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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说:“我才不怕妈妈。是爸爸说不能像个野孩子一样,老是跑到外面来玩。”   志高看了一下手里提着的青蛙,满不情愿地跟着江南一起往回走。走到岔路口,江南说:“志高,你把青蛙放掉吧,妈妈说,它们是益虫,专门吃稻田里的害虫的。”   志高不答应:“我才不放掉。我要把它们带回家,给我家里的鸡吃,鸡吃了之后就会生好多蛋。我爸爸每天早上要吃一个蛋花,也给我每天吃一个,用糖泡的,很好吃。你吃过吗?”   江南舔了舔嘴,羡慕地说:“我……有时候看到我妈妈冲着给爸爸吃。但是我家里没有鸡,学校里不让养,说这是资本主义的尾巴。”   “那我下次给你带几个鸡蛋来,让你妈妈也泡给你吃吧,真的好吃哦。”志高得意地说。   “那怎么行?我爸爸不准我们要别人家的东西。”   “这有什么?我家里虽然也有鸡,但是还有人送蛋给我家。”志高满不在乎地说,“我家也吃不完,送几个给你,没事的。”   “那……再说吧。”江南说。二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各自回去。   江南姓任,父母都是学校的教师。他们的家就在学校北侧的一排低矮的小平房里,这是老旧的教室不用了,才被学校腾出来,给老师们居住。老师们发挥聪明才智,用木板或旧布从中间隔断,里面是卧室,外面是简易的餐厅和厨房。走廊上被各种各样的煤堆和柴火挤满了,有的老师因为家里人多,就干脆在走廊上生起炉子,青黑色的烟霎时就笼罩了整个走廊。人们即使有意见,却也忍气吞声,不好计较。   江南拉开纱门,先往门里探了探头,见妈妈正在灶下做饭,就蹑手蹑脚走了进去,轻轻叫了声:“妈!”   任母在围裙上揩揩手,回头看了一眼,应了声,又忙着翻动锅里的菜。江南正要脱下身上沾满泥巴的衣服,猛地听到里面断喝一声:“又跑哪儿疯去了?”江南听到爸爸的呵斥,颤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走进里屋,嗫嗫地叫了声:“爸。”然后站在那里,老老实实地听父亲训斥。   爸爸虎着脸说:“我问你呢!你又跑哪儿疯去了?你看你,跟个泥猴子一样,成何体统!”   江南瞟了瘦削颀长的父亲一眼,不敢吱声。   妈妈把锅里的菜装进大碗里,封了煤炉,走进里屋,看了丈夫一眼,然后用手指点了一下江南的头:“说了叫你不要去田垅里玩,你就是不听。还不去洗澡!”说罢推着江南往外走。江南乖乖地走出去,在妈妈准备好的一只水桶边,舒了一口气,又朝屋里做了个鬼脸。喜妹进去给江南拿衣服,又顺便对丈夫说了句:“你心里有火,干吗对孩子发?”   丈夫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把手里的报纸放桌上一扔,朝着外面说:“都是你惯的。一天到晚不知在干些什么事!胡来,真是胡来!”任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拿着江南的衣服出去。   次日一早,任母一开门,见志高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只小竹篓,里面放了十几个鸡蛋。“志高,你怎么在这里?这是要去哪里?”任母赶忙招呼,并回身叫江南出来。   “我……”志高红着脸地说,“这是给你们家的。昨天晚上我跟我爸说,要给江南鸡蛋吃,我爸答应了。我连夜就装好鸡蛋,一早上一起来就送过来了。”   “怎么能要你家的鸡蛋?”任母说,“还没吃早饭吧?”   “……没。”志高抓抓后脑勺,傻乎乎地笑着。   “来来,进屋去,一会一起吃。”任母把志高拉进屋,赶忙去准备早饭。   吃饭的时候,任母对江南说:“志高这孩子多懂事,江南,你要向人家学习,做个听话的孩子。”   江南向志高做个鬼脸,二人一起傻笑。   吃完饭,江南要拉志高出去玩,任母对志高说:“志高,你该叫我什么?”   志高愣在那里,憋得一脸通红。任母爱怜地说:“这样吧,你就跟江南一样,叫我妈吧,好不好?”   “……”志高不知怎么开口。   “快叫啊!”   “……妈!”志高低低地叫了声,还没等任母答应,马上就飞跑出去。任母在后面叫道:“等等,给你钱!”   “不要!”志高快活地说着,跑远了。   学校里新来了一家人,就住在任家西侧靠近厕所的一处矮房子里。那里原来本是推放破旧桌椅的地方,前不久这一家人来了之后,学校就腾出这间屋子,让给他们一家三口居住。小江南仿佛听人说起过,这家人是省城来的,都是大学的教授。因为犯了错误,被下放到公社的机械厂里接受工人阶级的改造,不知怎么又来到学校,当起了老师。他们家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又会唱又会跳,声音也甜,说话跟唱歌似的好听,这令江南觉得十分的羡慕。   江南好几次想去看看这家人的样子,可是妈妈说,学校革委会的领导说了,这家人这来这里接受改造的,不能随便接触,让江南也不要往那里跑。这更让江南觉得好奇。他打定主意,今天要趁着天色未晚,远远地去看看他们这一家人。他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地往西侧走去。   江南沿着西侧水、池塘的塘沿慢慢走着,偷偷用眼睛打量那一间破旧的矮房子。他见树杈上有几只知了在叫唤,来了主意,脱掉鞋,三下两下就爬了上去,捉住了一只,然后跳下来。穿上鞋后,任江南手捏着知了,故意稍稍用力捏着知了的腹部,沿着池塘向新来的那家人走去。那知了果然被江南捏得不停地叫唤,屋子里一个小女孩闻声跑出来,看着江南手里的知了,又看看江南,露出十分羡慕的神色。“这是知了吗?”小女孩怯怯地问。   “是啊,我刚从那棵树上捉到的。”江南显得有点得意。   小女孩看了看树,又看了看知了,江南看出她的心思:“想要吗?”   小女孩点点头。   “那就送给你。”江南大方地说。   小女孩回过头往屋子里看了看,这才向前走了两步,接过任江南手里的知了。“它咬人吗?”   “不会。它不会咬人。”   “你真行,还能上树捉知了。”   “这有什么呀,我会的可多了,下午还跟志高一起去捉了好多青蛙呢。”   “那……可不可以带我一起玩?”   “可以呀,我和志高一起带你玩。”   “志高是谁呀?”   “就是,就是那个村里的人,我们是好朋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北北。你呢?”   “我叫江南。”   “江南哥哥,那下次你和志高去玩的时候,就叫上我一起去,可以吗?”   “行。”江南爽快地答应下来。   “北北——”随着一声叫喊,屋里走出一个女人,站在北北身后。她看了江南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然后堆下笑,问道:“你是任老师家的孩子吧?”   “妈妈,她是江南哥哥。”北北甜甜地说。   “江南?真好听的名字。”女人笑着说。   “江南哥哥还送了我一只知了呢。哎,江南哥哥,这知了怎么不叫了?”   “你只要捏它一下,它就会叫。”江南笑着说。   女人看上去有点窘迫不安,四下里看了看,拉着北北的手说:“走,进屋去,天黑下来了。江南,你也回家去吧,等下你妈妈要找你了。”   江南看她们进了屋,这才不情愿地慢慢回家去。回到家里,见爸爸坐在灯下看书,妈妈坐在一旁一针一线地纳鞋,就轻轻地问妈妈:“妈妈,刚才我见到北北了。”   “谁是北北?”   “就是住在那边的那个。”江南用手指了指。   任母轻轻拍打了一下,“可不要跟她玩。校长说了,她的爸爸妈妈都有问题,是来这里改造的。我们要跟他们划清界线。”   任父抬起头,瞪着眼说:“他们有什么问题?人家好好的大学教授,哪来的什么‘走资派’?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把孩子教坏了!”   “这可是丁校长说的,你怎么就忘了?”任母轻声辩驳。   “丁校长说的?丁昌龙就是金口银牙、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他丁昌龙懂什么?他除了会溜须拍马迎奉上级的指示还会干什么?不要听他的鬼话,简直是一派胡言!”   “哎,我说告诉你,不要乱说话。被人家听到了可不好。”任母指了指外头,又向丈夫做了个“嘘”的手势。   任父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好好好,我不说了。这年头,真话没人敢说,真理没人敢坚持,成天斗这个改造那个,弄得鸡飞狗跳的,太不像话了。”   江南听着他们的对话,感到很茫然。爸爸妈妈每天都为这样的事情唠唠叨叨,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正想走开,妈妈突然轻声问:“江南,你跟北北说话了吗?”   “说了,我还送了她一只知了。北北说,要我和志高以后带她一起玩。”   “哦。”妈妈低头应了声,抬头看着丈夫。丈夫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并不作声,又低下头看书。“那,你在没人的时候就带她玩吧。”   “为什么要没人的时候呢?”江南不解。   “这个……”妈妈犹豫了一下,又去看丈夫。丈夫口气平淡地对江南说:“没关系,你就尽管和她玩。”又对妻子说:“小孩子打什么紧?你让他们玩就是。难道这么小的孩子也会被打成‘走资派’啊‘右派’的不成?”   “可是,校长……”   “别管什么校长了。他也有孩子,孩子喜欢玩,这有什么错嘛。”爸爸满不在乎地说。   得到爸爸的同意,第二天,江南果然就大大方方地去找北北玩。北北今天穿了一白底青花的裙子,穿着一双黑色的凉鞋,头发扎成了两只羊角辫,前额上别了一只银白色的发卡,听到江南的叫声,一蹦一跳地出来,叫了声:“江南哥哥。”   北北的妈妈也跟了出来,微笑地看着江南:“是江南啊?吃了吗?”   “吃了。”   “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了。我爸爸说,可以跟北北一起去玩,所以我今天就来叫北北一起出去玩。等下志高也会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玩。”   北北妈妈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感动。她转进屋里,马上又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来,江南,这是亲手阿姨包的饺子,你把它吃掉。”   江南早上只喝了两碗稀饭,见到饺子,差点掉出口水来。他咽了咽口水,摆摆手说:“不要,我吃过了。”   “吃吧,吃几个看看好吃不。”   江南接过碗,说了声:“谢谢阿姨!”然后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北北和妈妈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吃。   “好吃吗?”   “好吃!”江南不好意思地说。   “那下次想吃的时候再来,阿姨再包给你吃,好吗?”   “嗯。”   江南牵着北北出了校门往西走,不久就看到志高从对面走来。江南对北北说:“那就是志高。”   “志高哥哥。”北北甜甜地叫了声。   江南又向志高介绍了北北,三人一起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岗上走去。此后,北北跟着江南和志高每天都一起玩,学会了捉青蛙,蚂蚱,还摘了许多小野花,这让北北开心极了。   这天,江南领着北北从外面回来,听到有人叫:“江南。”   江南一听,就知道是同一个学校的丁蓉蓉。蓉蓉比江南大一岁,个子也比江南高,住在学校东侧的一个小院子里。她的爸爸是学校的校长兼革委会主任,许多人见了他都怕三分。因为经常在家里听爸爸妈妈发校长的牢骚,江南也不大喜欢校长,觉得校长是个专门害别人的人,也因此不喜欢蓉蓉。因此,听到蓉蓉叫他,并不理会。   “江南。”蓉蓉以为江南没听到,又叫了一声。   江南看了蓉蓉一眼,爱理不理地问:“干什么?”   蓉蓉问:“她是谁?”   “她是北北。”江南懒洋洋地回答,然后继续拉着北北走。   蓉蓉笑着对北北说:“我叫蓉蓉。今后我也跟你们玩好吗?”   “不好!”江南干脆地说。   “为什么?”   “我们不喜欢跟你玩!”   蓉蓉站在那里,委屈得哭了。   次日,江南刚刚跟志高和北北从外面玩回来,妈妈叫住他:“江南,你是不是欺负蓉蓉了?”   “没有啊。”   “没有?”妈妈怀疑地看着他,“那她昨天为什么哭了?”   “她想和我们一起玩,我不答应。”   “为什么不跟她一起玩呢?”   “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他爸爸是个坏人。”   “……”妈妈听了,愣了一下,马上捂住他的嘴,又往他屁股上打了一下,“你这孩子,怎么乱说话!这谁教你的?”   江南一时倔强起来,鲠着脖子说:“他就不是好人!”   妈妈赶紧把他拖进屋,又把门关上,对江南说:“这大人的事你懂什么?可不能乱说话,她爸爸是学校的校长,是爸爸妈妈的领导,你这话要是传到他的耳朵里,爸爸妈妈也会有麻烦的。”   “那他就更不是个好人!”江南咬着牙说。   这时门被打开,正好爸爸回来,听到江南的话,沉着脸说:“大人之间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要去打听,你只管玩你的读你的书就是,听到没有?”   “听到了。”江南不满地说。   过了几天,北北找到江南,伤心地说:“江南哥哥,我不能再跟你在一起玩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爸爸说,只要蓉蓉的爸爸知道我们在一起玩,就会让我爸爸写检查,在全校的大会上进行批斗。我不想让爸爸写检查,更不想让他受到批斗,所以,我不能跟你玩。”   江南听出是蓉蓉在她爸爸面前告了状,十分气愤,就找来志高,一起商量对付蓉蓉的爸爸。志高一听是这事,来了劲,跟江南耳语了几句后,二人开心地去准备了。   到了中午,正是午休时间。丁昌龙摇着蒲扇,躺在竹床上听着收音机,突然听到窗户上“咣当”一声,接着便是稀里哇啦的玻璃往下掉的声音。他跑过去看了看,没看到人,以为是猫撞到了玻璃,也不在意。没等他躺下,又听到两声玻璃被打碎的声音,他的心里一紧张,知道是有人在搞破坏,马上冲出屋子,往远处一看,两个孩子正猫着腰,从学校的院墙外走过去。丁昌龙三步并作两步,站在学校的小门口,叉着腰等着。果然,江南和志高两个孩子迎面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弹弓,在捂着嘴笑。他骂了几声,扬起手做出要打的样子,二人一见,撒腿就跑。   丁昌龙气冲冲地跑去找江南的父母。江南的父母听了,也气不打一处来,说要打断江南的腿。江南战战兢兢地回到家里,果然见父亲虎着脸,手里拿着一条竹片,也不打话,扑上去就是一顿暴打。若不是母亲拦住,非要打得皮开肉绽不可。江南咬着牙,噙着泪,硬是不认错,不求饶。这让父亲更加气恼,对江南又是一顿乱打。一边打还一边骂:“我叫你去害人!我叫你学坏!我叫你不肯认错!”   打过之后,父亲气呼呼地走开了。江南饭也不吃,一个人跑到学校的破礼堂后面,对丁昌龙更是恨之入骨,发誓再也不跟蓉蓉玩了。这时,天公作色,忽然下起了暴雨,江南独自躲在屋檐下,看着倾盆而下的大雨发愣。   北北的父母听到江南挨打的事,不敢去劝阻,只得远远地看着,干着急。看到江南跑出去,天又下起了大雨,妈妈对北北说:“江南哥哥是为了帮你才被他爸打的。他现在饭也没吃,你去给他送点吃的吧,我看他往礼堂的后面去了。”   北北冒雨拿着才煮熟的饺子,趁着没人,悄悄找到江南,对他说:“江南哥哥,妈妈说你是为了帮我们家出气,才被蓉蓉的爸爸打的。是这样吗?”   江南看着她,并不说话。   北北说:“这是我妈妈包的,妈妈知道你最喜欢吃她包的饺子,特意叫我给你送来。你吃吧。”   江南接过饺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北北在一边看着,开心地笑了。江南吃过饭,心情也慢慢恢复了平静,二人一边说笑一边玩。江南又带北北翻过坍塌的矮墙,进入礼堂。   “江南哥哥,你真好!”北北跟在后面,对江南说。江南嘿嘿地笑着。   “江南哥哥,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北北跟在后面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江南停下。   北北走到江南面前,掂起脚,在江南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江南一脸通红,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北北认真地说:“这是表示我喜欢你。”   江南不高兴地说:“那也不能这样。男孩子跟女孩子不能做这样的事。”   “为什么不能?”北北说,“我经常看到爸爸和妈妈搂在一起亲嘴。我问妈妈,为什么他们要亲嘴。妈妈说,这是表示两个人相亲相爱。我也要和你相亲相爱,长大了以后也要跟你做夫妻!”   江南脸红了一下,跑开了。此后,虽然两个人表面上保持着距离,但暗地里还是背着蓉蓉一起玩。   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的短暂。转眼间,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北北的父母落实政策马上就要回省城。北北找到江南,拿出一支钢笔,送给江南:“江南哥哥,这是我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送给我的礼物,让我好好读书。现在我马上就要跟爸爸妈妈回省城了,我把这支钢笔送给你。希望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之后,就来省城找我,好吗?”   江南点了点头,说:“我也有一样东西送给你。”他拿出一个笔记本,打开扉页,指着上面的字说:“我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把这个笔记本送给你,希望你永远记得我们是好朋友。”   二人红肿着眼,在大人的催促之中,挥手离别。这一年,江南10岁,北北8岁。 第二章神秘举报信   时间一晃就是30年。/   2500多年前,一位圣人曾经站在山顶上,对着一条滚滚东去的大河感叹地高声吟唱道:“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每每想到这句话,我们总是情不自禁地会在心里产生相似的感慨,对匆匆而逝的时光陡然升起无比的恐惧。其实,又何必感叹呢?随着时光匆匆流逝的,不仅是童年的纯真以及蒙昧,那些曾经的无奈、曾经的青涩、曾经的无知也随着时光一起远去了,这让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丰满,越来越厚重,在不断失去的过程中,也在收获越来越多的富足和宁静。   30年后的今天,我们的主人公任江南已经是江城市纪委信访室的主任。30年前那个单瘦羸弱、面带菜色的少年,现在已是一个英武挺拔的中年人,1米78的个儿,胖瘦匀称,脸色白皙而冷峻。今天,任江南穿了一身黑灰色的休闲西装,里面穿着一件矮领藏青色羊毛衫,看上去十分精神。他一早开车把女儿送到学校,现在正在赶往上班的路上。   这是一条拥挤不堪的街道。街道的北侧,是鳞次栉比的楼房,而它的南侧,则竖着一块巨幅广告牌。广告牌上面写着“江城市职业技术学校效果图”,下面是一幢幢经过电脑制作的学校校区效果图。广告牌的后面,是正待拆建的老街,每幢低矮破旧的房子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似乎在告诉人们,这些老建筑行将永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所崭新的现代化的中等职业技术学校,即将矗立于人们的面前,让人们产生无限的向往。   任江南开着车,小心地行驶着。他看看老街,又看看效果图,还得兼顾站往来的车辆和行人,车子开得极慢。开到老街的中段,他停下车,来到一幢旧房子前。旧房子的临街店面,是一家家电维修店,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破旧家用电器。任江南停下车,站在门口,朝里面叫了声:“双喜!”   店里传出一声浑厚的男性声音:“是江南啊?进来吧?”店主叫桂双喜,是任江南的战友。   任江南朝店里看了看,对正忙整理桌面上一大堆电器的桂双喜说:“不了,我往这儿路过,顺便看看你。这里马上要拆了啊?”   “是呢,真舍不得搬走。”桂双喜一边说着,一边从店里走出来,靠在门边。桂双喜中等偏胖的身材,国字脸上镶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满脸的络腮胡子给人一种耿直豪爽的印象。他的右手拄着一根拐杖,右腿的裤管里空荡荡的。   “双喜,你还是抓紧去找个店面吧,别到时候动手拆迁时来不及。”   “嗯,已经在找了。找了几个地方,总觉得没这里理想。这里人口稠密,都是老住户,旧的家电多,生意也不错。”   “那也要抓紧找,时间不等人,等拆到你这儿再找就来不及了。”任江南劝道。   “再说吧。”桂双喜懒懒地答应了一句。   “好了。我先走了,下次空了再聊。”说罢,任江南扭头就走,也不客套。桂双喜丢了句“再来”,也转身回到店内。   到了办公室,任江南见桌面上摆着一叠报纸和一些信件,他简单整理了一下,拆开一封信,大致浏览了一下,吓了一跳:这是一封举报信,反映市教育局原副局长丁昌龙早年在青龙中学当校长期间,利用职权徇私舞弊的事。举报信没有署名,看得出是有所顾忌的。现在虽说要为举报者保密,但许多举报者还是害怕举报的事泄露,受到打击报复,不敢署名。任江南对匿名举报的现象丝毫不感到奇怪,而是对举报对象感到非常震惊:被举报者丁昌龙是自己的岳父!   任江南马上坐下来,把举报信的内容从头到尾再认真看了一遍。信中说,教育局原副局长丁昌龙,早年在青龙中学当校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先后给多个民办老师办理了转正手续,并从中捞取了大量的好处。举报信写得有根有据,无可挑剔。   “这怎么可能!”任江南看完,生气地把举报信往桌上一扔。按时间推算,岳父从青龙中学出来也有20多年,退休也接近10年了,那么这些事如果是真实的话,起码都是20多年前的事了。这么久远的事,怎么现在才举报出来呢?再说,以自己的了解,岳父早年虽然性格率直、作风霸道,但并不是个贪婪的人。难道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任江南又想,这个举报人会是谁呢?青龙中学的老师?他仔细在脑子里搜索着,他对青龙中学的老师都很熟悉,一个个比较下来,似乎找不出有谁会做这样的事。那么,又会是谁呢?岳父的仇家或者宿敌?他想了半天,理不出头绪,点上一颗烟,认真地思考着。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任江南还是没有理清头绪,他决定先去核实一下举报的内容再说。他给岳父家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下了班会过去。电话那边爽朗地答应了。   “爸,妈。”任江南一到门口,就见丁昌龙和岳母乐呵呵地站在门口。岳母正穿着围裙,在张罗着饭菜,招呼了一声之后,就厨房去了。   “呵呵,江南来了?快,进屋来。哎,蓉蓉没来?”丁昌龙往他身后张望了一下,有点失望地说。“没呢,她今天还要上课,没时间。”任江南进了屋,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同丁昌龙一起坐下。丁昌龙住的房子在教育局大院里,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三室一厅一卫,外墙都还是传统的青砖,楼道上十分昏暗,即使白天也要开灯才能越过堆得十分凌乱的煤球,否则一不小心就会碰了上去。家里的陈设也是当时制备的,儿女们多次劝他搬出这里,但丁昌龙不依,说在这里住得有了感情,不舍得再搬走。任江南抬眼看看岳父,除了头发银白,脸色却还红润,清瘦的身体十分硬朗。岳母则身材矮胖,一头花白头发整齐地往后梳着,别在耳根后面,看上去慈眉善目,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印象。   丁昌龙今年正好七十岁。按照民间“过九不过十”的说法,他去年就为自己做了七十寿宴,邀请一些过去的老朋友、老领导以及自己的侄亲好友,一起为自己祝寿,倒也十分热闹隆重。丁昌龙十分喜爱这个职位卑下却很有个性的女婿,家里的事情宁愿听任江南的主意,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插手。听说任江南要来,他连忙让老伴去买菜做饭,又烧好一壶开水,准备好任江南最爱喝的铁观音。二人坐定后,丁昌龙沏上一壶铁观音,递给任江南一杯,笑眯眯地问:“今天怎么有空来啊?一定有什么事吧?”   “嗯。哦,没有!”任江南看了岳父一眼,又把目光移开,盯着茶杯里袅袅升腾的雾气。   丁昌龙看上去并不着急,笑着说:“你还是那样,心里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是吗?”任江南摸了一下脸,自失地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事。”凭心而论,在他还小的时候,他就对当年那个专横跋扈的丁校长没有什么好感,甚至还伙同金志高一起用弹弓打碎过他家的窗户玻璃。但自从当了他的女婿之后,他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家庭,都帮助甚大。眼看着他年纪也渐渐大了,精神虽然矍铄,可毕竟岁月不饶人,这个时候再去刺激他,恐怕对他的身体很不利,自己也于心不忍。这样考虑再三,任江南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拿举报信中那些内容去问岳父。   “工作上的事吧?”丁昌龙关心地说,“信访工作不好搞,又繁琐又细碎,马虎不得,你可不能大意。”   “嗯。”任江南看着岳父的眼睛,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革委会主任,现在已经有了老态,一双曾经锐利无比的眼睛看上去浑浊而昏黄。任江南心想,万一举报属实,这将会对这位七旬老人以多么大的打击?他不忍心当面揭穿岳父隐藏多年的龌龊世界。因此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好了,下了班就不说工作,我们吃饭。”丁昌龙对里屋叫道:“老婆子,饭菜都好了没有?”   “好了,你俩都进来吧。”里面应了一声,丁昌龙就叫起任江南,一起往里屋走去。   任江南陪着岳父喝了点酒,又说了一些闲话儿。吃完饭后,趁着岳母收拾的空儿,任江南轻声对丁昌龙说:“爸,有个事我想跟您说。”   丁昌龙一听,知道他终于要跟自己说正事,就对老伴说:“你慢慢收拾吧,我和江南到外面喝茶去。”   “什么事?”丁昌龙清理着几只紫砂茶具,又要去烧水沏茶,被任江南制止住。刚才在吃饭的时候,任江南心里就一直想着举报信的事,考虑再三,既然来了,还是觉得说出来为好,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自己的心里也会踏实一些。即便是真的,也已事隔多年,完全可以不予追究。“爸,有个事想问您一下,您别见怪。”   “咱爷俩还客气?”丁昌龙呵呵一笑,对任江南说,“你有话就直说吧。从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事。打小看着你长大,你那点子心事,哪里还瞒得过我的眼睛?”   见岳父说话痛快,任江南放下心来,小心地说:“爸,您以前在青龙中学当校长期间,是不是给一些民办老师办过转正的事?”   “这事啊?”丁昌龙想了想,笑问,“怎么想起问这事呢?”   “觉得好奇,所以随便问问。”   “好,那我来告诉你吧。”丁昌龙坐在沙发上,身体向后靠了靠,看着上面已经有点破旧的天花板。“我当校长期间,所有民办老师转正的事,都要经过我的手去办。我是校长,在市里面子也广,这事必须得我办啊,别人也办不了。”   “噢。”任江南静静地听着,他相信岳父所言非虚,脑子里也浮现出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丁校长的形象。丁昌龙得意地笑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每次说到这些往事,任江南总能看到他这种表情,因此也不觉得意外,而是将身体略微前倾着,听他继续说下去。   “要知道,给民办老师办理转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仅要看教龄和教学水平,还要搞政治审查,看出身好不好。这个事情复杂啊,你自己出身好,保不准你哪个亲戚就出身有问题,这麻烦就来了。所以,当时你妈妈转正时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事。”   “我妈妈?”任江南心里一动,怎么妈妈也跟这事有关系呢?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他很想知道下文,于是期待地看着岳父。   “是啊,那时你还小,肯定不知道这些事了。”丁昌龙抬头望着窗外,感慨地说:“那时,你爸是学校里的业务骨干,你妈妈虽然不是正式老师,但她的教学水平、她的业务能力也都是大家公认的,人缘又很好。但因为她的出身不是贫农,而是‘小经’,这个你可能不懂,就是‘小土地经营者’的简称,这属于中产阶级。这出身其实也与你妈妈无关,土改那年她才十来岁,懂什么?但划分好的家庭成分却成了一个人身份的符号,一辈子都改不了。因此,虽然每年都有转正的指标,但报上去后一政审,就给卡掉了。这样的业务骨干不转正,不是太可惜了?我跟教育局的领导多次反映过这个事,都没有得到解决。后来我发了火,找到市里的领导,教育局这才答应的。”   “原来是这样!”任江南以前从没听人说过妈妈家里的成分出身,也不知道妈妈转正的经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坎坷的经历。他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继续看着岳父。丁昌龙见任江南听得认真,很是满意,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这些情况你是肯定不知道的了。要说起当年的事来,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那时,我可是全市教育战线上的一面红旗,什么工作都走在全市教育系统的前列,就连市领导也不能不买我的账。我一出马,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是吗?”任江南随口应道,表示相信他的话。他的这些话挠到丁昌龙的痒处,知道只要打开了话匣子,一时半会是收不住的。因见他说得起了兴头,不禁哑然一笑。   “那还能有假?!”丁昌龙说得兴奋起来,眼睛放着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红火的年代。他的口才又好,讲起来真是滔滔不绝,嘴角上泛起了一团白沫。“那时,我既是青龙公社革命委员会的委员,也是市教育局革委会的成员。我年富力强,精力充沛,每天都要工作十五个小时以上,把青龙中学治理得路不拾遗,门不闭户,在全市都是响当当的先进单位。如果不是这一点,我后来怎么可能调到市教育局,当副局长呢?市里领导对我非常器重,说像丁昌龙这样出身好、思想红、革命干劲大的干部不培养,还要培养什么样的人呢?因此……”   “您是说,因为您跟市领导的关系,我妈妈这才转正的?”任江南已经听过无数遍丁昌龙的辉煌历史,怕他扯得太远,自己也没耐心听,于是插上一句话,拣着自己想知道的情况问。   “那可不?!”丁昌龙被任江南打断,有点扫兴,但还是得意洋洋地说,“别人办不了的事,到了我的手里,那是非办成不可的。只要全市有一个老师转正的指标,我一伸手去要,那就是我的。”说罢,朝任江南笑笑,附在任江南耳边轻声地说:“要说啊,你妈妈转正的事,也有你江南的一份功劳。”   “我?”任江南听得糊涂,不解地问,“我有什么功劳啊?”   丁昌龙指了指里屋,笑着说:“蓉蓉她妈看准了你,知道你小子是块好料,将来准有出版,有心要把你谋来做女婿啊。要不我费那么大劲找市领导干吗?哈哈哈!”   “还有这样的事?”任江南陪着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心里却嘀咕着,脸上也变得不自在起来。   丁昌龙习惯了任江南这种平静得几乎有点冷漠的表情,继续不无自豪地说:“这绝对真的!不信回去问你爸妈去。你小子打小就可爱,很讨人喜欢。要不是我当校长,你这小子还指不定被谁家抢去当女婿了呢。”   丁母走出来,见老伴说得高兴,声音也越来越高,饶有兴趣地问:“瞧你们爷儿的高兴劲,都在说些什么呢?”   丁昌龙笑着说:“老婆子,你说,要不是当年我们先下手,江南哪里还轮得上当我们家姑爷?”   丁母笑骂着说:“看你得意的!这一辈子里,就看你说起这事最开心。如果不是你当校长,‘近水楼台先得月’,捷足先登,看你还怎么得意。——江南,那个时候我们是真的喜欢你。不光我们,那些老师哪个不喜欢你?这个死老头子每次说起这事,总是兴奋得像是拣了个宝似的,说话也不着边儿了。”   “原来是这样!”任江南喃喃地说。听到这里,他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里觉得有些别扭。的确,自己的婚姻问题一直很顺,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的坎坷,好像就是与生俱来的一样。以至于看到有人为找对象的事大喜大悲时他就觉得好笑:怎么找对象会是件这么麻烦的事,竟会弄得神魂颠倒寝食难安?他不想再问岳父是否有利用职权依法受贿的问题,而是想弄清楚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什么自己的婚姻大事竟然作为儿戏一般,成了大人们的交易?心不在焉地跟岳父应付了几句之后,心想这事还是再回去问问自己的母亲吧,也许就可以水落石出了!“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他朝岳父岳母僵硬地笑了笑,拿着自己的东西,转身就出去。   丁昌龙似乎刚打开的话匣子一时收不住,见任江南说走就走,很有点意犹未尽,遂略带遗憾地说:“怎么,就走啊?”岳母也追了出来,连声叮嘱说:“下次再来!带着蓉蓉和妞妞一起来!”任江南一边答应着一边“嗵嗵嗵”的下楼走了。 第三章美貌少妇的出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岳父家出来,任江南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当年自己与蓉蓉订亲,为什么竟会与母亲的转正扯在了一起?而这事究竟与举报信中所说的情况有什么联系呢?难道举报的事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年来,调查处理过各种各样的举报和信访,难免会有做得不完美的地方,可也没有得罪到什么人,更不至于有这么严重啊!这样乱糟糟的想了半天,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正想去父母家,当面了解一下,把当年的事情弄弄清楚,这时电话响了。他看也没看,就接通了:“你好!哪位?”   “是我啊,听不出来了?”电话那边呵呵地笑着说。   “你是……噢,志高啊,有什么事?”任江南马上听出对方是老同学金志高。金志高现在已改名金济,是江城宏志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   “我们的任大主任总算没把我这个做生意的兄弟忘掉啊,哈哈哈。”金济开着玩笑,马上又收住笑,问道,“忙什么呢?”   任江南心里有事,没心情跟他闲扯,干脆地说:“我还有点事要办。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金济并不在意任江南的口气,继续开着玩笑说:“别这样嘛,我可是难得讨扰你一下。怎么?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任江南心烦,没好气地说:“你干吗呢!我真有事,你不说我可挂了。”   “别别别!别这样嘛。”金济赶忙说,“我是真有事要跟你说。这事很重要,你别拒绝。”   “什么重要的事?”任江南皱了一下眉,“不能改天说吗?”   “不能!”金济果断地说。说罢,又嘻嘻一笑,变了口气,“也许,正是你想知道的,嘿嘿!”   任江南被他缠得没法,只得答应说:“好吧。是你过来还是我去你那里?”   金济笑着说:“我才不敢去你的衙门。我现在就在你楼下,你下楼出了门就可以看到我的车,我在车上等你。”   挂断电话,任江南也不收拾,匆匆下楼来,果然看到一辆乌黑锃亮的奥迪停在办公大楼前的院子里。他正要去开自己的车,金济摇下玻璃叫住了:“坐我的车去吧。”任江南也不客气,走过去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上,扭头的功夫,发现后面还坐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正微笑着望着他。   “这是我新请来的秘书,从深圳回来的,芳名兰婷。”金济头也不回地说。兰婷立即向前倾着身体,甜甜地叫了声:“任主任,您好!”任江南回头点了点头,算是问候,本来还想数落金济几句,又把话吞了回去。   三个人默默地坐在车里,金济娴熟地开着车,拐了几个弯,没多久就把车子开到了“金城休闲会所”门口。这是江城市目前最豪华的休闲娱乐场所,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三人一起下车,向里面走去。   金济走在前面,回头对兰婷说:“去搞点东西来,我们边吃边喝边聊。”   兰婷疑惑了一下:“金总,这……”   金济拍了一下脑袋,马上笑着说:“哦哦,我忘了这一茬了,你是第一次来。你只要跟总台报出我的名字,说是我带着朋友来了就是,他们知道怎么安排。”   “好,我这就去说。”兰婷向任江南点头莞尔一笑,向总台走去。   任江南随金济走进一间豪华包厢,里面足有50个平米大,大餐桌、高档沙发、点唱机应有尽有。   “真是奢侈啊!”任江南叹了一声,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这间我已经包下来了。没我同意,他们不能给别人用。”金济不无得意地说,肥胖的身体往柔软的沙发上一坐,沙发马上被他压得像是塌下去一般,“先弄点吃的,边吃边聊。”他又把双脚架到沙发上,整个身体半躺了下来。   任江南在另一只单人沙发上坐下,问:“你说有事要跟我说,什么事?”   “也没什么。”金济伸了个懒腰,嬉皮笑脸地说,“有一阵子没看到你了,想你了不行?”   “真没什么?”任江南见金济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以为他是有意捉弄自己,于是抓起身边一只抱枕砸向金济,金济也不躲闪,马上哈哈大笑起来。二人自幼一起长大,金济一向是一上课就没劲、一看书就犯困的主儿,好像跟读书结了仇似的,初中没读完就辍学在家。但他为人却十分仗义,一直充当任江南保护神的角色。他们还有一层更亲密的关系,任江南的妈妈从小就十分喜欢金济,一直把他当作亲儿子看,就凭这一点,他任江南也发不起火来。就当金济说的是真的,陪着他坐坐又何妨呢?的确,二人有一段时间没在一起坐了,听金济说最近一直在忙着争取江城职业技术学校建设工程的项目。做生意也不容易,任江南心里想,反正已经下了班,干脆把心里的事放下,安下心来陪金济闲聊。于是,笑着说:“那敢情好。既然这么大的金大老板请吃饭,本人主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就对了。”金济也笑着说,“天底下的事你还做得完啊?就像做生意,现在是满世界都是钱,你还能赚得完?有些钱是必须让别人去赚的,别贪多求全,这样心里也会觉得踏实些。我说江南啊,你也别成天忙活那些破事了,有空的时候消遣消遣,这样才不至于辜负了人生啊!”别看金济读书不多,说起话来那是一套一套,而且头头是道,让你觉得无懈可击。任江南无法反驳金济的话,只微笑着看着他,默不作声地坐着。   “怎么不说话呀,江南?”金济见任江南倚靠在沙发上,用脚敲了一下茶几。   任江南懒洋洋地说:“说什么呀!这不是在听你说吗?”   金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马上坐起来,将身子倾向任江南:“哎,江南,我这个新秘书怎么样?”   任江南斜了他一眼,挖苦道:“好,正点得很!又是哪里谋来的?”   金济坐起来,身子向任江南这边靠了靠,兴致勃勃地说:“我告诉你啊江南,这兰婷可是个人物。前些年她在深圳,好像跟了一个什么老板。那个老板睡了她之后,就有意冷落她,她当时还怀着那人的孩子。要说她也是一个烈女子,见老板对她态度冷淡,硬是辞工不干,回到江城,自己把孩子生了下来。”   “有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任江南不以为然地问。金济所说的现象他只在书上或电视上看过,现实生活中哪里有这样刚烈的女子?以为不过是金济故弄玄虚罢了。万一真有这样一个女子,背景这么复杂,被金济缠上了,恐怕就偷鸡不着蚀把米,到时要甩掉就不容易了。   金济满有把握地说:“我是谁呀!这样的事情,肯定要调查清楚。我之所以把她弄来当秘书,就是喜欢她这一点子烈性。她一不图钱,二不图地位,只把事业和感情看得至高无上。这样的女人好对付。”   任江南坐起来,他对金济这种放荡不羁的生活十分反感,于是皱着眉说:“志高,别说你所说的三分可信七分不可信。即使有这样的女人,你也别打什么歪主意了。你既然喜欢女人,那就找个女人成个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多好!”想想还怕说得不清楚,又补充说,“告诉你,女人是祸水,可千万别胡来。何况这样一个没有结婚却带着孩子的人,万一缠上了你,你怎么办?”   “我不怕。”金济继续陶醉在他的美梦里。“她才三十出头,正是风情万种的年纪,我就喜欢这样的。这女人嘛,我玩过不少,年纪轻的不解风情,没有味道;年纪大的又松松垮垮,没有激情。像这样的少妇最有味。哎呀,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反正说到底,我一定要把她搞到手。”   金济早年通过舅舅的关系,进了江城市第二建筑工程公司,舅舅就是这里的总经理。但金济受不了单位约束,就长期请假,跟人在南方闯荡,跟着人学着做点生意,没想到生意没做出来,倒变成了一个游手好闲又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角色。他的爸爸妈妈曾经给他说过许多人家,可他一个也没看上,后来也就懒得说,因此金济至今仍过着单身生活。任江南对他的经历有所耳闻,也多次劝过他,叫他成个家要个孩子,等老了之后也有个想头,但金济听不进去,经常变换着身边的女人,过着骄奢淫逸的放荡生活。任江南想不出用什么办法能够说服金济,这个社会对这种生活方式也没有制约,他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金济又对这个叫兰婷的女人产生了兴趣,又不知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任江南还想说什么,包厢的门无声地推开了,兰婷悄无声息走了进来。“任主任,金总,你们说什么呢?”兰婷向二人妩媚地一笑。她脱掉套在外面的黑色貂毛风衣,露出一件粉色的长袖低胸羊毛衫,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披落,显得优雅而温婉。鹅蛋形的脸上嵌着一张樱桃般的小嘴,一笑一颦间,十分性感。而高挺着的前胸和微微上翘的臀部,在走动时一扭一摆,又给她平添了几分魅力。这真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丽女人!任江南在心里由衷地赞叹道,也不由得暗暗佩服金济的眼光。   兰婷走到任江南对面的沙发上,弯腰坐下。弯腰的一瞬间,任江南无意中看到她胸前的衣服下垂了一下,露出一对浑圆的**和一道深深的乳沟。他赶紧把目光移向金济,见金济正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她。任江南干咳一声,金济缓过神来,马上指着自己身边的沙发,轻松地说:“来,兰婷,坐这儿吧。”兰婷微微一笑,顺从地坐到金济的身边。   “刚才啊,我们正说你呢。”金济笑着说,向任江南挤挤眼。   “是吗?说我什么呢?”兰婷优雅地笑笑,又大方地看着任江南。“不是说我的坏话吧?”   “就是说你的坏话。哈哈哈!”金济朗声笑道,“你说,你有什么坏话让我们说的?”   “讨厌!”兰婷佯嗔道。   金济继续开玩笑说:“江南,你说,刚才说了她什么坏话?”   任江南愣了一下,受了金济的感染,也跟着大笑起来。   大家笑了一阵,金济把眼光转向任江南,任江南没话找话:“你这个名字不错,‘兰亭’,王羲之有一篇著名的书法,叫《兰亭序》,你的名字不会与这篇书法有什么关系吧?”   兰婷捋了一下头发,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竟开始背诵起《兰亭序》来:“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葺事也……”   任江南在心里默诵着,她竟然背得一字不差!这真让任江南刮目相看了: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赞道:“好!”   兰婷羞怯地一笑:“我这‘婷’有个女旁,是爸爸给取的。”   “这名字取得好。”任江南又赞道,“很有学问呢。你爸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个老师。”兰婷还想说什么,金济坐不住,对兰婷说:“你去催催,怎么东西还没上上来。”兰婷向任江南盈盈一笑,起身去了。   金济故意沉着脸对任江南说:“你这家伙,平时伪装得跟圣人一样,怎么见了美女就有说不完的话?还文绉绉的在这里之乎者也,欺负我没文化是不是?”   任江南笑笑说:“怎么?心里不平衡啊?我不过是随便聊聊嘛。”心里却想,就凭你志高这么一个大老粗,恐怕用多少钱也得不到兰婷的芳心。   金济大笑起来,指着任江南说:“江南,说实话,你除了咬文嚼字的功夫比我强,别的方面你还真不如我。刚才你肯定在想,这个女人很有品味,我配不上她对吧?我告诉你,不管配得上配不上,我还就会让她死心踏地跟着我。你信不?”   这句话让任江南吃了一惊。他惊异于金济察颜观色的洞察力,但对他的这种自信还是有几分怀疑。他不置可否地笑笑。没多久,兰婷引着服务生鱼贯而入,餐桌上顿时变得丰盛起来。金济连忙招呼,任江南一边吃一边跟金济说笑,眼睛却时不时地瞟上兰婷一眼。兰婷也似乎察觉了他的心思,两人的目光相对时,她便会报以会意的一笑。 第四章心猿意马   夜色渐浓。街道上早已灯火通明,把整个夜色笼罩在暗红色的灯光里。虽是初春,乍暖还寒,大街上却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十分繁华。“金城休闲会所”几个烫金大字在灯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饭后,金济让兰婷自己打的回家,又叫住任江南,继续闲坐。任江南本来晚上也没什么事,再则也想听听他究竟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于是一边陪着他闲聊,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又聊了一会,金济话题一转,问道:“现在心情好些了吧?”   任江南一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他“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金济笑笑,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知道你今天在忙些什么。”   “什么?”任江南问。   金济看看任江南,诡秘地笑笑,一边剔牙一边说:“不就是一个举报信嘛。”   任江南愕然地看着金济,举报信今天才收到,他怎么会知道?正在猜测,金济又慢腾腾说:“而且,举报信的内容我也知道。”   任江南突然醒悟过来,瞪着金济问:“志高,举报信是你写的?!”   金济微笑不语。任江南豁地站起来,生气说:“志高,你这是搞什么名堂!这事你也开玩笑?你知不知道,纪检信访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是诬陷,可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金济仍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剔着牙:“江南,你坐下嘛,干吗这么激动?”   “我坐,我坐你……”任江南本想说一句脏话,还是忍住了,改骂道,“坐什么坐!”这一天下来,他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去调查举报信的情况,弄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原来竟是金济捣的鬼!他瞪了金济一眼,想要离去,金济皮笑肉不笑地说:“江南,你不想听我说吗?”   任江南冷静了一下,觉得自己反应有点过敏,不妨听听再说。于是一屁股坐下,懒懒说道:“有话就说。”   金济拍了拍任江南的肩膀,说:“这就对了嘛。江南,你我是打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你说,我会害你吗?”   任江南白了他一眼。   “我怎么会害你呢?”金济自问自答,又似乎有点委屈地说,“我写这个举报信也是迫不得已啊!”   “嗯?”   “你知道,我现在虽然说起来是个大老板,可那都是银行的钱,我的所有产业都抵押在那儿呢。做生意不容易啊!”金济叹了口气。   “可是,这跟我岳父有什么关系?”任江南还是有些不快。   “你听我说嘛。”金济呷了一口茶,继续说,“你看到老街那边没有?市政府已纳入了拆建规划,要在那里建一所职业技术学校,并且已经经过了专家进行,设计方案都出来了。”   任江南想起早上经过老街时看到的效果图,说道:“那是市里的事,你不要扯得太远了。”   金济继续沿着他的思路说:“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宏志公司在本市也算数一数二了,跟市里一些领导的关系也都不错。我年前就把目标盯在了这个工程上,跟市里一些领导也疏通了关系,应该是很有把握拿下这个项目的。可是偏偏在关键的时候就卡了壳。”   任江南心想,现在重大工程项目都必须经过公开招标,你老是玩那么一套,不卡壳才怪。于是,干脆往沙发上一靠,闭着眼睛听他说。   “市里成立了一个工程项目的领导班子,分管的钱市长虽然跟我很熟,但他一直在抓工业园区那一块,这个项目的大权实际上就落在教育局局长丁怀山的身上。”   “他?”丁怀山是妻子丁蓉的亲哥哥,也就是任江南的大舅子。   “对,不是他还有谁?他是工程项目领导小组的副乡长,具体负责这个项目的规划、设计、招标、建设质量等事情。钱市长叫我去跟教育局沟通一下,好,我去吧。可是,去了几次,你那个大舅子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说起话来冠冕堂皇,好像比钱市长的口气还大。”   “他怎么说?”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要说我跟你有这层关系,跟他也就不算外人。我去找他商量,想通过议标的方式拿到这个项目。当然,形式还是要过一下的,反正大权都在他手里,怎么说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这个事嘛,市里有规定,一定要阳光操作,要进行公开投标。你看,他这说的什么话!”   “他说的对,本来就是这样。”任江南觉得丁怀山说得在理。   “对什么对?”金济愤愤不平地说,“这事我觉得肯定有名堂!他不给我宏志,一定是早就有人找过他了。我又去找分管市长,人家是领导小组的组长。钱市长说,的确是这样规定的,又说丁局长既然不把项目给我,也不能把项目随便就给了别人,谁都不能搞暗箱操作。你看看,他丁怀山想把项目给别人,也不成吧?现在这事就悬在这里,市里开会说,要抓紧招标,抓紧施工,万一项目落到别人手里,我怎么办?你说我能不急吗?”   任江南听了,觉得好笑,金济总是按照他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的确,有的时候有些地方存在暗箱操作的现象,但任江南觉得不可能。现在市里许多工程项目都必须经过公开招投标,他也亲自参加过几次,觉得整个过程公开公平公正,根本不可能出现舞弊的现象。就这么简单一个事情,被金济想得这么复杂,又这么一厢情愿,他不禁摇了摇头,笑了笑说:“我懒得跟你说这事。我问你,举报信是怎么回事?”   金济故意停顿了一下,解气地说:“我这叫‘敲山震虎’。我知道这封信会落到你的手里,而且也希望落在你的手里,通过你这座‘山’去敲他这只‘虎’。”   任江南没好气地说:“你既然承认是自己写的,又希望落在我的手里,那为什么不署上自己的大名呢?而且,你干吗要把我岳父扯上?”   金济不自然地笑笑说:“这不是怀疑丁怀山心里有鬼,想让他收敛一点吗?但我还没有找到什么证据,所以就把你岳父他老人家搬出来,也可以震慑一下,让丁怀山明白‘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的道理。他想把项目给别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你这人!我问你,你告我岳父的事有证据吗?”任江南瞪着金济。   “有啊!”金济说,“丁校长当年跟我爸的关系很好,他们都是公社革委会的成员,以前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后来还一直有往来。他给人办理转正的事,都会告诉我爸,有时还会请我爸出主意。因此,我才知道这些事。”   任江南吃惊地问:“我岳父他跟你爸说过,他收受过别人的礼物?”   “这倒没有,不过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想想,猫哪有不吃腥的?这当官的哪有不收礼的?没有点灰色收入,谁还削尖脑袋去当官呀……”   “你什么逻辑!”任江南打断他的话。他已经听明白,举报信和举报内容,不过是金济因为没达到目的而发泄私愤而已,好在这封信落在自己手里,要不然,还真会惹出大麻烦来。他生气地说:“志高,我告诉你,今后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你少去做。你也不要用自己那点子歪脑筋去考虑问题,多把心思用在正经生意上。”想了想,又补充道:“举报信的事就到此为止吧,你好好准备投标的事。我还是相信怀山会给大家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的。”说罢,起身离去。   一路上,任江南想到金济举报的事,又好气又好笑,又拿金济没办法。他摇了摇头,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了。进了家门,妻子丁蓉正在收拾屋子,女儿则在书房里写作业。丁蓉见任江南回来,接过他手里的包,问:“回来了?”   任江南“嗯”了一声,随口问道:“你们吃了吧?”   丁蓉笑着说:“你看这都几点了,我们早都吃过了。”   丁蓉身体纤瘦,剪着一头短发,五官姣好,衣着却十分朴素,这个样子跟年轻的时候真是大相径庭。小时候的丁蓉长得丰满水灵,眉清目秀,家境又好,穿衣也显得时尚。自从嫁到任家后,她一方面自学大学课程,一方面用心伺候公婆,是邻里之间公认的好媳妇,这也让任江南能够安心在部队工作。任江南从恋爱、结婚、生孩子一直到现在,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因此也觉得这种家庭状况十分正常。只是由于在外面接触的人和事渐渐增多,对丁蓉的不修边幅有些看法,但也只停留于心里,他的确无法挑剔出丁蓉的半点毛病。   任江南是一个闲话不多的人。在工作上除了必要的应付之外,他很少跟人侃大山,又不喜欢玩麻将扑克,吃喝玩乐也总是被动应付的居多,这样的性格,在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的社会,是很难得交上朋友的。他也乐得清闲,懒得去费那些心思,每天下了班,就是往家里走,看看电视,看看书,早睡早起,坚持晨练。周末时,要么同丁蓉一起买菜做饭,打扫卫生,要么去看看两边的老人,或者去老街上的一个茶馆里喝茶,听那里的老人们闲聊,讲那些永远讲不厌的过去的故事。偶尔也会跟一些战友联系,但这样的联系不多,除了经常去看看桂双喜之外,其他的战友一年之中也难得聚上两三回。   今天因为有心事,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心里一直在想着金济举报的那些事,尤其是以自己的婚姻作为母亲转正的交易条件,这让他很不舒服。不管金济说的有没有依据,岳父的话里却是承认了的,这么说,是真有其事了。他原本想下午下班后去问问父母,但被金济拖住,吃过饭后时间也晚了,这事只有过几天再去问了。可是,有再去问的必要吗?是交易又如何?不是交易又如何?结婚十多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一尘不变的生活,再说丁蓉做人做事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又何必去问呢?唉,先搁一搁吧,等有时间再说。他在心里唉了口气,这样对自己说。   那样叫兰婷的女人真是不错,又有文化,又有长相,气质也好,身材更是不错,媚而不俗,难怪金济挖空心思想把她搞到手哩。他在心里想。对了,他记得金济说她在外面跟了一个老板,并为他生了一个孩子,是她自己带吗?没有结婚怎么带孩子呢?今后还怎么嫁人?任江南胡思乱想着。难道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声色犬马,男欢女爱,不用担一点责任的吗?他也曾经调查过一些反映某些领导干部贪污腐化的举报案例,但有些事情只是点到即止,即使去跟当事人见面调查时,人家也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态度,根本无法像今晚这样感受到一个风月女子的优雅。如果自己身边也有一个像兰婷一样的女人,自己会如何对待呢?   “江南,喝杯茶吧。”丁蓉悄无声息地走到任江南的身边,给他递上一杯热腾腾的茶。任江南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猛然听到丁蓉说话,吓了一跳,暗叫声惭愧,脸上也随之滚烫起来。   “怎么,喝酒了?”丁蓉温婉地问,就势坐在他身边。   “嗯,跟志高在一起吃饭,喝了点酒。”任江南说。   “志高?”丁蓉有点惊奇,“他找你有事啊?”   “没什么事,好久没在一起,他就找我一起坐坐。”任江南不愿提及举报信的事。   “哦。”丁蓉也无话。她也习惯了这样的对话方式,一天下来,上课本来就累,回到家里又要给孩子做饭,洗衣服,收拾停当,已经很累。她靠在任江南身边,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女儿写完作业。   任江南脑子里却一直乱蓬蓬地想着心事,一会儿是金济的举报信,一会儿是母亲转正的事,一会儿又是兰婷。这是怎么了?他有点烦躁地站起来,对丁蓉说:“我去洗个澡。”   “嗯,你先去吧,我给你准备衣服。”丁蓉说。   任江南走进卫生间,胡乱脱掉衣服,打开水淋头,先用凉水从头顶淋下来。冲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点躁,身体内似乎有一种东西在抓挠似的,让他不得安宁。他用手狠狠地从上到下将身体搓了一遍,觉得舒服了些,又对着镜子打量起自己的身体来。由于长年坚持锻炼,他的身体各部位都还算匀称,虽然到了发福的年纪,肚皮上却没有特别明显的赘肉。他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下身,正晃晃荡荡地垂在那里,他用手去拨弄了几下,那根阳物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慢慢地恢复了生气。想到兰婷丰满的身体里露出的一对浑圆的**,他突然有了一种冲动,顿时气血上涌,脑袋发热,而那根阳物也变得坚挺,努力地扬起高昂的头。他有点兴奋,闭上眼睛,试图从记忆里搜寻着一种快感。   正在这时,丁蓉推开卫生间的门,给任江南送来衣服。江南有点不好意思,背对着她。丁蓉含笑看了他一眼,他突然转身对丁蓉说:“你也来一起洗吧。”丁蓉往他下身看了看,站在那里,笑着说:“又想歪心思了?女儿还没写完作业呢。”   “不管她。”任江南有点迫不及待地说:“来吧。”说罢,动手去给丁蓉脱衣服。   丁蓉半推半就地说:“等会儿吧?等女儿睡了再说吧?”   任江南三下五除二把丁蓉的衣服扒下,拉到水淋头下面,从后面抱着她。丁蓉经不得任江南折腾,心里也荡漾起来,靠在任江南身上,任其抚摸,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软。   “把温度调高点吧,水有点冷。”丁蓉一边配合着,一边说。她的身体瘦削,两根锁骨高高凸起,胸部扁平,几乎没有乳峰。任江南双手胡乱摸索着,从身后进入丁蓉的身体。丁蓉先是有点害羞,这会儿却感觉到似乎有一种力量把自己的身体顶了起来,浑身变得轻盈而空灵,有一种隔世般的迷离,不由得快活地呻吟起来。她的双手在墙砖上胡乱抓着,压着嗓子对身后的任江南不停地叫道:“快,用力啊!”   任江南奋力冲击着,他感觉到自己仿佛是一个攀越高山的运动员,正在奋力拼尽最后的力量攀沿到顶峰。而在即将到达顶峰的那一霎那,他觉得天要塌地要陷了。他顾不了那么多,继续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奋力冲上峰顶,然后瘫坐在那里,几乎要虚脱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他伏在丁蓉的背上喘了几口气,然后松开手,把丁蓉扶起,让她面对着自己站着,觉得十分疲惫。二人一起用水冲洗了一下,揩干,任江南穿好衣服,丁蓉对他说:“你去把我的衣服拿来吧。”   任江南出去,看了看女儿,见她还在写作业,没敢打扰,随手拿了几件丁蓉的衣服,来到卫生间,一边看着她穿衣,一边打量着她扁平的胸部,突然有种索然无味的感觉。他进了房间,靠坐在床,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看。过了半个多小时,丁蓉也进来了,说:“女儿睡觉去了。”就挨着任江南坐到床上。   “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趣?”丁蓉还沉浸在刚才的快乐里,她是第一次与丈夫在卫生间里**,感到特别兴奋、特别刺激。她幸福地看着任江南。任江南将右臂搭在丁蓉的肩上,把她揽在怀里,并不答话。   任江南看着她因为兴奋而变得潮红的脸,突然有种愧疚。刚才的过程,他的心里想着的其实并不是身边这个贤惠的妻子,而是那个浑身充满诱惑的兰婷!是不是自己变了,变得庸俗而又腐化了?他在心里想,同时将妻子揽得更紧了。他放下书,关灯睡下。丁蓉兴奋的情绪却一直亢奋着,钻在他怀里不停地数叨着他们以前的**经历。任江南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次日一早,任江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匆忙穿衣洗刷。他记得,今天是书记调离的日子,单位的全体同志要开欢送会。于是胡乱扒了几口饭,匆匆赶去上班。 第五章三十年前的邻居   纪委书记今天调到省城去,具体是哪个部门,任江南还真不清楚。他很少关心这样的事情,领导也不会在公开场合说,他也不愿意去打听。管他去哪里,他当他的领导,我当我的群众,两不相干。这个书记在这里不到两年时间,而到纪委办公的时间还不到两次,纪委的干部都认识他,可他却连一半的人也认不清。有一回任江南去汇报工作,这位纪委书记竟然问:“同志,有什么事跟我们办公室联系一下吧。”弄得任江南哭笑不得,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主动跟这位书记大人联系,而这位书记大人到任不到两年,果然高就了。同事们都在私底下说,书记走了是好事,换一个新的领导过来,说不定就新的起色了。但表现上大家都还表现得对即将离任的领导毕恭毕敬的样子,在上午的告别会上,书记动情地讲了自己自从来到这里,如何如何与同事们打成一片,如何如何不舍得离开的话,又说欢迎大家今后去省城看他,云云。大家在下面听着一边暗笑,一边翻着白眼,兴许真去了,他也未必认识。   欢送会后,任江南有一种被如释其负的感觉。至于新来的书记会是什么人,他也不在乎。不管是谁来,他还是做好他的份内之事。他觉得,只要能够好好地活着,孝顺父母,善待亲人,善待身边所有的人,就已经足够了,又何必苦苦追求名利得失?他回到办公室去,整理桌面上凌乱的东西,又把那封举报信看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这个志高,竟然想出这么一个所谓“敲山震虎”的馊主意,真亏他想得出来。他决定不再处理这个举报件,而是收入抽屉,把它打入“冷宫”。他想,金济大约也不会再在这上面去纠缠的。这样想了想,心里轻松了一些。   金济被任江南数落了一通,碰了个“硬钉子”,心里老大不痛快,却也不好深究。但他对丁怀山还是有些怀恨在心。这个丁怀山,一点旧情都不讲,还净讲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自己。如果他能够通融,就凭他金济与市领导的关系,这个项目不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的事?既然你丁怀山不买我的账,有些人的账你总得买的,条条大路通罗马,此路不通,我就另辟蹊径,这个项目我是拿定了!金济这样想了一晚,终于想到了一个人,不由得兴奋起来。   过了几天,任江南接到金济的电话。金济在电话里炫耀似的说,他已经拿到了学校工程项目,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坐坐。任江南知道,不管自己如何对待金济,金济始终还是相信自己的。商场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他金济能耐再大,却也没有交上几个知心朋友。无论金济通过何种途径拿到这个项目,心里一定非常得意,这个时候约自己见面,大约是想让自己一起分享他的喜悦吧。他本不想去听金济口悬若河,但还是鬼使神差般地去了。到了商务会所一看,兰婷并没有在场,这让任江南有点怅然若失。   “坐坐坐。”金济见任江南来了,赶紧起身让坐。   “怎么拿到的?”任江南开门见山地问。   金济“嘿嘿”笑了两声,给任江南递过茶,并不急于回答。   “别搞得这么玄乎好不好?你叫我来,不就是向我炫耀一下吗?”任江南白了金济一眼。   “算你最了解我。”金济面带微笑,看着任江南。“这个事情让你想破头,你也想不出来。”   “废话!我知道还问你?”任江南嗔道。   金济也不急也不恼,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往沙发上一靠,然后把烟吐出来。那烟雾在他的面前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慢慢升起,快升到天花板时,这才慢慢散开。他做了个放松的动作,故意卖起了关子。任江南见他摆上了谱,也装出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你不说,我还不想听呢。”   “唉,你别急嘛。”金济嬉皮笑脸地说:“这么重要的商业秘密,你也得容我想想。我告诉你江南,现在是信息社会,一个商业秘密、一条信息往往就能决定一家企业的生死存亡。”   “切!我才懒得管你这些破事。”任江南不屑地说。   “好好好!我知道你任大主任不食人间烟火,对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瞧不入眼。”金济笑着说,“可是,你也不能否认金钱的重要性吧?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这个道理你也应该知道的。你看现在什么不贵?吃的,穿的,住的,用的,不都要用钱买嘛。”   任江南不愿意听金济的高谈阔论,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说,用钱买来的?”   “别说那么难听好不好?”金济笑着说:“我只不过是进行了一点感情投资,怎么能说是买来的呢?我是做企业的,做企业就讲究个投资和回报,这是市场经济的规则!”   “你别瞎扯好不好?”任江南打断金济的话,直截了当地说,“说吧,这个项目是怎么来的?”   金济故作高深莫测地笑笑,说:“告诉你,这个项目是通过省里的关系拿到的。既然你那位大舅子局长不给面子,我只好另想办法了。这个项目是市里今年的重点项目,据说投资总额达到近二点四个亿。二点四个亿,这是什么概念?你想过没有?”   “我想它干吗?”任江南知道,这是市里列入了年度计划的项目,但不知道具体投资额度,因此听到金济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得震动了一下,他的确不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一定有很大的利润空间吧,不然的话金济为什么挖空心思要去搞到它?   金济得意地说:“我给你简单算一下吧,除去拆迁补偿、材料成本、工程费用及疏通关系等运作成本,利润率不会少于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二十是什么概念?近五千万啊!你想想,这么大的利润率,有多少人打破头也想得到它。我金志高做梦也在梦它啊!”   “那你是找了省里的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关系?”任江南对金济处理社交活动的能力不得不佩服。   “这个嘛,蛇有蛇路,龟有龟路,我自然有我的办法。”金济显然不想把那个人的身份说得太明白,“反正这个人已经跟市里主要领导打了招呼,市里答应尽快研究,估计不出半个月,就会出结果。”   “哦?你对这些事情很了解嘛。”任江南嘲笑说,“连市领导的活动你也掌握得这么详细。”   金济听惯了任江南的嘲笑和挖苦,因此并不在意,而是话题一转,得意地说:“我看你那大舅子还有什么招,竟然给我使绊子。估计他要是知道了结果,肯定会傻眼的,到时他就乖乖听命吧。”   任江南说:“你也不要怨怀山。人家秉公办事,并没有错。你也一样,不管怎么做,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依法经营,别昧着良心做事。”   金济说:“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自然有我的办法,这个不用你多说。”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任江南本来还想从金济的嘴里听到一些关于兰婷的情况,但金济并不提及,他也不好多问,于是也得作罢。   又过了几天,任江南办事路经教育局,就顺便进去看丁怀山。丁怀山刚刚散会,见到任江南,第一句话就发起牢骚来:“这里说要公开招标,那里又来个什么省领导压下来,你说现在的事还怎么干!”   任江南听出丁怀山说的正是学校工程项目问题,顺便问道:“怎么?遇上不顺心的事了?”   丁怀山气呼呼地说:“还不是那个金志高搞的鬼!他想通过我这里搞暗箱操作,把项目给他,我怎么能这样做?前几天我拒绝了他,没想到他竟然疏通了省里领导的关系,现在省领导发下话来,说什么这个项目要做成廉洁工程、标志工程,让市里灵活把握,不必搞一刀切式的招标。市里领导按照他的指示,让我们重新制定招标方案,从全市有实力的房地产公司里银物色合适的人选,进行议标。这不是明摆着的是指定要给这个金志高去做吗?哼!”   “省里的领导?”任江南愣了一下,他说的这个“省领导”究竟是谁呢?脑子里快速闪现了几个身影,又摇了摇头,不便胡乱猜测,于是不紧不慢地说,“让他做就让他做吧,谁做不是做?关键是你要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审查好方案,加强监管。只要不出纰漏,质量检验过关,也就行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就是看不下去。”丁怀山的气还没消。他喝了一口水,重重地吐了口气,对任江南说:“江南,我总觉得志高这家伙在这个项目中可能会惹出乱子来,你们要多留点心。”   任江南摊开手,做了个无奈的动作:“我一个小小的信访室主任,哪里能管得了这么多?”   丁怀山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们书记走了吧?”   任江南“嗯”了一声:“走好几天了。”   “有没有听说谁会来?”   “没有,也懒得去打听。”任江南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丁怀山抓了抓脑袋,突然兴奋地说:“江南,有个事要跟你说。”他从抽屉里找出一个本子,翻出一个电话号码,指着一个名字对任江南说:“这个人,李伯儒,你还记得吗?就是原先下放在我们青龙中学的李老师。”   “李老师?李伯儒?”任江南使劲地想,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可是,他是什么样子的?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起来。   丁怀山笑着说:“还没想起来?他有一个女儿,叫北北,跟你小时候一起玩的。这下记起来了吗?”   “北北?”任江南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来,可是天长日久,记忆模糊,只得讪笑着说:“有点印象,但真是记不起来了。”   “看你什么记性。”丁怀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要说这个李伯儒老师也真是个有心人。他退休后,一直在找你们家,找你的父母。但是你父母也早都离开青龙中学了,所以他们一直没找着。这次他们是托我们教育局打听,办公室的人问到我这里,他回省城的时候我都读初中了,对他有些印象,这才留下了他的电话,又让办公室的人告诉了他你家的电话。”   “他找我们干什么?”任江南问。   “老年人特别容易怀旧,可能是想到以前下放时的那段难忘经历,在青龙中学的时候跟你父母结下了深厚的感情,这才想着来看看他们吧。”丁怀山自嘲地摇摇头说,“你看我爸,虽然当时位高权重,可是也得罪了不少人,人家想到他也只是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没有人会想着要看他的。”   任江南听得不舒服,安慰他说:“也不能这么说,那些都是那个年代的特殊产物,也怪不得谁。”   丁怀山笑着说:“这我知道,我也不是怪谁,现在想来,人的友谊是需要有感情基础的。——对了,李老师说一旦找到你们家的联系方式,就会来江城看你们。可能这几天就会来了。”   任江南赶紧说,“那我给爸妈打个电话,说一声。”   果然,当任江南给父母家打电话的时候,任母在电话的那一头高兴地说:“江南啊,正要找你呢,李老师打电话来说,他们老两口要来江城看了。”   “是吗?什么时间?”   “明天就会来。江南,你还记得他们吧?”   “记得,记得。”因为丁怀山提醒过,他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要不要我去接一下?”   任母说:“明天不是星期六吗?你同我们一起去接他们吧。”   “好的,我同你们一起去。”任江南满口答应下来。   次日,任江南陪父母一起去火车站,没多久,就看到两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手牵着手走了出来。任父任母一眼就看出来了,快速向两位老人奔去。   “伯儒,秀芝!欢迎你们啊!”   “维康,喜妹!我们找得好苦!”   “看看你们,气色真好!”   “不行了,老喽!”   四位老人的手紧紧抓在一起。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因为激动,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   任江南站在身后,看着这一幕,也受到了感染,心里十分感动。   任母松开手,把任江南拉过去说:“这是江南。江南,快过来见一下。”   “叔叔,阿姨。”任江南叫道。   李母看着任江南,端详了一会儿,回忆着说:“这就是江南啊?我还记得,你小时很喜欢吃我包的饺子。当年我们离开的时候,你还是个丁点大的孩子,那会儿还不到十岁吧?”   “是啊,也就十岁。”任母在后面接口说。   “你看现在都这么大了。”李母感慨地说,“都说岁月催人老。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们怎么能不老?一转眼就三十年过去了,我们老了,孩子们也变成中年人了。时间过得真是快……”李母欢喜不胜,拉着任江南的手不停地淌着泪水。   任父在一边,劝道:“都站在这里干什么?外面冷,咱回家去再说吧。”   “对对对,只顾着说话,咱赶快回家去吧。”任母赶忙说。   一行人到了家,任母忙前忙后,招待客人。任江南一边帮着妈妈,一边同大家搭讪。李父问及青龙中学的情况,任父说:“青龙中学现在也大变样了,现在是省里的重点中学,教学大楼、教室都是新的。学校里跟花园一样,环境很好。”   李父问:“那那些老房子呢?”   “都拆了,包括那幢旧礼堂。”任父不满地说,“头几年听说要拆掉旧房子,我们一些老一点的教师舍不得,一起去学校找校领导,建议他们保留几幢旧房子,好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有点儿念想。尤其是礼堂,那可是解放前就建好了的,虽然破旧,但两边的厢房却十分结实,门口那棵桂花树更是大如华盖,高达数丈,三四个人都合抱不过来,都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还是明朝时建书院栽下的。我们对校领导说,这些东西虽然跟上不潮流,可它有年头有历史,跟我们这些人有感情啊!拆掉了不是太可惜了吗?可校领导硬是坚持要拆,说是根据市领导的指示,要建现代化的新型示范学校,我们的话不顶用,他们听不进去啊。那棵桂花树,他们花了很大气力要去移走,可是还是没保住,死了。唉!”   李父听了,若有所失。那棵桂花树上,曾经挂了两只高音喇叭,每天的喇叭里,除了播放最高指示和革命歌曲外,就是校长那声色俱厉的讲话。他们夫妇下放在这里的那几年,对这两只高音喇叭太刻骨铭心了,每次走过这棵树,总是有种难以名状的复杂心理。现在好了,终于时过境迁,而那两只高音喇叭,也彻底地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任江南问:“爸,要不要领叔叔阿姨去看看?”   任父看看老朋友,交换了一下眼神,李父点点头。任父说:“就去看看吧。既然旧地重游,去看一下也好。”任母想留在家里准备饭,任江南说:“要么,中午就出去吃吧?”   任母说:“那怎么行?你叔叔阿姨他们远道而来,怎么能让他们去外面吃?想当年,咱想请人家吃个饭还拿不出什么东西来,现在条件好了,就在家吃吧,也让人家尝尝我的手艺,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一点当年的感觉来。”   大家一起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六章旧地重游   从市区往南行三十公里,就到了青龙镇。这些年,青龙镇充分利用独特的人文和资源优势,大力发展开放型经济,取得了明显的成效。开车走在去年才竣工的一级公路上,既快捷又平坦,跟几十年前的泥土马路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道路两旁不时冒出一排排整齐有序的厂房,让过路人一眼就看出,这里的工业基础十分雄厚。   任江南开着车,载着父亲和李氏夫妇一起前往青龙镇。任父一路不停地指指点点进行介绍,李氏夫妇边听边看,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   到了青龙中学,任江南将车子停在一排铁栅栏的旁边。李氏夫妇下了车,四处张望着。任江南问:“我去跟学校打个招呼,咱进去看看吧?”   “不要找他们,我们就在周围转转。”任父反对说。任江南知道父亲的性格,自从上次同一帮老教师来为旧房子求情未果之后,他就再也不想踏入这所学校。有几次学校搞校庆纪念活动,来请他,他也十分不情愿,即使去了也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因为是周六,学校里的人很少,校园里看上去冷冷清清的。   “那些旧房子,真的一幢也没留下?”李父不甘心地问。   “还留什么?都被他们推平了。”任父说。又指着教学大楼:“我们原来住的地方,就是那幢教学楼的位置,我家就在大楼的正中间,你家就在西侧的那个位置。”李氏夫妇顺着任父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教学大楼的西侧,有一处水池正在喷水,他记得那里原来就是一口池塘,现在被改造成一座喷泉,中间还堆上了几块太湖石。李氏夫妇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学校里的一草一木,仿佛要找到一点往昔的印象,但世易时移,一切都旧貌换了新颜。这让两位老人嘘唏不已。   又转了一会儿,大家上车回去。在车上,李父问:“那个……丁校长还好吧?”   “好得很呢。”任父沉着脸说。任江南本来想解释说,那就是自己的岳父,但见父亲的表情生硬,知道他一直看不惯岳父,只得作罢。李父感慨地说:“那几年,丁校长可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全市也数得着。我们在这里的几年时间,那真叫难熬。若不是你们几个好心的老师暗中相助,我和秀芝、还有孩子,真要挺不住了!”他又问起其他一些老教师的情况,任父一一作了回答。听说有的老师早已离开了人世,二位老人又是一番感慨。   李母问任江南:“江南,刚才都忘了问了,你是在做什么?”   任江南说:“我现在在纪委,做信访工作。”   “纪委,好啊!”李母说。   任父接过话说:“这小子当了几年兵,又去打了仗,没把他妈妈担心死。”   李母笑着说:“你不担心吗?”   任父说:“我担心?我才不担心!他也不用我担心。这小子倔得像头驴,本来高考的时候我叫他去考师范学校,他硬是偷偷报了军校。唉,年轻人的事我们管不了。”   “哦?还有这事?”李父惊奇地问,“江南高考时还不到十八岁吧?怎么就想到要报考军校呢?”   任父说:“他读书早,其实他高考的时候还不到十七周岁。”于是又把当年任江南填报志愿的情况向李氏夫妇说了一遍——   二十多年前,青龙中学。   稚气未脱的任江南拿着一张表格,嗫嗫地来找父亲:   “爸,今天要交志愿表了。”   “这还用你说?”   “我想……我想填报军校!”   “为什么?”   “我喜欢当兵。”   任母在旁边一听,不安地劝道:“江南,你怎么想到要去当兵?现在南边正在打仗,你这一去,说不定就派去前线了。”   “别听他胡说!”任父生气地说,“他知道什么!想去当兵?想去打仗?以为是好玩,冲冲杀杀的又痛快又风光!——告诉你,我不同意!”   任母又说:“前几天我和你爸不是商量好了,让你考师范学院吗?我们都是当老师的,觉得还是当老师好,心里也觉得踏实。你就听爸妈的,填个师范院校吧?”   任江南脸憋得通红,硬邦邦地说:“不,我就要报军校!”   任父一听火了,怒吼道:“好啊!你现在就去,也别考了。愣在这儿干什么?哼!”   任母两边劝着说:“你们爷俩真是,好好说不行吗?江南这不是跟我们商量吗?你就让他把话说完吧。”   任江南倔强地站在父母面前,咬着嘴唇,忍着眼泪不让流下来。   任父发了一通火,看到儿子眼里噙着眼泪,心里一软,强压着怒气,耐着性子说:“你报军校不是不可以,我也没有老糊涂,我们的军队的确需要一批有文化有血性的军人。可是,我们国家这么多年的运动搞下来,好多孩子的学业都荒了。我知道你有远大理想,想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这我都理解,都支持。我和你妈都是老师,我们更知道教育工作的重要性。我们国家的教育基础本来就薄弱,经过这些年的运动,跟你这么一般大的孩子都变得只会叫口号不会读书了,这样下去,国家还怎么发展?社会还怎么进步?一个国家的发展和进步首先得靠教育,教育搞上去了,国民的素质提高了,什么事做不好?”见儿子不搭腔,他继续说:“我不是担心你上前线,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是个最明白不过的道理。可是,怎么说呢,我就直说吧,现在我们国家不缺少当兵的青年,缺的是甘于寂寞默默奉献的教师!这些年经过这样一场运动,许多老师都被整怕了,整惨了,老师的地位也被‘臭老九’这个叫法害得一落千丈,没人愿意当了。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去报考师范学校,毕业以后去当老师,当一名好老师!”   任江南还是一言不发。任父以为说通了儿子,任江南也不再说志愿的事。没想到高考公榜时,任江南却被军校录取。大家来庆贺时,任父却远远地躲开了,直到任江南上军校的时候,任父才跟儿子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自己选择的路,不管多么艰难,都要咬牙切齿坚持走下去。你现在是个男人了,肩上要有责任!”   听完任父的讲述,李氏夫妇大笑起来。任父问:“你们笑什么?”李氏夫妇说:“你那个时候更倔,除了每天抱着一摞书,谁的话也不听。别人都在搞运动作报告,你却去给学生上课。”   “老师不教书,学生不读书,那还叫什么学校?”任父抗声说,“那些年月,成天的就知道搞运动,搞批斗,那不是荒唐吗?你搞运动搞批斗能搞出卫星搞出导弹搞出一个强大的国家吗?如果照那样子一直搞下去,中国不完蛋才怪!要说我最敬佩邓小平,他敢于讲实话,坚持真理,找到了中国发展的真正出路所在。拨乱反正不仅让我们这些‘臭老九’翻了身,更挽救了中国的命运!”   任父的一番慷慨陈词让李氏夫妇陷入了沉思。他们本来是大学教授,却被下放到一个小工厂,去接受工人阶级的劳动改造。后来还是一个老朋友关照,这才被转到青龙中学,执起了教鞭,虽然大材小用,却也让他们有了发挥作用的舞台。他们青龙中学的丁校长,虽然嘴巴上紧跟形势唱高调,却还算头脑清醒,一边搞运动,一边也不放松对学生的教育。因此,青龙中学不仅政治运动抓得好,教学质量也一直名列全市甚至全省的前茅。要说丁昌龙也真是个人物,在那样的年月里能够做到运动和教学两不误,也真是不容易!他们本来一直对丁昌龙有种莫名的鄙视,这时突然前嫌尽释,对丁昌龙产生了一些好感。   从青龙镇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渐黑,任母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丁蓉下午带着女儿去学钢琴,这会儿也回来了,见到李氏夫妇,马上就认了出来,热情地同李氏夫妇打招呼。任母看大家都回来了,忙把准备酒菜备好,招呼大家吃饭。   闲聊中,李氏夫妇得知丁蓉竟是丁昌龙的女儿,颇感意外。李伯儒想起去学校旧地重游的情景,问任父:“既然这么,怎么不把丁校长请来?”   任父看了丁蓉一眼,没吭气。丁蓉知道公公跟父亲合不来,来往的也少,于是笑着说:“我爸他住的远,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李母看着丁蓉,关切地问:“我记得你小时候长得圆嘟嘟的很可爱,现在怎么这么瘦了?”   丁蓉笑笑,没有说话。任母心疼地说:“蓉蓉这孩子,上进心又强,工作又认真,上班也辛苦,都是累瘦的。”   李母说:“这些孩子,真是的,都是要工作不要身体。”   任母问:“对了,北北现在怎么样了?”   李母叹了口气,说:“能怎么样?北北这孩子,也十分要强。早些年读书也是,读到了大学毕业,非要去读什么研究生。读完了研究生吧,分到了省政府办公厅,那里工作环境倒是不错。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是?她却怎么也不肯找对象。有一个不错的小伙子看上了她,一直等了她好多年,她就是不肯答应。后来还是一个副省长亲自做她的工作,这才结了婚。”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李母继续说:“北北这孩子,要说也是命苦。那个小伙子原本在省外贸厅工作,可后来硬要去搞什么下海经商,去深圳办了公司,听说是跟一个女秘书搞到了一起。北北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当时就吵着要离婚。我去劝她,她还怪我不该逼她出嫁。最后还是离了婚,自己带着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她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哪里有时间?所以孩子一直放在我们身边带着。而她呢,正好省里有一批支边的名额,她心里不痛快,就主动地要求去西部工作,这一去就是三年。”   “那后来呢?”任母问。   “三年后,她总算回来了。”李母表情不胜愁苦,“她回来后,仍然在省政府办公厅挂着,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可是还是早出晚归,不愿意在家里多呆一分钟。这都大半年过去了,还这样。”   任母心疼地说:“孩子心里苦,她是不愿意面对那些旧事吧。”   李母说:“谁说不是呢?这些我和她爸都知道。我们就是希望她能尽快落实个工作单位,换个环境兴许能换个心情。不过听说省里正在研究他们这批支边归来的干部,也找过她谈话。但具体什么情况我们就不知道了,她又不对我们说。”   任母说:“你们怎么不带她一起来江城走一走呢?”   李母说:“讲过了,好早前我就跟她说,要找到你和任老师,来看看你们,还叫她也同我们一起来。她对这事倒是挺关心,告诉我们通过教育局一定能找到你们。我们一试,果然找到了。我问她是不是一起来,她又说有别的事来不了,还让我向你们二老问好呢。”   “她还记得我们?”任母惊喜地问。   “记得,怎么不记得?这孩子记性特好,对小时候的事记得特别清楚。她刚回城的时候,就老是对我们说,要把江南接去,跟江南一起上学。后来上大学,还要我们来找你们,问江南的情况。可那时我们都没有时间,就一直没找你们。为此,她也没少生我们的气。”   任母遗憾地说:“真可惜。其实江城离省城并不远,你们来不了,她自己也可以来嘛,跟我们还有什么陌生的?这都几十年了,我还真不知道北北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丁蓉听大家说起北北的事,心里有点不自在。她装着低头吃饭,耳朵却竖得直直的,用心听大家说话,生怕漏掉了一个字。任江南却越来越清晰地记起30年前,自已和北北一起玩耍的那些天真烂漫的往事来。 第七章原来心里有个她   晚饭后,任江南把李氏夫妇送去了宾馆,带着妻女一道回家。回到家里,趁着丁蓉安顿女儿的功夫,任江南想起一件事,着急地进入书房去找东西。正在他翻箱倒柜时,丁蓉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   “找什么?”丁蓉问。   “没什么。”任江南没想到她会跟进来,表情有点不大自然。   丁蓉又问:“我看你很着急的样子,一定是找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吧?”   任江南白了她一眼,不吭声。   丁蓉找一个凳子坐下,又问:“而且,我想,这个东西一定与李北北有关。对吧?”   “你什么意思?”任江南生气地说,“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丁蓉怀疑地盯着任江南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什么。但任江南表情平淡,什么也没看出来。她还是不死心,继续说:“但是今天在跟李北北的父母吃饭时,我看你表情复杂,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说,北北为什么拖那么晚不结婚?”   “这我哪知道?”任江南被问得有点不耐烦了。   “那,她的父母说,要接你去省城一起读书,这话你总听到了。”丁蓉不依不饶。   “是啊,我听到了。”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我哪知道?你知道就说出来吧。”   “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可是听出来了。你们打小青梅竹马,人家可是在等你哪。”丁蓉酸溜溜地说。   任江南觉得她的话有点过分,但也不想发火。凭心而论,若不是北北的父母这次找到江城来,他几乎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家人,更想不起来小时候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这些年来,他一直过着恬淡的生活,把丁蓉当作唯一的生活中的伴侣,从来不做非份之想,更不想做出任何对不住丁蓉的事。没想到丁蓉这么敏感,把这件事说得这么严重,而且用质问的语气怀疑他。他放弃了寻找东西的念头,甩门出去。   丁蓉一时也觉得自己说话有点过分,本想跟任江南缓和一下,哪知任江南抱着枕头,躺到客厅的沙发上去,这让她觉得十分意外,独自坐在床上默默抹着眼泪。   任江南也生了闷气,不想理会丁蓉。结婚十多年来,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第一次真正闹别扭。以前他们也曾经有过一些小吵小闹,但二人只是嘴上说说气话,并不往心里去,因此回头就没事了。这次不一样,任江南觉得,她伤害的不是自己,而是一段在他心里埋藏了三十多年的往事,一个无比纯洁的少年朋友。他不能容忍她这样亵渎自己的朋友。   丁蓉的委屈也不无道理。她自小便是个颐指气使的人,是家里的小公主,她不能容忍有任何人违背她的意思。可是,自从情窦初开,她把芳心暗许与任江南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变了。不仅是变了,简直彻底换了一个人。为了他,她以死逼,逼着父亲给他的母亲转了正;为了他,她一边上课一边参加成人自考,拿到了大学本科文凭。任江南上前线期间,丁蓉几乎每天都陪着他的父母,给他们做饭,做家务,俨然以任家的媳妇自居,让任父任母在牵挂之中有了一些慰藉,甚至感动了古板高傲的公公。结婚以后,她一边上班,一边自学,还抽出时间去陪公公婆婆,就是想让任江南在部队安心工作,不愿意拖他的后腿。甚至任江南转业之后,她还觉得一个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不能被家务事拖累。她把自己全部的身心都交给了任江南,也把全部的希望和寄托都给了这个深爱的男人。不管自己有多苦,有多累,她一直相信,这个男人永远是她的幸福,是她生命中的港湾。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即使是少年时期任江南与北北的密切关系,她也尽量不去提及,她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会变得烟消云散,她也可以安安心心地跟任江南过日子。   而现在,这一切竟然因为李氏夫妇的出现而发生了变化!任江南想找什么,丁蓉是再清楚不过了。她回忆起当年的幕幕往事,心里不禁隐隐地痛。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夜,突然喉咙一痒,她使劲一咳,用纸巾一揩,竟然咳出一团紫红色的血块来。她不禁大惊,想去叫醒任江南,想想又忍住了。独自抱着双膝坐在床头,抽泣起来。   任江南睡到半夜被冻醒,想去找点盖的东西,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丁蓉的抽泣声,他赶忙进去,发现丁蓉抱膝坐在床头,连忙问:“还没睡?”   丁蓉听到是任江南的声音,心里一暖,马上又觉得很受委屈,竟然失声痛哭起来。任江南以为她还在计较头天晚上的争吵,也不在意,走近前去拍拍她的肩膀,叫她睡下,看到床头柜上丢着一把纸巾,上面血糊湖的,吓了一跳,紧张地问:“怎么了?这是……你吐的血?”他回想了头天晚上跟丁蓉的争吵,觉得自己也做得有些过分,以为是自己把她气得吐了血,不由得愧疚万分。   丁蓉哭了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她看到任江南一副紧张的样子,心里有了些慰藉。她淡淡地笑着说:“没关系,一会就好了。”   “你看你脸色煞白,还说没关系。”任江南心疼地看着妻子,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放平在床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丁蓉笑着说:“你不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三更半夜的去医院,人家以为得了什么大病呢。不要紧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任江南还是不放心:“那……总不能这样熬着吧?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吐出这么多血了?”   丁蓉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下,对任江南说:“我说了没关系,你放心好了。你也去休息吧,啊?”   任江南见妻子心情平静,觉得自己刚才赌气真是有点小心眼,对妻子说:“刚才是我不好,不该那种态度对你。”   丁蓉笑着说:“别说傻话了。我也不好,那样对你说话。”   一场争吵就这样化解了。但两个人的心里,同时都多了一层心事,这件事的缘由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是看在夫妻情分上,二人都采取了回避的态度。夫妻双双睡下,但却各怀心事。   第二天,任江南继续去陪李氏夫妇。丁蓉说要陪女儿练琴,没有过去。任江南知道她是不想因为再看到李氏夫妇而联想到李北北,也就没有再勉强她。   任江南领着李氏夫妇去江城的几处地标性建筑物转了转后,大家一起回到任家,话题从过去到现在,从青龙到江城,谈变化,谈发展,谈岁月沧桑,谈光阴似箭。大家一边欢笑,一边感慨,眼泪抹了又流,四双饱经沧桑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过。   话题又转到了任江南和李北北身上来。李母问:“江南,说说你在当兵时候的事吧。对了,你上前线的时候害怕吗?”   任江南说:“说实话,刚开始上去的时候,的确有点害怕。我又没有带过兵,在军校里学到的那点东西,到基层部队去一时半会是用不上的。而我一上去是见习排长,因为我的前任排长牺牲了,团里临时作了决定,叫我接替他负责全排工作。那些战士,大多比我年纪大,又在战场上待的时间长,脾气很怪,我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被他们骂。”   “战士还敢骂排长?”李母吃惊地问。   任江南笑着说:“也不是骂吧,就是我指挥不当的时候,他们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但他们的口头禅都是那样,刚开始我觉得跟骂人一样,后来发现并不是骂我,而是口头禅,我也就习惯了。”   “哦。”   “当我第一次听到枪声时,心里紧张得直发抖,连枪也抓不稳。但那些战士不怕,他们就说,‘排长,不用慌,你身子压低点就行了。他们只是乱放枪给自己壮胆,其实并不知道我们潜伏的位置,否则早就往这儿开炮了。’我一听,是这么回事,就稍稍放松了一些。但真正遇到敌人进攻时,还是很紧张。经过几次反击之后,心里渐渐平静下来,特别是看到身边的战友倒下之后,那时的感觉就完全变了,变得一点也不害怕了。”   “什么感觉?”   “打仗嘛,一害怕就会乱了思路,本来计划好的事也会乱套。其实害怕有什么用?你害怕敌人也不会放过你,不如放开手脚来打,多消灭一个敌人,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再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个人的生死,放于整个战役甚至整个战略上去考虑,是不值得计较的。那时,战场上还有一种观念,就是说,万一战死了就拉倒,如果没有死,就一定要好好生活,好好善待自己的战友,善待那些牺牲战友的家人,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人来养。这样,大家的心都放宽了,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说到这里,任江南看了看父亲。以前每次讲到这些的时候,他的脸色都很难看。但今天看上去,却似乎平静了许多。   李母赞叹地说:“战争真是能教育人锻炼人!江南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上了一趟前线,思想更成熟了。”   任江南谦虚地一笑。任母笑着说:“你也不要表扬他。他说得那么轻松,你不知道我们那个时候,每天担惊受怕,既想听到前线的消息,又怕听到。直到他们从前线下来,打电报告诉了家里,我这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搁进了肚里。”   李母说:“也是。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哪一个母亲不牵挂自己的孩子呢?你像我们家北北……唉,不说她了。”   任母拍拍她的手,宽慰说:“北北是个很优秀的孩子,等她落实好新的工作岗位,你也就该把心搁进肚子里了。”   李母仿佛想起了什么,对任母说:“对了,那次我还跟北北说,如果有机会来江城工作就好了。”   “是啊,如果能来江城,那我们走往起来就方便了。”任母高兴地说,“不过,她会来吗?像她这样的情况,也不是自己说了就能算数的。”任江南也想知道关于李北北的情况,听二位老人聊着,也是心往上一提,十分关注。他削了一只苹果递给李母,又拿起另一只,一边削,一边专注地听她说下去。   李母叹了口气,说:“这事谁知道呢?北北这孩子,也是我们从小娇惯坏了,难得听我们一句两句劝。再说,这事也还得省里定,我哪能说得准啊。”   任江南听到这里,心里升起一阵隐隐的失落感。虽然事隔多年,他甚至忘记了30年前的那些事,但随着李氏夫妇的出现,30年前的那些往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仿佛历历在目,越来越亲切,再也放不下来。他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盼望,盼望李北北真的能来到江城工作,至于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李氏夫妇在江城住了两天就回去了。又过了几天,金济打电话给任江南,说有重要事情告诉他。任江南习惯了金济这种一惊一咋的性格,也的确佩服他的神通广大。这家伙,虽然无官无职,信息却是灵通得很,市里甚至省里许多事情,他都能第一时间得到可靠消息,难怪一些市领导没事就找他,一方面是闲聊,一方面也是想通过他探听一些消息。任江南在电话里笑着说:“我的金大老板,这么神神秘秘的又有什么好消息啊?是不是你那个项目拿到手了?”   “不是那个事。”金济兴奋地说,“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你快来!要不要我去接?”   任江南看看还没到下班时间,就说:“还有一会儿下班,等下了班我就过来吧。”   “那我在我的办公室等你。尽量早点啊!”金济叮嘱道。   这个志高也真是的,究竟又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呢?任江南在心里揣测着。 第八章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任江南处理完手头的事,差不多也快到下班时间了。他静下来一想,这金济究竟要说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而且还说什么对我是天大的好事,难道是领导要提拔我呀?他暗暗在心里笑了几都必须,觉得志高虽然故弄玄虚,有时也挺有意思。他很想听听志高究竟想说什么,因此,下班时间一到,他立即出了办公室,开车赶到宏志公司。一路直闯到金济的办公室,见兰婷正在说着什么,见任江南过来,莞尔一笑:“任主任来了?你们忙吧。”说罢转身飘然出去,轻轻把办公室的门带上。任江南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起前几天的事,不禁有些羞臊。   “看什么呢?眼睛都不眨一下。”金济走到任江南身边,凑过来挤挤眼,“很正点吧?”   “去你的!”任江南推了他一把,找个地方坐下。   金济扒开隔在玻璃墙上的百叶帘,打探着外面说:“这小娘们还真棘手,我试了好几次,她竟然不买我的账。”   任江南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他想起自己当时的判断,调侃说:“我就看死了,就你这样的地主老财资本家,她肯定看不上。”   “什么呀!”金济对任江南的嘲笑不满,自我解嘲说,“我这回是想让她死心踏地地跟着我,所以才猪八戒戴眼镜——冒充一回读书人,没想到她竟然不买账。你说像她这样的人,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清高啊!”   任江南说:“你也不能这样说人家。据我看来,她并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人。起码,她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终身草率定下来。”   “你这么肯定?”   “我当然肯定。”任江南笑着说,“这很简单。你想一想,她吃过这方面的亏,又独自带着一个孩子,她不要认真挑选一个可靠的人嫁出去吗?”他本来想说兰婷的涵养素质什么的话,又怕金济说他,也就没往下说。   “算了,不说她了。”金济没兴趣再说下去,话题一转,诡秘看了看任江南,笑着问:“你猜猜,我想告诉你什么好消息?”   “不会是要提拔我吧?”任江南笑着说。   “我看啊,跟这也差不远了。”金济拿出一支雪茄烟,在手里把玩着,有心要吊任江南的胃口,“你再猜具体点。对了,就朝这个方面猜。”   “具体什么呀!”任江南猜不出,不想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爽直地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搞得神秘兮兮的。”   “没意思,你这人真没意思!”金济见吊不起任江南的胃口,又把雪茄烟放下,盯着任江南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腾腾地说道:“告诉你吧,李北北要来当你的顶头上司了。”   “什么?她真的会来?”任江南这下真是大吃了一惊,有点不敢相信金济的话,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是说,李北北来当我们的书记?”   “是啊,你不相信吗?”金济看着任江南吃惊的表情,心里得到了满足,得意地说,“我是今天才听到的消息,这可是个绝密消息,估计市里一般的领导根本就不知道。”   任江南看着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老同学,对他的话既怀疑又相信,他只是不敢相信李北北真的要到江城来,而且是当自己的顶头上司:“你这消息确信吗?从哪里听来的?”   金济十分有把握地说:“从哪里来你就别问了,反正我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消息的可靠性。”   任江南突然觉得脑子里有些乱,前几天刚刚勾起的回忆,此时又被这个消息一冲击,让他措手不及,觉得事情也太突然、太令人不敢想像了。其实,是谁来这里当书记并不重要,问题是,这个人为什么偏偏就是李北北呢?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说话。   “嗨!怎么了?”金济伸手在任江南面前晃了晃,“她来当书记你也别这么魂不守舍嘛。”在屋里踱了几步,又说:“我说了吧,你的好运来了!她李北北当你的书记,那就是市委常委,就凭着你跟她的关系,给你安排个一官半职,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你就等着请客吧,江南!”   “请什么请!”任江南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并不指望着李北北来了之后,给他提拔个一官半职,而是少年时期的伙伴重聚,那又该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呢?尤其是听到李氏夫妇说了北北的经历之后,他的心里更是有了一种莫名的烦燥。“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在心里责备自己。   金济最是善于察颜观色,他对小时候任江南和李北北的亲密关系记忆犹新,他知道,自小心高气傲的李北北对自己是正眼也懒得瞧上一眼的,但对任江南就大不相同了,他们俩有一种默契,既相互信任,又相互关爱。金济从任江南的表情上,似乎读懂了什么,于是嘿嘿一笑,说道:“是不是联想到什么了?刚才我说她会来的时候,你好像说了一句‘她真的会来’,是不是一直盼着她来?”   “你胡说些什么呀!”任江南镇定了一下,“我只是感到有些意外。”   “我也有些意外。”金济说,“不过,当听到这个位置是她来的时候,我还是感到很高兴。毕竟我们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她来这里,对你对我都是件好事,多一个熟人就少走一些弯路,对我们今后的工作也总有些好处。所以就这么着急告诉你。”   任江南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了金济的话。   金济轻松地问:“哎,江南,这么多年你见过李北北吗?好像有三十多年了吧?”   任江南摇摇头。   金济又问:“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任江南这几天已经慢慢记起了李北北三十年前的样子,只是在这个鬼怪精灵的金济面前不便说出来,于是又摇了摇头。   金济说:“我还记得一点。她的眼睛水汪汪的特别大,双眼皮,瓜子脸,皮肤白净,个子挺高。对了,她的双眉中间有一颗黑痣,就像印度电影里的美人一般,简直就是一个美人坯子。”   任江南笑着说:“你说的都是小时候的样子。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她家回城的时候,她才八岁,这都三十多年了,保不准你说的那些全都变掉了呢。”   金济不服气地说:“那,美人痣也会变掉吗?”   “这倒不会。”任江南呵呵笑着说,他在心里想,三十年没见面,北北现在到底变成了一副什么样子了呢?   “哎,江南,你说,这么多年了,她还会记得我们吗?”金济担心地问。   “难说。”任江南白了金济一眼。   金济往沙发上一靠,点着雪茄烟,深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呼出来:“其实我也真是没想到。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还问了几遍:是啊个李北北啊?这下好了,我们这几个小时候的伙伴又聚到一起来了。——江南,你还别说,自打听到她会来江城之后,我这脑子里又把过去的那些事都翻了出来,似乎那些事就发生在昨天一般。你记得吧?她第一次跟我们出去捉青蛙,我还捉弄过她呢。”   任江南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听到金济问话,转过神来说:“啊?记得,她那是第一次接触青蛙,吓得哇哇大叫,差点哭出声来。”   “哈哈,就是!”金济脸上露出童真般的表情,“我对你说,她一个女孩子像跟屁虫一样粘着我们,要吓一吓她,把她的胆子吓大了点。这才用稻草系住青蛙的一只脚,突然甩到她的面前,没想到,她那么不经吓。”   任江南并没有笑。他的心里想的一直是李北北全家落实政策回城时,他和李北北分别的情形。因此,当听到金济回忆往事时,他感慨地说:“世道轮回,没想到隔了三十多年,我们又会走到一起。”   金济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后来,我们倒是成了好朋友。每次她遇到别人欺负,我们都是第一个站出来帮她出气。那次,那次……”他看了看任江南,忍不住笑着说,“你家丁蓉吃了她的醋,回去请她爸出面帮忙,不让我们跟李北北玩。我说要怎么整她一下才好,我们俩就用弹弓悄悄地打烂了她家里的玻璃,为此你还被赶出了家门。记得这事吧?”   “怎么不记得?”任江南听到这里,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心理。李北北后来给他送饭的事,金济是不知道的。金济逃跑之后,直接回了家,丁昌龙去找他爸爸说这事,他爸爸还说孩子敢作敢为,将来准是个做大事的人,气得丁昌龙狠踹了他一脚。金济后来问任江南回家有没有挨打,任江南说只是跑掉了,还说李北北给他送了饭,但隐去了被她亲了一口的经过。谁知阴差阳错,当年那个悉心呵护的女孩子一去不返,而那个被自己视为仇敌的人却成了自己的妻子,这世上的事真是叫人如何说得清!想到这里,任江南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金济捕捉到了。他把脸转向任江南,默默看了他一会,这才认真地说:“江南,我知道你跟李北北小时候关系很不一般,现在要是再见面了,肯定也会很好的,你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我知道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喜欢求人,可是李北北并不是外人,她来这里当你的顶头上司,又是常委,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啊!你不要错过了。”   “什么呀!你不要瞎想好不好?”任江南最看不惯金济见缝插针的投机行为,在他看来,友情就是友情,而不是可以利用的筹码。像金济这样,什么都要看有没有利用价值,还有什么意思呢?好在金济并没有完全看懂他内心的活动,他也不想多说,于是沉下脸,说:“志高,今后北北她来了,你也不要老是想着利用她的职权做什么事。朋友就是朋友,小时候结下的友谊很珍贵,千万不要跟你那什么公司联想到一起去!”   金济有点失望。但他并不灰心,他了解任江南的秉性,看什么问题都是这样循规蹈矩,一本正经。他在心里想,我要是你那样,我还做什么生意呀?这样一想,心里放松了一点,笑着说:“我知道李北北来这里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我就拣重要的先说了。现在也说一说我的事吧。”   “你什么事?”任江南惊奇地问。   “我知道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老同学,对我的事也漠不关心。不过,既然是老同学,我还是告诉你吧,我的项目终于确定下来了。”金济嘴上不满,心里却十分得意。   任江南有些吃惊:“你是说承包学校工程的事?”   “是啊。”看到任江南吃惊的表情,金济开始得意起来。“省里的领导亲自给我打电话说的,市里已经开会研究,把这事定下来了。”   任江南说:“这么大的工程项目,不是要通过工程招标吗?我也没听谁说起这事。”   “说你死脑筋你不服气,但你的脑子的确不会拐弯。”金济点着任江南的鼻子说,“你们不是经常说要讲政治吗?什么叫讲政治?省里领导打了招呼,市里遵照执行,这就是讲政治!至于招标会,到时补个程序走个过场不就完事了?”   任江南虽然早就听金济讲过这些,不过他还是有些意外,这么重大的工程项目怎么能这么办呢?他这会儿不禁对金济刮目相看了:眼前这个人,不仅消息灵通,神通也广大,看来还真是不一般啊!   金济又说:“我这回也是一步登了天。我金济作为工商界别有突出贡献的人士,被增补为市人大代表了。这下,你那个大舅子丁局长肯定要把鼻子气歪了,哈哈哈!”   “啊?!”任江南听了这话,更是吃惊不小。他盯着金济足足看了半分钟,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好。 第九章冲动的代价   金济江城职业技术学校工程建设项目部正式挂牌。因为是市里重点工程,开发商又是全市十大优秀企业家之首的金济,人们对这个工程的信赖度和期望值都很高。因此,当金济安排人去招聘工作人员时,就引起了轰动效应,前来应聘的各式人等摩肩接踵,其中甚至不乏原先在别的企业中工作的高管和许多大学生,这让金济心里暗暗得意。   这一天,一位衣着朴素、神情忧郁的中年女人来到招聘台前,问:“听说这里要招人,我可以报名吗?”   招聘台前的一位女孩看了看她,婉拒道:“我们这里是要招人,可是老总说了,只要18到35岁之间的,您恐怕……”   中年女人有点失望,又看了一下招聘简章,自言自语地说:“老了,真是老了。”说罢转过身,失望地离去。   那位女孩叫住她,同情地说:“大姐,要么您留下个联系方式。我们把这里的情况全部汇总后,还要给老总汇报的,最后要由老总定。”   中年女人忧郁中闪出一丝欣喜,马上转身,在招聘台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又问那个女孩:“你们老总是姓金,叫金志高吧?”   女孩说:“我们老总是姓金,不过不叫金志高,他叫金济。”   “哦。”中年女人有点失望,“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好了,谢谢你啊,有什么情况麻烦你给我打个电话。”   “好的,您走好!”女孩热情地说。等中年女人走远之后,她看了看登记本上写下的名字:   “顾卫红。”   “这么大年纪还来应聘?也不看清招聘条件。”女孩看着顾卫红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   顾卫红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她看到路边一有家服装店,就踱了进去,连续看了几套衣服,往身上试了试,款式都不错。她想买下一套,可是没心情。随手翻看了几套衣服之后,她来到一块试衣镜前,对镜自顾。镜子里的她憔悴而忧郁,目光游离,神情黯然,但五官却还端正,一修边幅的脸上有一种自然而端庄的气质。她又掐着腰看了看,身材也没变什么样,仍然如年轻时候一般,苗条而又修长。她苦笑了一下,不禁回忆起那个梦幻般的青涩年代——   市人民礼堂里座无虚席,雷鸣般的掌声此起彼落。主席台上,正中坐着两位英武的解放军战士,胸前挂着军功章。他们的两边,坐着市里的主要领导,不停地带头鼓掌。   这是一场英模事迹报告会。作报告的是两位在某场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英雄,都是江城人,年轻英俊的军官名叫任江南,另一位残疾战士叫桂双喜。任江南在报告中,讲述了自己立志从军,前线带领全排战士坚守阵地,在全排伤亡接近半数的情况下,连续抗击敌军六次进攻的英勇事迹。桂双喜在报告中,讲述了自己如何抗击敌人,如何在敌人进攻的时候掩护战友的经过,他还说,在自己光荣负伤失去右腿的时候,相处了三年的女友却跟她吹了灯,但他顽强地战胜伤痛,立志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美好未来。   顾卫红是听众中的一员。她一边听报告,一边抹眼泪,被两位解放军官兵的英雄事迹深深感动了。尤其是当听到桂双喜说女友因为他负伤而跟他“吹灯”,她既气愤又同情,觉得自己有义务去为这样的英雄做点什么。回到家里,她辗转难眠,最后,提笔给桂双喜写了封情真意切的求爱信。她在信中说,人最可宝贵的东西就是精神。虽然桂双喜在战斗中失去了右腿,但是他的精神是丰满的,充实的,高尚的。她愿意用自己的爱,去当他的右腿,陪伴他走过平凡而又幸福的一生。为了取得父母的支持,她先是把自己听报告的感想跟父母说了一遍,接着又把自己想嫁给桂双喜的想法谈了一下。没想到父亲想也没想就同意了。父亲是参加过战争的老兵,对军人有一种本能的好感。她鼓励女儿说,自己的幸福生活要靠自己去争取,这样的英雄,应该得到好姑娘的爱慕。   桂双喜在数百封求爱信中,选中了顾卫红。但是当他见到顾卫红并了解到她的家庭背景之后,他却犹豫了。顾卫红虽然人长得漂亮,又热爱军人,但是太年轻,当时只有1岁,而她的父亲还是市委组织部的干部。这么小的姑娘会不会是一时冲动作出的决定呢?他让顾卫红慎重考虑。但是顾卫红却坚决地说,这事不是她自己拿的主意,而是全家的集体决定。这让桂双喜感动不已。他听说顾卫红的父亲也是参过战的老兵之后,对顾家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并终于接受了她。   新婚之夜,顾卫红进入洞房,怀着崇敬的心情看着自己的丈夫。虽然丈夫只剩下一条腿,但他是一个人人敬仰的英雄,能与这样的英雄结为连理,真是自己的福气。她把室内的大灯都关掉,羞怯地脱下衣服,钻进被子里。丈夫带着一股酒气,摸索着上了床,用双手揽住她,轻声说:“小顾,哦不,卫红,从今天开始,我们就生活在一起了。以前你没有看过我被锯掉的右腿,现在给你看一下。看过以后,你还可以重新考虑是不是适合跟我在一起,我不会为难你的。”   顾卫红用手指压在他嘴上,娇声说:“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看我们都结婚了,那么多亲朋好友见证了这一神圣时刻。今后,就是再苦再难,我也要陪着你,不会离开你的。”   桂双喜激动地抱着她。两人一番亲昵热吻,把顾卫红幸福得浑身颤抖,面颊通红,一颗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她闭着眼,紧紧搂着丈夫,喃喃地说:“亲爱的,我爱你!来吧,我要……”   桂双喜也是情难自已。他迅速脱掉衣服,**裸地钻进被窝,把顾卫红抱紧。顾卫红躺着,任其摆布。桂双喜努力了半天,身下却似乎总不配合,坚挺不起来。顾卫红见桂双喜弄得满头大汗,却始终进入不了,心里如火烧一般的热渴,她顾不得羞怯,自已动手去帮助桂双喜,可是仍然没有成功。   两人挣扎了半天,气喘吁吁,未免有点失望。桂双喜恼恨地看着自己那不争气的东西,觉得自己真是没用。顾卫红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见丈夫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安慰说:“亲爱的,别泄气。这不怪你,我们都是第一次,没有经验,先休息一下,等休息好了再来吧。”   桂双喜也着实没有机会。他见几番尝试都没有做成,以为是自己缺乏经验,听了妻子的话,也就作了罢。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醒来时发现妻子独坐着,就问:“你怎么这么早啊?”   顾卫红支唔着说:“是的,醒来得早。”   桂双喜也没有在意。起来之后,继续招呼着昨天的客人。晚上,两人又尝试了几次,还是没有成功,这让桂双喜十分泄气。顾卫红看着桂双喜**着的身体,有点失望。又把目光移向他的残缺的右腿,光秃秃的右腿根部,只剩下一砣肉红色的腿肉,那就是自己丈夫的右腿吗?她没有多想,说实话,自己并不在乎他的右腿上剩下的是什么。   第三夜,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他们终于尝到了相互融为一体的美妙。只可惜桂双喜仍然处在被动状态,顾卫红顾不得做女人的羞耻,骑在桂双喜的身上,这才勉强做成。顾卫红兴奋不已,快乐得嗷嗷地乱叫。而桂双喜躺在下面,使出吃奶的力气,努力想使自己变得坚挺一些,却发现自己原来是多么的力不从心!   这以后,两人虽然偶尔也有过成功的交合,却远不如书上描写的那么动人心弦。顾卫红曾偷偷借来一些影碟片,希望通过观看碟片品味男女之间的种种妙趣,但越是这样,就越难平息内心的那种渴望。原本外向开朗的顾卫红变得沉默起来,而桂双喜在妻子的面前,也经常变得沉默而自卑,他无法证明自己是一个身残志坚的正常男人。   结婚三年后,有一回顾卫红回家,妈妈问她什么时候可以抱上外孙,这句话引得顾卫红泪水涟涟。妈妈惊问其故,顾卫红这才有了倒苦水的机会,背着爸爸,把自己三年来的苦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妈妈。妈妈觉得女儿受了委屈,想去向孩子的爸爸倾吐一番女儿的苦楚,却被痛骂了一顿,说她庸俗,世故,失去了对一个英雄应有的敬仰。这句话让妈妈无法驳回,而顾卫红也只能顺从父母的意见,默默承受着这难以名状的苦痛。   就这样,年轻美丽的顾卫红,在结婚十七年的时间里,由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变成了现在郁郁寡欢的中年女人。有些苦可以跟人说,有些苦却难以启齿。顾卫红经历的正是后者。她把这一切都隐忍着,她觉得做女人就应该是这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什么好说的。她自己头上也被越来越多的光环所笼罩,“三八红旗手”、“五一劳动奖章”等荣誉,让她在短暂快乐的同时,又有了更多的失落感。“女人的命运就应该是这样子的么?”她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同时,心理慢慢有了一种叛逆的心理。她开始上班迟到,早退,对领导不恭不敬,对任何事情都变得玩世不恭,以至于跟单位的领导吵架,愿上班就去,不愿上班就不去,终于在单位改制的时候,第一批作为精简的对象,下岗在家。   下岗就下岗吧。她无所谓地想。在家里坐了一段时间之后,实在坐不住,就出去找活干。虽然家里不缺钱花,可是,要找一份适合自己的事,又哪里有那么容易呢?她大把地花着桂双喜赚来的辛苦钱,眼都不眨一下。似乎只有这样,才让她有了点做女人的尊严。 第十章新的猎物   金济正一边听着工作人员的汇报,一边满意地看着应聘人员名单,发现里面有一个熟悉的名字:顾卫红。*他的心里一动,问负责招聘的陈经理:“这个顾卫红是谁?有联系方式吗?”   陈经理看了一下,赔着笑说:“这个……我当时看了她的条件,好像是年龄大了点,因此就没记下来。不过,可以找到她的联系方式。”   金济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用一副不容商量的口吻说:“你把她请来,我要见见她,跟她谈一下。”   “是!”陈经理赶忙出去。   金济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落魄的时候,有一个人帮了他一把,这个人的名字就叫顾卫红,他对此记忆犹新。会不会是她呢?还是正巧同名?他决定要见一见这个人,看看是不是当年那个危难时刻帮助过自己的顾卫红。   没多久,陈经理就带着顾卫红来了。顾卫红一听到叫她过来,想也没想,就打的直奔宏志公司。   “你是顾卫红?”金济见她进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客气地问。   “是的。”顾卫红红着脸,低着头,忐忑不安地回答。   “你老公是任江南的战友,叫桂双喜的吗?”   “是。”顾卫红不由得偷偷看了他一眼。   “你不要这么紧张,抬起头来看看,还认得我是谁吗?”金济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顾卫红这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金济。这张脸上的五官跟当年的金志高倒是有点想像,但他的形象、气质,比当年的金志高却是神气了许多。她有点犹疑地说:“您是金志高吧?”   金济哈哈大笑起来。“我不叫金志高。不过,我曾经叫金志高,现在不用这个名字了。”   “真是你么,金总?”顾卫红激动地站起来。“我早就听说,这个工程是一个姓金的老总承包了的。我就在想,这江城市,除了您,还有哪一个姓金的人有这么大的能耐?那天我在招聘台上问那个小姑娘,她还说不是您。您看,让我猜着了吧?除了您,没有人有这个实力,敢拿下这么一个大工程。”   顾卫红的这一席话,真是说到了金济的心里去,他不由得在心里快活地笑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憔悴却仍有几份姿色的女人,努力从她身上寻找当年那个年轻漂亮的顾卫红的影子。说实话,由于年长日久,他对她那时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当年向她借过钱后,也一直没有再见到她,当然也没有还钱。想到这里,他轻咳了一下,说:“我刚才看到你的名字,想起当年的往事,就叫他们把你找来了,想见见你。你……这个履历表上的年龄是真实的吧?”   顾卫红“嗯”了一声,站在那里,憋得一脸通红,不知该说什么好。   金济见她脸上泛过一阵红晕,给她苍白的脸色增加了几分妩媚,心生几分好感,笑着说:“呵呵,我也是随便问问,你也可以不回答。其实年龄并没有关系,只要有能力,一样的可以请到我们公司来工作。”   顾卫红感激地看着他,低声说:“谢谢金总。我也知道自己很显老,我看到那么多人前来应聘,就也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们要求的条件这么高,看来我真是老了。”   “你并不老啊!”金济看着她,知道这是一个胸无城府的小女人,基本条件很好,如果略加滋润,说不定又是另一副娇媚可爱的样子呢。于是发挥他的口才,拣着好听的话说,“你也别多心,我只是随便问问。像你这形象、这气质,就是再过十年,也还是跟小姑娘一样,很有韵味,一点也看不出有三十几岁的样子。”   “是吗?”顾卫红听着,心里甜滋滋的。她很少听到有男人当着她的面这样夸她,不禁对金济又多了几分好感。   金济想起当年的往事,自嘲地笑着说:“你还记得吗?当年我在深圳做生意失利,在你们结婚的时候去问江南借钱。正好江南身上没带钱,你就从身上拿出300块钱借给我。这300块钱对于我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是我生命的转折点。你还记得这回事吗?”   顾卫红怎么能不记得呢?当时,自己和桂双喜结婚的时候,任江南和丁蓉也是同时结婚。他们之所以选择在同一天结婚,就是因为两人是生死不离的战友。当他们幸福地憧憬着美好生活的时候,金志高出现了。金志高当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竟然在喝喜酒的时候,问任江南借钱。可是任江南当时身上并没有钱,她考虑到任江南和桂双喜是生死相交的战友,就毅然从身上拿出300块钱,借给金志高。她当时并不指望金志高能还,只是觉得,就凭桂双喜和任江南的关系,自己就应该拿出这点钱,给金志高救一时之急。没想到,当年那个失魂落魄的金志高竟然当上了宏志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更没想到这个江城市最大的房地产老板,竟然还没忘记当年向她借300块钱的事,顾卫红很感动,觉得今天应聘的事有点希望了。“这点小事,我早忘记了。”她故作谦虚地说,又拿眼睛瞟了金济一眼。   “你也许会忘记,但我不能忘记!”金济站起来,慷慨激昂地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年,正是我金济最困难的时候,你却伸出温暖的双手,从水深火热中救了我。这份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金济阅人无数,当然能从顾卫红的表情里读出她心里的感受,他把话说得更加响亮,也更加充满温情。“令我没想到的是,我和你当时并不相识,你却能雪中送炭,在我濒临绝境的时候帮了我一把。这份感情,我一直铭记在心,总想找机会报答。现在终于找到你了,我要衷心地说一声:谢谢你!”   这一句话,真是说得顾卫红热血沸腾,泪水涟涟。她感激地看着金济,打量着这位全市鼎鼎大名的老板。他的宽阔魁梧的身体,的确让人有一种大山般的安全感。他脖子上那根链条般的金项链,足有半斤重吧?那该值多少钱?他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上戴着的两颗戒指,也不知值多少钱呢。她又偷偷看了看金济的双眼,发现对方正微笑着望着她,这让她的心里一颤,脸上一红,赶紧把头低了下来。   “随便点嘛,别这么紧张。”金济爽朗地笑着说。   “是……不紧张。”顾卫红说着,还是不敢抬头。   “我很难看吗?或者很凶吗?是不是会吃人的样子?”金济玩笑着说。   “不是不是。”顾卫红连忙说,并把头抬起来,又看了金济一眼,脸上涨得通红。   “那你就抬起头,跟我一样这样面对面地看着嘛。”金济说罢,伸出手去托顾卫红的下巴。顾卫红羞怯地挡了一下,马上就把自己的手放下。   “你真漂亮,比当年更漂亮了!”金济赞叹地说。   这一句话说得顾卫红脸更红了。她捉摸不透金济话里的意思,想到刚才他那种亲昵的动作,不知该谦虚一下,还是要拒绝一下。她抬起头,看着金济,突然眼圈红了。   “怎么了?”金济有点疑惑,“是不是我哪儿说错了,或者做错了,伤害了你?”   顾卫红心里一酸,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她摇摇头,使劲咬着下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金济明白,这是一个软弱的受过委屈的女人。可是,她到底受过什么样的委屈呢?他好奇地想。于是,又关心地问:“这么多年了,过得还好吧?”   金济的这一句话,把顾卫红憋了许久年的委屈一下子勾了起来,她不再隐忍,看着金济,失声痛哭起来。   “小顾……卫红,你不要哭嘛。”金济想了想,又问:“你老公……他欺负你了吗?其实夫妻之间有点矛盾也很正常,你不要太计较才是。”   顾卫红一边摇头,一边痛哭。她在心里说,你哪里知道,我这十多年的婚姻生活是如何过来的!她本来想向金济一吐苦水,又想到金济毕竟是个外人,这种话却是羞于启齿,只得用痛哭来掩饰内心的痛苦。   金济不肯放过这个体贴一个异性的机会。他知道,体贴是博得女人好感的便捷途径,女人越是柔弱的时候越需要有人去关心她,体贴她,甚至呵护她。于是故意劝道:“既然不是他欺负你了?那就更不要这么伤心嘛。”   顾卫红这时突然有了一种冲动,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才是真正懂得体贴女人心疼女人的好男人,她揩了一下眼泪,对金济说:“金总……要说,你和江南是好朋友,应该和他也是好朋友。我们这些事,本来是不想对外人说的,但你不是外人,对你说也无所谓。”她把自己婚姻中的不幸如实对金济和盘托出。   金济听了,先是默不作声。过了许久,他才长叹一声,愤然说道:“不公平!这对你不公平!”   顾卫红仿佛找到了知音,对金济的理解和愤慨感到十分解气。她有点羞怯地说:“其实这事也不全怪他。我知道当时我自己的选择有点冲动,没想到生活中有这么多具体而实在的问题。可是,既然已经嫁给了他,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金济愤愤地说:“你怎么能这样理解?!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你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有正常的需要。你长得这么漂亮,气质这么优雅,本来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归宿,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大的牺牲?别说是你,就是一个身体不健全的人,也受不了这么多年饱受煎熬的痛苦。你真是太不幸了!我没想到你这么多年,竟过着这样的生活。真是没想到啊!”   听到金济一番话,顾卫红恨不得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一场。她太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好好地依靠一下了。想到桂双喜残缺不全的身体,又看到金济相貌堂堂,又是这样的善解人意,心里不禁怦然一跳。她想,如果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该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啊!   金济沉吟了一下,像是做了个重大决策似的,咬咬牙,对顾卫红说:“你别担心,我决定聘请你到我公司来工作。”   顾卫红心里一热,又流下一串热泪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找到了一种依靠。赶忙站起身,想向金济表达一下心里的感激之情,没想到金济将手一挥,对她说:“今天就这样吧,我还有事要做。这样吧,你明天如果没事的话,我想请你吃个饭,不知你肯不肯尝这个脸。”   顾卫红连忙说:“我没事,我有空!”   看着顾卫红远去的背影,金济在心里得意地笑了。他想到了另外一个女人——兰婷,不由得在心里恨恨地说:你在我面前装矜持,自然有人甘愿拜倒在我的脚下!对付女人,我金济有的是办法! 第十一章坠入爱河   李北北是省里研究后的第三天,在省委组织部的领导电话通知她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要去江城工作。尽管省委组织部的领导找她谈过话,也征求过她的意见,但是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有点激动。江城,这个寄托了自己太多的梦想和激情的地方,我终于又要回到你的怀抱了。   李北北一直没有忘记江城这个地方,更无法忘怀青龙中学。她的抽屉里,一直珍藏着一个笔记本,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北北,我们永远是好朋友。”落款是“任江南”。   任江南,这个曾经让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伙伴,在她的心里有着一种怎样的牵挂!她忘不了在青龙中学期间,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快乐生活,更忘不了自己离开青龙中学时,两人依依惜别的情景……   李北北把笔记本抱在胸前。她还记得,当她在省城读书的时候,每年都要问爸爸妈妈,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去看江南哥哥,什么时候可以让江南哥哥来省城玩。爸爸妈妈总是说工作忙,没时间,等今后长大了就可以自己去找江南哥哥了。高考那年,她如愿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虽然岁月久远,对江南的印象开始变得模糊,但在记忆深处,永远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呼唤着她,期待着与她的重逢。她忍受不了这种思念的煎熬,连续给任江南写了几封信,可是都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她又暗暗下决心要去江城找任江南,可是当她拎着行李到了车站之后,又迟疑起来。写信都不回,我去要能不能找到他?找到了又该说些什么?他是不是早已忘记了当年的约定了?为什么连个字都不肯回呢?就这样,她又拎着行李从车站返回家里。后来上了大学,又后来结了婚,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可是对任江南的思念却从来没有停止过。他过得怎样?结婚了吗?婚后是否幸福?当她与华勇离婚之后,又产生过到江城来找江南的冲动,但终于没有来,而是选择了去西部支边,试图通过全新的工作环境来调整自己,淡忘过去。她隐约觉得,当年跟江南说过的话,也许是出于少年时期的年幼无知,谁会对一句五六岁时说过的话认真,并信守一辈子呢?当她渐渐从对往事的记忆中淡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变得坦然了,仿佛从心口上卸下了一块石头,感觉轻松多了。   那天,父母从兴高采烈地江城回来,告诉她在江城与任家大小重聚的时候,李北北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着实震动了一下。她认真地听着父母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在江城所经历的一切,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她暗暗叮嘱自己,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历史,就让这一切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吧。   没想到,命运又跟李北北开了个很大的玩笑,在她决定遗忘的时候,命运之神又一次把她安排到了梦开始的地方。终于又可以去江城了!在接到组织部的文件时,李北北急不可耐地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父母。这个举动连她自己也感到吃惊:以前从来不主动跟父母说起工作上的事,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点都沉不住气呢?   同李北北一样感到吃惊的还有李氏夫妇。两位老人听说了女儿要去江城工作的消息,既感到到意外,又十分高兴,看来世界上的事就有这么巧,刚从江城回来,女儿就要去江城工作了。李母甚至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问:“真的?真的要去江城了?什么时候去?”   李北北尽量掩饰着内心的激动,故作平静地说:“后天去,组织部的领导会送我过去。”   李母高兴地说:“好,好啊!江城我们都熟悉,有感情。你去了之后可以去任老师他们家看看,他们也老是念叨你呢。还有江南,你以前总说要去看他,现在有机会了。”   李北北怕妈妈再说下去,怀着复杂的心情看了她一眼,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大清早,顾卫红就起了床。匆匆洗刷之后,去衣橱里拿出衣服来试。桂双喜问:“今天什么日子呀?这么高兴?”   “没什么,今天要去跟一个朋友吃饭。”顾卫红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哦。”桂双喜听了,也不再说什么。夫妻二人之间,早已习惯了这种沉默寡言的生活。顾卫红从五年前就因为单位改制,下岗在家。她也不想再去找工作,除了每天买菜做饭洗衣服,没事的时候就去找朋友一起玩。桂双喜每天开店,生意虽说不十分火爆,却也难得有消停的时候。有时顾卫红看不下去,建议他去找一个帮手,桂双喜不答应,说一个人能应付得下来。顾卫红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其实桂双喜也有难言之隐,自己身体有问题,这是事实,怪不得别人。他不愿意让自己停下来,觉得想起这些简直就是一种痛苦的折磨。有几回,他想过去找医生给自己看看病,但放不下这个面子。有时又想劝顾卫红离开自己另找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但又舍不得。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就成天把时间消磨在修理技术上,人家送来的家电,他不但把明显的问题修好,而且还要给人家进行整机检查。他的过硬的修理技术和优质的服务,让来过这里的人们都赞不绝口。他也成了远近闻名的维修专家,别的修理店遇到修不好的家电,也总是拿来请他帮忙,而他总是手到病除。   顾卫红试了几套衣服,又给自己化了淡妆。略施粉黛后的顾卫红,不仅显得年轻美貌,而且气质优雅,有一种成熟女人的端庄和韵味。她又精心挑选了一只手袋,在镜子前来回走了几趟,确信找不出任何瑕疵之后,她来到桂双喜的面前:“这样打扮,还行吧?”   桂双喜眼前一亮。顾卫红上穿一件低胸开领的银白色短装,下面是一条黑色丝质直筒裤,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脸上打着淡妆,看上去妩媚而不失端庄,大方得体。这个与自己结婚十多年的女人,竟然还保持着一种少女般的清纯,真是让桂双喜开了眼界。桂双喜难得这么认真地看她。这么多年来,桂双喜似乎是第一次看到顾卫红这么神采飞扬,尤其是她脸上洋溢着的快乐和自信,让桂双喜不由得惊叹不已。他认真地欣赏了一番之后,心里马上往下一沉:她这样的打扮,是要去会什么样的朋友呢?他本想再问一下,但还是没有说出口。“这身打扮,不错。”他淡淡地说。   顾卫红从丈夫眼里闪出的光彩中,还是看到了精心打扮后的效果。她有些得意,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后,来到桂双喜身边,温存地说:“饭菜我都准备好了,我可能不会回来吃。你吃的时候记得要热一下。”她看着眼前这个开始变得有些憔悴的男人,忽然觉得很同情他。   桂双喜重重地“嗯”了一声,继续操起他手头上的活。顾卫红说了声“我走了”,就出门而去。她突然有种心酸的感觉,眼里几乎要滴下泪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迈着坚定的步子,“笃笃笃”地走远了。   来到了金济的公司门口,顾卫红的心里开始忐忑起来。我这是在干什么?会朋友?还是应聘?她也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在门口踌躇了一番,还是走了进去。   “哎呀呀,是卫红啊?今天真漂亮!”金济在办公里里老远就看到了顾卫红,大声赞叹道,同时伸出双手,做了个拥抱的姿势:“我的大美人,快快请进吧!”   兰婷正在金济的办公室,见顾卫红走进来,留心看了她一眼,然后悄悄出去。   顾卫红避开金济的双手,见兰婷从身边走了出去,这才含羞看着金济。金济从上到下认真地看着顾卫红,连声赞叹。顾卫红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低着头,脸上发烫,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搁。“怎么这样看人家?”她低声嘟哝着说。   “哈哈哈哈!”金济大笑起来。“你今天太漂亮了,我这是情不自禁啊。”他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没有离开顾卫红,“漂亮,真是漂亮!简直就是一位天使,哦不,比天使还漂亮!”   顾卫红被金济的话逗得一笑,刚才的窘迫也减轻了一些。她抬起头,眼睛迎着金济看了几秒钟,接着又移开,找着话说:“金总,您的办公室好气派!”   “还行吧?”金济得意地说,“但我觉得还不够气派。今后我要建造一幢在整个江城市最高的写字楼,我自己的办公室起码要设到20层以上,坐在办公室就可以把整个江城收入眼底。我要一种被人仰望的感觉,那样才气派。”   “可是,那要多少钱啊?”顾卫红应和着说。   金济连拉带劝地让顾卫红坐下,自己在她的身边来回走动,自豪地说:“至于钱,只是运作技巧而已。光靠自己手头上那一点钱,什么事也干不成,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今天你来了就好!”他搭着顾卫红的双肩,拍了拍,又绕到旁边,在她身边坐下。顾卫红被金济双手搭到肩上的一霎那,有种触电的感觉,心跳也加快了。但金济似乎并不在意,给顾卫红端上一杯茶,又微笑着看着她。“想得怎么样了?”金济盯着她问。   “什么怎么样?”顾卫红惊愕了一下,马上领悟过来,连声说,“好,这里好,我愿意来这里工作。”   金济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我说了今天要请你吃饭。你喜欢去哪里吃?喜欢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你只管开口,剩下的事我来管。”   顾卫红知道江城有一些高档的酒店,但只是路过,并没有进去过,更不知道什么中餐西餐。因此金济这么一问,她感到有点茫然,但碍于面子,怕金济笑话她孤陋寡闻,于是马上笑着说:“我随便。一切都听你的。”   金济笑了笑,说:“好!那我们就去金海湾吧。那里环境好,又靠着江边,说话比较安静。”顾卫红点了点头。她的心里有种莫名的紧张和兴奋,偷偷用余光看了金济一眼,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心里更紧张了。   金海湾是一装饰十分考究的中餐厅。因为这里临江而建,视野开阔,江面上粼粼波光以及往来的船只一览无余,风景十分秀丽,环境也很优雅。由于这里独特的地理位置,吸引了越来越多上层人士前来消费,久而久之,这里便渐渐成了江城市最高档的休闲消费场所之一,进出金海湾就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金济和顾卫红的车子一到门口,便有两个衣着十分考究的服务生迎上前来,一人接过金济的车钥匙开去地下车库泊车,一人将金济二人迎入,送到一排漂亮的迎宾小姐面前。“上午好,欢迎光临!”迎宾小姐齐声欢迎,把顾卫红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这个阵势,显得有点手足无措。金济领着顾卫红,从电梯一直上到五楼,要了一间临江的包厢,在里面坐定,然后叫来服务生,点了七八道菜。顾卫红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心里大发感叹,羡慕金济的大度和阔气,并不时用眼睛瞟金济一眼。金济看在眼里,暗暗得意。   见顾卫红神态拘谨,金济说:“我来讲一段笑话吧。”顾卫红含笑望着他。金济说:“我原来比较喜欢吃西餐,这是在深圳的时候学的。本来刚开始也吃不惯,但后来接触了许多人,他们都吃西餐,说是西餐清爽而有营养,对身体有好处,于是我也慢慢适应下来。回到江城后,我也喜欢去找那些典雅、有欧式情调的西餐厅,与朋友一起喝酒聊天。直到遇上一件事让我彻底地改变了这个习惯。”他说到这儿,把话一收,顾卫红听得好奇,被他吊着胃口,一双美丽的大眼妩媚地看着他。“遇到什么事了?”她焦急地问。   “是这样。”金济笑着说,“有一回我去法国,穿着一件在上海买的梦特娇牌恤,这件衣服价值5880元呢。没想到,我刚一下飞机,机场几个穿制服的人就把我叫进一间屋子,对着我的衣服看了半天,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什么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另外一个法国人给我翻译说,我穿的梦特娇牌恤是假冒产品,侵犯了他们的知识产权,要没收我的衣服,还要罚我的款。我一听就来气了,说这件衣服是我在正宗的店里买的,不可能是假的,即使是假的你们有本事就去罚店里的钱啊,干吗要让我这么难堪?那几个法国佬不管,硬是要我脱下衣服,又逼着我交了8000多块钱的罚款,这才让我出来。你说,都说法国人很浪漫,我以前也一直对法国比较有好感,被他们这么一弄,我嘴都气歪了。”   顾卫红一边听一边流露着夸张的表情,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笑出声来:“可能这是他们的规矩。那后来呢?”   金济愤恨地说:“我本来心情挺好,被这帮洋鬼子一折腾,十分扫兴。同行的几个朋友说要去品尝正宗法国红葡萄酒,我一赌气,没去。又对朋友们说,今后老子再也不买与法国沾边的东西,后来连西餐也不吃了。”说到这里,他又笑了起来,“这件事,除了一起去法国的几个朋友,我都不敢跟人说,怕人家嘲笑我,那就太没面子了。不过跟你说说没关系,你可不要笑话我啊!这样也好,你看,我现在只穿国产的衣服,只用国产的东西。要说起来,我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爱国主义者了。”   顾卫红被他说得噗哧一笑,刚才还有点紧张的心情也一下子放松下来。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叱咤风云的江城首富,原来也这么风趣幽默,这么和蔼可亲,远不像平时想象的那么陌生。她又拿眼睛瞟了金济一眼,心里怦怦乱跳。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管它呢,顺其自然吧。她在心里这样宽慰自己。 第十二章两个人一夜未眠   顾卫红深夜才回家。她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去洗刷了一下,换掉衣服,然后悄悄爬上床,背对着桂双喜睡下。   桂双喜并没有睡着。这是妻子头一回这么晚回来,而且出门时打扮得那么漂亮,回来时又带着一股酒气。他不知道顾卫红今天去会的什么朋友,他不想知道。从顾卫红盛装出门的那一刻,他就隐隐有了一种预感,觉得顾卫红一定有什么心事瞒着他。顾卫红一直衣着简洁朴素,平时都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虽然二人平时话也不多,但毕竟相互坦诚,心无介蒂。而今天竟然打扮得那么认真,而且又这么晚回来,难道她……他不敢往下想,故意嘟哝了一句,然后转了个身,装作打了两声呼噜,眼睛却瞪得老大。   顾卫红听到丈夫的呼噜声,以为他睡着了,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回想着跟金济吃饭后在一起的情景,既兴奋又忐忑,便努力回想着跟金济在一起的一个个**的细节——   和金济在一起吃完饭后,顾卫红本想独自回家,没想到金济喝酒喝多了,站起来时身体摇摇晃晃。她怕金济开车不稳,不敢让他独自回去,还好自己前几年没事时学过开车,就主动送金济。可是,他家在哪儿呢?“你家在哪里?”她把金济扶上车,问道。   金济说了个地方,她大致知道方向。按照金济说的位置,顾卫红开到了一幢别墅前。“是这里吗?”她问。金济抬眼看了一下:“嗯。”顾卫红停好车,搀扶着金济进了门,里面竟然没有人。   “这是你家?”她奇怪地问,“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你夫人呢?”   金济苦笑了一声说:“我在等她。”   “她去哪儿了?”顾卫红有点好奇。金济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不知道,也许远在天边,也许近在眼前。”   顾卫红环视了一下,突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脸上变得通红,佯嗔道:“金总真爱开玩笑。”   金济叹了口气,说:“我不是开玩笑。我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买了这么一幢豪华的别墅,就是在等待着它的女主人的到来。”   顾卫红明白过来,他没有妻子。可是这么一个鼎鼎大名的房地产老总,怎么会没有妻子呢?她瞟了他一眼,没有问出来。她把金济扶着坐在沙发上,又想去找水,被金济一把按下:“你也坐吧。”顺便把一只手搭在顾卫红的肩上。顾卫红不得已,挨着金济坐下,柔声问:“感觉怎么样?”   金济说:“我没事。今天虽然喝的有点多,但我高兴,痛快!”他用力按着顾卫红的肩膀,顺势把手往下,移到她的腰间,见她没有推开,又一把搂住她的腰。   顾卫红有点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想把他的手推开又觉得不好,只是略略扭动了一下身子,低声说:“别这样。”   “你看着我。”金济用另一只手托起顾卫红低着的脸,注视良久,认真地说:“你真是太漂亮了!说心里话,你是我见过的最端庄最优雅最美丽最善良的女人!”   顾卫红被这一番溢美之词羞得脸上通红。她乐意听到这样恭维的话,但跟一个并不密切的男人这样近距离的说话,而且说的又是这样赞美的话,让她心里紧张万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金济的话,想把他的手推开,没想到却被他一把紧紧抱住。“我喜欢你!”金济一边说一边将脸凑近顾卫红。   顾卫红被吓了一跳,用力把金济推开:“金总,你醉了!”   金济更用力地抱着她,喃喃说道:“卫红,我没醉,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记得当时你慷慨解囊,在我最困难的时刻帮助我的情景。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我非常感激你,也暗暗地爱慕着你。可是,你是别人的老婆,我只能把这种爱慕之情埋藏在心底。现在,老天让你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知道我们的缘分来了。我不想失去这个机会,更不想再次失去你!”   顾卫红被他一番倾诉说得心软下来,原来这个金大老板竟然暗恋着自己,而自己却一直过着那种难以启齿的痛苦生活。她有点感动,身体也放松下来。“金总,你放开我,慢慢说好吗?”她轻声说。金济稍稍松了一下手,又把她紧紧抱住,重重地在她的嘴上吻了下去。   “别……”顾卫红一边说一边推脱,无奈金济力气大,被他抱住哪里挣脱得了?金济像猫戏老鼠一样,在顾卫红的嘴上,脸上,身上四处吻着。顾卫红挣扎了几下,被吻得浑身酥软,也就不再挣扎了。“金总……”她软软地呻吟着,闭上了眼睛……   顾卫红一夜都在回想着在金济家发生的事,浑身躁热,辗转反侧,彻夜未眠。原来,男女之间有这么美妙的事情,而自己这么多年来竟然一无所知!她不禁对的无知感到可笑。她还清醒地记得,当她被金济强壮的力量撞击的时候,身体忽然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渴望,恨不得就在这种令人美妙的感觉中幸福地死去。原来,**竟有这么神奇的魅力,让人**。她羞涩地想。她借着黑夜里微弱的灯光偷偷看了看身边的丈夫:他是一个英雄,他很爱我,可是,他能给我这样的快乐么?她又记起金济曾经说过:他在等待那幢别墅的女主人。这个人会是谁呢?她既痛苦又幸福地想,辗转了一夜,哪里还睡得着?   次日一早,桂双喜起来,两眼布满血丝,看得出他也一夜没睡踏实。而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曾睡好。他想认真地问问顾卫红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也想鼓起勇气问一问她这些年来作为“妻子”的感受。他不想过得这么窝窝囊囊,不明不白,也不忍心让顾卫红就这样委屈自己,更不想同床异梦,两个人都把心事放在心里,不跟对方说出来。可是,他实在没有袒露心扉的勇气,他怕一旦把话说白了,他就再也没有任何理由留住她了。所以,当他跟平常一样,早早地起床后,回望了一眼顾卫红,不由得又心事重重地问了一句:“卫红,还没醒吗?”   这纯粹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是一句言不由衷的话。这么多年,别说这样的体贴话说得少,就是平时的家常也唠得少,无非就是短短的几个词语,比如“吃饭”、“睡觉”、“没事”、“好”、“知道了”等等。他知道自己欠下的太多,但他一向讷于言语,只是用无声的行动,用努力的工作尽量多赚钱,让她感到衣食无忧,他只能这样。因此,当这句话问完后,他自己也吃了一惊。见顾卫红并不答话,他马上扭头就走,并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想得太多,一切都还是照旧。   顾卫红还在想着头天晚上的事。听到桂双喜问她,心里一紧,不知是歉疚还是紧张,差点就翻身起床。但她还是不愿起来。一是不敢面对他,二是折腾了一夜开始有了点睡意,因此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就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待听到桂双喜出门后重重的关门声,这才翻过身来,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然后紧紧闭上,眼角上不知什么时候流出了一串眼泪。   听到金济说了李北北会来江城的消息后,任江南顺道去老人那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母亲很高兴,觉得真是天遂人愿,能够看到北北这孩子就在江城工作,而且又跟儿子江南在一起,这多少让人感到快慰。父亲却不以为然,说这有什么,不就是工作嘛,在哪儿也一样。又说北北当江南的顶头上司反而不好,如果太照顾人家会说闲话,如果意见不合又会影响业已存在的世交关系,让江南慎重从事。但不管如何,两位老人还是叮嘱儿子,等北北一来到江城,一定要叫她来家吃个饭。任江南满口答应了。   任江南心里也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倒不是担心与北北在工作上会存在什么问题。如果北北真的来了江城,当了他的顶头上司,他肯定会全力以赴支持她的工作,而且也不会提出任何让她感到为难的要求。这一点他自己心里有数,他并不像金济那么功利,也并不指望北北给他任何提拔的机会。但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自己这么心烦意乱呢?他自己也搞不清。他又记起金济说的母亲转正与自已婚姻存在某种交易的事,想问问清楚,看了母亲几下,因父亲在场,也不好多问。   任母见儿子欲言又止,似乎有心事,趁着老伴离开的当儿,问道:“江南,你好像有话要说?”   “也没什么。”任江南看着父亲的背影,不知该问还是不该问,“就是有一件事……”   任母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咱娘儿俩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任江南想了想,觉得还是把话问清楚了更好,这样也不至于永远背着个沉重的包袱,就把在岳父那里听到的情况跟母亲说了一遍,然后问:“是这样吗?”   任母听清原委,笑了笑,并不作答,见老伴进来,就说:“老头子,这事你跟江南说一下吧。”   任父从镜框后面探出眼睛,看着老伴又看看儿子:“说什么?”   任江南太熟悉这种眼神和口气了。父亲不拘言笑,小时候每次父亲用这种眼神和口气对他,他总是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怕感。但自从当兵转业后,在家里的时间少,这种眼神和口气也见得少,倒变成了一种亲切的记忆。现在,面对父亲这种眼神和口气,他也坦然了许多。“是这样的。刚才我跟妈妈说了……”   “我听到了。”任父打断他说。父亲总是这样,家里来人时也是拿着一张报纸,爱理不理的,但对方说话的内容却完全能够听到。任江南之所以要重复一遍,就是想强调这些内容的重要性,没想到被父亲打断了。“是我作的主。虽然我不喜欢丁昌龙那副德性,但蓉蓉这孩子好,又上进又孝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里里外外都好。怎么的,你对这事还有想法?”   “我不是这个意思。”任江南继承了父亲的秉性,服软不服硬,听到父亲一副盛气凌人的口气,自己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我不是对这事有想法,我只是想问一下,当年妈妈的转正是不是与这事有关系!”   “是有关系。”任父冷冷地说,“要不是你妈妈死皮白癞地求丁昌龙要转正,我才不会答应丁昌龙。”   任江南一听,两人说不到一块,也不想再问。刚才你说是自己作的主,这会儿又说是因为妈妈要转正才答应丁昌龙,这什么逻辑嘛!他犟在那儿,不再开口。任母见二人拗起来,赶过来圆场说:“你们爷俩总是这样,为什么不能好好说个话呢?你个死老头子,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这么倔。江南,别生气,你爸就这样,他不说我说。”   “其实要说呢,既有关系,也没有关系。”任母慢慢地说道,“说有关系,是因为丁蓉她爸喜欢你,觉得你挺有思想,有个性,将来一定会有出息,有意把蓉蓉许配给你,这才乐意帮我们家的忙。而我和你爸也确实喜欢蓉蓉这孩子,又贤惠又懂事,心肠也好,有这样的孩子当儿媳妇是我和你爸的福气。说没关系,是因为我转正是蓉蓉她爸通过正当途径争取到的指标,人家一没吃我们家的饭,二没收我们家的礼。当时同我一批转正的老师当中还有另外二个人,都是学校里的业务骨干,蓉蓉她爸虽然做过一些过头的事,但他心不坏,总是热心帮助人,这跟利用职权徇私舞弊丝毫不搭界。再说你那时还在读初中,我们虽然是嘴上开玩笑说说,却根本没有订下什么娃娃亲,这能说是什么交易吗?江南,你别相信那些编造谎言搅是非嚼舌头的人,这些事情青龙中学老一点的老师都知道。”   任江南听母亲讲述完,像是吃下了定心丸,心里敞亮了许多。 第十三章她与他擦肩而过   晚上回家时,任江南考虑要不要将李北北要来江城工作的消息告诉妻子丁蓉,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并尽量显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丁蓉听了之后,愣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用一双眼睛紧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读出点什么内容。这让任江南感到极不自然,借故帮着收拾家里,尽量回避她的目光。丁蓉更加起了疑心,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任江南一步。任江南没好气地问:“你这样看着我干吗?”丁蓉酸酸地说:“看你也不行?”任江南有点光火,生气地说:“你这样的目光看人,好像谁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丁蓉似笑非笑地说:“这可是你说的,我什么也没说啊!”   任江南一想也是,她看她的,自己又没做错什么,那么疑神疑鬼干吗?看来还是自己心里有事,并且一定表露在脸上了。于是继续若无其事地做事,收拾完后,一个人坐下来看电视。丁蓉仍然不时拿余光瞟他一眼,见他不说话,就凑上去主动问:“江南,是不是北北来这里,你心里特别高兴啊?”任江南拿眼睛瞪着她,说:“你说什么呀?谁来当还不是一样?”   丁蓉说:“总觉得你今天表现异常。”   “是吗?”任江南爱理不理地说。   丁蓉继续说:“你平时很难得帮着我做点家务,今天却这么主动,这说明了什么?我听人说,男人在外面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在家表现就会很积极,比如对妻子好啊,给妻子买礼物啊,主动做家务啊,等等。我不知你是不是这样。”   任江南脸色一沉,哭笑不得地说:“你怎么会想出这样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真是胡搅蛮缠。”说罢,走到阳台上去,伏在栏杆上,点上一支烟。丁蓉讨了没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气呼呼去整理沙发上的东西,把东西甩得啪啪响。任江南充耳不闻。   晚上,二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丁蓉睡不着,打开灯坐起来,又问:“江南,你说,你对北北还有印象吗?”   任江南爱理不理地说:“没有。”   “没有?”丁蓉问,“这怎么可能呢?你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还联合起来对付我,特别是那个志高,还用弹弓打烂了我家的玻璃。我都还记得,我就不相信你会记不住这些事。”   任江南被妻子唠叨得不耐烦,转了个身,说:“哎,我说丁蓉,你还睡不睡呀?小时候那些的事,你还提它干吗呀?”   “我能睡得着吗?”丁蓉满腹心思,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胡思乱想,“那你说,北北对你还有印象没有?她那个人又漂亮又聪明,又离了婚,会不会是自己主动要求到江城来工作的,这样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   任江南被她吵得没办法,霍地一骨碌坐起来,耐着性子说:“你怎么净想一些挨不着边的事?北北离婚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她当她的领导,我当我的群众,互相不沾边。你不要瞎想了好不好?赶紧睡吧。”   丁蓉白了任江南一眼,继续喋喋不休地说:“我可是清楚地记得,上回北北的父母亲来江城的时候,说了什么事,你回到家里就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你说有没有这回事?”任江南不答话,丁蓉接着说:“我上回问你,你不承认在找东西。其实,我不仅知道你在找东西,而且知道你要找的是什么。”她酸溜溜地看了任江南一眼,“那可是一件信物,一件珍贵的信物。我说的没错吧?”   任江南被说中心事,想辩驳几句,却又觉得会越描越黑,于是继续沉默。   “不承认?”丁蓉不依不饶,“李北北等了你许多年,你没有去找她。现在她却找上门来了,你还不承认有这么回事吗?”她越说越伤心,竟然抽泣起来。   任江南见丁蓉越说越离谱,心里烦躁,只是碍于女儿在家,不想发火。他们之间有个默契,在女儿面前尽量不争吵,以免在女儿心里产生父母不和的阴影。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相敬如宾,虽然话不多,却也算得上相安无事,在每天都吵得乱哄哄的机关小区里,他们稳定和谐的夫妻关系成了大家十分称道的模范。他低声对丁蓉说:“我说你别这么胡搅蛮缠好不好?女儿在隔壁房间睡觉呢,万一她听到了这些,多不好!”   丁蓉稍稍平静了一下,口气仍然很硬:“我不是跟你吵,我只要你承认你的心里还在想着李北北。”任江南被她的话气得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耐着性子说:“这根本没有的事,你叫我承认什么?难道你还跟我来什么屈打成招啊?”   “你屈什么?”丁蓉说,“那你上次迫不及待地去找什么东西,你为什么不承认?”   任江南见她纠着这句话不放,干脆坦率地说:“是的。当年北北走的时候,是送过一支钢笔给我,我也送了一个笔记本给她。但是后来,那支钢笔不见了,我只是想找出来。你还叫我承认什么?”   丁蓉没想到任江南这么直接,一下子愣住了,瞪了他半晌,没话找话地问:“那……李北北来江城,难道就跟以前的经历没有任何的关系吗?全省那么大地方,她为什么偏偏要来江城呢?”   任江南这下真是被她气得要笑出声来:“你呀,真是小心眼。这都三十多年前的事,不是你这么一闹,我都差不多要忘了。即使我没忘,也许人家北北也早忘了呢。再说,人事任命,不是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的,要经过组织部推荐,省委常委会研究才能任命,哪能想到江城来就来的?”   丁蓉嗔怪地看着任江南,气咻咻地说:“谁跟你嬉皮笑脸的?我才不相信你心里就没鬼呢。”   任江南无可奈何地笑笑:“好了好了,睡吧。”丁蓉坐在床上,不理他。   机关大院内,花开正艳。绿茵茵的草坪中间,一排排香樟树刚换了新叶,在雨后清新的春风里轻盈地摇曳着。花坛里红的绿的紫的花竞相开放,把整个大院装点得分外娇艳。正是上班时间,一辆辆汽车鱼贯出入,院子里便热闹了许多。门前站岗的保安不停地给进出大楼的领导敬礼,忙得不亦乐乎。   任江南进入大楼。每次路经大楼门岗的时候,看到那些保安歪歪扭扭的敬礼姿势,以身穿在他们身上不合体的制服,就忍不住暗笑,想去纠正又觉得是多此一举,也就罢了。今天新书记要到任。他也起了个早,帮着丁蓉一起做早饭,丁蓉还是不搭理他,他也懒得跟她计较,匆匆吃了之后,就出门了。快到办公室时,他看到同事们正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一起议论什么,听到楼道上有动静,在办公室里的人还马上探出头来,东张西望。整个五楼都是纪委的办公场所,任江南的信访室就在电梯斜对面的第二间,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左右看了看,觉得这些人真是大惊小怪。不就是新来的书记今天要到任嘛,犯得着这么好奇吗?他进了办公室,还没坐下,隔壁办公室的同事小马就闪了进来,对他嘿嘿笑了一声,不着边际地寒喧着。见任江南表情平淡,就问:“今天新来的书记要到任了,你不知道?”任江南说:“我知道啊。不是前天就通知了嘛。”小马又说:“我听说啊,新来的书记还是个女的。”任江南说:“这有什么好惊奇的?女的就不能当书记?”小马说:“不是说说嘛,你这人怎么这么麻木不仁,好像对这个事无动于衷似的。”他又附在任江南的耳边悄悄说:“我告诉你啊,据可靠消息,新来的书记是离了婚的,这事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   任江南听了,忽然来了无名火,瞪着小马说:“我说你小子学点好好不好?怎么喜欢打听人家的**?领导就是领导,你管那么多事干什么?”   “好好好,我不说了。”小马讨了没趣,悻悻离去。任江南坐在那里,隐隐有点为李北北担忧起来。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北北离异后独身,难免会有人在背地里捕风捉影,说三道四,这对她今后的工作生活肯定会产生一些不良的影响。他觉得应该给李北北避避谣,可也只能不参与议论,别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人啊,总是这样,有事没事喜欢嚼舌根,这其实也是件正常的事,若是放在平时,他是根本不愿意去凑这个热闹的。可是现在大家议论的是李北北,他有点坐不住了。   任江南特意去隔壁几个办公室转了转,发现大家都没干活,而是兴奋地谈论着新来的书记。小马说是不跟人说北北离异的事,其实大家都知道了,而且都在猜测北北离异的原因,说得头头是道。这让任江南很郁闷。他不愿意听这些,但又不好解释,只好重又回到办公室,静静地等着李北北到来。   按照通知,李北北大约十点左右会来与大家见面。那么,这个时候她应该到了吧?任江南虽然表面上故作镇定,心里同样很焦急。他希望马上就见到李北北。这个三十年前青梅竹马的朋友,现在应该会是一副什么样子呢?她会一眼就认出自己吗?如果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会不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呢?他的耳边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稚嫩的声音不停地叫道:“江南哥哥,江南哥哥!”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猛然发现是自己的幻觉,觉得好笑。眼看着时间马上就到十点,他的心里越来越难以平静,装着埋头看文件的样子,脑海里不停地回想着李北北当年的模样,耳朵也一直关注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突然,走廊上一阵喧哗,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兴奋地压着嗓门叫道:“来了,来了!”任江南冷眼看着这些跳梁小丑上窜下跳,觉得很滑稽。他还想保持一副平静的样子,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想出门去看看,又返回来了。同室的老王倒是神情自若地翻看着报纸,另一位同事小刘见他站起来,也跟着站起来,对他说:“任头儿,来了!”任江南瞪了她一眼说:“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好紧张的?”说罢,自己也坐了下来。小刘笑着说:“任头儿,我这哪是紧张啊?只不过是有点好奇嘛。大家都在议论这个新来的女书记,难道你就不关心?我看你不关心是假的,你一上午都心神不宁,翻开的文件一直都是在第一页上。你看看是不是?嘻嘻。”任江南下意识地看看桌面上的文件,还真如她所说的那样,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手机铃响了,他打开一看,是丁蓉的。丁蓉一般不会在上班时间主动打他电话,那么这个时候她打电话来,会不会有什么事呢?“什么事?”任江南问。丁蓉在电话里急促地说:“江南,你赶快回来一下吧,妈妈出事了!”   “啊?你别急,妈妈出什么事了?”任江南忙问。   丁蓉说:“妈妈被车撞了,现在被人送回了家,我也是刚回来。”   任江南听了,脑子“轰”的一下,忙对丁蓉说:“你别急,赶紧打120救护车。我马上就到!”他急冲冲跑出办公室,跟一个领导打了下招呼,就往电梯跑。见电梯刚上去,不想再等,又跑到安全通道,快步下楼,差点与从下面走上来的人撞上。他一看,原来是市委的主要领导,正簇拥着一位身材颀长、气质优雅的中年女人谈笑风生地慢慢上楼。他只得靠在拐弯的墙角,让他们先上来。就在那个中年女人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北北还会是谁?!“北北……”他惊异得差点叫了出来。李北北走过他身边,微笑着注视了几秒种,继续同市领导走上去。任江南心里一阵激动,犹豫着要不要回到办公室去,但又惦记着妈妈的事,不敢耽误,马上“嗵嗵嗵”地跑下楼。他听到,楼道里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第十四章烦心事扎堆儿出现   任江南一边开着车,一边给丁蓉打电话。*听到丁蓉说120救护车已经将妈妈接去第一人民医院,他连忙调转车头,飞也一般往医院赶去。   赶到医院时,120救护车也刚好开到。任江南跳下车,帮着医护人员一起小心把担架扶下车,一面问丁蓉是怎么回事。原来,任母一向血压偏高,靠吃降压药来维持血压的稳定。今天上午去买了菜回来,路上遇到一个骑摩托车的青年迎头飞速开来,老人躲闪不及,被摩托车的龙头挂着手臂,摔倒在地。那青年见老人倒在地上,吓坏了,也不敢停车,反而油门一踩,趁着混乱溜走了。大家七手八脚把她送回家,但见老人双眼紧闭,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任父不知如何是好,却又不想跟江南打电话,就把丁蓉叫回来,丁蓉一看情形不对,这才叫回江南。“怎么能这样?”任江南对那个肇事逃逸的青年十分恼火,又在心里责怪父亲这种时候还使着性子。   把妈妈送进了急诊室,焦急地等了一会儿,医生出来告诉任江南,老人脑袋里有少量瘀血,可能要住院观察几天,如果瘀血现象继续加重的话就要做手术,把瘀血取出来。任江南用征询的眼光看看父亲,见他默不作声,就对医生说:“还是听你们的吧。妈妈年纪这么大,能不手术就尽量不做。”把母亲安顿好,任江南又去办了住院手续,这才回到病房,守着母亲输液。   丁蓉看着任江南,担心地问:“江南,你说妈妈的病要不要紧?”   任江南说:“但愿没事吧。她一直血压偏高,还好这次摔的也不重。要是……”他打住不往下说。丁蓉紧张地看着他,忙打断他的话:“别瞎说!”   任江南点点头说:“不说了。”又看看母亲,感慨地说:“妈妈一直都是个很坚强的女人,把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从小拉扯大,没少吃过苦。现在我们长大了,真希望她和爸爸能有个好身体,安享晚年的天伦之乐!”   丁蓉说:“是啊!人老了,就希望他们身体健康,心情愉快。真不希望他们有什么事!”大概又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体,眼圈一红,哽咽起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多好啊!”   任江南以为她是为母亲的身体担心,安慰她说:“没关系,妈妈除了血压偏高之外,身体还算好。你不要难过了。”他看着妻子瘦弱的身体,十分心疼:“你也要注意身体,别把自己累垮了。正好现在在医院,要不也去检查一下?”   丁蓉心里十分感激丈夫的体贴,莞尔一笑,说:“我没事。”   任江南又问:“你跟学校请假了?要么你也回去吧,中午女儿还要回家吃饭呢。”   丁蓉说:“这几天学校在搞艺术节,我正好没什么事。女儿每天排演,下课后自己会去外公那边吃饭的,不用担心。”丁蓉工作的学校距她父亲的家很近,一般时间紧张的时候,都是去外公家里吃饭。   任江南“嗯”了一声。二人一直在医院陪着,见老人还没有苏醒,任江南说:“蓉蓉,要么你先回去,吃了饭再来吧。”丁蓉说:“我不想吃。”任江南说:“那我回去,带点饭来给你吧。”任江南开车回去,到父亲那边,见父亲一个人闷坐在那里,就问:“爸,您还没吃饭吗?”   任父见是江南,连忙问:“你妈妈怎么样了?”   任江南说:“我不是打电话跟您说了吗?妈妈没什么事,医生说要静养观察几天,看情况再说。”任父还是不放心:“要么,我也去看看?”   任江南说:“现在蓉蓉在医院陪着妈妈。我来做点饭吧,吃了饭我们一起去。”他匆匆去做了些饭菜,同父亲一起吃过后,又给丁蓉带上一些,然后和父亲一起去医院。   丁蓉勉强吃了几口饭。大家一起坐了一会儿,任父见老伴还没醒来,有些着急,在病房里走来走去。任江南安慰他说:“没关系的,打完这几瓶点滴,差不多就没事了。”   任父还想说什么,这时,任母醒了过来,捂着头说:“好痛!”听到说话声,任江南和丁蓉连忙起身,站到母亲身边:“妈,您醒了?”   任母问:“我这是怎么了?”任江南一听,担心妈妈被撞后脑袋受伤,就说:“您不知道吗?您今天去买菜的时候被摩托车带倒了,现在在医院里呢。”   任母四周看看,这才想起来:“是啊,那个孩子骑车横冲乱撞,我躲都躲不及,结果还是被他撞倒了。”任江南听妈妈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妈妈的脑袋没有被伤到。任父说:“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脑子坏了呢。”任母挤出一点笑容,任江南说:“妈,您就这样躺着休息吧。医生说要安心静养,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应该没什么事的。”   “还要住院啊?”任母一听,有些不乐意,“咱还是回去吧,在家休息不也一样吗?”丁蓉说:“妈,您就听医生的吧。医院里设备好,检查也及时,住几天没事咱再回去。”   大家又聊了些轻松的话题,任母突然问:“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丁蓉说:“您看您,昏迷了四五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三点多了。”任母“哦”了一声,看着儿子:“江南,今天北北来了吗?”   任江南看了看丁蓉,说:“来了。”   任母喜出望外:“那你看到她了?”   任江南点了点头。任母又说:“她还认得出你吗?”任江南说:“她来的时候我正好往医院赶,是在路上看到她的。”   任母有点失望:“这么说,她没看到你啊?这都怪我,北北第一天上班,我就遇上这事。”她又对儿子说:“你再碰到她的时候,就请她来家里坐坐吧。对了,可别把我住院的事告诉她,免得她记挂。”   任江南责怪说:“妈,您都说哪去了!她刚来有很多事,短时间是没有时间来看你们的。等以后有了机会再说吧。”   任母说:“那你现在就去上班吧,北北刚来你就请假,这样不好。要多支持她的工作,别让人家说闲话。”任江南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今天我就不去了,反正都已经这么晚了。”   正说话间,任江南的电话响了,一看是金济打来的。“志高啊,什么事?”他没好气地问。   “怎么这么大火啊?这几天没见我没开罪你吧?哈哈哈!”金济在电话里爽朗地笑着,听上去心情很好,“我从北京回来,刚下飞机,还没到江城呢。怎么样,今天接到李书记了吧?”   任江南一听,又是李北北,不知怎么回答。他知道,现在丁蓉对此事非常敏感,一听到李北北的名字就变得神经过敏,有几次一提到北北,丁蓉都无端生起了气。因此,只要是丁蓉在场,他都尽量不去说北北,以免丁蓉猜疑,影响大家的情绪。任江南看了看母亲,对金济说:“我现在在医院呢,妈妈生病了。”   “什么?老妈生病了?”金济听了也是吃了一惊,忙问:“什么病啊?要不要紧?是在哪个医院?”任江南说:“没关系,是摔了一跤。现在在第一人民医院里,要住院观察几天。”金济说:“那我回来后马上就来医院看她老人家!”   听到这话,任江南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了些。说实话,他一直不大喜欢金济那种功利心太强的德性,再加上金济平时的生活又奢糜放荡,很让他看不惯。但有一点任江南是不排斥的,那就是二人从小一起长大,金济仗着父亲是村里的土霸王,从小横行霸道,但对任江南却一直十分友善,使任江南没有吃过什么亏。加上母亲又十分喜欢金济,把他视为已出一般,二人的关系一直非同一般。金济在外面投机钻营,吃喝嫖赌,却从来不对任江南隐瞒什么事,几乎要把一颗心都掏给他,这让任江南很感动,因此也很信任金济。金济说要来看妈妈,他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   听说金济要来,丁蓉的反应却与任江南不一样。除了因为金济从小与江南为李北北的事打烂过她家的玻璃,并合伙欺负她这种先入为主的反感之外,她也很看不惯金济那种小人得志的暴发户派头,除了有几个臭钱,他金济简直跟社会上的地痞流氓没什么两样。她早就风闻过金济吃喝嫖赌玩女人的事,每次身边带出的女人都不一样,她知道江南跟他关系好,担心江南受他的影响染上了一些恶习,因此从心底里排斥他。前次又听父亲说,这小子竟然还告他的黑状,把几十年前的事翻出来,添油加醋地编造事实,想通过诬陷达到扳倒哥哥丁怀山。她曾跟江南说过此事,可是江南说金济已经向他承认了告状的事,并说没有扳倒丁怀山的目的,只不过是因为丁怀山没有答应他工程项目的事而发泄一时之气而已。这个江南,现在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丁蓉心里想。她又把不满情绪移到了丈夫的身上。自从李北北再次频繁出现在大家的言谈里,丁蓉越来越觉得搞不懂他的心思。“她会不会与李北北旧情复燃呢?”想到这里,丁蓉喉咙一痒,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拿起纸巾一看,吐出一坨浓痰,还带着血丝。不知是因为咳嗽的震动还是因为心里感到酸楚,眼里竟然盈满了泪水。   丁蓉悄悄将纸巾揉成一团丢进低篓,又借着低头看脚去抹掉眼泪。这一切都被任母看在眼里,她惊叫道:“蓉蓉,你这是怎么了?”丁蓉喘息未定,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   任江南一看不对劲,近段时间丁蓉一直咳嗽得厉害,有时也有咯血的现象,他担心丁蓉患了什么重病,准备带她去检查一下。这回丁蓉没有拒绝,随任江南一起去接受检查。   检查结果一出来,让任江南吃惊不小:医生初诊为肺癌,但还要进行切片化验才能确诊。任江南不敢将这个结果告诉丁蓉,也不敢告诉妈妈,只强装笑脸对丁蓉说:“蓉蓉,你可能有点肺病,需要接受治疗。”任母听了,也劝道:“蓉蓉,我看你一直身子虚弱,就感觉不对劲。还是趁早治疗吧,别拖久了拖出什么大毛病来。”   丁蓉从任江南脸上的细微变化,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病可能比较严重。她说:“我没关系,一直都这样,还是等妈妈的病好了再说吧。”任江南说:“妈妈的病要治,你的病也要治!病是拖不得的,有病就要及时治,你别再拖了。”   “那……好吧。我正好在这里一边治病,一边照顾妈妈。”丁蓉情绪有点低落,话音也渐低。任江南去给丁蓉取了药,叮嘱她按时服用。   几天之后,任母身体痊愈出院。任江南又去取来丁蓉的诊断报告,竟被确诊为肺癌晚期。这个结果犹如晴天霹雳,一下把任江南惊懵了。怎么会是这样?他把母亲接回家,趁着丁蓉没在身边的时候,把这一结果如实告诉了父母,二位老人也是惊呆了。过了许久,任母对任江南说:“蓉蓉这肺病也跟老师这个职业有关,好多老师都得过这样的病。蓉蓉这孩子,打小就十分要强,什么也不肯输在人后面,嫁到我们家之后,更是没少吃苦,这也是累出来的啊!江南,你可要善待蓉蓉,万一她有个好歹,欠她的就太多了!”任江南怀着复杂的心情,沉重地点点头。任母又说:“这回,无论如何也要让蓉蓉去住院治疗。我听说癌症也有治好的,这主要跟心情有关。你不要多想,只管让她住院,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没事多陪陪她,做点好吃的,说点好听的,调理好营养,调整好心情,这对治疗效果有好处。”任江南心情沉重地听着妈妈的唠叨,心里在想要不要将这一结果告诉妻子。   “你先别告诉蓉蓉这个结果,否则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任母说,“就按你以前说的,说她有点肺病,让她配合医生接受治疗就是。”“嗯。”任江南一边答应,一边去做丁蓉的工作。   没到想,丁蓉坚决反对住院治疗。她说:“不就肺病嘛,不至于要住院吧?我不去。买点药回来吃就行了。”她也耳闻目睹过一些人患上肺癌的事,虽然任江南不跟她说,但她心里清楚,自己的病肯定不是一般的肺病,而且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她之所以不肯住院,是怕这样的病治疗的效果并不理想,花了钱治不好病,还给家里带来经济、精神和精力等各方面的负担。而且,万一要做化疗,到时自己的头发全都落光了,那还怎么见人?她又想起李北北,心里忽然起了无名火,赌气地对任江南吼叫起来:“我不去!”说完就嘤嘤地哭泣起来。   任江南无奈,先是去跟父母说,丁蓉还是不听。又去跟岳父母说,丁蓉仍然不听。他无计可施,只得去咨询医生的意见,医生说再不治就真是晚了,即使现在治也不敢确保效果。这让任江南十分为难。他知道丁蓉的脾气,多数情况下,她都是十分温顺善良并且通情达理的,一旦认起了死理,那就是任何人也无法做通她的工作,毫无回旋余地。他只得一方面继续做工作,一面通过各种途径,查找克制肺癌的措施和药方,希望对丁蓉的病情有所帮助。他知道,丁蓉现在的心理状况,与李北北的出现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可是,这又哪里扯得上呢? 第十五章不解之缘   任江南上班心不在焉,下班后又匆匆回到家里,又是照顾母亲,又是照顾丁蓉,整整半个多月,竟然没有跟新上任的书记李北北打个照面。这天,正在他心神不宁地从网上查找有关肺癌的资料时,李北北进来了,同行的还有纪委的张副书记和其他几位相关领导。   “这是信访室主任,任江南。——江南,忙什么呢?李书记看你们来了。”张副书记笑着说。   任江南赶紧起身,没想到李北北会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时愣在那里。李北北伸出手,微笑着说:“任主任,你好!”   李北北今天穿了一套黑色职业裙装,带着一副浅黄色无框眼镜,一头短发,随意披在脑后,看上去十分清爽利落。任江南看着李北北,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指:“你好,李书记。”他知道,北北也一定认出他来了。因此,一直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认”出她来。但既然她称呼自己为“任主任”,想来也是没打算“认”出自己的。这倒让他舒了一口气。在这样的场合,新来的书记跟自己叙起旧情,总是不大合适吧。“我在查一些东西。”他看电脑的显示器上还开着一些关于肺癌的网页,怕大家看出来,有点不自在。还好大家并未认真看电脑,都把目光放在李北北这边。李北北继续笑着说:“我初来乍到,因为许多事情缠着,没有时间来看你们,所以今天专门抽时间,让张书记陪着我来看看大家,顺便也认个门。”说罢又向其他几个人点点头。任江南客套说:“谢谢李书记。”   “你们信访室总共四个人吧?我听张书记介绍过。”李北北又问。   “是,总共四人。”任江南说,一一向李北北介绍。李北北又简单问了些工作方面的情况,大家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李北北说:“对江城,我并不陌生。今后大家一起共事,还要请各位多支持啊!”说罢,转身离去,在即将走出办公室时又回头浅浅一笑。这让任江南想起30年前李北北被父母牵着,回头向他挥手的情景。光阴似箭,一晃30年过去,当年那个处处受到自己呵护的小妹妹,现在却当上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任江南不禁感慨万端。   金济的工程项目进展顺利,得益于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项目奠基的那天,金济不仅请来了市四套班子的主要领导,还请来了省里的一位副省长及相关部门的领导。剪彩贵宾级别如此之高,仪式如此隆重,真是让整个江城人大开了眼界。事后,任江南才知道,那位副省长是金济亲自去请的,金济为此事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也赚足了面子。   之前,任江南曾建议金济不要仓促上马,因为拆迁问题还没有完全得到解决。尤其是那些住在老街棚户区的居民,因为拆迁补偿问题没有达成统一的意见,对拆迁之事有抵触情绪。金济并不在意,他满怀信心地说,拆迁是市政府的事,他已跟市领导交换过意见,市领导表示,市里专门成立了工程项目拆迁工作领导小组,这个问题会由市里出面做工作,让他按计划开工。现在,既然项目已经奠基开工,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希望不要出什么问题。   没想到,开工不到三天,问题就接踵而来。先是有部分棚户区居民坚决不肯搬迁,与上门做工作的街道和社区干部发生言语冲突,引起不少过路的群众围观,接着是一些群众群体上访,把机关大院围了个水泄不通。这让市领导十分头疼。金济也被闹得焦头烂额,每日奔波于工地、市领导办公室,四处求援。市政府为此连续召开了三次市长办公会和拆迁工作领导小组会,又把此事提交到市委常委会,研究对策。市委常委会最后决定,一方面继续做好拆迁补偿的跟进工作,另一方面,实行拆迁责任包干制,由街道和社区理出所有拆迁户的名单,查找与他们有亲戚关系或其他关联的全市所有在职干部,由这些干部负责做他们拆迁和稳定工作。这是一着狠棋,那些被责令去做工作的干部被通知在问题解决之前不用上班,每天就盯着这些拆迁户,直到他们同意拆迁并明确表态不闹事为止。被闹得沸沸扬扬的拆迁问题暂时告一段落,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金济长嘘了一口气。   任江南对市里采取的强制措施并不十分认同,但他只是个普通干部,对此事没有说话的权利。既然市委常委会已经作了决定,别人也无法更改。作为一名纪检信访干部,他只有认真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对信访件进行认真梳理调查,只有取得了确凿证据,才能作出相应的处置。他手头上收到十几封告状信,信的内容多与拆迁有关。想到金济做事只走“上层路线”,而缺少深入细致的工作,他不禁隐隐有些担心。   但金济不愧是金济。在得到市委的支持后,他也立即马不停蹄地拉开架势,开足马力开工。他知道,现在办事只要有靠山,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而他的靠山,就是目前在省里呼风唤雨的副省长常青山。说到金济与这位常青山的交往,还有一段非同寻常的经历。   常青山原来不过是江城二建的一名技术员,而金济的舅舅胡根宝是二建的经理。由于常青山脑子灵活,不仅有文化,也善于见风转舵,最爱的是溜须拍马,深得胡根宝的喜欢。在胡的关照下,常青山一路青云直上,从几年之内,从一名普通的技术员,一路干到副科长、科长,又爬到公司副经理的位置,可谓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常青山又依靠胡根宝的社会关系,想办设法调入市体改办,当上了副主任。有一回常青山出差去深圳,出发前去问胡根宝要不要带点什么深圳的特产回来。胡根宝说,特产就不用带了,最好是把他的外甥给带回来,因为自己没几年就退休了,想给外甥留个合适的位置。金济在二建公司只是挂名,基本没上过班,因此,常青山虽然见过金济,印象并不深,只是因为有胡根宝这一层关系,才偶尔跟他打打招呼。常青山十分感激胡根宝的知遇之恩,对胡的请求满口答应。到了深圳后,他找到金济,说明胡根宝的意思。金济留恋深圳开放的生活方式,不愿意回来,又带着常青山去深圳四处闲逛,让他感受深圳花天酒地的生活。常青山第一次到深圳,看到了一个跟江城完全不同的社会形态,大开了眼界,看得眼花缭乱,遂有了跟金济相见恨晚的感觉。   金济见常青山与自己志趣相投,也很高兴,每日称兄道弟,吃喝玩乐,又把他带入一些娱乐场所,寻花问柳,痛快玩乐。常青山尝到了“鲜”味,既兴奋又紧张,生怕被人捉住。在金济的鼓励下,常青山的胆子越来越大,玩得也越来越刺激。有一回还把两个卖淫女叫到他食宿的宾馆,两个人同时在一个房间里**,没想到被人捉住,并以此为要胁,向他俩敲诈一笔钱,否则就去公安局举报。金济凑不到这么多钱,带着常青山东躲西藏,成天惊恐不安。常青山狼狈逃回江城,金济也觉得在深圳混不下去,想到舅舅对自己的期望,就决定回江城发展。   回到江城后,常青山叮嘱金济千万不可把在深圳的经历告诉他人,金济答应了。金济洗心革面,在胡根宝的公司里混日子,当了一名科长。胡根宝发挥手中权力,让他干上了副经理。没多久,企业改制,这时常青山已是体改办的主任,胡根宝顺利当上了改制后的公司老总。胡根宝在金济的建议下,成立了宏志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自己出任总经理,并将金济安排在公司,任常务副总经理,负责市场开发。金济毕竟在深圳闯荡了几年,见多识广,对办企业有一套,又凭着二建公司的班底,宏志公司在江城渐渐小有名气,并且越做越大,终于闯出了一条房地产开发的路子。胡根宝到了年龄退休,金济也顺其自然地当上了公司的总经理。这时常青山已调省里,任省体改委的主任,后来又当上了副省长。多年来,金、常二人凭着在深圳结下的那场“友谊”,彼此过从甚密,在常青山的关照下,金济的公司生意自然格外的红火。当然金济也知道,现在是市场经济社会,必须遵循相应的游戏规则,每年都要孝敬这位昔日的大哥、现在炙手可热的权贵。常青山位高权重,逐渐想摆脱与金济的交往,不想再与他搅在一起,但因为有在深圳的经历,怕金济将他的“老底”抖落出来,也不敢轻易撕破脸面,只指望金济循规蹈矩,不要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来。金济也深知有常青山这位“靠山”对自己的重要性,一般情况下也不轻易出现惊扰他,两人的关系相处得十分密切。   上次金济在市里争取江城职校的工程项目,被丁怀山以“竞标”的理由堂而皇之地拒绝,金济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就打出常青山这张牌,拿着20万元的存折,直接找到常青山。常青山知道滋事体大,不便自专,但看到碍于二人的情面,又有20万元的存折摆在面前,还是狠了狠心,直接给江城市委的乔书记打电话,明确表示希望这个项目能由自己的“娘家”宏志公司来做。乔书记以为常副省长是对以前工作过的老单位有感情,表示理解省领导的这份恋旧情结,并最后决定把这个项目让给金济来做。在奠基仪式上,常副省长又以宏志公司老职工的身份出席,也是迫于金济的软磨硬泡。当然金济也不会让这些人白出力,常副省长又得到了20000元的“辛苦费”,市里领导每人2000元,其他请来的嘉宾每人也都得到了一份价值千元左右的纪念品,真正是皆大欢喜,暗赞金济“会办事。”   任江南哪里知道这些?!他当然也不指望金济会告诉他这些“潜规则”,金济就是金济,他自有他的生存法则。事实上,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只要适应了生存环境的游戏规则,就能够做到得心应手,游刃有余。金济在这一方面是很有一套的。任江南不免对自己的“不谙世事”暗暗惭愧,同时又觉得有必要跟金济提个醒,让他适可而止,不可玩火**。俗话说,走多了夜路总会碰到鬼,稍有不慎,保不准哪天就阴沟里翻船,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他给金济打电话,可是电话提示说,对方的电话联系不上。也许他现在事忙吧,任江南心想,自己也许真是杞人忧天了呢。 第十六章求婚   此时的金济在干什么呢?他正在自己的别墅里,等着顾卫红的到来。:   自从上次与顾卫红有过一次欢娱之后,金济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单纯的女人。这个女人虽然结婚多年,却一直未有过美满的性生活,那种初夜般的感觉让金济觉得自己仿佛经历着新婚一样的激情,这是金济万万没有想到的。更主要的是,顾卫红心地单纯,并不是图他的钱财,对他没有太多的要求,只是想找一种做女人应有的幸福和快乐。金济知道,自己年届四十,已是不惑,再不成个家就太不像话了。他也曾经想找一个死心踏地跟他过日子的女人,可是这样的女人并不好找。年纪小的,涉世未深,自然比比皆是,可是要么是图他的钱财,要么太天真幼稚,让他无法接受。其中更有一种较深远的考虑,那就是自己年龄渐长,身体的各方面均开始走下坡路,万一年轻的妻子守不住寂寞,暗中与他人交往,那不仅要背上戴“绿帽”的骂名,而且自己的一世英名、自己的万贯家业也就无异于拱手送了人,他不愿意干这样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而如果找一个年纪稍大点的,要么是拖家带小,要么老于世故,他金济同样不乐意。他曾有心要把兰婷纳为自己的妻室,他了解兰婷的经历,觉得这个女人年纪也不算大,才貌却算得是上乘,个性修养也不错,可谓是最合适的人选。无奈兰婷不买他的账,除了工作之外,其他方面毫不领情,真正应验了任江南当时的预料。金济无计可施,正好这时顾卫红出现了,考虑再三,他决定把顾卫红作为首选,等待她甘心情愿地上钩。   顾卫红向他走来了,不过不是被金济钓来的,而是顾卫红自己的选择。这让金济大喜过望。他原以为,像这样的女人,玩玩也就算了,没想到她倒是真动了心,死心踏地对他好,他这才开始认真起来,并经过了一番慎重考虑,决定不惜动用一切手段,一定要让她来到自己身边。今天,金济就要向顾卫红正式表白了,他摩娑着手里的钻戒盒,想着自己的心事,看上去一脸凝重。   顾卫红如约而至。她今天又精心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因为心里激动,平时苍白的脸上又有了一种初恋般的妩媚,看上去光彩照人。   “卫红,你来了。”金济迎出门外,笑盈盈地送上一束玫瑰。顾卫红第一次收到男人送的玫瑰,十分开心,羞涩地给金济递上一个甜甜微笑,娇声说道:“谢谢金总。”   “今后不要叫我金总了。”金济真诚地说,“就叫金济,或者直接叫志高吧。虽然有点土气,我还是喜欢这个名字,从小就一直这么叫大的。”   “金……我还是改不了口。”顾卫红怀着少女般的羞怯,嘻嘻笑着说,“还是叫金总吧,你本来就是老总嘛。”   “好好好,只要你愿意,怎么叫都行。”金济将顾卫红引入正厅,二人的心情都格外的轻松。顾卫红因为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而且两人之间又有过亲密接触,举止也轻松了一些,晕红的脸上多了一些雍容大方的神情,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淑女风范。   “你坐这里。”金济将顾卫红摁坐在沙发上,自己拿来两只高脚杯,打开了瓶葡萄酒,摆在茶几上,自己在顾卫红的对面坐下。   “这是干吗呀?”顾卫红歪着头笑问,“干吗要喝酒?难道今天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   “有!”金济给两只杯子都倒上酒,认真地说,“今天对于你,对于我来说,将会是个特别值得庆贺的日子。”   “什么?”顾卫红不解地问。她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精心修饰过的眼睫毛向上翘立着,显得格外的清纯可爱。金济端起杯,递给顾卫红,自己也端起一杯:“来,先干了再说。”   顾卫红急着要听金济把话说明白,见他一口喝了个底朝天,也抿了一口。金济说:“干了它!”顾卫红这才一饮而尽。金济又倒上酒,二人对饮了三杯,金济这才从身边拿出一只硕大的精美钻戒盒子,走到顾卫红的面前,双手送到顾卫红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郑重地说:“卫红,我要你嫁给我!”顾卫红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地看着金济。金济重复说:“卫红,请你嫁给我!”   看着金济虔诚的神情,顾卫红豁地起身,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说……哈哈……你是说要我嫁给你?呜呜呜……”因为紧张和兴奋,顾卫红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感动得失声痛哭起来。   金济把钻戒盒递到顾卫红手里,这才起来,取出纸巾给顾卫红揩掉眼泪,双手扶着她的肩,诚恳地说:“是的,我请求你嫁给我,做我的妻子。答应我,好吗?”   顾卫红悲喜交集,一会摇头,一会点头,心里甜美无比,幸福得得几乎要醉了。她一下子到金济的身上,号啕大哭。金济紧紧搂着顾卫红,突然狂吻她。顾卫红全身酥软,任凭金济摆布……   一番鸾颠凤倒之后,金济沉沉地趴卧在床上,一只手搭在顾卫红光洁丰满的胸部。顾卫红今天做得特别兴奋,每个毛孔里都激发出无穷的激情,使尽浑身解数,仿佛要把积蓄了多年的饥渴全部发泄出来,她一边不停地变换着姿势,一边大声叫唤,把金济也惹得异常兴奋,使尽全身力气,奋勇冲击,把顾卫红伺候得神魂颠倒,二人都是全身大汗淋漓。   顾卫红娇喘了一会儿,从激情中回过神来,靠坐在床头,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忧郁。她木然地抚摸着被金济戴到她手上的戒指,自言自语地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金济浑身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了一丝力气,他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你别怕,我来想办法。”   金济想到的办法就是用钱来解决。像这样拆散别人家庭的事情,他知道是无法通过自己的社会关系网解决的,只能依靠钱。他相信金钱的魅力,多少人洁身自好,自视清高,最终哪一个不是沦落成了金钱的奴隶?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哪一个不是为了钱在苦苦挣扎、劳碌奔波?这正应了古人的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翻身起来,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摞钱,放到顾卫红的面前:“这是二十万,你给桂双喜,明确跟他提出解除婚姻关系。——如果他还嫌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加十万!”   “这……”顾卫红悲喜交集,为了自己,金济竟然舍得花下三十万,看来他是真的想跟自己好。可是,一想到要跟桂双喜离婚,心里又犹豫不决。这么多年来,自己与桂双喜的夫妻关系,虽然没有平常人那样幸福美满,却也相敬如宾,彼此互敬互爱。现在却要成为陌路人了,从感情上她一时接受不了。何况,桂双喜性格刚直,自尊心极强,并不是那种用钱可以摆平的人。她把钱推还给金济,迟疑地说:“不用吧?”   “怎么?你不愿意?”金济奇怪地问,他以为顾卫红改变了主意,劝说道:“像桂双喜那样的人,我也敬佩他是一个英雄,一条汉子。可是,他却不是一个健全的男人啊!你想过没有?如果再这样跟他过下去,你怎么办?总不可能守着这样一个身体残缺不全的人过一辈子吧?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怎么能一辈子过这种‘守活寡’般的日子呢?卫红,我喜欢你!我是多么的喜欢你,需要你!上天把你赐给了我,让我们相遇,这是我们的缘分,也是命中注定的。却为什么不能让我们结为夫妻,相伴到老呢?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虽然玩世不恭,没有成家,可我心里也渴望有个家,有个既漂亮善良又贤惠体贴的妻子,回到家里也能有个人做个伴、说说话啊!我这心里的苦处又有谁能真正体谅得到呢?难道我金济活该是孤身一人的命,遇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却无能为力吗?”说到这里,他的眼角竟落下几滴泪来。   顾卫红心一软,靠在金济的肩上。自从再次遇上金济以后,她也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尤其是经过几次接触,发现金济不仅有经营头脑,而且性情开朗,风趣,心胸开阔,又很体贴女人,这些方面远胜桂双喜万倍。她也幻想过嫁给金济,金济虽然有时会与一些女人鬼混,但确实没有结过婚,如果与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自己的生活将会发生多大的变化呀!她感慨于世事无常,象她这样感情丰富的女人,偏偏嫁给了一个失去了性功能、性情又冷漠孤僻的男人。现在金济竟然开口向她求婚,而且神情那么庄重,态度那么真诚,她相信金济是发自肺腑的。她从心里感到开心、幸福。但是,自己是正在婚姻中的女人,有丈夫,不能说离就离。桂双喜何辜,竟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自己又如何面对世人的评说!顾卫红内心激烈地思辩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金济又在耳边轻轻说道:“卫红,现在遇到了你,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我保证,你嫁给我之后,我一定加倍——不,十倍百倍地爱你,呵护你,让你幸福,让你快乐。我还要你为我多生几个孩子,让你做一个幸福的妈妈,我金志高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顾卫红捂着脑袋,痛苦地摇着头说道:“不要!我不要听!你不要逼我,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金济把顾卫红紧紧地揽到怀里,让她尽情地哭泣、流泪,在他的胸前捶打。 第十七章拜望新到任的纪委书记   拆迁过程一时十分顺利。/原先一些不愿意搬迁的住户,被上门做工作的各级干部苦口婆心地劝说,又连哄带吓,不得已同意了搬迁。也有些是因为有亲属在各种单位任职的,迫于压力,也不得不搬迁。没用多久,绝大部分住户都开始忙碌地搬迁。金济见连日来有点担心的拆迁工作进展如此顺利,十分高兴,让工程人员加班加点赶进度。   稍稍有了空闲,金济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要去拜访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新上任的市纪委书记李北北。他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作为一个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在市里的许多工作上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的。再则,金济还有一个思维习惯,那就是对待官场上的人,一定要多栽花少种刺。有道是礼多人不怪,抬手不打笑面人,自己诚心去拜访领导,总没有被轰出来的道理。这个方法屡试不爽。何况李北北又是少年时期的伙伴,找她也是顺理成当的事情。找到她,把这层关系挑明,自己今后办事也许要方便得多。   金济本来是想叫任江南一起去的,可是一想,又觉得任江南肯定会碍于上下级关系,找许多理由推托。这个呆子。他在心里笑任江南,觉得他真是迂腐得可爱,于是干脆撇下任江南,自己单独去拜会李北北。   在打听到李北北单独在办公室时(他有这个能耐),金济一径来到李北北的办公室,一见面,就满面堆笑着说:“哎呀,李书记,你好啊!早就应该来拜访你了!”   李北北并不认识金济,但又觉得有点面熟,愣了一下,问道:“你是?”   “我叫金济,哦不,金志高,青龙镇的,现在是宏志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金济忙自我介绍。   李北北听到后面,这才记得前几天看电视时见到过这个人,于是笑说:“哎哟,想起来了!你看我这记性。前几天在电视里看到过你,是职校的奠基开式仪式上,你是宏志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对吧?”当时办公室也给她送来了一份请柬,要请她出席奠基仪式,但她不愿意一到这里就抛头露面,正好去省城有事,就推辞掉了。   “对对对。上次本来也要请李书记你参加的,但你不在江城,真是遗憾啊!”金济说罢,还夸张地叹了口气。李北北微微一笑,说:“我刚到江城,对江城的情况不大了解,我去了也只是作个摆设,因此不去也罢。”   金济恭维道:“那哪能呢!你这么大的领导,如果能参加我的工程奠基仪式,那可是我的荣幸,也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啊!”   李北北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就坡打滚的角色,心里已产生了一些警觉。因不知道他的来意,只得把金济让到沙发上坐下,客气地说:“金总言重了。我看电视里说,你们公司是江城首屈一指的房地产公司。江城职校是个市重点工程,被你们拿下了,这就证明你们不仅实力雄厚,而且信誉度高。我还没有恭喜你们呢。”她记得电视里还看到了常副省长参加奠基仪式的镜头,但不想听他继续夸夸其谈,因此话到嘴边,又把这一节隐去了。   金济见李北北已经了解了他在江城的情况,心里得意,但并不在脸上表露出来,只装作谦卑地说:“我们宏志房地产公司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绩,这都是各级领导的关照,没有领导的关心和支持,哪里会有今天?”   李北北矜持地看着金济,在心里揣测这个金总经理到这里来的目的,于是笑问道:“刚才金总说是青龙镇的?今天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金济忙说:“对,我是青龙镇的人,就是原来的青龙公社。李书记还有印象吗?”   “噢!”李北北听金济说起青龙公社,心里一动,这才认真打量起这个大腹便便的金总来,脑子里也浮现出小时候在青龙镇生活的一些细节。她的记性很好,又因为与任江南的特殊关系,一直没忘记过去的那些经历,于是缓缓说道:“我小时候随父母一起,下放在青龙公社,后来又到了青龙中学,在那里有三四年的时间,现在都离开三十多年了,一直没回去看过。也不知现在青龙镇变得怎么样了?青龙中学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真想有时间去看看呢。”   金济马上接过话说:“青龙镇现在的变化可大了,学校也完全改变了模样。等李书记什么时间有空,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看看!”   “好啊,有空了一定要去看看的。”李北北高兴地说。   金济喝了一口茶,瞟了李北北一眼,心里揣摩着如何把话题转移到过去的情景上,以便更进一步拉近彼此的关系。他想了想,像是随口地问:“李书记在青龙中学的时候,也只有六七岁吧?”又一笑,补充说,“可能李书记忘了,那个时候我们还经常在一起玩呢。”   “是吗?”李北北惊奇地看了金济一眼,努力在记忆里搜索着他小时候的模样,却怎么也无法跟当年的印象对上号。“你刚才说,你叫金……”   “对呀,我叫金志高!”金济马上兴奋起来,“你,江南,还有我,我们三个人经常在一起玩。李书记记起来了吧?那个时候,我和江南还带你去捉青蛙,捉知了,去田野里玩,可开心了!”   “哦哦哦,我记起来了。”李北北拍了拍脑袋,笑着说,“原来你就是志高啊!你就是经常跟江南在一起玩的小胖墩,对,是叫志高。刚才一直没有记起来,真是不好意思。——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我真是不敢认你了。”   “没关系没关系。”金济激动地说,“你终于想起来了,我就是志高,金志高,金济这个名字是后来才改的。”   “小时候的事情真有趣。没想到,事隔三十多年,我们竟然又重逢了!”李北北感慨地说,二人一起回忆起当年的一些事,说一回笑一回,笑一回感叹一回。李北北记得金济小时候脖子上常挂着一要银项圈,项圈上吊着一只硕大的银锁,现在竟换成了一条指头粗细的金项链,想到他现在的公司,不禁夸赞道:“你真行,事业做到这么大了!”   “哪里哪里。”金济谦虚起来,又恭维说:“我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还是李书记你有出息,都当上这么大的官了,你才值得我学习。”   李北北真诚地说:“这样吧,以后在私底下别书记长书记短的叫,还是叫我北北吧。”   “不敢不敢。”金济连忙摆手说,“无论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我都得叫你李书记,这也是尊重领导嘛。”   李北北笑了笑,并不坚持。二人闲聊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任江南来。自从来到江城之后,她只与江南打过几回照面,真正接触是那次去各部门走访,与他说过几句话,另外并无接触。有好几次看到江南风风火火地来去,不知他究竟在忙什么,想叫住他说几句话,但碍于场面,终于没有说。“江南,他现在怎么样了?”她问。   金济见李北北问起任江南来,马上说:“江南就在你这里,现在是你的部下呀。”   “我知道。”李北北笑笑说,“我也见到过他了,但还没有单独接触过。你们……经常在一起吧?”   “是的,我们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到一起坐坐。”金济说完,又简单介绍了任江南读军校、参军打仗、转业分配到纪委的经过,本来还想说任江南“榆木脑袋不开窍”之类的话,想到他与李北北的特殊关系,又改口说:“这家伙工作挺认真,原则性也很强。说实话,现在在江城,就他算得上是我的知心朋友。这下好了,你也回到江城来了,我们当年三个好朋友又有机会在一起了。李书记,你看要不要我安排个时间,我们一起坐坐,聊聊当年的往事,就算是我和江南为你接风?”   “谢谢你,以后再说吧。”李北北微笑着说。她认真地听完金济介绍任江南的情况,不禁感慨万端。爸爸妈妈从江城回去之后,也曾对她说过江南的经历,她也听得很仔细,只是了解得不够深入,又不便问得太详细。金济介绍的她听到过一些,但她想知道的却更多,想到自己来到这里半个多月,很难见到江南的影子,不禁问道:“他现在好像挺忙?”   “你是说江南?”金济说,“江南最近的确是比较忙。前段时间他妈妈在路上被车撞了,差点弄出脑溢血来。”   “啊?”李北北惊问,“你是说,任伯母她被撞了?”   金济从北京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就去看了任母,对这些情况有所了解,把任母受伤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后,又说:“住了几天院后,他的妻子又查出是肺癌晚期,江南发动所有人劝她住院接受治疗,可她硬是不肯。你看看这些事,江南能不忙吗?”   李北北说:“怎么会这样?难怪他每天上班都是匆匆来去,原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想了想,又问:“他的妻子是叫丁蓉吧?”李北北记得,父母从江城回去之后,一直在耳边唠叨着任家的事,因此她对江南家现在的情况还是有一些了解。   “是。”金济回答,心里却想,你连江南妻子都记得,却不记得我是谁,心里有点别扭,不过马上调整过来,笑着说:“她就是丁校长的女儿,小名叫蓉蓉。当年我和江南为了替你报仇,还打烂了她家的玻璃,害得江南被他爸打了个半死。你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吧!”   李北北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是一个雨天,江南哥哥被父亲打了以后,躲在破礼堂的屋檐下,是她给他送去吃的,还在那个破礼堂里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发誓说长大后两人要结为夫妻,相亲相爱一辈子。虽然事隔三十多年,那个情形还一直深深地印在她的心里,并曾经期待过,盼望过,思念过,也痛苦过。想到这里,李北北心里变得十分复杂,脸上也有些躁热,马上又恢复了自然。“那些小时候的事,想起来真是有趣。”她强装笑容说道,又问:“你知道,丁蓉为什么不肯去医院接受治疗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金济如实说。   “……”李北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第十八章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   李北北失眠了。:   自从来到江城后,每天都疲于应付各种各样的场面,又接连开了几次会,又要熟悉自己的工作,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工作之外的事。今天金济的到访,不禁勾起了她对往事的回忆,情感之门也随之洞开。自从8岁离开江城,虽然自己多次希望父母亲通过各种途径打听江南家的情况,但父母总是借口工作忙,一直没有打听出来。直到前不久,父母终于打听到任家的情况,并故地重游了一回,给她带去了许多关于任家和江南的信息。但这些信息都是粗线条的,他只知道江南读了军校,后来又参了军打了仗,与丁蓉结了婚并有一个女儿,转业后分配在纪委工作。仅此而已,对于许多的细节并不知晓。她渴望知道更多的关于任家特别是江南的情况。今天金济来访,她也不便多问,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多。自从到江城之后,江南不愿意主动接触自己,这虽然可以理解,但为什么竟连象征性地打声招呼、邀请自己去家里做客这样的顺水人情也不做一做呢?她从父母的口里知道,任家父母都很热情,两家又是世交,知道自己来到江城工作之后,一定会让江南邀请自己去家里做客的。而且,他家里近来出了这么多事,为什么一言不发?按照常规,干部职工家里有什么事,单位领导都应该去看望一下,至少会安排办公室的人代表自己去看一下。可是江南为什么不说?或者是跟分管领导说了而没有告诉自己吗?还有,江南的妻子丁蓉患了绝症,为什么要拒绝治疗?这种种疑问压在李北北的心里,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本想明天一早就去问一下办公室,任江南是否请过假,是不是因为妈妈住院而请的假,单位有没有安排人去慰问一下。但金济说任母已经出院了,而丁蓉却没有住院治疗,这样贸然去问,又似乎不妥。   这样看来,江南的精神压力也很大吧?李北北接着想。那天去信访室走访时,她虽然很随意,却用心地观察了任江南的表情,见他虽然故作轻松,但神情却并不舒展,眼神晦涩呆滞,隐约中似乎还有种疲惫的感觉。难道是因为家里发生的事吗?她今天看完电视新闻后,没心思做别的事,早早就上了床,可是一直想着任江南的事,脑子里乱糟糟的,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因为刚来,李北北暂时吃住都在机关招待所。市里本来有几套周转安置房,用于来江城工作但家却安在外地的市领导,但这些周转房都被调离的老领导占着,一时腾挪不出。住到这里,有时想出去走走,但不时有人出入,十分不便,因此也就懒得出门。多年来,李北北习惯了这种一个人的生活。研究生毕业后,到省政府办公厅上班,她借口路远不肯回到父母一起,而是自己住在单身宿舍。结婚后,虽然跟丈夫华勇生活在一起,但不到一年的时间华勇就下海去了深圳,几乎也是过着单身的生活。后来与华勇离了婚,自己带着不满2岁的儿子,她又把女儿放在父母那边,自己继续一个人生活。在西部工作三年,也是住在机关招待所。因此,这么多年来,她的生活几乎一直没有改变过单身的性质。其实这样也好,一个人生活,少了锅碗瓢盆的嘈杂和柴米油盐的繁琐,显得格外的清静。即使偶尔去看看儿子,也只是给他买点衣物玩具什么的,不知道如何去亲近,以至于儿子从小就疏远她,把她当作陌路人。这种生活也让她的性格变得孤僻而冷傲,她的内心世界充满着种种无奈和凄苦,让她倍感孤独。   她回想起自己的情感生活,觉得很是无奈。是的,曾有一度,她想方设法打听任江南的消息,希望有机会与这个从小就“订”下终身的人在一起读书、玩耍,她能够从他的身上感到力量,感到安全,感到温暖和快乐。可是,父母总是说工作忙,脱不开身,直到考上大学时,她忍不住给江南写信,询问江南的情况。可是,寄出去的信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她跟父母说过多次,想让他们带她一起来江城看看,见父母没时间,差点自己跑到江城来。读大学期间,她拒绝了许多男生的求爱,心里却越来越怀念在青龙中学的时光。她清楚,那是自己儿时的一个梦,一个理想,一份寄托,她期待着儿时的江南哥哥某一天突然出现在面前。大学毕业后,为了摆脱男同学的纠缠,她选择了读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了省政府机关工作,并在某领导的撮合下最终与华勇结了婚。……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想到华勇,她的心里有一种怨恨和酸楚。这其实并不能怪华勇。华勇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他需要爱,他无法面对一个成天沉默寡言的人。他选择下海是对的,一方面他有这个能力,另一方面他也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所以,当他提出离婚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只要求留下儿子,因为父母年事渐高,需要有一个孩子在身边陪伴他们。但是,这段失败的婚姻还是沉重地打击了她。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失败,通过去西部工作来逃避现实。她甚至想到了一直在西部工作,永远不再回来。但是,那里会是她的梦圆的地方吗?三年之后,经过考虑再三,她还是如期回到了省城。在她知道自己要来江城工作之后,她已经从父母那里知道了任家的一切,包括江南的情况。尽管有些失落,但这里毕竟是她的梦开始的地方,她要回来,无论梦圆梦醒,她必须回来。哪怕仅仅是一个梦,它宁愿让现实来击碎这个梦,然后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江南知道这些吗?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呢?她突然有了一种渴望,渴望立即见到任江南,向他倾诉自己这么多年来内心的苦和痛。   任江南上班之余,一直在查找治疗肺癌的偏方,还抽空去了乡下,经老郎中的指点,找了几味草药回来,烘干之后煎给丁蓉服下。在他的悉心照料下,丁蓉的脸色有了点红晕,病情竟然有了好转,半夜咳嗽的次数和程度也大大减轻。这让他喜出望外。而妈妈的脑伤也基本康复,跟被撞前没有什么两样,任江南的脸上多了些笑容,心情也轻松多了。这天,他接到金济的电话,约他去一起坐坐。他也正好放松一下,把这些消息告诉金济,让金济也分享一下他的喜悦,就马上答应了。   两人见了面,自然是相互调侃一阵。任江南把母亲康复、丁蓉病情减轻的情况告诉了金济,金济表现出十分惊奇的神色:“哟,没想到我们的江南同志还成名医了。如果你能够找到治疗癌症的药方,那可就要拿‘诺贝尔奖’了。”   “哈哈哈!哪里哪里。”任江南轻松地笑笑说道,“你还别说,那些草药真的有效,我也很奇怪。”   “原来你最近一直在忙这个?”金济听他说那些草药上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见他说得有味,听不下去,又想到见李北北的事,心里感觉怪怪的,遂又淡淡地说,“有人还一直在惦记着你呢。”   “谁呀?除了你,还会有谁惦记我?”任江南看上去心情真是不错,见金济说有人惦记自己,以为他是开玩笑,并不当真,“你说,我不忙这个还忙什么?你还别说,工作上的事我也没耽误,我可告诉你,涉及到你那边的事情还真不少,到时我自然会忙到你那里去的。”   金济斜了任江南一眼,酸酸地说:“我那边的事不用你忙,你忙也是白忙,与我挨不上边。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真是有人在惦记你,还向我问起你呢。”   “真的?是谁问起我?”任江南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这才认真地问。   金济拉长了腔调,淡淡地说:“还能有谁?李大书记呗。”   “北北?他问我什么?”任江南先是一愣,马上又看着他,“她什么时间的你?”   金济冷笑着说:“这回相信我不是哄你的吧?是我找了她,她才不会找我呢。她连我是谁都不认识。可是我去找她,她却只问你的情况。”   任江南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人家刚来,你找人家干什么?真是乱来!”   “送礼!送礼好吧?我是个庸俗的商人,只会吹牛拍马请客送礼走后门,行了吧!”金济有点不高兴,气呼呼地说,“我凭什么不能找她!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去看看朋友不行吗?”   任江南将信将疑:“你真的只是去看她?”   金济被他那股认真劲气得哭笑不得,连笑带骂说:“你啊,说你是死脑筋你还不服气。她刚来,我去看看她,认认老朋友,就这些,可一点也没有送礼走后门的意思。你就放心吧!”   任江南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看看老朋友是可以的。说实话,她来到江城,人生地不熟,我们这些老朋友真应该去看看她。但是,我这一大堆事,你看这……”   “你就别找借口了。”金济嘴角一撇,嘲笑着说,“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子花花肠子?不就是注意影响啊,维护领导形象啊这些吗?你再忙也是在一幢楼里办公,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就不信连去看看她的时间都没有!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怕丁蓉说什么,这才不愿去见她?”   任江南呸他道:“去你的!她能说什么?我这段时间是真忙,哪里顾得过来去看北北?”   金济嘻嘻一笑说:“好,不是怕丁蓉,那就是你忙了,比人家北北还忙。可是,北北虽然是领导,人家还一直惦记着你呢。”   任江南乍一听金济去找李北北,以为他又是去拉关系套近乎,因此表现得很不满。听他说得实在,这才打消了刚才的顾虑,认真地问:“对了,她都说些什么了?”   金济有心逗他,故意装做一本正经地说:“她说,她很想你,希望你去看看她。”任江南掐了他一把,金济疼得呲牙咧嘴,这才一边捂着被掐的地方一边笑着说:“你这人下手这么狠?我成日本鬼子了?说实话啊,她对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情景很留恋,我们在一起说到这些往事的时候她很开心,我看她的确是个很怀旧很重感情的人。我觉得你不要去考虑什么影响,大大方方地去看看她。本来就是老朋友嘛,去看看他有什么不对?你现在不说今后别人还是会知道的,不如就堂而皇之地来往,这样也好让别人对你刮目相看!”   任江南虽然对他所谓的“刮目相看”并不赞同,但大致还是觉得金济说得在理,故而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认可。事实上,说是考虑在单位的影响,其实还有一层考虑,那就是刚才金济猜测的,丁蓉对李北北的反应过于敏感,使他不得不顾及她的感受。他沉吟片刻,认真地说:“好吧,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我去看看她。”   金济说:“这就对了嘛。做事不要那么瞻前顾后的,想做什么就做,想得太多,还不把人累死啊?”   任江南笑了笑,并不答话。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闲天,任江南问了些工程的进展情况,金济也简单说了些眼下的工程进度和拆迁工作的情况,并表示对工程进度和整个工程项目很有信心。任江南知道他的能耐大,跟市领导的关系又好,也操不上什么心,想到许多人对他的举报和投诉,于是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拆迁和补偿都是政策性很强的事,一定要把握好,不要在这方面被人捅出什么篓子来。”   金济不耐烦地说:“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最烦你说这些!”   任江南笑笑:“该说的还得说,你可别不爱听,谁叫我们是兄弟呢?” 第十九章30年后再聚首   又过了几天,任江南还是没有去找李北北。李北北却叫人来找他,说是了解信访方面的工作情况。任江南听说要了解工作情况,把近段时间以来的信访举报件稍稍整理了一下,就带着相关资料,敲开书记办公室的门:“李书记,你找我?”   李北北见任江南进来,一面给他倒水,一面让坐:“来,快请坐吧。”   任江南找了处位置坐下,把一摞资料摆在面前,看了看李北北,又低头把目光停留在面前的资料上。这几天他也想过来找李北北,但不是李北北忙,就是自己没时间,这才拖延至今。想起前几天金济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突然觉得,李北北找他,并非为信访方面的事,而只是以此为借口,找他来说说话。两个人沉默着,都不知从哪里讲起。   李北北首先打破僵局:“你……还好吧?——我是说,信访方面的事挺忙的吧?”   “还好。”任江南回了个笑容,生硬地说,“无非是一些日常性的工作,不算太忙。”   李北北暗暗嘘了一口气,自失地笑笑说:“是不是觉得在我这里挺不自在啊?我是不是挺难接近的那种?”   “不是不是。”任江南忙说,“挺好的,你来了以后,大家都说你平易近人,没有什么架子。”   李北北说:“其实我也清楚,我并不是那种颐指气使的人,也不想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过,初来乍到,多少还是有点生分。就像你吧,那天我去你办公室,与你面对面说话时也有点不自然呢。现在想起来真是好笑。”   任江南这才抬起头,看着李北北,见她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完全不是平日里庄重矜持的形象。这让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北北,跟在他后面,紧拽着他的手,生怕被路上的东西拌倒。他心里一动,女人毕竟是女人,哪怕当了再大的官,还是个女人。于是也笑着说:“可能吧。不过你也用不着不自然。你现在是领导,到各部门去看看,这是应该的,历来新来的领导都是这样。”   “这我知道。”李北北说,“去别的部门倒没什么,看看他们,认识认识,也便于今后工作上沟通。只是刚看到你时才有那种不自然的感觉,毕竟我们几十年没见面了。”她想起别后对他的思念,心里涌上一阵柔情,说话的声音也轻柔多了。   任江南深为感动。二人第一次见面,她就说到这段往事,让他感慨不已。他沉默了一下,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才说道:“其实,你来这里,我们都很欢迎。”   李北北听了这话,觉得很是欣慰。这是任江南第一次对自己来江城工作的表白,她知道,他所说的“我们”,不光指本部门本部位的人,更包括他的家人,尤其是他的父母。于是关切地问:“听说,前不久伯母被车撞了?现在没事了吧?”   任江南知道,这肯定是志高这小子多的嘴。“妈妈没事,她现在基本康复了。”   李北北说:“那就好。老人经不起这样折腾,今后可千万要当心呢。”想了想,又深有感触地说:“我现在还能记起伯父伯母当年的样子来。当年我们家在青龙中学,全靠你们一家的帮助。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也不知老人现在的样子变了没有。”   任江南心里一阵惭愧。按照常理,他应该主动请李北北去家里看看,何况妈妈早就有言在先。而自己竟然因为怕惹得丁蓉的不高兴,不但没有主动邀请、甚至也没有来看过她!这到底还是小心眼作祟,古话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这样也见得自己的心胸并不怎样的开阔。于是如实对李北北说:“其实,妈妈早就让我邀请你去家里作客,只是近段时间我真是事多,没有告诉你。”   李北北高兴地问:“是吗?伯母真的说了要请我去你家?”停了一会儿,又问:“你最近是在为……嫂子的事忙吧?她还是不肯住院接受治疗?”   任江南这时有点恼恨起志高来。这个志高,怎么什么也说?指不定还说了我什么事呢!既然她都知道,他也不隐瞒,照实说道:“丁蓉……她最近有点偏执,好像性情也全变了,跟以前温驯顺从的性格判若两人,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医院里已查出她有肺癌,而且是晚期,这么大的病是必须去医院接受治疗的。可是,她怎么也不听,谁劝也不听,还老跟我闹别扭,一不小心就上火。唉,我也知道谁得了这样的重病都会心里难过,但万事听人劝,不能任着性子来嘛。”   李北北也随着任江南一起担心起来。“怎么能这样呢?这种病拖延不得,你还是要想办法劝她去住院治疗,哪怕强迫也行。”她说,“再有什么情绪,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任江南明白李北北的好意。他知道,丁蓉最近的情绪反常,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北北的出现。但这话又不好说出口,只得宽慰她说:“还好,最近她的病情有点稳定。”   “是吗?”李北北稍稍放了点心,又关心地问,“要不要我托人去买点药?我有一个同学在美国,如果需要,可以托他帮忙买点治肺病的药寄来。”   任江南忙说:“不用麻烦你了。我听别人的介绍,去找了一些偏方来,尝试着给她服用。还真有点效果,她现在咳嗽也少了,气色看上去也好了许多。”   李北北说:“你也不能太大意,民间的一些偏方可以尝试着用,但不能从根本上治愈这个病,还是要相信医院,尽快送去医院才好。”   任江南想到丁蓉坚持不去医院,有点心烦,于是点上一颗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又长长地吐出来,看着李北北苦笑了一下。   李北北也微笑着看着他,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任江南说:“当兵的时候。在战场上的时候,觉得特别无聊,成天就是蹲在猫耳洞里,除了打仗没别的事,因此就跟着战友一起学会了抽烟。”   李北北似乎想起了某段往事,又问:“你当年为什么要考军校呢?后来又为什么要去打仗呢?”   任江南想了想说:“这说来话就长了。爸爸并不同意我考军校,但那时心里特别想考,觉得穿着军绿色特别神气,而且对战争有一种特殊的向往。为此事还跟爸爸闹翻了,上大学的时候他甚至不想送我。”   李北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是一段她极为关注的经历,也正是从这个时候起,她,还有他,各自走在不同的人生轨迹上。她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把两条原本可以走到一起的轨迹拉成了平行线,让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交汇点。她认真倾听着任江南的叙述,希望从他的叙述中找到结论,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心路历程。   任江南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曾经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那时,他并不知道有一个人在并不遥远的地方,苦苦地寻找他,深深地思念他。即使是现在,他又何尝知道呢?只是因为李北北问起,他才说出来,他也愿意把那些往事都向她倾诉出来。他继续款款说道:   “在军校念到四年级的时候,院校里派我们去前线部队实习。我们只在基地进行了一个多月的临战训练,就上了前线。上前线没多久,我所在的那个排的排长就牺牲了,连队就任命我为代理排长。说实话,虽说是排长,那些班长甚至战士的战技术水平都非常强,而我只是纸上谈兵,对真实的战场没有任何感觉,因此都是向他们学习。他们是靠实战积累的经验,很管用。战友们在战场上相互学习,相依鼓励,这是非常重要的适应战争的途径。你刚才问打仗苦不苦,怎么说呢,要说不苦,那是假的,每天蜷缩在潜壕里,猫耳洞里,白天太阳晒,晚上蚊子叮,浑身都是汗水雨水粘缠着,成天吃罐头,啃压缩饼,能不苦吗?但这些苦并不可怕,最难熬的是战斗间隙的空虚和寂寞。每天都是那么几个人,该说的早就说过了,好听的笑话讲多了也会听得厌烦。因此,多数时候都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家都不想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要说苦,这也是最苦的事情。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抽烟。很难想象,在那种场合,除了抽烟,还能做别的什么事。”   任江南轻描淡写地回忆着,李北北却听得入神了。她看着对面的这个男人,他的白皙平静的脸上似乎看不出战火洗礼过的痕迹,可是他的心里却经历过一场怎样的痛苦的历练?见任江南停了下来,她关心地问:“打仗的时候,一定很危险吧?”   任江南淡淡一笑,说:“当然危险!战争本来就是以牺牲生命作为代价,以达到战争的目的。我在前线的时候,有好几次敌方的进攻很猛,身边不时有战友牺牲,我这条命也差点丢在了战场上。要不是战友掩护,我就可能永远回不来了,但那个战友为了救我,却丢掉了一条腿。”他想起桂双喜退伍后的艰难经历,不禁感慨万端:“战争虽然残酷,更残酷的却不是战争,而是现实。你很难想象,一个为了国家利益而大无畏牺牲的人,在和平时期被人遗忘是什么滋味!”   李北北不禁肃然起敬。她虽然知道任江南参加了战争,却哪里知道他在那场战争中的残酷经历?她暗暗庆幸任江南总算平安无事,对他的从容与淡定也多了几分理解。她关心地问道:“你那个战友,现在在什么地方?他的处境还好吧?”   任江南说:“他也是江城人,叫桂双喜。退伍后本来政府要给他安置工作,但他坚决不肯,他说不想给政府增添麻烦,发誓要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幸福美好的未来。”   “是这样!”李北北沉默了一下,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你们真不愧是英雄,是最可爱的人。”她端详着任江南,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他没变,他还是小时候的那个江南哥哥!   任江南见李北北眼睛一直看着自己,没有离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看,光顾着说我的事。该说说你了,你到这里还适应吧?”   李北北莞尔一笑,说:“还好。来这里后,市里的领导对我的工作生活都很关心,应该说还算适应。再加上又有你们在这里,我觉得挺好的。”   任江南说:“你来这里,我们事先都没有想到。上次,你爸妈他们来江城的时候,也说到过这事,他们只是希望你到江城来工作,没想到还真来了。既然你也觉得挺好,那真是皆大欢喜的事。今后,有什么事你就尽管说,大家这么熟悉,你又是我的领导,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李北北开心地笑道:“你当然要支持。哪怕没有一个人支持我,你也要支持!何况我看大家都不错,我们一起共事,一定能把我们的工作做得更出色。你说对吧?”   任江南也跟着嘿嘿地笑了几声。他相信她这是真心话。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扎着羊角辫、脸上挂着甜美笑容的小北北来,顿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气氛轻松下来,他也指着桌面上的一摞资料,打趣道:“那,信访上的情况……”   这时,有人敲门,李北北随口应了一声,又对任江南说:“有人来了,今天就说到这儿吧。”任江南随即收拾好带来的资料,准备离去。   敲门的是办公室主任,他进来后,向李北北打了声招呼,又紧张地对任江南说:“任主任,你们信访室里来了一大群人人,在那里吵吵闹闹的,看样子是来上访的。老王和小刘他们几个正在那儿接待着。你要不要去看看?”   任江南一听,赶紧起身说:“我这就去。”又对李北北一点头。李北北含笑望着他,目送他离去。 第二十章拆迁风波   聚集在信访室的是一群老街的住户,大约有十来个,领头的是任江南的战友桂双喜。任江南回到办公室时,见同事老王和小刘正在忙着招呼来人,端茶递水让坐。上访者则有的站有的坐,有的在走廊上晃悠,东张西望,喧哗不已。任江南放下资料,指着这些人,问桂双喜:“双喜,什么事啊?”   桂双喜说:“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是有事而来,要给老战友找点麻烦事了。”   任江南说:“有事慢慢说,你叫那些在外面的人都进来坐吧。”他展开纸笔,叫小刘也拿出本子,准备记录。桂双喜把几个站在外面的人都叫了进来,大家挤坐在几张沙发上,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讲述。   原来,拆迁工作虽然进展比较顺利,大部分住户都陆续搬迁了,但还一部分住户的拆迁工作却并不是十分顺利。有些住户坚持说拆迁后自己无处安身,也有的坚持说拆迁的补偿安置费太低,靠这点钱根本无法解决眼下的生计,在拆迁安置费上讨价还价。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宏志公司允诺的拆迁费没有发放到位,因此也拖着不肯搬迁,因为被逼得急,他们这才邀到一起,到信访室来上访。   桂双喜本来并不想来,他也并不是不愿意搬迁。说实话,他打心眼里赞成市里的老城区改造,对职业技术学校的建设项目也很支持。只是由于他暂时还没有落实好新的去处,再则市里答应的补偿款也迟迟没有发放到拆迁户的手上,这让他有些不满。由于他人缘好,许多拆迁的住户都把满腹牢骚往他这里发,他听出了端倪,觉得拆迁安置补偿上确实存在问题,于是也就暂时没有搬出去,准备等到把这些问题都妥善解决之后,再搬走。   金济每天请来大量的推土机、挖掘机及各种工程机械,一天的成本都是数以万计,他耽搁不起。前两天,金济见拆迁工作进度缓慢,就命令工程人员把推土机开到没有搬迁走的住户房前,强行把瓦砾推到那些旧房子的周围,逼迫他们搬迁。他的这一强拆行为,立刻引起了住户的反弹,住户愤怒地坐在推土机的巨轮下,阻止他们。其他住户一呼百应,也围观过来,纷纷指责推土机司机不顾住户的死活,把司机骂得灰头土脸,司机也不敢得罪这些人,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招架不住,只得狼狈逃窜。这些住户还不解气,又纠集起来,聚到桂双喜的修理店,大发牢骚。   “太不像话了!人都还没搬走,就把推土机开到人家的房子前,出了人命可怎么得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这跟强盗土匪有什么两样!”   “他不给我发补偿费,我就是不搬!”   “这样下去不行,明显是欺负我们这些弱势群体!”   “找市领导告他们去!”   “对,告他们去。去市里告不准,我们就去省里,去北京!”   “…………”   大家七嘴八舌,群情激愤,男人们撸胳膊挽袖子,女人和老人孩子有的悄悄抹眼睛,有的干脆哇哇大哭,把桂双喜听得心烦意乱,气血上涌。他历来就喜欢管闲事,好打抱不平,听到这些事,哪里还能平静得下来?所谓英雄气短,这么多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责宏志公司,早把他的一腔英雄情怀激发起来。他举起双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见大家安静下来,就慷慨激昂地说:“这事是要去找市里,请市里为我们主持公道。前不久市里已经说了,要充分征求我们住户的意见,做出合理的补偿和安置。现在补偿安置措施虽然出来了,但具体的补偿安置方法还没有落到实处。宏志公司不考虑我们的实际情况,强行拆迁,这本来就违反了市里的规定,我们这就去市里,请市领导给我们解决这些问题。大家愿意去的跟我去,不愿意去的在家里等消息,我保证做到一视同仁,让每个拆迁户都得了应有的补偿安置!”顾卫红这段时间还在家里等着金济给她安排工作,她没有把这事告诉桂双喜,更不敢把金济说的让她跟桂双喜离婚的事说出来。而现在宏志公司的项目建设指挥部还没有竣工,顾卫红只得焦急地在家里等待,有时也到店里来看看。听到桂双喜说要领着大家去上访,顾卫红连忙出来制止桂双喜:“双喜,你就别去了,事情总会解决的。”桂双喜说:“总会解决?什么时候解决?难道要等出了大事再解决吗?这事你别管,你就在店里,我和他们去!”顾卫红哪里劝得住?只是站在那里干着急。想打电话跟金济说一声,又不知如何说才好,也就任他们去了。   听完桂双喜等人的讲述,任江南略一思考,对桂双喜说:“双喜,你们反映的情况我都清楚了。这样吧,你们都先回去,等我们去了解一下情况后,再给你们一个答复,好吗?”   桂双喜点了点头。一个拆迁住户怀疑地说:“任主任,你和桂师傅是战友,听说你的命还是桂师傅救回来的,这事你可要替我们作主,不然的话,我们就去找市里、省里的领导!”另一人也说:“任主任,我们这些人都是粗人,又没文化又没地位,我们说的话可能会难听,但是我们也是没办法。我可是听说,你跟宏志公司的金总是一个地方的人,又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你要看在桂师傅的面子上,给我们讨回公道,不要官官相护啊!”   任江南听着刺耳,看了那人一眼,却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矮胖子,头上长着杂草般乱蓬蓬的几根白发,身上穿着套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上面还打了几个补丁。他本来想数落那人几句,见他确实可怜,心早就软了下来,耐着性子说:“这一点请你放心,也请大家放心,这跟私人感情是两码事。拆迁安置补偿是政策性很强的工作,我们会按照相关程序,进行调查了解。如果你们反映的情况属实,我们会按有关政策去解决的。如果我们这里还是解决不了,你们再通过其他途径去解决,好吗?江城职校的工程项目是市里今年的重点项目,请你们也要理解和支持市里的工作,在施工过程中给予相应的配合。”   那些人听了,一哄而散。桂双喜也闷着头,一语不发地起身便走。任江南叫住他:“双喜。”   “什么事?”桂双喜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你的新店还没找到吗?我觉得还是早点搬了的好,拖久了也不是个事。”任江南看着他的残腿说,“这样来去,你也不方便。”   桂双喜听完,扭头便走。走廊上传来一阵阵“笃笃笃”的拐杖声,恍若敲打在任江南的心窝,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送走桂双喜等人后,任江南跟几个同事把情况理了一下,就立即给金济打电话。金济一听是关于拆迁的事,推脱说:“哎呀,真不巧,我已订好了去北京的机票,下午就要飞北京。这样吧,你来公司也行,公司这边我让兰婷负责配合一下,她熟悉工程的进展情况,你也认识她,我一会儿跟她说一下,这样行了吧?你的工作我还是要全力支持的。”任江南还想说什么,金济已挂了电话。   任江南带着同事小刘找到宏志公司,兰婷果然坐在办公室等。见任江南进来,兰婷嫣然一笑,马上迎上去,甜甜地叫了声:“任主任,你们来了?”   兰婷今天穿着外黑里白的公司制服,量身定做的衣服衬托着她的高低起伏的身体曲线,玲珑有致,十分合体。她背着双手,翘臀挺胸,笑盈盈地站在任江南面前。任江南随意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里面的白衬衣向下又多打开了一粒纽扣,把一道深深的乳沟若隐若现地呈现在人们面前,胸前的一块红蓝相间的胸牌被高耸的乳峰顶得老高。这副似是有意又若无意的装扮,让人看了不由得想入非非。任江南看着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又在心里暗暗赞叹道:“这真是个天生的尤物!”他微笑着问道:“金总已经去北京了?”   “是的。”兰婷眼角向下弯曲着,嘴角却向上翘起,露出一副妩媚的样子,仿佛在向他挑衅,“金济已经交待过,让我全程陪您调查。”   陪我?这话怎么听得有点暧昧?任江南心里想,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一眼。自从在金城商务会所打过第一次交道过后,任江南对她确实挺有好感。后来虽然与她也有过几回照面,但次数并不多,又多是点头见礼,并没有真正说过几回话。这次却要与她直接接触,进行面对面的进行工作交流,任江南不免有点不自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她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站在旁边的小刘轻轻碰了任江南一下,任江南这才缓过神来,心里暗道了一声“惭愧”,平静地说:“既然金济已经跟你说了,我们也就不客套了,这样吧,我们坐下来谈。”于是把桂双喜等人上访反映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然后问道:“他们反映的这些情况是真的吗?”   兰婷早有心理准备,笑着说:“事情是这样的,金总跟市领导达成过协议,由市里负责拆迁户的搬迁,我们公司只负责对所有拆迁户进行相应的补偿。但因为我们目前帐面上的资金十分紧张,只进行了一部分的拆迁补偿,其他的要等银行贷款到账后陆续支付。”   任江南问:“那强制拆迁是怎么回事?”   兰婷故作一脸惘然地说:“我们并没有强制拆迁啊!这事他们反映的可能跟实际情况有点出入。你想,我们这个工程是市里的重点工程,市里对工程从开始就十分支持,也用不着我们去强拆。他们这样说,可能是对市里的政策规定不是很了解,只考虑自己的利益,而不考虑工程的实际情况,因此产生了一些抵触情绪。——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些问题,我觉得找市里负责拆迁安置的部门去解决更为妥当。”   小刘在一旁插话道:“好像净是他们在冤枉你们——你们真的没有进行强制拆迁吗?”   “这个……”兰婷为难地看着小刘,辩解说,“他们死活赖在那些旧房子里不走,工程施工无法开展,你说我们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小刘生气地说:“那也不能用推土机去碾人家啊!”   “哪有的事!”兰婷似乎很委屈。   任江南说:“是不是强拆,我们会作进一步的调查。但是不管怎样,在施工前,拆迁工作一定要慎之又慎,不能跟拆迁户引发矛盾冲突,更不能视住户的生命安全为儿戏,稍有不慎可就要出大事的。另外,拆迁安置费也要及时发放到拆迁户的手上,不要找任何借口的,这些你要跟金济说清楚。”   兰婷认真地点着头。任江南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一起去工地看看,顺便也去拆迁的住户家中看看。”兰婷答应了,马上起身与任江南一起去工地。   工地上,一派忙碌。十多台工程机械有的正在紧张地施工中,看上去真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有几台推土机和挖掘机却停在那儿,机械的前面,正是待拆迁的棚户。“我们去那边看看吧。”任江南指着工地上几幢孤伶伶没有拆掉的房子。因为工地上嘈杂零乱,他们又退到路边,顺着老街往那些待拆迁的房子走去。走了几家之后,兰婷的脸上开始有点挂不住,倒不是因为住户的指责,而是看到那些住在这里的人多是家境贫困、无处容身的人。“他们本来就没处可去,如果不及时发给他们补偿费,叫他们如何生活呀!”任江南语重心长地说。兰婷嘘唏之余,心里多了几分同情。   任江南又带着兰婷去桂双喜的修理店里看。低矮的小店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破旧家电,因为门很窄小,里面看上去很黑,大白天里,小店里竟然点着两盏灯,一盏是日光灯用于照明,一盏是白炽灯,安放在修理台上。   “双喜!”任江南进了门,叫了声。从修理台那边传来桂双喜的应答声,他头也不抬地说:“是江南啊?进来坐吧。”兰婷蹙眉掩口,随着任江南一起进了店里,本想找地方坐下,左右看了看,竟然没有一处可以落坐的地方。 第二十一章桂双喜的故事   任江南向桂双喜介绍说:“这是宏志公司的业务经理兰婷,这是我的同事小刘。*”   桂双喜斜眼看了兰婷一眼,自顾自地挪过修理台下的一张黑乎乎的木凳,坐下,又招呼小刘:“小刘,找地方坐吧。”小刘坐下,兰婷却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任江南。任江南腾出自己坐的塑料凳,让给兰婷,自己找了一只铁礅坐下。   “条件简陋,你不要介意。”任江南笑着对兰婷说,“我们两人是一起打过仗的战友,他还救过我的命。要不是他,我早就躺在烈士陵园,不能在这里跟你们说话了。”   “是吗?”兰婷惊讶起来,从任江南看到桂双喜,又从桂双喜的上身看到他空荡荡的裤管:“桂师傅就是打仗负的伤吗?”   任江南点点头。兰婷由惊讶变成敬佩,满怀崇敬地说:“我最崇拜的就是军人!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兵,可惜没当上。”   任江南说:“当兵是每一个人都有过的梦想。保家卫国,杀敌报国,维护国家的荣誉和民族的尊严是与生俱来的天性。这是肯定的。但是,当兵也不光是神气,也很艰苦,甚至要以牺牲生命的价值去履行军人的使命。”   兰婷点点头,庄重地说:“这个道理我懂。军人就意味着奉献,意味着牺牲。如果连这个起码的道理也不懂的话,那谈当兵就是一句空话。不过,我还是很崇拜军人,年轻的时候,每次在路上看到军人,总会产生一种亲切而崇敬的心情。现在也还是一样。”她又恢复了媚态,甜甜地说:“现在,两位偶像就在面前,真让我又找回了过去的感觉。要么,任主任,你给我讲讲在当兵时的故事吧,对,就讲你们在前线时,你跟桂师傅打仗的事,还有他是如何救你的。好吗?”   小刘白了她一眼,觉得她说话也像是在演戏,从心里产生了一阵反感。桂双喜因为拆迁的原因,而兰婷又是代表宏志公司来的,也对她有些反感,于是皱着眉头说:“有什么好讲的!江南,你莫讲了。”   任江南笑了笑。他心想,兰婷也算是个知书达理的人,跟她讲一讲以前的事,让她了解了解桂双喜的经历,也许会让她重新认识桂双喜在拆迁过程中的复杂心情,从而设身处地地替拆迁户着想,这样也便于做宏志公司的工作,尽快解决拆迁过程中遇到的各种问题。还有一层,他总觉很愿意跟兰婷说话,不管是什么,只要她愿意听。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说呢?他不顾桂双喜的反对,稍稍想了想,然后回忆起那场战争的经历来——   八十年代中期,南疆某战场。   中午时分,战场上显得格外宁静,太阳隐现于弥漫着的硝烟之中,给本来就潮湿的天气又增加了几分闷热。透过硝烟,可以望见蔚蓝的天空,还有几只自由飞翔的小鸟,鸟儿似乎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过的一切,站在烧焦的树梢上叽叽喳喳地叫唤着。战壕边,一丛兰花静悄悄地开放了,战友们亲切地称它们为“老山兰”,一个战士摸索着伸出手,摘下一朵刚刚开放的兰花,别在冲锋枪的枪膛里,被战火熏黑的脸上,露出稚气的微笑。   一个看上去还有些学生气的年轻军官弓着腰,走到战士们中间,从口袋里掏出两合香烟,分别丢给两边的战士。他自己也从身旁的战士手中接过一根,信手点上。他就是任江南,刚刚从军校里毕业,就被分配到了前线,接替刚牺牲的排长,从来到前线至今还不到一个月时间。   “排长,你不是说坚决不抽烟吗?怎么还是抽上了?”一个战士笑着问。   军官被呛得轻轻咳了几声,半眯着眼,说:“抽!别去见了马克思,还被他老人家说,你任江南真不是个男人,一辈子都没抽过烟。”   众战友齐声哄笑。   任江南双抽了两口,对大家说:“同志们,你们说,接下来会怎么样?”   一个战士说:“什么怎么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咱们都打退过鬼子的几次进攻了,再来几次又有何妨?俺都死过好几回了,大不了还是一死!”   一个战士说:“排长,你说,要是这下子我们都完了,多冤啊。这仗打得这么惨,鬼子也够拼命的,怎么他们也都不怕死似的。”   任江南问:“冤什么?”   “我马上都快22岁了,还没有闻过女人是什么味呢,你说冤不冤?”说罢,咧嘴傻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其他战士也跟着一起哄笑。   任江南安慰说:“别说丧气话,我们要争取活着下去。”   那个战士笑着说:“排长,我并不是怕死。自从上来之后,我早已想好了,这是打仗,总有人会死掉。万一我死了,我家里还能得个军属的称号,我爸爸妈妈每年还可以得到几千块钱的抚恤金,这些钱可以拿来买牛,做房子,这样,他们就再也不会骂我没出息了。——对了,排长,你有女朋友吗?”其他战士也一齐把目光投向任江南。   任江南干咳了一下,左右看看,坦率地说:“有。我上军校之前,爸爸妈妈就给我定好了亲,是我们学校校长的女儿,跟我是同学。”   “嫂子漂亮吗?”   “怎么能叫嫂子啊?”任江南有点不适应这个称呼,“我还没结婚呢。没结婚只能叫对象,或者未婚妻。要说长相嘛,还行,可以说对得起观众吧。等打完仗我叫她来部队看大家。”   “好!”大家一齐鼓起了掌。   一个战士问:“排长,嫂子是干什么的?”   一个战士抢白他:“刚才排长说了,还不能叫嫂子,你还叫!”   又是一阵哄笑。   任江南笑着说:“她是老师,中学老师,教语文的。”   “老师好啊。原来排长和嫂子都是文化人,啧啧。”那个战士羡慕地说。   又一个战士问:“七班长和排长是老乡,你们在家认识吗?”   任江南看看七班长桂双喜,桂双喜做了个手势,对大家说:“我说大家别闹了。看眼下的形势,敌人肯定会有一次较大的反扑。”话音未落,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炮弹的呼啸声,炮弹落在不远处爆炸,紧接着,又是一阵密集的炮弹,在115高地的附近爆炸,掀起阵阵泥土。   任江南大喝一声:“敌人反扑了,同志们快进猫耳洞。”战士们迅速往就近的猫耳洞里钻。   桂双喜对任江南说:“排长,你也快进去!”   “不行,我是排长,我要最后一个进去!”   “别争了!”桂双喜喝道,“你才来这里几天!我是值班班长,听我的,快进去!”说罢将任江南往附近的一个猫耳洞里推。刚到洞口,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传来,桂双喜向任江南叫了声:“快!”炮弹就在身后爆炸,战壕上的泥土被溅得老高,然后一起落到地面,把桂双喜的半截身子埋在洞外。   “七班长!”任江南大叫道,用力去拽桂双喜。桂双喜做了个摇手的手势,马上晕厥过去。   “双喜!”任江南惨叫一声,拼命地用手去趴开他身上的尘土,见手上沾了一手的血,马上对着猫耳洞外歇斯底里地叫道:“七班长被炸了!”   几个战士冒着隆隆炮声冲出来,同任江南一起七手八脚地扒开桂双喜身上的尘土,只见桂双喜的双腿血肉模糊,右腿裤子上血流如注。任江南瞪着血红的眼,连声叫了几下,桂双喜双眉纠结,痛苦万状,任江南赶忙从衣袋里扯出急救包,给桂双喜的右腿裹上,又把他拖进猫耳洞里。   “去!进入战斗位置,给我狠狠地打!”任江南猛喝一声,操起一支冲锋枪,一个箭步跨了出去。   经过半天的血战,终于打退了敌人的进攻。有了喘息的机会,任江南马上叫人联系附近的连指挥所,派人将桂双喜送下山去。   兰婷听得出神。旁边的小刘也是第一次听任江南讲当年参战的故事,觉得十分好奇,就问:“任头,你怎么从来没跟我们讲过这些呀?那后来呢?”   “后来……”任江南说到这里,见桂双喜的脸色很难看,就不再往下说。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对兰婷说:“双喜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军人,是值得我们尊敬和爱戴的英雄。他退伍后不肯给政府增加负担,主动辞去了安排在市残联的工作,开起了这家修理店,目的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开创一种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而现在,市里要对这一片老城进行改造,建职校,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是,好事为什么就不能办好,非要搞出些什么问题来呢?”他把手重重地按在桂双喜的肩上,坚定地说:“双喜,你放心,市委、市政府对拆迁安置补偿方面是有明确规定的,这一点谁都不能含糊。如果落实不到位,我也不答应!”   兰婷听着任江南的讲述,早已对桂双喜肃然起敬。小刘也是如痴如醉,她听完任江南的话后,愤愤不平地说:“宏志公司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对这些拆迁户这样呢?”兰婷的脸一红,低声说:“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样吧,任主任,等金总回来,我会把桂师傅的情况再反映一下,争取把拆迁户的补偿费尽快发放到位。”   任江南点了点头。这时门外有人叫了声:“双喜。”   进来的是一个衣着艳丽的女子,任江南一看,是顾卫红,马上笑着说:“小顾啊,送饭来了?有没有我们的?”因为开着店,桂双喜来去不便,通常都是顾卫红带饭到店里给桂双喜吃。任江南知道这一情况,因此一见面就打趣。   “呀!是你啊江南!怎么你也在这里?”顾卫红拎着一只饭盒进来,惊讶地叫了声,又打量了一下兰婷和小刘。当她的眼光与兰婷的眼光相对时,两人都露出惊异的神色,又都马上闪开。顾卫红不自然地对桂双喜说:“你们……这几位都是你的朋友吧?怎么不早点说,就回家吃去。”他们家在这里一街之隔的对面居民区,没有在拆迁的范围。   桂双喜嗡声嗡气地说:“别管他们,他们还能没饭吃啊?”   任江南仍然开着玩笑说:“你不管我们,我们可就走了,不影响你吃饭了。还真没想到在这里一坐就半天时间过去了。你吃饭吧,小顾,我们走了。”说罢,转身离去。   “走好!”顾卫红站在店门口,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紧张中又有点狐疑,马上回头问桂双喜:“双喜,江南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桂双喜一边吃一边说:“干什么?了解情况呗,要帮我们解决拆迁补偿问题哩。”   “哦。”顾卫红仍然站在那里,回想着兰婷那副惊异的表情,心里忐忑不安,看着桂双喜大口地吃着饭,一种愧疚之情由然而生。 第二十二章任江南气得面目狰狞   任江南等人走了一段路,兰婷说:“任主任,都这么晚了,我们去哪里吃个饭吧?”小刘也说:“是啊,没想到说得这么晚,我也饿了。任主任,你请我们吃饭吧,两位美女作陪,你不吃亏啊!嘻嘻。”   任江南笑笑:“好啊,我请你们,吃兰州拉面,怎么样?”   小刘不满地说:“你别那么抠门儿好不好?再说吃面容易发胖,人家还减肥哪。”   兰婷也笑着说:“任主任真会开玩笑。这样吧,我请客,刚好前面不远有一家海鲜城,新开不久的,味道还不错。我请你们吃海鲜,怎么样?”   任江南忙摆手说:“不行不行。还是我请吧,不过得简单点,就我那点子薪水可吃不起几回海鲜。”   见小刘噘着嘴,兰婷说:“我个人请客,不是公司的名义。你就当我是你们的朋友,请朋友吃饭,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小刘俏皮地说:“你们饿不饿啊?快点找个地方坐下来,边吃边说谁埋单的事也不晚啊。不过我可不管你们谁请客,反正本姑娘今天只带了嘴。”   又说了几句,任江南拗不过兰婷的坚持,只得顺了她,一起向那家海鲜城。   落了座,兰婷熟练地点了几道菜,小刘见上菜还有一会儿,就接着刚才在店里的话问:“任头,你刚才说,桂师傅就是在那次战斗中失去了右腿,对吗?那后来的事呢?”兰婷也很关心故事的下文,就对任江南说:“任主任,你接着讲完刚才的故事吧。”   任江南顿了顿,就接着讲下去——   三天后,三排因伤亡过大,被转为预备队,撤出115高地,下山休整。任江南匆忙赶到设在前线的临时野战医院,看望桂双喜。双喜的右腿由于失血过多被锯掉,右腿只剩下一条空荡荡的裤管。医院要求把桂双喜送到后方医院去疗伤,极度悲痛的桂双喜坚决不肯,正在那里与医护人员大吵大闹。   “双喜!”任江南叫了声,快速跑过去。   桂双喜见是任江南,恶狠狠地吼道:“你来这里干吗?滚!”   “我来看看你。”任江南说罢,仔细打量起桂双喜的伤势。   桂双喜掀开被单,露出被连根锯断的右腿,上面打满了白纱布,渗出一层层的血迹。桂双喜面无表情地看着任江南:“看到了吗?就是这样。”   任江南伸手想去抚摸桂双喜的右腿,被他一把推开:“你已经看过了,走吧。”   “双喜……”任江南双眼噙泪。   桂双喜转过脸去,不予理会。护士轻轻拉了拉任江南,任江南会意,跟着她一起出去。“你是他的领导吧?”护士问。   “我是他的排长。他是我们排的班长。”   “这个同志很不配合,你们要多做做他的工作。”   “怎么会这样呢?他的腿必须要锯掉吗?”   “是这样的。当时医院方面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因为他的右腿伤势过重,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很难保留下来。”   “那……你要知道,他是一个很要强的人,没有了右腿,他今后怎么办?”   护士看了任江南一眼,平静地说:“到了我们这里,还能是好的?能保住命就算不错了。有的战士双腿都锯掉了,也有手足都被锯掉的,还有眼睛被炸瞎了的。他的情况算好的了。”   任江南咬咬牙,忍住眼泪不让流下来。护士想了想,吞吞吐吐地说:“他……他的问题恐怕还更严重。”   “什么?”任江南惊问。   护士想了想,说道:“我们医院说了,这个事情暂时不能对伤员讲,你是他的排长,我就对你讲吧,也好让你们配合我们做做他的工作。”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任江南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是这样的。”护士慎重地考虑着措辞,“有一块弹片穿过裤裆,飞进了他的阴囊,切断了里面的一部分软组织。经过手术,现在生殖器是保住了,但恐怕会失去生育能力,甚至失去性功能。”说完,护士秀气的脸上晕红了一下。   任江南听完,不禁惊愕万分。他往病房里看了看,又看看护士,对护士说了声“谢谢”,马上又冲进病房,在桂双喜身边默默坐下。   静坐了一会儿,桂双喜转过头来,干巴巴地问:“有烟吗?”   任江南赶紧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掏出一根,送到桂双喜嘴里,给他点上,又趁机说:“双喜,医生说你的伤势并不严重,手术也很成功。你要好好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康复。”   桂双喜面无表情地说:“用不着你说什么,我好好的。”   任江南动情地说:“双喜,我们是老乡,你又是为了救我而负伤,我这条命就是你给捡回来的。要不是你,说不定我早就躺在那座山上了。”   桂双喜乜了他一眼,又把脸转过去,淡淡地说:“我不是救你,我也不要你感恩戴德。你有事就忙去吧,我这里不用你担心。”   任江南见桂双喜口气冰冷,觉得他一定有什么心事。他看看桂双喜被锯掉的右腿,又想起刚才护士说的话,顿时心里一酸,扑刷刷流下泪来:“双喜,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挺住,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在战场上是生死兄弟,今后回到家乡,也还是生死兄弟。你不要想不开啊!”   桂双喜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了看任江南,然后惨然一笑:“我想不开?我想开了又怎样,想不开又怎样?这个样子,我还能怎么样?打仗是不可能了,回到家里,怎么见人?”   任江南马上想到他的对象,一个漂亮的小护士,遂问道:“双喜,你对象不是护士吗?……”说到这里,觉得失言了,赶紧改口道:“你告诉她没有?”   桂双喜眼里刚闪了一下光,马上又黯淡下来,情绪低落地摇了摇头。   二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任江南起身离去,离去前告诉桂双喜说:“你安心养伤吧,一定要配合医护人员啊。我明天再来看你。”   桂双喜眼也不抬,听着任江南离去的脚步声,流泪一下子涌出眼眶。   任江南讲到这里,停下来,见兰婷出神地听着,小刘却在一旁默默地抹眼泪。他想尽快结束这种痛苦的回忆,就简单地说:“后来,双喜终于振作起来,伤势也恢复得很快。没有多久,我们就回从前线撤回,我和双喜一起回乡探亲,受到江城市领导的亲切接见,还安排我们作了一场报告会。双喜的女友虽然跟他吹了灯,但一个更年轻漂亮的女孩却喜欢上了他,并结了婚。这个女孩嫁给双喜的时候,她才1岁。她就是你们刚才在店里看到的那个女人,她叫顾卫红。”   小刘一边揩眼泪,一边如释其负地说:“这也算好人有好报。我看这个顾卫红挺好的,还每天给桂师傅送饭,也真是难为她了。”   兰婷却似乎另有心事,她轻轻问道:“那……他们后来有没有孩子?”小刘也好奇地看着任江南。任江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如果有孩子,也许双喜的生活会变成另外一副样子。——也真是难为了小顾,又善良,又体贴人,平时说话也是轻言轻语的,多好的一个女人,偏偏就遇上这样的事,唉!”   小刘愣愣地看着任江南,也跟着直摇头,不知说什么好。兰婷却似乎心事重重,还想说什么,看了小刘一眼,又忍住了。这时菜上齐了,小刘说:“开饭了开饭了,再不吃就饿瘪了。”   任江南嘘了一口气,拿起筷子,笑着说:“我们吃饭吧,别老提这些过去了的事。”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说些闲话,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饭后,小刘说要去逛街,任江南也准备走,兰婷把他叫住:“任主任,有句话一直憋在心里,只是不知该讲不该讲?”   任江南说:“有话就直说吧,好话坏话都说来听听。”   “是这样。”兰婷小心地说,“你和桂师傅是战友,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桂师傅的为人,我觉得这事还是要跟你说出来为好。”   “什么话呀,还跟我绕起了圈子?”任江南好奇地问。   “那我先问你一下,”兰婷认真地说,“那个顾卫红,有没有什么双胞胎姐妹什么的吗?”   “没有啊。”   “那她跟我们公司的金总是什么亲戚关系吗?”   “也没有,金济跟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的情况我都清楚,怎么可能跟金济有什么亲戚关系呢?”任江南对兰婷的问话感到莫名其妙。   兰婷说:“这就对了。我们刚才在桂师傅的店里碰到顾卫红,我觉得她看到我时神情有点不对劲。”   “你说什么呀?”任江南摸不着头脑,“有话就直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   兰婷说:“这段时间,我经常看见顾卫红坐着金总的车出入于公司。而且,看他们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看上去很亲昵的样子。”   任江南一听,有点不相信,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顾卫红和金济……这怎么可能?金济虽然喜欢乱来,顾卫红却是良家女子,我对她很了解。这种事没有证据你可不要捕风捉影!”   兰婷争辩说:“我不是捕风捉影!我是过来人,能够看得出来。”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接着说,“当老总的,跟身边的人有什么关系、疏密程度,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再说,我也不止一次看到她跟金总在一起,而且他们上车下车时那种亲密程度都是非常明显的,他们有时还在车上……亲嘴!”   任江南的脑袋“嗡”的一下,沉着脸问:“你说什么?”   “我看到他俩在车上亲嘴!”兰婷挺着胸,语气坚决地说。   任江南顿时气血上涌,额上青筋暴露,面目狰狞地说:“你……你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兰婷没想到任江南对此事的反应如此之大,有点后悔如此草率就把话说了出来。但转而又想,既然是自己亲眼所见,把它隐瞒不说,从良心上也过意不去。通过几次的接触,她相信任江南是一个正直的男人。桂双喜又是任江南的生死之交,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英雄,她也不忍心让他蒙受这样的耻辱。想到自己从前被人始乱终弃,又想到金济对自己的非份之想,她也有点同情顾卫红,不希望看到相同的悲剧在别的女人身上重演。于是迎着任江南的目光,理直气壮地说:“我敢负责!”   任江南愤怒地瞪着兰婷看了几秒钟,又把目光移开,对着远处狠狠地说了句粗话:“这个狗日的!”兰婷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这句话是针对金济说的。她突然对任江南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她的心目中,男人就应该是这样,正直,有责任感,嫉恶如仇,侠骨柔肠,又敢作作为。她向任江南投去深深的一瞥。任江南咬着牙,对兰婷说:“你告诉金济,叫他不要乱来!”不等她回答,就转身上了车,“砰”地一声关上门,重重地踩下油门,汽车冒出一串乌黑的浓烟,然后往前一窜,飞也一般地驶远了。 第二十三章婆媳俩相拥而泣   任江南回到单位,回想着新近发生的事,脑子里一团乱麻一般,把他缠得有些头疼。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他想起丁蓉的病,就给丁蓉打电话,问她按照吃药了没有,对方说都吃过了。又问了些其他情况,丁蓉告诉他一切都好,感觉身体也好多了,不像有病的样子,要任江南答应她去学校。任江南自然坚决不答应,叮嘱丁蓉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在家里待着,等身体完全康复了再说。想到兰婷跟他讲的金济跟顾卫红私通的事,又有点烦躁不安。这样胡思乱想了好久,才慢慢平静下来,把信访调查的情况进行了一番梳理,并结合前段时间一些信访工作的焦点问题,进行了一些归纳,去向李北北汇报。   刚进李北北的办公室,就听得李北北叫他:“江南,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叫人去找你呢。”   任江南一看,她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资料,办公室的人正在帮她整理。李北北继续说:“这是调来的几个部门的工作资料,我大概看了一下。你那边情况如何?正好你来了,就不用搬资料了,你直接给我说说。”   “嗯。”任江南找地方坐下。办公室的人见他们谈工作,也就悄然离去。任江南理了一下思路,将信访室的工作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然后说:“信访工作千头万绪,但也有其规律。人们普遍对党员干部的作风问题比较关注,这是一直以来信访工作的重点。这几年江城市在老城改造方面动作较大,其中暴露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尤其是拆迁补偿及安置方面,成为这几年来的信访工作的焦点问题,占群众举报投诉案件比例的将近六成。”他想了想,把自己梳理出来的近段时间以来在拆迁补偿和安置方面的群众举报情况向李北北进行汇报:“今年以来,由于老街进行改造,新建江城市职业技术学校,这是今年市里的一项重点工程。这个工程市里十分重视,从年初的研究规划,到现在的拆迁补偿和安置工作,都有具体而明确的措施。市里把老城改造与维稳工作结合起来,这是十分有必要的。但尽管如此,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还是有不少群众来信来访,反映拆迁补偿和安置过程中的问题。”说到这里,他呷了一口水,同时看着李北北。   “主要反映的是哪些方面的问题?”李北北问。   任江南放下杯子,继续说:“从来信来访的问题上看,反映的问题集中表现为拆迁补偿安置费不能及时到位,而宏志公司方面却进行强行拆迁,强行施工。”他把前几日桂双喜等人集体上访的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下,觉得有必要让李北北清楚宏志公司的情况:“虽然宏志房地产开发公司是房地产界的龙头企业,市里也对其十分支持,但是,经过我们调查了解,宏志公司的确存在以种种理由拖欠补偿安置费,以及强行拆迁、强行施工的行为,那些拆迁户对此反映很强烈。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八 零 电 子 书 】”   李北北问:“这个宏志公司就是前不久在电视上报道过的、江城职校的开发方?”   “是的。”任江南说,“公司总经理你也认识,就是前不久到过你这里的金济,以前叫志高,说起来你应该有印象。”李北北点点头。任江南继续说:“宏志是一家改制企业,原来是市二建公司。改制后就成立了这家宏志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志高任总经理兼党委书记。”   “原来是这样。”李北北若有所思地问,“有没有反映他个人的什么情况?”   “暂时还没有。”任江南说。他虽然对金济在承包工程过程中听到一些人们的议论,什么背后有靠山啊,什么给上级领导送礼呀,等等,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好在这里胡乱猜测,毕竟是在谈正式工作。   李北北说:“这就好。既然没有反映个人的问题,宏志公司在工程开发期间与住户之间发生的矛盾,可以通过行政途径,按照市里制定的规定措施给予解决。这样吧,既然群众反映到了这里,我们也给宏志那边去个函,要求他们切实落实有关政策,该补偿的补偿,该安置的安置,以确保施工过程中的稳定。”   “好,我这就去落实。”任江南说完,正要起身离去,李北北叫住他:“江南,明天就周末了。我想到你家去看看伯父伯母二位老人,也看看嫂子。来这里快一个月了,不去看看他们,我心里觉得过意不去,爸妈他们也要批评我不谙世事,不通人情了。你看呢?”   “这……”任江南为难地看了看李北北,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好吧,我跟他们说一声。”   丁蓉被查出肺癌之后,自己也着实吃了一惊,心里难受,赌着气不去医院。任江南没办法,只得四处求医问药,又叫她在学校里请了假,安心在家里养病。丁蓉趁着假期,一边安心带着女儿,一边在老人家里住着,顺便帮着做点事,倒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尽管每日忙个不停,但因为不用上课,没有了工作压力,气色也比从前好了许多,脸上也红润多了。任母心疼丁蓉,见她每日只是忙个不停,心里不安,就劝道:   “蓉蓉,你也是有病在身的人,要多注意休息,别太操劳了。”   “妈,我没事。”丁蓉笑着说,“反正现在也不用上班,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事充实。”   任母爱怜地看着丁蓉。自从任、丁两家大人有意结为亲家后,任母对这个聪明勤快的“准儿媳”越看越喜欢。丁蓉虽然在自己的父母身边娇惯任性,但在任家大人面前,却又是另外一副形象,不仅聪明贤惠,事情做得井井有条,而且遇事有主见,深得任家二老的欢心。她比任江南大一岁,但跟他却是同一年上小学,又同一年高中毕业。在任江南考取军校后,她知道自己的成绩实在太一般,再补习一年两年也难考上大学,就打定主意,让父亲想办法给她弄了个顶替的指标,当上了代课老师,后来又上了进修学校,由代课教师转为公办教师。这期间,她不停地与在军校学习的任江南通信,叮嘱任江南安心学习,不用操心家里的事。二人相互鼓劲,相互促进,也的确让任江南既安心又感激,对丁蓉的好感也越来越深。   去部队实习前,任江南写信告诉丁蓉,说可能要去前线部队实习,而前方正在打仗,此行生死难料,让丁蓉多替自己照顾好二位老人。丁蓉毅然去军校为任江南送行,并大胆向他表白了爱慕之心,让他在前线奋勇杀敌,不要有后顾之忧,此举在学员中传为佳话,全体即将赴前线实习的学员都十分感动。丁蓉说到做到,回来后,即主动住到任家,一边搜集各种报纸信息,一边安慰成天提心吊胆的二老。从前线回来后,任江南与丁蓉订了婚,四年后,二人结了婚。此后,丁蓉生了一个女儿,更是里外操劳,把本来十分硬朗的身体折腾得越来越虚弱。但她并不认为辛苦,她觉得,只要任江南对她好,她吃任何的苦都是值得的。好在任江南性格刚正,行事有度,下了班只是往家里钻,外面的纷繁世界对他没有太大的吸引力,这让她觉得很是宽慰,对自己的付出也就无怨无悔了。   任母心疼这个儿媳妇,把她视作自己的亲闺女一般,这在普通婆媳之间,也堪称典范了。任母逢人便说,任家是前世积了阴德,才讨来这么个贤惠善良的媳妇。现在,丁蓉竟被查出身患绝症,任母难以接受。又见她一如既往地从早忙到黑,更是于心不忍。当时就夺下她手里的一把菜,严肃里带着恳求说:“蓉蓉!都说了叫你少做点事,你怎么就闲不住呢?”   丁蓉说:“妈,您总不能叫我成天只是闲坐着吧?那即使没病也要憋出病来了。”   任母叹了口气,说:“孩子啊!自嫁到我们任家以来,你做的事还少吗?这十多年来,家里的哪一件事少了你的汗水?当年一个多么结实俊俏的姑娘,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这可都是累出来的病啊。你这样下去,别人不说,我心里也难受,眼看着你日见一日的瘦下去,你叫我们如何对付别人家的问话?都是爹生娘养的,娘这是看着心疼哪!”   丁蓉淡然一笑,真诚地说:“妈,您和爸爸一把屎一把尿把江南他们拉扯大,而江南那么些年在外头,在您和爸爸的膝下尽的孝少,总不成到老来还要你们操劳吧?江南工作也忙,干那样的工作责任又重,出不得半点儿差错。每每想到这些,我就觉得不能让让自己闲下来,哪怕帮衬着家里多做一点点事,这心里也踏实得多!”   这话感动得任母泪水汪汪,几乎就要滴下来。丁蓉接着又说:“我知道您是心疼我,打小就把我当作自己的亲闺女对待。这些天来,我没事老是想从前的事,特别是小时候的事。那个时候,我和江南都年纪小,不懂事,没少惹您老人家生气。我爸仗着手上有点权力,也做了些对不住学校老师的事……”   “你这是说哪里话!”任母打断她说,“丁校长可没少帮我们家的忙!就我这正式老师的资格,也是他去市里面争取来的指标。那些年月,好多事情没办法,你爸嘴硬心软,其实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   丁蓉第一次当面听婆婆这样夸赞自己的父亲,觉得很是宽慰。顿了顿,她又说:“现在,咱算是熬出头来了,可是我又落下了这个不争气的病,真怕连累了江南和你们二老。我常想,要是我没有这个病,咱们一家开开心心地在一起生活,那有多好。”说罢,大约是引起了什么心事,眼圈有点发红。任母听到这里,早已忍不住落下泪来,紧搂着丁蓉说:“孩子!孩子,你别说,你什么都别说了!你会没事的,妈担保你不会有事。你就安心养着身子,等病好了,咱们什么都好说。”   丁蓉紧偎在婆婆的怀里,想到伤心处,忍不住抽泣着说:“我知道自己患的是绝症。现在的科学还没发展到能治好癌症的地步,因此我也不想去花费这个钱,不想把钱如泼水般撒在医院里。妈妈,我是不想连累你们跟着我一起受折磨啊!”   婆媳俩相拥而泣。一直闷在里屋看报纸的任父,听着娘儿俩的对话,也忍不住摘下老花镜,悄悄地抹眼泪。 第二十四章家里来了贵客   次日一早,任母同丁蓉二人一起去买了一大堆菜回来。(*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八 零 电 子 书 *)*任父也闲不住,主动围上围裙,帮着老伴择菜。任江南见时间已近十点,估摸着李北北快要来了,就跟丁蓉说:“我们去路口接一下吧,北北应该马上就到了。”   二人带着女儿到路口等了一会儿,果然见一辆黑色轿车徐徐向这边开来,里面李北北见二人站在路口,打了几下喇叭。因为是周末,李北北没有叫上司机,而是自己开车。任江南一家三口迎上去,向李北北打招呼,引着车开到了家门口。   “伯父伯母你们好!”李北北下了车,向迎在门口的二老打着招呼,又从车里取出大包小包,让任江南帮忙拿着。   “阿姨好!”任江南女儿今年12岁,长得白皙文静,她早就听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说过李北北,因此见到她,就迎上去甜甜地叫了声。李北北忙说:“你好!小朋友。”一旁任氏二老也忙不迭地上前,接过李北北手上的大包小包,一边笑着一边佯嗔道:“来就来呗,还买这么多东西。——妞妞,快给阿姨接过东西。”   李北北呵呵笑着说:“早该来看看二老了。可是一直被大小事务缠着脱不开身,竟然拖了快一个月才来,真是不好意思。来江城之前,爸爸妈妈还专门交待过,到了江城之后,第一个要拜访的,就是您二老。先前江南也邀请过我,但确实是事忙,一直捱到今天才来,二位老人不要见怪噢!”   任母说:“看你说哪里去了!咱一家人还说两家话?快快进屋,里边都打好了茶,这会儿都快凉了。”   说话间,李北北随着众人一起进了屋。李北北环顾了一下,啧啧称赞着说:“在我的印象里,还以为你们还住着以前在青龙中学时的那种矮平房呢,没想到住的这么宽敞,上次爸爸妈妈来了之后,回去也没跟我说。你看,这来了就是不一样。住得这么好,我也放心了。”   任母笑着说:“看北北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我们进城后,市里对我们这些教龄40年以上的教师实行特殊照顾,我和你伯伯两个人都是老教师,优先安排,这才有了这么一套房子。比不上你在省城里,条件更好呢。”   大家说笑着,丁蓉又端上一大般各种水果,分别给各人都拿了一块,笑着对李北北说:“你好在来了。你不来的话,我们还不知道多么惦记呢。你刚来那会儿,江南就对我说了,我也盼着你来江城工作,毕竟我们都不生份,用不着客气,要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虽然没有江南那么亲切,但也不是外人。我们家江南现在在你手下工作,这就更好了,多少有个照应,我们也都放心。”   李北北笑了笑,拉着丁蓉冰冷的手说:“看嫂子说哪里去了!小时候我在青龙中学长大,跟江南,跟你都十分熟悉,就是后来回了省城,也一直没有忘记在这里的难忘经历。* w w w . t x t 0 2 . c o m*看*书阁*现在来到江城,正好跟江南同事,这是我的福气,还指望着江南多多帮助支持我呢。”   任母仔细打量着李北北,说:“几十年不见,北北真是出落得越发的俊俏了。这眼睛还是没变,面上的轮廓也没变,只是人看上去更精神,也更加老练了。我记得你小时候,那时只有七八岁吧,还没有我们家妞妞这么大,每天都是扎着两只羊角辫子,穿着一身白底蓝花裙子,在我们家门前蹦来蹦去。老师们都喜欢得不得了,谁见了都想抱着亲一口,都在嘴里羡慕地说,这省城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又漂亮又整洁,又惹人喜爱。就是你走了之后,大家还在谈论你,谁家要是有了女孩子,都要仿着你的样子去打扮。你看,现在你果然出息了,其他人是没法跟你比了。”   李北北被任母夸赞得有些脸红,又见大家都把话题集中在自己身上,就转移话题说:“伯母,您就别夸我了,我哪是有什么出息啊!不过是听组织上的安排,叫去哪里就得去哪里,这也不是我自己能作得了主的。——我听说前阵子您出了点事,江南当时也没有跟我说,我还怪他呢。现在都好了吧?”   任母乐呵呵地说:“难为你还想着这事。我没事,早就好了。”   李北北说:“这我就放心了。看着伯父身子骨也很结实,这也是我们做晚辈的福分。只是嫂子看上去比小时候的样子差了很多,你就不能少做点事吗?累成这样,真是叫人心疼呢。”她有意不提及丁蓉的病,是不想惹得大家伤心。丁蓉是多么聪明的人,早就听出李北北八面玲珑,四处讨好,真是把好人都做尽了,觉得心里有点儿泛酸,悄悄瞥了李北北一眼,从她的两个手掌心里抽出手来,笑着说:“我哪是累的?我也不能跟你比,你是省城来的,现在又是江南的领导,哪里比得了你哟!你瞧,光顾着说话,连饭也忘了做了。”说罢,起身去厨房里做饭。任母看出她有心事,也站起身来,笑着说:“是啊,咱也不能光说话不吃饭吧?你们聊着,我去做饭,中午我们好好吃餐饭,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吃得惯我做的菜。”   李北北知道丁蓉敏感,有意回避自己,见她去了厨房,任母也要进去,于是也跟着站起来说:“伯母,我去帮你吧。”   任母忙说:“别!你今天是客,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你只管坐,别拘束。——江南,你给北北添点水;妞妞,你不是说想见到北北阿姨吗?现在阿姨来了,你好好陪着阿姨说说话啊。”   妞妞快活地答应着。任江南开始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招呼北北,见她把女儿揽在怀里,又把带来的一只学习机让女儿打开,正在教她使用,也就放心下来,嗔怪着说:“哪里用得着买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李北北白了他一眼,说:“不关你的事!”又问:“妞妞,喜欢阿姨给你买的这个学习机吗?”   “喜欢,谢谢阿姨!”妞妞粘在李北北怀里,开心地说。任江南见她俩一唱一和,十分投缘,也没办法。   吃过饭后,李北北又坐了一阵,提出要去青龙中学看看。任母让江南和丁蓉陪着一起去,丁蓉借口要帮着收拾厨房,磨磨蹭蹭不肯答应。任江南看出她是心里不情愿,也不勉强,便带着女儿一起,陪李北北往青龙中学驶去。一路上,李北北只和妞妞说说笑笑,十分开心。任江南开着车,一边听着她们说话,一边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很显然,李北北来看父母,父母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的。但丁蓉却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吃饭的时候,丁蓉也只是上下忙碌,不肯落坐,让任江南有些尴尬,任母也一直劝她停下手中的活儿,陪大家一起吃饭。但丁蓉只是不听。任氏二老也没在意,任江南、李北北和丁蓉却是各怀心思,虽然嘴里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着,但三人目光闪烁。任江南知道丁蓉在心里跟李北北斗气,也不好说破,只顾闷着头吃饭。当时任江南曾想,得抽个时间跟丁蓉好好说说,不要疑神疑鬼,弄得大家心里都不自在。但转而一想,丁蓉那么敏感,就是说了也未必能治好她的疑心病,况且她又重症在身,别惹得她生气,反倒对养病不利,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北北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她仍然和妞妞说笑着,问她的一些情况,让她唱歌背书,把妞妞逗得格格直笑。妞妞笑够了,就对李北北说:“阿姨,听奶奶说你家里有一个小弟弟,是吗?什么时候带到我们家来玩吧,我来带着弟弟玩好吗?”李北北怔了一下。其实刚看到妞妞时,她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又看到任江南一家老少三代一起,其乐融融,十分羡慕这样的天伦之乐。这时又被妞妞提及,她不由得心里一阵伤感,趁着扭头看车窗外风景的机会,掩饰着自己的复杂心情。她笑着对妞妞说:“好啊!等阿姨的工作稍微空闲一些的时候,阿姨就把小北北带来,跟妞妞姐姐一起玩,好不好?”   “好!”妞妞快活地说。   到了青龙中学,任江南领着李北北四处转了转,李北北努力寻找着记忆中的印象,但哪里还寻得着?心里不禁嘘唏不已。她又去校园外找到几处小时候玩过的地方,带着妞妞一起做游戏,故意说:“妞妞,你爸爸小时候就经常在这里玩,又是游泳又是捉青蛙知了,被你爷爷捉住,挨过好多回打呢。”   “是真的吗?”妞妞不信,爸爸在心里一直是威严高大的形象,怎么也会这么淘气?便问道:“阿姨,你是怎么知道的?”李北北噗哧一笑说:“因为我当时就在场啊。”   看着女儿和北北玩得开心,又说起小时候的事,任江南也觉得心情轻松下来,把刚才满腹的心事都暂时放到了一边,也笑着说:“你北北阿姨小时候可爱哭鼻子了,自己捉不到蜻蜓就哭,我只得把捉到的蜻蜓送给她。结果她拿到手里又害怕,一下子让蜻蜓给飞掉了。”说罢哈哈大笑,李北北也跟着笑起来。   这天的天气很好,和煦的阳光柔柔地洒在每个人的身上,原本还有些清冷的空气此时也变得温暖起来。湛蓝的天空中飘浮着几朵洁白的云,缓缓地移动着。李北北站在一个小土包上,抬眼四望,广袤无际的稻田里,偶尔可见一两个放牛的老人,正悠闲地哼着小调,牵着牛在溪旁吃草。牛的旁边几只白鹭亦步亦趋,掩映于绿油油的稻田之间。远处青山叠翠,树木葱郁,让人有一种荡涤心灵的清澈。她想起了刚过去的三年在西部工作的经历,与眼前的景色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她仰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似乎要陶醉在这清新的田野里。   见李北北沉默不语,任江南也随着她的目光向远处看去。李北北醒悟过来,有点不好意思,遂指着放牛的老人说:“江南,你看,那个放牛的老人,还有那些白鹭,多像小时候在这里看到的情景!”   任江南说:“是啊,看到这样的情形,就特别想念小时候无忧无虑的生活。这种生活既纯洁,又安静,几乎完全不受外界环境的影响,真是令人羡慕啊!当年陶渊明辞官隐居,写下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想来是一种怎样悠然自得的心态!”   李北北感慨道:“‘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都说世事难料,其实难料的不是世事,而是世人!呵呵,怎么说起这些来了?你喜欢的话,还可以经常回来看看,我可是三十多年没来过了!”   任江南也笑着说:“你也可以再来——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李北北苦笑了一声,并不作答。妞妞茫然问道:“阿姨,你们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呢?你要是喜欢这里,也可以经常来呀,我和爸爸陪你一起来。”   李北北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好,阿姨会常来的,妞妞陪着阿姨一起来,好吗?”   “好!”妞妞开心地说。   三人又玩了一阵,看看天色已晚,就往回走。路上,任江南对李北北说:“吃了晚饭再回去吧?”李北北摇摇头说:“不了,下次吧。明天市里有个会要参加,晚上得稍稍准备一下。”任江南知道她是找借口推脱,也不再勉强,只默默地点点头。妞妞说:“阿姨,你答应过下次还来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哦!”李北北看了任江南一眼,捏捏妞妞的鼻子说:“好!阿姨说话算数,阿姨一定再来。”   “那我们拉勾!”妞妞伸出了小指。李北北也伸出小指,跟妞妞拉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妞妞开心地格格笑了起来。李北北慢慢把眼睛移向窗外,看着从车旁快速退去的景物,回想着如烟往事,内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