.密室中自动消失的证物: 所谓自动消失,是罪犯利用易改变物理特性的材质所制造的误导性现象。 物理特征的改变包括六种不同的情况:液体转变为气体的汽化,气体转变为液体的液化,固体转变为液体的熔化,液体转变为固体的凝固,气体转变为固体的凝华,固体转变为气体的升华。 自杀者搞怪与由推理以外的不可测因素等所导致的证物消失情形,都存在明显玩赖嫌疑。推理小说主要是针对人类智力竞赛范畴的文学形式,因此这些情形将不被列入本讲义的研究范围中。 【举例:70】 ——3.2.1.自动消失的凶器: ——3.2.1.1.自动消失的远程凶器:利用会丧失凶器特征的材质作为工具来杀人。如矿盐子弹、骨头子弹、冰制飞刀。 【举例:71】 ——3.2.1.2.自动消失的近程凶器:瓦斯、毒气,会汽化的毒液,干冰,冰制钝器、锐器,隐入肌肉内部而看不见的毒针等。 ——3.2.1.3.自动离开的凶器:在没有人为动力的情况下,利用某种其他动力,使得凶器自动离开现场。罪犯使得凶器离开的目的,是为了使凶器与现场分离开来,或是索性为了将凶器隐藏起来,从而增加侦破的难度。在自动离开的凶器中,包括两种不同的动力来源——自然动力和生物动力。 ——3.2.1.3.1.由自然动力导致凶器自动离开:包括地心引力、水动力、空气动力、大气压强的差异等。 【举例:72】 ——3.2.1.3.2.由生物动力导致凶器自动离开:例如让猫带走等。 ——3.2.2.自动消失的辅助工具:暂时卡住下落式闩锁的冰块等。 【举例:73】 ——3.2.3.自动消失的空间特征:例如,罪犯利用冰块的融化特性制造出犯罪时有,但发现时消失了的建筑特征(如墙),以此来误导侦破者的判断。 第四部分 密室中的擦边球元素 4.1.物理上的:原则上暗门、密道在密室中是不被允许的。但这个原则也是相对的。假如作者的叙述文笔、情绪渲染等其他文学元素足够令读者满足,足以将读者的关注点转移到别处去,这些违例手法仍能被谅解。 【举例:74】 4.2.心理上的:一般情况下,只要描写足够精彩,解释足够合理,目击者“无视”罪犯的自由进出的情节,是被允许使用的。 【举例:75】 4.3.看似被杀的意外死亡:此类密室在推理技术研究层面上是不成立的,但由于小说属于文学范畴,其文学属性的重要性理应大于其科学研究属性,因此仍能被人接受。其中主要包括自然意外(被动型意外),以及因被害者自己的一个主动行为而导致的主动型意外。 【举例:76】 4.4.八嘎密室:纯属耍赖型的密室。“八嘎”在日语中是浑蛋的意思。讽刺的是,密室推理小说的开始,恰恰是这种耍赖皮的密室玩法。 【举例:77】 为了便于读者得到系统性的理解,我将密室杀人学科体系的树状图附于下页。 终极密室讲义的基本树壮图 第二十二章 忍者 猎人 士兵 间谍 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可能是对你大脑的误导。 ——千行(中)

第一节 忍者

《密室讲义》研究的深入性,体系结构的完整性,涉及知识的全面性,都大大超出了警官刘晓伟的认知程度。 如果有机会成为一本警官学院的教科书,学员想考试及格的话,还真得老老实实花足三个月以上的时间。仅仅靠恶补几天,是不可能做到全面而透彻理解的。 很难想象,这竟是一个“90后”少年的独立研究成果。 刘晓伟本以为,即使千行再有天分,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经验和阅历都无法与大人相当。即使总结出了所谓讲义之类的东西,也不过是归纳了诸如《名侦探柯南》和《金田一少年事件簿》那样的少年版推理动漫全集而已。 光是这些日本动漫就已接近大全了。 这些动漫能够受到广大推理迷追捧的根本原因就是,开发者对全世界推理前辈们的杰作进行了比较系统的整理,并从中精选出最有意思的诡计改编后,构成新的故事。 一个初二学生,如果有能力还原动漫设计公司的开发蓝图,也就是通过倒推的方式找出他们总结的思路,然后将它形成讲义,已经是非常令人吃惊的事情了。毕竟人家是一个几百人的团队,而蓝图的复原者只是小小的个人。 尽管不容易,这种倒推的方式,却不能算是真正的研究成果。 然而,这份《密室讲义》根本不是刘晓伟想象的那种对动漫的倒推总结,而是当之无愧的推理规律研究。 怪不得同学们称其为“史上最完全的终极密室讲义”呢。 看来,那不是孩童的狂言! 单单是讲义中所提供的案例,也就是用来证明论点的论据部分,就涉及六七十部全球最著名的推理小说,是名作精华之中最精华的部分。推算起来,作者应该至少研究过三百部以上全球最棒的推理小说。而这三百部,还得刨去中等水平乃至手法拙劣的小说,以及那些非诡计见长的故事。 如果他的研究不是以质量和数量的长期累积作为坚实基础,加入的案例精选根本不可能个个贴切,更没有可能形成完整的体系。 推理的研究有如汗牛充栋,仅仅是对“密室杀人”这一个单项,竟能形成一门学科体系。 这一点也是刘晓伟从来没有想到的。 他感觉有些无从下手了。 一时间,他根本没有能力去吸收这些成建制的知识,更谈不上立即加以灵活运用了。 看的书就不够,怎么谈得上用。 他突然感到肚子饿。 一看自己的表,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再过一会儿,安力为和别的同事就得上班了。 安力为昨晚在刘晓伟的极力劝说下,总算又回了趟家。 不知不觉,就睡到了大天亮。 他实在是太疲惫了。 同志们一样很疲惫,一样在坚持。 王亮和小季只能分头在车里眯觉,张振得一个人累倒了算,刘晓伟也一夜没合眼。 安力为没来得及吃早饭,早早地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一夜没睡吧?” 一看见刘晓伟睡眼蒙眬的样子,安力为就明白了。 “啊。没事,身体杠杠的。主要是这讲义太专业了,一边学习,我还得一边在电脑上查资料才能懂个大概。” “是吗?抽空我也学习一下。不过现在没时间。你洗把脸,我们出发。” “好。去哪儿?” “又有事发生了。” “怎么?荣府又……” “不,这回不是荣府。怪我大意,一直将目光盯在荣府,而疏忽了这个重要人物。刘律师的办公室昨晚失窃了。” “真的?刘律师?” “穿上外套,走。” “好。” 早上的电话,是分局的一个警察打的。 他是安力为的老朋友,知道安力为在负责这起命案,也了解刘律师是荣家的专用律师,因此直接打给了安力为。 这是一栋四层的老式小洋楼。里面有五家律师事务所。 刘正隆的事务所是最大的,位于二层和三层。办公室在三层中间的位置。 进门的第一感觉是,不像是遭到行窃的样子。 一切按部就班,没有凌乱的迹象。 文件资料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白漆钢板文件柜里。 烟灰缸里有两三个烟头,都是阳光利群的,底部还铺着一层薄薄的烟灰,烟灰并没因为有人在附近快速地移动而飘扬起来,落在镜面一样锃亮的桌面和黑色皮质的大班椅上。 地板光亮如新,有一些浅浅的脚印。 但是,其中一些脚印似乎有被人刻意抹去的痕迹,形成了一道怪异的弧线。 就这两点细节看来,此君道行不浅,具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 走到文件柜前,二人看到一只被打开的保险柜。 安力为和刘晓伟对视一下,没有说话,都将注意力放在那只保险柜上。 这是一只老式的“铁将军”转盘密码机械式保险柜,有二三十年的年头了。 检查各处,并没有看见明显被人为破坏的痕迹。 里面的文件不多,已经被物证鉴定中心的警员整齐地码在了茶几旁的长沙发上。 安力为返身到门口。 老款铜质门锁的周围,有细微的新撬动痕迹。 这时候,一个派出所的警员带着刘正隆走了过来。 安力为抬起头,向他打招呼。 刘正隆并没有面露惊慌之色,相反地,表情淡定。 “丢失了什么东西吗?”安力为问道。 “没有。我事先有备,所以这个忍者什么也没有偷到。”刘正隆笑着答道。 “忍者?” “哦,称他为忍者,是因为这个人本领高强,绕过了门口的几个监控和夜间巡逻的保安,翻墙而入。这个院子的围墙足有两米五,能够轻松越过的话,不是忍者又能是什么人呢?如果不是因为我特别加装的红外线报警器,恐怕保安绝对发现不了他。即使报警器大叫起来,他也没有慌乱,而是来无踪去无影,又从来处翻墙而出,全身而退了。刚才现场勘查物证的同志告诉我,这位忍者临走时还没忘擦去自己踩在实木地板上的脚印。我想,指纹这种东西,自然也是不会有的。” “红外线的警报器吗?” “对,就在窗棂两边的暗处,白天不仔细看都很难察觉,夜晚进来,就更不会料到了。” “从现场来看,他是从门口进入的,大概使用了回形针之类的工具。窗户本来是锁死的吧?哦,你的门锁该换换了,太陈旧,很容易打开的。应该换个保险门。” “是的。不过,他选择从门口而不是从窗口进入,可能不仅仅是因为窗户被我锁死了,还有一个原因。据两个保安回忆,报警器响之前大概十分钟,他们曾经从窗户下面走过。” “嗯。然后,他从容地打开了保险柜的密码锁,寻找他要的东西。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他没有从门口走出,而是选择了跳窗,临走前擦去了脚印。” “您说对了。那个特殊的原因,还是那俩保安。从窗户下面走过后,他们就进了楼,然后挨个检查每个角落。那家伙一定是听见了声音,所以选择跳窗离开的。” “这样说来,这家伙的确像个忍者。这栋楼的地板都是实木的,所以,当保安走进大楼的时候,凶手应该立即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但是他没有慌张,而是继续找东西,可能是一直等到看到门缝下缘的手电筒光束,他才准备撤离的。屋里的东西一点都不乱。” “猜得一点没错。他很沉着,唯一的失算就是没想到有红外线报警器的存在。保安走到门口时,警报器才响的。保安反应过来,半分钟内就找到钥匙开了门,然后立即开灯检查,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连窗户都是被关闭完好的。当然,窗锁是没有扣上的。后来仔细检查,保安这才发现保险柜被打开了。” “手法老练,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还会坚持将脚印擦去,再把窗户关好。有一套!” “他唯一的失策,就是忘了把保险柜的门关上。” “他不必关上保险柜的门,”安力为笑道,“因为警铃已经响了。” “不关上保险柜门,又为什么要关上窗户呢?”刘律师显得有些疑惑。 “关上窗户,可以延缓保安的判断,将保险柜门开着,才会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那里去。只要腾出十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可以从窗外那根水管滑下去,逃之夭夭了。” “原来如此。高明!这临场的反应可真够快的。” “听刘律师的意思,您是知道他想要的东西啰?” “很明显,就是遗嘱。别的东西他什么都没有动,现金也安放在抽屉里,一分没少。他进门后,就直奔保险柜而去。两个保安从楼下走到三楼,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 “看来是这样。他认定想要的遗嘱就在保险柜里。” “如果有,那么只可能……在保险柜里。可惜,没有。荣总的遗嘱,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放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 “没错。原来是这样。那么,放在哪里呢?” “不能说。只能我一个人知道。哪怕我只向一个人说了,也必定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有第二个,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我必须严格执行荣总的遗言。时间未到,不能公布。” “明白了。我尊重您的决定。只是,您能够想到,这个忍者可能是什么人吗?” “荣府内的人。自己人。同时,他也是血案的凶手。这种事情,他是不会雇用别人来干的。” “嗯,容易泄露机密。如果雇用别人,还得多一道工序——杀人灭口。好吧,刘律师还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吗?” “我知道的都说了。” “好。另外,这个消息,荣家的人还不知道吧?” “我只在电话里告诉了俊赫一个人。” “嗯,俊赫可以。别的人不要透露,尽量封锁消息。” “我明白的,告诉俊赫时,也要求他保密。” “做得很好。我会把失窃的事尽快向上级汇报。从今天开始,警方会派出一位警员在您的周围,来负责您的安全。如果您认为有什么贵重的物品也同样存在危险,我也可以派人保护,或者干脆交给警方。” “非常感谢。交给警方就不必了。另外,保护我的警察先生,最好躲在暗处,不要影响了我的日常生活。” “没问题。” 谈话结束后,安力为和刘晓伟找保安了解了一下情况,开始检查忍者可能的进出线路。 当时,院子门口的传达室有一名年轻的保安站岗,所以刘律师才会判断那人是从院墙上进出的。院墙虽高,但对于身手敏捷的人来说,也不能算是不可逾越。 事发之后,两位保安就快速检查了当天的全部监控。从监控的情况来看,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的影子。 这栋洋楼建造的历史恐怕至少有七八十年了,诸多细节上都明显带有巴洛克式的风格,很可能是从前的外国商人建造的。因此,层高要比现在的办公楼建筑高出很多。 在三层刘正隆办公室窗户外,有一根金属的下水管,平常用来排走屋顶的雨水。 忍者跳窗后,这里一定就是撤离的最佳通道了。由于楼前一棵大树的遮挡,门口站岗保安所处的位置,刚好看不到排水管一线的具体情况。他的第一职责是门口警卫,自然也不能离开岗位去增援,因为那样很可能反而放跑了入侵者。 院子的围墙是水泥砌成的,墙顶布满了玻璃碎片。 安力为沿着墙边细致地一路检查过去,却没发现墙脚有新的碎玻璃掉落。 如果有人越过墙头,多少会碰到一些墙顶的碎玻璃。如果没有发现,说明此君行事极其严谨,身手也有如特种兵的灵巧。 此君是用什么方法轻易、从容地翻越墙头,进出自如的呢? 安力为在寻找答案。 从院内走到墙外,一直走到整个大院背后的一个墙脚,安力为才发现了一只水泥质的大垃圾箱。 想踩着垃圾箱纵身一跃上墙头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奥运跳高冠军也难以做到。况且那人还得不碰坏墙顶尖刀般的碎玻璃。 一张带有扶手的破木头椅子翻倒在垃圾箱旁。 虽然很脏,却完好无损。 这引起了安力为的注意。 他饶有兴趣地捡起椅子,掸了掸灰尘,将它靠在墙边,上下打量。 然后抬起头,对刘晓伟笑笑,说道:“明白了。”

第二节 消失的π先生

“就是这张椅子。” 刘晓伟表示认同:“看来是这样,功夫好的话,第一脚踩在椅面上,第二脚踩在扶手上,第三脚就上了墙。因为扶手靠在墙上,所以不必担心椅子会翻倒。不对,这样做可以进去,那出来又怎么弄呢?” 安力为四处扫视,从垃圾箱旁捡起一根塑料绳。 “把这个绑在扶手上,上墙之后,吊起椅子,慢慢放到墙里面就行了。出来的方法也相同。上下过程中支撑的力点来源于地面,只有在上墙后才会踩在墙顶边缘那一点没有碎玻璃的部位,所以他丝毫没有触碰到那些令人讨厌的玻璃。” “这样呀!真是奇人!” “明白了原理,也就没那么神奇了。” “越墙来去如履平地,十几分钟之内就打开了密码锁,触动警铃之后还处乱不惊,全身而退。难道是传说中的盗帅楚留香?” “小时候武打书看多了吧你?问题是,这个忍者究竟是荣家的谁呢?不过,这个恐怕只能等到最后才能解答了。” 安力为和刘晓伟完成现场勘查,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朝着停在门口的车走去。 “这回不会是林念祖了吧?王亮和小季不是一直盯着他吗?” “是帮凶。我问过王亮了。他们甚至渗透进了林念祖居住的小区,确定他回家后一直没有离开过。对了,那份《密室讲义》,有启发吗?” “有启发,可像我这样现学现卖可不成,来不及。”刘晓伟搔搔后脑壳,“讲义里的知识太专业了,而我对推理小说又没有那么大的阅读量,所以……” “你可是研究了一夜哪!真有那么难吗?” “不是难。相反,内容很浅显,入门很快,可深究起来,想将每个单项全部吸收的话,就需要大量的阅读来支撑。如果不是一一进行深入研究和理解,是不可能做到良好运用的,只能留下一个体系观。” “也就是说,要想破解密室之谜,我们还是得求助千行?” “是这样。我失败了。好在,今天晚上我们就又可以获得千行的指导了。根据昨天收到的回条上千行指定的时间,我会把智能手机送进去。” “那好,趁着天色未晚,我们还有时间继续分析一下案情。” 回到车里,安力为和刘晓伟摇下车窗。 安力为从怀里掏出一包烟,递给刘晓伟一根,然后为两人分别点上。 他把手搭在车窗外,徐徐地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 “小刘,还记得恐怖童谣吗?死者一直都是按照童谣来被凶手执行死刑的。” “让我想想,第一是高空坠亡,第二是被斩首,第三个嘛是在睡梦中死去。确实都是和童谣中描写的情况完全一致哦!第四个嘛……是出门没有回来,但因为蒙面人的意外出现,荣俊赫被救,所以凶手的计划没有得逞。头儿,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这则童谣着实让人觉得恐怖。就像是一个毒咒萦绕在荣府上空,在这张死亡名单上的所有人,最终都逃避不了被处决的命运。不过,千行本来是不在这个名单上的。如果是,他应该被人推下河里淹死,而不是被花盆砸死。” “对。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更加令我疑惑。那就是……π先生上哪儿去了?” “咦?π先生……对呀,还真是,您要不提我还真是忘了呢。π先生好长时间没有现身了哦!那些写有π数列的字条出现的地点包括,两次亡灵再现的现场、吕光复的卧室里,还有玲珑屋的密室杀人现场。一共是四次。荣应泰死后,π先生好像就隐身了。” “就你个人的感觉来说,你觉得这位π先生是敌是友?” “现在想来,更像是暗递情报的友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一开始,我怀疑这是凶手针对我们警方的挑战书,或许还有使荣家人陷入恐惧的目的。可是,自从荣俊赫遇险之后,我的想法产生了化学变化。我忽然意识到,这位神秘的π先生似乎是在为我们提供某种信息。” “那是什么信息呢?” “现在还不知道。这种π数列的表达方式,其意义并不是显见的,而是有意保留一定神秘度的。他在暗示一种信息。我敢肯定,这种信息是会随着我们的进一步调查而知晓,而凶手却不容易明白。答案将会在卷宗中被找到。” “有道理。他既想提醒我们,又不想凶手看得懂。对了头儿,为什么您会反过来想呢?” “说不太清楚。可以初步地解释为,如果π先生就是凶手,那么他肯定会一如既往,而不会半途中断,如果是友军,那就显得比较合理了。不过,这种基于理性的解释并不一定准确,使我改变判断方向的因素,更多的还是来自我的直觉。从荣府车库的现场勘查开始,我的直觉就开始变向了。那时,π先生没有出现。车库里没有,荣俊赫的车里也没有。我已经请交警队的哥们儿仔仔细细查过了,确定不是我们漏掉了。这次你和千行遇险,它也没出现。因此,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直觉变向。” “为什么这两次π先生没有再出现呢?是他认为没有必要?” “不是。我认为,是凶手的行动完全超乎了π先生的预料。千行遇险的这次也一样,他很可能是没想到。” “哎,头儿。你觉得这位π先生会不会是已经死了呢?例如,π先生的真实身份,就是荣应泰。” “你这样想,很有创意。可是……看来不太像。第一张字条,是他亲手在玲珑屋里交给我的。他当时很害怕。我不认为那是在演戏。” “如果他就是在演戏呢?” “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我和他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平时交情也不错。叶淑娴失踪事件发生后,他并没有立即报警,而是先找到了我。如果他想向我透露什么信息,直接说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绕那么大的弯子呢?结果搞的连性命都搭进去了,我还不知道他的意思。绝对不会是荣应泰。”安力为连连摇头。 “看来你的想法是对的。” “和你聊聊,我心里敞亮多了。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π先生看起来并不那么容易被凶手干掉。他最近的失算,是由于凶手被我们逼得打乱了章法。” “是的。我想,等我们逮捕了凶手,结案之后,这位π先生很可能就自动现身了吧?” “但愿。否则我们结案的时候,会出现一个漏洞。” “是啊!”刘晓伟会心地笑了,“如果那个时候他还是选择不现身,我们可糗大喽!”

第三节 田老伯与Pluto

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安力为就接到了两个坏消息。 省厅技术支持中心的助理研究员小梁敲门而入。 “哟,是小梁啊?小刘,倒茶。” “谢谢,安警长,真不用。有两个不太好的消息,范主任要我亲自来告诉您。” “怎么?是物证……该不会是U盘吧?” “您猜对了一半,”小梁哭丧着脸,“U盘解不开,X照片的比对也失败了。由于难度太大,这两样物证早就由总队的物证鉴定中心转到了我们省厅技术支持中心。可是,我们也无能为力。” “怎么?照片上的人,不是林念祖吗?” “也不能说完全不是。我们使用了多种最先进的技术来反复地比对林念祖的照片和这些图片,结果是,不能确定此人是林念祖,但也不能否定。” “怎么会这样呢?”安力为血往上涌。 “这些偷拍的照片,不是后脑勺,就是头部被后视镜挡住了,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寸。最后一张好不容易拍到了正面,却又被车子前挡风玻璃上的光斑给弄模糊了。根据我的目测,最后一张最接近林念祖本人,可是仪器始终无法确定二者是同一个人。” “那么,你个人认为呢。根据你的目测?” “对不起,安警长,我们只能相信仪器。我不能给您一个带有强烈主观偏见,又模棱两可的个人判断结论。” “你的意思是,比对彻底失败?” “是的,我们尽力了。无法确定。哦对了,照片背后的字迹,倒是能够确定是荣应泰本人的。” “哦。” “对不起,安警长。” 安力为不肯罢休:“但……你也同样不能确定照片上的X不是林念祖。对吧?” “是这样。同样无法确定。” “那好吧,你再说说U盘吧。是怎么回事?” “我们使用了很多方法,都没能找对它的密码。” “为什么不索性把它破坏呢?难道拆开后,再动用我们的专业设备,也没办法直接读取吗?” “这不是普通的U盘,而是采用了国内目前还很少有的,军用级ZTS硬件加密系统和Cinphtolip芯片的高级U盘。除了加密规则极其复杂之外,它还备有自毁系统。” “自毁系统?” “根据我的了解,有两种情况。一,U盘的金属外壳内侧,藏有极其微小的触点。如果我们试图用外力强行打开,又不小心触碰了这些暗设触点的话,那么自毁装置就会销毁全部原有的数据。而它的外壳又是太空金属材料,阻挡了探测用的射线,使得我们无法测出这些触点的准确位置。二,如果我们输错密码达到了U盘出厂时设定的次数,也会启动自毁系统。” “范主任的意见呢?” “送北京。公安部的技术中心拥有比我们更强的分析设备。如果不行,还可以到国安部试试。范主任已经联系了两个上级部门的有关领导,现在正在等回复的消息。如果上级批准,我将带着这个U盘赶赴北京,和他们一起努力,解开这个U盘的密码。” “好。辛苦你了。” “职责所在。那我就告辞了。” 小梁站起身来离去。 安力为的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神秘的U盘,荣应泰是将它与偷拍到的嫌疑人X照片放在一起的,并且锁在了谁都不让进的玲珑屋的保险柜里。警方有理由将之视为主人最机密、最隐私的物件。 U盘里面肯定保存着一些足以用来当作证据的资料。凶手之所以没有在杀人后取走它,存在两种可能性。 其一是没有很好的方法迅速打开保险柜。玲珑屋里的保险柜远非刘律师办公室里的那样老旧、简单,而是最新型的。技术人员即使动用了硬性切割法,也是几乎花了半个小时才完成的,凶手一定自知无法在短时间内取得。 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性就是,凶手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由于荣应泰的口风紧,而警方的保密措施又很严格,荣家上下至今为止都无人知晓有这个U盘,以及那些X照片的存在。 安力为本来还希望U盘可以雪中送炭,为破案提供一些有力的线索。现在看来,在近段时间之内恐怕很难指望了。 不单单U盘解不开,如今就连X的照片都无法派上用途,成为指证林念祖的有力证据。 真可谓雪上加霜。 听到这样的消息,安力为难免感到有些沮丧。 他颓然地靠在长木椅上,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当他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夜幕已经降临。 这时,侦查员小秦推门进来,汇报了当天调查的情况。 “我没敢惊动林念祖公司高层的人,而是在几天前将一个早已退休的老伯伯——田年巴发展成了我们的内线。”小秦说道。 “哦?很好。”安力为赞许道。 “这位田老伯是从前叶氏集团的老员工了。退休之后不愿意在家赋闲,就一直在应泰建设内部做一些端茶送水的杂活,人缘极好。他和我三叔交情不错,对于荣应泰的死也有自己的怀疑。我发现他很合适做内线,因此就跟他进行沟通。没想到老人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而且不要报酬。” “他可以接触到林念祖那样的高层?” “他是老员工,退休前工作敬业,因此高层们都对他很满意,没有人心存戒心。又因为负责端茶送水,所以他时常可以听到一些企业的内幕。” “太好了。这下,我们对林念祖的监控几乎称得上无缝对接了。” “是的,多亏老人家仗义相助。” “可他为什么愿意帮助警方呢,而且还是无偿的?” “他支持荣俊赫,不喜欢林念祖。” “是这样啊?看来,在底层也存在着观念上的两派之争。好,小秦,说说具体的。” “二十八日千行遇险那天,林念祖就在会议室里,和各级领导们一起商议荣总去世后公司未来格局变化的构想。可以肯定,事发前后的一小时之内,他没有离开过会议室。” “电话呢?打电话的时候,有没有避开与会者。” “其间有两个电话,都是用正常声调讲话的,内容是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可疑之处。还发过两次短信,不过短信就无法知道内容了。” “咦,那么详细?那位田老伯一直在会场内?” “是的。他总是在为大家服务之后,自己搬把椅子坐在一角静候。老习惯了。从前荣应泰不会防他,现在也没人防他,更没人会当着林念祖的面赶走一位耄耋老人。” “小秦,眼光不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内线啊!” “事后,我又去调查了那天荣熙真的行踪。那是一个同学聚会,在一个高级会所,是荣熙真事先预订的。有四个人证实了荣熙真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在千行遇险的前后一小时,没有离开过会所。” “好。” 小秦走后,时钟已经指向了八点,刘晓伟进来请示安力为是否是时候出发去千行家了。 安力为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大屏智能手机,交给刘晓伟。 “这是最新型的手机,上面给的,费用都交足了。小心点,弄坏了我可赔不起。” “必须的。” “等等,你让千行拿到手机后,尽快开机上线。” “是。” “好。对了,那份《密室讲义》给我,我也学习学习,看看能不能瞧出些门道。” “得了头儿。” 刘晓伟将《密室讲义》和自己的摘抄记录交给安力为后,驱车赶往千行家。 他有意将车子停得远远的,然后步行走近了街道。 蹲点的警察兄弟已经跟他熟了,远远地在车里冲他点头。 刘晓伟伸手回礼后,径直朝着目标走去。 巨大的广告灯箱,在夜晚的街道旁甚是醒目。灯光强烈,均匀地洒在前方的柏油路上。 但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光亮的地面,因为广告中七彩绚丽的画面和广告演员刻意搞怪的表情和动作,牢牢地吸引住了人们的眼球。 如果在白天,这种效果或许没有那么明显。 但现在是黑夜,那些极度夸张的视觉效果使得人们简直无法抗拒。即使心里讨厌,人们亦无法回避,总会在抗拒的同时,不自觉地“瞄”到它。 对于路过的人来说,那无疑是一种无声的心理催眠。 不过,刘晓伟没有被催眠。 他灵巧地一闪身,钻进了灯箱后面的阴影里。 远处街角,在车里的那个警察朝他竖起一个大拇哥。 刘晓伟明白,那个同事在对这个绝佳的隐身位置表示佩服。 千行的观察力果然锐利。自己现在完全与黑暗融为一体。 这就叫灯下黑。 看似明亮的区域,往往潜藏着未知的黑手。 这回,刘晓伟设身处地感受到了,站在黑暗背后偷窥别人所特有的得意。 这是一种类似于上帝,或是魔鬼撒旦在俯视众生的感观享受。 所有人都在我的眼前,都将一一受到我的审视。可你们却看不见我,因为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如果想取走谁的性命,信手拈来,只需将锋利的刀刃向前轻轻一探,然后,我便再次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你们不会明白,危险究竟从何而来,又用何种方式,向何处隐遁。 即使你们提前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也没有可能会想到,其实我就隐身在你们的背后。 最让人感到恐惧的东西来自哪里? 不是血淋淋直挺挺的僵尸,不是巨大无比嘴角垂涎的异形,也不是凄厉忧伤的号哭,更不是平地的一声惊雷,而是于无声处,绵绵无尽的黑暗,一个无形无相的世界,一个无法捉摸的世界。 真正的恐惧,来自黑暗,更来自你的心里。 明知道那种东西就在附近,也许就在你的对面,应该就在你的对面,但是,你看不见它。你能够感受到它的气息,感受到它的强大而不可控,被那种无形的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来,可是,你就是看不见它。 刘晓伟想起了曾经让他失魂落魄的,背后的眼睛。 现在,他不再害怕。 因为,位置被改变了。 他自己,成了隐形的人,成了这双背后的眼睛。 刘晓伟毛孔舒张,努力地呼吸着周围潮湿的空气。 在那一刻,他完全感受到了凶手心中的那份凌驾一切的高傲。 远处敲响了钟声。 刘晓伟低头一看,带着微弱绿色夜光的表针已经指向了九点。 他擦擦眼睛,仔细观察着千行家周围的一举一动。 自打他躲进黑暗之后,千行家就一直黑着灯,也不知道是真的那么早就都睡觉了,还是根本就没有人。 按说,即使在深冬人们也不至于那么早睡觉,毕竟千行是个才初二的少年,有谁能做到八点半就睡觉呢? 不在家,也不可能。千行说好的事情,绝不会爽约。即使他母亲真的提议出门,也一定会被千行灵机一动,用无法争辩的理由阻拦。 可是,这栋屋子里确实一点动静都没有。 刘晓伟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气息,因为他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心突突乱跳。 无风。 在那样的黑暗之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趋于凝滞。 唯一能听得见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呼吸。 时间变得那样的缓慢。 终于,千行家的门口突然有什么“东西”在动。 一个黄色的小斑点出现在他家门前。 刘晓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感到一丝莫名的鬼魅。 根据目测,那“东西”仿佛是直接穿门而过的。 刘晓伟屏住了气,瞪圆了双眼直盯着这个“东西”。 究竟什么“东西”,在不开门的情况下,就可以自由地穿过门呢? 难道这和密室之谜的答案有什么关系吗? 黄色的斑点朝着刘晓伟隐身的方向不慌不忙,缓缓靠近。 刘晓伟的手下意识地伸向了后腰的枪套。 当那“东西”走到对面街边的时候,刘晓伟终于看清了。 “哦!” 发出声音的同时,刘晓伟猛然捂住了嘴巴。 他顿时感到四肢放松了,手也不自觉地离开了后腰。 “自己吓唬自己,原来是条狗狗。” 这次学乖了,他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话。 那是一条拉布拉多犬。 刘晓伟认得这个犬种。据说,这是世界上智商最高的犬种。 他曾在警犬基地见过一条叫“小虎”的警犬。那是一条功臣犬,曾在无数次缉毒行动中立下赫赫战功。 只见那小犬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街道两边,似乎是在检查有没有车辆经过。 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它这才一路小跑,跑到了灯箱前。 刘晓伟没有贸然现身,而是选择了继续原地观察。 小犬没有进入黑暗地带,而是在灯箱前停步,就地坐下来,静静地盯着刘晓伟躲藏的位置看。 这是一条很漂亮的拉布拉多。 淡黄色的短毛,耷拉的蔫耳朵,两只大眼睛在灯箱光的照耀下显得很有神气。 不像别的宠物犬总爱把舌头摊在外面哈喇子直流,那小犬始终紧闭着嘴巴。 “它看得见我躲在这里?” 刘晓伟不免心生好奇。 没错,小犬目光的焦点,正是刘晓伟的眼睛。 它的眼神看上去很“认真”,又略带一点忧郁的表情,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是在等待我把东西交给它吗?难道……它就是千行提到的小通信兵?” 刘晓伟摸了摸后脑勺,这才注意到小犬身上的不同。 在小犬的背上,驮着一只与肤色相同的小包。 那看上去很像通信兵挎在摩托车后面,用来装信件的那种双兜的包,只不过是个微缩版的。 刘晓伟登时来了兴致。他朝两旁看看,将身子的一半挪出了阴暗处。 他压低声音问道:“你是小通信兵?” 小犬仿佛听得懂人话,微微点了点头。 “咦?真的假的?” 刘晓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别骗我了,你一定是刚好不舒服,所以点个头罢了。” 小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巴巴地望着刘晓伟。 “你不会咬我吧?我可是警察。” 小犬真好像听得懂人话,又点点头。 刘晓伟大着胆子,伸手去摸它驮着的背包。小犬丝毫没有反抗的迹象,温柔而顺从。 翻开背包,刘晓伟摸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放在包里”。 果然…… 他这下放心了,从裤兜里掏出智能手机,放在犬包里,扣上扣子。 小犬很满意地舔了舔刘晓伟的手背,迅速回身跑去,不一会儿就又钻进了房门下的犬门里。 “太神奇了。” 刘晓伟忍不住想笑。 可他还不能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必须立即返回办公室,将这个好消息汇报给安力为。 向那位同事挥手致意后,刘晓伟原路返回了停车的位置。 安力为听了也觉得有趣,两个人在办公室里肆意地大笑起来。 同事们早已下班。这会子再猖狂的笑声也没人理会。 笑声过后办正事,安力为当即打开了手机网络上的微信。 三分钟前,千行的一条留言已经贴在了上面。 “网通了。真好。” 安力为问道:“是啊!你的小通信兵真聪明,叫什么?” “Pluto。”千行回道。 “《米老鼠和唐老鸭》中那个贼笨的大黄狗?不是吧?” “那就是拉布拉多犬,只不过被丑化了。” “对。这是世界上最有智慧的犬种,我们用来缉毒,医疗机构用来做导盲犬。” “嗯。全面监控开始了吗?” “开始了。王亮和小季负责全天候跟踪,技术中心的监听也开始了。另外,在应泰建设的内部,我们还发展了一条内线。” “很好。这几天还发生了什么事?” 安力为将倪大龙去西藏,U盘打不开,X照片失效,刘律师办公室失窃等消息一一陈述给千行。 “喜忧参半啊!忍者没有被抓获?”千行问道。 “没有。那是个高手,但不是林念祖和荣熙真,他俩都有不在场证明。” “意料之中。这就是那双背后的眼睛,跟动手杀我的是一个人。不过,他不是主犯。现在至少说明一点,凶手已被逼上了绝路。” “我们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 “等。” “等什么?” “等他出手。” “你确定他很快会再次出手?” “对。” “向谁出手?” “不。这次,他不是出手杀人,而是出手弥补一个漏洞。” “你发现了这个漏洞,而他知道你发现了漏洞,所以他必须及时弥补。是这样吗?” “没错。他大意了。或者说,他轻视了对手。” “你没有什么要交代我们的了吗?” “暂时没了。现在通了网,我们联络就方便了。随时保持联络。我先睡了,晚安安叔。” “晚安。”

第四节 熬鹰的猎人

王亮和小季彻底成了“野人”。 今天是奉命跟踪的第七天,因为出门急,都没有带上剃须刀的小哥俩已经变得面目可憎,活像那个电影《甲方乙方》里把村里的鸡都吃光了的尤老板。 幸好他俩基本上是在车里面待着,否则,出来吓人就是他俩的不对了。 跟踪的过程,真可谓度日如年。 白天,林念祖走到哪,他俩就尾随到哪。 夜晚,他们才可以轮流换个班,一个继续盯,另一个把座位放下来眯瞪一阵子。 饿了,他俩就到庆丰包子铺买几个包子,因为不敢远离阵地。他俩很久都没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了。 渴了倒是不怕,后备厢有的是矿泉水,出来前就备足了的。 烟瘾犯了,得忍着,不能随意吸烟。车里冒出的烟雾,最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和警觉。 累了,也得死撑着。只能等林念祖回家睡觉之后,他俩才能从车里出来,活动活动过度僵硬的肌肉和血脉。 传说新疆柯尔克孜族的老猎人,就是这么折磨、驯服刚抓来的野生苍鹰。 那个过程被称为“熬鹰”。 说白了就是老猎人整宿整宿地跟这只鹰死磕,一起熬着不睡觉,生生把个苍鹰给熬困了,熬得实在撑不住睡着了。据说,经过这样的较量之后,鹰的意志力就完全被摧毁,从此就只能乖乖地顺从主人了。 他俩在“熬鹰”,在和他们的猎物死磕。 从接受任务的那一刻起,两个人就下定了决心。只要自己死不了,凶手就跑不了。 如今,他俩就是躲藏在厚厚冰雪覆盖之下也能纹丝不动,一直静候猎物出现的老猎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猎物终于出现了。 晚上九点左右,林念祖的黑色迈巴赫62从公司驶出来之后,没有走平常回家的路径,而是开往了另一个方向。 “醒醒,小季。” 王亮一边推醒打着轻微呼噜的小季,一边点火启动。 小季被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 小季到侦查一科任职只有半年,进入安力为小组之前只是给人打打下手。对他来说,和王亮一起跟踪的这一周,是从警数年以来学到东西最多、最快的一段时间。 看到王亮神情严肃,他心领神会,立即抄起挂在胸前加装了超远摄镜头的5D2相机,进入战备状态。 黑色迈巴赫沿着环城高架驶向上城区。 王亮的车像狼一样跟着,彼此之间始终隔着几辆车,保持着百米的距离。 “九点多了,他这是要去酒吧一条街喝酒吗?”王亮自言自语道。 “林念祖这种大老板也会去酒吧街吗?看他这一周来的习惯,好像都会去高档会所和夜总会呀?难道是要换换口味?”小季也觉得奇怪。 “那个方向除了酒吧、棋牌房之外,没有会所。” “还有几家供出租车司机吃夜宵的大排档。他总不会是想去那儿吧?” “不会。甭管那么多,跟着就行了。我感觉今晚有事。” 下了高架,走进华光路,迈巴赫稍微放慢了车速。 这时候道路上车辆还不少,如果同样放慢行驶速度的话,后面的车一定鸣笛,势必会引起前方车辆的注意。因此,王亮灵机一动,瞅准一个机会,将车开进了灯光相对阴暗一些的慢车道。 慢车道已经没有什么自行车和电动车穿行,他们躲在较暗的地方,既可以保持车速不妨碍到别人,也可以从后侧面对迈巴赫看得更清楚。 “亮哥,这小子是发现我们了吗?好像是有意地放慢速度,希望我们超过去。” “不一定。也许他在考虑什么事情。” “我们保持那么远的距离,躲藏的角度又那么刁,他应该不至于透过后视镜看清我们吧?” “对。这是安全的距离和角度。” 车流行至十字路口。 眼看着红绿灯变黄了。 兴许是嫌开在头里的迈巴赫太慢了,紧跟在它后面的一辆银色现代车颇有恶意地摁了两下喇叭。 摁喇叭“嘀人”这事,就和打喷嚏差不多,是会传染的。 后面的几辆车也跟着起哄,三三两两地响起来。 迈巴赫却不慌不忙,依然故我,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而是遵守交通规则,规规矩矩在白线前停了车。 黄灯变成了红灯。 “草。” 一辆摇下车窗的红色斯柯达里发出了一声怒吼。 后面一辆褐色悍马车里,跳下了一个光着脑袋的彪形大汉,嘴里骂骂咧咧,表示着自己极度的愤怒。 骂了几句,可能是见前面没什么反应,也可能是觉得那辆迈巴赫比自己的悍马牛逼多了而不敢惹,那人也就悻悻地缩回了车里。 王亮也在慢车道上停下来。 刘晓伟显得饶有兴致:“林念祖挺有个性啊!既不随了后面人的愿,加速闯过去,也不回应。” “跟这些没素质的人争气,有意思吗?” “也是。高智商的人根本看不起这些脑残。他一定认为,只有脑残才成天都在赶时间却始终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赶什么。” “别光顾着瞎聊。趁停下来赶紧拍几张。” “哦。” 小季把他的“大炮”架好,咔嚓咔嚓对着迈巴赫里的司机一梭子。 拍完后,他打开显示屏,将图片放大。 十字路口光线充足,林念祖的脸被灯光照得很亮,所以刘晓伟拍得也很清晰。 车里没有其他人,林念祖坐在驾驶座上。 终于,长长的红灯变绿了。 只见黑色迈巴赫突然加速,就像一枚子弹射了出去,把所有的车辆都远远地甩到了后面。 “不好。” 王亮也加大油门,一溜烟向前急驶,并在车流上来之前赶在了头里。 迈巴赫以极快的速度在前一个十字路口右拐,驶上了建设大道。 “跟我玩这个?你跑不了。” 王亮边说着,边转向了建设大道。 小季有点担心:“肯定是被发现了。” “别自己吓唬自己。这是他惯用的伎俩,甭管发没发现后面有人跟踪,他都会那么干。” “是吗?太鬼了!” “对付警察,能不鬼吗?” 王亮说完,不再搭理小季,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前面。 迈巴赫这回不再变线,而是超过了几辆车,径直开往了跨江大桥。 “过江,去工业园区?这是要去应泰钢构第一分厂吧?”小季惊呼道。 王亮一偏头,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么晚了,肯定没好事。果然,让千行料到了。没错。” “给头儿打电话,请示跟不跟进去?” “好。” 小季拨通了安力为的电话。 “停在厂外面,千万别打草惊蛇。出来之后,继续跟着他。有变化随时向我通报。接下来注意,要开始摄像,摄像。”电话那头的安力为下达了命令。 “是。保证完成任务。” 这回他俩再也不觉得困了,四只眼睛简直能冒出火来。 两个人的判断完全正确。 林念祖的车下了桥之后,就沿着滨江大道,径直驶进了应泰钢构第一分厂的大铁门里。 王亮选择在工厂对面的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后躲了起来。 这里不必担心被保安和林念祖发现,又是可以拍到工厂办公大楼的最佳角度。 过了七八分钟,办公楼里的一个房间亮起来。 小季将“大炮”架在左侧车窗的下沿,咔嚓咔嚓又照了几张。 “清楚吗?是不是林念祖的办公室?”王亮问道。 “有点模糊,距离太远了。不过,基本可以看清楚位置,应该就是他的办公室。我光是目测都差不离,用技术中心的设备还原,肯定没问题了。” “再拍几张吧,会不会更清楚呢?” “哎,对了,等等。” 小季下车,从后备厢取出了一个三脚架,支开腿儿,架在车前,重新调焦,又拍了几张。 “好,不错。这次位置确定。你看,亮灯的就是林念祖的办公室。”小季高兴地跳起来。 “嗯,可以,很清晰。”王亮说道,“快,别看了,快上车。他熄灯了,应该马上就会出来。打开摄像功能,架好机器。快。” “得了。” 小季立即上车,将三脚架收成单腿模式,并把5D2靠在副驾驶座的靠背上。 果不其然,工厂铁门徐徐打开,那辆黑色迈巴赫开了出来,门口的那个胖保安冲着车子直挺挺地敬礼。 小季已经将相机调焦换成了自动挡和摄像模式,小小的显示屏中出现了目标。 两辆车一前一后,朝着来路行进。 由于经过这几天的长时间训练,王亮开车和小季摄像之间的配合,获得了良好的收效。 刚开始练习时,拍出来的影像总是虚的。 车跟得太近,容易被发现,跟得远了,又不容易控制焦距。另外,车行进的速度也会根据不同的路况忽快忽慢,这时候就需要摄像师随机应变。 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实验之后,他俩已经相当默契了。不但是身为摄像师的小季学会了随时调整,王亮也学会了怎样去配合,尽量控制适当的车速。 林念祖的车过江之后,并没有朝着他家的方向开,而是经过开元大道、解放路,拐上了庭湖岸边的烟湖路。 这让小季又觉得奇怪了。 再往前就是少年宫,是市里比较出名的夜总会区了。难道,老总刚从工厂办完事,想去轻松轻松? 王亮从车里的中央后视镜看出了小季的狐疑。 “别想那么多。整点有用的,跟着,抓拍下来就是了。” “注意看着前面,他又放慢速度了。”小季叫起来。 王亮连忙减缓车速。 还算处理及时,没有距离过近。 只见迈巴赫缓缓地摇下了左侧的车窗。 一件小小的东西飞了出来。 由于刚好有后面的车灯晃过来,那东西忽然间被照得贼亮,像个白色的精灵,在夜空中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之后,“咚”的一声落在了湖里。 “拍到了吗?”王亮用浑厚的低音吼道。 “拍到了。画面里很清楚。” “别停。” “嗯。” 那车窗又被摇上。 迈巴赫开始慢慢加速,驶离烟湖路,走上了紫金花大街。 “这才是准备回家了。”王亮说道。 “他扔了东西。亮哥,你说对了,他没有发现我们。” “嗯。他很狡猾,几次都企图试探后面有没有人跟踪。有一次差一点被他……还好!” “可是亮哥,他为什么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到庭湖来扔东西,刚才在跨江大桥上,不也可以扔吗?” “单行道。” “单行道?啥意思?” “在跨江大桥上的情况是,驾驶员坐在车左,从机动车道到桥边,中间隔着慢车道和人行道,想不停车就直接把东西顺手扔到江里,不太容易做到。他必须停下来,下车,走到桥边才能做到。可你想想,那里能停车吗?” “原来如此。那又……”小季一拍脑袋,“哦,我明白了。这里是单行道,行车方向又是车左靠近庭湖边上,边开车边就做到了,足以保证一次到位。” “是啊!如果不是刚好后头有一辆车把车灯打过来,我们可能根本看不清。即使看得清,也拍不清。” “嗯,真应该感谢这位义士出手相助。按照林念祖的本来计划,那样东西应该是趁着黑夜,悄无声息地飘入湖底的。” “完全正确。他选择庭湖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这里的路灯昏暗,便于行动。” “亮哥,打电话给头儿吗?” “对。马上。记得那个扔东西的位置吗?” “记得。离七十九路旅游线的公交车站很近,准确的位置,是立在湖边的庭湖博览会广告牌旁边。” “正确。马上汇报。” 这一夜,他俩没有再换班休息。 跟踪林念祖进入别墅区之后,他俩就一直坐在车里,探讨案情的未来走向。 睡不着啊!简直太兴奋了。 他俩今晚拍到的东西,日后就能成为最有力的证据。 两个猎人,终于熬倒了那只骄傲的苍鹰。 听到这个消息后,安力为大喜过望。 稍后时间获悉此讯的千行也很高兴。 “忍者、猎人、士兵、间谍!我们的侦破历程,就像那部英国大片《锅匠、裁缝、士兵、间谍》一样精彩。” 千行在微信留言里这样评价道。 安力为一刻都没有耽搁,立即汇报了贺科。 裘处很快就通知了各级部门,连夜组织了几十名警力,对湖面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排查。 半个小时后,千行又通过微信留言,要求安力为指派刘晓伟第二天去做三件事: 1.海鲜王府:去跟停车管理员再确认一遍,当时林念祖的迈巴赫车自己响起来时的情况细节,要了解具体过程,最好请他模仿一遍。 2.海鲜王府:问一下老板娘,17日之后的几天内,古董钟显示的时间有没有出过错。 3.工厂:跟保安了解,林念祖昨晚来时都做了什么。 第三条很好理解,但对于前两条,安力为却不太明白。询问刘晓伟,他也说搞不懂。 玲珑屋案发当天,林念祖的司机停在停车场里的迈巴赫偶然自己响了那么一下。这很值得奇怪吗?对于每天开车的人来说,这几乎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或许因为树上掉下一根树枝引起了短警报声,或许是电路的放电反应。 这种声音充斥着人们的日常生活。有时候,天上打一个雷,或是结婚的人们放了个二踢脚,都会触发停车场里一大片车子的警报声连绵不断叫起来。更多见的是,一连串停在相近位置的轿车和电动车自己就会毫无缘故地响起来,而且互相影响,此起彼伏。 千行为什么对这感兴趣呢?这跟案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力为和刘晓伟想不通。 对那只古董钟的调查要求,也一样令人觉得蹊跷。 安力为调查过一次,千行自己也调查过一次。两次的结果,都是那只钟计时准确,极少出错。老板娘都不允许别人去碰。它在案发当天更是没有出过错。 那么,千行为什么要求第三次调查呢? 如果要查,也应该是问案发当天,也就是十七日当天的情况才对。为什么千行明确要求调查此后几天内的情况? 就算十八日、十九日古董钟真的曾经出过错,跟十七日林念祖杀害荣应泰又有什么关系呢?凶手怎么可能做到,利用之后发生的事情,来为当时的杀人计划服务呢? 思前想后,两个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千行这是要干什么。 “别管那么多了。既然千行要求,那你明天就那么做吧。庭湖搜索现场,我去就行了。”安力为无奈地对刘晓伟说道。 “好的。” 第二十三章 最后的晚餐 一切推理都必须从观察与实验得来。 ——伽利略(意)

第一节 物证,浮出水面

十二月深夜的湖水寒冷彻骨,干警们分成三拨人轮流下水进行搜索作业,体力透支严重。 不少人开始打喷嚏、流鼻涕。 安力为几次想往下跳,都被贺科伸手拦住。贺科必须执行裘处长的命令,严禁专案组的主力干员下水,以防消耗有限的体力。 经过几十名警员的一夜打捞,第二天早上十点,一样东西终于浮出水面。 那是一个小小的电子仪器,体积大概也就是半个ZIPPO打火机那么大。打开塑料外壳,发现里面的主要构件是细微而复杂的电路芯片。 根据物证鉴定中心的何心怡和技术支持中心其他同志在现场初步判断,此物可能是类似于手机芯片的一种电子遥控装置。由于在国内很罕见,仍需进一步鉴定。 好事成双。 刚回到办公室,安力为就接到了倪大龙的电话。 “有眉目了。” “哦?那么快,才一个星期?”安力为惊喜道。 “八天了。和三年前林念祖在西藏考察金鑫源矿业集团公司的时间相当。很有讽刺意味吧?” “大龙,具体说说。” “首先,这家金鑫源矿业集团公司就是应泰重工的全资子公司,这一点已经坐实了。第二,根据公司的记录,在二〇〇九年七月四日至十一日,林念祖确实考察过金鑫源,一共待了八天。第三,我查阅了金鑫源氰化物的每日消耗记录,在此期间,每日的用量比平日要多出十多克。八天就是近一百克。” “天呐!氰化钠的致死量是零点一至零点三克,也就是说,丢失的量足够杀死三百多个人了。” “是的,理论上是这样,但在使用氰化物的企业里,氰化物的日平均使用量,上下浮动个几百克,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也就是这个原因,使得多布吉认为是日常损耗。” “这也是个问题啊。如果不能否定损耗的可能性,即使我们认定这就是林念祖偷的,也不能拿来作为证据。” “坐实林念祖的关键证据,我一定会拿到的,”倪大龙在电话那头坚定地说道,“老安,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我始终相信这不是损耗呢?” “对呀?为什么呢?” “直觉。你想,怎么可能那么巧,就在林念祖视察的八天之内,毒物发生了流失。来西藏之前我就感觉一定有鬼,现在证实我的感觉是对的。记录上每天少十克,连着八天都是如此。这不是巧合,也不是损耗。如果金鑫源公司对毒物管理制度非常混乱,或许还可以有别的解释,可偏偏,他们的出入库制度是极其严格的,每次出库、归库都要经过一一清点,然后主任再签字确认。” “如此说来……确实可疑。” “关于否定损耗说,我还从一位老员工那里得到了一个有用的细节。三年前来视察的期间,林念祖没有住在公司事先安排好的宾馆,而是坚持住在总经理办公室的套房里。八天都是如此。理由是,关于企业的全部资料都存放在总经理那里,住在那的话,看资料既方便、省时间,又省却了来回搬运资料的人力。” “八天?也就是说,他晚上一直住在总公司内部?他这是……”安力为皱起眉头。 “别着急。这其中当然有蹊跷,只不过当时企业内没人会想到这一层。况且,三年前的一个小细节,恐怕就是荣应泰知道了,也不会疑心有什么不对吧!反而会夸他勤政和节约人力。毕竟,林念祖的理由听上去很合理嘛!这件事的关键在于,当时的总经理套房和氰化物存放库在一栋楼里,套房在三层,库房在一层。” “他有钥匙?” “钥匙有两把,一把在库房主任手里,另一把就在总经理套房的抽屉里。” “原来如此。大龙,这还真是重大发现哩。” “不仅如此。据保安队长回忆,当时的情况是,下班之后,除了两个保安、一个门卫之外,整个企业内部就只有林念祖一个人了。” “越来越有意思了。大龙,这是你套出来的情况吧?” “当然,不套,怎么会有人跟我说这些呢?根本没人想得到这些细节。你想,林念祖是上峰派来的钦差大臣,有谁会怀疑他监守自盗呢?又有谁敢怀疑呢?总之,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完全没有人存在偷窃毒物的动机,而丢失的这点氰化钠数量与日常损耗比起来,也实在是微乎其微,算不上什么。” “所以,他们就以为是出库时记错了分量,是吗?” “他们以为是库房里的天平秤出了错,因为库房里的秤当时确实处于调错了刻度的状态,平时一直都是正确的。于是,这件事情就以库房主任轻微疏忽,总经理一句口头批评,要求以后多加注意而草草了事了。此后再没人提起过。” “嗯。三年前就开始储备凶器了。居心叵测啊!当时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重视,因为暂时没有后果产生。谁又会想到三年前发生的那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件,后来竟酿成了惊天大案!”安力为叹道。 “有了关于毒物丢失的报告和林念祖在金鑫源的公司记录,再加上人证,我想坐实氰化钠的来源就没问题了。我还需要几天的时间。” “没问题。” “只是……” “氰化钾的来源证据依然无法获得。对吧?” “对。我反复询问了。氰化钾和这家企业没有关系。有关氰化钾的线索,到现在为止还没有。” “不要紧。有氰化钠来源的证据就可以了。荣应泰的体内只有氰化钠而没有氰化钾,所以即使在现场发现氰化钾,它也不是凶器,可能只是凶手的备份而已。” “我明白,目前最紧要的是先取得足以逮捕林念祖的证据。放心吧老安,交给我了。” 一个小时之后,倪大龙就把已经取得的文件通过传真发了过来。安力为拍照后通过微信发给千行,并叙述了案情的最新进展。 没过几分钟,千行回信了。 千行:“看完了。这两样才是逮捕林念祖的关键证据。” 安力为:“没错。没有证据,即使你破解了所有谜团,我们恐怕也难以逮捕林念祖。” 千行:“湖里捞上来那个,鉴定还没出来?” 安力为:“现在还没有。不过不会太久的。你认为可以收网了吗?” 千行:“可以。” 安力为:“那我申请逮捕令了。” 千行:“好。” 安力为:“可是,我该怎么接你出来呢?你妈妈几乎是把你软禁了。” 千行:“何止是软禁,连窗户都钉住了。” 安力为:“钉住了?那么大动干戈。我本想派小刘半夜里偷偷接你跳窗出来呢。” 千行:“不行。千万不能那么干。我妈在房屋四周布上了红外线报警器,一有人接近,警铃就会响起来。” 安力为:“不是吧?哪有这样关儿子的!” 千行:“不是你想的那样。红外线主要是用来防止凶手闯入的。我这次遇险,把妈妈吓坏了。” 安力为:“原来如此。” 千行:“不过安叔放心,即使这样,我也能跑得出来。不过,需要你们的帮助。” 安力为:“说吧。怎么干?不惜一切代价。” 千行:“不必那么严重,放轻松^_^。稍后时间,等我全部编写好了之后再发给你。现在暂时保密。” 安力为:“那好吧。虽然关在家里,可你也没闲着吧?^_^” 千行:“当然喽。我会闲着吗?关于玲珑屋密室破解的模型今晚就完工了。” 安力为:“那太好了。” 千行:“另外,我看到了凶手发给我妈的短信。我遇险的消息,果然是他告诉我妈的。那是一种威胁。他暂时如愿了,但是这只是暂时的。” 安力为:“手机号码抄下来了吗?” 千行:“不用抄,记在脑子里,是158XXXXXX65。不过,不必查,肯定没记录,黑市上买的那种不用实名认证就可以使用的号码,说不定发完短信就被他扔了。” 安力为:“没错。凶手不至于傻到那种程度。” 千行:“是啊。他如果把卡继续插在手机里的话,就被我们定位了。” 安力为:“嘿嘿。千行,他究竟是怎么得到你妈妈的手机号码的呢?这个问题,想破脑袋我也没能明白。他又不能向我们一样去移动公司随便调查,连我们去调查也必须出示手续文件才行。凶手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千行:“*^◎^*。这个很简单,这张手机卡就是凶手花钱雇人卖给我妈的。准确地说,不是卖的,而是送的。” 安力为:“⊙_⊙” 千行:“二十多天前,我妈突然换号了,说在路上碰到一个移动公司的公益团体,免费地派送手机卡,专供中老年人,只需要填一张表格就行了。卡里还存有一百块钱话费。有这样的好事,我妈还多了个心眼,先站在一边看是不是骗子。” 安力为:“结果呢?” 千行:“我妈确定不是骗子,因为有好几个人都填完表,然后领到了免费手机卡,没人掏过一分钱。” 安力为:“就这样,连你妈的名字和家庭住址他都获得了?” 千行:“名字本来就知道,地址是这样获得的。” 安力为:“那他又怎么知道你妈的名字,以及你们母子关系的呢?” 千行:“很简单,跟小刘叔叔一样。他跟踪了我。” 安力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了解吗?” 千行:“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安力为:“十一月十三日。在电视台演播厅。对吧?” 千行:“如果我没猜错,那天凶手就在现场。他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盯上了我。” 安力为:“可那个时候专案组还没有成立呀!” 千行:“他预测到了我会加入专案组,并且在侦破行动中发挥作用,还大致看出了我才是他未来的最大对手。据我妈回忆,领到免费手机卡的日子,是十五号,也就是我们相识的后两天。这两天之内,他一定跟踪了我,然后发现了我妈就是我的老师。于是,他想出了这样一条计策,作为日后情势不利时取出来使用的备胎。” 安力为:“心思够深的呀!我记得当时你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会和警方合作。他竟然能预测到后来的那么多步骤?” 千行:“对。而且,顺手就准备好了备用方案。” 安力为:“花钱雇人的话,他不怕日后被指认出来吗?” 千行:“不怕。跟潜入现场一样,他化装了。而且,被雇用的人也绝不会知道这个雇主与犯罪有关。他大可以蒙骗那些在实习期间的大学生说,这是真的公益活动。反正凶手的目标就是我妈一个人,即使送出去一百张手机卡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力为:“对了,他不在乎钱。” 放下手机之后,安力为感到头皮发麻。 怪不得千行会在小刘的眼皮子底下遭袭,对手的心机也太深了,竟然通过那么一次偶遇,就预测到后来千行在专案组里的地位。 为了准备一个未必会用得到的备用威胁手段,竟做出这样令人咂舌的骗局…… 这家伙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个敢于杀害荣应泰的人,敢于制造密室而向警方发起挑战的人,他的缜密心思,还真的不能用常人思维来度量。 终于临近可以收网的最后关头了。 凶手面临危险的逐渐逼近,会不会干脆来个鱼死网破,和他最敬重的对手——千行同归于尽呢? 很难说。 在申请逮捕令的同时,安力为向贺科汇报了自己的担忧。 他要求多派两个警员,来加紧对林念祖的跟踪管控。毕竟王亮和小季已经消耗了一个多礼拜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这当口如果出了哪怕一丝一毫的纰漏,让林念祖溜出了跟踪圈,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节 刺客

奇怪的是,还是没能防住,按下葫芦起了瓢。 律师刘正隆那儿又出事了。 安力为闻讯后,倒吸一口凉气。 这家伙简直无孔不入! 没错!既然他可以来去自如地进出刘律师的事务所,那么,他一定也有这个本事进出他的家。 而这次,他竟是想要刘正隆的命。 万幸的是,凶手没有得逞。刘律师和妻子毫发无损。 更意外的是,这个报警的电话是荣俊赫打来的。 安力为没来得及细想,连夜就赶到了荣府,因为此刻刘正隆和他的妻子都已经被荣俊赫接到荣府保护起来。 一见到安力为,荣俊赫立即站起身,说明了缘由。 “有人要暗杀刘律师,幸好我事先做了安排,他们夫妇俩没事,现在正在我的卧室里休息,有两名警官在门口保护。请放心!哦对了,原来在刘律师家周围负责警卫的那名朱姓警官也来了,我让他洗把脸,一会儿就过来。” “好。我已经向贺科汇报,现场已经有同事去勘查了。我想先听你说说,为什么是你报案?” “请原谅安警官,我私自做了安排,没有及时向你汇报。千行遭袭事件发生之后,警方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千行家去了,即使刘律师事务所失窃也只是派了一位警官保护而已。可是,我始终认为凶手的第一目标不可能是千行,而是刘律师,所以……” “所以,在事务所失窃案之后,你提前派了周焘进入刘家,对刘律师一家进行暗中保护?”安力为接道。 “是的,请原谅。” “好,”安力为转向站在俊赫身边的周焘,“周焘,说说具体的情况。” 周焘开口道:“我是昨天早上六点进入刘家的。那位朱警官是上午九点多才到的。他没有和刘律师一家打招呼,只是在外面的僻静处守着。” “哦,这是暗中保护,最好不打招呼。可你怎么发现那是个警察的呢?” “我是侦察兵出身,在部队里服役的时候就经过特殊的训练,所以一般的警察蹲点,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上午九点半,我透过窗帘向外观察,发现了这辆可疑的车子。他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也不抽烟,车窗是摇上的。虽然看不清脸部,但根据我的判断,那不是坏人,而是个警察。” “好眼力。说说凶手进入的情况吧。他进入刘家,也没有被朱警官发现吗?” “是的,凶手很狡猾。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绕过朱警官的视线进入的。总之他是从北面的窗户摸进来的。” “等等,请简单说明一下方位。” “好,”周焘边想边说,“刘家是南北通透的标准三室一厅正方户型,三个卧室都在北面,其中一个次卧室连通北阳台,南面是客厅加厨房。我发现朱警官选择的盯防视野是南面客厅的大窗户,而且位置挺好,于是就自然选择了临近北阳台的次卧室作为藏身的位置。门是多重保险的,没有人会蠢到从那里进入。如果有人想摸进来,只有两个选择,爬上南窗或者北阳台。南窗被朱警官的目光很好地封锁住,那么他就只剩下北阳台这一个选择了。我待在这里,既可以守株待兔,又可以和衣而卧,选择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来保存体力。” “嗯,很有经验。你不打算一直观察下面,而是准备等待凶手进入,才发起反击吗?” “是的,这是多年的侦察经验。等待是最难熬的经历。如果你一直盯着前方,神经保持高度紧张,那么要不了多久就会因为疲劳而睡着。我想那位警官可能就是打盹了吧!侦察兵的方法是这样的,选择一条猎物的必经之路,然后躺下来休息,等待他自投罗网。” “这样不担心会睡着吗?”安力为惊讶道。 周焘笑道:“不会。我可以一直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也就是人们时常传说的‘睁着眼睛睡觉’。只要一有动静,就能做出本能的反应。如果真睡着的话,岂不是被敌军俘虏了吗?” “不俗。这样的话,就可以完全保存体力。他是几点钟进来的?” “凌晨三点。” “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刻。看来他很有经验。” “奇怪的是,他没有根据我的预定路线进入战场,而是从南窗进来的。” “也就是说,他越过了朱警官这个明哨,因为他事先料到了你这个暗哨的存在?” “对。不过,我的准备是双重的。虽然我守在北阳台边上的次卧室,但是门始终是开着的。这样,就连通了南面的客厅。” “你听到了客厅里的动静?” “是的。刺客身上是有杀气的。这样的人一旦进入,全场的气氛都会变得肃杀,空气会为之凝结。我感到气场不对,于是凭着感觉向客厅悄悄摸过去。他也没有用电筒之类的东西,也是这样纯凭感觉朝着刘律师睡觉的卧室摸过来的。在黑暗中,我大致确定了他行动的位置,就出手了。我给他来了个击喉。” “一击毙命的招数?不怕他就这样被你整死了呀?” “我的任务是保护刘律师的安全,他是有威胁性的。我不能用擒拿术,黑暗中感知的方位并不精确,擒拿不实用。如果我不能一击就制服他,我就有可能死。他的手里很可能有致命的利器。” “击中了吗?” “击中了。不过,出了偏差。我错误地判断了他的身高,估计一下子打到他前额上了,感觉挺硬的。他倒下了,估计晕了那么半秒钟。我出手之后,对他的身体位置判断更有感觉了,所以准备过去将他擒拿住。不料他也很有经验,就地一滚,用一个扫堂腿绊倒了我。我断定他一定打算原路返回,于是就地起身向南窗迅速挪动,准备将他的归路堵死。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周焘的脸上显出不悦之色。 “他没有后退,而是选择了前进,从你的来路上,也就是次卧室连接的北阳台,跳窗逃走了?” “一点没错,真是意外。可以肯定他的攻击力不如我,但是身形实在是快。等我反应过来赶到阳台上,他已经跳窗了。趁着路灯微弱的光线,他飞身跳到了北阳台下的树丛中,不见了。” “看来,他早已看好了北阳台应该怎么走。走南窗的话,那儿兴许还有个警察等着他呢,走北阳台的话反而毫无顾忌。这说明他至少准备了两套逃离方案。” “好像是这样的。我不敢追击,怕有同伙配合调虎离山、乘虚而入,于是叫醒了刘律师夫妇,然后就给少爷打了电话。” “这么说来,”安力为思量道,“凶手被你打伤了?在头部?” “那么硬的骨头,只有前额和膝盖,膝盖没有那么高。应该是击中了前额。” “那岂不是很好识别?被打伤的话,看看前额有没有痕迹就行了。” “是这样。” 安力为转身面向荣俊赫:“俊赫,你怎么看。像是荣家内部的人吗,包括林念祖?” 荣俊赫回答:“安警官想的事情,我已经做了。除了林念祖之外,荣府上下的人我都紧急召集来看过了,没有发现有伤痕的家伙。” “又回到一个老问题了,”安力为喃喃道,“吕光复死的时候我就问过你爸。那就是荣府之内……谁会武术?周焘,你是个练家子。这个问题,我当时要是问你的话,更合适。” 周焘想了想:“荣家的四个男仆中,除了我,练过武术的还有大刚、小木和小志,不过他们的武术都很小儿科,摆摆花架子而已,吓唬人可以,真动手的话不行。哪怕只是和街上那些玩命古惑仔真打起来恐怕都差得太远。光复叔是有点底子的,他以前在马戏团学过一些翻跟斗、舞刀花之类的技能。我爸年轻的时候会武术,小时候我的马步基础就是他教的,可是后来他生了场大病,身体垮了,走路都哆哆嗦嗦的,练功也就荒废了,我再也没见他练过。林少爷我不清楚,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有功底的人。哦,练过功,尤其是打过架甚至伤过人的人,身上有一股横气。可是从林少爷身上看不出来。不过话说回来,江湖上也存在一些高手,有意隐藏得比较深,不容易看出来。至于别的人嘛,俊赫少爷是剑道三段,他的路数我很了解,我们经常一起对练的。就这些了,别的就没有了。” “嗯。” “哦对了,差点儿忘了。荣老爷生前也会剑道,是五段。” “对了周焘,荣大小姐不会武术吗?” “警官您开玩笑的吧?大小姐怎么可能会呢?同样地,二小姐、二少爷、小少爷,没有一个会的。”周焘憨厚地笑道。 此时,那位姓朱的蹲守胖警官走进来。 安力为笑着问道:“老朱啊!忍不住打盹了?” 朱警官不好意思地笑着挠头:“真对不住,一时没绷住,就眯了那么一小会,就一小会……” “没关系,贺科让我给你带个话,他在办公室里等你呢。” “行行,那我先走了。走了。你们忙。” 朱警官知道情势不对,乖乖地消失在大家面前。 “恐怕要吃瘪了吧?这位朱警官不是你的部下吧?”荣俊赫忍不住问道。 “哼,我会要这样的废柴?”安力为嗤之以鼻,“一个关系户,官二代,他老子是经贸厅一个干部。俊赫,这次真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早有防备,我们就真的犯下大错了。” “安警官客气了。擅作主张,我应该道歉才是。”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得批评你。你把周焘派出去保护刘律师,自己的安全怎么办?凶手已经对你下过一次毒手,结果没得逞,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再来一次?” “杀我的话,我想凶手不会动用暴力。” “本来是这样,可现在凶手被逼急了,居然连千行都受到威胁。不过……”安力为咬着牙。 “安警官,你怎么了?”荣俊赫觉得安力为的神情有点奇怪。 “……他没有机会了!俊赫,请你通知荣家上下所有的人,明晚七点,在凡尔赛宴会厅集合,晚餐后,就请大家留在那里不要走开。注意,是所有的人,包括仆人们。林念祖住在外面,就由我来通知吧。是时候……该收网了!明天晚上,就是推理之夜。真相和谜团将当着大家的面被揭开,警方会当场逮捕这个凶手。” “是吗?那太好了。抓获凶手,父亲才能瞑目啊!明天十二月七日,正好是外公的忌日,本来就是全家人聚会的日子,没有人可以例外,必须按照多年的习俗在家给外公上一炷香。” “真巧啊!这样的话,叶启德、荣应泰,这两代故去的家长,就能亲眼看着我们将这个凶手揪出来了。俊赫,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我们逮捕凶手为止,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荣府了,包括刘律师夫妇。市局方面已经加派了六名有经验的警员过来,由重案队大队长夏军同志亲自带队,荣府已处于严密的控制之下。唯有如此,你们的生命才能得到最安全的保障。任何企图擅自离开的行为,都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任,将会被立即制止,不服管制的,将被视为妨碍公务。荣家的血案和一般案件不一样,你懂的。” “明白。” 第二天一早,安力为拨通了林念祖的电话。 林念祖没有拒绝,答应得很干脆,只是在言语之间有意无意夹杂着一点点冷笑的意味。安力为也觉得心里好笑。现在不必管他什么态度,只要来,就没跑,他就是想跑,也跑不了。 虽然还不清楚千行会用什么方法破解那些挡在面前的屏障,但既然千行说了“可以收网”,那就准没错。 那小子是没有十足把握就一个字也不愿吐露的人。这种人,值得信赖。 凌晨一点左右,物证鉴定中心何心怡的书面报告也出来了。大家的辛苦没有白费,那个从湖里捞上来的物件,果然就是用来远程遥控的电子接收设备。 倪大龙已经在电话里得知了消息,仍在与多布吉一起进行最后的书证搜集和整理。时间是紧了点,不知道他能不能在逮捕凶手之前赶到。其实赶不到也不打紧,逮捕令已经签发,证据的话稍晚一些时间送到,问题并不大。 刘晓伟按照千行的要求,正在进行复查。安力为虽然不明白这种重复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但也不质疑。对于同一战壕的战友,安力为从来不愿采取质疑的态度,又何况是千行。 现在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千行从他妈妈眼皮子底下给“挪”出来了。昨晚看了千行通过微信发来的秘密计划之后,安力为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监听组的小章一周前已对林念祖进行了全方位布控。 办公室有那位“卧底”田老伯偷偷安装的微型窃听器和摄像头。 林念祖显然没有反窃听的经验,电板一直在手机里,连充电的时候都是直接接上线充,没有两三块电板来回换的习惯。 只是,那个威胁千行妈妈的手机号,再也不曾有过任何动静。 王亮一下子得到了四名战友的增援。这下,他总算可以稍事放松。 小季终于累趴下了,眼皮子再也支不起来,下午被安力为接走。 有心的贺科特别叮嘱其中一位警员带来了电动剃须刀。王亮总算从原始社会归来,恢复了他原本英俊帅气的面貌。 剃完后,这位火中送炭的警员眯着眼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嗯,你本来就很美。” 那哥们儿的老婆就爱在星期天看王自健的《今晚80后脱口秀》,这句经典广告短语用在帅哥王亮身上正合适。 其实,帅哥王亮不知道,在他们四个人、三辆车的背后,还有两名增援队员。 这是市局夏军派来的人。 与张振躲在保护千行家的两名警员后面从而构成双重保护一样,这俩警员也没有和王亮他们打招呼,而是隐藏在了后面,对林念祖形成了一明一暗的双线盯防。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夜幕降临。 晚上六点半左右,一辆白色的急救车忽闪着警示灯,“吱哇吱哇”闯入街道,停在了千行家的门前。 门虚掩着。 两个穿着白大褂的急救护士抬着担架,急匆匆跑进了千行家。 不一会儿,千行躺在担架上被抬出来,送上了急救车。 千行的妈妈急忙锁上门,也跟着上了车。 急救车甩开膀子急驰而去。 这一切都被蹲点的两个警员看见了。 他们没有动,继续守在那里。 远处的张振发动汽车,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十五分钟后,千行被送进了公安医院。 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医师命令护士将他推到急救病房。 千行妈妈焦急地等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又过了二十分钟,千行被推出来。 千行妈妈急切地上前观察。 只见千行的面色平静,呼吸顺畅,似乎已经睡着了。 千行妈妈忙问老医生:“怎么样?” 老医生说道:“急性肠炎,病菌引起的。可能是晚饭时吃了霉变的食品。当时的症状看上去挺可怕吧?那是因为拉得太厉害而失去了血色和元气。不过放心吧,现在已经稳定住了,没有太大的关系。病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我给他安排了独立的单间,护士现在推他过去。那里很安静,相信他今晚会睡得很香,不会醒过来的。您可以在旁边的空床休息。记住,晚上千万不要叫醒他,如果要开灯的话,请拉上帘子,不要让灯光干扰到他。” 妈妈松了口气:“谢谢医生,实在是……” 老医生一摆手:“不必客气,这是我的职责。更何况你们还是公安烈士家属,我自然会更加尽心的。交费处在二楼,从那边的楼梯上去,病人的资料已经传过去,直接拿着卡去缴费就行了。明天早上,我会来病房给他复查。” 说完,老医生匆匆离去。 千行妈妈紧跟着护士们进入了独立病房。 护士打开了日光灯,将千行推到了最里面的位置,也向妈妈轻声安慰之后离去。 妈妈小心翼翼地替千行掖好被子,然后轻轻拉上帘子,又将旁边一张空床上的白色床单简单整理了一下,准备上楼去缴费。 就在拉开房门之际,她听见帘子后面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噜声。 妈妈放心地关掉日光灯,走出病房…… 几分钟后,千行坐在了安力为的车上。 “怎么样?我们演得还成吧?”坐在驾驶座上的安力为笑道。 “不赖,安叔演急救车司机还挺像的。”千行也笑了。 “有啥像不像的,你妈只见过我两次。前一次是很多年前,最近一次又没拿正眼瞧过我。套上白大褂,谁都像医院来的。” “那个老医生,是法医老孟爷爷吧?” “对。旁边帮你推活动病床的,是他的儿子小孟。” “那么,我跳窗出来后,进去代替我的,又是谁?” “是小季。八天没个囫囵觉了,正好替你睡觉。他小子睡起觉来,那呼噜打的……你妈妈绝对放心。话说……老孟那样子交代了,你妈妈不会仍在半夜里起来瞧一瞧吧?” “不会。只要呼噜声不断,她就放心了。肠炎死不了人。” “哦,那就好。放心吧,小季的呼噜声不会断的。而且他和你一样,睡觉喜欢蒙头,只要你妈妈不拉开看就没问题。明早老孟医生来复查的时候,会顺便告诉你妈妈在哪里能买到口味清淡的稀粥。那时,这一关就算是过去了。” “不错,无缝对接。很给力。” “只是……对你妈妈设这样的套,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这是我想的主意。事后我会向她说明的。” “嗯。出发。”

第三节 最后的晚餐

千行和安力为穿过白金汉厅的时候,钟声正好敲过八点。 此时,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宴会厅里,晚餐已经结束。餐具已被仆人撤走,长长的桌上只剩下八只盛着不同饮品的杯子。 主人们各自留在原来的座位上,焦急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荣熙真尽管无法做到和平日一般淡定,却依然尽力保持着家中长女的风范。 荣惠娜面色憔悴,眼睛里空洞而失神,似乎已经知道了一些消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事到如今,无论对于怎样脱俗的人,如果只是一味瞒,恐怕终非长久之计。 丈夫郑浩在一旁轻轻搂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慰着妻子。 他们的身后分别站立着小梅、小兰等八位女仆。 荣俊赫坐在长桌的另一边,喝着杯中剩余的红酒,心事重重,眉头紧锁。 二弟荣俊旭坐在他身边,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低头玩着Ipad里的网游,只是颇为知趣地把声音关掉了。 接下来是刘正隆律师和他的妻子。这一次未遂的遇袭事件让他们吓得不轻,现在脸色还没有恢复,跟打印纸一样刷白。 他们这排四个人的身后,是周焘等四个男仆。 林念祖坐在长桌的下手端。双手插在脑后,久久地望着对面的巨幅壁画出神。 根叔弓着背站在林念祖的身后,旁边还有原来给荣应泰开车的司机和厨房的两个师傅。 除了八岁的荣俊海由几位女警察陪伴在俊赫房间里玩之外,荣家的其他人悉数到场。仆人们也全都在这里了。 颇有讽刺意味的是,这座大厅里的壁画,挂的是由旅美油画家陈悬河临摹的列奥纳多·达·芬奇名作——《最后的晚餐》。 推理之夜之所以选址在这个厅,自然是千行的意愿。 在这幅壁画的下面,千行将破解凶手引以为傲的双重密室之谜,也会推翻他那天衣无缝的双重不在场证明。 这是一种表达。 如果要让陈画家本人来评价的话,他一定会认为,此举本身就是一种行为艺术。因为,对于凶手来说,这应该是他在荣府最后的晚餐了。 此夜过后,他会被警察带走。 荣家的子女们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只是静静地靠在那里等待着。 从他们的眼睛里,可以看出种种猜疑、恐惧和不安。 大家都清楚得很,这名凶手,就在他们当中,是这些兄弟姊妹中的一员。 随着少年推理师和警官安力为的登场,众人的目光瞬间变得统一。整个房间的焦点只有一个方向——长餐桌的上手位置。 安力为指挥两三个警员摆好了白色展板、投影银幕、手提电脑和投影仪等。 另外,还有两样不知是什么的神秘东西,盖着厚实的白布,被搬上了空空的餐桌。 安力为清一清嗓子:“荣府发生的一系列血案,到现在为止已有三个人失去了宝贵的生命。是时候该结束了。今晚,你们其中的一位将被警方逮捕。为了让大家都解开心中的谜团,在逮捕凶手之前,千行将做出详细的讲解。有疑问的人,可以发问,但请注意不要粗暴地打断推理师的话语。” 千行环顾餐桌四周,然后开口说道: “如安警官所说,这个神秘的凶手就在你们当中,是荣家的一员。这一点本身说明了什么呢……你们的眼神告诉我,大多数的人猜对了。不错,就是他的犯罪动机。根据警方的调查,荣应泰和叶淑娴各有竞争对手或者仇敌,但是这些人彼此之间没有交集,因此有可能谋杀荣应泰的外部敌人,绝不会同时也杀害叶淑娴和光复叔。只有荣家内部的人这样做,才会因此得利。凶手的终极目的就是……荣氏一族的最高权杖。” “这场杀戮的起源,其实是你们都曾经听说过的一件事,只是当时没有引起大家足够的重视。几个月前,有人曾经试图和刘正隆律师商量,私下里修改遗嘱。为了区别现在还处于秘密保存的新遗嘱,我们权且将它称为‘旧遗嘱’。刘律师,这个事实,现在承认应该没有关系了吧?因为涉及此事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刘律师嗫嚅道:“虽然……当事人都已经死了,但是出于律师的职业道德,他们的名字还是不要由我来说出为好,毕竟与死者的名誉休戚相关。在他们的子女面前,我实在是不能……” 千行点头:“我能够理解您的苦衷。那好,如果我说得不对,您可以反驳,如果我说得对,您就不必表态了。” 刘律师没有说话,用谨慎的眼神代替了言语的回答。 千行继续道:“‘旧遗嘱’是荣应泰在两年前制定好交给刘律师的,那么,几个月前想密谋修改遗嘱的人,只能是叶淑娴。” 桌面上的众人都选择了缄默。 室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起来。 “荣应泰知道了这件事,这才有了新遗嘱的诞生,它被守口如瓶的刘律师秘密地保存起来。自此,遗嘱的内容被改变了,在最后公布之前,没有人会知道。这就等于,荣家原有的平衡被人为打破了。 “由于荣应泰和叶淑娴夫妇俩的暗中争斗,荣家的未来开始变得具有不确定性。而这……就是凶手不得不出手的动因。在荣家的子女中,有一个人是绝对无法忍受这种不确定的,因为这与他的未来利益和事业发展息息相关。只要这种不确定性存在,无论如何都会对他不利。这时候,无论是叶淑娴还是荣应泰,都成了他的人生障碍,必须要全部除去的棋子。于是……恐怖童谣出现在玲珑屋的墙壁上。 “这则杀人预言的出现,是一种宣战,不仅仅是对荣家的人,也针对后来必将介入的警方。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这是凶手的杀人宣言更为恰当。它的作用,也不仅仅是要将他的谋杀计划顺序公之于众,更是旨在引起荣府上下的一片恐慌,使你们乱成一锅粥,同时,还能误导警方的判断。唯有乱,才更加便于他乱中取胜。 “在凶手的死亡名单上,核心人物是荣应泰。他是家族权力的掌握者,同时又是遗嘱的制订者,因此,除去他,是凶手最终达到目的的基础。另外,还必须除去的人是叶淑娴。她是修改‘旧遗嘱’的谋划者,也是她最先企图改变荣家权力继承的格局。除去二人,是完成计划的必要步骤。接下来的人,就是权力继承道路上的竞争者了。他的原则是这样的,将最具实力而形成威胁的人,剔除,余下的人,则视情况而定。顺从的人,可留,凡是不顺从的,继续铲除,一直到他掌控全局为止。童谣杀人榜单上的八个人,实际上,就是除了他本人之外,荣家的六个子女和荣应泰夫妇。” 这时,荣俊旭突然发问:“不对吧?光复叔是不可能有继承权的,他只是仆人而已。难道他并不是这份童谣杀人榜单上原有的名字吗?” 千行答道:“对。他不是。光复叔本来并不在名单上。在凶手既定的计划中,只考虑到了竞争对手。光复叔会介入,对于凶手来说,完全是个意外。光复叔之所以遇害,是因为他发现了凶手的踪迹,掌握了一些证据。如果不及时除掉他,凶手就会满盘皆输。具体的细节,我等一下会细细分析。” 荣俊旭似懂非懂地微微点头。 郑浩问道:“如此说来,岳父被害的序列岂不是第二位吗?难道……本来应该身首异处的人……是他?” 千行答道:“没错。” 为了达到一己私利,不但打算亲手杀掉自己的父亲,还不惜动用“斩首”这样极端的方式。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干得出这样的事来! 这样的人,能称之为人吗? 而他,现在正和大家坐在一张桌子周围。 餐桌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后脊梁缓缓升起的凉意。就连他们身后的仆人们也目瞪口呆,面露惶惶之色。 “下面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已经发生的命案。它们的顺序是: “第一桩,坠亡案,时间:十一月十一日五点至五点零一分,地点:皇冠大厦,死者叶淑娴。 “第二桩,斩首案,时间:十一月十四日凌晨一点四十五至两点,地点:荣府四合院区第二进院吕光复卧室,死者吕光复。 “第三桩,密室杀人案,时间:十一月十七日下午一点半至两点,地点:荣府后院的玲珑屋,死者荣应泰。 “请仔细看一下童谣的前四段……” 千行将恐怖童谣的图片打在投影上。 他继续举起纸片写呀写,没发现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粉身碎骨。他继续在教学模型上搭呀搭忘记了那把刀还放在上面,身首异处。他闭起眼睛推呀推,一直将公式推算到梦里,再也没能醒来。他算完了自己的那份,又出门尝试别人的试卷,再也不能回来…… “前三段,完美地预告了三位死者的受害情形。叶淑娴粉身碎骨,光复叔身首异处,荣应泰再也没能醒来。第四段,是针对荣俊赫的,凶手想让他再也不能回来,但……计划因为意外的因素而失败了。” 荣熙真问:“按照您的说法,既然凶手的终极目的是得到荣家至高无上的权杖,那么岂不意味着所有荣家的子女都存在杀人的动机吗?” 千行答道:“没错,一方面对于凶手来说,你们是童谣杀人的对象,另一方面对于警方来说,你们也是疑犯的候选对象。” “荒唐!” “不。产生这样的现象是由于这场杀戮本来就是荣家内部的权力争斗游戏。” “还是请你明确地将凶手的名字告诉我们吧,免得大家依然疑神疑鬼。” “不急。下面我要先来破解他的犯罪手法,看看谁有能力做到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好吧,我们也想知道。那些谜团已经折磨了我们近一个月。” 千行继续:“关于蒸发事件和叶淑娴坠亡案,也就是魔法二宗的作案手法,稍后的时间,请安警官来为大家解释。我先来替大家解开一系列事件中最为中心的环节——玲珑屋密室杀人案的谜团吧。 “刚才我说过了,在杀人计划之中,荣应泰是最重要的谋杀对象。因此,玲珑屋一案在所有谜团当中,也就显得最诡异,简直匪夷所思。在此案中,我们遇到了罕见的双重密室。玲珑屋的窗户紧闭,门闩紧锁,除了屋顶上有一个连苍蝇都飞不进来的小孔之外,真可谓密不透风。这形成了第一重密室。而在荣府后院中,通往南面前院的门被当时在那里玩的小海,以及其他来回走动的仆人们封锁住了;北门是根本不用的,连挂锁都早已锈蚀的;可供凶手进出后院的门只剩下东北小门。但是,这扇门也是挂锁,只能从里面上锁,在院外是不能打开和上锁的。这样的话就形成了第二重密室。关于玲珑屋的门窗和东北小门的挂锁,俊赫、大姐,还有林先生,你们都是仔细检查过的吧?” 荣俊赫说道:“是的。双重密室。毫无疑问。” 荣熙真说:“都是大家一起检查的,也不存在作弊的可能。” 林念祖补充道:“不仅仅是屋里,院子里的各个角落也是仔细检查过的。” 千行说:“可是,凶手却投毒成功,并亲眼看着荣应泰喝水中毒身亡之后,凭空消失了。” 荣俊赫接道:“是的,实在想不出凶手是怎样做到的。玲珑屋的门,是我和周焘两个人合力撞开的。那样的老式门闩,如果像以往的推理小说中的情节那样通过丝线来控制,或许还有可能做到。但我想警方一定检查得比我们还要仔细。由于玲珑屋建筑的设计合理,要找到那样的缝隙比登天还难。我曾经用一张A4纸片反复试过,窗户都严丝合缝,根本没有通过任何丝线的可能。门也是同样的状况。” 安力为说:“我证明。确实是这样的。门和门框之间,想通过丝线的话是不太可能的。整幢房子就连一个老鼠能通过的洞都没有,除了千行在屋顶发现的那一个小眼而已。” 林念祖问道:“那个小眼是什么?既然有眼,凶手不是同样可以通过它来控制门闩吗?” 安力为回道:“不可能。我们经过了无数次的试验,都没能成功。从那里控制门闩,只是理论上的猜想而已。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况且从洞到门闩之间的障碍物也实在太多。由于无数次的变线,以及丝线与每个转折处的摩擦,根本动不了,更别说控制门闩了。” 林念祖又问:“用钓鱼的丝线,是不是可以减少摩擦力呢?” 千行说:“不可以。摩擦力不是最大的阻碍。使得丝线无法控制门闩的最大原因,是距离过远,转折过多之后,实施者根本无法精准地计算和控制丝线拉力的传达方向。” 林念祖喝了口水,仔细想了想,然后点头表示赞同:“补充一点,凶手如果要布控如此结构复杂的丝线密室,时间上恐怕也不允许。别忘了,后院并不是净空的,随时有人可能走动。” 千行接道:“非常正确,这不是丝线密室,也不是以往推理小说中曾经出现过的密室形式。” 安力为说:“我研究过了你的《密室讲义》,真可谓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完整的密室讲义了。可是,却没有一个实例,是和玲珑屋案相同的。” 千行下了定论:“当时,凶手……根本没有进入玲珑屋。” “什么?” “怎么可能?” “不进去,怎么下的毒?” “难道是事先已经下好的毒吗?” “不可能。玲珑屋的钥匙只有父亲一个人有。” “对,偷偷下毒的话,想进去都难。” “凶手在小梅的托盘里下毒的话,或许还有可能,可午饭并没送进去,而毒是下到了茶杯里。” “不可思议。难道凶手是当着父亲的面下毒的吗?” “对于父亲那样的人物,你觉得那样做得到吗?” 听众顿时炸了营。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连安力为也惊讶地转过头瞪着千行。 听到这样不可想象的话语,他认为千行一定是不小心说错了。 “安静,请安静。你们没有听错,凶手没有进入过玲珑屋。下面,我要当着大家的面做一个实验,这个实验将足以说明凶手是怎样下毒的。” 说罢,千行伸出右手,一下子掀掉了一块白布。方才搬上来的两件神秘物品中的一个,被展露出来。 这是一个用木条和木板钉成的模型。 从侧面看上去呈等边三角形,正面看上去,则是斜坡面。酷似咱们小时候常见的民居斜顶平房,被削去了下面的立方体,只留下“屋顶”的部分。 “屋顶”的脊梁上,横搭着一根线。 线的一头连接着一支针筒,另一头连接着一个金属配重锤,就是天平秤上常见的那种。 那个针筒,并不是我们最为常见的样子,尾部有一个长长的金属装置。针筒没有接上针头,而是接着一根五六厘米长的皮管子。 针筒里面装着红色的液体。 大家好奇地观察着这个古怪的东西,不知道千行是什么意思。 千行抬腿走到餐桌的另一头,从根叔身边放置着各种饮品和酒类的小餐车上,伸手拿起了一个玻璃杯,又倒上半杯矿泉水,然后返回了原位。 他将这只装有半杯水的玻璃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橡皮管子的下面,微微点了点头。 千行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摁了几下,然后将液晶显示屏展示给大家看。 “现在,我要按下这个‘Enter’按钮,请大家睁大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变化。” 仿佛中场结束,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千行按下了那个“Enter”键。 奇迹发生了。 “哧——” 针筒后面的金属装置发出了诡异的声音。 声音其实并不大,但在这个房间里却格外明显。 针筒内,红色的液体被推进器推出,沿着橡皮管子,慢慢地流进了透明的杯子里。 如烟如雾,虚无缥缈。 不一会儿,针筒里的红色被全部释放。 而杯中透明的水,也已被全部染红。 “咦?” 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荣惠娜。 她瞪大了清澈的眼睛,似乎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神奇的景象。 千行看着她,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不要发出声音。然后又指着针筒,好像再说,实验并没有结束。 果然,随着红色液体的清空,横搭在屋脊上的,连接针筒的线被另一端的金属配重物拉动,开始缓缓向后移动。 “啪。” 一个清脆的声音,针筒、连线和配重锤一起,随着斜坡面滑倒在桌面上,停止了运动。 “实验结束。” 桌子周围的人们满是狐疑的神色。 荣俊旭开口道:“看懂了。这是一只使用无线信号来控制的电子针筒。由于针筒里的药水被推出,所以轻了,然后就被配重锤拉走了。可是,这是想说明什么呢?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千行说:“当然。这就是破解玲珑屋密室杀人案的钥匙。现在请大家看大银幕。这是玲珑屋的立侧面结构图。” 千行从电脑调出一张图片,投影在大银幕上。 “图上标明了‘无线控针筒’的位置。由于屋内的斜梁和屋外的斜坡面,这个被用来下毒的装置,其摆放的方式,同实验中的情形是一模一样的。” “针筒内的毒液沿着橡皮管子滴落,落到了下方的茶杯之中。图上标明了‘液体滴落线’。针筒清空后,自身重量变轻,受到了连接线另一头配重锤的拉力,配重锤、连接线、针筒和橡皮管,一起沿着屋外斜坡面滑落下来。如果还不明白的话,让我们把针筒放置的部位放大。请看下一张图。” “大家都知道,玲珑屋的屋顶斜坡面,都装有太阳能电池板。用来固定电池板的,是下面的不锈钢管支架。起到刚才实验中‘屋脊’作用的那一个顶点,就是这些支架中的一根水平钢管。这个点,就相当于天平秤的支点。根据我们的观察,在屋顶斜坡面上,每间隔一米左右留有一个凹槽。在没有安装太阳能电池板之前,凹槽是用来向下分流雨水的。安装了全覆盖的电池板之后,雨水就直接沿着电池板面流下来,凹槽就失去了水槽作用。而对于凶手来说,这些凹槽的其中一个,真实的用途其实是……下毒设备专用的滑道。只有设置了滑道之后,才能保证下毒设备不会跑偏方向,而是定向地滑入凶手计划中的区域,消失无踪。” 图11.蛛网宫堡 “关于这个装置的破解,我还得感谢……俊赫哥的Spacewarp。” 眉头紧锁的荣俊赫立刻明白了千行的意思。 图12.天平装置 是Spacewarp的滑道设计启发了千行。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勉强地抬了一下嘴角。 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有谁能笑得起来呢! 荣俊旭插话道:“可是……父亲那几日一直把自己锁在玲珑屋里。凶手怎么能得到机会爬到屋顶上,去做这样的事情呢?” 荣熙真:“不错。诸如钻洞眼、调整方位、布置设备这样复杂的事情,趁着夜晚的话,恐怕也很难完成。” 千行说:“不。那东西早已在上面了。” 众人惊愕地看着千行。 荣熙真问:“难道你的意思是……” 千行说:“你没有听错。它一直在上面。从三年前开始。” 众人一齐定格成了“啊”字口型。 荣俊赫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在三年前建造玲珑屋的时候,凶手就已经做出了谋杀父亲的决定。真是可怕!竟有这样用心险恶的人。” 千行解释道:“制造出一个被蜘蛛网所笼罩的堡垒之后,他就可以随时随地将毒刺伸向早已设定的目标了。这间密室,称得上是一座‘蛛网宫堡’。不过,俊赫哥的说法还不够准确。准确地说,凶手在三年前就做好了谋杀的准备。” 荣俊赫问:“不一样吗?不过……既然做好了准备,为什么他那个时候没有动手呢?” 千行答道:“所以我说,这在当时还只是一个杀人的准备,而不是必须要执行的计划。” 荣俊旭问:“听不太懂哦!请解释一下。区别在哪里?” 千行说:“如果形势对自己不利,就动手;如果形势对自己有利,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蛛网已经布下,因此他并不着急。反正荣应泰已是囊中之物,凶手随时可以做出致命的一击。” 荣俊赫叹气道:“明白了。三年前,形势对凶手有利。但因为不久前母亲和父亲的争斗,对他越来越不利了。母亲和父亲之间,无论哪一方胜出,对他都会产生不良的影响,因此……” 千行应道:“就是这样。” 郑浩问道:“我始终还在想那幅图。那样的橡皮管子被安放在斜梁上,能保证准确地滴到茶杯里吗?” 千行说:“你问到了另一个关键的细节。想让橡皮管流出的毒液准确地滴到荣应泰常用的茶杯里,必须包含两个元素。其一是怎样埋藏橡皮管,如果只铺设到斜梁就停止的话,很难保证水滴的流向。他必须使橡皮管再向前伸,垂直地悬挂下来。” 郑浩不解:“可是,悬挂下来就失去了斜梁的遮挡,很容易被看见。” 千行说:“这就是水晶灯设计巧妙的作用了。水晶灯的安装位置正好在单根斜梁的尽头。由于水晶灯是由几百个水晶构成的,将一根透明的橡皮管埋藏在里面,就等于一棵小草藏在了草丛里。这是指水晶灯关闭的时候。当水晶灯被打开时,它的光芒非常耀眼,根本不能直视,我们就更加看不到橡皮管的存在了。” 荣俊旭叹道:“这样啊!可是,这只说明了毒液吐出的位置,也就是橡皮管如何定位。凶手又怎么能够命令我爸把茶杯放在什么位置呢?有那么傻的人吗?” 千行说:“不是命令,是一种心理控制。这也就是我要说的第二元素,一个你们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茶杯的位置始终是固定的。” 荣俊赫问:“你指的……是那个制造精美的杯座吗?” 千行说:“是的。因为荣应泰不让自己的子女乱碰他的宝贝,所以你们都没有去碰过那个杯座。它是固定在书桌上的。” 郑浩问道:“咦?有这种奇怪的事?可是……有固定杯座,就一定会把茶杯放在杯座里吗?” 荣俊赫说:“原来如此。会,是父亲的话就一定会。看来,凶手一定刻意研究过父亲的个人审美喜好。我仔细观察过玲珑屋里东西的摆设,完全符合父亲的口味。这个杯座也是一样,如果把我们书桌的桌面想象成长方形画幅的话,杯座的位置正好处在完美的黄金分割点上。况且,杯座的设计也很精美,是父亲喜爱的‘枯梅’样式。这……就是父亲很自然就习惯了把茶杯放进杯座的原因。他是个完美主义者。” 郑浩点头:“我懂了。说起来,岳父确实是那样的人,有的时候他会莫名地发火,事后我才弄清楚原来仅仅是因为有东西被挪动了位置。” 千行朝他笑道:“谢谢。本来我的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为什么荣应泰在三年内都没有动过这张书桌呢?非常感谢,你刚才已经解答了。” 郑浩说:“凶手很了解父亲的秉性。哦……这是自然啰,因为他也是荣家的一员。” 荣俊赫依然皱着眉:“看来凶手确实可以让毒液准确地滴入父亲常用的茶杯之中。可是,既然针筒落到了地面,为什么我们检查的时候没能看到?千行说的这个‘消失无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不是凶手当时就拿走了吗?” 千行微微一笑:“俊赫哥,你想错了。请再回忆一下,当时你检查了屋子外面的草丛吗?” 荣俊赫问:“怎么……草丛吗?哦!在那样的情况下,我确实没有理由去检查什么草丛。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玲珑屋里和东北小门的锁上。不过……” 郑浩说道:“不过林大哥检查过草丛,也没有看见那个针筒。” “真的……没有吗?” 千行边说着,边将目光锁住了林念祖。 林念祖没有立即回答,脸上露着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毫不示弱地用眼睛同样盯着千行,似乎在示意千行继续往下说。 “在本案中,包含了三个特点。 “首先,负责玲珑屋设计和建造的那个人,是最大的嫌疑人,因为只有他最了解这所建筑的结构。 “其次,负责安装太阳能电池板的那个人,也同样有机会安装这套下毒的设备。 “第三,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有一个人竟然‘头脑精密’到先去检查一下屋外的草地,然后再回过头来检查玲珑屋内部的角落。别的人不会那么干。只有一个解释,从草丛里捡起了下毒设备,并及时让它‘消失’的那个人……就是凶手。” 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坐在桌子另一头的林念祖。 惊讶。 疑惑。 恼怒。 怨恨。 无论抱有何种态度的人,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林念祖的嘴唇之间,因为他们都期待着那个人的回答。 林念祖眉头微微上挑,手指交叉搁在桌子上,依然保持着气定神闲的风度。 “怎么?你是在说我吗?” “没错,杀害荣应泰的凶手就是你——林念祖。” 千行的回答简洁而有力。 “等等,小侦探……哦不,请原谅,你是小推理师,对吧?你虽然解开了第一层密室的谜团,但你仍然没有解开第二层密室。我明白你刚才的意思。你是说,针筒掉入了草丛里,而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除了凶手之外,没有人会注意到草丛。而我恰好是那个检查过草丛的人,因此我是凶手。你的推理,是这样的吧?” “对。因为凶手必须在警察到来之前将它取走。警察一到就晚了。可是,你还不打算承认。对吧?” “当然。不是我做的事情,当然谈不上承认不承认。现在,小推理师,请你告诉大家,假如我就是凶手的话,杀人之后,我是怎么走出第二层密室,也就是后院的呢?要知道,后院的东北小门可是从里面才可以锁上的挂锁。” 千行从林念祖的脸上看到了充足的自信。 他没有退缩,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你、根、本、没、有、进、入、荣、府。” “什么?怎么可能?”林念祖耸耸肩。 “为什么不可能?根本没有第二重密室的存在,而第一重密室的形成也是一个偶然,因为正好荣应泰插上了门闩而已。你偷换了概念。” “愿闻其详。” “你是通过手机信号来控制那个电子针筒的,毒液释放后,针筒变轻,因为天平式设计滑落到了草丛中隐藏起来。而你是在接到大姐的电话之后才真正进入荣府的。进入之后你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检查荣应泰的死亡情况,利用尸体继续为你服务,吸引大家的视线。然后你做了第二件事,假装检查草丛,悄悄藏起了下毒的针筒。” “哼,你说得有一点合理性,但存在漏洞。不亲眼看见目标死亡,凶手会甘心离去吗?不亲眼看见的话,凶手又怎么能准确判断现场的情况呢?不对情况做出评估,凶手返回现场能从容应对吗?在那种人人相互猜疑的情况下,哪怕表情上有一丝丝的异样,都等于告诉别人‘心中有鬼’。” “不,你是亲眼看着荣应泰死去的。” 大家再次露出了迷离的眼神。连安力为也不例外。 “哈哈哈,看,你把大家都搞糊涂了。没有进入荣府后院,我又怎么能‘看见’玲珑屋里的情况呢?难道说,我又在那里偷偷安装了监控设备吗?”林念祖嘴角轻蔑地上扬。 “不。荣府所有内部监控的中枢,都只在荣应泰一个人的电脑里,别人无法控制。想偷偷安装监控,也是不可能的。警方在玲珑屋里,搜到了专门对付暗藏监控的SpyFinder和一台反监听设备。从尸体的口袋里,我们也发现了小型探测狗。这说明荣应泰的反监控意识极强。如果你偷偷加装了探头的话,难保不被发现。但是,此类反监控设备有一个共同的弱点,只对长时间保持发送的信号才有反应,而手机发出的信号是即时性的,连通时间在零点零一秒之内,被发现的概率几乎为零。因此,你对针筒的无线控制不会被发现。对于这些,你应该很清楚吧?” “你并没有解释我为什么能看到玲珑屋内的情况。” 千行答道:“很简单。站得高,就可以看得到。你不是有一辆引以为豪的Dartz黑蛇越野车吗?平时都舍不得开出来。我问过上海的经销商,它的高度是一点九零五米,而荣府的围墙高度是两米。你的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五,如果站在车顶上,眼睛的水平高度至少可以达到三点五米,拿着望远镜朝玲珑屋看的话,完全没有问题。我离开的那天已经把车停在院外的东车道试验过了,刘警官的老切诺基高度只有一点六九五米,可我站在车顶上连玲珑屋窗户里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最精明的凶手会认为,如果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实施两地超远程遥控,一旦被对方发现的话,就被利用,反过来针对自己进行误导。严格说来,监控也不完全可信。但如果是在亲自目测的距离下实施中远程遥控,这些弱点就全没有了。” 千行转过头问荣俊赫:“俊赫哥,你知道他那天开的是什么车吗?” 荣俊赫阴沉着脸说道:“没错。就是那辆Dartz黑蛇。大姐打了电话之后很快他就到了,甚至没来得及停到车库里,直接停在了广场上。现在我明白了,他比我们更着急。” 千行说道:“这也是凶手的失误。假如行凶时开的是Dartz黑蛇,那么,返回现场时应该开平时那辆迈巴赫才对,更不容易引起怀疑。海鲜王府停车场的围墙是灌木丛和一排杉树。林先生将他的越野车停在了树丛的后面。黑蛇越野车是五点五升V8双涡轮增压发动机,最峰值功率可达四百一十千瓦。跳出包厢洗手间窗户之后,林先生穿过了停车场的树丛,以最快速度驾驶这辆车赶到了荣府外的东车道。” 一串笑声幽幽响起,还伴随着阵阵掌声。 林念祖面不改色:“很精彩,我的小推理师。可惜,那一天,偏偏有那么多人可以证明我没有出现在犯罪现场。而且不单单是那一天,其他案件发生的时间,我也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第四节 “活下去……像你娘一样……”

“……让我们一起来好好享受这个推理之夜吧!看看这位令人尊敬的少年推理师,怎么推翻我所有的不在场证明。”林念祖不无得意地继续说道。 “好吧,我接受你的挑战。表面上看起来,在三桩命案之中,你都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人。 “下面,让我们来一一分析。叶淑娴坠亡案的案发时间是十一月十一日的五点至五点零一分之间,地点在皇冠大厦。根据你向警方提供的说明,你是在半夜零点十分进入湖边邨宾馆的,之后就一直在客房里休息,到上午的八点十分离开。服务员和领班证实了你的说法,宾馆的监控里,按照出现你的录像回放看起来,表面也是这样。然而,我们从监控中发现了疑点。” “疑点?难道我不是从半夜零点十分进入,八点十分离开的吗?”林念祖傲慢地追问。 “事实并不是那么简单。从你进入一八一八房间起,到上午出门为止,我们从监控里一共看到了二十个人进出。其中有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人走出来,身份十分可疑,两个小时之后,又有一位长发女子走入。根据前台的查证,没有这两个人的登记记录。那个出来的人低着头,帽檐也压得很低,看不清面部,但身高和你相仿。”千行说道。 “哦!仅仅是像我吗?那可不能用来作为证据。再说,关于你说的这位戴着帽子的先生,监控即使拍不到面部,总可以拍到他是进入哪个房间吧?” “你怎么知道可以拍到?” “哼哼,这是常识。我想在座的都有这个常识。监控如果什么也拍不到,那么安装它干什么呢?你不是想告诉我,真的没有拍到吧?” “这是一个诡计。杂物间的门被打开,影响了监控的半边视野,走廊双数房间一边的情况被挡住了,一八一八室也一样。” “哦?听你的口气,这个杂物间的门似乎是我开的啰?我来问你,现场的监控记录又是怎样显示的呢?破案要讲证据。你说,监控被打开的门挡住视线,那么在那个人打开杂物间门之前,监控总没有被挡住吧?请告诉大家,他是谁?怎么?难道……也没有拍到?” “林先生,看来,您很熟悉这家酒店的情况呀!” “是的,一八一八室是公司长包的房间。这个情况你们应该有过调查吧?时间不早了,请您尽快进入主题。” “好,”千行点击了一下鼠标,“这就是你使用丝线来控制杂物间门的示意图。” 图13.丝线控门装置 “首先,这个杂物间的门锁是坏的,只能虚掩着,根本扣不住。这一点你应该早就了解。那天晚上,你是这样做的。当你走到监控拍不到的拐角处,就提前准备好了一根透明的钓鱼线。对于监控来说,透明的鱼线等于空气。你一边经过杂物间走向一八一八房间,一边顺势用鱼线套住了杂物间门的把手。仅仅勾住,而不马上拉动杂物间的门。然后你若无其事地进入了一八一八房间。你在那里等着,一直到一点三十三分,才通过一八一八房门和门框之间的缝隙轻轻拉动丝线,打开了杂物间的门。达到目的之后,你松开丝线的一头,只拉住另一头,悄悄地拉回了整条丝线。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挡住监控对于双数房间的拍摄。”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竟有这样巧妙的方法。不过,为什么要等到一点三十三分呢?”林念祖微笑道。 “因为需要与你进入一八一八的时间间隔得足够长。这样才可以撇清嫌疑。” “不怕一八二〇房间的人开门吗?这个方法很危险哦?” “不,那是零点十分至一点三十三分之间,客人们都睡了。” “我了解了。你的猜想是,我化装成戴帽人走出,然后再化装成长发女走入,由于那扇门挡住了监控,所以当然没有拍到我进出一八一八房间的情形。哼,勉强说得通。请继续。” “虽然这不是证据,但至少在叶淑娴坠亡案中你的不在场证明出现了瑕疵。第二桩,斩首案,时间是十一月十四日凌晨一点四十五分至两点之间,地点在荣府四合院区第二进院的吕光复卧室,你的不在场证明人是应泰建设的三个高管——蓝金发、汪铭和娄一根。” “是这样。那天晚上,他们三个跟我在一起。怎么,有问题吗?” “有。根据警方的调查,蓝金发、汪铭和娄一根都是跟随你多年的亲信,从你九年前进入应泰建设下属的三建分公司做普通职员的时候,你们就是好朋友,后来你不断升迁,他们三个就一直跟着你升迁,可谓嫡系部队了。” “调查得挺清楚啊!可这又怎么样呢?他们都是有能力的人,所以才会得到重用。这些人事调动,都是家父签字才能生效的。” “嗯,但那都是你的提议。你从很久以前就注意培养自己的部属了。这很正常,没有问题。但根据警方调查的原则,亲人和亲信所做出的证言,不够完美,多少会带有作假证的嫌疑。” “是这样吗?不过很可惜,到现在为止,我们听到的都只是你的个人猜想而已,并没有什么证据。” “林先生,我破解你前两条诡计,目的不是为了直接提供证据,而是指出你不在场证明中的漏洞。你的证明,已经变得不完美了。” 林念祖无奈,只得承认:“在理。可是,光是捣毁我不在场证明的完美性,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在我的三个不在场证明之中,你必须做到完全推翻至少一个才行,否则,你是没有权力逮捕我的,只能请求我协助警方调查而已。” “完全可以推翻的,在第三桩案件——密室杀人案之中。” “哦?那就更有意思了,”林念祖是打心眼里觉得可笑,“愿洗耳恭听。” “密室杀人案,时间是十一月十七日下午一点半至两点,地点在荣府后院的玲珑屋,你的不在场证明人包括海鲜王府的老板娘邱丽、领班水梅、服务员晓倩和停车场管理员,以及第一分厂的生产主任窦连海、工程师焦成、技工孟晓东等等。” “看来,我的证明人还不少啊!” “关于那天,你自己的说法是九点至十二点半之间和下午一点三十一至五点一刻之间,一直在应泰钢构第一分厂的车间里,中午的十二点半至一点半之间,你和德国专家们在海鲜王府吃午饭。”千行说道。 “不错。时间记得都很准确。” 林念祖拿起身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饶有兴趣地看着千行。 这时,刘晓伟推开门走了进来,向安力为悄悄耳语了几句。 安力为点头,示意他在身边坐下。 千行朝刘晓伟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生产主任窦连海和工程师焦成证明你在工厂的两段时间里,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技工孟晓东甚至还弥补了你去洗手间时的证明空缺。表面上看,在工厂的不在场证明很完美,几乎是无缝对接。十二点四十五你进入海鲜王府的包厢,一点十五出来,开车离开饭店,有老板娘邱丽、领班水梅、服务员晓倩和停车场管理员证明这两个时间点。另外,你的两个司机应该也可以证明。但为了避嫌,他们的证词如果对你有利的话,警方仅作参考。问题是……在你们进入包厢之后的半个小时,也就是十二点四十五至一点十五之间,这段时间出现了空白。” “空白?难道我会隐形术?服务员小梅不是一直站在包厢门外吗?”林念祖露出诧异的神色。 “不错。小梅是在门外,可是,严格意义上说,她并不是那个足以证明你一直在包厢内的证人,因为这段时间之内,她根本就看不见你。能看得见你的人,其实就只有那五位德国专家而已,而这些专家又全部回国了。警方调查过你们公司,公司拿不出有关五位德国专家的资料和联络方法。这几位所谓专家从何而来,又家住哪里,恐怕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 “五位德国专家是公司的业务关系,有些细节我无须知道。如果找不到资料的话,恐怕是有人丢失了吧。” “也就是说,这半个小时之内,你并没有完全可靠的证明人。” “怎么?我真的会飞吗?” “不,海鲜王府的包厢可不是密室。我们从洗手间里发现了通往停车场的窗户。你很清楚海鲜王府的‘规矩’——‘在没有招呼的情况下勿打扰’,所以在那半个小时之内,只要没有你的招呼,服务员是不会进来的。” “难道德国专家就没有招呼服务员的可能吗?他们也是客人,而且是五个人。只要服务员一进来,我不在包厢内的事实不就露馅了吗?” “是的,表面看起来那样做确实很危险。要是别的人一定不敢。但是对于你来说例外,是绝对安全的。因为……五个专家都是不会中文的德国人。” “德国人不可以叫菜吗?这是什么逻辑?” “他们不懂中文,在你离开的情况下,即使叫了服务员也没用,因为语言不通,没法向服务员说清楚自己的意图,还不如有啥吃啥。因此,他们根本不会去给自己找麻烦。事实证明,他们五个人只吃完了桌上的蔬菜、冷盘和水果,海鲜基本没人动。” “我进入包厢之后就走进洗手间,然后通过那里的窗户离开了。是这样吧?五位德国专家不觉得奇怪吗?请人吃饭,有这样请的吗?” 千行笑道:“很简单。告诉他们,你那天有点拉稀,也没有胃口了,请他们先吃。这样,你就很自然地进入洗手间,并锁上了门。他们不会去打扰你,拉稀嘛,不是那么快能够解决的。” “小朋友,我不得不指出,你的推理在偷换概念。你一直试图说服大家,十二点四十五至一点十五我从包厢里偷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对吧?可是,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家父的死亡时间在一点半至两点之间,不是吗?而氰化物的毒发时间仅仅是几秒钟以内,死亡时间可视为等于中毒时间。这是你们官方鉴定报告的结果。家父被害之时我已经回到了工厂。你应该证明我是怎么在工友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并回到玲珑屋来作案的才对。不是吗?你……该不是想推理,这是个双胞胎诡计吧?一个林念祖分身前往玲珑屋杀害了家父,而另一个‘林念祖’继续留在工厂迷惑工友们,因此获得了不在场证明?哈哈哈,过于荒唐和幼稚了吧?” “林先生,真正偷换概念的人……是你。你不是使用了双胞胎诡计,而是‘修改’了时间。” “好吧,请你向大家仔细说明,我怎么才可以做到‘修改时间’。” “很简单。这是一个拨钟表的诡计,只不过采用了更为先进的手段。 千行伸手拉开了另一块白布盖着的物品。 众人定睛一看。 一只大钟。 宽大的黑色钟面几乎占据了半张桌面,上面红色的数字显得格外晃眼。 钟的旁边放着一个塑料外壳的物品。 就是从湖底捞起来的电子遥控装置,已经被人用红蓝黑三根电线连接到大钟的内部。 “这就是挂在应泰钢构第一分厂办公楼上的大红钟。由于安装位置的巧妙,工厂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大红钟,所以,它很快就成了厂区里唯一的计时器。大红钟是你在一年前要求工人安装上去的。这是一只平常的电子钟,但连上这个设备就能产生神奇的效果。现在,让我来用手机将‘修改时间’的过程展示给大家看。” 说罢,千行点了几下手机的触屏。 大红钟显示的电子数字立即从“21:05”变成了“20:35”。 所有的人面面相觑。 一瞬间,林念祖的脸色开始有了细小的变化。 或许是感到口干舌燥,他索性举起玻璃杯,一口将水喝完。 身后的根叔及时地将空杯子拿到小餐车上,为他倒满水,仍旧放在他的手旁边。 林念祖冲根叔微微一笑,巧妙地掩饰了片刻的失态。 “十一月十七日上午九点你进入厂区,然后通过同样的手法,你将时间调慢了半个小时。于是,所有工厂里的人,记忆中的时间都被你调慢了半个小时。然后在下午某个合适的时刻又把它调回来。” “据工人们的叙述,大红钟自从安装上去之后,就再也没人动过它。因为安装的位置就在你的办公室窗外,所以没有你的同意,谁也不能碰到。由于你在里面安装的电池是放射性同位素电池,所以它永远不会停,永远不需要换电池和修理。另一方面,钟上连接的遥控接收装置也是使用这块用不完的电池,因此根本不必担心会失效。” “三年前,你安装了用来杀人的毒针,一年前,又设计安装了这个拨钟表的装置,人为地制造出了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现在让我们来整理一遍十一月十七日你实施谋杀行动的全过程。通过这张表格,我们就可以知道你是怎样做到,利用偷来的这半个小时成功实施毒杀计划的。” 千行轻点鼠标,一张表格出现在银幕上。
林念祖时间诡计表
真实时间行动点伪造时间
13:00与专家一起离开工厂12:30
13:10与专家一起进入海鲜王府包厢12:40
13:11从洗手间窗户溜出海鲜王府包厢12:41
13:22开车到达荣府外东车道12:52
13:32开车离开荣府外东车道13:02
13:42从洗手间窗户进入海鲜王府包厢13:12
13:45与专家一起走出海鲜王府包厢13:15
14:01与专家一起返回工厂13:31
众人不免露出惊愕的神色。 或许,在他们看来,这样的行动计划依然不可思议。 十分钟从海鲜王府开车到达目的地荣府外东车道,十分钟完成谋杀任务并确认目标死亡,再用剩下的十分钟返回海鲜王府。 按照路程来算,开车狂奔的话,理论上刚刚够用。 可问题是,究竟是怎样的人,才可以执行如此精密到无懈可击,紧凑到透不过气来的苛刻计划呢? 哪怕中间有一分钟被耽搁,计划就面临失败的危险。而一旦失败,凶手便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可以想象,要完成这样不可能的任务,凶手得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测算,反复试验,不厌其烦地训练,才能尽量接近这种精密实验的临界值,才能从不可能中找出那一丝丝的可能性。 而这个用心险恶、谋算精准的人,竟然是死者信赖有加、委以重任的义子。 荣俊赫眼中冒火,双手捏紧拳头,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安力为和刘晓伟关注着所有的人。一旦有人情绪失控,他们将立即冲上去,迅速控制场上的局面。 其他人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错,为了这个不可能的计划,凶手一定经历过无数次失败的实验。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人!他人为地制造了一个时间观念上的错位。表面上看起来,他是一点三十一分从海鲜王府回到工厂,可实际上他真正进入的时间是……两点零一分。荣应泰的死亡时间,和他偷走的那半个小时,几乎完全重叠。你不会否认说,这个小小的遥控电子装置跟你没有关系吧?季警官的摄像机清清楚楚地拍到了,你把它扔进庭湖里的整个过程。林先生,你过于骄傲自大,忽视了警方的侦破力量,竟然没有在作案后及时拆除这个装置。难道你就真的自信警方之中没有人会对这个大红钟产生怀疑吗?” 林念祖嘴唇微微一动,却忍住了,没有发出声音。 千行捕捉到林念祖心里的微小变化,继续说道。 “哦,我明白了。没有及时善后,是因为始终没能腾出一只空手来。荣应泰出殡之后,你一心想趁着警方注意力聚焦在玲珑屋,就对俊赫立即下手。” 荣俊赫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荣熙真。 他已经冷静下来,因为他明白,凶手已经无所遁形。 荣熙真则不动声色,冷若冰霜。 “计划失败后,警方就查到了应泰钢构第一分厂。如果这时候返回工厂,等于自找麻烦。于是他打算观察一下,看看警方究竟能不能看出你的大红钟诡计。二十七日我破解了魔法二宗之谜。这时你彻底着急了,继续等待就等于坐以待毙。你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再次返回工厂取走关键证据的。可是,林先生,这时候已经晚了。你的傲慢与轻敌使你陷入窘境。”千行终于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林念祖轻轻叹了口气,又过了半分钟,才开了口。 “应该说,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推理。年纪轻轻,能有如此缜密的思维,很难得。不过,我必须指出,你的推理中仍有漏洞。如果你不能弥补这个漏洞,那么警方已经拥有的这点证据,尚且不算充足。仅仅靠这一个小小的遥控器,你还不能完全推翻我的不在场证明。这样就逮捕我,警方将会陷入完全的被动之中。” “我知道你说的漏洞是什么。”千行看起来很自信。 “怎么?知道了吗?”林念祖有些意外。 “对。我来替你说吧。光破解大红钟诡计还不够,因为你在十七日的不在场证明是由双重诡计构成的。这就意味着,你的不在场证明也是双重保险的。仅仅解释工厂内的人员产生时间错位的原因还不够,仍无法解释海鲜王府的一干人等为什么同样产生了时间错位。” 人们又开始骚动起来。 荣俊赫点头道:“不错。大红钟诡计只对工厂人员产生误导,对海鲜王府的服务员完全不起作用。” 荣俊旭问:“奇怪!难道他对海鲜王府的钟表也使用了诡计?” 荣熙真思量着说:“我想不是那么简单。” 千行接道:“确实不是那么简单。事实上林先生针对海鲜王府的时间控制手法极其高明,堪称诡计中的最高境界。用我们推理迷的行话来形容,这叫‘阿基米德没弄脏手’。” 荣熙真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千行答道:“阿基米德是古希腊叙拉古的科学家。在对抗罗马的战争中,他发明了一系列武器。虽然这些武器杀死了成百上千的罗马士兵,但从表面上说,作为科学家的阿基米德,自己的双手始终没有真的沾有一滴鲜血。用我们中国人的语言来解释这个概念的话,最合适的应该是‘借刀杀人’了。最早提出这个推理评论概念的,是一本日本推理小说,名字被我们翻译成《阿基米德借刀杀人》。林先生针对海鲜王府的时间诡计,配得上这个称谓。” 荣俊赫似乎有所领悟:“难道说,是他根本没有自己动手吗?” 千行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海鲜王府的钟在十七日那天,本来就错了。林先生并没有动手拨动或是试图用别的方法去控制那个座钟,而是‘利用’了它的错误。刘警官,请你来证实一下。” 刘晓伟站起身:“根据今天的再次调查,事情是这样的。海鲜王府的老板娘邱丽回忆,十八日,也就是玲珑屋案发的第二天,一位来吃饭的客人提醒她,座钟比正常时间慢了半个小时,她这才将指针调整到正确的位置。在这之前,她至少有四天以上没能发现座钟的错误。也就是说,案发前两日和案发当日,整个海鲜王府的人都把这个错误的计时当成了正常时间。此后他们也没把它当回事,这实在是个生活中的琐事,没人会把它与案件联系起来看。因此我们刚开始调查到的情况是错误的。另外,千行还料到了在案发前一天,十六日,林念祖也曾在那里吃饭。老板娘邱丽证实了,确实如此。” 一旁的安力为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海鲜王府座钟是客人根本碰不到的,只有老板娘一个人才可以,况且调查的那一天,时间又是正确的,因此我们前两次调查时,根本没想到时间曾有错误。确实有疏漏啊!千行,你是怎么想到询问后一日时钟状况的呢?” 千行答道:“我看了调查记录,你调查时问的是‘钟准吗’,而老板娘回答的是‘准’,因为她很喜欢炫耀那只名贵的古董钟。只有当你问‘时间曾出过错吗’时,她才容易想起曾经出过的小错误。因为你只是例行公事,主观上并没有怀疑时间上曾经出过错,所以她更不会知道那件琐事竟然与案情息息相关。我使用了推理的倒推法,大红钟是凶手自由可控的,而海鲜王府的古董钟却是他不能触碰的,那么最有可能就是,凶手利用了古董钟本身的错误。在《密室讲义》的时间差密室这一条目中,有一种方法就是‘利用错误钟表’的方法。只是你们还没有学会活用,因此仍看不出与本案有关。” 安力为说:“是这样。” 千行接着说:“林先生发现古董钟的时间错误,是一个巧合。一般来说我们通常认为,巧合,是推理的反面和敌人。然而,推理在生活中,以及在真实案例中的运用,却离不开偶遇的巧合因素。在本案中,正是因为林先生发现了这个巧合,并加以利用,才会使得原来的计划变得更加生活化、完美化。林先生认为,如果在一个谋杀计划中,全部因素都完全由人为来构成的话,难免看上去刻意、生硬、机械,而流于公式化。而一个公式化的谋杀计划,更容易被拥有高度推理能力的人所识破。我们只需要反其道而行之,最终总能找到那把打开秘密之门的钥匙。事实上,他巧妙地利用了生活中常见的巧合元素,为计划穿上难以识别的伪装。海鲜王府错误时间的元素,就是这个伪装。也就是因为这个伪装,使得警方困惑其中,导致最后的破解时刻整整推迟了一周。林先生不愧是精于算计、触类旁通的推理高手! “下面是我的推测,是否正确,就要由林先生本人来证实了。这个双重时间诡计的策划过程,应该是这样的。在杀害了两个人之后,林先生即将接近全部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荣应泰。虽然警方已经介入,当时的情况并不容许他多加耽搁,但林先生仍觉得仅有大红钟这一颗棋子,分量尤显不足。他选择了耐心等待。两天后,十六日,机会到来了。他中午在海鲜王府吃饭的时候,发现店内古董钟的时间慢了半个小时,经过简单的言语试探,他意识到店内没有人发现这一点。于是,他决定利用这个错误。十七日他对工厂大红钟使用的拨钟表诡计,就是基于海鲜王府古董钟的错误而做出的相应对策。两边的错误完全相同。这样,略显单薄的大红钟诡计,就变成了难以攻破的双重时间诡计。双重时间诡计,就等于双重保险。凡是对大红钟有过怀疑的人,都会因为海鲜王府古董钟的证明而有所动摇,反之,怀疑过海鲜王府古董钟的人,又因为大红钟的证明而动摇。‘总不可能毫无交集的两边人都搞错了吧!连错的方式都一样。’这……就是我们思维的盲点。 “另外,要完成谋杀行动,还有一个关键因素。设置了双重时间诡计,只能制造用来应对警方的不在场证明,却仍不能保证对荣应泰的行动成功,因为……他还不能确定哪个时间荣应泰才会待在玲珑屋。而这一点又必须有保证才行。不能大概,也不能单凭臆测。应该说……林先生的运气不错!由于已出现两桩命案,荣应泰打算私下里找他进行商谈。安警官,是这样吧?” 安力为接道:“没错。我们调取了移动公司的电话记录。” 千行继续道:“最后一个谋杀的必要条件,是被害者无意中帮他完成的。他们约定了时间,地点嘛……当然是林先生提出的,玲珑屋很适合密谈。荣应泰当然不会拒绝。借此,谋杀的时间地点,都被确定了。” 一直低着头的林念祖,此时慢慢抬起头来。 刚倒满的水又被喝了一半。 根叔再次将他的玻璃杯倒满水。 林念祖伸出双手,再次给予千行掌声的赞许。 “真是精彩的推理啊!千行,可以告诉我,你是从什么地方着手,推翻我不在场证明的?” “大红钟。”千行答道。 “大红钟?怎么,从一开始你就觉得它可疑吗?” “是的。整个工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看见这只大红钟,你不觉得这样的安排过于刻意了吗?” “是这样啊!” “接下来就是调查了。在没有获得线索之前,我的调查方法就是一个字——‘泡’。我跟工人们软磨硬泡,总能发现一些令人奇怪的事。” “有人觉得奇怪吗?” “对,但不是针对时间本身。他们对大红钟从来没有产生过怀疑。但是,对于自己身体的怀疑,却是人们无法用理性来控制的。” “身体?” “对。很简单,有人在那一天觉得‘提前饿了’。就是这样。明明到了正午十二点,可大红钟却显示只有十一点半。由于大红钟从未出过错,因此没有人怀疑它出了错,他们只是怀疑自己提前饿了。人们理性中的时间观念可以改变,而身体中的生物钟却是自动运行的。在正常的饭点还没有吃到中饭,肚子自然会饿的。不止一个人有了明显的生理反应。这要比时钟显示来得更为准确。” “明白了。问你一个专业的问题。你说我的双重时间诡计是基于利用了海鲜王府古董钟的错误,但是……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做很危险吗?假如老板娘十七日在我到来之前就及时发现错误而调整回正确的时间,那么我岂不是前功尽弃、满盘皆输吗?”林念祖仍不甘心。 “你说得没错。这就是你必须在十二点提前打电话给老板娘的原因。在身边的人看来,你是在电话订餐,其实你的真实目的,是化解这个可能的危险。你在电话里是这样说的‘现在是十二点,半小时之后,也就是十二点半,我们将准时到达海鲜王府,希望那时候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今天的时间安排很紧凑,如果可以按照我的要求来安排的话,那就太感谢了’。老板娘非常熟悉你严守时间计划的老习惯,当然不会拒绝。假如说她在接到电话前发现时钟错误,已经调到了正确的时间,被你这样一说,也会认为你说的才是对的。她会把时钟重新调回错误的状态。一来因为她更信任你铁律的时间观念,二来她必须迎合你的订餐要求,因此她一定会按照你的指示行事,没有任何反驳和异议的可能。只有在电话那头是个老教授的情况下,他才会为了某种不实际的概念而与你争辩,但老板娘是个生意人,除了钱,她绝不会和你计较无谓的事。” “嗯,这……可以说得过去。”林念祖话锋一转,“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我是怎么穿过停车场管理员的视线,离开海鲜王府的呢?这不也很危险吗?要知道,那个管理员可是非常敬业的。” “你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用你的无线遥控车钥匙。你先用车钥匙打开车锁,车子发出了‘嘟嘟’的声音,然后你又关闭了车锁。管理员以为车子出了什么问题,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这里。”千行转头看向刘晓伟,“刘警官,是这样吗?” 刘晓伟答道:“一点没错。我让车辆管理员完全模拟了当时遇到的情况。情况正如千行所说的,只是有人用无线车钥匙控制了车锁而已。如果不是有人提醒,管理员是不会意识到,竟有人会刻意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千行接着道:“同样,返回时穿过停车场的计划也是一样的。不过,可能刚好管理员没有注意到你走过的区域,因此你没有再那样做。” 这下林念祖没有再接茬,而是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千行。 桌面之上,再没有暗自狐疑,再没有相互猜度。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明确的一个人。 所有满含着愤怒的目光都射向了他。 沉默了许久,林念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你很聪明,千行。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可惜……你现在掌握的证据,都只能推翻我的不在场证明。虽然你们可以暂时逮捕我,但要想定我的罪,光靠这些……恐怕还不够吧?” 安力为放下刚才正在看的手机,站起身来。 “又让你失望了!有关凶器来源的证据,已经拿到了。” 说罢,他打开门。 倪大龙腋下夹着一份厚厚的卷宗走了进来…… 林念祖的手开始颤抖,嘴唇变得刷白。 他拿起玻璃杯。 刚刚被根叔倒满的水,又被他喝了一多半。 “不好……” 话音未落,千行一个箭步跳到跟前,打飞了林念祖手里的玻璃杯。 “有毒……” 立即反应过来的安力为和倪大龙等人相继跃起,死死按住了林念祖的双手。 鸦雀无声。 全场的空气,在那一刻,被彻底凝结了…… 一个声音幽幽地响起。 那是另一个人喝水的声音…… 就在人们的身后。 人们循声望去。 拿着另一只玻璃杯的人,竟是根叔。 “快……” “爸……” 刘晓伟和周焘箭步上来,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老人。 玻璃杯已空。 老人一松手,杯子砸在地面,碎成了粉末。 他的面色在短时间内变得铁青。 几缕鲜血从鼻孔里,嘴唇下淌了出来。 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和液体,林念祖似乎活了过来,眼中冒出惊愕的神色。 “赶快叫救护车。”安力为大吼道。 “不必了。” 老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词句有点模糊,意思却很清楚。 这个微弱的声音震惊了全场的人。 就连千行也没有想到。 “哑仆”根叔,原来是可以说话的。 “安警官,凶手……不是林少爷。真正的凶手……是我。” 老人费力地说道。 “为什么?根叔……为什么?” 林念祖终于按捺不住,两行眼泪滴落下来。 老人深情地看着林念祖,挣扎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活下去……像你娘一样……” 终章 阴影中的暗黑之手 林念祖没死。 那一夜,他被警方带走。 当场中毒身亡的,是根叔。 在第二次为千行鼓掌之前,林念祖装作喝水,悄悄地在自己的玻璃杯中撒下了氰化钠粉末。 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只是,在死之前,还要弄清楚几个问题。 他要输得口服心服。 千行没能观察到对手的小小动作,因为他忙于解开人们心中的谜团。 面对对手咄咄逼人的提问,他没有理由躲避。 其他人也同样没有注意到。千行的推理抽丝剥茧,完全不给人喘气的机会,吸引住了所有在场人的眼球。 在完败之前,林念祖再一次成功地转移了大家的视线。 只有一个人看见了。 这个人就在林念祖的身后。 他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没在千行的推理上。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事先料到了推理之夜的结果。 他的双眼一直死死盯着的是,林念祖的右手。 第二次为林念祖倒水的时候,根叔调换了那杯水。 当然,是趁着林念祖被千行的推理牢牢吸引住的片刻之机。 在根叔身边的餐车上,放着一个同样的玻璃杯,里面的水量也始终保持着,与林念祖手边那杯水完全一致的刻度。 林念祖杯子里的水减少一分,餐车上的那杯就会被根叔喝掉一分。 根叔的心里,早就做好了替他去死的准备。 可是,这个根叔到底是什么人? 他到底为什么会替毫无关系的林念祖赴死? 为什么还要为他承担罪责? 难道他就是那个帮凶吗? 大家眼中的“哑巴”,在临死前竟然开口说话。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随着林念祖的被捕,案情暂时告一段落。然而,尽管原来的谜团被千行一一解开,诸多新的疑惑又随之产生。 这不得不让安力为再次陷入苦恼。 如此多的新问题产生,意味着即使将凶手逮捕了也无法立刻结案。 安力为和刘晓伟一起,将林念祖顺利押回了总部。 凌晨三点,安力为独自开车把千行送到医院旁的停车场。 他还有些话要说。 “对了,小刘来前从林念祖家里搜出了二十八号给你妈妈发威胁短信的手机。号码和你提供的一致。SIM卡里只有两条短信记录,其中另一条是有人用未知号码给林念祖发的短信,内容是‘千行遭人袭击。如果他的家人得知此讯,应会逼其离开专案组’。” “果然。还没处理。他认为这个号码还有用,本来打算留到最后才处理的。安叔,去根叔的屋子里搜查,我想……那个未知号码就是根叔的。” “我想也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你妈妈知道得那么快。” “对我下手的人就是根叔,而且他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林念祖。另外,安叔还记得我和刘叔在皇冠大厦遇到林念祖的事吗?” “记得。难道……” “对。林念祖的出现绝不是偶然,有人给他传递消息,这个人也是根叔。如果那次传递消息不是用短信的话,很可能就是通过纸条。” “就和当初往我口袋里塞纸条一样?” “嗯。” “原来根叔就是林念祖的同谋者!” “不,他只是‘帮凶’,还算不上‘同谋者’,因为林念祖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千行答道。 “看起来好像是这样的。林念祖当时的眼神非常奇怪。收到那样的通知短信,应该会意识到自己背后有一个隐秘的帮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根叔。” “对于多年来一直装作‘哑巴’的根叔开口说话,林念祖跟和我们一样意外。安叔,你还记得他最后说的是什么吗?” “他说‘活下去,像你娘一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根叔认识林念祖的妈妈林春晓?” “这句话表明了根叔、林念祖和林春晓,三者之间的关系。不过我想,林念祖的心里也同样很疑惑吧?当时我一直死盯着他的眼睛。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这种神采瞬间就没了。可见,他的那一闪念并不明确,应该很模糊。” “在你忙于安抚俊赫等人的那段时间,小刘从根叔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封简短的‘认罪书’,一百多个字,上面简略地叙述了所谓他本人犯罪的全过程。但我和小刘,还有大龙都觉得不足信。” “当然,他想做替罪羊,来换取林念祖的自由。但是这做不到。根叔不是真正的凶手,不可能知道案情的诸多细节,因此他的认罪书也只能任凭想象来写,不可能涉及案情的实质。不过……他有没有提到刘律师办公室遭窃案,以及谋杀我和刘律师的两桩未遂案件呢?” “有,在最后,都提到了。” “关于这三桩案子,他的陈述显得比较靠谱吧?” “你怎么知道?”安力为狐疑地问道。 “因为……这些确实是他干的。” “为什么……” “我早就知道这三件事不是林念祖干的。只是……根叔藏得太深,我始终没能得到线索把他挖出来。现在不同了,为了保护林念祖,他自己跳了出来。安叔,说句实话,你看到根叔第二次给林念祖倒水的动作了吗?” “真没有。可就这回,他换走了林念祖的杯子。” “不错。你没看见,我其实也没看见,就连林念祖本人也一样没有看见。”千行肯定道。 “嗯,刚对自己的杯子下完毒的人,应该会保持特殊警惕的吧?” “林念祖不是没警觉,而是根叔找准了我说话间的某个点。这时候,林念祖对我的话倾注了所有的注意力,你们和荣家人也一样,而我,又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林念祖的眼神反应上。没错,就是这样,他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换走了这杯毒水。” “想不到,一位耄耋老人,他的手法竟有那么快!” “也就是因为这我没能马上想到,这位老人,居然就是那个飞檐走壁、身手不凡的忍者。我们的思维都在这里产生了障碍。安叔,还记得我遇险时后院只有谁吗?” “根叔。” “忍者……就是他。我们应该很快可以得到证实。法医一检查,就会发现他头顶上,被儿子周焘在黑暗中打伤的部位。我想,伤口应该是被他长长的头发遮住了。” “深不可测啊!千行,我忽然间产生了一个想法,说错了的话请你纠正我。难道说,根叔和林念祖之间的关系,是‘搭便车杀人’吗?林念祖在前面,而根叔就是在我们背后的那双眼睛?会不会整个杀局都是由他在掌控呢?你不是提到过,‘阿基米德没有弄脏手’吗?这个背后的‘阿基米德’会不会是根叔呢?” “安叔,我……只能先说出我的直觉,因为没有证据。我感觉是,根叔与林念祖之间的关系,是保护神与被保护者的关系。”千行说得很肯定。 “嗯?” “根叔多年来一直隐藏身份,并假扮成哑巴,目的是……秘密地保护林念祖。他的确藏得很深。我敢说,这些事情,连他的亲生儿子周焘都不知道。” “连亲生儿子都要隐瞒,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没关系,让我们一点点去揭开。从周焘那里,我们至少可以获得一些线索。如果林念祖再松了口,或许就八九不离十了。” “嗯,我猜林念祖也想了解其中的答案,所以……应该不至于不配合。” “嗯。关于林念祖的杀人动机,审问开始之后,我们也会知道得更多。” “动机不是已经清楚了吗,荣家的权力和财富?” “那只是表面上的,或许应该这么说,是林念祖的动机之一。我隐隐觉得,他的杀人动机恐怕还不仅仅是我们看见的那么简单。” “也对。关于动机,我的直觉也不是很确定。但我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按照常理来分析,企图夺取荣家的权力和财富,固然需要除掉叶淑娴和荣应泰,可为什么必须采取如何狠毒的犯罪手法?仅仅将它解释为,变态者的告白吗?不,林念祖不是一个简单的变态杀人狂,他之所以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这些,恐怕都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值得我们去思考的问题。” “对了,说到这里,我觉得在一个问题上,你有意针对荣家的人进行了隐瞒。”安力为看着千行。 “我明白。你想问的,是关于林念祖杀害光复叔的动机吧?” “没错。你只是说光复叔发现了林念祖的诡计,因此遭到灭口。事实上,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为什么刻意隐瞒一些线索呢?” “是的。对他们刻意隐瞒,有两个原因。其一,关于这个动机的证据还不够充分,其二,这个问题剖开来讲,我怕会牵连到不该牵连的人。在弄清楚之前,我不能贸然做出猜测,更不能宣布。” “你先说说,正确的动机是什么吧。” “可能存在两个动机。首先,有所发现之后而被灭口,不是胡说。光复叔在叶淑娴死后确实有动作,他把林春晓的五封信的内容寄给了我们未知的人。其次,安叔你想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威胁,还是别的?这个收信人与林念祖之间是敌是友?我看,多半是敌。敌之敌,即我之友。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这五封信和本案之间的确切关系,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因此,我选择了一笔带过。” “原来如此。你做得对。千行……在我心里,还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既然你在二十八日就识破了大红钟诡计,为什么没有立即要求检查,而是等到林念祖自己去拆除那个装置呢?” “哦!有几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即使我们那一天拆除大红钟,查出了里面的遥控接收装置,也不能直接证明就是林念祖安放的。他只需要推说不知道就足以蒙混过关,因为不能完全排除别人安放的可能性。我们必须等他自行拆除,才能留下确凿的证据。” “嗯,很有道理。说起来……如果他……还真是这样。” “因此,第二个原因就是我怕当时动了它,会打草惊蛇。如果他提前知道我发现了大红钟的秘密,势必在心里有所防备。如果他沉得住气,索性对接收装置放任不管的话,我们其实也会陷入被动。” “这分寸还真是得拿捏,不能冒进。” “还有,那一天是我第一次看见大红钟,心里其实也不是那么确定。贸然出手的话,说不定正好被对手误导,陷入圈套之中。” “对付这样的敌人,丝毫都不能大意。” “安叔,我有一个不祥的预感。自从刚才离开荣府之后,我一直很犹豫应不应该告诉你,现在我决定还是明说的好。” 说着,千行皱起眉头看着远处的夜空。 “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案情可能……还没有结束。” “为什么呢?凶手已经归案。到底是……” “这只是感觉,我并没有实际地看到什么。但是,在离开之前的那一刻,我冥冥中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笑。这种感觉很细微,说不太清楚。” “千行,实不相瞒,我也在犹豫跟不跟你说。我的感觉,跟你一样。笼罩在荣府上空的乌云虽然已经被冲淡了,但……似乎……我们的背后,仍有一只躲在阴影中的暗黑之手。我又一次感到了那种来自后脊梁的寒气。可当我回头看时,这种感觉却烟消云散,仿佛什么都不曾有过。”安力为的声音越来越轻。 “嗯,或许……它只在我们背过身去的时候,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才会显现。” “怎么会这样?我办案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在抓获凶手后心里仍那么不踏实。这只魔鬼的手到底是谁?” “还记得神秘的π先生吗?安叔,我们的感觉……不会是空穴来风,或许这只黑手,就是π先生的。” “他……不是我们的盟友吗?”安力为疑惑地问道。 “很难说。目前看来,除了根叔和林春晓的秘密之外,仍存在三个问题尚待解决。一是光复叔的死,凶手是怎么越过大藏獒的看管,自由进出光复叔房屋的;二是制造两次亡灵再现事件的人是谁;三是那个神秘的π先生究竟是谁。” “案情总会水落石出。既然主犯已经落网,无论如何我也会撬开他的嘴。那些魑魅魍魉,躲藏不了多久的。” “嗯,但愿如此。” 第二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 不到早上七点,暖意融融的阳光就钻进了千行所住病房的大玻璃窗。 金色的光芒照在雪白的布帘,反射到千行的脸上、身上。 “热死了——” 千行打着哈欠,伸了一个大懒腰。 帘子拉开,露出妈妈慈祥的面庞。 “醒了?你睡了十个小时哦!呼噜打得山响。”妈妈笑道。 “真的?有那么夸张吗?”千行搔搔头皮。 “有力气了吗?” “有。杠杠的。妈你看。” 千行从被子里伸出右手,努力地拱起上臂肱二头肌。虽然他的小柴胳膊根本没有什么肌肉,但看上去精神饱满。 “有肌肉吗你?显摆。有吗有吗?臭孩子,昨天吓死我了。” 妈妈嗔怪地轻轻打了一下千行的胳膊。 “妈,我想喝粥。” “喏,早就准备好了。知道你一起来就想喝粥。” 妈妈从身后的床头柜上,端来了热腾腾的稀粥。 “太烫了。妈,你帮我吹吹。” “吹啥?都快凉了,趁热喝。” “出了一身汗了。今天太阳怎么那么大?你看这汗。” “你长大了,不能什么都让妈妈代劳了。听话,趁热喝了。” 千行没办法,只得端起碗。 他还真是饿了,一口气喝了个精光,但脸上还装作不情愿的样子。 “医生说,你没事了,可以出院了。” “啊!那么快?”千行张大了嘴,“怎么不多住两天?” “恢复了还不出院?耍赖皮?这眼看就要期末考试了。今年还是老规矩啊,考不到第一名,寒假你甭想玩。我每天出一千道题,抽你的筋。” “妈,你不是让我……直接去学校上课吧?你看我这……还晕着呢!晕了晕了晕了。” 千行佯装晕菜正欲倒下,被妈妈一双大手结实地拽住胳膊,拎了起来。 “敢。你小子再给我装。给我……起来吧你。” 大街上,车水马龙,喧嚣嘈杂。 来来往往、面无表情的人们,已经迈开了一天的匆匆脚步。 街边的包子铺升腾着阵阵蒸汽。 骑着蓝白色电驴的行政执法人员正在好言劝说那些早市的蔬菜摊贩早点儿收摊。 靓女们一边看着手里小得不能再小的圆镜子,一边神奇地飞向地铁口。 一个肩上靠着个大锤,头发整成光芒四射的造型,眼圈画得比熊猫还黑的,三十郎当岁COSPLAY小爷们儿,正坐在一个折叠桌前吃馄饨。 清一色的大妈,整齐地排列在医院旁的广场上,随着震天响的音乐翩翩起舞,一个个幸福无边、目中无人的表情。 千行的妈妈快步地走在前面。 “妈,你慢点儿。” 千行在后面叫道。 “快走,你不是睡得挺足的吗?自己跟上来。” 说罢,妈妈头也不回地挤进了人群之中。 “咦?” 千行的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眼前掠过一道白光。 “不好,八成是……” 千行紧跑几步。 妈妈的背影已经彻底淹没在赶早的人群之中。 千行用双手拢成一个喇叭喊道。 “你知道了!你一定知道了!” 行进中的庞大人群没人听见他的喊声,也没人搭理他。 妈妈也不知听到千行的喊声没有。 没人回答他。 千行笑了。 笑得很灿烂。 “我懂了…… “你一定是知道了…… “哦不!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等等我——” 千行捂着笑痛了的肚子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快步奔跑,追进了前方的人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