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偷自月亮/作者:祁允』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徐经野十四岁那年,家里多了个小姑娘。她穿着条不合身的白裙子,身板单薄得像张纸,人却不怯也不怕,只是安静得像个哑巴。少不经事那几年,大院那帮浑小子以逗她说话为乐,每次他都站在人群里漠然看她低头从起哄声里走过,直到有一天,她怀里的书全被撞散到地...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小姑娘   八月的最后一天,徐经野从伦敦回来,比他原本预计回国的时间足足早了十四天。   两周后的15号,是徐周两家筹谋了几个月的订婚宴。一天之前,他接到他父亲的电话,奶奶病重,速归。   从机场出来他径直到了医院,私人的,也是徐家的众多产业之一。下车后他快步穿过园林和回廊,走出电梯时他同时肃着脸整了整衣领,再往前踏出几步后,病房门开了,年轻女子垂着眸动作很轻地关上门,回身时意外看到了他,停几秒后她下意识交握着手端正站好,轻轻叫了一声:“哥,你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徐经野略微点了下头,走过来,视线淡淡在她脸上扫了一圈,从她素净白皙的额头,到眼下疲惫的浅淡阴影,再到她明显憔悴的凹陷脸颊。   他眉头难以觉察地皱了一下,低声问:“怎么样?”   她轻声细语回:“不是很乐观。手术定在后天,治疗方案选择了最保守的,但就算这一次成功的话也不能恢复到之前,后面基本需要一直有人在身边照看,要小心休养和注意。”   徐经野神色不明嗯了一声,从她脸上收起视线,伸手要去推开门,她在旁边出声提醒:“奶奶刚睡下。”   他侧头看她一眼,她接着嘱咐:“轻一点。”   原来不是让他不要进去。徐经野无声看着她的脸,为自己浮想联翩的自作多情在心底自嘲笑了一声:“知道了。”   他握住门把手,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去时,鼻息间千篇一律的消毒水味中蓦然多出了几分陌生的香气,主调是并不浓烈的花香,混合了其他不知名的草药与木植,宛若秋夜时凛冽的森林,优雅而清冷,与她的气质契合相衬,但这一瞬他无暇细细欣赏,脑海里只有一个阴沈念头萦绕,这不是她常用的香水。   谁给她买的?   身后的人浑然不觉他的心理变化,体贴替他掩好了门。他站在门口默了片刻后,沉着脸走进房间,俯身给床上熟睡的人掖好被角,沉默走到沙发前坐下,阖上眼睛疲倦揉了揉额头。   这就是他原本打算两周之后再回来的原因。他应该直接出现在她的订婚典礼上,以后再与她见面也是在家庭的聚会里,她会亲密挽着别的男人的手叫他哥哥,甚至再过几年,她怀里还会有一个长得很像她的小家伙口齿不清地喊舅舅——   徐经野抿着唇睁开眼,突然烦躁扯开了刚刚系好的领子,俊脸上冷得骇人。   他不该回来,从三个月前她的订婚日期确定那一刻起,他便借口工作去了国外。“逃避”这两个字是他恣肆顺遂了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陌生词汇,徐家人的行事作风一贯是佛挡杀佛魔挡杀魔,徐老爷子是这样,他父亲是这样,传到他这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人或什么事会有本事令他逃避,直到那一晚,她淡声在饭桌上告诉他她的订婚时间,那一瞬间他脑袋里面浑浑噩噩,在长辈们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说了句恭喜,回过神儿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离开。   他去了徐氏在国外的一个新项目,距离城市有百十公里的荒郊野地,生活条件艰苦简陋,连信号都要走到坡地上才能连上。负责接待他的经理是位徐氏的老员工,一边局促搓着手带他熟悉地形环境,一边匪夷所思养尊处优的太子爷为什么会突然想来这儿整一出变形记。   他们私下里都打赌他在这里坚持不过两个礼拜,可他硬是在这里待了三个月,而且因为这里毫无娱乐活动他便每天变着法儿地折磨他们,打他来了之后这一季度的进度都在他的整顿之下高出了五十个点。   他们拿着奖金一边欣喜泪流一边默默祈祷着这位爷快点离开,害怕极了这钱自己有命赚但没命花,但这位比他们优秀还比他们努力的太子爷却始终安安稳稳待着,治他们的手腕还是跟之前一样强硬可脸色明显比刚来之时平和了许多,他似乎越来越习惯了这片荒地,全然看不出一点想要离开的意思。   徐经野确实不想离开,甚至他根本都不想去参加她的订婚礼,但这场典礼的意义并不只是订婚,更是徐周两家今后达成联盟的官宣仪式,他作为徐氏的准继承人必须到场。   他在这个离她天南海北远的鬼地方好不容易能暂时靠工作麻痹自己不去想她,他拼命洗脑自己去接受她早晚有一天会结婚周家的公子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终于自以为可以用一副镇定面孔面对这件事,可她只用了三分钟不到就让他的伪装尽裂。 第2章未婚妻   徐经野在病房里坐了半个钟头出来,见她还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医院里的冷气足,她瘦弱肩上搭着条薄披肩,脸低着,人有点瞌睡。   他站在门前无声看了她一会儿,她从余光里反应过来,慢慢抬起头,看向他的神色有瞬茫然:“你出来了……奶奶醒了吗?”   “没有。”徐经野收起自己视线,若无其事走过来,低声问,“这几天都是你在医院?”   她稍微坐直,嗯了一声:“昨天舅舅来过。他们都很忙。”   徐经野垂眼看着她按在披肩上的细长手指,心里也知道他们家的人都是出钱可以,到这种使力的时候谁也指望不上。徐家的男人是不可能为了任何事情耽误赚钱的,当年徐老爷子走的时候他爸也就守了半宿的灵就急匆匆回公司了。这两个儿媳妇嫁过来之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何况平时跟老太太的关系也就是表面和睦并没什么实质性感情。再晚一辈的他这段时间在国外回不来,徐若清更是个被人伺候还得挑毛病的主儿,算来算去这整个徐家就还真的只有她一个人能留在这里照顾,一个冠着徐家的姓,却从来没有被徐家人真正接受的外人。这要是当年他们没有把她找回来,现在可怎么办?   徐经野讽刺挑了下唇角,抬手示意她起身:“你回家吧。”   她怔了怔,他继续说:“下午我在这里。”   她迟疑:“你刚回来,坐飞机也很累,还是你回去休息吧。”   “你回去吧。明天我有事,你明天再来。”他站在她身前,看着自己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愈发显得她小小一只,“这几天辛苦了。”   再推托就矫情了。她点了下头,站起来时声音很轻说了句:“我应该做的。”   徐经野转身的动作下意识停了下,他突然反思起自己说这样的客气话是不是也是在潜意识里把她划分在了徐家人之外,但不等他想清楚,面前的人已经站起身条理清晰嘱咐起病房里的注意事项。他一半的注意在她的话里,另一半的神思在她脸上,到她道别的话音落下时,他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睛,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他确实没把她当成徐家人。原因不是他觉得她被遗弃了十年太生疏,而是他自始至终都认为她不应该是被他们这么不待见地找回来的徐家人。   她应该是被他明媒正娶过来的徐家人。   大脑在捕捉到他这一瞬的危险想法时精密响起警报。他陡然间回过神儿,隐去了眼底凝起来的晦暗,淡声应付:“都记住了。回去吧。”   她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他站在窗前目送着她的背影直至她出门上车驶远,才转身走回病房前,在她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空气中仍隐隐萦绕着她身上的气息,陌生的清冷香气无情昭示着他们之间的疏远。他靠进椅背阖上眼睛,心绪因为她的离开而沉进谷底。十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后的倦怠终于汹涌袭来,昏沉中他想不起来他们是从何时起变得疏离有礼,明明他们也有过一段相近的时光,她被他揉着脑袋笑的场景已经久得恍如隔世,那几年的光景仿佛是一场梦,他却始终沉溺着不愿醒过来。   最终不得不醒来时,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她的未婚夫也是圈子里他认识很久的人,周家的小儿子,长相周正,性格温和,人品优异,无不良嗜好,是不可多得的联姻人选。但虽然徐家的产业比周家高出一截儿,可她毕竟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他在私下里听到不止一次她高攀周垣这样的风言风语,甚至连徐夫人提起这件事时都是不屑冷笑,优雅讥讽周家有自知之明,为了攀他们徐家竟然选择这样一条捷径。   她的后半句没有明说出口,但徐经野已经完全能想象有多刺耳。他对于他母亲的刻薄一向选择充耳不闻,唯独那天没有忍住反驳:“您要是觉得周家高攀,可以反对这门婚事,但徐质初确确实实也姓徐,她从徐家门里迈出去,谁都配得上。”   徐夫人对于他的话不以为意,无所谓摆弄着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语气淡漠道:“她嫁给谁都与我无关,只要她安心在圈子里选,别浪费了头上的姓氏,更别像她妈一样做出当年那样的丑事——她毕竟在我们家住了这么多年,我承担不起到时候都来怪我管教无方。”   徐经野很反感他妈这高高在上的腔调,站起身,冷漠回敬:“不会有人怪您。因为您根本从来没有管教过她。”   徐夫人听言面露不悦,他没有理会,转身往楼梯走:“我去休息了。”   他将外套递给了楼梯口旁伸出手来接的保姆,并谢绝了对方要给他盛碗热汤的好意。他脸色有些疲累地缓步踏上楼梯JSG,三楼小餐厅的方向隐隐约约有交谈的声音逐渐清晰传来:“……这才几天,你脸又瘦了一圈。”   男人的声音有些不满和心疼。女孩子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轻柔:“是嘛,我没太注意。”   “你别累到了,我看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医院照顾。”   “舅舅他们都忙。”她轻声解释。   “你不忙?”男人的声音压低,带着点故意压迫的气势。她好像被捏住了脸,笑着含糊嗯了一声。   “这么不忙也过来陪陪我,我都几天没见到你了?”   她笑道:“可是你忙啊。”   “再忙我也有时间陪我的未婚妻。”男人清越的声线里透着醋意,“不像某些人,总是有各种理由不来陪我。”   徐经野站在客厅里慢条斯理整着衬衫袖口,俊冷脸上一片阴霾。 第3章红礼盒   徐经野关上卧室门,弯身捡起了地上的盒子。   暗红色的丝绒盒子被掀开,黑色的绒质里布上静静躺着一条月亮形状的手链,无声散发着淡白的柔和光泽。   他低头看着掌心,半晌,轻轻收拢手指合上了盒子,眸底比窗外夜色更深。   “想要什么订婚礼物?”   在女孩子短暂犹豫后答出手链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垂眸瞟向她伏在茶色桌面上的手,柔软白皙,指节细长。可彼时的他无暇为他们的心有灵犀感到欢愉,脑袋里麻木萦绕的都是一个他早就该心知肚明的悲哀意识,这辈子他只能送她手链,永远也不能为她戴上戒指。   未来有一天,她会为别人穿上漂亮的婚纱,会伸出手来让别人戴上戒指,会微笑噙着眼泪对别人说我愿意。而他只能站在人群里远远看着她,就像十年前的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走向她。   徐经野低着脸缓缓松开手,放下了手里紧握的东西。   红色盒子静静立在黑色桌面上,构图空旷得仿佛一件展品。周遭的光影由晦暗缓慢渐渐转明,红色丝绒明灭变幻出不同程度的光泽,桌子里侧沙发椅上一身黑色矜贵西装的男人终于淡声开口:“找个地方,能刻字的。”   桌子前笔直站着的人应声拿起来盒子。他低头看了眼盒子里,手链是女式的,纸条上面是他熟悉的笔迹:Lune.X。   再多看一眼都有窥探老板隐私的嫌疑。秦跃暗暗眯了下眼,合上盒子,抬起头恭敬问:“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得到否定答复后他退出办公室。门前接线的秘书瞟见他手里的红色礼盒暧昧不明挑眉,午休时借着送咖啡的名义往他办公室里蹭:“哎,秦助理,老板可真宠你,还从国外给你带礼物回来了?”   秦跃脸色没什么波动:“这是徐总要送人的,我暂时保管。”   “送谁的?”女秘书笑眯眯往他跟前凑了凑,瞥一眼他压在一旁的盒子,“老板娘吗?”   “不清楚。”秦跃推了下眼镜翻开桌上的文件,斯文面庞与他身上一丝不苟的气质互为相称。   对方抬手扣上他的文件夹,手肘倚在桌子上笑着以退为进:“那你告诉我,是不是送女人的?”   椅子里的人没答话。她了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乘胜追击:“没让你准备个贺卡什么的嘛?”   “没有。”   蒋宴啧了一声,煞有其事分析:“老板这次去国外出差这么久,回来第一天就准备礼物,这个人嘛,肯定意义非凡。”   秦跃眼前晃过那张纸条上结尾的X,默了片晌,声线毫无起伏道:“也有可能是送给徐小姐的。”   “哦?订婚礼物?”面前的人眨着眼睛想了想,欣然接受他这个说法,“那也有可能。我朋友不是在御园么,她说他们最近都在全力以赴准备徐小姐的订婚宴,还说徐小姐的未婚夫英俊又大方,所有东西选的都是最高规格的……有这么优秀的未婚夫,还有这么厉害的哥哥,徐小姐可真幸福。”   秦跃漫不经心反问:“厉害跟优秀的区别在于哪里?”   蒋秘书笑了声,拢着头发耸耸肩,一副看透天下男人的架势:“优秀就是像周公子这样啊,婚礼尽心尽力准备,不让未婚妻操一点心。”   “那徐总呢?”秦跃抬眼。   女人弯着眼睛笑道:“徐总只会把婚礼全程交给你操办,自己负责在交换戒指的三分钟出现,然后面无表情讲完誓词后立刻回公司继续工作——我说得对吗?”   秦跃再次拉过来桌上的文件夹打开,身体力行驳斥她的推断:“绝对。” 第4章活菩萨   是夜。   徐经野站在窗前,身型挺拔笔直。幽长走廊上深冬的风呼啸掼着,吹淡了原本集聚的烟草味道。   他安静站了许久,直到单薄衬衫被风压得不见褶皱。映在身前茶色玻璃窗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只有绷直的肩线静静透露着他此刻极力压制住的情绪,与他血液里无法平静的翻涌。他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长久无法回神,以至于这一瞬他对自己的情绪都迟钝失去感知。他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他也形容不清这瞬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只是本能直觉自己被这许多种情绪复杂胀满,它们从他的心底蓬勃涌出,密密麻麻流到他身上的每一条神经,缚着他的呼吸和思考,令他无法冷静,只觉荒诞。   寂静走廊里隐约传来脚步声。玻璃上的身形影影绰绰逐渐清晰,身后的人歪着脖子扒拉着自己一头卷毛,边走近边大大咧咧开腔:“哎,嘛呢徐总,是不是越细品越舍不得你的嫁妆了?”   说话的人是徐经野的发小儿之一曹秉文,两人从光屁股起就拜过把子,性格却是实实在在的两个极端,他这人外表看着极其敷衍随便不着调,可实际心思和眼力都细得可怕,就连徐经野的心绪在他眼前也不能完全藏住。上学的时候他就老往徐家跑,徐经野不搭理他他也能游刃有余把自己融入到他们家的社交里,碰见徐经野他爸就跟他下棋,遇上徐经野他妈就和她家常,要是徐若清会跟她组队打游戏然后故意拖后腿把她气哭,如果是徐质初会热脸贴冷屁股搜肠刮肚讲冷笑话只为逗她一笑——   徐经野对他很无语:“你是不是太双标了?”   他摇着把扇子故弄玄虚:“我这叫用心良苦,对症下药。你堂妹每天都没心没肺乐呵呵的以后进了社会不得吃亏啊,我这不是提前让她尝尝人间疾苦见见人心险恶?你表妹跟个闷葫芦似的我从来就没见她笑过,那么漂亮的小姑娘整天脸绷得比我妈还紧,年纪轻轻憋出病来了怎么办?你这个当哥的比她还面瘫又指望不上,那可不就得我这个活菩萨来疏解她的抑郁心肠吗?”   说者有意无意不知道,但听者肯定是有心。徐经野冷冷瞥他一眼:“你想怎么疏解?”   彼时的曹秉文反应漏了半拍,就半拍。他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眯了眯眼,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相,嘴里半真半假道:“她缺什么就给她什么呗,陪她聊天,给她关爱,让她快乐,娶她回家,姑娘不都是这么动心的吗,是吧,大舅哥——哎呦我操,都是一家人了你他妈下手还这么重!”   徐经野猛地把手里的书朝他脸上砸了过去。他毫无防备,骂了他一句后龇牙咧嘴抬起头,一边揉着鼻子一边还要再骂他,却在对上面前人的冰冷眼底时倏然顿住了。   那一刻犹如开天辟地般的震惊感曹秉文至今记忆犹新。他捂着酸痛的鼻子,脑袋里像过电影似的精准cut回放出他的好兄弟跟小表妹相处时的片段。那些从前隐藏在一帮人嬉闹哄笑之下的不起眼细节全都拼凑在一起时突然变得非常可怖,他呆愣了足足有十来秒后,不可置信出声:“徐经野?你他妈不会是,不会是喜欢——”   再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面前的人阴沉着脸别开了视线,没有否认。   曹秉文深吸了一口气,赶紧表明立场澄清态度:“兄弟,我发誓我对表妹绝无觊觎之意!我就是单纯的嘴欠!还有你喜欢谁我都尊重支持你!只要你别伤天害理!”   “……”徐经野黑着脸踹了他一脚。   打那儿这件事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曹秉文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其实嘴很严,并且非常会看脸色,极少提起这件事。徐经野更不是会主动倾诉的性格,两个人就心照不宣揣着这件事又过了许多年,期间经历了徐质初的高考和大学,经历了她未遂的学长和初恋,经历了她的毕业实习时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同事,最后到了她正式跟周家公子在一起的这一天。 第5章老板娘   秦助理这一瞬的想JSG法不是空穴来风。   他跟着徐经野的时间久,对于自家老板的大事小情和脾气秉性都很了解。五年前徐经野被老徐总推上来逐步接手公司的事,刚开始时因为他太年轻并不能服众,他才刚来一个月的时候,就被徐氏高层那帮老油条们抱团摆了一道。当时他手头上的重点项目几乎全军覆没,被老徐总狠骂了一顿,在大雪天把他赶出门罚跪了仨钟头。   秦跃那时候也还年轻,没怎么见过这种阵仗,在旁边有点慌,劝徐总也不是,劝老徐总更不是。他只能拎着电脑在旁边陪着,老板跪在地上淋着雪,他也不敢擅自打伞,老板跪着一动不动,他也不敢独自跺脚取暖。他们俩就这么冻到头昏脑胀手脚发木强撑了三个小时回到房间刚恢复人样儿时,徐家那位表小姐刚好午睡醒来下楼,穿着件蓬松得像小被子一样的羽绒服,粉色的毛线帽子下露出白皙透亮的一张小脸,跟他们礼貌打过招呼后随口说自己想去院子里堆个雪人。   身侧的人沉淡嗯了一声后看她拎着小铲子走出了门。两人的视线同时在门外那道倩丽身影上停留了片刻之后,资本家的目光不着痕迹转移到了打工人的脸上。   秦跃后知后觉转回了头,正对上面前人凉飕飕的压迫注视时,后颈陡然一紧。   面前的人面无表情看着他,片晌之后,静声问:“你在看什么?”   “……”那一刻秦特助动用了他全身的反应神经,给出了他这辈子最机智的回答,“雪。”   对方盯着他,继续意味不明问:“好看吗?”   他硬着头皮回话:“还行。”   资本家淡淡驱逐:“那你出去看吧。”   秦跃背后倏然冒出冷气,刚刚复苏的脚趾恐惧地蜷了蜷,对于刚才天寒地冻的酷刑仍然记忆犹新:“不……不用了……我……我不想看了……”   对方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冷冷收起了视线。又过半个小时之后秦助理终于被赦免回家,他心有余悸走出徐家的大门,快走出别墅区时忽然想起来围巾忘记带了。   已经是傍晚的时间,他顶着凛冽风雪一边心惊胆战地往回走,一边暗暗在心里画着十字祈祷千万不要再撞上老板。他一心只想悄无声息跟保姆说一声拿了东西马上就走,却不想在走近徐家别墅外面的栅栏时意外窥到了惊人一幕,他那位阴晴不定强势冷戾严重洁癖性情冷淡在公司都没有女员工敢近他的身而且刚刚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仨钟头才将将恢复生命体征的面瘫老板,这一刻竟然在院子里塌着老腰陪年轻女孩儿堆雪人。   秦助理躲在栅栏后面连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鼻孔里呼出来的白气会暴露他所在的位置,然后惹得里面的人再次朝他阴涔涔扭过头来:你看什么?好看吗?   一想到那画面他就忍不住哆嗦,围巾也不敢要了,缩着脖子迅速逃离了案发现场。   那是秦跃第一次觉得老板对这位徐小姐有点不一样——因为他曾亲眼见过老板对待另一位徐小姐的态度,才能精确体会到这其中的微妙差异。但彼时的秦助理虽然被自家老板披风戴雪的浪漫震惊到失语,却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怪异。他出入徐家的次数多,徐家的事他也基本都了解,这位表妹虽然是十来岁的时候才从外面找回来的,血缘上也不及那位堂妹亲近,可她毕竟是在徐总家里长大的,徐总跟她的关系更亲密也合情合理,尽管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时永远一个恭敬一个冷淡,要是没有那声“哥哥”说他们是总裁和实习生他也信,但从这一晚的雪夜奇遇之后,秦助理第一次模糊形成了认知,这位徐小姐对于徐总来说,有点重要。   后来的再见面就是个不断加码的过程,从“有点”到“比较”再到“非常”,徐小姐在秦特助心里的份量不断攀升。大约又过了两年之后,某天他到徐家去送文件,在书房外等待时里面的交谈声隐约传了出来:“……她都还没毕业,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他暗暗从门缝里瞟着房间里的人,徐夫人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优雅整了整耳环,淡漠道:“上个月李局家的姑娘婚礼,人家也没毕业。这只是让她先订个婚,不早了。”   沙发另一侧的人沉下声音:“常家那儿子,我觉得不行。”   徐夫人连眼皮都没掀:“哪里不行了?他以前是不懂事过,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家现在一直跟着哥哥在管家里的事,早就磨练成熟了。”   这话别说是房间里的人听了要皱眉,他这个门外面的人都忍不住想撇嘴。常家那小少爷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纨绔,仗着家业有哥哥顶着整天游手好闲,年前刚哄他老子出了一笔钱搞艺术,搞了大半年毫无名堂,围在他身边的女演员女模特倒是一茬接着一茬地换。就这么个骄奢淫逸的富二代,秦跃觉得要是自己的妹妹想去高攀他都要把她的腿打断,更别提是徐家的大小姐,相貌性格家世一应俱全,就算不如亲生的根正苗红,可到底也不是领养回来的,怎么也犯不着去这么下嫁吧?   房间里半晌没有传出声音。秦跃在外面望眼欲穿盼着老板反驳回去,一颗心为了徐小姐后半生的安危灼得火急火燎,可又隔了片刻后,徐夫人独自推开门端庄走了出来,他下意识站直问了声好,随后轻轻敲门踏进了房间,房间里的人坐在桌前沉默,接过他手里的合同签上了字。 第6章旧香水   普鲁斯特效应,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重启当时的记忆【1】。   三个月前徐经野决定去国外的时候行李是助理置办的,按照他一贯的习惯与喜好事无巨细,连香水都贴心按季节分装带好,却在临出门前被他拿出来,换了一瓶标签已经明显斑驳的旧香水。   他个人其实对于香水并无偏好,日常的使用也仅是出于商务礼节。相比于香水本身的功能,他更喜欢它延伸出来意义。通俗来说就是人类的大脑容量是有限的,有些特别的场景只是靠回想远远不够,还需要一些其他的辅助,比如影像、声音、文字,或者气味。   这是种浪漫的记忆标记与唤醒方式,用感官去唤醒感官的感觉微妙且生动。比如这瓶香水,来自于五年前的一场演唱会,当时是春末,即便是江南的晚风也还是凉的,场馆内的氛围却拥挤又燥热,台上的歌手在歌迷们的欢呼声中退场了两次又出来安可,最后压轴的是一首抒情摇滚,唱的是暗恋中想爱但又不能爱的克制心情。   时隔很久之后,连徐经野自己都难以想象一向对噪音容忍度很低的自己怎么会在那种情况下共情。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身侧的人,女孩子安静望着舞台的方向,漆黑眼底罕见有淡淡的笑意。他看着她的侧脸入了神,直到一曲结束之后音乐声戛然而止,像一场聒噪的梦境突然结束了一样,他恍惚收起视线,轻微的耳鸣中隐约听见她的轻细声音:“我们回去吧。”   那天晚上他毫无意外梦见了她。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高中时,她是他的同桌,穿着蓝白色的衬衫和短裙,坐姿乖巧笔直,听老师讲课时的神色安静又认真,他近乎痴迷一样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偷偷在纸上画了起来,最后下课铃声响起,老师突然走过来掀了他挡在桌上掩护的书,手指着他的画本:“徐经野,你不专心听课,在画什么?”   他心里猛然一沉,伸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画。   教室里很静,所有的人,包括她,全都无声看着他。老师还在用力,试图拽走那个本子,他紧紧守着自己的秘密,心脏因为紧张而狂跳不止,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忽然,少女的声音轻轻响起:“老师——”   他抿唇看向身侧的人,女孩子半仰起头,脸庞柔软宁静:“他是我哥哥。他在画我。”   隐秘藏于心底长久的秘密突然被剖析开公之于众,他按在画纸上的手骤然收紧,下唇间被他咬出了淡淡的血腥。可他预想之中的震惊、嘲讽与指责却并没有朝他袭来,身后的同学们只是一副了然的样子,就连面前的老师听言也松开了手,不甚在意道:“你们是兄妹啊,怎么不早说。”   教室里也此起彼伏议论起来:“怪不得都姓徐呢。”   “长得也很像呀,眼睛和嘴巴最像。”   “而且性格都很沉默,不爱说话,看着都很有距离感。”   “他们俩这么像,肯定是兄妹呀。”   “对啊,不是兄妹难道还能是情侣?”   他嘴唇咬得更紧,半晌,缓慢合上了本子,攥在上面的手指用力到轻微颤抖。学生们拎起书包纷纷结伴离开,很快,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把那只揉皱的本子塞了起来,低低出声:“回家吧。” 第7章陌生人   那些年在长辈面前,他们是兄妹,但在私下里,他们无异于陌生人。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只要没有长辈在场,他们俩基本就是零交流的状态。徐经野倒也不是存心冷落她,一方面是自己天生的淡漠个性使然,另一方面是真的没话跟她说。而她虽然在这个家里处境尴尬,却也并不会刻意去讨好谁,她只是不声不响做着自己的事,有意继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被忽视似乎远比被关注更让她感到安全。   那天学校里的抢书事件之后,有徐经野的明确示意,那帮人在逗小姑娘这件事上终于收敛了一些。他们相安无事度过了中学的最后一个夏天,他考上了本地的大学,平时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学校。她到了中考的时期,因为基础差所以非常用功,每次在家里见到他都是匆匆打声招呼然后就回房间学习,刻苦到连徐锦山都看不下去,某天在餐桌上明令徐经野,寒假别老跟那帮浑小子混在一起,有时间也带你妹妹出去走一走。   徐经野听着这话不禁好笑。他觉得他爸可真有意思,自己尽不到的责任还大言不惭父债子偿。他自己作为长辈都没有一刻在情感上关照过这个亲妹妹的女儿,怎么还能妄想着自己的儿子会跟这位表妹有多少感情呢?   他们都没有把他的话当真。那年冬天他偷着在外面开了自己的游戏工作室,每天忙得连饭都吃不规律,哪有时间替徐锦山哄孩子。她就更不用说了,仍旧是活得悄无声息,存在感低到不可思议。他们就像是两条南辕北辙的线,即使被命运强行安排在了同一个屋檐下,也是怎么看这辈子都不会产生交点。甚至彼时的徐经野以为他们会以这种状态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他们各自工作、结婚、离开这个家,逢年过节再见面时JSG给对方孩子塞个红包,这就是他能想象到的他们之间最熟络的举动了。   但人生的有趣之处就在于意料之外。像是盲盒开启,每个人都无法未卜先知这一瞬不经意的一件小事,会彻底改变整条命运的轨迹。   大三快要结束的那年夏天,徐经野回高中去找一位老师。当时是傍晚,离高中部学生的晚自习还有不到十分钟,他们谈完事情出来往学校后面通着教师宿舍的小门方向走,天色渐暗,后园的路灯也若有似无,两个人在小路上边聊着天边往前走,影影绰绰间徐经野突然瞟见前面旧实验楼下的台阶上蜷坐着一抹瘦弱身影,看上去有些眼熟。   他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身侧的人原本在说话,看到他的停顿后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奇怪道:“这边现在都已经不上课了,这么晚了,怎么会有学生在这里?”   台阶上的人安静垂着头靠在膝盖上,长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昏暗光线遮挡了她的五官和表情,但从她的状态来看她显然对于走近的两个人毫无察觉。徐经野隐隐感到蹊跷,没有答话快步往前走了过去,在临近她几步远时终于确定了她的身份,沉下来声音叫她:“徐质初——”   少女慢半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眸底从恍惚渐渐清明,最后转到了他身后的人身上,片刻后,她轻轻开口:“杨老师。哥。”   徐经野不着声色皱了下眉。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他叫她时她根本就没打算应声,要不是又看到他身后的人她肯定会再低下头去,装作不认识他。他为自己刚刚那一瞬涌上来的担心感到可笑,身后走上来的人却并不知道他们俩之间的弯弯道道,惊讶出声:“这是你妹妹?”   徐经野手插在兜里淡淡嗯了一声。对方没觉出异样,继续关切问道:“快上课了你怎么坐在这里?”   台阶上的人表情很平静,仿佛伤到的人并不是她:“刚才不小心摔了一下,脚扭到了。”   徐经野垂眸看过去,她左腿校服裤脚卷起了一截,白皙的脚踝可怖地红肿起来,以及看那淤青泛起的程度,她坐在这里显然已经有半天了。   他的眉头暗暗锁得更紧。杨斌推着眼睛俯身细看了眼,招手示意身旁默着脸色不讲话的人:“哎,她还挺严重的,你快带她去校医室吧!”   徐经野冷眼看着她,站着没动。不出他所料,她也没有动,还轻声客气着:“不用了,你们去忙吧。我感觉还好,一会儿就回去上自习了。”   徐经野当时是真想转身就走,但碍于还有外人在场,忍了忍,没有发作。杨斌倒没觉得她轴,只是温和笑笑:“这叫还好?怎么,跟你哥闹别扭呢?不想跟他一起回家?”   她忙否认:“不是——”   “不是就赶紧让他带你去处理一下。”杨斌对付孩子显然有一套,笑眯眯打断她道,“他找我也没什么正经事,不着急——你还傻站着干嘛呢,过来背她啊,你看她还能走吗?” 第8章逗孩子   徐经野这个结论的对标对象自然来自于他所接触过的为数不多的青年女性,徐若清便是这其中的首当其冲。   他的车除了她就只有徐若清坐过,每一次都对他的驾驶位跃跃欲试,被他拒绝后就会在他的车上播放她家哥哥的靡靡之音,跟她自己的喋喋不休缠一起在精神上对他进行荼毒反击。每次他接送她一回脑袋都疼,短途还能忍忍,长途时他简直恨不得把她嘴贴上再塞进后备箱。有一次他们三个凑巧一辆车出去,徐若清在副驾驶位上缠着他没完没了地说话,她在后座做出了他想了许久但一直没有机会尝试的举动,从包里掏出来副耳塞,默不作声塞进了耳朵。   徐若清嚼着口香糖翻了个白眼儿,故意把音乐声放得更大,她在后座静静翻着手里的书,置若罔闻。最后是他先在这场女性的胶着战中被吵得受不了,抬手关了音响,无奈斥道:“你也安静一点行不行?”   就为了这一句话徐若清跟他冷战了两个礼拜,后来他特意买了礼物赔罪又请吃饭才平息过去。在餐桌上她不情不愿地絮絮叨叨,像她那么闷有什么好?怎么你们就都喜欢她安静,都要让我跟她学?我偏不,你那么喜欢她我祝你以后也找个跟她一样哑巴的老婆,看你每天跟她在一起急不急死你!   徐经野摆摆手示意自己错了,实在不想再跟小公主理论。他觉得徐若清就是被宠溺得太过了,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在这个家里应该享有绝对的偏爱,但凡她还有一点良心,都不应该说出“你们都喜欢她”这种话。   这些年她虽然名义上是徐家人,可实际上所受的待遇可跟面前这位正牌小公主完全不能比,尽管她衣食无忧,零花钱管够,老太太对她也宠,但无父无母寄人篱下这种情感上的缺失是JSG没有人可以填补的。他父母都是性情冷淡的人,对待他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她,而他作为他们的儿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家里没有人会去关注和照顾一个十几岁女孩子的敏感心思,他有时甚至都庆幸她没有长成问题少女,否则徐锦山才真应该跪在他妹妹的灵位前日夜忏悔。   但话又说回来,不会去主动关注和照顾,也不代表他会冷血到不闻不问。她毕竟是徐家人,是他名义上也是血缘上的妹妹,他对她还是有天然的责任感,平常他没有理会曹秉文他们逗她只是因为他认为那些是玩笑,并没有真正伤害到她,这一刻他亲眼看到她涣散蜷坐在学校后台阶上,他实际的担忧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那瞬间他脑海里涌出了许多不好的联想。她是女孩子,长相漂亮,涉世未深,成绩普通,性格又孤僻,还是转校生,当年她刚回来的时候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没少被笑话和模仿,她在家里得不到情感和关注,在学校里一样没有什么朋友与社交。这些特征叠加到一起怎么看怎么像是潜在的社会新闻受害者,而且是校园暴力或者教师侵犯案里的女学生。所以当徐经野悬着颗心脏快步走向她的那一瞬,他的自责跟担心一样强烈。他怕她真出什么事儿,他会永远后悔这五年里自己没有多关注她一点。   幸好只是扭伤。他听见她的回答时心有余悸松了口气,默默盘算着待会儿带她去诊所然后再给她请几天假,可她却根本没有想向他求助的意思,仿佛在她眼里即使他看到她受伤了也只会冷眼旁观,他绝对不是她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选。他很不满在这种情况下她依旧对他生疏客气,却同时也忍不住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对她太冷淡了,才会让她连遇到紧急状况时都丝毫不寄希望于他?   这个问题在回去的路上一直萦绕在徐经野脑海里。最后车子驶进地库,他下车走到后座门前,她正在尝试着自己走下来,挎着药袋子的手紧攥着门把手,没有伤到的那只脚先迈到了地上。他在一旁垂眸看着,片瞬后,伸出一手给她搭,她略微迟疑,谨慎握住了他的手腕,另一条腿终于从车厢了挪了出来,她试探着往前动了动,半晌,依旧是无法走动。   徐经野第三次背过身在她面前蹲下,她的手臂放松了些,只是人还是垂着头一声不吭的。他们走进别墅,等电梯时,他淡淡出声安慰:“学校那边不用担心,会给你请假。”   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考试也没关系,这半个月可以请个家教。”   电梯到了。   徐经野迈步进去,按下按钮后,从门上的镜面里看了眼背上的人,大半张脸被他挡着,看不清楚表情。两个人到达三楼,他把她送进卧室,站直后正要离开,椅子上的人意外犹豫着出声:“哥——”   这大概是两个人私底下相处时她第一次开口叫他。他停住脚步转回身,许是刚刚受了他的帮助的缘故,她有点不太自在地低下去视线,轻声解释:“我刚才没有不想认你。”   徐经野垂眼看着她,没说话。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很麻烦。”她继续说,声音更低。   徐经野默了少顷,知道眼前人稀薄的安全感不是一朝一夕能重构的,淡声宽解道:“这是意外,又不是你自己的问题,怎么会是你麻烦。”   她低着头不再回话。他说了声早点休息便想离开,可在转回身时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定住,片刻后,他回过头盯着面前人的静默侧脸探究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疑影丛生。   他的声音沉了一些下来:“你不是意外摔下来的?”   ***   隔天徐经野给她老师打电话请了两周的病假。家教是第二天晚上上门的,也是他在他们学校找的,一位温温柔柔的学姐,讲起题来很有耐心。 第9章话剧票   那晚之后两个人的关系肉眼可见有所缓和。   其实原本这五年也只是因为各自的淡漠性格而非谁有意疏远冷落,所以一旦有一方有意主动时,这段关系便很快破冰,虽然不至于一下子熟稔热络成亲兄妹的程度,但私下时能聊的话题总归渐渐多了起来,从她的学习到他的工作室,从最近的电影再到出国的事宜——徐经野看出来她是真的想出国,或者直白点说,她是真想离开这个家。   他对于她这样的意愿不奇怪,毕竟如果他们的身份对调,他会比她更想脱离这个家。再者徐夫人一直觉得她在家里死气沉沉得碍眼,她的成绩要留在国内高考也勉强,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后来那一年时间里,徐经野是真心实意在给她规划着留学的准备,帮她定计划,挑学校,找语言班,介绍她认识自己在英国的高中同学。她也很用功,并且领情,虽然每次嘴上都是一句平淡的谢谢,但行动上还是会默默用小姑娘的方式感谢他,比如留意他爱吃的东西“顺路”买一份回家,看到他喜欢的作者和歌手会买下来书或唱片送给他。   有一次一位他很欣赏的话剧导演来北京巡演,那时候临近年底,他在工作室里忙得分身乏术,根本没时间关注这件事。她的电话是在他开会时打过来的,因为她平时从不给他电话,他下意识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匆匆打断会议出来走廊沉声问她怎么了,听筒那头的人可能是以为自己打扰到他了,犹豫片瞬后试探着轻声问,你晚上有时间吗?   他举着手机怔了下:“什么事?”   她把自己买了今晚话剧票的事情简单说了下,许是见他沉默,又小心翼翼解释,这个票有点不好买,所以才这么临时告诉他,JSG如果他没时间过来也没关系,她就自己跟同学去看,下次再——   “几点?”他突然打断她。   她停了停,细声道:“七点半,国立剧场。”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嗯了一声:“十五分,你在入口等我。”   电话那边短暂默了瞬,最后说:“好。”   挂了电话后徐经野迅速解决了未完成的会议和剩下的工作,秦跃在一旁看他这架势还以为他又被勒令回去跟哪家的千金相亲。黑色奔驰开出了地库之后在夜色里一路疾驰加速,又擦了两个黄灯徐经野才在七点十四分时有惊无险迈上了剧场的台阶。   观众已经陆续排队等待验票进场,因为是爱情题材来观看的大多是情侣。他一边往上走一边在人群里寻找着她的身影,她站在一只发光的灯箱前,穿着一件米色毛绒小外套,帽子也是一套的,脸颊被冻得微红的模样又软又憨。她原本低眸在用鞋尖碾着地砖上的小石块,余光瞟见他走上来后习惯性地站直朝他淡笑。那一瞬她的笑靥与她身后海报上的女主角隐隐重合,他看着她的脸忽然恍惚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小姑娘也长成大姑娘了。   “给你。”   她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低眸,接过她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票,点了下头:“进去吧。”   她站着没动,欲言又止。   他停下来转身的动作,低声问:“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角,有点不好意思:“我只买到一张票。”   “……”徐经野忍不住皱眉,沉冷声线听起来有点像斥责,“你刚才怎么不说?”   她睫毛低垂,轻声解释:“我怕你听到只有一张会让我自己来看,本来就是你喜欢的导演,我看不看都没关系……”   徐经野沉着脸色拿出来手机。她的话他只听了一半,另一半在分神思考怎么解决这件事,以及费解她这么傻到底是像谁?   他背过身去简明扼要跟电话那话那头说了现在的情况。五分钟后,对方回话,他举着手机瞟向面前又低下头去踩路砖的纤细身影,心里忽然毫无预兆柔软了一下。   挂了电话后时间已经无限接近开场,观众基本全都入场,平台上面的人所剩无几。她听他半晌再没有声音,抬起脸来,犹豫催促:“你还不进去吗?”   他嗯了一声,突然迈步往台阶下走:“回家。”   她怔了怔,小跑追上来,罕见有些语无伦次:“回家?那,那——”   “不看了。”他脚步稍微放慢,问她,“你要自己进去看吗?”   她没迟疑摇了摇头,但仍旧觉得这么离开不妥:“可是——”   他瞥她一眼,淡淡指责:“你都不愿意自己去看,还买一张票让我去看。”   她咬了咬嘴唇,脸色有点窘:“我不是……”   直到坐上车小姑娘也没有再说话,低着脑袋系上安全带后就一直没抬起头来,看着有些颓丧。徐经野把着方向盘无声看她,漆黑眼底忽然淌过轻不可闻笑意,又在她回过神抬起脸的时候完美隐匿。   “还不走吗?”她有点茫然地望着他。   他靠在座位上手指轻敲着窗沿,没说话,也没发动。她大概以为他还在不高兴,絮絮解释说这次确实是她考虑不周,送票不应该只送一张,当时抢票太紧张所以疏忽了,下次,下次——   “下次怎样?”他突然淡声打断她。   她的手搁在腿上轻轻蜷了蜷,诚恳回答:“下次我还是不送你票了。” 第10章妹夫们   隔天的话剧顺利,散场时徐经野在门前遇见了认识的人,一位有些往来的大学同学。对方挑眉意味深长看向他身侧的人,他淡声解释:“这是我妹妹。”   她礼貌问了声好。对方顺着他的话恭维了几句两个人长得真像,走下台阶的途中又约着一起去附近的清吧坐坐。落座后徐经野给她点了杯低酒精的饮料,自己跟同学聊起了工作室的事情。她倚在沙发里玩儿手机,人逐渐有些困了,转头看他们谈话仍旧没有结束的意思,打了个瞌睡后窝在暖烘烘的热气里缓缓睡着了。   徐经野还是在朋友的示意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半天了。对方开玩笑说徐总聊工作还带着孩子,真不容易,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带着她回公司加班?   徐经野靠在沙发上闲闲摆了下手。连续半个月的高强度工作让他也有些倦,送走对方之后他JSG独自揉着额头坐了半晌,转头叫沙发上的人。叫了两声没有反应,他站起来俯身要再叫她,她却在这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平常漆黑清冷的眼眸里尽是潮湿和茫然,一声不响地静静望着他。   他也同样无声俯视着她,以一个绝对安全毫无暧昧可言的距离。可或许是刚刚酒精的缘故,他心跳忽然有瞬热,原本应该落到她肩上的手鬼使神差落到了她头上。   他的手指微凉,缓慢撩起她额前滑下来的碎发,轻轻掖进了她耳后。她似乎还半陷在睡意里,反应又缓又懒得像只没睡醒的猫,被他的动作痒得眨了下眼睛,却并没有躲开。他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温热耳廓,那热意跟他胸腔里的一样,砰,砰——   世界突然寂静。宛若冬夜里一束狭窄的光,将她圈进他的视线正中,从此万物倏然黯淡失色,他暂时失明恍惚,眼前只余下她,白皙的柔软脸庞,黑色的修身裙子,暗红的绒质沙发。她像只猫一样倦懒靠在上面,仿佛飓风前的海面,平静又危险。平静地蛊惑人心,危险地诱人靠近。   徐经野蓦然心惊,猛地收回了手。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男友视角”这个词汇,所以暂且不能把自己的诡异反应归因至此。他笃定认为自己一定是喝多了,酒精与热空调的双重作用让他短暂头昏脑涨,这一瞬间的想法是非理性的,是不真实的,是他本意之外的。   他只是喝多了。一定是这样。   为了说服自己彻底相信,他甚至在出门后把车钥匙都扔给了她。才拿到驾照不久的女孩子诧异握着他的钥匙踌躇未动,他先一步拉开副驾门跨上去,略有不耐烦催促,快点,你不是困了吗?   车子缓缓启动。第一次实操上路的女孩子一刻也不敢分神,抿着唇凝重看着前方的路,肩膀和手臂也是一触即发的紧绷状态。徐经野在一旁暗暗盯着她慎重到有点好笑的侧脸,原本的烦闷情绪终于逐渐平息。   还是个孩子呢。他想。他真是喝多了。   他靠在椅背上的姿势稍微放松了些,全身的神经陡然从高压状态松弛下来,本来就笼在身上的倦意也渐渐袭了上来。他短暂进入梦境,思绪却游离了一半留在现实。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有一年曹秉文他爸从部队上搞过来一条狗,又大又凶,受过训练,特别通人性,那段时间曹秉文他们整天牵着它走街串巷,打架了拿它先镇场,闯祸了用它去替罪,借着它的威风没少惹是生非。   徐经野一向比较少参与这种类型的团体活动,并对他们这种人借狗势的行径非常鄙夷。某天晚上他上课回来时,远远听见胡同里有打架的动静,还响着狗叫。他皱了下眉头,一边拽下来书包一边快步往前走着,却在刚转进胡同口就停住了。昏暗的小道上,她紧紧靠着墙根站着,狗贴着她的腿又闻又吼,她脸色是恐惧到极度的惨白,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木头,连哆嗦都不会了,仿佛下一秒随时就能闭上眼睛僵直倒下去。   他看她这副窝囊样子,心里有股火儿噌地窜了起来。   那年他记得她应该是十四岁,个子开始长了,但人还是很瘦,长发剪掉了,变成了及肩的齐刘海,其实不如额头全露出来的好看,可是这样将她更显得乖巧,惹得他那帮发小儿变本加厉惦记上她,死皮赖脸非得让他在他们之间挑个妹夫出来。   现在可好,他的妹夫们全在那边冲锋陷阵,狗跑过来把她吓成这德行也没人管。他压了压胸腔里的怒气,学着之前看曹秉文训狗时的口令,吹了声口哨把那畜生叫了过来。   狗都知道谁好欺负谁不能惹,转身过来后就不再目露凶光,还亲热蹭了蹭他的手背。他沉着脸拍拍它的头,弯身捡起来地上的绳子将它拽远,墙角的人这才像是缓回了呼吸,望向他的涣散目光逐渐迟缓清晰,单薄身体余悸一般地轻颤了起来。他沉声问:“没事吧?”   她缓慢摇了摇头。   他又拧眉:“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这次她半天也没有答话。没等他不耐烦,巷子那头的战斗也在这时结束了,曹秉文跟另外俩人边擦着嘴角的血边骂骂咧咧往回走,看见他还有脸打招呼:“哎!阿野!你都不知道!刚才——妹妹怎么了?怎么跟要哭了似的?啊?你骂人家了?”   徐经野冷着脸,语气不好听:“我想骂你。” 第11章一只猫   一只猫。   徐经野下车看到地上血迹里瘫着的棕色毛团,心里暗松了口气。他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瑟瑟发抖又强作镇定的人,觉出异常:“你还好吧?”   一只野猫而已,虽然场面略微血腥但还没有致死,更远不到血肉模糊或触目惊心。从刚刚在车上起她的慌张反应就与她平时的淡定模样反差很大,起初他JSG觉得奇怪但又想毕竟是个女孩子,看到小动物因为自己受伤心里难受也情有可原,但随着她跟着他下车之后他确定她确实是反常。她的反常在于她的情绪,明显不是心疼和自责,而是惊慌与恐惧。   可是她没有任何应该惊恐的理由。一来这只猫没有死,送到医院大概率还能救。再者这是猫,不是人,而且它没有主人,她不会被谴责不会被追责,所以,她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她说不出来。她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从他们逐一寻找附近的宠物医院,到他跟医生简单陈述情况,再到他把猫送进手术室里后出来,她弯身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手臂撑着膝盖,泛白的嘴唇无意识咬着手指,双目空洞,仿佛陷进了一场现实中的梦魇。   徐经野站在门前探究看了她半晌,试探叫了声她的名字:“徐质初?”   空荡走廊上静静回荡着低沉的男性声线,椅子上的少女僵硬维持着原本的神情和姿势,没有反应。   徐经野更觉得怪异,又叫她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后走过来想拉她,她却在他抬起手时突然护住了自己的头,猛地缩起身体惊惧躲开。   徐经野的手突兀停在空中。他垂眸诧异看着面前的人,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缓慢放松了身体,头低着,胳膊无力落了下来,长发略微凌乱,脸上的表情他看不清,只隐约听到她哑着声音说抱歉,刚才走神了。   这个说法显然无法令人信服。动物在本能间的肢体反应永远是最真实可信的,刚刚他抬手那刹那她条件反射的动作是防备与躲闪。他明明只是想碰她一下,可是她的反应强烈到让他都有瞬错觉,他是要打她。   读懂她这一刻身体语言的徐经野十分震惊。他站在她面前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十岁时刚被徐家找回来时的那道瘦弱身影与此刻埋首不语的苍白女孩子在他眼前迂缓重合。他想起那时候偶然听大人们提起过,说她是从江浙那边的一间孤儿院里找到的,徐锦山去的那天她一个人靠在角落里看着别人做游戏,发现他在看自己后满脸的防备敌意,像是一只孤僻又柔弱的野猫,悄悄缩着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的爪子。   所以在接她回来之前徐家人都很头疼。他们都担心她是只真的野猫,养不熟还带着病毒。母亲们嘱咐自己的孩子离她远一点,即使不得已生活在一个房檐下也要保持距离。男人们则一致认为自己对那个不孝的妹妹已经仁至义尽,他们亲自去把野猫接回来家养,这是徐家人的格局和胸襟。至于让她入到徐氏一姓的事,则是徐家人硬着头皮的孝心——徐老太太在她回来两年之前就亲自花重金请高人起好了名字铸好了符锁,万事俱备,就等着找回这个孩子给她戴上了。   那枚符锁是徐家的传统,项链的样式,从孩子满月起就佩戴在身上直到成年,象征着长辈的期许和祝福。徐经野有一条,徐若清也有一条,形状花纹略有区别,但能一眼看出来是一样的东西。她的那条却跟他们的很不一样,又重又沉,徐经野第一次见的时候还以为那是她自己原本的东西。对此徐夫人淡淡解释,她毕竟是姑姑家的孩子,亲疏有别。   也是从这条符锁开始,“亲疏有别”这四个字就被他们身体力行践行。大人尚且如此,晚辈自然也有样学样。她回来后的那个新年两家是聚在一起过的,过去之前徐经野提前准备了两份礼物,徐若清原本还抱着他的手臂开开心心的,可当看到她拆出来的礼物与自己的一样时,脸色瞬间变了。   徐经野莫名有点尴尬,他十五年的人生里还没来得及领略原来小女孩儿也对撞款如此的深恶痛绝。她也同样敏感觉察出气氛的变化,轻轻道了声谢后把手链装回了盒子里,然后不再言语。徐若清盯着她看了片刻后,忽然又笑了起来,拽着徐经野的胳膊撒娇:“哥,你帮我戴上嘛。”   徐经野下意识接过徐若清塞到他怀里的盒子,瞥了眼沙发上默不作声的人,踌躇着给她戴到了手腕上。一旁婶婶瞟了一眼这几个小孩儿,笑眯眯意味深长道,经野可真是懂事,这么疼妹妹,还有质初。   徐夫人优雅喝了口茶,外人前四两拨千斤:“阿野心慈”。回头却教导自己儿子:“再挑一条手链给清清。” 第12章公主猫   徐若清从教室里出来,见他这副脸色明显心虚。   “哥,你怎么来了?”   他也不再浪费时间问,直接开门见山,让徐若清跟着他去给她道歉。可小公主的人生里哪有道歉这两个字,白他一眼就要转身回教室,他拽住她胳膊,她一边皱着脸挣开他喊痛一边愤怒道:“她是自己摔下去的!凭什么我要道歉!我不道歉!你要么去跟学校告状!让我受处分把我开除啊!!”   徐经野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那一巴掌他根本没用力,否则面前的人也不会瞪着他愣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哭。她哭得撕心裂肺,嘴还硬得很,说自己被陷害被污蔑现在又被他偏心和教训,合着她把人摔得路都走不了还觉得自己委屈到不行。他知道强行架着她道歉也没有意义,阴着脸把她扭回了家。刚一进家门她才熄下去的哭声就变得更大,老太太闻声出来后心疼得不行,搂着她急得团团转,听她断断JSG续续避重就轻说出原委后转头斥责他道:“这帮孩子们闹起来下手没个轻重不是正常吗?你忘了你自己小时候跟秉文闹着闹着就打起来的时候了?她又不是故意的,摔到谁了赔钱去就是了,你打她干什么?”   徐经野对于这个骄纵的堂妹厌烦透顶,觉得自己刚刚那一巴掌还是太轻了:“她摔的是您另一个孙女,徐质初现在躺在家里半个月都去不了学校!”   徐老太太愣了下,惊讶看向怀里哭成泪人的心肝:“真的吗?清清?”   徐若清哭哭啼啼,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跟我说难听的话……我解释了哥哥也不相信就打我……呜呜……你们都喜欢她……她去了哥哥家之后哥哥也偏心她了……呜呜呜呜……”   这一派胡言给徐经野听得脑袋胀痛。徐老太太和蔼抚着她的背,耐心安抚着:“奶奶信你,奶奶相信清清……清清是好孩子,肯定不是故意的……哥哥没有偏心,哥哥不会偏心的,你才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呀……是吧,经野?”   徐经野冷着脸坐在一旁不说话。徐老太太把怀里的人哄得平息了些,给他示意:“经野,不管怎么说打妹妹是你不对,跟清清道个歉。”   徐经野冷冷瞥了眼沙发上仍旧抽泣着的人,沉声道:“我应该给她道歉。然后她是不是应该去给徐质初道歉?”   徐若清背对着他不说话。徐老太太慢条斯理道:“清清不是故意的,这次你打了她她也受了委屈,道歉就算了吧。”   徐经野暗暗皱眉:“那徐质初呢?”   “孩子间的事儿哪有谁对谁错啊。”老太太顺着徐若清的背慢悠悠道,“姐妹间吵吵闹闹的很正常,还都是小姑娘呢,忘性大,下次见面一起吃顿饭就又好了。是吧,清清?”   徐若清哼了一声,脾气上来了可连长辈的面子都不给:“谁跟她是姐妹?她也想当我姐姐?有妈生没妈养的孤儿!”   徐经野一股火蹿起来抬手还想打她,徐若清是从小就横行惯了谁也不怵,梗着脖子迎了上来:“你还要打我?你打!你打死我她也是没爹没妈!”   徐经野当真铁青着脸站起来薅住她领子,徐老太太眼看着两个孙辈在她眼皮子底下又要闹起来,变了脸色威严斥道:“经野!住手!她是你妹妹!你看你们俩像什么样子!”   徐经野忍着怒火松开了她,徐若清眼泪又涌了上来,委屈巴巴看着奶奶,老太太这次也不再哄着她,板着脸训斥:“你也少说几句!说什么没爹没妈的话,没礼貌!”   徐经野忍不住:“她是没礼貌吗?她是没家教!”   徐若清跳到了沙发上,掐着腰歇斯底里:“对!我就是没家教!我不像她在外面野生了十年然后被你们家养大的那么有家教!她跟你住在一个房檐下她才是你妹妹我不是!我昨天就是推她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下次我还要把她从楼顶上推下去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话实在太不成体统,连徐老太太都听不下去了,拧眉平息局面:“清清,不许胡说。经野,你比她大这么多,你非要跟她吵什么?你是看着清清长大的,你还不了解她吗?她就是脾气倔了点,是会故意使坏的性子吗?这事儿质初肯定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她本来就比清清大,让着点妹妹也是应该的,再说她不是也没什么大事儿吗?你心疼妹妹无可厚非,但这两个都是你妹妹啊,而且清清跟你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是左手和右手,也有个亲疏有别吧?”   这一番话给徐经野听得震住了。在他眼里老太太是徐家里唯一会疼徐质初的人了,虽然他明知道这份疼爱不可能超过徐若清,可至少过去这五年时间在他看来她这碗水都端得还算平。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从老太太口中听到“亲疏有别”这四个字,他一时感到难以置信,可当他扭头看到徐若清的一脸骄横时,他突然间意识到,这才是那两年她生活在叔叔家里时的真实处境。   她永远是这个家里的外人,永远是那只被提防的野猫。即使她也被戴上了徐家的高贵名牌,即使她也偶尔被主人抱在怀里宠爱,但只要家里那只血统纯正的公主猫娇滴滴叫上一声,就没有人会关心她身上的伤口。不管是她今天从楼梯摔下去的伤,还是她在外那些年经历过的苦,没有人关心,一个也没有。   徐经野垂眸望着面前单薄苍白的女孩子,缓慢从回忆里回过神,沉默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他们并肩坐在椅子上长久没有交流。她一直低着头,长发掩去了表情。他靠在墙上无声盯着她的侧脸,房间里静得能听清手术中的剪刀和窗外的落雪。许久寂静之后,他低声开口:“你很怕猫?”   她没回答,身体却又条件反射般地缩了缩。   他看在眼里,继续徐徐发问:“有过不好的回忆?”   片晌之后,她迟缓摇了下头,声音黯哑:“没有。”   徐经野静了片刻,忽然安排:“待会儿手术结束之后,这段时间你来照顾它。”   她终于转回过脸来,望着他失神摇了摇头,苍白颜色和涣散眸底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不行。” 第13章女朋友   那只猫最后留在了宠物医院。一起留下的还有那一晚她意外冲撞而至的回忆,成为了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手术后那段时间徐经野陪她回去看了几次,每次她都站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默默观察,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他拿她很没办法,在猫的伤口恢复得没那么骇人时,抱起来它尝试让她靠近,她远远伸出来一根手指轻碰了下猫腿,就算是摸过了。医院里的男医生被她逗笑,在徐经野送猫回来的时候玩笑道:“你女朋友这么怕猫,出院后也不会允许你养在家里吧?”   徐经野一顿,把怀里的小家伙放回柜子里:“她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吗?”那医生望了望玻璃窗外走廊上低着头的女孩子,一边写着单子一边随口道,“你们两个看起来还怪般配的。”   徐经野下意识也看了眼外面走廊上的纤细身影,没有解释,只淡淡道:“可能我们长得JSG像吧。”   “你们俩长得可不像。”医生听言特意抬眼看了看他,推着眼镜,很确定加上一句,“一点儿也不像。”   表兄妹不像也正常。徐经野没有再回话,出来后叫她:“回去吧。”   她静静点头跟上他脚步,擦过他肩膀时,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她的额头刚好到他的下巴。忽然想起刚刚医生的话,他的视线在她额角的小碎发上不自觉停留了片刻,她察觉到,抬眸问他:“怎么了?”   他移开目光,脑海里的遐思压了压,淡声道:“没什么。走吧。”   玻璃门开了又闭之后,小护士跑出来拿胳膊兴奋推了推同事:“哎,赵医生,他们俩真不是情侣?我有机会了?”   “说不是。”赵景升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感慨,“可是我看着也不像兄妹啊。”   “他们是兄妹?”小护士啧了声,转回身去逗前台里的一只八哥犬,笑道,“那确实是不像。哪有这么生疏又亲密的兄妹啊。”   赵景升觉得这个形容特别精妙,将他从见到这俩人第一眼起就感觉到的矛盾感透彻概括。这两个人相处时的身体语言明明分寸礼貌带着无可消弭的距离感,可涌动在两人间那些看不见的气流却又莫名亲近。比如那女孩儿怕猫,男人便会在抱着猫靠近她的时候握住尖锐爪子。比如男人有洁癖,在他去洗手间时女孩儿会悄悄处理他外套袖口粘的猫毛。比如女孩儿第一次进门时没有看到店里的门槛,后来每次进来时男人都会低声提醒她一句小心点。再比如有时男人过来时的脸色疲倦,女孩儿轻声提议回去时她开车,他淡淡说她比疲劳驾驶更危险,她不吭声,他便又在临离开时云淡风轻哄她,下次,下次白天的时候再给你开。   相比说是兄妹,赵景升觉得萦绕在他们身上的是另一种微妙感觉,比恋人远,比亲人又近——那种近不是通常兄妹之间说笑吵闹无所顾忌的近,而是一方小心翼翼的依赖,和另一方若无其事的关心。   相熟的兄妹不应该有这样生疏的距离感,可不熟的兄妹又压根儿不会三番五次一起来看一只无关紧要的野猫。他十分好奇这两个人到底是成长于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下,所以在他们最后一次过来时跟那女孩儿多聊了几句,从她的学校和专业说到她为什么怕猫,见她笑而不语他又适时退一步恭维:“你跟你哥哥关系真好。我和我妹是从小互相嫌弃到大的。”   她微微弯着唇角,声线温和:“可能是你们年龄比较近的缘故吧。”   “还真是。”赵医生笑着点头,“我跟她只差了一岁,不懂事儿的时候都不懂事儿,谁也不肯让着谁。还是差个三四岁的最好,既不会差得太多有代沟,也不会经常吵架让爸妈头疼。”   她笑了笑,礼貌回应:“成年之前三四岁的差距其实挺大了,差着一个中学呢。”   “这么说也是。”他摘下来眼镜边擦着边笑道,“想想一个要高考的人跟一个念初中的小屁孩儿,确实是没什么共同语言。”   闲聊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拎着猫笼子从里面的房间出来了。他看了眼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女孩儿见他过来习惯性坐直身体然后站了起来。他们跟医生道别后出门上车,猫笼放在了后座上,她默默回头看了它半天,驾驶位上的人也同样用余光看着她,到一个红灯时,他缓慢踩住刹车,淡淡斥道:“坐好。”   她转回脸坐正,抬手揉了揉扭酸的后颈。徐经野瞟着她的小动作,毫无防备有瞬走神儿,直到后面的车鸣笛催促,他才匆匆从她白皙颈线上收起视线,一手紧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扯了下衬衫领子,修长手指挡住了无声滚动的喉结。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到了徐经野的学校,他下车把猫交给了他的一位同学,回来时见她贴在车窗前眼巴巴看着人家小情侣有说有笑拎着猫走远,他心里忽然一阵柔软,垂眸望着她呆呆软软的后脑勺片刻,克制住了抬手揉她头的冲动,却疏忽了沉冷声线里罕见的低柔:“真舍不得就带回去养。”   他现在去出尔反尔还来得及。   她没有犹豫摇头,轻轻笑了下,靠回椅背上:“还是别了。”   黑色奔驰重新驶进夜色里。晚高峰刚过不久,市内的车速一直快不起来,车子在路上停停走走,在快到别墅的最后一个路口时,徐经野习惯性转头看向副驾驶,座位上的人缩在羽绒服里睡着半天了,鼻尖热出了汗,脸颊也被暖风烘成了粉色。   他把空调调低了几度,后来的行驶更加平稳。到地库时他停稳了车解开安全带想叫她,可看她熟睡的样子忽然不忍心扰醒,她的名字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最后他熄了车灯,也阖着眼靠进了座位里。 第14章打火机   这一句话里让徐经野不明的信息太多,他犹疑停顿片瞬,脱口而出的反而不是重点:“谁的?”   女孩子轻声答:“你可能没听过,一个很小众的乐队。”   他却又好似并不关心这个答案:“出国?”   不是还有一年的时间吗?   她轻轻点头:“前几天舅妈说,想让我提前出国,先去适应一下。如果语言考试顺利的话可能就在年后了,走之前我还挺想去一次他们的现场的,刚好下个月他们在北京有演出。”   他一时诧异默然,面前的人笑了下,问第三遍:“你有时间吗?”   他望着她唇边的笑意,不知还能说什么,只能回答:“有。”   “那我就买票了。”   “好。”   “晚安。”   他薄唇微启又止,半晌,低声说:“晚安。”   卧室门重新闭紧。房间里的人静静站在门前许久,俊冷脸上的表情在幽暗中看不清晰。   心底刚刚才压抑住的烦躁此刻又翻覆出来,徐经野有些疲倦地抿住唇揉了揉眉心。这个晚上他有些累,更有些烦,他才向自己勉强解释清楚了在车上那瞬暧昧的错觉,紧接着又要寻找这一刻心绪沉闷的理由。他听到她即将离开时沉闷的理由。   他打开灯,低着气场一边解开衬衫一边踏进房间里,视线不自觉瞟向墙上的挂历。今年农历的春节早,将她离开的时间也提前,他看着那张纸更不痛快,沉郁着脸色盯了它好半天,克制着想,这样也好。   离开了也好,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家,早晚都是要离开的。   只是越是这么告诉自己,徐经野心里就越是空旷的发闷。他想到以后这个家里不会再有人像她一样,安静乖巧地待在他身边,牢记他的习惯和喜好,小心向他依靠,温顺与他示好,有时候像是他的妹妹,有时候又像是他养的小猫。   小猫的眼里只有一位主人,他也是她在这个冰冷家里的唯一依靠。他享受这种被独家依赖的感觉,却一直疏忽了,她又何尝不是他荒芜人生里仅有的柔软呢。   徐经野抬起脸,沉沉望向窗外,眸底比夜色更深。   许久寂静之后,一声遥控器的滴声响起,深色的落地窗帘缓慢收拢,夜幕在眼前徐徐闭合。他盯着那条渐细的黑色,有些出神地恍惚想,一直依赖着他的小猫突然要离开,他舍不得,也是正常的。   连在梦里遇到麻烦了也只会软声叫他的小猫,以后他都不在她身边了,他不放心,也是正常的吧?   “正常,太正常了!”   事情很快经徐夫人传到了曹秉文他妈最后又传到了曹秉文耳朵里。他靠在沙发上仰头吐烟,有理有据分析:“你妈平常一百个嫌你妹碍眼,她在你家看了这么多年脸色,想早点儿离开也太正常了。她要是不想离开才叫不正常,你还得小心点儿呢。”   徐经野心里一跳:“我小心什么?”   “小心她要跟你争家产呗。”曹秉文笑着磕了磕烟灰,“豪门私生女多年冷遇最终华丽逆袭,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嘛。”   徐经野无语他的脑回路:“她不是私生女。”   “对啊,所以她胜算比私生女更大啊。”对方翘起来腿,悠闲晃晃,“徐氏按理说也有她的一份儿吧,你家老太太能亏了她吗?你妈是不是就恨她把原本归你的给分走了,才这么不待见人家?”   这话里一半是臆想,一半却是事实。徐经野片刻无言,沉沉道:“不知道。”   “反正啊,让她出国是好事儿,皆大欢喜。”曹秉文无所谓耸耸肩,转而又看了看面前人的脸色,眯着眼试探,“你是不是有点儿舍不得啊?”   徐经野没否认,只淡淡应:“有点儿担心。”   “害,是该担心,这么漂亮的妹妹要出去搁我我也担心,要是让哪个小子给骗了老子非得捅了他全家。”想了想,他又转过头来,似笑非笑,“不过你这兄长情也是来得有点儿迟啊,她小时候也没见你多护着她啊?”   徐经野神色不明看他一眼:“她小时候被欺负了吗?”   曹秉文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因为我们大伙儿自发替你看着她!我还为你妹打过架流过血呢,你流过吗?你妹可不是你看大的,是我们拉扯大的好吧!”   桌上几个人闻言纷纷附和,七嘴八舌指责徐经野今天能享受兄妹之情,完全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没心没肺吸了他们的红利,不在他们几个里头挑个妹夫出来实在天理难容。徐经野晃着酒杯无奈失笑,吵闹间原本的沉郁心情也短暂搁置,他漫不经心听着他们互相揭发小时候为了哄她一笑做过的蠢事,恍惚间眼前那个瘦弱寡言的小姑娘也在他们的嬉笑声里慢慢长大,最后长成了昨天见面时对他温柔淡笑的模样。   徐经野半阖着眼靠进椅子里,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出神。   他怔怔想,小姑娘在这个家里长大了,成年了,确实是该离开了。   可是,他还是希望她能留得再久一点啊。   ***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徐经野觉得那个春节前的日子过得飞快。   临近出国,她要准备的事情多,突击考试也格外用功,几次他凌晨回来时她房间灯还亮着,白天打照面时她也是匆匆忙忙,本来就尖的下颌又见消瘦。他私心觉得她的脸还是圆润一点好看,忍不住嘱咐她注意身体,她淡淡笑,说最近太忙了,等演唱会的那天吧,她请他吃大餐。 第15章六点半   徐经野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心神不宁。   从坐下来的那一刻他就陷进懊悔,他应该先答复她之后再下楼,他就这样把她晾下跟徐若清走了无异于是对她的冷落,跟徐家其他人对她所倡导的亲疏有别没有分别,甚至他还更过分一些,明知道她今天心情本来就低落,却还是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走了。   他拿起桌上的水,沉闷喝了大半杯。徐若清叽叽喳喳缠着他讲个不停又填鸭一样强迫他吃了一肚子她自己嫌辣的年糕条,最后司机终于把小公主送走时已经十点钟了,他揉着发烫的胃走上楼,走廊没开灯,她房间的门缝里隐隐透出光亮。他站在原地神色不明看了半晌后,走过来敲了敲她的门。   房间里没有人应。他手臂在空中停了停,同样的节奏又敲了几下。   又一阵寂静过去,门里终于有声音不清不楚地传过来:“什么事?”   他顿了瞬,问:“你吃饭了吗?”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听着不像赌气,但也显然并不太愉快:“没。”   他一只手握在门把手上,默了默,不太熟练地低声哄着:“你出来,我给你做。”   门内的人却不领情:“不用了,我不怎么饿呢。”   他敏锐辨认着那道声线里隐匿的情绪,数秒后,再次出声道:“那你开一下门,我有本书要给你。”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声音才闷闷传出来:“我已经准备睡了,明天再说吧。”   他没有继续僵持,退一步淡淡道:“那我放门口了,你待会儿出来拿一下。”   “好。”   听见她应声后他随即转身离开,昏暗走廊重新恢复寂静。又隔几分钟后,卧室里隐约传来脚步声,轻轻的,由远及近。随后门把手轻轻转动开,里面的人谨慎开了一条缝,看到门旁边的矮柜上并没有东西后,她停了停,又把门开大了点儿,探出小脑袋往地上环顾一周,还是什么也没有。她怔了瞬,退回房间正要关上门,门沿上突然多出一只大手,紧扣住不让她动。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想关门逃避他又怕用力会夹到他,低着头急得耳朵发红,轻柔声线带着沙哑鼻音:“你拿开手……会挤到你……”   门外的人置若罔闻,无声用力将原本要闭合的门扳开,屋里的人躲无可躲,耷拉着脑袋不看他,也不吭声。徐径野沉默看着她,她应该是刚从浴室出来,换了一套毛绒绒的家居服,半湿的头发随手扎成丸子头,呼吸听起来比平时沉重,低下来的小巧鼻尖还泛着红,显然是刚哭过一场。   印象里徐径野从来没有见她哭过。他对于女孩子跟哭泣这两个词汇的结合只能想得到徐若清一个人,而且她平常大多是假哭,心情好时他会给她买个礼物哄一哄,心情不好时晾她几天她自己也就忘了,再见面时又亲亲昵昵挽着他胳膊叫哥哥。所以在安慰女孩子这方面徐径野并没什么可借用的实战经验,何况今天他自己还是那个罪魁祸首。他在内疚和无措里静默许久,最终开口时的声音比她更沉闷:“不就是一场考试么,下次再考。”   她含糊嗯了一声,除了脸低着,面对他时身体总是习惯性站得恭敬,包括这种时候。徐经野平常很受用这种作为兄长的感觉,可这种情况下并不想继续被她恭敬疏远,他宁愿见她哭闹到他心烦,也好过她这样不远不近的疏离。但今天惹哭她的起码有他一半责任,他抿了抿唇,继续耐性生硬安抚:“我再去找找别的老师。这几天你先别去上课了,留在家里休息。”   回应他的是跟刚才复制粘贴的一声:“嗯。”   他无声出口气,片瞬缄默后,低下声音直面自己的错误:“你刚才要煮什么面,明天再煮吧。”   “嗯。”   “明天早上。”   “嗯。” 第16章监护人   面前的女孩子别开脸沉默不语,复隔片晌寂静之后,在男人彻底发作之前,她轻声答:“上高中。”   徐经野胸膛里一股火儿直往头顶燃,伸出手,语气是强压着怒气的冷硬:“给我。”   她犹豫少顷,低头从兜里摸出来扁扁的薄荷色烟盒,不等她抬手递过来,徐经野一把夺过来扯烂,铁青着脸压下声音诘问:“谁教你的?”   她低着头,好像这一整晚在他面前都是低着头:“我自己想。”   “为什么想抽烟?!”   面前的人又不说话。徐经野的耐心告罄,拽过她胳膊强迫她正面自己:“徐质初!”   怒火之下他的力道没有克制,她像是被他弄得疼了,轻拧着眉嘶了一声,本能往后躲开,柔弱身型晃了晃才站稳。徐经野看她皱着眉头躲自己愈发生气,突然按着她的肩将她扣到墙上,整个人是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展露过的可怕森冷:“我在问你话,你哑巴了?!”   女孩子的单薄身体不妨撞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她贴着墙壁被迫抬起头,面前盛怒之下的男人紧紧盯着她,她被他的气场压着无处可躲,静默片瞬后,终于低声开口:“压力大。”   徐经野居高临下紧盯着她的脸,对这样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她垂着眼皮不看他,脸色平静如常,没有做错事的惭愧,也没有面对他动怒的害怕。两人无声胶着僵持着,气场一强一静,却难以分出谁占了上风。最终还是她先退步,语气轻缓叙述,听不出任何情绪:“刚升高中的时候考试很多,一轮接着一轮,一次考不好就会被调到差的班级。那段时间每天都很焦虑,睡不好,做噩梦。”   徐经野暗暗皱眉,显然无法共情她这个理由。他从小一路顺遂地站在顶端,坚信一切都是事在人为,在他看来学习是这其中最简单也最公平的一件事,只要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可见的回报,他根本理解不了有人会因为成绩差而焦虑到失眠——只要努力就能做到的简单事情,你做不到就是没努力,怎么还有脸又不努力又焦虑?   面前的人像是预料到了他不会理解,垂着眼自嘲淡笑了下,声音愈发低了些下去:“我经常梦见自己因为成绩太差,又被舅舅送回去了。”   徐经野完全没有想到成绩对于她来说最终意味着这个,愣了下,下意识脱口否定:“不可能。”   话音落下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仍处于未消散的火气里,担心她会理解歧义,他又沉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把你找回来了就不可能再把你送走。”   原本怒火压抑的暴风因为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蓦然转为黯然低落的宁静。两人同时陷进缄默,寂静中的两道呼吸声错落清晰,交缠着女孩子身上微凛的清淡香气。   徐经野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个人离得有点儿近了,按着她肩膀的手不动声色松了力道,人也暗暗往后站直敛起了身上的迫人气场。复隔半晌,他再次开口,语气克制恢复到几分往常的沉淡:“你基础差,成绩提得慢也正常。不会有人因为这件事怪你。”   面前人对于他的安抚无动于衷。他在昏黄光线下定定望着她低垂的脸,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继续淡声道:“成绩只是人在成年前一个简单通用的标准,能说明的只有学习能力这一项。”   “就算你现在的成绩不理想,以后还会有很多别的事情可以做得好。”   他停顿片刻,最后说:“你想做什么,跟我说,我来安排。”   她依旧不作声,让他才平复下去的脾气又隐约不耐:“说话。”   女孩子又安静半瞬,轻轻吸了下鼻子,还没等她张口,徐经野先拧起眉,指腹无奈探向她眼底:“怎么又哭了。”   她没有躲,一张脸在他的大掌下愈发白皙娇小。与这个晚上着急给她捂暖时的心境不同,这一刻她静静落着眼泪,脸颊又软又湿,他越擦那泪水就越多,将他的干燥指尖浸得柔软无措,浸得他声线也低柔下来:“别哭了,听话。”   她抽抽噎噎,声音很小:“我不想做什么。”   他故意低声训她:“你只想抽烟。”   “……”小姑娘的眼泪差点儿被他给怼回去,推着他的手细声细气像是娇嗔,“不是……我没有……”   徐经野放开她往房间里走,抽了桌上两张纸巾给跟在他身后的小猫擦着泪痕。小猫从他手上接过去纸巾转身自己平复了下情绪,半晌,带着点儿鼻音轻声开口:“我不想要什么。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我只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徐经野沉默望着她的侧脸,忽然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他丝毫不怀疑这些是她的真心话,尽管她这些年在徐家受了包括他在内的许多冷遇。她如果说怨恨,他也能理解,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说,已经很好了。 第17章蜂蜜水   那天晚上徐经野基本没有睡。   他在床上紧闭着眼辗转反侧到天明,最终迷迷糊糊睡了不到一个小时。梦里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绾在脑后的长发摇摇欲坠,最后那根发绳松开时他下意识伸手想拢住她散下来的头发,黑色长发先一步柔顺铺满他的手掌,触感不可思议柔软,又酥痒。她转过头来朝他莞尔,他垂眸望着她的笑脸,大掌转而缓慢扣住了她的头,而后他徐徐低下头,眼前人距离他逐渐不到咫尺,他能清晰闻见她的气息,还有不知道来自于谁的剧烈心跳,就在鼻尖即将触碰到她的时,闹钟响了。   徐经野倏然惊醒,太阳穴突突狂跳不停。他在震惊中呆愣了半天,来不及负罪和自我谴责,扭头瞟见已经六点二十分的闹钟,猛地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   他踏进浴室里迅速洗了把脸出来,三楼小餐厅里亮着淡黄的光,房间里没有人,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虾仁面,仿佛卡准了他出来的时间出锅的。他站在餐桌旁环顾一周,水池里的菜叶和虾壳还没有收拾,米色的格子围裙随意搭在椅背上,似乎还带着她的温度。他心神不宁拉开椅子坐下来,突然为今早的梦境心虚。他控制不住忐忑,昨晚她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他的反常,她是不是也像他一样觉得他们之间有暧昧的嫌疑,所以才会在今天早上刻意回避?   徐经野食不知味吃完了那碗面,什么味道也没记住。到公司后他试图用工作分心,苛刻压榨自己忙了一整天,晚上时跟曹秉文约出来喝酒,对方一见他就咋咋呼呼地嚷:“昨晚干啥去了兄弟?就你这张虚透的脸你要是说你没偷着藏个女人我都不能信啊!”   徐经野倦怠揉了揉眉心:“昨天失眠了,没怎么睡。”   曹秉文一边给他倒酒一边瞟着他哂笑:“为什么失眠啊?因为你那破游戏?你看你为了它废寝忘食的,还真指它发家致富啊?我说你老给自己搞这么累干嘛啊,趁着现在还没彻底接手家里那摊子事儿抓紧时间跟漂亮姑娘们谈谈恋爱多好啊!”   徐经野沉默接过对方递来的杯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袋里忽然一闪而过她的身影,被他本能摇头甩开。面前的人见他默着脸色晃脑袋,嗤笑一声,伸过来杯子碰他的:“是,徐大老板,是我们这些燕雀不懂您这种鸿鹄的志向。来,我敬您一杯,向您学习!”   无人能说的心事就着几杯酒下肚后在胃里隐隐翻腾。徐经野靠在沙发里心不在焉听着曹秉文讲他最近刚追到手的小女朋友,是个艺校学表演的学生,又漂亮又作,买一个包能听话一个礼拜,有脸蛋儿没脑子,年纪也不大,跟初初差不多——   意外听见她的名字时徐经野停了一瞬,随后冷淡瞥他一眼:“作孽。”   曹秉文咬着烟哼哼地笑:“我怎么作孽了?人家已经满十八周岁了,不管是生理意义还是法律意义上都完全成年了好吧?”   徐经野喝着酒没回话,对方便继续大言不惭道:“再说我也还很年轻啊,二十出头,花一样的年纪,怎么让你说的我跟个专门祸害嫩草的猥琐老男人似的?而且十八岁的姑娘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要不你回家审审初初,她没准早都给你找好妹夫了呢!”   徐经野拧起了眉头,下意识沉声否认:“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曹秉文白他一眼,“你自己不谈恋爱还不让你妹谈?怎么,你们家要灭人欲啊?”   话一出口徐经野也意识到自己急于否定的反应,默了默,冷静找补:“她还小。”   “人家早都成年了,驾照都拿了有小半年了吧。”曹秉文没留意他的晦暗眸色,又开了瓶酒,随口告诫,“你是她哥,不是她爸,怎么管这么宽?我要是她早都烦死你了。”   说者无意,听者转过脸来定定看着他,给面前人看得有点发毛:“……我靠,你别这么盯着我看啊,有你这么烦人的大舅哥,这个妹夫我不做!”   徐经野阴晴不定收起视线,喝了口酒。酒精顺着喉咙滑下去后在胸腔里砸出闷声,他脑袋里有几种情绪来回烦躁交缠,最后,转过头沉沉出声:“你有没有做过那种很匪夷所思的梦?”   对方大咧咧的:“你说哪种?”   徐经野默了瞬:“现实里你绝对不会做,也绝对不会想的事,莫名其妙在梦里出现了。”   曹秉文害了一声:“有啊,太多了。我有一次梦见跟我妈还有你妈一起去美容,我跟她们并排躺在美容院椅子上一边聊天一边刮胡子,你妈还跟我探讨店员手艺来着,这算不算?”   徐经野:“……”   “怎么,这个还不够劲爆是吧?”面前的人挠了挠头,再次一拍大腿,“还有!我还有一次JSG梦见你跟我女朋友搞一起去了!被我捉奸在床!我在梦里都没揍你,心想你肯定是被勾引了,妈的醒来以后把我自己都给感动坏了,你感不感动?” 第18章甜桂圆   又过一周便是新年。   按照徐家以往的惯例,春节时两家必定要在一起,但今年徐锦山陪着徐夫人去国外的妹妹家探亲,家里骤然冷清不少。他们原本还想带上徐经野,但他有工作实在走不开,于是三十那天早上他们离开时特意让司机把小姑娘送去了奶奶家,到徐经野从公司忙完回来时春晚都已经开始一个多小时了,他在楼下跟叔叔一家打过招呼,上楼看奶奶时正巧碰上她从卧室里出来,身上的毛衣是她鲜少尝试的红色系,显得她的白皙脸颊也透着粉,望见他时眉眼弯起,轻声打着招呼:“你回来啦。”   他们站在落地窗边说话,说起今天她都干了些什么,又说到她刚刚被长辈叫进去房间:“奶奶都跟你说什么了?”   “就是长辈常说的那些话。”她静了静,声音更轻,“她好像又想女儿了。”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在徐经野的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把姑姑称呼过为妈妈,但这也难怪,毕竟她妈妈离开的太早,她对于母亲这两个字的印象已经完全模糊。他略微点了下头,垂眸瞟向她裙子兜里露出来一个边儿的红包,淡声岔开话题:“奶奶给你红包了?”   她浅浅笑:“嗯。你也快JSG进去拿一个。”   远处夜空里忽然绽放起烟花,映得整面天幕亮起,室内室外都是新年的氛围。第一声响起时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嘈杂中他没有回应她的提议,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食指和中指夹着在她眼前晃了下。面前的人呆呆转回脸,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欸?你什么时候去过了?”   徐经野无奈示意她接过去,原本准备说的新年快乐被她一句傻话噎了回去:“这是我给你的。”   “噢。”她两只手捏住,顿了顿,细声细气诽议,“怪不得这么薄。”   徐经野失笑,抽出来红包在她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不要还我。”   “要。”她抿着嘴小声笑,抬手恭敬接起来,“新年快乐。”   他的唇角也不自觉挑起,知道她在这里待得不舒服,垂眸低声安抚:“明天午饭之后我们回家。”   她转述着:“奶奶刚才说舅舅和舅妈不在家,让我们在这儿多住几天,住到初五。”   初五也太久了。徐经野轻轻拧眉:“待会儿我跟她说。”   语毕他让她先去楼下,一会儿他跟奶奶一起下去。小姑娘乖巧点头,目送着他走进房间关上门后,转身走向角落里的客卧,反锁上门,从兜里掏出了一直静音的手机。   屏幕上的来电已经显示是第六通。她的脸色在黑暗里被电子屏的光亮映得沉静瘆人,原本软糯的声线也冷冽得与平常判若两人。   “你要多少钱?”   ***   经过与徐老太太一番拉锯之后,最后两人回去的时间还价到了初二。老太太很不满意他们这么急着回去,极力要留小姑娘再多住几天,被徐经野拿她出国在即补习外语为由给拒绝了。   老太太听后没再多说什么,看起来像是不太舍得她出国。徐经野也同样不希望她出国,但还是劝:“出去是她自己想的,随她的意思吧。”   老太太郁郁寡欢点头,不厌其烦嘱咐他做哥哥的要多帮她安排这些事,毕竟她爸妈都不在,他爸妈也指望不上。   徐经野逐一应下了,最后扶着老太太下楼。她坐在客厅沙发的角落,看见他了用眼神询问着结果。他在她身旁坐下,担心会让长辈误会是她想早点离开,没有答话,俯身从茶几上抓了把桂圆,摊开手心到她面前,圆滚滚的两颗,好似双生。   女孩子短暂停顿,随后弯起了眼睛。他用手指捏开一颗给她,她接过去,手指轻轻碰到他的,小声道了声谢。他又剥开一颗给自己,清甜汁水萦绕齿间,她在那一瞬甜腻里无声望着他笑,他的唇角也不自觉扬出淡淡笑意。他们沉浸在只有彼此懂得的暗号中,浑然不知自己的暧昧把戏全然落到了对面沙发上的眼睛里。   那是双漂亮却苍老的眼睛,再大价钱的保养也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袭,但常年的吃斋念佛让那眼角眉梢都镀满了慈祥。她和蔼看着自己平日里疼爱的孙辈们,眼眸里的笑意一点一点隐了下去。   过年百无聊赖,习惯了高压的工作,突然一停下来徐经野还有些无所适从。   隔天晚上曹秉文叫他出去玩儿,他担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不自在,背着徐若清把她带出了门。出发不久后徐若清给他打电话质问他去哪里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犹如一个尚存良知的渣男,竟然在这两个妹妹之间恍惚生出了背叛感。   会所里人都到齐了。今天在场的全都是熟人,也因此他也才毫不避讳把她带过来。进屋后他给她叫了低酒精的饮料,又为她安排好跟谁聊天。众人照例调侃一番他带着孩子买醉的无耻行径,接着玩笑让她做好午夜拖尸的准备。沙发上跟着曹秉文来的姑娘之前和他们一起出来过几次,扭着腰伏在他身上笑眯眯咬耳朵:“野哥原来喜欢这款啊?”   “白白净净乖乖巧巧的,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对这样的没有抵抗力?”   曹秉文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别瞎说,那是他宝贝妹妹。”   “妹妹?”姑娘眨巴眨巴眼睛,“俩人一点也不像啊。”   “表的,不是亲的。”   “怪不得。”她玩着他卫衣上的绳子,一边望着远处椅子上的清丽身影一边啧啧感慨,“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长大了不得了啊。你们这帮人没少觊觎人家吧?”   曹秉文低头瞟她一眼,半真半假笑道:“哪有机会啊,她哥护得紧着呢。” 第19章红裙子   徐经野看着面前的人,唇角顿了下:“什么时候?”   徐若清推着他坐到沙发上,从桌上拿起手机翻给他。徐经野垂眼看向屏幕,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警服的男生,背景似乎是在校园里,他并没有看向镜头,但身型和侧脸轮廓的优越都清晰可见,脸上的笑意干净爽朗,有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清爽感,是不同年龄段大众女性都会喜欢的类型。   徐经野若有所思看着这张照片,片刻后,诧异会意过来她的意思:“徐若清?……你还是暗恋?”   小公主竟然没否认,笑眯眯挽住他的胳膊:“哥,你得帮我。”   徐经野没回应,冷淡看她一眼。身旁的人继续道:“你不是认识他吗?后天叫你那帮狐朋狗友来家里玩儿,也把他叫过来,好不好?”   “不好。”徐经野想都没想拒绝,“我跟他不熟。”   “叫过来不就熟了嘛。”徐若清扬了扬眉,满不在乎,“再说以后没准他还是你妹夫呢,提前熟悉熟悉怎么了?不应该吗?”   徐经野听言忍不住皱眉,低声斥道:“女孩子怎么说话呢。”   可身旁的人才不看他的脸色,笑意盈盈又凑上来:“我都打听过了,他跟他前任刚分手不到三个月,现在正是见缝插针的最好时机,既不会太轻浮,也不会太薄情。”   “……什么乱七八糟的。”徐经野听不下去要起身,被她拖着胳膊硬拽了回来,开始软硬兼施:“你不答应我就不许走。”   徐经野抬眸凉凉看她一眼。她板着俏脸,煞有其事威胁:“你不答应我,我就给你告密。”   “告什么密?”   “你交女朋友了,还要跟她去看演唱会。”   “……什么?”   面前的人娇蛮得意:“我在你Pad上看到你查票的记录了,四月,在苏州,有没有?”   徐经野下意识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又担心她会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到了唇角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憋得他气闷,更像心虚:“没有。”   徐若清不满于他的虚伪,瞪着眼睛嚷嚷道:“你还查了苏州哪里好玩儿,你还敢说没有!”   徐经野盯着她的脸,神色变幻莫测:“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这要是旁人被他这么压迫盯着早就不自在慌起来,也就是徐若清,丝毫不乱,还跪起来按着他的肩凶悍警告道:“别转移话题!你把他约过来,我就立刻清空记忆,要不然我就告诉奶奶和伯母,让她们烦死你!”   徐经野的性格原本就是软硬都不吃,何况今天还有她惹他不悦在前。他冷着脸推开她漠然站起身,没走出两步身后突然扑通一声,沙发上那一团迅速跌坐到地毯上抱住他的腿,声音可怜幽怨:“哥——”   他冷眼看着这小戏精眨巴眨巴眼睛,硬生生给眼角逼出一点水光:“你自己都找到幸福了,怎么就见不得我快乐呢?”   徐经野有点倦了,略微沉下声音:“别闹了,赶紧睡觉。”   地上的人将他抱得更紧了。他无奈弯身要拽她起来,手还没碰到她,她缩了缩脖子紧搂他的腿先一步哀嚎起来,大摇大摆碰瓷儿:“哥,我错了!我不应该动你的东西,呜呜呜,你别打我!” 第20章气泡酒   晚餐时的氛围十分热闹。   有曹秉文跟徐若清这两个人在,基本就统筹了整场的氛围。因为是在家里,上桌的酒精也并不烈,众人热热闹闹就着游戏拼了半天,徐经野几杯喝下去之后才瞟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了,他借着抽烟的借口出来寻她,走出来后却见她正跟别的男人在阳台相谈甚欢。   晚冬的夜风虽然不再凛冽但也绝不温暖,女孩子肩上的男士外套就是最好的说明。徐经野咬着支没点燃的烟站在客厅里,静静望着女孩子的温柔笑脸和被风掠起的头发,脑袋里头反反复复就四个字,引狼入室。   这是另一件徐经野后来最后悔的事情之一。上一件是许多前他想帮蹲在地上的小姑娘捡起书的时候,同样比阳台上的男人晚了一步。   “哥。”   阳台上的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同时转回了身。   他若无其事扫了眼女孩子身上的外套,语调波澜不兴:“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她淡笑着答:“周垣哥说他们警校的事情呢,很有意思。”   “别听他唬你。”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抬起自然捋了下她的头发,转过头淡淡责备,“你可别把我妹妹骗得也想考警校了,她吃不了苦。”   对方从他手上收起视线,棱角分明的脸上笑意爽朗:“初初不是要出国吗,可惜我骗不到她了。”   女孩子笑了笑,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开他的动作,这让他的心气稍微平顺。他的手从她的头移到她的肩,拎起来那外套示意她还给主人:“再待一个小时我们回家。”   女孩子略有讶异:“今天就回去?”   “嗯,我有点事。”   “好,那我先去收拾东西。”   他点了下头,这才回身照顾起他自己邀请来的客人:“里面他JSG们还玩着呢,再进去坐一会儿吧。”   对方深谙客随主便的道理,接过衣服后跟着他重回了餐厅。房间里的游戏已经进入到了下半场,徐若清喝了酒之后脸有点红,过来抱着徐经野的胳膊控诉曹秉文刚才耍赖欺负她,转而又娇滴滴跟他身侧的人搭腔:“周垣哥,你玩儿游戏厉害吗?下一轮来帮帮我嘛。”   从小到大徐经野早已经习惯了安分守己做她的工具人。他没有应声,客人也很爽快给主人面子:“不太厉害,不过也说不好会有新手光环?”   徐若清捂着嘴娇羞笑了起来,看得徐经野沉默着忍了又忍,紧接着他的手臂被拧了一下,她暗暗给他个警告的眼神,甩开他的胳膊拉着对方有说有笑往长桌里去了。   徐经野一边暗慨着女大不中留,一边默默揉了揉手臂,跟着走到桌前旁观战局。这一场的游戏是种卡牌类型的,桌子当中放了个铃,大家依次出牌,然后根据牌上的规则抢铃,抢到的就能收走桌面上所有的牌,最后手里没有牌的人则被淘汰。几轮之后众人都熟悉了规则,氛围也逐渐热烈起来,因为抢铃没少闹出笑话。徐经野安静站在桌旁,看着徐若清假装含羞带怯的模样,总是会不自觉联想到她。   其实有时候他也希望她也能像别人家的姑娘一样开开心心融进同龄人的群体里,可是更多的时候,他又自私不希望她跟任何旁人走得太近。或许是因为从他们一开始相熟起来时就处于绝对的照顾和被照顾的状态,这两年多时间的相处让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被她独家依赖的感觉。从开始时他就习惯了孤僻的小猫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现在又怎么能接受它亲昵去蹭别人的手臂呢?   身后衣襟上传来的熟悉重力将他从遐思中唤回现实。他侧过头,见她站在自己身侧,默了片瞬,还是低声问:“要玩一把吗?”   桌上一群人正大呼小叫拍得激烈野蛮,她看了眼,笑着调侃:“看起来会手痛。”   他低笑了声,恍惚想起傍晚时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指尖又贪恋记起那触感,那么软,确实是会痛。   “那就算了。”他往后两步靠在窗边的矮柜上,随手拿了瓶饮料给她,又拎起来一瓶递到自己唇边,“东西都整理好了?” 第21章学生证   转眼即是四月。   新年之后一切按部就班归位。不知道国外的春节是不是也有不孝子攀比的传统环节,探亲回来的徐夫人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给儿子张罗起相亲的事,将徐经野工作之余的空档时间塞得满满当当。   她也开学了,还是很努力,尽管天分不高,可靠着勤奋模拟成绩也逐渐摸到了重本的边儿,再后来语言考试也擦着线通过了,她却仿佛不怎么开心,跟他说起来的时候也是语气平平,全然没有了年前时的兴奋劲儿。但他还是为她高兴,如约兑现自己的承诺,加了两周的班才空出来一个完整的周末,最后终于在去苏州的飞机上如愿看到了她的笑脸。   航班降落的时候是傍晚,廊桥披着金色夕阳,室外的体感温度比北京温润许多。   酒店安置好行李,两个人出来吃晚饭。美食功课是她做的,出了酒店后带他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路里的桂鱼店。进门前徐经野特意多看了几眼门旁边已经掉漆发黑的牌子,这种小餐馆按照他的性子是连路过都会觉得脏了车的地方,但难得见她兴致勃勃,他也没扫兴反对,掀起门帘让她先进,随后自己跟了进来。   点过菜后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一句没一句说话。他低头在手机上回着邮件,气氛短暂静了静,再抬起头时见她把两双筷子泡在了杯子里,自己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吹着杯口的热气,白皙脸颊被水蒸汽熏得泛着漂亮浅粉。见小猫无聊了,他放下手机,低声问:“干嘛呢,消毒?”   她笑笑,嗯了一声。他看着木头筷子上浮出来的气泡,又抬眸看了眼她,淡淡奚落:“又馋,还又爱干净。JSG”   “我没有。”她软声否认,“是你爱干净,我给你弄的。”   徐经野故意不买账:“那你是承认自己馋了?”   小姑娘趴在胳膊上傻笑了下,大大方方承认:“可能吧,太久没吃过了,味道都忘了。”   他垂眸掖着她耳边垂下来的碎头发:“你以前来过苏州?”   “来过一次。”她仔细回忆了番,“当时太小了,别的什么都没记住,只记得这道菜,还有很好吃。”   他闻言失笑:“怎么不早说,在北京也找得到厨师。”   她认真摇头:“那不一样。”   正说着话老板娘端着菜上来,白色长型瓷盘里的热油翻滚着,切成规则格状的鱼肉被炸成外酥里嫩的金黄,细密淋着滚烫的红色卤汁,香气鲜艳四溢。隔着朦胧热气的另一边,小姑娘朝他扬扬下巴,细长眉眼里都是灵气生动:看,不一样吧。   徐经野压着眸底的宠溺,示意她往旁边坐过去一点,把盘子转了个油烟不会吹到她的方向。他们各自抽出来水杯里的筷子,她夹了一块儿肉放在唇边细细吹了吹,临送进嘴里时又被他拦住挑出来根刺,她不好意思笑笑,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笑着看他也吃了一口,咽下去含糊不清期待问:“好吃吗?”   其实徐经野早就不止一次吃过这道菜,多大的餐厅多高的名厨都有。眼前这盘松鼠桂鱼不管是卖相还是味道都肯定不是他所见识过的上乘,但却只有这一刻,他坐在灯光昏暗满是油烟味的街边小馆里,面前是他的漂亮小姑娘,眉眼弯弯朝着他笑。她带着他走进烟火里,那烟火是什么味道又有什么重要。   从餐馆里出来两人回到了主路上。回酒店的路上有一条步行街,晚高峰后行人逐渐变多,两个人走在人群里速度快不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又太轻徐经野始终听得断断续续,几次弯身下来后他开始有点不耐烦,想拉着她快点离开这种又挤又吵的鬼地方,可还没碰到她的胳膊反被她先攥住了他的袖子,接着她垫脚仰着脸凑近他提高音量:“我想吃那——”   耳畔的潮湿热气还没在夜色里散尽,身后有路过的人不小心撞到了她,她没站稳身体晃了下,他下意识单手揽住她靠向自己,低声皱眉:“小心。”   南城的温暖春夜,风里裹挟着玉兰花的纯白清香,温柔拂乱她的长发和他的气息。坚实手臂里的身躯纤细柔软,她的额角擦到他的下颌时痒到心脏里。他忽然有一瞬恍惚意乱,身体先一步本能做出理性反应,扶着她站好后,弯身给她拍了拍裙子上被蹭到的灰,不动声色问:“想吃什么?”   鲜肉月饼。   两个人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前面是对儿年轻夫妻带着小宝宝,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缓慢往前挪:“你还吃得下去?”   身侧的人抿了抿嘴:“我当夜宵。”   徐经野存心逗她恼,故作冷淡告诫:“我跟你老师请的是病假,你别太过分了,胖五斤回去。”   小姑娘微微笑笑,很会辩证:“病人被好吃好喝供着胖了也正常,说明恢复得好。”   他没忍住失笑:“一派胡言。”   队伍前爸爸怀里的小宝宝从刚才起就趴在肩膀上好奇盯着他们俩看,但碍于徐经野的冷脸一直谨慎察言观色没敢吭声,这会儿见两个人都笑了,他才也放心笑了出来,张开嘴露出两颗小牙,口齿不清叫:“姐姐!”   女孩子朝他温柔笑了笑,伸手握了握他的小肉手。他开心地挥了挥胳膊,转过圆脑袋又看了看徐经野,自信一咧嘴:“叔叔!”   两人唇边的笑容同时一顿。徐经野暗暗黑了黑脸,前面的年轻妈妈听见声音扭过头来,扫了两人一眼后迅速会意过来,笑着调侃:“不好意思啊帅哥,他掌握的词汇量有限,还不会叫姐夫呢!”   两人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停。片瞬安静之后,女孩子礼貌淡笑了下作为回应,男人的俊冷脸色看不出缓和。他们心照不宣缄默着直到排到队付款后走远人群,徐经野拎着纸袋子习惯性走在路外侧,心里还没有完全介怀刚才的事,余光瞟见身侧的人抿着嘴似笑非笑,他登时更加不悦,睨她一眼:“你笑什么?”   女孩子压了压唇角抬起脸,如果不是漆黑眸底里还漏着笑意,那镇定语气真要把他也给骗过去:“我笑什么?”   徐经野上下扫视着她,冷淡开腔攻击:“被人叫姐姐偷着笑呢?这么大的人了,穿得还像个中学生,有什么可高兴的?”   “我本来就是中学生。”她无辜耸肩,郑重指指自己的挎包,“你要看我的学生证吗,叔叔?”   最后的两个字被她故意咬得很轻,尾音轻俏上扬,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娇憨。徐经野侧头垂眸看着她的脸,原本的心气儿明明是不顺的,可是这突如其来的角色扮演幼稚又上头,教他莫名其妙想扬起唇角,莫名其妙想跟她再做一百件这样的无聊小事,莫名其妙想与她和时间一起停在这座异乡街头。 第22章女青年   隔天。   两个人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其实他们都起得很早,才七点半小姑娘就给他发消息催他出门,但徐经野有工作,从起床开始电话就没JSG停下来过。   他把她叫到自己房间里吃早餐,她坐在桌子对面动静特别轻地剥着鸡蛋,手指纤细白皙,几乎要跟蛋白融在一起。徐经野听着听筒那头的汇报,垂眸看她的动作有一瞬走神,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在电话那边停下来等他意见时,她也同时抬起脸用动作问他要不要,他下意识摇头,脱口低声回答:“你吃吧。”   电话那边瞬间更加寂静。徐经野慢半拍反应过来,略有尴尬抿了抿下唇。他这一次其实算是公出,明天还要到分公司开会,原本提前过来一天就很惹人遐想疑心,这个时间还在酒店跟别人共进早餐更是令人浮想联翩。想到这三个字在挂了电话后就会被添油加醋演变成离谱八卦在整个公司传播徐经野已经开始急火攻心,憋着气走到阳台把电话里的工作狠狠驳了回去。秦助理在对面冷静应着声,专业素养高到发指,坚持在冰冷低压下汇报完工作后,恭恭敬敬阴阳怪气了一句“您用餐愉快”,然后果断挂了电话。   徐经野冷脸捏着手机,暗暗决心回去要扣光他的钱,回过身时看见餐桌上的猫正倾身悄悄扒拉着他的盘子,他定睛看了片刻也没看出名堂,不动声色走回来坐下,小猫若无其事低头喝着牛奶,他瞟她一眼后拿起来盘子里的面包,狐疑咬下两口后觉出异样,低眸翻过来,面包片背面用花生酱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线条极简陋却有着奇异的感染力,他唇角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它一起扬了上去,又被他更用力压了下来,神色不明抬眼看向面前正偷着看他的小姑娘,把人盯得心虚抿着嘴傻笑起来,小声抱歉:“刚才不应该打扰你工作。”   这哪里是她的错。但心里这么想着,徐经野表面还是顺水推舟收下来:“你应该去跟秦跃道歉。”   她之前在家里见过秦助理几次,果然听见他的名字就开始愧疚:“你刚才骂他了?”   徐经野瞥她一眼,冷淡反问:“不骂他骂你?”   “……你干嘛非要骂人啊。”女孩子握着杯子低低嘟囔着,他以为她要劝他loveandpeace,却不想紧接着她软声补充,“你可以让他多改几遍方案呀。”   这回徐经野是真被她给逗笑了,别开脸摇了下头,半真半假夸她:“徐质初,咱们家以后至少能出两个资本家。”   新老资本家在一片祥和的愉快氛围中用过了早餐,出来时外面天朗气清,早春的阳光明亮惬意。他手插在裤兜里跟在她身侧,任她带着自己游走在这陌生城市的错综小巷,吃她想吃的小东西,买她感兴趣的小物件,遇上她特别喜欢的还非要买上一对也给他一只。他捏着手里精致的苏绣小荷包,实在哭笑不得该挂到哪里,可尽管脸上嫌弃着,身体还是诚实把它攥进手心,妥帖收进了口袋里。   小姑娘这才满意,又拉着他去下一家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小店。他低眸看着她兴致盎然的专心侧脸,有一瞬忽然觉得偶尔被主导一次的感觉也还不错。不用去想接下来要往哪里走,不用费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更不用去考虑这些琐事有什么意义,因为根本就没有意义,她在他身边才是意义本身。   或许是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生活都掌控得太过严密,他的人生从起点开始就按部就班站在顶端往前,像是一湖望得到尽头的平静水面,几分几秒出现涟漪都在时间表里。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带着明确分级的目的性,他宝贵的时间从来不被允许浪费在这种小事上,但这一刻,他承认自己很喜欢这种浪费。   如果可以,他想把所有的时间全都浪费在她身上。   从小巷里出来,天色已经渐暗,两人去餐厅吃饭。从餐厅出来前她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他见她嘴唇上涂了水红色的唇釉,明亮灯光下带着柔和的细闪,嫩得像颗饱满多汁的草莓。他视线短暂停留,随即若无其事向上,借着淡淡的不耐完美掩盖住了眸里逐渐晦暗的深色:“擦掉。太浓了。”   女孩子明显失落,原本脸上的清浅笑意慢慢淡了下去,抽了张纸巾低头磨蹭着。徐经野看她这副扫兴样子也于心不忍,但还是轻拧着眉头沉淡道:“不是不好看,是不适合学生。”   她闷闷嗯了一声,动手拿纸在唇上压了压。他垂眸看着她纸巾上逐渐暗淡的唇印,在她还要再拿湿巾时,低声叫住她:“可以了。”   她听言抬眼看过来,眼神里压着既不情愿又不敢反抗的柔弱幽怨,没擦净的红色唇釉在唇瓣边缘暧昧模糊着,仿佛刚刚被暴力蹂|躏过一般。他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片刻后,才略微哑下声音:“唇角再擦擦。”   她拿出来随身的小镜子,他起身去结账随后到店门外点了支烟等她。等到她出来时他们各自的情绪已经恢复风平浪静,他习惯性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袋子,示意她来自己的里侧走路,她也没再记恨他刚才的刻板老父亲行径,主动轻声跟他说起一会儿演唱会里她最喜欢的歌。他一面漫不经心听着一面低眸瞟着她的脸,她唇上仍留下了三分的颜色,平日里清纯的浅粉变成了潋滟的浅红,像她夏天贪凉吃了整盒冰后的样子,又像她刚被浴室热气熏蒸过的模样,但最像的还是她曾经在他梦境里出现的那样,温柔的,笑意的,生动的,仰着脸颊慢慢睁开眼睛的——   徐经野的视线蓦然定焦回现实,眼眸深处的夜色浓重得化不开。   也幸亏是夜色深黯,掩住了他不为人知的绮色遐思,也掩住了他倏然沉重的平稳呼吸。他怔然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她的侧脸平静而安宁,月光将本就优越的轮廓度上一层柔和的清冷阴影,她含着笑意亭亭立在他身旁,他突然觉得是自己亵渎了月亮。   ***   心事一旦翻涌,那一晚的徐经野有些心不在焉。   从走进场馆时就有道突兀的寡淡香气萦绕,等待开场时她好兴致地侧过脸来给他介绍,这是乐队成员为了这场演出特意制作的香水,意在希望今天来的人在今后回忆起这场表演的时候,每一处感官都印象深刻——“是不是很浪漫?” 第23章黑瞳孔   两人最后回了酒店。   酒和水果是服务员卡着他们回来的时间送上来的。徐经野还有工作,进屋后就进了里间打开视频会议,他有心快些结束,但一通汇报之后还是拖到了后半夜,等到出来时客厅桌上的红酒已经空了大半瓶,客厅里的人也困恹恹窝在沙发里放空,脸颊直到颈部都泛着粉,半天才打起精神来迟钝埋怨:“你怎么才结束。”   他沉默走近沙发,瞟了眼桌上的酒瓶,疏朗眉头轻轻拧起。这种酒喝的时候不觉上头,但后劲儿很大,他只少嘱咐了一句她就喝得这么急,待会儿肯定要不舒服。他略有担忧抬手贴了贴她逐渐升温的额头,低声问:“头晕不晕?”   手底下的人仰着脸想了想,倒没逞强:“有点儿。”   “这是几?”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下,见她的漆黑瞳孔向猫一样呆呆跟着他的食指转又忍俊不禁,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下。她笑着用两只手抱住他的手,扳着他的手腕让它指向他自己,慵懒又娇憨:“这是徐经野。”   徐经野垂眸看着她泛红的笑靥,心里倏尔一动,本能抽回了自己的手,停了停,又落回她肩头:“起来洗洗,去睡觉。”   女孩子眨巴着眼睛,反应了一下他的话,摇晃着小脑袋拒绝:“我们还没聊天。喝了酒之后都是要聊天的。”   “谁说的?”   “电视上都是这样的。”   徐经野无奈看着面前的小醉鬼,半晌,在她身旁坐下来,低声妥协:“你想聊什么?”   她含糊长长嗯了一声,静了一会儿,问:“你今天开心吗?”   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回应他的是带着酒气的傻笑,但因为对象是她所以也不讨厌:“我还担心现场太吵了,你会不喜欢。”   “是太吵了。”房间内的光线昏黄,酒精和水果混合成四溢的馥郁香气。他静静看着她的脸,声线沉淡又恍惚,“但没有不喜欢。”   “谢谢你。”她搂着膝盖低下脸孩子气地笑了起来,“我吃到好吃的了,也听了演唱会,走之前没有遗憾了。”   徐经野靠在沙发上垂眸看着身旁蜷着的一小团,仿佛稍微伸手就能全部揽尽怀里。他看着她埋下去的侧脸许久,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漆黑眸底里层层叠叠掩着不舍:“就那么想走吗?”   她阖着眼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睡着了。他抚着她的头发,声音越说越,宛若自言自语:“不出国也可以,如果不喜欢住家里,也可以去住学校。”   小猫在他顺毛的动作下转过来脸颊蹭了蹭膝盖,也不知道把他的话听进去多少,半睁开眼睛懵懵看他,娇娇柔柔出声:“那你会来看我吗?”   “当然会。”他把她耳边滑下来的头发掖好,手指眷恋着停在她颊边缓慢抚着她耳廓。   “多久来一次?”女孩子大概是真的醉了,对于他似乎无心又分明有意的试探毫无觉察。   “每周。”他环住她的背把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她的脚趾圆润得像小颗的珍珠,抵在他腿侧轻轻蹭了蹭。他忽然觉得痒,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在痒,那种忍不住又抓不到的感觉让人尤为燥热,只能握住她的脚踝从源头制止:“别乱动。”   她一边软软挣扎着躲他,一边也被他的动作痒得笑。她一笑他也莫名想跟着笑,抓着她的脚腕拖到自己腿上,她以为他还要变本加厉欺负她,一边推着他的胳膊一边讨饶,声音一声软过一声,软到他心脏都快化成一滩水,抬眼再看她时,她的侧脸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近到了咫尺的距离。他定定看着她翘起的唇角,鼻息间全部是她身上的清甜气息,混了温热的酒精后,清冷亦迷醉。他的心律和脑波全部偏离轨道,她却到最后也没有答应他不会走,只是柔声细语否定着他的提议:“舅妈会不高兴的。”   在这种时刻听见徐夫人的名讳无疑是针强剂量的镇定剂,一针下去就把徐经野冰冷打回了现实。   他缓慢坐直稍微拉开两人距离,手上力道却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她就这样一只脚暧昧搭在他腿上许久,直至他重新恢复沉淡嗓音开腔:“不会。”   “什么不会,不会让她发现吗?”女孩子低笑了声,垂着头喃喃自言自语,“这次来苏州也是,也是悄悄背着她的。”   徐经野望着她的侧脸无言,她仍在独自继续絮絮不解着:“她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我呀。” 第24章便利店   两个人以这样的暧昧姿势僵持了半晌,谁也没有先松开手,也谁都没有试图避开。   大抵是他们各怀着难明的心事,最终是徐经野先妥协,他握着她的手腕轻轻用力,见她没有反对,还想继续拽开时,女孩子突然迅速抽开手转身猛地关了墙上的灯。   潮湿空间重新幽暗下来,微弱照明隐约映出两个人的轮廓。徐经野静静看着面前的人,她的呼吸有些不稳,片晌静默后轻轻吸了吸鼻子。这下轮到他的手指覆上她眼睛,声线也无奈放缓:“哭什么。”   他沉默着不问还好,一问小姑娘的羞耻委屈更止不住:“对不起……我……我觉得好丢人……呜呜……总是在你面前……今天还是在你房间……呜呜呜……”   徐经野哭笑不得,整颗心被她的眼泪泡得又咸又软。她平常在外人面前安静又大方,偶尔活泼也是含蓄收着的,他心里清楚眼下她这样子是还没酒醒的缘故,一边俯身给她擦着泪一边耐心低声哄着:“这里明天让酒店收拾。你先出来,都需要什么东西,列出来发到我手机上。”   她抽抽噎噎客气:“谢谢……我自己能……我能出去——”   徐经野没说话,突然抬手作势要推她的头,她本能往一旁躲,脑袋“哐”一声撞到旁边的折叠镜子上,疼倒也不见得有多疼,只是这时候的一丁点疼痛也能放大成委屈,她捂着头不可置信看他几秒,细弱哭腔更甚:“你干嘛呀……我都……呜呜……我都这样了……你还……”   罪魁祸首听着女孩子哭哭啼啼控诉,唇角无声缓缓翘了起来。   他抬起手揽过她,手臂掠过她的肩膀揉着她额角被撞到的位置,怀里的人在他臂弯里幽怨闷声推他,他暗暗用力扣紧了她,好心情的照单全收。他觉得她这样哭闹娇嗔起来才终于有了点小姑娘该有的样子,比她刚才装模作样跟他客套的时候可爱多了。   “洗个床单都差点儿把自己掉进浴缸里,你这笨样子怎么出去?”他淡淡出言嫌弃,“现在放你出去是监护人失职。”   酒壮怂人胆,女孩子一边蹭着眼泪一边不服回嘴:“你又不是我的监护人。”   “那谁是?”   他扫她一眼,她立刻怂了回去,声音越嘟囔越小:“我都成年了。”   他半拖半抱将人推出浴室,嘴上冷淡奚落:“管你的时候你又成年了,惯着你的时候你就觉得自己才十七?”   “……你别说了。”小姑娘脸皮薄,给他说得又像是要哭。他推着人按到桌子前,借着窗外月色盯着她看了片刻,直到给人看得不自在脸热躲避起来,他才又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松开她走到外面穿外套,不厌其烦嘱咐:“发我手机上。”   徐经野拿起门卡出门,走廊里一片空旷静谧,厚重的地毯掩盖住了他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他隐约听到一声锁落门开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么晚的时间似乎不该再有人出门,他下意识想到是不是她追出来了,下一秒兜里的手机振了一下,他低头拿出来,是她发过来的信息,需求的字数还没有她结尾感谢的语句长,他失笑摇头,揣起来手机,没再去想那道开门声的事。   与此同时,一个黑衣男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男人的身型高大精壮,脸庞隐匿在宽大的卫衣帽子里看不清晰。他叼着支没点着的烟,捏着手机靠在门框上朝对面的房门嗤笑一声,吊儿郎当扭了扭脖子,露出来的一侧脖颈上阴影蜿蜒杂乱,若凑近细看的话,是成片的黑色纹身。   一道走廊之隔的昏暗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振动。   少女窝在沙发上抬起脸,像只被扰醒的猫,倦懒看了眼身旁毫无动静的漆黑手机,缓慢眨了下眼,抬眸看向房门的方向。   门厅柜子上挂着的帆布包里透出朦胧的微弱光亮。那是一支小巧的备用机,四方屏幕上显示收到一条新的消息:   “兄妹共度春宵,这么大的喜事,如果徐锦山知道了,会怎么样?”   ***   徐经野拎着袋子回来时的心情不是很明朗。 第25章警戒线   隔天的会议徐经野明显不在状态。   早上他出来得早,卧室里的人还没有醒过来。他有意从这一刻开始跟她彻底划出界限,克制自己不再去管她那些琐事,可临出门前还是没有忍住折回前台,嘱咐对方十点钟把早餐送到房间。   他沉着气转着手里的笔,整个人躁郁不堪,俊脸愈发阴沉。桌子前的汇报人瞟着他的脸色越讲越心虚,到PPT最后一页时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端端正正站在原地等着被训话,可太子爷却只是黑着脸不讲话,周身都是冷肃的戾气,这感觉比劈头盖脸骂他一顿还难受。他暗暗使眼神向JSG自己的上级求救,对方审度着太子爷难明的心思,片晌后,试探提议先去吃午饭,下午回来再继续?   徐经野沉沉嗯了一声,合上手里的笔。起身之前他拿起扣在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不出意料有她的信息,照片上是酒店的餐盘,桌沿下隐约露出了她的脚,贴着热帖踩在拖鞋上。她发了个笑脸的表情,问他什么时候结束。   他没有回复,面色难辨地站起来走出了会议室。   这顿午餐依旧食不知味,分公司的负责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堆着笑脸没话找话跟他客套,先体贴问起饭菜还合不合口味,又关心说到这次会不会在苏州多待几天。徐经野冷淡礼貌回应晚上就走,对方表达了惋惜进而提议安排车辆送他去机场,他谢绝后起身说去卫生间,包厢里的其他人都同时松了口气。   洗手间的另一侧连着吸烟区。徐经野进来时壁挂电视上正在播着午间新闻,他站在角落里,一边从兜里摸出来烟盒塞了支进嘴里,一边心不在焉瞟了眼屏幕。下一瞬他手上的打火机蹭地蹿出蓝色火焰,他却迟迟再没有动作,数秒的怔愣后,他倏然再次抬眸看向电视,而后甩了烟转身快步走出房间。   走廊里迎面碰上刚刚桌上一个有些脸熟的人,对方见他沉着脸疾速往外走猜测是发生了什么事,很有眼色追上来问他需不需要车。徐经野短暂沉吟后点了下头,对方立刻转了方向走在他前面按了电梯,上车之后徐经野匆匆说了酒店名字后拿出来手机,调出她的号码打了过去。   “嘟……嘟……嘟……”   没人接。他又打了一遍,还是同样的机械忙音。他重复拨打的动作越来越躁,前座的人悄悄从后视镜里瞄着他,也不敢问,只默默把油门又用力踩了踩。   到了酒店大门前徐经野率先推门下车,长腿两步并作一步踏上台阶。酒店门前停着几辆警车,大厅里人声嘈杂鼎沸,服务台前围着几圈的人叫嚷着退房,前台两个姑娘忙得像是陀螺,一旁的经理嗓子都喊哑了,场面混乱得堪比春运车站。   徐经野下意识站定在人群里环顾一周,如愿一眼在纷乱中看到了他想见的人。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及腰的长发有些凌乱,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清丽脸上罕见阴霾,给她增添了几分并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冷艳感,违和,却又矛盾迷人。   但彼时的徐经野无心欣赏这一幕。他悬了一路的心脏终于落了落,快步穿过人群走向她,脑袋里预想的明明是要安抚受惊的小猫,可站到她身前时还是没忍住拧起眉训斥:“电话怎么不接?”   沙发上的人徐徐抬起脸,望着他慢半拍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口袋,声音轻得缥渺:“可能静音了,没听到。”   徐经野眉头更紧:“那你就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她微张开唇顿了顿,似乎有点委屈,静了片刻后,声音低下去:“你没回我消息,我以为你在忙。”   徐经野一时语塞。想到自己没有回复她的真实原因,他抿着唇沉默,手臂垂在身侧复杂克制许久,最终成功忍住没有抬起来附上她的头:“起来,上去收拾东西。”   他沉声甩下一句后转身往电梯间走,身后的人慢了一步匆忙跟上来时险些被快步路过的人撞到,他用余光冷眼瞥着,无动于衷转回了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徐经野沉着眸色不说话,身侧的人也安静得无声无息。他们像陌生人一样并肩站着,可在陌生人看起来他们从外形到气质又都严丝合缝的契合,怎么看也不像是陌生人。   电梯缓缓停稳打开时,徐经野先一步踏了出去。   相比楼下大厅的喧嚣,真正的案发地并不吵闹,甚至可以称得上安静,却又无端透着种再优异的隔音材料也无法阻挡的嘈乱感,令人说不上来的心烦意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尽头一间房间门外扯起了警戒线,几名戴着手套的警察紧张地进进出出,房间里不时有取证拍照的声音传来。空气里仍旧弥漫着酒店特有的松木清香,可或许是出于心理作用,徐经野觉得那香气下隐约压着淡淡的血腥味儿。他下意识屏息拧起眉尖,快步刷卡开门走进对面的房间,注意力刚刚缓回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柔弱力道,小心拽住了他的衣襟。   他脚步一顿,停住了身型,没有回头。身后的人也再没有动作和声音,他背对着看不见她的表情,眼前却奇异浮现出她的脸,眼皮微微红着,唇瓣轻抿,像只刚被主人训斥过的小猫,怯生生的委屈,又无条件的依赖。   他混乱克制住想要回身把她拥进怀里安抚的冲动,别开眼望向窗外连绵阴天,半晌,低哑着开腔:“害怕了?”   出发时天朗气清的旅行以一桩一墙之隔的命案为收尾,他在看到新闻时都忍不住迷信这是老天给他们的冥冥暗示。 第26章局外人   房门关闭声落下后,室内重新恢复寂静。   徐经野仰着脸靠进沙发里,揉着眉心烦闷长出了口气。他恍惚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想,今晚之后,小姑娘应该再也不会朝他走过来了。   真好。   他阖上眼自嘲哂笑一声,眉目之间隐有倦怠之色。思绪逐渐昏沉之际他模糊忆起她刚回来徐家的时候,因为她住在叔叔家里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每次人前她都是礼貌站直叫一声哥哥,他每次都心不在焉地应,把她的恭敬当作理所当然,直到一次在学校里两人偶然遇见,她迎面从台阶上走下来,他都特意站定了等着她来打招呼,可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面不改色从他身侧走过去了。   当时他诧异愣了愣,回过神来时望着她的单薄背影才迟钝恍然,原来小姑娘根本从来没把他当成哥哥。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幼稚、莫名、好笑,却唯独没有让他觉得在意。她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原本就低,性格说好听是安静说白了是孤僻,他毫无兴趣浪费自己的时间去改变她,她叫不叫那声哥哥对于他来说都无所谓,可事到如今再回头看,或许这也是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命里注定,他根本就不该被她叫作哥哥。   以前是他不配,现在是他不想。   他不想被她叫哥哥,更不想跟她再次退回到从前互相视而不见的那些年。但他想不出两全的方法,二十多年人生里学过的所有关于决策的理论在面对她时都变得全无用处。从苏州回来之后,他在自我谴责与攻击中煎熬折磨了两个月,理智告诉他应该继续,可是刚刚她失落离开的模样仿佛烙进了他眼底,不管他睁开还是闭上,眼前都是她。   那天晚上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思绪一直在半梦半醒间沉浮,梦里她是小时候的瘦弱样子,跟在他身后柔声细气一声接着一声叫哥哥,他听得心里头烦,板着脸回头斥她别叫了,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长成了大姑娘,亭亭立着微笑问他,那你想听我叫你什么呢?   梦能到这里戛然而止,人却醒过来再难入眠。   但再辗转反侧下去也有天明,就像他再怎么难捱也有终点,期限是她离开的时间。   九月。   每年的这个月时徐家都很忙,公司里忙着准备周年庆,家里忙着准备徐经野的生日。今年是徐氏集团六十周年,也是正式对外宣告徐氏换代易主的一年,双喜临门,格外隆重。   相比之下她出国的事情简直就是无人关注,只有老太太在每个月末固定的家庭聚会上问过一句,她笑着轻声说全都准备好了。他见她这么期待离开很不舒服,但转念想到自己也是其中添砖加瓦的一员,心底压着的沉闷更重,食不知味吃了几口后借着工作匆匆离席,出门时在走廊转角撞见了徐若清。   小公主一逮住他眼睛都亮起了光,湿手拽住他把他往角落里拖,殷勤问候他最近过得好不好晚饭进得香不香公司的股价在他的英明带领下是否一路高歌猛进美妙的苏州行之后跟准嫂子有没有天翻地覆的进展?   ……徐经野脸色更黑,推开她转身要走,她又追上来抱住他的手臂笑眯眯恳求,下周的集团周年庆,她看中了一个皇冠,那个品牌主理人是他朋友,他得去给她借。   徐经野冷冷撂了句“不管”,她变本加厉挂到他身上粘着撒娇,他皱着眉拽她胳膊,拉扯间不远处的包厢门悄无声息开了,女孩子看见他们俩时脚步一顿,他下意识把身上的人扯了下来,徐若清低下头揉着胳膊叫了一声痛,他跟她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然后同时视若不见移开了目光。   她转身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小公主敏锐洞察到空气里不一样的涌动气流,余光里瞥见她走过去,不屑冷笑一声,转过脸来压低声音警告他:“不许再弄一样的东西给我跟她!”   徐经野拧着眉头看面前的人,搞不懂她八百年前的破事儿怎么还这么记挂。他刚要张口驳斥说谁也不管,只见她忽然停住眨了眨眼睛,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哦,我忘了,这次撞不上,因为她根本不会参加。”   他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徐若清翻了个白眼反问他:“她去了,你爸要怎么跟人介绍她?这就是我那个当年跟艺术家私奔的好妹妹生出来的乖女儿?”   徐经野一时无言以对,但真正到了集团周年庆的那一天,她还是被老太太叫去了现场,只是跟头戴小皇冠穿着精致礼服坐在前排的徐若清不同,她一身衬衫和牛仔裤站在角落里,脸上的妆很淡,手臂上松散挎着一张通行证,怎么看都是与徐家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徐经野上台时目光下意识捕捉到她,她仿佛有所感应,隔着人群远远微笑了一下。他心神有瞬摇晃,胡思乱想着她是不是在对自己笑,低头定了定神,掰过来麦开始讲话。等到发布会结束后他应付完记者匆匆往后台走,心里想着去看她一眼,却意外先看到公关部的人正凝着神色向徐夫人汇报。徐经野觉出异样,快步走过去,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第27章转笔刀   徐经野回过神来。   深夜的氛围静谧得有种诡异。他们无声遥遥相视着,还是她先察觉到他的异样,轻声询问:“你喝酒了?”   徐经野神色不明嗯了一声,一边垂眸解开领口的衬衫扣子,一边走到沙发前靠坐下来。窗前的人看着他动作,少顷,又问:“要喝蜂蜜水吗?”   他沉默数秒,低声应:“好。”   她转身走向厨房,他就着瓶瓶罐罐的声响走着神儿,直至半分钟后她再次走出来,俯身把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到桌上,随后站直了轻轻嘱咐:“我先回房间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语毕她没有再停留,转过脚步要离开,被他低声叫住:“徐质初——”   徐质初停住回头,面前的男人用下巴点了下她身侧的单人沙发:“我们聊聊。”   她迟疑退了半步,略带拘谨坐下来:“好。”   他垂眼看着杯沿上的薄薄雾气,半晌,漫不经心淡声问:“奶奶今天怎么样。”   她双手叠着放在膝盖上,慢声细语答话:“今天做了术前检查,医生说奶奶在同龄患者中各项情况算是比较好的,让我们不要太紧张。”   “手术安排在几点?”   “上午十点。”   “中午结束我从公司过去。”   “好。”   气氛再次沉寂下来。男人定定看着桌上的杯子,不再开口问话,也不开口允许她离开。他身上惯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精味道,暗暗朝她压迫涌来,她莫名感到有些不安,伏在膝前的手指悄悄蜷了蜷,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他再不喝就冷了,他却在这时再次冷淡开了腔:“不太自在?”   徐质初怔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男人抬起眼,眸底静得毫无内容可以窥探:“你现在,不太自在吗?”   她在他的气场下被迫回视着他。他的注视平静却锐利,否认或装傻似乎都不是聪明的应对,片瞬后,她启唇:“有一点。”   “为什么?”   她短暂静默,轻声道:“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上一次他们这样坐在一起聊天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这五年里她有一大半的时间住在学校,跟他照面的机会原本就锐减,在她谈了恋爱之后更是寥寥。她的拘谨和沉默其实全都合情合理,可此刻的徐经野脑海全被晚上那通电话占据,对于她现在怎么样的表现都是怀疑。他静静看着她的脸,语气意味不明:“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   她没应声,他便又说:“我们以前,也不是这样。”   空气里又是一阵沉默,昏黄光线里暗暗涌动着宛若暧昧过的旧情人久别重逢后的生疏气流,无言又怪异。   徐质初轻抿起唇角,看不透眼前人此刻的想法。她以为五年前的疏远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选择,这么多年来他们也都习惯了冷淡礼貌相处,这一刻他突然的诘问让她不解,但身体反应出于防护本能,她平静笑了笑,熟练疏离应对:“以前年纪小,见面的机会多,能聊的话题也多一些。”   “那以后还是要经常见面。”他的回话出乎她的意料,轻易超出她所划定的客套范畴,“就是不知道你订婚之后,还方不方便。” 第28章亲妹妹   徐经野回到家的时候,徐质初也才刚进来不久。她站在玄关挂帽子,闻见他外套上的烟味儿时轻皱了下鼻子,徐经野冷眼盯着她的脸俯看片瞬,在她发现之前,移开了视线。   两人一起走上楼梯,到二楼时去餐厅跟长辈打招呼。今天徐锦山不在,徐夫人一个人的晚餐同样优雅精致,她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微微皱了下眉,不悦深深刻进眉眼间的每一条纹路里,好在后者很有眼色说自己在医院吃过了,她也多一句都懒得客套,立刻转头吩咐保姆再上一套餐具。   徐经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余光瞟着门外那道清窈身影走远,才心不在焉拿起来勺子。   其实他一点也不饿,中午那张报告他到现在还没有消化完全。他脑海里有太多的疑问,千丝万缕汇到一处,紧缠成了密密麻麻的网窒着他。他实在想不通徐锦山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十四年前他们找她回来的时候竟然没有做过亲子鉴定?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徐经野食不知味喝着汤,出神翻着脑海里关于当年的记忆。他想起他曾经在书房外偶然听到他父母两人的谈话,徐夫人从开始就对此事持明确反对态度:“你们真要去找她?”   徐锦山的语气一贯淡漠,听不出来情绪:“老太太的意思。”   徐夫人抱着手臂皱眉:“什么都没有怎么找?就知道姓江,六岁,背上有块胎记,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对方沉默半晌,沉声道:“老太太身体不好,就算是了她心愿,找一个回来就好。”   徐夫人咄咄逼人:“你说得轻巧,请神容易送神难,你就这么领条命回来养,也不怕后患无穷,就像你妈现在——”   徐锦山沉着脸打断她:“行了!”   回忆骤然在此停息。徐经野握着筷子缓慢停住动作,脑海里忽然慢半拍倒带回放起徐锦山那波澜不兴的腔调:找一个回来就好。   当年他年纪还小,没有细想过这句话,这一刻回头再看,他后颈突然生寒。   假如当时徐锦山的真正意思是,只要找到一个孩子回来遂了老人家的愿就好,这个孩子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那么可能从一开始,他们就知情她是假的?   徐经野慢慢落下手臂靠回椅背上,脑海里一片空白的混乱。他想到这些年来他们对于她的疏远冷落,想到她在这个家里一直以来过分的小心翼翼,想到她哽咽着跟他说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他难以置信这么荒唐的事会出在他们家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验证这件事,同时大脑里又四面八方蜂拥涌进更多疑团:她知情吗?她知道自己只是替代吗?如果不知道,她当初是为什么被选中的?她背上的痕迹是怎么来的?是巧合的天生还是刻意的人为?如果知道,那她也早就清楚他不是她哥哥?这么多年来她面对他又是什么样的心态?她有没有过一瞬间也曾想过将这一切告诉他?   “经野——”   突然响起的声音倏然将他拉回了现实。上了年纪后的徐夫人比早些年脾气好了许多,望着他微微笑道:“有心事?怎么吃着饭还能走神儿?”   徐经野怔然看着面前的人,半晌,没有忍住,试探挑起话题:“您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她?”   徐夫人顿了下,见他这一晚上第一次开口又是关于她,面色登时凉了些下去:“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她是姑姑的女儿,就算看在姑姑的面子——”   桌子对面的人不屑打断:“她有什么面子?”   徐经野平静回道:“她是徐家的千金,是我爸的亲妹妹。”   徐夫人冷笑一声,不予置评。   “徐质初是她的亲生女儿,也跟她一样淌着徐家的血,跟她一样是徐家的千金。”徐经野紧盯着面前人脸上的每一处反应,少顷停顿之后,加重了语气反问,“难道不是吗?”   徐夫人睨他一眼,冷冷高傲道:“是又怎么样?就算今天她妈还在,我对她妈也是这个态度,何况是她。”   徐经野听言略微拧了下眉,没有从她JSG的脸上看出端倪,反而听了她的话更觉费解。没有给他再追问下去的机会,徐夫人先他一步冷着脸离开餐厅,徐经野也随后起身站了起来。   他经楼梯走上三楼,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落地窗外的月亮和她房间里隐约透出光亮。   他手插在裤兜里站在走道上静静看着,身型在墙壁上笔直投下一道峻挺阴影,他独自陷在黑暗里,终于得以短暂放空脑袋里胀满数日的难解思绪。   可本来就是被她长久占据的领地,好不容易空下来了,能想到的也仍旧只有她。他想起她高中的时候学得刻苦,经常他凌晨从公司回来时她房间灯还是亮的,有一次他看不过去想敲门叫她早点睡,没想到房门没锁,一碰就开了,他短暂迟疑后走了进去,房间里开着空调暖烘烘的,小猫穿着一套米色的毛绒睡衣,趴在桌子上睡得脸都红了,淡粉的唇角也亮晶晶的。   他当时简直哭笑不得,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抬手轻轻捏住她鼻子。 第29章数字钟   凌晨四点钟,徐质初昏昏沉沉醒过来,蜷眼瞟向墙上的数字钟。   看清楚时间后,她轻出口气,还想再睡一会儿,可大脑却越来越清醒,感官也越来越敏感。窗外月光逐渐亮得晃眼,她怎么闭紧都躲不过,最后只能把头蒙进了被子里,在黑暗中缓慢睁开了眼。   她原本很喜欢这种感觉,漆黑中的温暖令人心安。但是今天,或者说是这几天,她控制不住有些心神不宁。   这种感觉依稀起源于他回来的那一天,确定在他醉酒后叫住她说聊聊的那个晚上,他对她的态度里有种她说不出来的异样,冷淡又关切,似嘲又非嘲。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敏感还是多心,她隐约预感有事要发生,而且,不是好的预感。   徐质初长出口气,翻身坐了起来,手臂撑在身体两侧,出神看着房间。   距离订婚宴只有一周不到的时间,她在闲暇时已经开始收拾整理。这个家里属于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能带走的也无非是些衣物和小物件,旅游时从各地搜罗的小玩意儿,这些年去看过的各种演出票根,还有她小时候很喜欢坏掉也舍不得扔的旧东西。   这些东西全都收拾起来后,房间也显得空了下来。她环顾着空荡荡的四周,心里也一阵荒瘠的空旷。   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房间,也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她曾经以为离开的时候会是种解脱,但是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轻松。   为什么会这样呢。徐质初恍惚想了很久。   或许是这里承载了她少女时所有的记忆和心事,也可能是她还没有准备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更抑或是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一种可能,她对这里,还有眷恋。   她低下脸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个念头彻底甩出脑子一般,掀开被子下了床。   洗漱的时候她盯着镜子心不在焉想,大概最近是太累了。等到订婚结束,奶奶那边稳定下来,然后她也搬出去,就都好了。   新公寓在城东,是她拿自己的积蓄买的,面积不大,位置也远离市中心,跟现在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跨着两个区,以后再回来时要赶上高峰都堪比出城。但好在她也没有什么需要回来的机会,老太太出院后会长期住在疗养院,往后她再“回家”也是去那里,或者是徐家家宴时的酒店。这个房间,这栋别墅,她搬出去之后,应该就是永别了吧?   她对着镜子里的人浅淡笑了下,回过神,拽了张纸巾草草擦了擦脸,出来推开门往厨房走。外面天光已经渐亮,她没有开灯,脚步也很轻,因此在厨房看到那道人影时,对方似乎也被她的突然出现诧异了一下,随即淡漠暗哑出声:“没睡,还是起得早?”   徐质初站在门前顿了顿,走进来拿了支杯子,轻声答:“醒得早,睡不着了。你呢?”   对方靠在窗台上没回话,她转过脸看他,有些愕然:“一直没睡?”   “嗯。”   徐质初接好了水,转过身靠在柜子上缓慢喝着,犹豫了片瞬后,还是试探问:“公司有棘手的事?”   “是。”   他低声答,然后又沉默。她以为他不愿跟她多说,客套宽慰几句后放下杯子,刚站直了准备打招呼回房间,他突然继续沉沉开腔道:“有一块儿地,原本我已经给出去了,但是现在我想拿回来。”   徐质初微启着唇停了瞬。她不了解他工作上的事,但既然他开口说了,她也不好不给他回应:“对方不愿意放手吗?”   他在昏暗中静静看着她,脸色背着光看不清晰:“当然。”   “JSG那好像就只能是你加码了。”她没有觉出他话里的深意,只当成一件工作客观分析,“只要弥补的条件足够,对方会慎重考虑的。”   但面前的人却仿佛跟她不在同频的思维上,淡淡回道:“可是我不想弥补。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徐质初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孩子气,略感意外,无声笑了笑:“可你也说是你自己给出去的啊。”   徐经野无言望着眼前平和的恬淡笑脸,怔然想,是啊,是他自己把她给出去的。是他自己将她推开的。   如果他当时再卑劣一点,自私将她留在身边,不考虑她的意愿,把他的情感强加于她,她会恨他吗?   如果她今天更敏锐一些,听懂了他话里的真实意图,知道了他刚刚对周垣所做的事,她会恨他吗?   徐经野缓慢站直身体,漆黑眸底倒映着面前一无所知的清丽身影,幽深如阱又如牢,仿佛要将她困进其中。   如果他做什么结局都是一样,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第30章嫌疑人   徐质初在楼梯前匆乱停住,声线不稳答话:“刚才周垣开车出事了,我去医院。”   客厅里的人置若罔闻,不疾不徐命令:“过来。”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同样没来得及反应的是他为什么会在大半夜在这里等她:“什么?”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让人想象他那张脸此刻也是面无表情的:“我有话跟你说。”   她踌躇着,踏在台阶下的那只脚始终没有收回来:“如果不着急就等我回来再说吧,他现在——”   “我让你过来。”   气氛蓦然冷冽下来。徐质初暗暗心惊,她屏气凝望着眼前周身森冷的人,困扰了她数日的那种不安感倏然扩散到最盛,仿佛一场气场相差悬殊的僵持,开局就定出了胜负。   处于下风的人没有选择,轻轻迈步朝对方走了过去,在离他一米远的位置谨慎停住了脚步。   徐经野靠坐在沙发上,冷冷瞟了眼面前的人,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恭恭敬敬站着,旁人见了大概还要奚落一句她这么怕他,只有他知道那是她从骨子里的敬而远之。他越回忆就越不爽,再开口时的声音也寒下去几分:“你跟周垣的婚约,明天去取消。”   徐质初脑子里轰然一懵:“为什么?”   “周垣不是可以联姻的人选。他能力不足,不是做商人的料,他们家的家业最后不会到他手上。”徐经野冷酷评判完毕后,有意停顿,捕捉着她脸上的细微反应,“到他手上也迟早得被他赔光。”   眼前的人一脸怔然看着他,没有激动反驳,也没有否认辩解,可那种克制的平静反倒让人莫名其妙更觉恼火:“我不介意他会不会继承家里的事。”   徐经野冷冷抬起眼皮:“徐质初,这是联姻,联姻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如果他对徐家没有帮助,那这场联姻就是累赘,这门婚事可以不成,但徐家绝不承担这种风险。”   她默默深吸口气,垂下眸轻声道:“他只是这一次失误,这只是暂时的,不能说明他没有能力,更不代表他以后会一直失误下去。”   “我觉得你好像并不太了解你的未婚夫。”听见她替他细声细气说话,徐经野靠在沙发上冷笑一声,反问,“你知道他这一次失误的后果有多严重吗?”   “周家原本的产业涉及地产不多,他在自己不熟JSG悉的领域盲目自信,因为急于证明自己而一意孤行,对风险成本的把控完全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他这根本不是失误,而是作为决策者的失职。”   面前的人始终没有回话。见她的唇角越绷越紧,徐经野继续冷淡嘲讽:“你作为一个准备跟他结婚的人,也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性格到底适不适合经商。”   她的反应平静得恼人:“我选择的是一个可靠的人,不是一个商人。”   徐经野压着肺里即将燃起来的戾气妒火,沉着脸色冷厉道:“你想怎么选择都可以,但是徐家人不可以。除非你不姓徐,不是徐质初。”   话音落下时空气突然寂静了一瞬,仿佛藏在暗处的秘密被撬得颤动。两个人相视陷进沉默里,他盯住她的眼睛,蓄意重复:“你是吗?”   徐质初心脏猛然一沉。   所有萦绕在心底的忐忑不安恍惚突然间找到了出口。她没有躲避,镇定回视着面前投来的探究视线,它们交缠在昏暗沉寂的氛围里,一个阴沉得灼人,一个平静地戒备。   不适宜在此刻沉默太久,她静声回到今晚原本的主题:“我想一下你刚才说的事。”   “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徐经野神色不明靠回沙发里,周身散发着森凛的压迫气场:“你现在不用多此一举去见他。等他醒过来再去,当面跟他说清楚。”   “不管订婚会不会取消,我现在都得过去。”她静静坚持着,停了瞬,别开脸说,“我做不到在这种时候不出现。”   气氛倏而再次沉寂下来。徐径野看着她的侧脸蓦然无言,他不确定她是不是故意,故意在这时暗示提起当年她出车祸时的事。   当年他没有及时在她车祸时出现,她其实一直在心里责怨着他吗?   见他黯着脸色沉默,她似乎以为他是默许,没有再说话,转身快步走向楼梯,却在刚刚的那截台阶上同样再次被他沉声叫住:“徐质初,周家人可能并不想见到你。”   身后由远及近响起脚步声。徐质初面无表情抿住唇停住,没有回头。   男人的冷淡声线逼迫压近她脑后,刺得她耳廓发凉:“解除联姻的事,可以等他醒了你自己跟他说,也可以现在我来跟他们家人说。你来选。”   涌动在两人之间的气流寂静凝固,狭窄空间里只能听到墙上的钟摆,一下一下敲在徐质初的太阳穴上。无从再躲避,也无法再拖延,她被他逼困在这方幽暗角落,被迫面对着他,面对他的强势,也面对他的诘问。   她是吗?她是徐质初吗?   真正的徐质初会怎么选?他又会像现在对待她这样去逼她做选择吗?   她低下脸,闭了闭眼,走下一级台阶,转回身平静迎上他的审视:“为什么?” 第31章膝盖骨   牌桌上的局面因为这一晚的对峙莫测开启,可是率先摊牌的人并不痛快。   徐经野心里清楚,理性来讲,他应该若无其事继续暗中调查她的身世,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将话挑明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于理他没有确凿证据,只会令对方提前增强戒备,于情站在她的角度来看,他的怀疑令人心寒,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道理他全部都懂,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当她站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轻柔又坚定地为周垣说话时,他嫉恨得整个胸腔都要烧着,张开嘴就几乎快能喷出火来。周垣是她“不是继承人也没关系”的未婚夫,是她“比商人更加可靠”的未婚夫,是她“无法在这种时刻不出现”的未婚夫——   徐经野黑着脸猛踹了一脚面前的沙发,力气大到膝盖骨都钝钝发麻。   这个晚上的走向确实不在他原本的计划之内。他本意只是想阻止她去医院以及通知她取消婚约,摊开质问她的身份是他妒极下的非理智举动,但是他不后悔。   从他二十八年的人生起点开始,他所接受的就是洗脑式的精英教育。他是徐氏集团的准继承人,是十几万人的新领导者,他必须时刻理性,必须谨言慎行,必须提前预想到每一个选择后的每一种后果,必须永远保持正确。   他已经在潜移默化中习惯了这样的人生,他长久习惯了将自己交由理性控制,而不是用情绪支配,比如怜悯,欲念,妒怒,冲动。   这一晚他的冲动是因为她,但本质是为了他自己。至此,这些禁忌悉数在她身上破戒,他全军覆没,整线溃决。   从看到那张鉴定报告的一瞬起,他就一秒钟也不想再隐藏下去。他迫切希望她能知晓并正视他的情感,他急于向她诉说他长久JSG克制压抑的喜欢,他焦灼撕开这层身份逼她重新看向自己,可是她只是轻飘飘地淡定说,她早就知道。   她早就知道他不是她哥哥,她早就知道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她早就知道他们可以互相喜欢,可以是她没有。   她选择了喜欢别人。在他什么都不知道仍旧煎熬默守着喜欢的时候,她全都知道,然后选择了别人。   她清醒地不喜欢他,这个认知对于他比她存在疑点的身份更残忍。他仰在沙发上睁着眼睛昏沉回忆着这些年来关于她的片段,刚被领回徐家时安静又生疏地叫他哥哥的她,考试不好偷偷哭鼻子在晚饭时不敢抬头的她,被他斥责后拽住他衣角软声解释的她,醉酒后伏在他膝盖上碎碎念念的她。   那些年里他的感情,她知道吗?   徐径野望着天花板上的纹路,眸底涌动的黯色越来越深。   不管她喜不喜欢他,他都不会再放开她,她也知道吗?   ***   徐质初醒过来的时候是上午。后半夜她基本没有睡,快天亮时才半梦半醒阖了会儿眼,醒来时脑后钝痛得厉害,她起来洗了把脸,换好衣服走下楼。   阿姨见她下来,把已经收起来的早餐重新加热了端出来。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坐下来心神不定喝了半杯牛奶后觉得有点反胃,低下脸拧着眉缓了缓,一旁的人以为她吃好了,笑着念叨:“从小就吃得这么少,难为你还长这么高。还是基因好,女孩子都随舅舅,徐先生高,你跟哥哥也都长得高。”   徐质初礼貌淡笑了下,默了半刻,问:“他出去了吗?”   “出去了,一早就出去了。”李妈在徐家的时间久,又是看着两个小辈长大的,心境上待他们跟自己的孩子一样,平常哥哥冷淡少话,她便把话都转移到了妹妹身上,一聊起来就收不住,“我看他这次回来比走之前瘦了些,是吧?”   徐质初咬着面包,轻轻嗯了一声。身旁的人叹口气,无奈笑说:“他这点也是遗传了徐先生,太看重工作了,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夫人很心疼他,但又说不听。你平时也多劝劝他,我看他很上心你的话。”   徐质初捏在勺柄上的手短暂一顿,而后往果酱的瓶底探过去,垂着眸漫不经心笑:“应该是我听他的话吧。他是哥哥。”   对方哎呦一声,笑了起来:“就因为他是哥哥,该宠着妹妹,所以才听你的话啊。”   她随手接过桌上人手底下的果酱瓶扣上盖子,絮絮念着:“你上学在外面那几年都没见到,他烟抽得凶,平常别人都不敢说他,可他远远看见你就自己把烟掐掉扔了。”   徐质初缓慢嚼着嘴里的东西,扯了扯唇角,眼底神色看不清明:“可能是碰巧,我没跟他说过少抽烟的话。”   “你这样子跟他又是一模一样,真不愧是兄妹俩。”李妈听言笑道,“他今早离开前还特意嘱咐我,说你昨天晚上身体不舒服,今天可能要去医院。他让我看着你把早餐吃了,然后准备好司机送你过去。”   徐质初脸色蓦然一僵。   身旁人没有觉出她的隐晦变化,继续自顾自说着这对儿别扭的小兄妹:“我劝他有时间就等一下自己陪你过去,他还不肯。关心又嘴硬,你说你们两个是不是一样?”   ***   医院。   徐质初捧着花站在电梯角落,心脏跟着门顶上的数字一路悬起。 第32章度假村【大修】   在退婚这件事情上,徐周两家有明显的时差。   徐锦山是在晚饭之前才得到的消息。他联系不上那个不孝子,怒火中烧回到家时,刚进门就撞上了守在家里等着开火的徐夫人。两个易燃品相撞自然而然就爆了起来,徐夫人率先占领了道德高地,强烈指责他们全家人都早不听她的话非要把那个祸害领进门,更不顾她的高瞻远瞩没有早点把那只野猫送走。   “当年要送她出国我看她就是打心里不愿意,徐氏周年庆的时候那组照片的曝光不蹊跷吗?她就这么急着想让徐家承认她?招来绑架也是她反噬,可能绑架都是她自己策划的,不然怎么营救会那么顺利?怎么绑了她那么久她身上连点儿皮外伤都没有?这些绑匪都是哪里来的菩萨?”   徐锦山听不下去她的刻薄,板着脸呵斥:“没有依据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就说今天的事儿,你怎么就确定没有你儿子的问题?从我进门JSG开始你就一直在怪别人!”   徐夫人扬着眉尖声反驳:“我自己生的儿子我了解!你捡回来的野猫你了解吗?我看她早就把心思放在徐氏放在你儿子身上了!为了留在徐家她暗地里不一定使了多少把戏,你儿子现在都已经做你的主擅自去给她退婚,你还真沉得住气!”   徐锦山紧锁着眉头沉声道:“我看她跟周垣两个人相处得不错,周垣也不比你儿子差,退一步说就算是她有这种心思,我相信经野也决不会跟着她胡闹!他们两个在一起长大有亲情是正常的,现在我想等着听他怎么解释,不是听你这种没依据的偏见,没有意义。”   “没有依据的偏见?”徐夫人冷笑,“你早听我的偏见当年别领她回徐家的门会有这些事?你早听我的偏见在绑架之后坚持送她走还会有今天?你早听我的偏见早点把她嫁给常家还有现在这些破事儿?我哪一步说错了?你又哪一步听我的了?你跟你妈一样都是有本事请神没本事送神,今天这件事只是开始,她再继续蛊惑你儿子整个徐家就都是她的了!”   “胡说八道!”徐锦山强压着被激怒得越来越盛的怒火,阴沉沉道,“你儿子就那么没用那么容易被蛊惑?他们是表兄妹,有血缘关系,他会做出那么荒唐出格的事情吗?!”   “那你就拭目以待吧。”徐夫人冷冷睨着面前的人,“有没有血缘你心里还不清楚?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看他多半是已经知道了,否则他出来插一脚得罪周家干什么?还真是因为他们家这一次的失利?徐家在乎这个吗?你们当初找她回来是为了把她养大嫁出去给徐家添砖加瓦吗?你们还不是为了她身上的——”   徐锦山黑着脸正要斥责打断,两个人同时瞥见了落地窗玻璃上远远晃出来的倒影,同时收了声。   他们转回了身。来人走进了客厅站定,面无表情扫视着他们,不知道听到了多少。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女孩子略低着头,脸色素净,眼皮浮肿微红,似乎不久前刚刚哭过。   空气中涌动着难以言明的诡异气流。最终,徐锦山先沉下声音开口命令:“你们跟我过来。”   三个人前后走进书房。房门关上的同一瞬间,徐锦山的质问严厉响起:“怎么回事?”   徐经野瞟了眼身旁低着头缄默不语的人,冷淡概括:“她退婚了,前未婚夫躺在医院里,不愿见她最后一面,她非常难过。”   原本就在气头上的徐锦山瞬时被他这副若无其事的腔调激得再次动怒:“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擅作主张?!”   “我是擅作主张吗?”徐经野自若转头意味深长看向身旁的人。房间里有片瞬的寂静,在一冷一热两道视线的压迫下,当事人终于在静默中被迫抬起头,嘴唇微启刚要答话,身侧忽然响起的沉淡声音截断了她的回答:“是,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徐质初怔了怔,侧目看向他。他没有看她,镇定望着面前震怒的人淡声道:“与周家联姻短期内看来是强强联合,但根据我对周家现有业务以及未来规划的了解,他们对于地产行业有意涉足但现金流储备不足,周氏现处的强项领域对于徐氏的帮助也十分有限,相反碍于这层关系徐氏未来势必要向他们提供更多支持。”   “这一次我借城南的项目帮助了周垣算是投石问路,但是截止目前得到的反馈很不理想。我认为这桩联姻整体来说弊大于利,现在终止,对于徐氏来说是及时止损。”   回应的理由冠冕堂皇至此,让人无法信服却有再多疑心也一时无法反驳。徐锦山眉目紧锁,沉声威严道:“对于徐氏来说,真正的及时止损应该是在当初探讨这门婚事之前。”   “这一点确实是我的疏忽,也是我当初因为质初而有所妥协。”徐经野特意停了片瞬,抬眸深深看了眼身侧的人,面不改色沉淡道,“作为兄长我希望她的婚姻能够幸福,所以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出于情感给周垣加了码。但在经过更慎重的权衡之后,我想她一定也跟我一样,会以大局为重。”   一句话又将注意力又轻飘飘转移到了她身上。徐质初被架在两个男人各存深意的审视之间,短暂缄默后,只能轻声表态:“我理解哥哥的考虑。这件事我听家里的安排。”   徐锦山面色并未舒展半分,铁青着脸继续沉沉道:“你们两个但凡考虑一点大局都不该做出这样的事,联姻在你们眼里是儿戏吗?这么大的事情非要走到即将订婚这一步才能试出错?”   徐经野从她脸上收起视线,淡淡开腔回复:“这件事责任全部在我,作为兄长我原应该给妹妹把关,在一开始就阻止这件事。关于订婚取消我已经跟周家谈成了条件,对外会统一宣称是周垣的责任,后续的事情我会安排处理,这一点请您放心。” 第33章落地窗【大修】   六个小时前。   从医院里出来时,徐质初郁郁默着脸色,司机立在车旁为她打开后座门。一路上她望着窗外一语未发,可心神却也明显不在外面的风景,直至车程过半时才觉出不对,目光转向驾驶位上的人:“这不是去奶奶医院的路?”   对方恭敬回话:“徐总说您今天身体不适,让我送您回去休息。”   她又看了眼窗外,仍觉疑惑:“可是这也不是JSG回家的方向?”   “您稍安勿躁,等会儿见了徐总就知道了。”   徐质初轻拧了下眉,还欲再问,可想了想,最后收了声。她重新把脸调向窗外,天上阴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她脑袋里的片段也乌沉沉地错综乱成一团,一会儿是刚才在医院里被冷言嘲讽的尴尬,一会儿是昨晚他近乎逼迫的诘问,一会儿是担忧徐家知道这件事后她该怎么收场,一会儿又是不知道待会儿要如何面对他。   她疲倦闭上眼,无声长出了口气。   单独去见他一次也好,她想。她不确定关于她的身份他已经知道了多少,也无法确定这与他突然强势取消婚约之间有无关联,但对于她来说,不管是试探还是示弱,面对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比面对其他的徐家人要好太多。即使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在他面前,她知道自己至少有五成的胜算。   至于如何把这五成几率翻倍,她还没来得及深思,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徐质初迷离睁开眼,外面像是公寓的停车场,车前的人已经走下来替她拉开了车门,同时欠身递上两张卡片,一张是电梯卡,另一张是硬纸片,上面写着详细的楼栋和房号,字迹熟悉,尤其是顿笔,隐隐划破了一点纸张,隐晦提醒着她写字人并不太愉悦的情绪。   徐质初捏着卡片走下车。这是与她那座小公寓截然不同等级的小区,从进入电梯间开始目之所及的每一处建造和摆设就都高调彰显著阶层分别,电梯门打开后的宽敞走道堪比普通人家的客厅,侧边的窗一眼就能近距离望见朝阳区的地标建筑。   有钱人的奢侈生活她这些年见多了也早就见怪不怪,她收起来视线,也收起了混乱的思绪,走到房门前,按响了门铃。   门开得很快,仿佛主人特意在等着她似的。她拉开门走进来,房间里一片安静,她没看见人,只有一双女士拖鞋端端正正摆在门前。   弯身换好鞋后她走进客厅礼貌环视,眼前是间男性风格很强的住处,每一处陈设都透着低调质感的简约,装修上以高级的深灰色调为主,因为足够宽敞并不会让人觉得压抑沉闷,尤其落地窗外寸土寸金的开阔江景,尽收日升月落。   她站在窗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玻璃上模糊映出另一道轮廓时她才恍然转回身,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沉淡视线沿着她的描摹着窗外景色。她谨记着自己的客人身份,静了静,率先客套打破沉默:“这里的江景很漂亮。”   “晚上有月亮的时候更漂亮。”他没有看她,声音很淡,“来餐厅吧。”   语毕他先一步转身离开。徐质初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片瞬,抬脚跟了上来。   餐厅正中摆着一张黑色的实木长桌,他坐在里面的一侧,坐姿一贯舒展笔直,气场矜贵又清冷,仿佛在静等着食物上桌。   徐质初拉开椅子坐下来,面前的餐盘里已经精致布好了餐食,每一份的量都不多,但种类却极丰盛,饶是她原本没什么食欲也被勾起了生理上的饥饿感,可面前人却明显没有要开动的意思,或者换句话来说,此刻两人间的氛围,并不是让人想要进餐的愉悦氛围。   他们同时静默着,各自胶着着心事,也各自酝酿着暴风。良久之后,还是桌子另一侧先拿起叉子,漫不经意宣告着他本次邀约的目的:“之前你说等搬出去后要请我去新家做客,现在订婚取消了,你可能短期内没有机会请我做客的机会了,所以我来请你。”   “请我什么呢。”徐质初没有动作,声音很静,不似讽刺,“请我跟你分享被人赶出病房的感受吗?”   他抬眸看她一眼,语气不明反问:“谁这么厉害?”   她不答话,他便自己猜:“周宁?她爸都不见得敢撵你走,她倒是敢给你脸色看。”   徐质初看着他的脸,语气轻淡缺乏质问的气势,却另有种属于她的平静气场,并不会叫人随便看轻了她:“为什么要这样?”   “我昨天说过,周垣不是合适的联姻人选。”他慢条斯理切着盘子里的食物,轻而易举将问题抛了回来,“你是不相信他不合适,还是不相信这是我的理由?”   徐质初缄默着,漆黑眸底千回百转。没有给她逃避与反应的时间,面前的人再次抬起眸看向她,清冷视线露骨迫人:“如果你认为这不是我真正的理由,那你觉得,我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第34章桌游牌【大修】   隔天下JSG午,徐质初到了古北的度假村。   负责接待她的是度假村的酒店经理,斯文又体贴,见她下车时的脸色隐隐不佳,便先带她先到酒店安置好了行李,同时让客房服务送来了常用药箱。徐质初勉强扯出了个笑意礼貌道谢,对方请她吃了晕车药后先作休息,稍后会让人来把晚餐送上来,至于今天下午原定的参观行程可以推迟到明天上午——   徐质初靠在沙发上轻拧了下眉,面前站着的人观色噤声。   她抬腕看了下手表,淡淡安排:“现在两点半,参观推迟一个小时吧,章经理。”   章斌暗暗打量了眼面前脸色还白着的娇小姐,没敢多看,恭恭敬敬应声:“是,徐小姐。三点半的时候我来接您。”   直到他退出房间关上门直起身,心里仍在暗忖,这位徐小姐跟传言中的似乎不太一样。   昨晚接到临时的通知时他跟几个酒店的老员工正在一起吃饭,众人听说他负责时候都叹息着摇头。据传,徐小姐如花似玉的漂亮,贵气,更娇气,在集团里实质性的工作并不参与,来项目就是被家里逼着来作作样子,一个伺候不好就要被她发脾气甩脸色,接待她是个名副其实的烂摊子。   章斌本来就怕这种政|治任务,这一番话听得更是直犯怵,烧烤也没味道吃了,回宿舍为年终奖忧郁了半宿,第二天灌了两罐红牛才强打起精神准备接驾,却在小心翼翼服侍了两天之后发现徐小姐跟传闻唯一能对上号的,只有一句“如花似玉”。而与她的教养、气质、谈吐、态度等等比起来,她的美貌又仿佛最不值得一提。   他们待在一起整整有两个半白天的时间,他按照领导传达的意思带着她了解了建成的设施和建筑,接着参观了工地,讲到二期的详细规划。他很容易能看出她欠缺工程方面的经验,她也丝毫没有掩饰,坦然并谦虚,听取专业讲解的时候专注认真,话很少,但偶尔提出来的问题并不表层,专业人士也要稍作思考才能回答,有回答不好的她也只是淡淡笑笑,不会得理追问,更不会给人难堪。   陪同的一干人等逐渐沉浸徐小姐的反转魅力中不能自拔,甚至有人大胆作出幻想,下周的剪彩如果是徐小姐来参加就好了。把她捧着大红花微笑的照片放大了裱起来挂在公司大厅,所有人每天进门的时候先抬头看一遍,任谁还能逃脱这肝脑涂地效忠徐氏的命运?   章斌没参与他们的讨论,心不在焉想着,这倒也真说不准。二期开工仪式在即,她的突然到来应该是种讯号,只是这度假村是徐氏重中之重的嫡系项目,虽然目前他们没有收到确定的出席者信息,但剪彩这种重大场合,他觉得徐家不会交给一位对地产知之甚少的人出面。   徐质初也如是判断。   她翘着腿坐在落地窗边,黑色长裙被风吹得摇曳,纤细脚腕旁立着几个深浅不一的酒瓶,她静静默着脸色,狭长眸底比夜色沉,比晚风凉。   这两天在山上来来回回地走,她的脚上伤痕累累,前后贴着几处新旧不等的创可贴,刚刚洗澡时被浸过后不再平整,边角卷翘黏腻,惹人更加烦心。她低头一处接着一处扯开,力道大得像是在泄愤,最后那些贴纸在地板上聚成一小堆,她屈起腿,缓慢弯身,阖上眼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头疼,可能是喝了酒,也可能是有心事。距离开工仪式还有两天的时间,可她还没有找到可以让自己名正言顺出现在剪彩环节的方法。   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徐氏集团的产业版图不断扩展,但地产始终是不变的核心,她根本没有资格接触的、牢牢掌握在徐家继承人手里的核心。   当书房里徐经野在徐锦山面前泰然自若说以后让他身边的人来带她那一刻,她在暗流涌动的氛围里读到了他的两层深意,一层是徐锦山在愤怒之余会更加怀疑和防备她,另一层是,未来她在公司里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光明正大的监视。   原本她从未觊觎过徐氏的地产,她对商业并无兴趣,从始至终只求自保,先前参与文娱业务也是迫不得已,可如今她阴差阳错被徐经野架到了更加迫不得已的局面。她不能在徐氏完全丧失话语权,那对于她眼下的处境来说太危险了。身份被怀疑,联姻被取消,业务被叫停,她迫切需要一件事对外证明她头上的徐姓光环还存在,眼下这个剪彩仪式就是最好的机会。   白天时她旁敲侧击过章经理,可对方也无法确切回答徐经野会不会来参与后天的仪式。她不认为徐经野在这时候安排自己来度假村是真的想让她代表徐家出面,但一时也无法判断他的真实用意。   她现在处在他的怀疑名单里,以他杀伐果断的莫测性格来说他准备怎么对待她她都不意外。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他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那一刻会作何反应,或许是愤恨,他那么疼爱自己的妹妹,一定会恨她占据了他真正妹妹的位置;也许是恼怒,她欺骗了他,欺骗了整个徐家,罪行不可饶恕;还有一种很低微的可能是,失望。   徐质初伸手拎起来半瓶酒,拧着眉仰起细长颈部。冰凉的液体进入身体太急,刺激得她缓缓濡湿了睫毛。她拿手背蹭了下,深深吸了口气。   她最希望的是最后一种,最害怕的也是最后一种。 第35章陌生人【大修】   徐经野醒过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全身的关节都是痛的。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昨夜宿醉的是他自己,但很快他就觉出异样,他的喉咙干痛得厉害,鼻子全然不通,胸腔里粘粘乎乎堵着,分明是重感冒的症状。   他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头晕目眩地缓了一会儿,环顾着四周。桌上昨晚的狼藉已经被人清理过了,他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客厅里的几扇窗户全都大敞着,风吹得窗帘晃晃摇摇响动。   他皱着眉揉了揉额头,脑袋里昏沉得像是灌了铅,他竭力回想着昨晚的细节,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卧室的门打开,房间里的人穿戴整齐走出来,瞟一眼他的脸色,客套关切:“没睡好吗?”   在沙发上怎么可能睡得好。他迟缓张了张嘴,开口的声音艰涩低哑:“我好像感冒了。”   “是吗。”她没怎么太惊讶,走过来,在离他一米远的距离停下,“发烧了吗?”   徐经野靠回沙发里,倦倦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又探向额头,镇定抬眼求助:“我手也热,试不出来。”   面前的人若有所思点头:“你等一下。”   他眼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默默把脸仰成了一个适合她抚摸的弧度,可她却只走了两步就在他面前的茶几旁蹲了下来,从桌底下拽出来只药箱。   徐经野:“……”   她拿体温枪在他额头前测了一下:“有点儿烧,先吃饭然后吃药吧。你今天有安排吗?”   “有。”他嗓子里黏得难受,俯身拿起桌上的水拧开,“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也不久,才收拾了下房间,还没吃饭。”她低头在药箱里翻了翻,拿出来一瓶细看了看,放到他面前桌上,“我去楼下餐厅,需要给你送一份上来吗?”   徐经野毫无食欲摇头,看着她把药箱扣紧放回了原处:“你要出去?”   “嗯,这两天有点累,约了温泉和按摩。”她站直了身体,离开之前还不忘给他下逐客令,“我先下去了,你吃过药就回房间休息吧。”   房门开启又闭紧,房间里恢复寂静。徐经野头晕脑胀靠在沙发里独自闷闷生了会儿气,拿起来手机看了眼时间,离他要到项目上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他吃了药后站起身拎起来外套往外走,走出两步后他想了想又停住,转回身推开卧室门,恨恨掀开她的被子爬上了床。   他定了闹钟后裹紧被子闭上了眼,陷在她的气息里幽幽怨怨想,这小白眼狼,昨晚他还不是因为她醉了才留下来的,现在他病了她就是始作俑者。以前她不舒服的时候他是怎么照顾她的?掉过头来他就一点儿也指望不上她,他都病成这样了她还要去泡温泉,这种女朋友他要来有什么用,让她在他病死之前先气死他吗?   胡思乱想间,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这一觉在药效的作用下沉得连梦都没有,最后让他醒过来的也不是闹铃,而是人肉唤醒。   徐经野晕晕沉沉缓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张克制着焦急的沉稳面孔。他望着对方神智恍惚想,她出去一趟头发怎么短了,还戴了副不伦不类的眼镜,开口时的声线也变粗了:“徐总?您不要紧吧?”   这一嗓子让徐经野略微恢复神智,他迟钝认清楚面前的人后,嫌弃皱紧了眉。   立在床边的秦助理一看老板病得连话都没力气说了,赶紧主动汇报:“刚才一直联系不上您,您也不在房间里,联系了徐小姐才知道您病了,敲门一直没有人应,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下午的工作临时请了高总监代为参与处理,您安心休息,我已经叫了医生,会在二十分钟后到酒店。”   徐经野耳边混乱地嗡嗡响着,他沉着气默了半晌,哑着嗓子低声道:“外面桌上的药,给我拿过来。”   ***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徐质初正趴在床上按背,阖着眼放松得昏昏欲睡。她倦懒接起来电话,迷迷糊糊应:“喂?”   听筒那头的沉冷声线带着浓重鼻音,将原本的质问气势削弱不少:“什么时候回来?”   她垂着头想想,声音挤在胸腔里有点发闷:“晚饭之后。”   许是听出来她正舒服着,他的语气更加不善:“现在回来。我饿一天了。”   “我还得一会儿,你叫客房服务吧。”   “我吃不惯酒店的东西。”   她无奈:“那你想吃什么?”   “温泉旁边那家餐厅的粥。”   不想再跟病人上纲上线理论,更多是她自己私藏的愧疚心:“知道了。” 第36章退烧针【大修】   徐质初站在走廊里稍微踌躇了下,拿卡刷开了自己的房门。   房间里灯果然亮着,浴室响着哗哗水声。她放下手里的餐盒,走进卧室扫了眼凌乱的床上,视线最后定格在床头柜上的药瓶。   她拿起来,轻轻拧开垂眼看了片刻,不着声色扣好放回了原处。也几乎是在瓶底触到桌面的同一瞬,浴室门从里面推开条缝,潮湿的热气争先往外扑出来,他的沉淡声线也像是蒙了层水雾:“徐质初?睡衣给我拿过来。”   徐质初仍旧不太习惯两个人这么相处,站在床边犹豫了会儿,自我安慰着他穿睡衣总比穿浴袍出来好,低头拿起柜子前叠着的衣服走了过去。   “给。”   浴室里伸出一只贴着医用胶布的手,随后门再次关上。她也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走回客厅给自己拿了瓶水,边喝边等着他出来。房间里的水声停止后又响起吹风声,最后他走出来的时候她怀里那瓶水已经见底,手机上的小游戏也快要通关,一边忙着手指一边淡淡问他:“吊水之后好点儿了?”   徐经野面无表情坐下,哑声也不减气势:“再不吊水我一个人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她眼睛没离屏幕:“我晚上回来能看见。”   他阴阳怪气回敬:“那我还怕吓到你呢。”   “快趁热吃吧。”她很有耐心,耐心再一次下达逐客令,“明早你不是还要参加开工仪式吗,吃完回房早点休息吧。”   徐经野掀开桌上的外卖盒,平淡告知:“昨天我来的时候太晚,没房间了。”   她悬在屏幕上的手指终于顿了顿:“那这个房间给你,我去楼下开个普间。”   他看她一眼,沉静反问:“我现在的状态能离开人吗?”   徐质初:“……”   他拆开勺子,慢条斯理:“医生说我是重度感冒,为了保证明天活动顺利出席,今晚得一直有人监护观察。”   她又默了默,“秦助理呢?”   “回北京了。”   她抿抿唇,痛快妥协:“那卧室给你,我睡外面。”   徐经野瞟着她的脸色,没看出不情愿,让他的心气稍微顺了一点:“不用让床,给我条被子就行。”   徐质初抬起脸想想,他睡过的床再睡估计也要传染,果断摇头拒绝:“就这一次,你睡吧。有事叫我。”   一语成谶,惹火上身。当天晚上徐质初基本就没在沙发上坐下来超过二十分钟,她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翻出来一个铃,他一晃起来她就得放下自己的事进卧室看他,他毫无心理负担靠在床头,握着铃不紧不慢下达指令:“空调温度太高了。”   她调好了温度出去,剧还没看上半集,铃又响了。   “叫服务员,换床被子。”   “我该吃药了,需要热水。”   “手机没电了,给我充上。”   “空调不舒服,我想吹自然风。”   ……   徐质初合理怀疑他只听见了她说“有事叫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让他“早点睡”。她走进卧室关了空调,将窗户开了条缝后用窗帘掩住,确保一切顺他的意之后转过身轻声问他:“睡前没别的事了吧?我准备休息了。”   徐经野缓慢打量着面前的人,目光里带着淡淡的探究。   以前他从来没发现她脾气这么好过,也或许是他一直没有给过她这个机会。从前她在他面前是妹妹,是孩子,他宠着让着还觉得不够。后来她对于他来说是禁忌,他只能压抑自己,远远站在她身后。   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像普通男女一样相处,他乐于发现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示出来的另一面,这让他觉得自己又多了解了她一点,可转念间他又突然想到,她跟周垣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 第37章黑西装【大修】   仪式结束后徐质初回到酒店。   守在客厅的人见到她忙站起来简要汇报了一遍进展与医嘱,她轻点头,对方恭敬问了遍是否还有其他吩咐,得到否定答复后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她放轻脚步走进卧室,床上的人正不太安稳地睡着,平日的俊冷面庞透着憔悴病态,眉头隐隐拧着,整个身体裹在被子里,只有一条手臂露在外面,睡衣袖口像衬衫一样严丝合缝挽起了一节,很像是徐经野的作风。   徐质初站在门前看了他片刻后走近床边椅子坐了下来。她扫了眼床头柜上的药瓶,盖子是虚掩着的,她单手轻轻拧好揣进了外套口袋,抬头看了看挂在架子上的药水,一瓶已经空掉,另一瓶也即将见底。   看来今天给徐总拔针的重任落到了她头上。她这么想着,视线漫不经心沿着输液管往下,直到他泛青的苍白手背上。   她略微倾身,垂眸盯着他线条分明的手,有些出神。她想到原本这只手应该出现在今天的新闻里的,剪彩的时候还会给它一个近距离特写,这一刻它陪着它的主人一起受罪,全然不知道面前的人就是罪魁祸首。   那一晚两人喝酒之后,是她开的窗,也是她换的药。她将一切都算进了计划之内,包括秦跃找来的医生,包括徐经野借着病的颐指气使,也包括他对她毫无防备的信任。   一直以来她都自认是个善恶边界模糊的人,她从不排斥做一个利己的坏人,但倘若那个对象是他,她还是无法做到泰然。   前天晚上他俯在她身后低声说喜欢她时,黑暗中她的心脏在挣扎中暗暗乱了拍。愧疚心驱使她这两天接受着他接连的无理请求,她想尽力补偿给他更多,可她又不敢去面对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一次他是在她睡着时说出了口,如果下一次他在她面前说出来,她该怎么办?   徐质初怔然望着他手背上的针孔出神,直到纤细输液管里回流了一截暗红血液,她才恍然这一瓶药空了,手忙脚乱撕开胶布拔下了针头。   拿棉球压住了针孔的血,她紧张抬脸观察他的反应,好在他没有醒,只是略微吃痛拧了拧眉,把脸转向了另一边。她悬着的心半落地,赶紧把他的手臂塞回了被子里,接着站起来把药瓶和注射器都扔了出去销毁罪证。   回来后徐质初呆呆坐在椅子上,双重歉疚下,余悸又难安。   半天也没能抑制住自我谴责,她悄悄掀开他被子一角想再看看他的手是不是已经淤青起来,可这片刻的功夫他却换了个睡姿,原本她放在床边的胳膊被他挪到了身前。她捏着被角停了停,小心将被子掀得更开,又担心他着凉不敢掀得太高,俯身凝神细看着他手背的状况,但光线实在有些暗,她凝起眉,身体越俯越低,鼻息间他的温度也越来越强烈。就在她酸着胳膊即将成功之时,一道熟悉的声线突然暗哑响起:   “徐质初,你在干什么?”   ***   徐质初举着被子僵住,目光定在他渗出了血的手背上。她的鼻尖离他的手不到一掌的距离,他的手搭在腹部,指尖再往下一点就是——   氛围有片瞬死寂。   她猛地扔了被子坐得端端正正,耳后隐隐烧了起来。床上的人静静盯着她的脸看,那清明目光无异于凌迟,她微启了启唇,强作镇定:“我看看你的针孔还有没有流血。”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脸色很淡,叫人永远辨不出他是戏谑还是训话:“你自己听这个理由觉不觉得荒谬?”   “不觉得。”她坚持披住平静伪装,生硬岔开话题,“你感觉好点儿了吗?”   “不觉得。”他气定神闲模仿着她的腔调,淡淡道,“一睁开眼发现有人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要害部位,我好得了吗?”   “……”面前人的俏脸又粉又僵,憋了半天,才别开脸闷声反驳,“我没有。”   一早醒来就有猫逗的感觉神清气爽,徐经野从她脸上收起视线,眸底淌过一瞬轻不可闻笑意。他抬起来左手看了看,手背上的胶布果然渗了点血出来,针孔旁也泛青肿了起来。   他用另一只手压了一会儿,扯下来胶布扔到一旁,瞥她一眼,淡声质问:“你怎么拔的针?不会是因为看得太专心,药打没了也没注意到吧?”   徐质初站起身,心虚维持着镇静:“我只是动作不太娴熟。你先休息吧,我去收拾行李了。”   “等一下。”身后的人低声叫住她,“晚上跟我去参加宴会,结束后一起回北京。”   她停住脚步回头,不假思索拒绝:“我就不参加了吧。”   那个宴会算是这场仪式的后续,会邀请多方的合作方跟媒体参与。她不擅长这种社交场,况且今天的目的也已经达到,她不想再浪费精力面对觥筹交错,更不想再继续面对他——可面前的人显JSG然不这么想。   “我生病了,喝不了酒。”徐经野淡淡瞟她一眼,“你上午刚替我剪了彩,正好下午再替我挡酒。”   徐质初一怔,慎重摇头:“我的酒量恐怕胜任不了。”   他淡声宽解:“象征性的喝两杯就够了。这只是个社交性质的晚宴,又不是真正谈生意的酒局。”   她踌躇思索着拒绝的理由,刚要启唇,眼前的人先一步截断:“你之后不是想参与这个项目吗?我不带着你露面一次,怎么让他们都认得你?”   徐质初看着他的脸,心里默默权衡着利弊。如他所言,“徐小姐”的名头也并不是真的镀着金,外人虽然都对徐家人尊着敬着,可在真的涉及到利害关系时,今天章经理那副怀疑态度才是真相。她若想在徐氏加码自己的身价,“徐总”确实是最迅速权威的捷径。   狐假虎威虽然可耻,但是有用。狐狸禁不住诱惑有一瞬动摇,老虎敏锐捕捉到她尾巴悄悄摇了,抬抬下巴命令:“去把睡衣给我拿过来。” 第38章甜蛋糕【大修】   作为跟在徐经野身侧的生面孔,这一路徐质初没少引来视线。虽然她上午在仪式上亮过相,但仍有不少没参加的人不认识她,不熟的人默默小声互相询问,相熟的直接端酒笑着走了上来:“徐总,这位是?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徐质初不习惯被这样关注,摆出张社交化的微笑面孔保持安静矜持。身旁的人低眸望她一眼,沉淡开腔:“我妹妹,徐质初。”   “原来是徐小姐啊,百闻不如一见。”   面前是个年纪跟徐经野相仿的年轻男人,略显浮夸地恭维着:“这么有能力又这么漂亮,徐总怎么才舍得把带她出来?”   徐经野端着杯子跟他浅浅碰了下,语调意味不明:“她以前在负责家里别的事情,以后在我身边的时间会多一些。”   “那咱们以后也会经常见到,徐小姐。”那人说着把笑脸调向了徐质初。她礼貌笑笑,淡漠客套着:“多多关照。”   男人爽亮应声:“一定,一定,哈哈!”   颔首作别后,两人走近人少的角落。徐经野低声说起刚刚的人:“我高中同学。你应该见过,没印象吗?”   徐质初抱着手臂,淡漠回:“你高中的时候,跟我还不熟。”   身侧的人蓦然笑了出来,问她:“徐质初,那天你被周宁撵出病房时也是这么伶牙俐齿吗?”   徐质初淡淡睨他一眼:“我理亏,还敢伶牙俐齿。”   他意味深长盯着她的脸,片刻,玩味问:“跟我你就不理亏了?”   她心里倏而沉了沉,脸上作着毫无迟疑的镇定状:“跟你我为什么理亏?”   空气沉寂凝了瞬。两个人互相暗暗试探后又各自退开缄默,仿佛刚才进门前的暧昧把戏都是幻境。   徐质初垂眸轻咬着杯沿,狭长眼眸里晦暗不明。从前天晚上徐经野把话摊开起,这两天相处下来,她依旧揣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说想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可他后来的表现又似乎全然忘记了这件事。他说想和她在一起,可他之后又再没有提起来过这个话题。他说怀疑她,又说喜欢她,搅得她心脏惊天地覆,却又全无下文,仿佛那些都只是那晚他的一句玩笑话。   今天他打针时她坐在床边看了他长久,目光沿着他的眉眼到额头,掠过的弧度像是弯刃,似乎只要再凌厉一点,就能剖开皮肉窥见他的真实意念。   当这个荒诞幻想闪现在脑海里时,她向后靠进了椅子里,自嘲摇摇头,终于承认自己还是没有他的修为。   她自诩不算是个容易外露情绪的人,可在他面前仍旧轻易相形见绌。那一瞬间她冷静下来忽然想明白了这道困扰着她的难题,其实非常好解,不JSG必执着于寻找论证在这二者中非黑即白地选出其一,怀疑与喜欢本质上并不矛盾。   或者换句通俗的话来说,只要他不觉得矛盾,那矛盾的人就是她。   这个认知浮现之后她不禁在心里认证,这也很是徐经野的作风,不仅看不透,而且还很狡猾。甩了手明牌后时不时地暧昧逼近,让她忌惮于他,又让她无路可退,在他面前十足被动。   徐质初沉眸放下手里的酒杯,侧过脸微微歪头想解救沉重的耳垂。身旁的人看出她的意思,绅士抬手撩起她耳侧的头发,有一小缕勾缠到了耳环上的珍珠,他好耐心地垂眼等着她解开,片刻后正要抬起手帮她,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娇柔女声:“经野哥!”   两人同时停住动作,回过了身。   ***   来人是一对父女,男人看起来有些年纪了,比徐锦山还要年长些,着一身浅灰的休闲装,乍一看是慈眉善目的长辈但眉宇间又深深刻着久经商场的犀利,令人不自觉地恭敬。女孩儿则像是个大学生,穿着粉色的小裙子,一手拎着亮闪闪的小挎包,另一只手挎在父亲胳膊上,笑着撒娇的语调自然又熟络:“你怎么才来呀经野哥,主人迟到是不是也应该受罚?”   徐经野淡淡应付了她两句,转头恭敬问向另外的人:“陈叔,您身体近来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刚好最近遥遥陪我在这边疗养,接到请柬的时候我还跟她说呢,可真凑巧。”对方笑了笑,看了眼面前的两个人,和蔼打趣道,“你呢,今天终于不是一个人来的了?”   他又一次介绍:“我妹妹,徐质初。这是陈叔,跟我爸是多年的好友了。”   徐质初感受到女孩儿大方的打量视线,微微颔首:“陈叔叔,您好。”   顿了顿,她又说:“你好,陈小姐。”   “我认识你。”陈遥笑了,伸出手来,“我跟清清是好朋友,之前常听她提起你。”   徐质初礼貌弯弯唇角,反应平淡:“是吗。”   “是呀,她说小时候你们在一起玩儿,经野哥总是偏心你欺负她。”面前的人巧笑说完,转过头求证,“有这回事吗,经野哥?” 第39章高跟鞋   徐经野结束谈话回来时,徐质初独自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两支空掉的酒杯。   她手里握着第三杯,余光扫见他走近,淡漠开腔:“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徐经野冷眼扫着桌上:“不舒服还喝这么多酒?”   “我想喝。”她给出这么一个叛逆似的回答,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在拧眉,放下杯子站起来,“我回酒店了。”   徐经野沉着脸盯着她面无表情起身,擦身而过时他握住了她手腕,低声退步:“我送你回去。”   她甩开他的手,声音冷静:“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语毕她拿起桌上的手包,疏离说了句借过。徐经野脸色阴得更厉害,片刻僵持之后,侧身放开了她。   他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回身盯着桌上红酒杯上的淡淡唇印,漆黑的冰冷眸里压抑着火,矛盾混在一起深沉看不到底。半晌之后,他抬脚转身,沉步跟上了她的方向。   他后悔带她来这里。刚才在跟人交谈时他就心不在焉,余光一直远远关注着她的动静。他看见她跟陈遥一起拿了蛋糕,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会儿什么,接着有新的人加入她们,寒暄之过后陈遥离开,留下的两个人聊了许久,多是对方在说,她一边喝酒一边安静听着,直到面前的人起身离开,她低着头一动不动静默坐了长久,最后拿起来桌上那半杯酒,仰起脸一饮而尽。   徐经野暗着眼底收回视线,捏在玻璃杯上的手指暗暗用力。   那个女人他也认识,是周宁的朋友。早前徐质初跟她们的关系不错,去参加过她的婚礼,还幸运接住了她的捧花。那张照片上徐质初穿着一条粉裙子,抱着捧花的侧脸明媚温柔,周垣在旁边笑着看她,两个人郎才女貌登对得刺目。可如今同样刺痛他的JSG,却变成了她单薄的落寞身影。   她也想到了周垣吗?她刚刚一直在聊周垣吗?她心情不好她不舒服她跟他甩脸色她挣开他的手全都是因为周垣吗?!   他无法控制住这个妒火蓬勃的念头,在回酒店的路上追上了拎着高跟鞋的她,攥住她手腕沉声压着火气命令:“上车。”   她皱着眉用力挣了挣,惹得他倏然加重力道,她吸了口凉气,没忍住冲他提高音量:“疼!”   徐经野黑着脸打开车门,折起她的胳膊粗暴把她塞进了副驾位。徐质初完全反抗不过他,拉扯中膝盖又在车门上狠磕了一下,痛得她眼泪瞬时涌上来,低头烦躁徒劳地拽了半天门拉手,在驾驶位那一侧的车门拉开时,她扬起手里的高跟鞋朝外面的人狠狠扔了过去。   “砰”!   鞋子先是砸到车门,随后减缓力道撞向徐经野怀里,他下意识抬手接住,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显可怕。车里的人恨恨瞪着他,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他忽然瞥见那只鞋的内侧似有血迹,愣了愣,攥在鞋子上的手有所松动,半晌,坐进来克制压下声音:“我们谈谈。”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出令人窒息的密闭空间。徐质初转回脸抱起手臂,紧抿着唇不说话。寂静中她能清晰感受到身侧人的炙烈视线,可片刻之后,他沉默发动了车子,一语未发。   徐质初拧着眉不解看向他。他握着方向盘望向前方,下颌的线条紧紧绷着,半天,才沉着声音解释:“你脚上的伤口先回去处理。” 第40章大型犬   面前人按着她的手腕压过来时,徐质初的大脑里有片瞬的宕机。   她惊诧呆怔着忘了挣扎,对方的侵掠气势笃定,唇瓣覆上的同时撬开了她微阖的双唇,湿软的舌往深处试探,舌尖挑起了她的,强势地追逐着,凶狠地卷缠着,唇舌搅动津液的声音在夜色里分外清晰,汹涌刺激着耳膜与心脏。   徐质初慢半拍回过神来,推着他的肩膀意图挣扎,但在男人可怕的掠夺力道下实在微乎其微。感受到她的反抗,扣在她脑后的大掌倏然和这个吻一起加重了力道,她一只手被牢牢钉在洗手台上,另一只手用尽全力推拒着他。她拼命摇头想要退缩闪躲,可换来的是唇齿间更加凶狠的蹂|躏。   她痛得拧眉,本能抓紧他的肩膀,像是在泄愤,又像是攀住浮木。潮热不堪的口腔里逐渐弥漫起物理意义上的血腥味儿,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一样难分彼此地急促交缠,她眼前已经浮上了一层泪,攥在他衬衫上的手指轻颤着紧了又紧,撑在身侧的手腕越来越难以支撑两个人的重量,终于在她即将坚持不住之时,外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   密闭的空间被这道突兀声音打破。身前的人逐渐停下了动作,压制在她身上的力道也略微松懈下来,松开她的手腕搂住她的腰揽向自己怀里。她整个人尚处在缺氧的晕眩里,靠在他颈侧闭了闭眼,轻轻长出了口气。   他抚着她的背,低头拿唇碰了下她额头,见她恹恹的没反抗,他便得寸进尺从她的额角到眉间,又到眼角尾,鼻翼,唇角——   她拧眉歪头躲了过去,那个吻意外落到她耳后,痒得她蓦然缩了一下脖子,像只被触到开关缩起来的小猫。徐经野没忍住翘起唇角,大掌扣着她的后颈,拥紧了她。   这个夜晚原本的不快和矛盾全部短暂让路暧昧情|欲。两个人静默维持着这一刻的贴近,直到半晌之后,外面的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徐经野有些不悦,怀里的人挣了挣,无奈用力推他。他顺了顺她的头发,恋恋不舍放开了她。徐质初低着头直到他离开浴室,抬手看了眼自己被攥得通红的左手腕,揉了揉后转身望向镜子。   镜子中的人长发凌乱,白皙脸颊泛起浅红,漆黑眸底透着残余的潮湿,明眼人一瞟就能看出她刚刚经历了什么,更不必说她唇瓣上乍眼的伤口,边缘极其不规整,还泛着新鲜血丝,明显为大型犬撕咬所致。   徐质初盯着镜子里的人,原本还有些迷朦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半天,低声咬牙恨恨道:“狗登西。”   “……?”   话音出口时她凝神一愣,反应了半秒后迅速凑近镜子张开嘴,粉色舌尖上一处鲜红的咬痕,齿印清晰得都能找出哪颗牙才是真凶。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里把徐经野凌迟了千百遍。   这两处纪念般的伤口跟着她回到了北京,又跟着她仓惶出逃了徐家——他们俩回去的时候是后半夜,一路上默契保持着沉默,到家后他们各自回房,她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来口罩,躺床上辗转反侧到天明,趁着徐锦山起来晨跑的空档,跟保姆打了声招呼后从小门溜出了花园。   她去了自己的公寓,进屋后先关机蒙头睡了半天,再醒过来时鼻塞又头痛,额头也有点热,跟前两天徐经野的症状一模一样。   徐质初恨死那只狗了。   她点了外卖订了药,低头翻着手机里未接的电话跟信息,都没有他的。她心下隐约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感觉是松了口气。   昨晚那个吻是场意外,她虽然是被强迫的一方,但也并没有坚定拒绝。至少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她清楚知道自己的沉溺,还有更短的半瞬闪念,她希望自己沉浸其中不要醒来。   不要醒过来,就不用面对他们这晚原本的争执,不用面对他们现实中无解的矛盾困境,更不用面对他们永远无法在一起的身份。   昨天晚上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他们最好都不再提起各自忘记。他不联系她也好,她现在也需要一些时间整理自己,才知道今后要怎么面对他。   徐质初叹了声,掀开被子起身洗漱。   嘴唇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舌头上的却肿成了溃疡,刷牙时她小心翼翼避着,可一瞬没留神沾上牙膏瞬间冒着凉风的疼。她龇牙咧嘴吐掉牙膏吞了口水,外面门铃又响了起来。   她匆匆漱了两下吐掉,抽了张纸一边擦嘴一边往出走。她以为来的人是外卖员,开门却是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姑娘,对方一手拎着香奈儿的最新挎包,一手捏着她的外卖伸到她脸前,嘴唇张了张又突然顿住,扶了下镜框倾身凑近她,敬佩感慨:“行啊周垣,真不愧是前警校生,肋骨都撞断了还有心思干这个?”   “……”徐质初硬着头皮把她扯了进来,闷声反驳,“不是他。”   对方摘了墨镜,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你更行啊徐质初,你这是跟哪个野男人搞一起还搞出流感病毒来了?”   “没有,我这两天上火。”徐质初放下外卖盒,镇定应付着,“你怎么来了?”   来人叫曹潞,是徐质初的高中兼大学同学,算是她唯一的半个朋友,也就是对方毫无疑问拿她当朋友,但她对这段关系的定义却一直非常游离。 第41章鸭舌帽〈大修〉   夜幕降临城市。   徐质初拎着石榴站在路边,深红色的出租车渐渐驶远,汇聚进不息车流里。她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红点直至消失,视线长久没有收回来。昏黄路灯静静照在她的瓷白侧脸,光明明是暖色,映在她莫测不清的脸上却莫名清冷。   她朝着那个方向站了许久,米色裙摆在晚风下摇曳生姿,最终她转动脚腕,退回到原本的人行路上。她低着头缓慢走着,心不在焉踩着路转格子,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它们在她脑海里清晰成了一张导图,线路错综复杂,却全部指向处于正中的她,仿佛一张强韧的网,缚着她无法脱逃。她一环接着一环回想到底那里才是破局,直到走回公寓,她换上拖鞋走向书房,打开了电脑。   等待开机的时间,她戴上蓝牙耳机,拨出电话。手机在桌面上静静躺着,屏幕里的信号像水波纹般一圈接着一圈扩散开,十几秒之后,听筒里一道年轻女声沉稳响起:“徐小姐。”   徐质初手指在键盘上输入密码:“这两天怎么样?”   对方逐项汇报着文娱项目的工作进展,她一边查看邮箱一边听着,房间里一时寂静得只有鼠标的声响,直到半刻钟后,电话那头静声道:“下午的时候,周先生的助理向我要了合作方的资料文件,并且让我详细整理项目进度,明天过去向周先生汇报。”   徐质初按在鼠标上的动作意外一怔,蓦然抬眸:“然后呢?”   电话那头答:“您退出项目之后,现在负责的总监是集团下来的人,地产出身。可能这也是徐总的意思,他对这个项目不重视,所以这位总监也不重视。原本我们上几天跟周氏的人开会,双方差不多都心照不宣默认这个项目已经搁置,今天周先生的助理突然来找我我也很意外,按照他的说法,周先生似乎重新开始重视这个项目,而且接下来会追加投入。”   徐质初略微拧眉,抱着胳膊沉默靠进椅背里。   这个项目的起源与她的订婚推不开干系。起初她向徐锦山请求这件事的时候,对方并不情愿,徐氏的业务一向是以重资产型为主,并不愿意费心涉足毫不相干的文化娱乐行业,最后还是考虑到以后跟周家的长期合作,他才勉强点头同意,愿意放下身段迁就一次未来的亲家。   那天从他的书房出来,徐质初长舒了口气,不是因为她作为徐小姐再一次出色完成了任务,而是因为这件事,是她筹谋已久的反杀。   从生来起她就是不同人的傀儡,幼年时作为女儿抵作赌债,童年时作为孤女冒充千金,青年时她因为身份被无尽勒索,然后是现在,JSG还是因为这层身份,她每分每秒都受制于人,顶着徐小姐的光环和名头,在外人面前血淋淋地优雅表演。   她是傀儡,但她不会永远是傀儡,她在漆黑的煎熬里等待着一个机会,堂堂正正转过身去,手刃藏在她身后阴影里的操纵者,将她这些年来所受过的痛十倍奉还。   终于,这个机会来了。可是更快的,又迅速演变恶化成了她控制不了的走势。   徐经野回国后强势插手她的订婚并命令她退出这个项目,阴差阳错扰乱了她的计划。虽然她仍有可靠的心腹留在项目里,但联姻取消后徐周两家对这个项目都不再投注精力,名义上继续合作也完全是为了各自的面子。她一人之力无法扭转局面,只能无奈暗伏等待下一次机会,可是这个时候,周垣为什么会突然反常重视起这个项目?   徐质初手臂横在椅背上,疲倦揉了揉额头。   她脑袋里影影绰绰有十分微弱的直觉,可那些碎片都太过凌乱,她一时拼凑不出全貌。她细细回想着刚才两个人的见面,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瘦削外,整个人跟之前的区别并不大。他一眼就看到她嘴上的伤口,唇边的淡笑顿了顿,主动出言给她找着台阶,温柔到连她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太单纯还是太高深。   他提议去咖啡馆坐一会儿,她对于他只有愧疚,自然无法开口拒绝。他跟她聊起各自的近况,轻描淡写讲着自己在医院的治疗,又说起了在电视新闻上看到她。他全程没有提起取消婚约的事,只在最后临起身的时候说请她再等等他,他还会去争取——难道这就是他争取的方式?   徐质初睁开眼,出神盯着面前墙上的壁纸纹路。   按照先前合同上的约定,如果周氏在项目进行中追加投入那么徐氏势必也要按比追投。周氏在文娱行业中的资源和优势要比徐家大得多,她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想跟徐经野较劲,可于情她不能认同这种出于冲动的盲目行为,于理这个项目因她而起,现在既然不能为她所用,就也该就地结束,她无法放任周垣一个人留在危险里。   对于他的愧疚她已经有太多了,她希望他至少这段时间不要因为冲动再次受到打击,她实在不想看见他因为太想翻盘而掉进另一个坑里,思索良久后,她拿起手机,打给了周宁。   这次两个人约在外面见面,对方的态度虽然仍旧十分冷淡,但比上一次在医院时的硝烟四起已经好了太多。   她们没有客套寒暄,直接进入主题。周宁对此事显然并不知情,在听她说完自己的顾虑和担心之后,静默片刻,答应她会回去问清楚,如果事情真的像她所说的这样,那她会去阻止周垣继续这件事。   徐质初听言略微心安,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面前的人撇了下唇,似乎听她这句话很是讽刺:“徐小姐,我弟弟让你费心了,应该是我谢谢你。”   徐质初略有尴尬,没接话,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周宁继续淡漠道:“他是我弟弟,我了解他的性格,也清楚他的能力。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他自尊心强,性格又固执,如果这些话你是直接找他说他可能会更加执意要做,所以我对你的感谢是真的,但是我也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参与他的事。”   徐质初微微抿起唇静默,眼前的人接着娓娓道:“上一次的事,也算是你们家不守信用临时取消婚约的补偿了。现在我们两家已经互不相欠,以后非必要最好不要再往来,更不要再有人情。”   徐质初握着杯子一愣:“上次什么事?”   周宁看她一眼,轻描淡写:“上次周垣搞砸的那个城南的项目,被你哥哥接手了。” 第42章玫瑰花〈大修〉   徐质初阖眼靠在椅子里,镜中的素净脸庞被一层一层细致描上了颜色,最终结束时化妆师俯身柔声叫她:“徐小姐。”   她缓缓睁开眼,身侧的人笑着恭维:“您底子真好,稍微修饰下就很漂亮了。”   这种话这些年徐质初听得太多,真诚的违心的都有。她礼貌弯弯唇角,拢了下头发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后带着胸牌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提醒她:“可以入场了,徐小姐。”   宴会厅里已经一切准备就绪,主持人站在角落里默默演练,场控举麦做着最后的调试。徐质初坐在前排的位置上,与身旁的人寒暄过后脸上的笑意微敛。   她优雅抱起手臂,安静望向前方。因为是儿童类综艺的缘故,整个舞台布置童趣温馨,背景板上也是一群奔跑在森林里的卡通小动物,她从左侧逐一看到最右,落在队伍最后面的是一只小猫,再往后看的话……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四五岁的模样,穿一件白色连衣裙,扎着两颗丸子头,脸颊和眼都圆圆的,笑起来的时候又神奇地弯得不见。徐质初望着她的笑眼走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向自己笑。   徐质初恍然间回神。面前的小女孩儿应该是今天受邀的小演员,她站在舞台旁的昏暗角落里等待开场,身后还有几个不同高矮的孩子。从外形看来她确实是最亮眼的一个,被安排在第一个上场也很有说服力,徐质初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长久,直至灯光亮起来时,生硬别开。   突然的耀眼光线有些刺目,她扶着额头低下脸,略微皱眉闭了闭眼。眼前的黑昏昏沉沉,身后的掌声和音乐仿佛隔了一层空间,过滤到耳边时只余下欢快的节奏。   她恍惚看到那个白裙子的小女孩儿蹦蹦跳跳上了台,笑眯眯拽起裙子的一角,随着逐渐加快的鼓点转起了圈。   欢乐的旋律里,舞台上稚气的身姿和动作引得台下接连发出善意的笑声。小姑娘似乎受到了鼓舞,一圈接一圈地转着,直至音乐声渐渐平息,她的裙摆也徐徐慢了下来,最终她停下来转过身时,变成了另一张熟悉脸庞。   偌大的舞台突然空无一人,她独自攥着裙子站在中间,幼小的身体轻微晃着,清冷脸上隐约不安。又隔半晌寂静之后,空旷中突然有脚步声传来,男性皮鞋沉稳踏在地上发出压迫的声响。   小姑娘紧张环顾一周,目光最终定在某一个方位,抬起脸缓缓惊恐瞪大了眼睛。成年男人的身影逐渐逼近,宽阔的阴影完全将她笼罩,她裙摆下的细长腿腕紧绷成了一条线,瘦小身体僵硬克制着不住轻颤。   徐质初的呼吸跟她一起悬了起来。她心惊看着逐渐逼近的身影,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面庞模糊隐在帽子里,只露出来领口脖子上的一颗痣。他的衣着优雅讲究,身型颀长伟岸,没有这个年纪常见的油腻与臃肿,甚至称得上仪表堂堂,可她能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压迫和恐惧。   她想逃,可脚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怎么用力也抬不起来,她越是想要挣开那舞台就像是沼泽,陷着她无法逃脱。她无比惊惧等待着危险一步一步降临,整个人陷进灭顶的绝望之中,终于,男人走到了她面前,俯身握住了她的胳膊——   徐质初倏然间回神,肩膀后挣躲开了身旁人的触碰。对方略微顿了顿,而后仍旧倾身望向她,一脸关切问:“不舒服吗?”   徐质初的视线缓慢在面前人的脸上回焦,半晌,轻轻喃喃:“你怎么来了。”   周垣习惯性抬手想抚她的背,但想到刚才她无意之间的抵触,手掌在空中悬了片刻后,落到她肩上安抚拍了拍:“我原定就要过来,公司JSG有事迟了些。倒是你,之前说不来的,怎么突然又来了?”   徐质初怔怔缓了片瞬,逐渐找回理智,低声开口:“你还要继续参与这个项目?”   面前人定定望着她,不答反问:“为什么不?”   “你准备追投资金?”她又追问。   他面色不明:“是。”   徐质初费解:“为什么?”   难道周宁也赞同他这样意气用事?   他笑了下,唇角的弧度看不出异样:“赚钱啊。”   “我不太赞同。”她摇头,恳切道,“这个项目徐氏基本已经不再倾注资源,而且又荒废了这么长时间,我认为已经没有价值再继续,何况原本它就很依赖徐氏的——”   “没有徐氏我就什么也做不成了吗?”   面前的人打断她的话,声音和笑意都冷了几分下去。徐质初蹙眉望着他欲言又止,半晌,别开脸:“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希望你能理性一些,不要因为急切想翻盘而走了一条不熟悉的路。”   他也靠回了椅背,望着前方的舞台冷淡回:“路在走过一遍之前本来就都是不熟悉的。”   她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他:“就算是你想尝试,也没有必要一次追加这么多的投入。” 第43章护手霜〈大修〉   徐质初走到包厢门前,面无表情放下双臂站定。   守在门前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女人冷漠道了抱歉,随后弯身摸向她的腰际,没有发现异样之后又继续向下探去。   徐质初冷脸忍耐着,片刻之后,女人直起身接过她的手包,后退打开包厢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她敛了敛眸底的戾气,抬脚走进房间。长桌的里侧已经坐着一位中年男人,听见她进来的声响也没抬头,仿佛此刻只有他手里那套茶具才是头等大事。   徐质初也早就习惯,她静默坐下来,瞟见自己面前突兀放着两只茶杯,一只刚刚倒满了茶,另一只仅剩下残存热气的茶底。   她抬眼向对面的人望过去,淡漠开腔:“有客人?”   以他们打交道的多年来看,她知道这绝不是自己的无意赶巧,而是对方的有意暗示。果然男人听言笑了声,慢条斯理卖着关子:“对于我是客人,对于你是熟人。”   徐质初轻蹙起眉怔了瞬,反应过来后脸色倏然一冷。   她早该想到这一层,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她疏忽掉了最关键的原因,难怪周垣这么反常地固执坚持这个项目,他对徐家的不满和愤怒被人煽风点火卑鄙利用,而这也同样是她的痛点,时隔多年她再一次切身回忆起被当成棋子玩弄的愤恨,难以自抑:“为什么要把他牵扯进来?”   男人对于她的质问只是似笑非笑抬了下眉,仿佛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阿苑,在你当初处心积虑想要嫁给他的时候,不就是已经拉他入局了吗?”   “我和你的事自始至终跟他没有关系!”徐质初猛地抬手掀翻了面前的茶杯,清冷的狭长眸里透着阴沈凶狠,“你不要越界太过分!”   杯子撞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茶水飞溅到男人的下巴上。他脸上不见丝毫怒意,波澜不兴笑了笑,抬手屏退了门前欲走上来的保镖,从容吩咐:“徐小姐的手脏了,去拿条毛巾来。”   女保镖略微踌躇,但还是道了声是,随后转身离开。徐质初抱着手臂阴沉靠在椅子里,男人不紧不慢擦了擦自己的脸,晾着她独自冷静半晌后,淡然岔开话题:“苏州警方最近又翻出来了当年罗杰(纹身师)那起案子。”   徐质初沉沉抬眼。   “原本那是件悬案,但因为关联了另一件案子,现在可能会重查。”   男人说到此停住,看着她笑了一声,一侧唇角怪异扬起:“幸好当时他的手机被我的人拿走了,否则你今天还能坐在这里继续做你的大小姐?”   徐质初紧绷着下颌沉默,面前的男人笑了笑,站起身悠闲向她踱步:“如果那时候他的手机真到了警察手里,那里面全都是他要挟你的证据,你就住在他对面的房间,毫无疑问是第一嫌疑人。”   “就算是你能自证清白,可是你跟他的关系瞒不住徐家人了,这对于你来说才是最可怕的,是吧?”   他微笑走到她身后,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别有深意压了压,俯身靠近她耳边:“更可怕的是,假如当初这件事情曝光,你跟徐先生的关系也同样瞒不住他们了,对吗?”   徐质初放在身侧的手指暗暗攥紧,冷脸克制着平静语调:“我跟他没有关系。”   男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直起身从保镖手里接过毛巾,意味深长惋惜:“阿苑,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都没有为徐先生失控过一次,我会真的以为你不喜欢他。”   “当然我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徐锦山怎么认为。”不顾她的无JSG声反抗,男人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抓起来她的手腕,垂眸耐心逐根擦着她的手指,细致得仿佛在对待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幼童,“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会容忍一个欺骗了他这么多年的人嫁给他唯一的儿子成为徐氏集团的夫人吗?”   徐质初拧眉挣着他的桎梏,手腕在挣扎中被暴力攥得泛红。男人始终面不改色微微笑着,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有条不紊提议:“不如我们一起守住这个秘密,你继续做你的徐小姐,我跟周先生各取所需,大家合作共赢,这样不好吗?”   徐质初克制咬住嘴唇,眸底的恨意蓬勃蔓延出界,缓慢氤红了她的白皙脸颊。   她清楚这件事的本质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徐周两家一旦深入沾上他们的肮脏事再想撇清就没那么容易。周垣对于他的底细并不清楚就武断决定合作,她现在又没有实权代表徐家干涉进来。她被阴差阳错架到了进退不得的地步,就像她这二十年来的人生一样,从来不由她选择。   她心里忽生一瞬哀戚,笼罩在她身上的厚重阴影短暂松开她的手,又搭上她的肩。男人的手指状似无意抚上她背上纹身的位置,直至她僵直了身体才满意笑了笑,最后幽幽告诫:“阿苑,少想不该想的,更别做不该做的。”   椅子上的人僵硬坐着,纤细的背紧紧绷成一条线。繁复的珠子在她耳垂上颤动摇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人耳极容易忽略,机械却轻易将每一频精准捕捉,沿着电波流入至停在街边的狭窄车厢。 第44章黑画本〈大修〉   直到回到公寓甩下高跟鞋,徐质初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答应了他什么承诺。   她吹风太久以至于头有些痛,煮了杯姜茶后端着走进书房,对着漆黑的电脑屏幕坐了一会儿,看到上面晃动的阴影才想起自己耳环还没摘。   她低下脸抬手去解放沉重了一天的耳垂,一只耳环摘下来握在手心里,又心不在焉侧过脸去摘另一只。到一对儿分别落入手掌上时,她动作略微停了停,似乎觉察出它们的手感有些细微差异,但最终她没有多想,随手把东西收进了抽屉盒子里,等待着下一次归还给造型师。   杯子里薄薄的姜片随着她关抽屉的动作晃了下,溅出几滴茶水在旁边的黑色本子上。她垂眸走神儿坐了半天,拽过来用指腹拂了拂,又隔片晌之后,她抬指轻轻翻开了那只有些破损的黑色本子,仿佛掀开了她长久无人知晓的秘密心事。   本子扉页上写的是她的名字,字体清秀但明显稚气。那是她刚到徐家不久时写下来的,她对自己这个新名字很陌生,对自己的新身份更陌生。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更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是有钱人家遗失的孩子。   她茫然被从福利院领回了徐家,茫然接受着徐家人的热情或冷淡。或许是出于大户人家的教养,没有人会跟她讲起她的母亲,更没有人会向她问起她的父亲。每一个成年人都与她保持着客气的疏远距离,她不知道自己人生的前情,也同样无法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产生共鸣。   她就在这样的茫然中度过了一年多,直到某天她在美术课上因为弄洒了墨而交了白卷,徐若清像往常一样奚落她的时候意外带出来一句,画家的女儿连美术都及格不了嘛?   她至今记得自己那一瞬的如雷震惊。因为她的父亲,绝对不是画家。   这样的怀疑一旦出现便在心里扎了根,迅速蔓延到全身每一条知觉神经。那段时间她简直茶饭不思,用尽了一切的机会和解数试图从徐家人口中旁敲侧击出线索,可如此探究的收效甚微,远不如她成绩下降的显著。连一向慈祥的老太太都对她的成绩单有些微词,先是念叨着她母亲以前学习从来不让人操心,而后又扭头跟一旁的小儿子商议,要么让质初再多留级一年?   她麻木站在沙发前,胡思乱想着如果自己这样一直下降到留级也挽救不了的地步,他们是不是就会发现她这么笨根本就不是徐初云的女儿,然后又把她送回福利院?   她很害怕。在徐家寄人篱下的生活虽然没有温暖可言,但也比她从前经历过的人生好过千倍万倍。那天之后她不敢再继续探求这件事,拼了命的补课学习,分数虽然没有传奇逆袭上演,但JSG也起码逐渐稳定在了中上水平,她刚刚稍微安心,某天放学回到家时就被徐寅山叫进了书房。她战战兢兢听着对方的铺垫像是要让她离开,但最终结果不是要送她回福利院,而是要送她去大舅舅家生活。   她站在书桌前怔愣看着面前的人,□□到喉咙的心脏倏然安全着落。   或许是因为她即将离开,那天的晚饭异常丰盛。大人们似乎都担心她会有情绪进而催发出恶劣举动,难得慈爱给她夹菜又盛汤,体贴询问她在学校的情况。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庆幸,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抚养权的推诿,可对于她而言无异于死里逃生。   她期待新生,更紧张新生。期待是因为那个舅舅家的哥哥,虽然两人也交集不多,但他毕竟年纪比她大,不会像徐若清一样处处针对她。紧张也是因为那个哥哥,他看起来那么高冷难以靠近,他能接受她突然加入他的家庭吗?   徐质初翻过了一页,低着脸自嘲着轻笑摇了下头,仿佛在笑那时候的自己太矛盾,又幼稚。   这世上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家里莫名其妙突兀多出新成员,他显然也不喜欢她,只是年龄使然不会让她为难。同时这个新家里的氛围也跟徐寅山家的截然不同,之前可能是有老太太和徐若清在的缘故,那个家总是很热闹充满笑声,但徐锦山家里的三个人都是寡言淡漠的性格,别墅里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寂静一片。   刚搬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徐锦山夫妇因为她的到来在冷战,她小心翼翼不断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可这个家里的氛围始终是不变的低气压。终于在半个月不断加重的压抑之后,某天晚饭后她实在忍不住,躲到花园角落里偷偷哭了起来。   最先发现她不对劲的人是徐家的保姆。那是个很善良又温和的中年女人,听了她抽抽啼啼的顾虑后笑着安慰她说,先生和太太就是这样沉稳少言的性格,她刚过来可能还不太习惯,家里一直都是这么安静的。   见她静默抽噎着明显是不信,对方安抚拍了拍她的背,接着补充,你如果觉得没人说话很孤单的话,可以去找哥哥。 第45章俱乐部〈大修〉   ……这是什么话?   徐质初抿抿唇,站着没JSG动。面前的人从容往前走,峻挺身形投下来的阴影迫得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给了他顺势进门的可乘之机:“欠债不还还挂我电话,我可不得亲自登门么。”   徐质初无奈在他身后关上门,回身时他把手里的纸袋递了过来。她指尖感觉到热气,垂眸往袋子上看了眼,品牌下一行小字写着,苏式鲜肉月饼。   她握着袋子略微停了停,身前的人已经走进了客厅,环顾一周后,坐到了沙发上,意味不明沉淡发问:“今天见到周垣了?”   她也走进来:“嗯。”   “那怎么心情还不好?”   她轻拧起眉头:“我过去又不是为了见他。”   他转过来研判盯着她的脸:“那你心情不好跟他有关吗?”   “……跟你有关。”   徐质初领教过在周垣这件事上他的醋劲儿,不想再跟他纠缠这个危险话题:“这么高调的生日宴,我很不习惯。”   对方低笑了声,暂时放过她:“以后多高调一些就习惯了。”   徐质初没回话,在沙发另一端坐下。身旁的人被桌上的几张纸吸引了视线:“这是什么?”   他拿起来翻了翻:“采访你?”   她不愿多说:“嗯。”   “你答应了吗?”   “没有。”   他把那几页纸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你想接受采访我给你安排,别搭理这种小媒体。”   徐质初下意识想阻止,但启唇默了默,还是随他去了。片刻后,她别开脸轻声回:“我不想。”   对于慈善这一项徐氏一直非常重视,每年大大小小的活动不少参与,影响大的会有徐家人亲自出席。几个晚辈里面徐经野自然是鲜少有时间参与这种事,徐若清又嫌无聊只挑着有大牌艺人出席的才参加,因此大部分时候,这种任务都落到了徐质初头上。   从最初周年庆曝光的那组她在后台陪着员工聋哑女儿画画的照片再到后来她遭遇绑架事件徐家承认她的身份,一直以来她都是以低调、柔弱、神秘的形象出现在大众视野。   这样的形象很容易博取大众的好感,再加上有徐氏公关部的推波助澜,每次活动后的舆情反馈都很正向,连原本并不同意她抛头露面的徐夫人都不得不默许了这件事。   徐质初虽然不反感参与这类事情,但也并不愿意主动抛头露面。面前的人自然也明白,没有纠结在这件事上,就着她的话茬又问:“那你想要什么,现在才能高兴起来?”   徐质初怔然走神想,她想要的,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做到。   “怎么了今天?”徐经野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天,淡声要挟,“不说话以后都不让你参与这个项目。”   “……”徐质初无奈揉了把脸,低低出声,“没怎么,今天有点累。我想休息了。”   徐经野没忍住冷笑一声。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逐客令,不愧是她:“我才坐下来十分钟,你这样算是有礼貌吗?”   小猫奇异看他一眼,没有忘记自己的主场身份,灵巧避开了他的陷阱:“我让你进门已经很有礼貌了。”   徐经野靠在沙发上叠起来长腿,闲散讨伐:“你凭什么不让我进门?我来参观我妹妹的房子名正言顺。”   “……”   这时候她又是妹妹了。徐质初对他的双标非常无语,但永远能再次刷新她下限的只有他的下一句。他一本正经望向她,恍然间顿悟:“难道是我想多了,在你心里根本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哥哥?”   “…………”   “那夜黑风高的让陌生男人进来确实危险。”他煞有其事赞许,随后话锋又闲闲一转,“但你现在下逐客令是不是也有点晚了?” 第46章〈大修〉   徐经野回到家,刚踏上二楼,一只树袋熊冲出来扑向他:“哥哥!”   他被扑得了半步,下意识单手扶住了身前的人。客厅里众长辈笑着奚落:“清清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徐经野瞟了眼沙发上,除了徐质初,家里人全都在,一堂和气景象。他想着她孤零零的小公寓有一瞬出神,抬手揉了下徐若清的头。她刚从国外度假回来,跟他有段时间没见,看见他兴奋得像是摇着尾巴的小宠物:“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徐经野暗暗舔了舔唇角里的隐秘齿痕,淡定回:“一个朋友家。”   徐若清贴在他身上用力嗅了嗅:“男朋友还是女朋友?有香水味,是女生吧?嗯?”   徐经野把她从自己身上拽了下来,推着她走进客厅,蹲下来温声跟老太太打着招呼:“奶奶,您感觉怎么样?”   徐老太太还在术后恢复期,人消瘦了不少,但精神头看着还不错,慈爱抚孙辈的肩,笑着道:“只要不在医院,就怎么都好。”   一家人继续其乐融融闲聊着,徐经野全程没怎么参与,靠在沙发角落里心不在焉划着手机。   徐若清余光瞥见他的屏幕在同一个对话框上来来回回切换,一看就是在等谁的消息。这个发现令她暗暗惊讶又兴奋,她拿了块儿瓜做掩护,光明正大往他身旁挪了挪屁股,还没等她借机窥探到八卦,一旁老太太忽然问起来:“质初搬出去住了吗?”   听见她的名字徐经野下意识抬起脸,略微摇了下头拒绝了徐若清的瓜,淡声回话:“没有。她的公寓刚装修好,新鲜着呢,过去住几天。”   徐若清阴阳怪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拒绝,还是因为他话里的人。徐老太太听言笑了起来,说:“这又是个孩子。不过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头住到底没有家里方便,遇见事了也没人照应,还是让她新鲜劲儿过了赶紧回家来——她的房子怎么样,住着还习惯吗,你去看过吗?”   房间里微妙静了静,仿佛下一瞬暗流就要涌动而出。茶几另一侧的徐夫人垂眼优雅吹着手里的茶,眸色在热气里看不清晰;旁边桌上正跟弟弟下棋的徐锦山暗暗抬起眸,若无其事瞟过来一眼;徐若清小口咬着瓜,半是不屑半是好奇望着身侧的人,除了一瞬难以觉察的停顿外,他的脸色平淡不见异常:“秦助理去过。公寓环境还可以,一个人住刚好。”   老太太点点头,又嘱咐他几句后转头说起别的事。徐经野靠回沙发拿起手机,对话框的页面不出所料仍停留在他二十分钟前发过去的消息:“我到家了。”   看来人家今天是不打算回他了。他仰到靠背上握着手机放大她的头像,那是张她倚着栏杆微笑的照片,夜色里美得生动又具象。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想到一个小时前这张脸就在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距离幽怨又潮湿地瞪着他,心情突然莫名愉悦。他手指悬在空中顿了顿,又回到两人聊天的界面,发:“奶奶出院了,恢复得很好。”   五分钟后,对方终于赏光搭理他一句:“知道了。”   他抓住她还没放下手机的间隙迅速回:“我嘴角里疼。”   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亮了半天。他耐心等着,眼前又浮现出她咬了他之后羞愤推他的模样。他用舌头慢悠悠顶了顶伤口,暗暗压住了上翘的唇角。   那一瞬的疼痛来得突然,她是凶手,但她也是麻醉。他在那刻不足一提的疼痛里缓慢恢复清明,面前人微喘着怒视着他,眼睛漉湿成了深黑,唇瓣也潋滟成了鲜红,呼出来的潮气暖乎乎扑在他的下巴上,又痒,又热。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强行从她唇上别开视线,细致整理好了她贴身的衣服后,才恋恋不舍将手退出回到她腰上,搂着她扣向自己怀里。   他靠在沙发里静静平复心跳,怀里的小猫还是不老实,扭着身体不停挣扎,被他低下脸在她颈侧轻轻咬了一口,按着她的头淡声斥:“别乱动。”   她挣不开他,气愤还击,也低头咬上他脖子,却是虚张声势,咬住了又迟疑,齿间的力道犹犹豫豫,最后只留下一道潮湿的浅淡痕迹,松开了。   他低低笑了一声,知道她是怕留下证据,待会儿回家时被看到。他不知道是该夸她好心还是笑她胆小,无奈抬手抚了抚她耳朵,她狠狠扭开脑袋表示抗议,他胸腔里的无声笑意更重,低声问:“什么时候回家?”   她静默着,呼吸在他衬衫上刷出来极细微的温热声响。他沉眸盯着她白得近乎发光的纤长脖颈,像是雄性动物居高临下审视自己的领土。她迟钝得全无察觉,片刻之后,轻轻开口:“过几——嘶——徐经野!!!”   他无视她的挣扎,一只手揽紧她的腰,一只手扣在她的脑后加深了唇齿间的蹂|躏。那一小块儿滑腻肌肤在他的凶残力道下很快变了颜色,几近要滴出血的深红现在冷白的皮肤上让人异常上瘾着迷。   他沉溺其中,那种感觉就像是终于如愿在觊觎已久的珍贵物品上打下他的标记,他希望他的吻痕能在她颈间永久保留下来,就像她背上的月亮一样,每时每刻向每个人宣示他的主权。她是他的所有,她是他的月亮。   他抱紧了她,潮湿的吻一路蜿蜒到她锁骨,她的反抗声被他手臂的力道勒得发闷,软软击在他心脏上。他不自觉想要更多,埋下脸细密吻着柔软,忽然胳膊上骤然一痛,他下意识皱眉停住动作瞟过去,卷起JSG的衬衫袖口下两道明晃晃的红色抓痕。   罪魁祸首就在他腿上,潮着眼睛恨恨道:“你是狗吗?”   他静了片瞬,不在意抬起脸,掖着她额角的凌乱碎发,淡声道:“怎么跟我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小猫的气息略微不稳,显然气得不轻:“你还是哥哥?”   她抿着唇一脸愤愤,眼眸里流动的火气分明是在控诉,有你这么禽兽不如的哥哥?!   他定定望着她的脸,镇定反问:“我不是你哥哥,那我是你什么人?”   小猫张着嘴顿了顿,仿佛是没料到倒打一耙被他使得这么炉火纯青。他看她这副呆样子心情就好,比她平常在他面前平静又生疏的模样生动多了。   “我们不能这样。”片刻后,她沉着俏脸别开,想了想,又着重强调,“你不能这样。” 第47章〈大修〉   回家的路上徐若清沉默异常。田丽看在眼里,拽起她的手奚落:“让你非要追上去烦哥哥生气吧。”   徐若清甩开她的手,不耐烦闷声道:“我不是为了给他送礼物吗。”   田丽深知自己女儿的任性娇纵,柔声嗔道:“你就是任性惯了,送礼物就不管收礼人的心情了?阿野今天明显心不在焉,你非要上去缠着他。”   徐若清冷笑一声:“你知道他为什么心不在焉吗?”   车里两个人同时望她一眼:“为什么?”   徐若清抱着手臂别开脸,烦躁看着窗外不作声。   田丽猜:“他JSG恋爱了?”   身旁的人更不耐烦:“不知道。”   田丽温柔笑笑:“他就是结婚了你也是他唯一的妹妹啊,你这吃哥哥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徐若清阴阳怪气嘲讽:“我现在都不是他“唯一”的妹妹。”   “好了,别像个孩子一样。”田丽拍拍她的腿,叮嘱道,“过两天奶奶回家后不要在奶奶面前说起她。”   一句话惹得身侧的人愈发不快,话里话外带着刺儿:“她现在在这个家这么厉害,连说都不能说了?”   “奶奶身体还在恢复,你懂事点。”   徐若清沉默片刻,突然冷声问:“你们当时为什么要找她回来?”   田丽一顿,下意识回:“我们没想找她回来。”   “是奶奶?”徐若清转头看过来,停了数秒后又觉得蹊跷,“你们为什么不想找她回来?她不是姑姑的亲生女儿吗?”   对方抬眼看了看她,没有正面回答:“你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些?”   徐若清张着嘴顿了顿,欲言又止半晌,心烦地重重靠回了座椅上。   虽然刚刚被她看到手臂上的伤时他镇定说是猫抓的,但是她不信。她曾经心血来潮养过几天猫,被咬过也被抓过,猫抓和人抓的区别她分得出来。再者说如果真是猫抓的,那之前她让他伸左手出来的时候他问心无愧又为何不肯?   她确定那是来自于异性的痕迹,至于那个能被他容许靠近与放肆的异性是谁,她不敢再往下细想。她无法不将这个晚上在手机对面牵着他的人与抓伤他的人联系到一起,一旦陷进这个猜测里,她感到无比震惊与恐怖,再也无法拔出思绪。   她一直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错,过去她没少因为埋怨徐经野偏心而跟他闹,但在她心底她从未真正认为他和徐质初的关系已经超越了跟她的关系。如果今天抓伤他的人真是徐质初,那这件事已经明显超出了兄妹的范畴。徐质初都已经要结婚了,怎么还能跟他这么不知轻重,是他们私下里的相处本来就这么亲密?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另有隐情?   她急于想要求证自己的猜想,却又全无头绪,憋了半天只能沉闷出声:“我觉得她不像我们家人。”   “长相不像,性格也不像——姑姑也是她这样的吗?”   “这么说起来的话,质初好像是不太像她妈妈。”田丽抬眸求证看向自己的丈夫,“是吧?”   徐寅山略微沉吟:“质初性子安静沉稳,阿云比较开朗热情,说话直来直去,做事也冲动一些。”   田丽点点头,同意他的观点:“质初在外头那么多年才回来,在福利院那几年里应该受了不少罪。”   “是,大哥刚接她回来的时候说起来过,虽然她看起来没有偏激举动只是内向了些,但实际的心理状况不太好。”   “她刚回来时我还很担心,特意让刘妈留意过她一段时间。”回想起那时候田丽仍旧心有余悸,“幸好她安安静静的,还算懂事,没有给我们添麻烦。”   徐寅山嗯了一声:“她不像阿云那么冲动,不会做出格的事。”   “她要是再出格一次,妈就真的要气坏了。”田丽无奈摇头笑了声,“这次的婚约取消老太太就一直念叨。开始她很生气周垣,连他来探望她也不肯见。后来她不知道听谁说这件事其实是阿野主张的,这才慢慢消了气。”   徐若清心里咯噔一声,惊异睁大了眼睛抬头:“哥哥?是哥哥取消了徐质初的婚约?” 第48章〈大修〉   “你怎么来了。”   徐经野从会议室里出来,看见沙发上板着脸等他的人,顿了下,淡声问:“什么事?”   “我有话跟你说。”徐若清抱起来手臂,瞟了眼他身后的人。   秦跃很有眼色放下文件退出房间,带上了门。徐经野侧过身拿起杯子倒茶,沙发上的人开门见山:“我刚才去找徐质初了。”   徐经野手臂动作一停,转过脸来:“你说什么?”   徐若清扬起头,眼神里带着挑衅意味:“你不想知道她说什么了吗?”   他放下杯子,脸色倏然变得阴沉:“徐若清,你越来越胡闹了。你凭什么去找她?就凭你的臆测?”   “在今天之前,我也以为我是臆测。”徐若清定定看着面前的人,似乎要从他的眼底看穿真相,“哥,其实你早就知道姑姑是领养的,你早就知道你跟她没有血缘关系,是吧?”   徐经野沉着脸没有回答,眼前的人逐渐会意,别开脸自嘲冷笑:“果然,果然全家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那也好,起码你们不是乱|伦了。”她赞许点头,转回来脸,“所以现在的问题也很简单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勾引你的?你们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接吻了吗?上床了吗?”   “你再这么说话就出去。”徐经野拧起眉,厉声斥道,“姑姑是被我们家收养的,她跟我没有血缘,我的手臂上有伤,这些事情全都存在,但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你们两个心里清楚。”徐若清恨恨站起来,声量随着情绪的激动逐渐拔高,“就算她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你敢说你对她也完全无意吗?”   “她还有一周就要订婚了,为什么突然取消了?你为什么不让她嫁给周垣?你从国外回来就是特意阻止她结婚的吗?”   徐经野冷冷看着她,周身气场冰得迫人:“我做事还得跟你解释为什么?徐家的每一件事我都能管,你看不顺眼的我都得跟你汇报一遍?”   “每一件事你都能管?”面前的人忽然冷笑一声,“当初她签字自愿放弃继承权的时候,也是你管的吗?”   徐经野蓦然惊诧愣住,漆黑眸里的情绪复杂汹涌。徐若清看出他不知情,尖刻讥嘲道:“你爸可比你有先见多了,五年前就杜绝了她兴风作浪的可能,但谁能想到她敢把注押到你身上呢?”   “你现在明白她为什么在你面前装可怜博同情了吧?你念着这么多年的亲情但你知道人家念的是什么吗?”   她弯身从包里抽出来一只录音笔,举到两人中间按下播放键。徐经野阴沈盯着那支笔,一阵窸窣声响后,一道刻薄声线响起:“你到底是看上徐经野还是看上徐家的钱了?”   回应她的是一副令人恼恨的散漫腔调,环绕在宽敞的寂静房间里分外清晰:“这不是一回事吗,徐家的钱不就是徐经野的?”   “呵,不好意思,姐姐,徐家的钱还有我的一份,但是没有你的。你要是因为这个对大伯怀恨在心所以想勾引他儿子,那你这个算盘打得就烂透了。你尽可以试试看你的下场会是什么,你不会真的天真以为自己被我们家养了十几年就真是徐家千金了吧?把你扫地出门是最轻的,让你无声无息消失在北京城也不是难事,你是要钱还是要命呢?”   “徐家千金的名讳我自然是担当不起,但勾引这个罪名我也同样无法担待。如果你有证据的话——啧,你肯定没有,否则你今天不会先来找我,所以我现在也不想再跟你浪费时间。但是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的荒谬推理是建立在我那份儿放弃协议的基础上,这份儿协议在徐家可应该是机密,如果你准备把这件事当成你的论据宣扬的话,那你大伯会更生气,不信你试试看。”   录音戛然而止。徐若清把笔扔到他桌上,冷冷讥讽:“听听不在你眼皮底下的时候她有多厉害,更精彩的你有时间可以独自欣赏。”   徐经野沉静抬起眼,漆黑眸里一片不见底的深寂:“放弃协议是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今天亲眼看见的,在我爸书房的保险柜里。”   “还有什么?”   徐若清冷眼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以为自己说动了面前的人,语气略微平缓下来:“我看到一张收养证明。原本我以为是徐质初的,可是翻开来那上面的日期跟他们兄妹三人一张老照片背面手写的时间一样。” 第49章〈大修〉   至少有一个短暂的片瞬,徐质初动摇了。   她懂他没说出口的意思,也懂他的邀请就是答案。她恍惚启唇,心底里有一个声音说,跟他一起走吧,告知他她全部的不堪秘密,也承担今后路上所有可能遇见的风险,堂堂正正接受与回应他的心意,和他一起面对余生未知的愉悦或困难。   这样的想象令她有一瞬失神,她昏昏沉沉抬起手想回抱住他,指尖刚刚触击到他衬衫的一瞬,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她蓦然间回神,道了声抱歉后推开他拿起手包走到外面。她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接起电话走向角落:“喂?”   “徐小姐,刚才您要的人员资料我发到邮箱了,您看一下。”   徐质初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垂眼打开对方发过来的文件,第一页上是张证件照,男人穿着警服正襟危坐的模样比起下午在超市里看到的要严肃冰冷很多,照片下方有一行简短的介绍文字:顾声,市刑侦支队副队长。   徐质初继续往后翻,全都是生面孔。她来回翻看了几遍,最后在一张合照上停下了动作,后排角落里笑得极灿烂的瘦高男生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沉眸放大图片,模糊中他的脸跟她记忆里的某一幕倏然重叠,几乎只用了半秒钟,她迅速确定,这就是那天在酒店时跟踪她的人。   徐质初抬起脸合上手机,眼底慢慢沉了下去。   关于那天晚餐和话剧她的印象都很稀薄。在剧场里她全程走神想着自己的事,直到中场休息时身旁的人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拽过去扣到自己腿上。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交缠住她的,声线沉淡:“上一次来的时候就想这样。”   她心事太满,脑子里慢半拍反应着他的话。上一次?他们上一次来这里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   身侧的人缓缓捏着她的指节,继续说:“其实我一直觉得话剧很无聊。起初是为了陪你,后来是为了看你。”   她垂着眼默然,片刻后,他低声问:“你从来没有发现过吗?”   “没有。”   “也从来没有发现我喜欢你?”   徐质初迟疑着,细长手指微微蜷紧,又随即被覆在上面的大掌安抚着舒展开:“我不知道。”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那是亲情,还是爱情。   徐经野低笑了声,攥紧她的手:“我自己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知道。”   她静默片晌,轻声问:“害怕吗。”   这是这个晚上她主动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徐经野认真回想着那时的场景,略微摇了下头,声音很低:“自责更多。我在自我攻击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强迫自己疏远你,自己很煎熬,更怕你难过。”   徐JSG质初寡淡扯了下唇角:“我理解。”   那时候她的身份还是秘密,他们一个因为知情而克制,一个因为不知情而克制,疏远是必然的结果,谁都没有错。   两人同时陷进了沉默,前排的观众陆续回到座位上,舞台光再次昏暗下来时,剧场里有一瞬空旷的寂静。万籁俱寂时,他的低沉声线娓娓传入耳畔:“周垣告诉我你们在恋爱的那天,他喝醉了,我没有。”   “我记得那晚我异常清醒,出来后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条巷子,我一个人走得很慢,也走了很久,最后我去了你喜欢吃的那家甜品店,老板娘问我你为什么没来,我说你恋爱了,以后就是跟男朋友来了。她听完笑了,多送了我两个新品布丁,让我带回去给你,我答应她说好,可是回到公寓我就醉得动不了了。”   徐质初安静坐在椅子上,眼前舞台上的人影热闹交错,她却只听得见耳边的空寂独白。   “我昏睡到半夜,头疼得醒了过来,起来吐了两次后清醒了点,忽然很想喝蜂蜜水,但是你不在。我迷迷糊糊想,以后我喝醉的时候你都不会在了,我该怎么办。”   她轻轻闭了闭眼,抿唇忍住了眼前涌起的酸涩雾气。他自嘲低笑一声,静默片刻后,继续道:“我原本是真心希望你能得到好的归宿,找到优秀可靠的另一半,但事情的变化也远不在我的预料之内。”   “周垣很好,把你交给他也没什么不放心。可我还是更想自己牵着你。” 第50章〈大修〉   几乎是在公寓门打开的同时,徐质初觉察到了异常。   她开灯,谨慎环顾一周。客厅里的窗大敞着,摆设与她离开时的状态没有分别。她接着走进卧室,浴室,最后来到书房。   房间里的电脑关着,黑色旧画本静静躺在桌子上。她蹲下来细细看向本子的侧边,泛黄的纸页因为岁月的交叠而厚重斑驳,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中,她用铅笔浅浅做下的记号突兀错开了一截。   有人动过这个本子。   有人来过这个屋子。   徐质初冷静盯着它看了良久,单膝跪下来,弯身伸出手臂,摸向桌子后一处难以发现的凹槽。当指尖触到一个方形的小巧金属块时,她心里暗松一口气,站起身,环顾了一周。   她走回客厅,倒了杯水握着瘫到沙发上,另一只手倦倦揉着额头。   她今天很累,身体和心理同时到了临界点,大脑里同一时间里输入的信息过多,反而被迫形成了一条闭环,清晰得令人发指。   跟踪她的人原来是警察,这在她的意料之外,但细想又是情理之中。局面如今形成了三角关系,既然警察已经开始怀疑她,那唐玉清肯定比她更早进入到他们的视线,他派人来翻她的公寓,无非是担心她手上有对他不利的证据,担心她会跟警察达成合作。   也确实是到了他该担心的时候了。   徐质初低低冷笑一声,低眸从茶几下拿出来支烟盒,点着了却只是夹在手里,仿佛只是想借用这味道提神。   从前她害怕自己的身份在徐家败露,如今既然那个画家确定找不到了,徐家怀疑她的又只有徐经野一个人,那她自然有另外一套应对警察的说辞。她可以将自己伪装成一无所知的受害者,他手里那些照片是罪证,也是他要挟她的砝码,为了彻底控制住她,他还编撰出了她背上胎记是纹身这样的荒谬谎言,甚至制造出了一系列“真江苑”的伪证。   堪称完美的说辞。可是她不会这么做。   这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一直以来她真正想要的并不单单是保全自己,而是让对方和他身后的庞大利益链条全盘倾覆,这需要更多证据,也需要更多时间。她原本冷静按耐等待着机会,可如今却因为徐经野而陷入矛盾动摇。   她不希望他知道她的那些过去,哪怕她可以将事情摘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完美受害者的身份,但她仍旧不想让他知道,这是她最后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可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为他所描述的未来动容,她原本坚固的心底有一块儿被他撬开隐秘松动。哪怕只是试一下呢,她侥幸想,哪怕两个人只能在一起很短暂的时间只有极其渺茫的机会,她也迫切想要彻底解决掉这件事情,堂堂正正面对他的感情。   这两种情绪来回向她折磨施压,她仿佛一只被挤压到触底的弹簧,这一晚终于被新的外力引燃,引爆。   警察已经注意到她跟唐玉清的关系,他们掌握了多少证据她尚不知道,但毫无疑问留给她的时间变得紧迫。她没有时间再继续暗伏等待机会,不主动动作的话只会让她两边陷进被动。她沉眸一点一点碾着手里的烟灰,清冷身型在昏黄灯光下下拉出晦暗不明的轮廓,却又在缭绕烟雾散去后逐渐清晰,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桌子旁的手机明了又灭,她瞟了眼发信人后没有理会,半晌寂静之后,这一次的屏幕长亮起来。   “初初,最近过得怎么样。”   徐质初夹着烟略微张嘴顿住,牙齿碰到下唇的微胀触感令她生出复杂愧疚。   电话另一侧的人浑然未知,下一句状似漫不经意的话让她彻底清醒:“我姐说晚上在剧场看见你了。”   她后颈顿觉发紧,僵硬扯了下唇角:“是吗。”   “嗯,她说你穿了条黑色的裙子,是你吧?”   “是。”   周垣笑了声,像是随口问:“你跟谁一起去的?自己吗?”   徐质初沉默片晌,硬着头皮轻声答:“和哥哥。”   他听言笑笑,声线里听不出异常:“噢,是,你们俩以前好像是喜欢一起去看话剧。”   徐质初撩着头发混乱嗯了一声,不敢探究他是否别有深意,岔开话题:“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还有有心情玩笑:“早就完好如初了。上次见的时候我不就好好的嘛。” 第51章第51章   在手机放下的同时,新的电话紧接着打了进来。   徐质初低头揉了揉自己的脸调整着情绪,低声接起来:“喂?”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熟悉的沉淡声线从听筒里传出:“信息半天不回,在跟谁打电话?”   她顿了瞬:“曹潞。”   “聊什么了,这么久。”   她窝到沙发上,随口搪塞:“她跟她老公吵架了。”   他淡淡发问:“怎么人家吵架了,我听你的情绪不高呢?”   她胡诌着:“代入感太强了,替她不高兴。”   他倒没有刨根问底这件事:“我们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   一个两个全都让她考虑。徐质初逃避把脸埋进抱枕里,烦心的轻细声线被闷着,反而有点像是撒娇:“没有,哪有这么快。”   “嗯,你慢慢考虑,我等着。”对方低笑一声,像是听出了她这一刻的小动作,好心情哄着她,“快把头拿出来,别憋着了。”   徐质初恹恹从抱枕上蹭出来半张脸,盯着沙发上的纹路出神,听筒那边的人又低声问:“你是鸵鸟吗?”   顿了顿,他又像想起来一样自语:“噢,不对,你是猫。”   一番话给徐质初勾得好奇:“我怎么是猫?”   他淡声娓娓道:“我一直觉得你很像猫,以前看到像你的猫还想买过来送你,可是你又很怕猫。”   她翻了个身躺在沙发上,声音很轻:“像我的猫是什么样的?”   他细致回想着:“一只全身都是黑色,爪子是黑的,瞳孔也是黑的,黑到看不清楚眼睛的小猫。”   她失笑:“为什么?我很黑吗?”   “看见它就想起来你穿着黑裙子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他笑着说着,停了瞬,漫不经意道,“它的眼睛看不清,你的我有时候也看不清。”   徐质初唇角的弧度顿了顿,垂眸岔开话题:“为什么是黑裙子?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好像穿的是白裙子。”   “嗯,很不合身的白裙子。”想起这件事来他像是还仍有不平,“我爸也没在回来路上带你去买一条。”   她被他说笑:“舅舅看起来那么严肃,我那时候都不敢跟他说话,还敢让他带我去买裙子?”   他笑了声,反问:“我看起来严肃吗?”   她认真回忆:“也有一点。”   “所以你当时也很久不敢跟我说话?”   “不是不敢。”徐质初回想着那时候自己的心态,对于她来说他毕竟不是长辈,没有那种威严的距离感,但她当时不会去接近他主要是因为,“是我觉得你不想跟我说话。”   隔了片瞬,见他不作声,她故意追问:“是不是?”   他默了默,诚实应:“是。”   徐质初翻了个身,轻轻哼了一声。 第52章第52章   这一夜徐质初也睡得不太安稳。   她接连不断地做梦,梦里面她所经历过的与所担心的轮番上演,唯一不同是她站在上帝视角,平静看着“她”身边的人来人往,反复向自己确认,准备好了吗?   最后梦境定格在一个模糊的成年女性背影,她内心突兀直觉那是她未曾谋面过的母亲,激动又紧张,倏然从旁观者跌入到画面中,朝着前面的人跌跌撞撞追过去:“等……请等一下!”   对方似乎听到了声音,停住脚步转回身的时候满面温柔微笑。她却望着面前她曾在照片上见过的脸庞失望愣住,半晌,低下头低声喃喃:“对不起。”   面前的女人柔声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头垂得更低,每一个字从嗓子里挤出都像是自我凌迟:“因为我不是……不是您的女儿。”   “那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女人的微笑没有变化:“你知道我的女儿在哪里吗?”   她艰难启唇,无法面对:“她……她已经——”   梦境戛然而止。   在压抑中转醒时徐质初眼角是湿的,模糊中她迷迷糊糊望着天花板出神,上面的扭曲纹路像是狰狞笑脸,恶毒诅咒着她已经占据了真江苑的位置,还贪婪想再占据她的哥哥,真的不怕遭天谴吗?   徐质初逃避躲进被子里,紧攥在被角上的指节轻颤泛白。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平息情绪,下午时她简单收拾东西,开车回了别墅。   从奶奶出院到现在她还没有回去过,于情于理也该露面一次。她停稳车后拿着花进屋上楼,意外听见客厅里面欢声笑语。她把外套脱给保姆,对方在她的询问眼神里压低声音:“有客人。”   她迟疑自己是不是回来的不凑巧时,客厅里的人在这时先看到了她。她抱着花进到房间,沙发角落里的男人面无表情瞟她一眼,看起来心情不是太好。他身侧坐着一位年龄与气质都与他相当的陌生女子,徐质初与她相视片瞬,礼貌微笑一下,移开了视线。   徐老太太笑眯眯招手示意她过去,拉着她的手介绍:“这是你赵叔叔家的女儿,比你大两岁,你叫婉婉姐就好了。”   徐质初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停了停,笑着打了声招呼:“赵婉姐。”   对方点点头,大方笑道:“你好,质初是吧?咱们小时候还见过呢,还是这么漂亮。”   客套话也惹得徐老太太乐呵呵道:“我们质初是从小就漂亮,就是一直太瘦了。”   徐质初无声笑笑,蹲下来轻声跟奶奶问好。徐老太太回到家后精神看着比在医院时好了不少,但细看之下人还是虚弱。徐质初看得心里又不太舒服,对方慈爱抚了抚她的肩,打量着她的脸关切询问:“怎么眼皮和脸颊都有点肿?是哭了还是终于胖了?”   徐质初勉强弯唇:“可能睡觉前喝水太多,肿起来了。”   老太太笑了笑,示意她起身坐下来:“自己的小房子住着还舒心吗?我听阿野说你那公寓不大,还够住吗?”   “一个人够的。”   她回身把路上买来的花放到桌上,老太太看着她动作,忽然惆怅感慨:“你妈妈以前最喜欢百合了。”   “是吗。”徐质初在沙发上挨着她坐下,垂着眼声音很轻,“我昨晚梦见她了。”   身旁的人叹息一声:“我也经常梦见她。还好我想她的时候还能看看你。”   “奶奶。”她心里涌起酸胀情绪,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缄默着,房间里另有一道沉淡声线响起:“我昨晚也梦见姑姑了。”   众人都顿了下,不约而同JSG望向说话的人。他瞟一眼自己的父亲和奶奶,继续淡淡说:“我梦到的是她小时候,比质初刚回来的时候还要小。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很多管子,一直喊疼。”   客厅里有一瞬寂静。徐质初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梦,但更奇怪的是徐锦山和徐老太太眼底一晃而过错愕神情,还没等她看清楚,就立即被他们不着声色岔开:“阿云小时候身体是不好,没少往医院跑。”   正巧保姆走进来示意可以开饭了,徐夫人起身优雅招呼着客人:“晚饭好了,来餐厅聊吧。”   徐质初满腹疑惑起身,余光瞥见角落里眉目沉沉的人。   她直觉他的心情不好并不是因为这场相亲,但一时她也猜不出个所以然的。可昨晚发生的事又让她不禁走神儿想着,难道是因为昨晚他跟她说那些的话,他也后知后觉认为不妥和负担了吗?   回过神时她已经坐到了餐桌上,位置刚好与他相对。他们各自沉默低头吃着东西,长桌的另一头热热闹闹:“婉婉这些年都在国外,想见都见不到,这次回来了可要常来家里。”   赵婉笑着应:“会呢,奶奶。会常来看您的。”   “你在国外读的是艺术是吧?”徐夫人接着又问。   她微笑点头,视线掠过身旁一直沉默的男人:“对,这次回来准备帮我爸打理美术馆,未来可能和经野哥合作的机会不少呢。”   徐老太太发话:“那太好了。阿野,能帮着婉婉的你可要尽心。”   徐质初抬眸看他一眼,正巧他也瞥过来,没什么情绪应:“是。”   视线相触时她下意识低下头,恍惚间又听见对面的人问起她:“质初大学里读的也是艺术,是吧?”   她抬起脸,唇角疏离:“是。” 第53章第53章   徐经野走出电梯,秦跃上前低声提醒:“柯律师已经等您半天了。”   他点头:“来我办公室。”   他走进房间脱下外套,门外的敲门声响起得适时,一位气场干练的短发女子提着手提包走了进来,笑意盈盈环顾一周后,朗声寒暄:“徐总的办公室真气派,看来今年的分红一定能够再创新高。”   徐经野疏离勾了下唇,示意她坐:“我要的东西带了吗?”   “当然,我不就是专程来给您送这个的。”   对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了过来。徐经野挑开封皮看了看,合上了随手放到桌子上:“你可不是为了送这个。说正事儿吧,柯律师。”   柯莹笑笑,低头从包里拿出来另一份合同,嘴上抑扬顿挫向他介绍:“股权和分红比例已经按照您上次的要求调整好了,附录里的细则也听从您的吩咐修改了。今天签了这张纸,您就是我们律所的大股东,除固定分红外,还额外免费享受我们的至尊钻石VIP咨询服务,继承、离婚、侵权、分家、刑事……只要您想的到,我们全都包。”   徐经野接过来扫了一眼,沉淡出声:“不是我,是我妹妹。”   “徐小姐?”柯莹有些意外,很快会意过来,“是后回到你们家那位徐小姐吗?”   “嗯。”   “难道是徐小姐对律所感兴趣?”柯莹有些好奇,不然他上次怎么会为了这件事突然找她吃饭。   面前的人否认:“她不懂这些,会有专人替她打理,你只管按时给她分钱就好。”   “那是当然。”柯莹微微一笑,对于这桩钱多事少的买卖更满意了,“那我的大股东今天在公司吗?我想请她吃个饭。”   “今天不在,改天JSG吧。”他停了瞬,状似无意安排着,“我最近比较忙,等股东会结束之后,大家再一起吃吧。”   面前人自然听出他的弦外音,大大方方笑道:“徐总,您这么看好我的律所,我自当也为您略近绵薄之力——股东会上我爸这一票稳了,其它的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徐经野微笑:“多谢柯律师,看来这顿得我请了。”   柯莹笑了笑,姿态随意靠进沙发里:“我爸原本就很看好你,不过他私下也跟我说过,你这次的动作是有点冒险。”   他淡淡道:“风险和收益本质就是并存。”   “但这次事关整个徐氏未来至少五到十年的方向,一旦通过后徐氏就相当于要逐渐彻底转型。”柯莹停顿片瞬,是作为半个朋友加半个合作伙伴的担忧,“保守派们的票数可能会有点险。”   徐经野心不在焉转着钢笔,半晌未置一词。   他布局已久,就在此一举。徐锦山已经有意退隐,但仍想对他保留控制权,必要时他是可以做到放弃继承徐氏,但是在那之前他还是要为自己和她尽可能多的争取砝码。而权力永远是最好的话语权,这一次的提案如果通过那徐氏也相当于提前易主,所以他担心,也不担心。   他放下手里的笔,声线冷淡:“如果他们以后还想继续参与徐氏的股东会,会自己掂量的。”   柯莹无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身上有种漫不经心的强势,有多吸引人,就有多压迫人。   他们两家认识很久,算是世交,早几年她爸还有意撮合他们俩,奈何他们各自都不是对方喜欢的类型,当时不了了之她没觉得遗憾,如今看起来更是不合适。   两个个性太强的人在一起势必物极必反,做朋友可以,做恋人不行。她拎着包起身作告辞状,笑吟吟回应:“那我提前祝贺你,同时也谨代表我爸,坚定不移站在你这一边儿。   他礼貌弯唇,同时绅士为她推开门:“多谢柯总。”   门砰的一声关上,有一瞬极短暂的漆黑。   “徐小姐。”   徐质初坐进车里,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手放稳了咖啡。   “唐玉清呢,叫他接电话。” 第54章第54章   在前后两道视线的注视下,徐质初恍惚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剥光了凌迟的罪人,占位了面前人的女儿已经是罪该万死,现在竟然又妄图占据身后人的儿子。   理智清清楚楚告诉她应该说不,在徐夫人拿出证据来什么都不要承认,这样她还有退路。她可以把这件事丢给徐经野去解决,也可以就此反悔不再跟他来往,可是这一刻的嘴唇就像是粘住了一样无法启开,被一起粘住了还有她的昏沉思绪,长久以来深重折磨着她的负罪感,今天究竟是解脱还是毁灭?   身后的人久未等到她的回话,已当她是默认:“他已经知道你妈妈的身份了是吗?”   她恍恍惚惚:“嗯。”   “是你告诉他的?”   “不是。”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徐质初轻轻摇头。   徐夫人厌恶拧了下眉,又很快冷淡隐下去,维持着她高傲的长辈形象:“我不知道取消订婚到底是你们两个谁的主张,如果是他,你应该很清楚他这样的行为是出于什么。”   “他错把跟你长久以来的亲情错认成了别的东西,但是你从始至终是清楚的,不像他一样不知情。你不应该,这是明知故犯。”   “如果想要取消婚约的是你,我真是不敢继续去想你的居心。”她故意停顿,剜了眼面前人的脸,“你想取消婚约和他在一起?那你这连喜欢都不是,你是要毁了他。”   徐质初忍不住出声:“我没有。”   对方的声音逐渐和山间的风声一起变得凌厉:“如果他跟你在一起,要承受什么,你想过吗?他是徐氏未来的继承人,应该明媒正娶门当户对的人,就算不能门当户对也要家世清白,娶你算什么?”   “退一步讲,就算是你能接受跟他不公开关系,甚至说就算是你愿意做情人,假如被外界发现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而且这样的关系又能有多少稳定性,你就算不为他考虑也要为自己想想吧?”   “从始至终你们两个的关系都是处于一种信息不对等的状态,你们没有血缘,你知情,他不知情。在你们相处时,你是不是早就没把他当作哥哥了?你是不是早就用对待男人的方式对待他了?这难道不是一种恶劣的欺骗吗?”   天空中隐隐滚起闷雷,空气逐渐变得危险湿润。   徐质初身体隐约开始有些打晃,但声音仍旧镇定:“我没有欺骗他。他是成年人,有判断自己感情的能力。”   徐夫人冷笑一声:“如果有人特意打着亲情的幌子去欺骗他的话,他错误判断也情有可原。”   徐质初苦涩扯起唇角:“您的意思全都是我的错,是吗?”   “现在争论谁的错没有意义,我要看到的是错误停止。”   徐夫人冷漠抬起下巴,居高临下道:“当初让你签订放弃继承权的时候,可能你心里就一直对我们有怨恨。但是做人不要太贪婪,这些年徐家在物质上对你没有苛刻过,未来就算不给你徐氏股份也会给你其它的东西,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你还不满足吗?你就非要徐氏不可?你有没有想过那是你的东西吗?徐氏跟你母亲都没有关系,跟你可能有关系吗?”   徐质初深吸一口气,缓慢挺直了背:“您说的是,徐家给了我很多,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从来没有对徐家怨恨过,没想贪图徐家的钱,也从来没有对哥哥有过过分的企图。”   徐夫人的耐性彻底告罄,声线刻薄拔高了半度:“那取消婚约是为什么?一起去度假村又是谁的主意?五年前你们去苏州那次当我真的不知情吗?我念着你们是孩子是兄妹才纵容你们到今天,如今说来错的是我!你现在要跟我说这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而你清白无辜?”   她试图平静回复:“这些事情确实都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我也——” 第55章第55章   电话几次没有接通后,徐经野放下手机,靠在椅子里阖眼休息。   开了一下午的会,他眉目间的神色微倦,长指按了按额头,安心等着她的回电。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没听到,可在一个小时后手机依旧安安静静完全没有响起来的意思时,他隐约感到异常,又拨过去一遍,果不其然对方已经关机。   他往家里打了个电话,保姆说她今天出去了,还没有回家。他下楼开车去她的公寓,敲门没有人应。物业说她下午时候回来过,后来有没有再出去没注意到。   他心里的不安莫名扩大,跟物业报备后找人撬开了锁。公寓里面空空荡荡,他逐一走过房间之后暂且放回心脏,他预想中的可怕画面没有出现,但紧接着更重要的是,她去了哪里?   物业在这时打来电话,说在监控中看到一位戴着帽子的女性像是徐小姐,在七点十五分时出了门。她没有带什么物品,衣着也比较随意,看起来应该只是暂时出去,很快就会回来。   徐经野沉着脸瞟了眼墙上的时钟,跟他到的时候只差了十分钟。他走到阳台打了两个电话,回来后坐到沙发上等她,可越是用力想静下心来,就越是控制不住浮躁。   他盯着桌上的感冒药接连抽了几支烟,最后走到厨房烦躁丢进了水池里。转回身时他瞥到开了条缝的书房,他盯着那条黑色缝隙看了片刻,鬼使神差迈步走了过去。   房间里的东西不多,只有一套桌椅和书柜,小空间竟然也显出几分空旷。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想象着她平常坐在这里的样子,随手拿起桌上的小物端详着,手办、烛台、文具、绿植,最后他垂眸,翻开了桌上的黑色本子。   他知道她一直有随手涂鸦的习惯,虽然天赋不算高,但很有自己的调子。以前他看到她在课本上的画还训过她上课不专心,她觉得委屈,转头在他的名片上画了只胖螃蟹偷偷塞进他钱包里,害得他见客户时被对方奚落了好半天。   那几天她也自知理亏,见到他都绕着路走,最后被他堵住质问的时候底气不足还振振有词犟嘴,她画的可是好东西,那不是螃蟹,那是钳,是钱啊。   他要被她气笑,钳住她下巴在她脸上狠揉了半天。当晚她在他的监督下委屈巴巴写着翻倍的作业,不敢怒也不敢言。他在旁边望着她挂着红痕的白皙侧脸,有一瞬走神儿想,怎么这么娇气,以后可怎么办。   下一秒他眸底的寡淡笑意恍然顿住,他忽然意识到,她的以后跟他有什么关系?是他会在她的婚礼上代表徐家人牵着她的手递给她未来丈夫的关系吗?   面前的人在这时写完了作业,小心翼翼观察着他忽然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声说:“我写好了。”   他回过神,冷酷命令:“再写一张。”   小猫整只呆住了:?   他拽过来卷子,拿手指点了点:“这道题,还有这道,我昨天讲过,全错了。继续写。”   她一脸痛苦面具:“明天再写行不行?”   他不给她讨价余地,站起身:“三十分钟后我过来检查。”   “哥!”   身后的人急切拉住他袖子,仰着小脸恳切检讨:“我JSG错了,我再也不在你的东西上乱画了!”   他瞟她一眼,大发慈悲:“半张。”   她犹豫咬咬牙:“好。”   “我十五分钟后过来。”   语毕他继续迈步,椅子上的人像是还有话要说,急着倾身拦他:“那个——”   椅子毫无防备发出砰的一声,她整个人失重往后倒下来,失声发出轻细尖叫:“啊!!”   他险险弯身拿胳膊挡了一把,整条手臂被振得倏然发麻,痛得他皱了下眉,扶稳了她低声斥:“你急什么?”   她心有余悸顺了顺气,一双猫一样亮晶晶的黑眼睛粘在他脸上,唇角的笑意心虚又讨好,声音也越说越小:“你电脑包里的名片上,还有一只。”   他顿了下,反应过来瞬时好气又好笑,单手推着她回到桌前,抽出来两张卷子铺好,拍拍她的脑袋:“这些不写完今天别睡觉。”   她转过身撒娇拽他衣襟,漆黑瞳孔里闪着真挚的光:“我知道错了,真的,哥,我以后全听你的,你说什么话我都听,好嘛?”   徐经野心不在焉低头翻着她的画本,恍惚想,小骗子,怎么就听他的了。   遇到事情从来不知道找他解决,不想面对了逃避得比谁都快。他现在想让她接个电话她都不听,他还能指望她怎么听他的?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无奈怨念,桌上的手机骤然振了起来。他一眼瞟见她的名字,无心在这种时刻愉悦于他们的心有灵犀,接起来电话,吊起心脏,沉下声音:“你在哪里?”   她音调不高,嗓子也有些沙哑:“在外面。”   他合上本子,眉间疏冷拧起:“给我地址,我去接你。”   她拒绝:“我今天不想出来。”   他坚持:“见面再说。”   “我也不想见面。”   他眉宇间沉得更深:“发生什么事了?”   听筒那头短暂静了静,而后她平静道:“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停下来,各自冷静一下。” 第56章第56章   “你怎么来了?”   曹潞优雅翻了个白眼,一边把手里袋子堆到面前人怀里,顺势推开她走进屋:“这是我的房子,姐姐。”   徐质初下意识捧住她的东西,听她继续不咸不淡戏谑:“虽然你没心没肺,但我可是来给你送温暖的,顺便听听你离家出走的感言。”   “你出来得这么急,连身份证都不敢回去拿,是跟你那个舅妈吵架了,还是跟你哥吵架了?”   徐质初抿唇,不愿细说:“都。”   “呵,厉害了你。”身前人回头上下扫她一眼,“因为什么啊?”   她随口扯了个谎:“催我结婚。”   对方明显不信:“就这?你哭成这样?”   “嗯。”   “行吧,你舅妈着急我能理解,但你哥——”她在沙发上坐下,长腿和眉毛一起拧起来,“他应该是反对你结婚吧?”   徐质初没回话,静静看着面前的人,给对方看得莫名有点儿虚:“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片晌寂静后,她突然问:“他给你打电话了?”   曹潞意外愣了愣,如实回答:“打了。”   “你告诉他了?”   “我说你在酒店,人没事儿,具体哪家酒店我不清楚。”她一耸肩,“我不是撵你走的意思,JSG这里你想住多久住多久,但是我觉得你哥听起来是真的担心你,所以,看你。”   徐质初默了片瞬,别开脸:“我刚给他回电话了。我明天回去。”   “嗯,别扭嘛,都是一时的。”曹潞知道他们兄妹私下关系好,随口劝道,“你有事情不要自己闷在心里,你解决不了的事情去找他解决呀。”   徐质初默然:“他也解决不了。”   “他至少比你年纪大,比你经验丰富,比你的资源多,比你在你们家里有话语权吧?”她抱着手臂靠近沙发里,扬起细眉,“你跟你舅妈大吵一架,还不如去跟他撒个娇有用。”   徐质初垂眸捏着桌上的绿植,心不在焉回:“这次没用。”   “怎么没用?你舅舅年纪大了,未来整个徐氏都是他的,你跟他一个人打好关系,比去讨好你们家那些长辈来得快多了。”   见自己的耳提面命并无效果,曹潞翘着腿坐起来,拽住身旁的人严肃板起脸:“我跟你说真的,徐女士,我听我老公说,这次徐氏的董事会你哥可能要有大动作。”   一句话成功惹得对方转向她:“什么大动作?”   “公司转型吧,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是他最近一直在游走董事会的关系,如果他能拿下来投票的话,接下来的徐氏应该也就等于易主换代了。”她啧了声,又分析道,“不过你们家也就他一个能打的,你不是经商这块儿料,你们那个堂妹更不是。徐氏早晚都是他的,这大腿你还不赶紧抱牢?”   徐质初手臂动作怔了怔,下意识摇头:“舅舅不会这么早退居二线的。”   “那可由不得他。”曹潞一耸肩,“这些股东们可都精着呢,就算是亲父子,未来谁会掌权他们全都看得清楚。再说徐老板人也确实有那个能力,还更年轻,要是我我也站他。”   徐质初启了启唇,欲言又止。她望着面前人的脸忍不住怔然想,这也是他所说的准备之一吗?   权力确实是随心所欲最有力的保障,可是徐氏的权力来自于他父亲、他的家族,他怎么可能做到那么理想化的全然接手然后为所欲为呢。   她有一瞬恍惚,低下声音道:“就算是他这次赢了,权力的交接也需要过程。后面的路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身旁的人盯着她的脸研判看了半晌,郑重发问:“你为什么总是在唱衰你哥?”   她顿了下,回神抬起脸:“我有吗?”   “你太有了。我一个外人都这么看好他,你跟他可是利益共同体啊,怎么对他这么没信心?”   她否认:“我不是不看好,只是替他觉得难。”   曹潞洒脱摊手,满不在乎告诫:“难也是他自己的事儿,继承人的路再难走也是他一个人走,不用你共情。你就负责抱住他的大腿哄好他,得到你想要的,就行了。”   徐质初靠进沙发里,有些疲倦闭上眼睛:“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他们最初走近的时候,她就是抱这样的想法在他面前小心维持着自己乖巧的妹妹形象。后来这种心态在他们的相处中不知不觉变了,她早就忘记了自己曾经的目的,直到他毫无预兆疏远她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没有东西是一成不变永远可靠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她不犯错就不会被冷落和抛弃,哪怕是亲情。   那个时候她很茫然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她回想到自己的初衷,难以避免自责与怨恨自己喜欢上他这件事。她暗暗发誓从今往后她宁愿选择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各取所需,这样在对方离开的时候她至少不会痛苦难过。   她就是在这样的时候遇到了周垣。   曹潞靠过来,盯着她的肿眼皮:“以后你最好也这么想,这种心态至少能治好你人生里百分之九十五的拧巴。”   她靠在沙发上寡淡扯了下唇角,一半的思绪仍游离在回忆里:“是能治好拧巴。”   跟周垣在一起这两年她的情绪很少起伏,就也很少纠结或者陷入死角。她以为这就是她想要的平静状态,可事实是她面对着他时无法调动自己的神经兴奋起来,他带她去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她曾经跟徐经野一起做过的。从前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原来做过那么多情侣间会做的事情,她就像一个过早地在错误的时间吃过很多糖的孩子,以至于在她可以光明正大选择糖果的年纪时,她剩下的只有麻木和怀念。 第57章第57章   一周后的董事会顺利结束。   徐经野站在公司门前与离开的股东逐一道别。柯莹是跟着她爸来的,握手时凑近他耳边低笑调侃:“徐总,为了今天的会议还特意化了个妆?帅得过分了啊。”   徐经野淡定回:“显得隆重。”   柯莹扬了扬唇,大大方方恭贺:“恭喜徐总,从今往后我们家的股票可就全靠您的英明带领了。”   徐经野无声勾了下唇,没有回应。面前的人微笑环顾半周,话锋一转:“我的大股东呢?今天她在吗?”   他顿了半瞬,淡淡道:“她有别的事,没过来。”   面前的人一脸惋惜:“唉,又得下次了。”   “嗯,下次吧。”   “替我向她转达问候。”   “好。”   大厅另一侧的区域同样热闹。徐锦山跟几位多年老友寒暄着,同样的称赞他今天翻来覆去听了许多遍:“真是虎父无犬子啊,老徐,我看这下你能安心回家颐养天年了。”   徐锦山无声笑了下,眸底不见情绪:“是,我这老古董也该交权给年轻人了,他们更有冲劲儿,咱们是真比不了了。”   对方听言笑了起来,半真半假自嘲道:“那是,但你也没交给旁人啊,经野这么优秀真是让人羡慕,我们家阿泽要是有他一半的能力,我现在还用每天去公司吗?”   一旁有人慢条斯理插话:“经野毕竟长阿泽两岁,再过两年就好了。”   他大笑着连连摆手:“哎呀,赵总,你都不知道有时候我多羡慕你,阿泽要是像你家婉婉一样是个懂事贴心的女儿多好。这些上战场的事儿哪舍得给女孩子做,未来我给她寻位乘龙快婿,让她留在家陪我写字下棋,这不才是人生理想?”   大家闻言笑道:“还是你的算盘打得精。”   “不是我打得精,是我已经预见了老赵的幸福晚年。”他打趣说着,笑眯眯往方厅的另一侧示意。   众人跟着他投去了视线,大厅那边两个晚辈正在说话。女孩儿微笑仰着脸,身体略微往对方的方向前倾。对方的表情背着光看不清楚,但能看出身型轮廓极其优越,跟女孩儿登对又般配。   几个人前后收回了目光。这边徐锦山还没有表态,身旁的人先不紧不慢开腔:“儿孙自有儿孙福,年轻人的事儿看他们自己的吧。”   徐锦山余光瞟他一眼,不动声色岔开话题:“阿野在国外给我新定了套球杆,改天一起去球场切磋。”   众人皆应:“好,一言为定。”   ***   送走全部客人后,徐经野踏进车厢。后座上的人已经等了他半天。   两人从最近直到今天的会议都一直因为公司的事暗暗打着神经战,这一刻终于松缓下来,像是寻常父子一样对话:“晚上家里人一起吃饭,你叫上赵婉吧。”   徐经野面无表情理了下西服外套,冷淡反问:“家里人一起吃饭,不是应该叫家里人吗?”   车子平稳启动。徐锦山面不改色道:“家里人当然要叫。早上的时候让李秘书通知过质初,她说最近在忙苏州峰会的事,晚上尽量排开工作过来。” 第58章第58章   “徐总——”   夜幕下包厢里的氛围喧嚣热闹,男男女女十来个人,有几个晃着酒杯已经大了舌头:“从今往后咱徐老板可是真的徐总了,我们敬您!以后多多关照!”   徐经野靠在沙发上懒散举了举杯。今天来的都是他关系最近的朋友,身旁离得近的人拿胳膊撞了他一下,揶揄道:“怎么这么大的喜事儿还不高兴啊?非得徐氏冲出地球我们才能见着您一展笑颜?”   他扫一眼房间里,漫不经心应:“高兴。今晚我请。”   “您可真是满脸都写着高兴。”对方哂笑一声,凑近了八卦,“接下来什么打算,跟赵家是不是要深入接触了?”   他有些反感接连听到这件事,冷淡开腔:“工作上是。”   面前的面孔似笑非笑:“生活上也是吧?我看你爸好像挺喜欢赵婉。”   徐经野眉间疏冷:“他喜欢,跟我什么关系。”   桌子那头有人插话进来:“我看赵婉也挺好的啊,漂亮大方,性格也温柔,你早前不还跟她有过一段么?”   他听言拧眉:“我什么时候跟她有过一段?”   “之前她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你没去找过人家?”   “我是去出差,偶然碰见她的。”   对方促狭笑道:“吃饭也是偶然?饭后一起看剧也都是偶然?”   徐经野握着杯子哑然。他回想起那段荒唐又模糊的短暂记忆,那时正是他戒断猫瘾最难的时候,面对赵婉的主动示好他有一瞬恍神,他忽然有跟她试试的冲动。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只是先入为主,其实他也完全可以喜欢上别人。   这个假设连一个晚上都没有撑过去。吃饭时他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专心跟面前的人交谈,但到剧场里后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昏暗光线下总觉得身边的人是她。他恍惚间生出绝望,那种心灰意冷的感觉比起几天前跟她通话时的心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已经冷战第几天了?   徐经野喝了口酒,拉回了越跑越跑远的思绪,淡淡道:“赵婉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身旁的人费解撇嘴:“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这么多年我都没整明白。”   徐经野瞟他一眼,没打算回答,那边曹秉文终于逮着机会,见缝插针奚落:“徐老板喜欢看起来清冷又白净的,平时安安静静不发一语,只在私下里跟他一个人撒娇的那种。”   徐经野冷冷甩过去一记警告眼神,身旁的人砸砸嘴,觉出不对:“文儿哥,你这描述得可有点具象啊,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了?”   “没有,当然没有,全都是我凭空臆想的。”曹秉文揉着自己脑袋笑嘻嘻认怂,半真半假起哄,“来,我敬徐总,祝福徐总的爱情也能像事业一样早日开花结果,找到理想伴侣,脱离单身苦海!”   酒过半巡,徐经野独自到天台上吹风。他低头翻出她的微信,手指在对话框里敲了又删,最后也没找到合适借口。他抬起脸长出口闷气,夹着烟的手懊恼揉了揉额头,青色烟雾扑朔融进冷冽晚风。   “怎么了徐老板?”   身后的散漫声音跟着脚步声一起传来:“董事会那帮难缠的老头子都被你搞定了,妹妹也让你搅得结不成婚了,一切都顺JSG着你的意,你这怎么还是闷闷不乐啊?”   徐经野揣起来手机,垂眸磕了下烟灰:“她不结婚有什么高兴的。”   曹秉文意味深长地长长拖了一声:“哦?”   现在不高兴,那又是谁当初砸钱也要给那倒霉的准妹夫挖坑的?   面前的人吐了口烟,淡漠声音透着凉意:“要是跟我结婚还值得高兴。”   曹秉文听言一顿,他了解徐经野的谨慎性格,他能若无其事克制这么多年也没有移情别恋,那就代表他心里再喜欢她也不会说出这种话——除非他真的准备这么干。 第59章第59章   幽暗房间里,沙发上两道身影纠缠相抵。   空气里尽是急促的呼吸与寡淡的烟草味,女人被迫跪坐在男人腿上仰起脸JSG,乌黑长发绞着睡裙肩带散落白皙肩头,腰间与脑后被身前的人上了双层禁锢,稍有逃离意味就被加重手臂力道警告。   男人吮吻着她的唇瓣,仿佛是蓄意报复她几个小时前的闭门羹,专横又强势,就像他刚才抱起她走进来时一样,不给她任何反抗与逃避的机会。闷在心里数日的酸涩发酵成委屈汹汹涌进眼底,她被他吻得快要透不过气,长久之后才趁着他转移阵地寻到机会出声抗议:“你放开我!”   徐经野伏在她颈间贪恋吻了又吻,直至她再次运气提高了声量:“你喝多了,徐经野,放开我!”   他在她下巴上暧昧咬了咬,低沉声线泰然:“我喝多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徐质初:“…………”   他回手打开了沙发旁的台灯。她拧着眉还想再说些什么,昏黄光线下意外瞟见他左边颧骨上的淡色淤青,一时诧异到忘了反抗:“你的脸怎么弄的?”   他云淡风轻回:“你喜欢的前未婚夫打的。”   她又惊又疑,挣扎着要从他身上下来:“你去见他了?”   徐经野按着她的腰压了下去,语气不现明朗:“现在这种时候你最好别跟我提别的男人。”   怀里的人还是挣扎:“他知道——你们说什——唔——”   他没耐性给她复述,扣着她又凶狠吻到她安静后才放开,不冷不热开腔:“也不知道关心我疼不疼。”   徐质初深呼吸着久违的氧气,气息不稳回嘴:“你活该。”   “我怎么就活该了?”他靠进沙发里,无视她的挣扎,把她往怀里又收了收,唇边的弧度不明,“我喜欢你就活该了?”   徐质初被他紧扣着腰无法动作,用力挣了挣,蹙眉道:“我不喜欢你!”   徐经野凉凉扯唇,另一只手刮了刮她的脸:“你不喜欢我,可是你喜欢的人却认为你喜欢我,这算怎么回事?”   徐质初脑袋里陡然一震,她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更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在诈她。她只犹疑不定慢了半拍回话,对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气定神闲笑了:“看来你们两个还真的因为我争执过?”   她板起还透着粉的脸,刚被他吻得潋滟的唇瓣一张一合驳斥:“没有!”   徐经野黯着眼底低笑一声,长指穿过她的黑发将她压向自己,隔着咫尺距离诱哄发问:“可是你的未婚夫对这件事积怨很深,你是不知情,还是装作不知情?”   暗色的空气在两人紧贴的距离间一路潮湿升温。她别开脸,躲开他的注视,也逃避自己的心虚:“他没有。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他。”面前人轻轻咬着她的耳廓,齿尖留下的痕迹深浅不一,轻易勾起层层战栗,“你是真的喜欢他吗,徐质初?”   那一层包裹在柔软耳骨上的薄弱皮肤又颤又麻,她被他紧扣着无处可躲,伏在他肩上闷闷嘴硬:“我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嫁给他!”   灼热的气流缓慢入侵裙摆,他低头吻着她颈侧,略作思索状:“可能是因为他的条件尚可,能给你新的生活,还有新的家庭,那个家里每个人对你都还不错,是这样吗?”   心底有种秘密被拆穿的羞恼,被她克制压在不耐外表之下:“不是!”   “你自我欺骗久了,连我都骗了过去。”男人并不打算听取她的回话,瞟一眼她已经滑到臂弯的肩带,裙摆内外里应外合作乱,“我曾经以为你真喜欢他,还真的想过成全你们。”   徐质初抗拒的动作一顿,没忍住抬起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管你想要什么,押他都不太明智。”他轻啄着她的唇,漫不经心解释,“凭他自己连娶你的本事都没有,你把自己的人生和未来押到他身上,这可靠吗?”   “你押他,还不如来赌我。”   她怔怔与他相视,漆黑的眸里雾蒙蒙的,片刻后,像是幡然从他的蛊惑里回过神来,扭头避开了他的吻,故作镇静姿态:“你先放开我。你不是要跟我聊吗?”   那是几个小时前。 第60章第60章   梦境里的那点儿美好遐想瞬间消弥殆尽。   徐质初清醒过来,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心头一沉,沉默半瞬,缓慢往被子里缩。   徐经野眼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装鸵鸟,气得险些发笑,在她半张脸遁进被子里时一把掀开,拽着胳膊把人薅了起来,强迫她靠着床头跪好,不顾她皱起来的小脸,沉下声音诘问:“我上次JSG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许再碰了?”   床上的人扭扭捏捏跪着,大抵是自知理亏,抿着唇不吭声。他拿着盒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她闷着脸不回话,他默认她知错:“家里还哪里有?”   她声音又躁又闷,显然也是在压着起床气:“没有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完盯着她的脸,气场突然变得危险,“不会是我上次发现的时候你一直没断吧?”   她下意识摇头,启了启唇似乎是想解释,但下一瞬又像是突然走神儿了,黑眼睛怔然迷蒙着,像只断了发条的漂亮小猫。他看得心里不自觉软下来,刚想弯身拖她到自己怀里抱去餐厅边喂边训,她忽然抄起旁边枕头朝他脸上砸了过来,理直气壮回嘴:“你管我!我没错!”   “?”   徐经野险险挥手挡住,抓着枕头扔到一边。身前人已经软着腿摇摇晃晃爬了起来,扶了扶因为起身太猛而晕眩的小脑袋,居高临下站稳了脚,义正言辞抗议:“我早都成年了,抽烟喝酒都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权力管我!”   徐经野心里冷笑一声,反了你了。   他静了片瞬,抬手招呼她过来,面不改色道:“知道了,以后不管你。过来吃饭。”   小猫似乎是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警惕保持距离观察着他的脸色,身上的嚣张气焰也因为他的不接招而渐渐偃息。   片刻寂静僵持后,他隐约不耐烦,俯身要拉她。她一个闪身躲过,小心翼翼从另一侧爬下床,嘴上含糊着嘟嘟囔囔:“我自己走。”   身后的人无声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晦暗得幽深。   刚才忙着问话他没有注意到,这会儿才发现昨晚从浴室出来时他替她拿的不是睡裙,而是一条夏天的小裙子,白色的,绣着小花,前面看着清纯无害,转过身去时却别有洞天。   裙子的整个背部都是露着的,只有两条一扯就断的纤细带子聊胜于无地交叉绑着,仿佛礼物外盒上的蝴蝶结丝带,盛情邀请着他拆开,或者不拆开也无妨,那两条带子下裸露出的白皙肌肤上,深浅不一的红色吻痕错综遍布,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刚刚经历过什么。   想起昨晚她在他身下的画面,他呼吸渐沉,灼灼盯着她的背直至她感受到不自在,光着脚匆匆走进浴室。   他无声跟上去,推开门踏进才两个人就略显局促的小房间。小猫正在挤牙膏,惊诧回头:“你进来干什么?”   他随手关上门,调情的话说起来也是副漫不经心的冷淡腔调:“干你。”   “…………”   即使经过昨天半宿近乎凶残的亲密,徐质初还是不太能受得了他这种程度的反差。她红着脸试图从他手里抢回自己的牙刷,却连自己都失守,被他轻松提起来放到洗手台上制住,钳着她的下巴吻了下来。   她见他来真的,慌乱扭头想躲:“我还没刷牙……徐经……唔……”   一番短暂深吻之后,身前的人意外放开了她,沉着眸发问:“这条裙子穿出去过吗?”   “……什么?”   她气息不稳坐在洗手台沿上,莫名其妙看着面前阴晴不定的男人。这人又突然跟她的裙子较什么劲?   他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大手移到她身后的带子上:“说话。”   她小口匀着气,一脸莫名其妙:“当然穿过。”   他瞟她一眼,语气不明:“什么时候买的?大学?”   “去年买的。”徐质初眉头蹙然,“干嘛呀你?”   徐经野冷哼一声,心想,周垣真是狗,自己把妹妹交给他,他就这么惯着她,由着她胡来。   “以后不许穿。”他按着她的两只膝盖分开,停了下,又为自己的合法权益严谨补充,“只能在家里穿。”   白色的短裙遮不住她这样敞开的姿势,徐质初脸热按住裙摆,另一只手愤愤推他:“不是刚说了不管我的吗?”   左手抵住他肩膀的瞬间,徐质初一怔,垂眼看到自己手腕间突兀多出来的月亮手链,忽然噤声。   面前的人站在她腿间慢条斯理解着自己衬衫:“我不管你,你想让谁管?”   她从手链上收起视线,人有些沉默。徐经野觉察到,停下来动作,双手撑在她两侧,右手指尖轻轻蹭了蹭她手腕上的月亮,逼近了低头定定望着她的脸:“不喜欢?”   她无声回视着他的脸,片刻后,低声反问:“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徐经野顿了下,把问题抛回去:“你说呢。”   她静默片瞬:“家里人已经知道了。”   “嗯。”   “你怎么打算。”   他站直,稍微拉开两人距离,嗓音沉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妈找过你之后,现在她应该在观望你的反应。然后我的态度,昨天已经跟我爸说过了。” 第61章第61章   昏暗空间内烟气缭绕。   中年男人靠在椅背上,手里不紧不慢盘着串深色佛珠。房间角落里的香炉袅袅燃着,他阖着眼,似在养神。   一身黑色西装的短发女人走进房间内的椅子前,恭敬朝他弯身:“唐先生。”   他嗯了声,眼皮没动。女人心领神会,走到他身后,抬起手轻轻为他按起额头。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男人低声倦懒开口:“警察已经盯上我们了。不知道她跟他们说了多少。”   女人手下的动作稍微停顿:“您说徐小姐?”   男人嗯了一声,凉凉扬唇:“她恨着我呢,恨不得能亲手杀了我。”   女人面露不解。在她的思维认知里,这个世界完全是可以以武力值定高低的。那个徐小姐看起来弱不禁风,连她一拳头可能都扛不过去,唐总却费了许多心思在对付徐小姐这件事上,早些年费尽周折绑架她回来,现在还任由她跟警察接触。   她十分费解,略微压低声音:“既然现在徐小姐不愿意再跟我们合作,那我们何不找个机会——”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最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小心观察着面前人的反应。男人笑了笑,像是耐心对待什么也不懂的小宠物,慢条斯理驳回解释:“这种时候我们何必惹火上身。再说我用的也不是她,而是徐氏。如果她死了,徐家可能不在乎,但是她哥哥一定不会。”   女人手上的动作意外一瞬停滞,表情也反常凝了凝。男人稍稍侧头出言安抚:“你哥哥最近的表现有好转,如果你想见他,我随时可以放他出来。”   她静默不语,他也不逼她的答案,又回到他们原本的话题:“徐小姐现在把她的哥哥当成救世主,可她也不想想,当年到底是谁救她脱离火海。”   他闭着眼娓娓回味着:“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六岁,在一个商场开业的活动上,她为了几百块钱奖金就像小狗一样在舞台上卖力转圈,长相在那时候就已经能看出来优越,但转过身去的时候,背上全都是新旧不一的伤痕。”   “她爸是个赌徒,没有本事还家暴成性。老天就是这么不公,那么糟糕无能的一个男人,竟然也能养出珍珠。”   他手指轻敲着扶手,语气似是很是费解:“我把她带走,给她住更好的房子,享用精细的饮食,穿上漂亮的衣服,接收淑女的教育,难道她不应该对我感恩戴德吗?”   “应该。”   女人停住动作,在他身侧低头蹲了下来,乖顺讨好的动作与她略显结实的身材十分违和。男JSG人睁开眼,含笑摸了摸她的头顶,夸奖道:“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可惜她到现在都还是个孩子,跟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幼稚。”他的手停在她头上,眼底的笑意阴冷,“我跟她原本就不是好聚,哪来的好散。”   女人垂眼盯着他的鞋尖:“您打算怎么给她点教训呢。”   “她既然要跟我最后合作一次,那我不妨接受,看看她到底能做出点什么来。”男人收起手,恢复了平常那副斯文腔调,“她虽然聪明,但还是太年轻。这两个男人她都用不好,全都成了她的累赘。”   身旁的人又不解问:“这次周先生也会参与进来吗?”   男人抚着佛珠哂笑:“当然,我跟她合作,怎么能少得了他呢。况且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兄妹俩的关系,恨得已然失智,比我还要心急。”   “您打算用他牵制徐小姐?”   “牵制谈不上,他对她已经没有那么大的重要性。但是她对他有愧,倘若她不安分,至少还有他垫在我前面。”   女人却有些担心:“您不怕关键时刻周先生会感情用事吗?之前合作时您不是也评价过他很冲动?”   “他是很情绪化,这样的人最好煽动和利用,我求之不得。”椅子上的人轻蔑扬唇,眼尾的笑意没有一丝温度。   “恨跟爱一样是利器。他这么爱她,又自己找上门来,我哪有不成全他的道理?” 第62章第62章   从公司出来,徐质初开车回到公寓,独自在车里坐了很久。   音响里反复循环播放着同一首歌,风格小众,女声的质感清清冷冷,有种扑面而来的孤独感。她沉浸在那种游离的疏离氛围里,车后突然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撞了下她的车后箱。   徐质初回过神,抬眼从后视镜望过去,隐约看见到黑影闪过。她脑海里的警报拉响,余光瞥见对面车上刚好下来对儿吵吵闹闹的情侣,她推开门下了车。   她屏息谨慎向车后走过去,后面没车,也没人,但在隔着一个车位的位置上,男人穿着笔挺的黑色大衣,靠坐在车尾上望着她,唇角漾开。   警报解除。徐质初心脏悄然落地,取而代之的是在低沉与提防这双重心情下意外见到他的酸涩惊喜。她快步走向他,暗暗敛起自己负面情绪,还隔着两步时被他伸长手臂捞进怀里,淡声调侃:“大眼睛,这么半天也看不见我的车。”   徐质初抬起脸,攥住他袖口:“你不是要出差吗?”   下午时他给她发消息,说项目上有紧急情况,晚上临时要飞去一趟,这几天都不在北京。   徐经野点了下头,拥着她转身:“还有四十分钟。”   徐质初不明就里被他推到后备箱前,箱门缓缓升起,里面布满了淡绿色的气球和白色鲜花,正中一只暗红色的礼盒。她讶异望他一眼,在他的示意下掀开盒盖,礼盒里是一只镶着钻石的定制皇冠。   他抚着她的头发,说他的安排:“结束后的晚宴上戴。”   面前的人神色不明笑了下,合上盖子,语气真像他年终时颁奖的员工:“谢谢老板。”   徐经野观察着她的表情,少顷,忽然在她的低呼中抱起她放到车后箱里坐下,俯身凝视着她的脸:“怎么了,老板娘?”   刚才他已经看她半天了,她从停下车后就一直坐在车里发呆,如果不是他故意弄出声音她还不知道要打坐多久,分明是很有心事。   可即使是他们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她还是不愿跟他说,只把脸埋进他怀里,隐去表情:“累了。社畜好累。”   徐经野心里叹气,垂眸揉了揉她的头,没有追问:“你过两天是不是要去苏州?”   “嗯。”   “过去了会更累。”   小猫不禁逗,一句话就炸起来愤愤推他。他低声笑,抬手顺着她的毛,做苦恼状:“那怎么办,把秦助理给你?”   她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反而意味深长反问:“你离得开他?”   徐经野动作停了下,无奈好笑:“这话怎么听着这么酸。”   “你们俩每天相处的时间可比夫妻都亲。”   “那你要努力了。”   “我怎么努力,你那么忙,我也去公司做你助理?”   “嗯,贴身助理,二十四小时那种。”   她还不乐意:“我还嫌你烦呢。我可没秦助理那么好的修养,能忍受你那么多年。”   他捏她下颌:“你以后要忍的日子长着呢,这才第几天?”   她的黑眼睛转来转去,想了想,提出条件:“你要改一改你的脾气,不要老训我。”   他淡声反问:“你不做错事我会训你?”   她挺胸坐直:“我已经成年了,我会对我自己负责。”   他哂笑一声:“不太可信。”   她为自己辩驳:“我不是小孩子了!”   这一点徐经野倒是点头认可:“你不是小孩子了——”   但还是妹妹。   在他心里她身上永远有一重妹妹的身份在,就算他们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就算未来他们会结婚甚至生子,这层身份也永远不会消失。   他用手掌压了压她的头:“这辈子在我面前你都是小孩子。”   小猫很不服气:“你那天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把我当成孩子了?”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徐经野故意凑近了问,“我怎么欺负你的?”   她抿着唇踢他的腿,被他含笑拥进怀里掐着下巴吻了半天,直到她逐渐安静下来,他抵着她额头,低声问:“什么时候去苏州?”   “下周一。”她声音略微有点喘,“你呢,不回北京直接过去吧?”   “嗯。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去?”   “提前一个晚上就好,我们去吃松鼠鱼。”   徐经野笑:“好。” 第63章第63章   “都是我不好。”   赵婉坐在沙发中间缠着手指纠结自责:“我刚才见质初一个人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就多关心了几句,她可能是多心了。”   徐经野刚一进门面前上演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他下飞机时外面下起了雪,显得他周身气场更冷。他沉默听清楚了来龙去脉后,没有说话,抬眸望向沙发上的人。   如果单是赵婉复述这件事他根本不会相信,但是事发时还有长辈在场,这件事就变得真实,也变得棘手。   徐若清抱着胳膊在一旁火上浇油:“我早就说过她是两面派,你们都不信,呵。”   “清清。”田丽低声嗔她一句,继而转向徐经野,“质初可能是因为今天被你妈妈斥责了心情太不好,但不管什么原因她这么做都不对。我刚才打她电话她也不接,你联系上她后让她给婉婉道个歉吧。”   徐经野没有立即表态,徐若清没耐心,睨着他阴阳怪气嘲讽:“他舍得吗?”   田丽又拧起眉:“清清!”   赵婉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少顷,柔声道:“其实也不用道歉,我能理解的,毕竟是她不小心出了车祸,差点儿就耽误了奶奶的救治时间,她因为惭愧而状态不佳我能理解。这件事跟她说开了就好,我也不希望她因为我而不开心。”   田丽眼神赞许,欣慰道:“婉婉懂事,但是你好心来看奶奶,这件事也一定不能让你受委屈。”   赵婉微笑:“您这么说我就不委屈。”   田丽点点头,余光瞥向椅子上沉默不语的人。仿佛是终于接收到了她的催促信号,对方坐正了身子,沉声开口:“待会儿我联系她,了解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话锋一转,压迫扫了眼房间里的几个人,“车祸这件事,她自责可以,却不应该是别人责备她,更不应该是在陈述这件事的时候把她作为罪魁祸首来描述。”   房间内的气氛骤然凝滞。   田丽暗暗拧起眉,赵婉唇角的弧度有些尴尬,徐若清冷笑一声,为他的偏袒感到恶心反胃:“她不是罪魁祸首是什么?如果奶奶这次醒不过来了她能承担得起吗?”   徐经野反问:“那在她开车送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田丽眼看这兄妹俩要在外人面前争执起来,心急拽住女儿的手要制止,却被她一把甩开,提高了嗓门儿:“我给我爸还有医院打了电话!”   徐经野语气平静:“结果?”   徐若清恼羞成怒咬唇。她知道他是在指责她什么都没有做,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她不服气:“像徐质初这样不理智的行动还不如不动!!”   “那今天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们两个。”   徐经野冷着脸站起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留在这里。”   几个人走后,他独自靠在窗边的阴影里疲倦揉了揉额头,拿出手机。   打了几遍没人接后他看了眼时间,停顿片刻,留下信息:“醒了回电话。”   他揣起手机靠回沙发坐下,沉着眉目阖紧眼,不多时睡意就昏昏袭来。   这几日他心里一直念着早点儿去苏州见她,把工作时间苛刻地压了又压,原本就休息得不好,今天又临时接到奶奶犯病与她车祸的电话。那一瞬间他脑袋里嗡嗡直响,眼前又上演出当年她出车祸时被血浸透的模样。   他挂了电话后急于打通她的号码,可打了十几遍最后接起电话的是护士,礼貌告诉他徐小姐正在包扎伤口,请他不要担心。   他急切追问伤在哪里,严不严重,对方言简意赅陈述完毕之后,他还欲询问更多,对面另一道年纪略大的声音响起:“家属呢?有项需要签字,病人一个家属也没来吗?”   他握着手机一怔,原本跟他说着话的护士说了声稍等,然后回复那人:“家属都在重症那边的休息室。”   对方听起来像是护士长,闻言似乎略有不满:“老人的情况是更严重,但也不能全守在那边,至少这边也留个人吧。”   徐经野没有再听下去,沉默挂断了电话。   他抽了支烟后给她发了自己晚上会回去的消息,却迟迟也没等到她回复。他加急处理完了手上工作后踏上了回来的航班,一路上惦记着她今天该有多孤独委屈,心里沉漆漆压着坐立难安。   他满心都想着该如何安抚她,一进到医院看到的却是另一张委屈面孔。田丽不停给他使着眼色让他好好表现,他本就烦躁透顶,听见赵婉若有似无的阴阳怪气更有股火儿腾地蹿了上来,接着被徐若清引爆。他第一次无比迫切想要带她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些人,更加迫切想把这样的心情也告知给她,可是他打不通她的电话。 第64章第64章   徐质初独自在州待了几日,临近峰会正式开始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每天都凌晨时才回酒店,洗了澡后沾到枕头就很快进入梦乡,睡眠质量高得出奇。   另一个好处是她暂时再没有心力去胡思乱想其他的事情,他们几天没有通话,信息也是寥寥数语。她对自己的麻痹似乎有些效力,直至峰会前一晚的夜半时她突然被电话吵醒,听筒那头咬牙切齿念着她的名字,仿佛恨不能用声音将她撕碎:“徐质初!”   她迷迷糊糊转醒,头脑不清地应了一声:“嗯?”   对方听见她在睡觉更是怒不可遏:“你还睡得着觉?你当初为什么要来我们家?为什么?!”   徐质初慢慢睁开眼,迟缓反应几秒,挣扎着惊坐了起来:“奶奶怎么了?”   电话那头全然听不进她的话,只顾声嘶力竭疯狂朝她输出:“全都怪你,全都是因为你!你来我们家之后就没有一件好事!如果没有你奶奶就不会病重!哥哥也不会变成这样!”   “他以后要继承家业的,现在跟你搞在一起,真恶心!恶心!”   “你为什么没死在车祸的时候?你当时都差点儿死了你知道吗?徐家给了你两条命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你们是兄妹啊,十几岁时就一起长大的兄妹!你们做了十几年的真兄妹,亲热的时候就不觉得恶心吗?你吻他的时候什么感觉?在他面前脱衣服的时候你不会羞耻吗?你们没有羞耻心吗?!”   “砰!”   一声强力的踹门声打断了她的咒骂,听筒里他的声音沉怒清晰:“徐若清!出来!!”   徐质初一动不动握着手机,怔怔听着那边抢夺手机的混乱声音,以及徐若清更进一层的激动叫嚣:“你不是去机场了吗?你不去见她你又回来管我干什么?!”   “你滚!你恶心!你没资格管我!管好你自己!!”   “啪!”   耳边嗡嗡空寂响了数秒,随后手机被摔到地上,隔空传来愤怒到极点的声音:“你又打我!!你又因为她打我!!”   或许因为同是兄妹的缘故,那一瞬徐质初恍惚跟电话那头的人奇怪生出了共情。   从小就无条件宠着她纵容她的优秀哥哥,为什么执迷不悟要踏进深渊,这让她忍不住崩溃大哭:“哥……奶奶她就快要不行了……我……我真的好难过……你跟她分开吧……你以前不是也很支持她嫁给周垣吗?不是吗?JSG……为什么?你为什么突然变成现在这样子啊?……我不想看你被议论被嘲笑啊,哥,你回来好不好?你不要错下去了……”   抽抽噎噎的伤心哭声持续了半天,他许久没有作声,最后声音低了下来:“别哭了。”   徐质初下意识抬手抹了下自己的眼泪,回过神,挂了电话。   如果她跟徐若清的身份对调,她是他有血缘的妹妹,也许她也会很痛心他这样。他作为继承人有他的前程和责任,他不应该感情用事,更不必要承担这种风险。   她忽然羡慕起他们之间的单纯亲情,那种可以毫无顾忌互相指责和敞开心扉的关系,不管做了什么错事都有对方的原谅,不管争执到什么地步都血浓于水,坚不可摧。   如果可以选择,她是希望他做她一辈子的哥哥,还是做她这样不被任何人接受的爱人?   她不确定。   电话里他的沉默那么长,是因为他也不确定吗?   徐质初喝了口酒,怔然望着面前的酒架出神,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走近她半天的人。   “一个人?”   她闻声先是恍惚了一下,而后缓慢回过头。面前是张极熟悉又意外的清润面孔,此刻出现在她眼前好似梦中。他与她静静相视片瞬,扯开唇角笑了下:“一个人来喝酒?”   她讷讷点头,扣在杯子上的指节不太自在拘紧,看着他在她身旁位置坐下,表情平淡,像是随口问:“他呢。”   徐质初脑筋在酒精下放慢,声线也有些暗哑:“还在北京,在医院。”   “奶奶情况怎么样?”对方又问。   “不太好。”   他默了少顷:“别太自责了。”   徐质初有气无力笑了下,岔开话题:“你是和周叔叔一起来的吗?”   周垣点了杯酒,否认:“不是。”   她脑子里迟缓反应着:“那——”   他平静打断她:“今天别谈工作了。” 第65章第65章   徐经野往前迈步,面前玻璃门上映出身后被车灯照亮的视野,有道单薄身影极快地一晃而过。   他脚步下意识一顿,转回身去看时停车场里空空如也,仿佛刚刚只是他的半瞬错觉。可萦绕在心头的强烈感知挥之不散,像是雷达精准探测到讯号,他停了瞬,低声吩咐身侧的人:“我手套忘在车上了。你先送赵小姐上去。”   秦跃点头,同时对女士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头也没回踏下台阶,脚步快又沉,越接近那辆车时他心悬得就越紧,终于在他走到车前时,他朝思暮想的人垂着脑袋消沉蹲坐在地上,抬脸看到他时满眼的惊诧委屈,怔愣许久,哭腔又软又粘:“哥——”   恍惚间时间又回到六年前那个晚上,他答应了要陪她去看演唱会却因为会议错过,匆匆出门时看到的也是这副景象。   徐经野沉默望着面前湿漉漉的人,什么气都消了。他抿唇打开车门,俯身抱起她坐了进去。她真的很单薄一只,挂在他手臂上轻飘飘的,仿佛找到归处的流浪小猫,乖顺伏在他怀里一声不吭。   两人沉默抱着对方,片晌寂静之后,徐经野先低声开腔:“喝酒了?”   徐质初往他怀里贴近,找到一个最安全的姿势,闭上眼轻轻点头。   “头疼不疼?”   “不疼。”   “清醒吗?”他继续问。   “还好。”   “想好了?”   “……嗯。”   “说。”   “……”   徐质初把脸埋进他脖子里蹭了蹭,意图蒙混过关。也不知他是真的受用,还是懒得追究,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害怕了?”   她眼泪又要出来,被她屏息忍耐回去,搂紧了他的脖子。   她无法说出口,她最害怕的其实是下一次出事的人会是他。   徐经野轻抚她的背,作着迟来的安抚:“不怪你,苑苑,本来就是你不熟悉的车,你在自己能力范围里做得已经很好了。”   怀里的人沉默不语。   “医生也说了,送过来是及时的。就算没有发生车祸,奶奶现在也还是一样的状况。”他继续宽慰,“奶奶年纪太大了,上次手术虽然当时成功但也还处在观察期,这期间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她突然病发,你作为家属反应已经很理智和镇静,不要太自责。”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寂静。   徐经野默默将人扣紧,如她所愿有片刻没有再作声,而后忽然淡声开口:“我跟赵婉已经说清楚了。”   这一句比前面十句都奏效,小猫倏地挺腰坐了起来:“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她……”   “她问我那个人她认不认识。”   “然后呢?”   他近在咫尺望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急切神色,存心吊着她心急,半天才道:“然后我被那个人晾了几天,电话不肯接,信息也敷衍。”   她眸色逐渐平静,肩膀慢慢塌了下去。   他垂着眼继续说:“我以为这次我又得去把她从壳里揪出来,没想到她竟然良心发现,主动来找我。”   她低着脸,半天没声音,直到挺阔的西装面料被水滴砸出陌生声响,徐经野一怔,无奈捧起她的脸:“哭什么,我今天训你了吗?”   徐质初克制住情绪,低着脑袋闷声检讨:“我不会处理亲密关系。”   她从他身上得到了安全感,却疏忽了他也会有同样的需求。他的要求只是让她遇到事情不要逃避消失、及时跟他沟通给他反馈,可是这些她也做得不好。   还是想逃避,想把自己藏起来。涉及到他的事她好像总是很难洒脱,畏前顾后,理智越是想远离他,感情就越忍不住想靠近他。她在中间被两头拉扯,既不潇洒又不痛快。   徐经野揉她脑后:“慢慢来。”   这方面他也是新手,他自己也在摸索,时常会有强势控制她的念头。   “你有时候会怪我吗?”   她抬起头,眼角还有泪痕:“怪你什么?” 第66章第66章   “啪!”   刚一进门站稳,徐经野就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他无声皱眉,忍下来望了眼面前怒不可遏的人,又瞟向桌子。徐锦山已经摒弃武力教育多年,能让他突然失控的事情不多。徐经野心里有答案,也很快得到验证,桌子上七零八落散着几张照片,是他们上次在她公寓地库里接吻的照片。   她坐在后备箱里仰着脸,白皙手指拽着他外套衣摆,俨然是热恋中的依赖姿态。   被暗中窥视和曝光的感觉很糟,可是以第三视角看两人的亲密又很奇妙。原本计划的主动谈判变成了被动摊牌,徐经野沉默片瞬,镇定开腔:“这件事可以发布公告解释,我跟她只是名义上的兄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至于是谁曝出来的,那是后续要处理的事情。   徐锦山愤怒摔了杯子,碎片和热水喷溅到他裤管:“那也不可以!!”   “这件事我也不可以妥协。”徐经野冷漠回复,“我不会跟她分开,你们可以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如果不接受,我和她可以离开。”   徐锦山气到头昏:“你在威胁我?!”   “我在陈述事实。”他面无表情,态度冷硬,“你们不用接连去找她施压,她决定不了这件事。我们的关系是我主导,开始和结束她都说了不算,你们应该找的人是我。”   徐锦山还要再上手,被一旁久未言语的徐夫人拉住,试图在这互不相让的父子两人间充当平衡角色:“阿野,这些照片不是你给记者的吧?现在这种时候曝出这种事你不会就是为了逼我们同意吧?”   徐经野沉着脸抿唇默然。从知道收养姑姑真相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冲击着他对家族的意志和信任,心里极力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的刺激下汹涌坍塌,他忽然感到厌恶至极,迫切想要把一切都撕破、打碎、血淋淋摊开到他们道貌盎然的冷血面目之前:“不是我。如果是我,我会曝光其他的东西。”   “十四年前你们为什么突然要找她回来,是因为每每想到姑姑都良心难安吧?尤其是您和奶奶?”   面前两个人紧拧着眉头,沉郁等待着他的下文。   徐经野望着自己已经苍老的父亲,低沉声线刻骨平静:“为了救叔叔,姑姑在已经失血过多的情况下被你们抽干,这件事到她死的时候她都不知情,还一直对你们的救命和养育之恩感恩戴德吧?”   徐锦山脸色倏然一变。徐夫人听言大为惊骇,仿佛前所未闻:“你说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可怕寂静。徐夫人从自己丈夫的表情里确认了这件骇人听闻的陈年旧事,震惊着久久难以回神。   徐经野沉着望着面前阴沈不语的男人,继续道:“但凡这些年你们对徐质初稍微好一点我可能都不会发现这些事。你们找她回来完全不是为了赎罪,她的那条符锁为什么跟我和清清的不一样?仅仅是因为亲疏有别吗?”   他扯唇苦笑一声,笑意无奈讽刺到了极点:“我猜那条项链跟她的名字一样,都是哪位大师说是可以压住姑姑亡魂从而做出来的哄你们的把戏吧?”   徐夫人坐进沙发里扶着额头缓神。徐锦山也从怒火中冷静下来,沉下声音严声质问:“当年的事情是你爷爷奶奶的决策,找质初回来也是一样。奶奶现在身体这样危急的情况,你在这里拿这件事威胁我?你要毁了整个徐家?!”   徐经野无声冷笑,对于眼前人直到此刻还是急于把罪状定到他头上而可笑心寒。   这就是他生活了二十八年的家庭,即使是亲生父子之间也永远无法坦诚一次。因为他们姓徐,他们要维护家族体面,要承担家族责任,这个姓氏永远排在他们每一个个体之前,他们不配拥有自我,更不配敞开内心,因为那些在家族荣光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本身,不是因为我知道了这些事而可怜她。”   徐经野弯身捡起掉到地上的一张照片。画面里的她正望着他笑,漆黑眼睛温柔泛着亮光。   “这个家没有给我的东西只有她能给我,对我来说那些是比物质名利重要得多的东西,如果没有她我的人生毫无意义可言。我可以离开徐家,但永远不会想毁了徐家——”   他把照片放到桌上,用手掌压住,抬眼冷静看向面前阴沉忍耐的人。   “前提是徐家没有人动她。” 第67章第67章   徐经野只在晚宴上待了半场。   虽然在曝出来的照片上两人身份已十分显而易见,但在社交场上并没有人会真的当面说起这件事,这种事最多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上不了大台面。令他不舒服的还是来自于他自己,上半场结束后他匆匆走出宴会厅离开,回去路上秦跃打通他的电话,语气罕见凝重:   “徐总,有人拍下了您参加宴会的照片传到网上,还提供了酒店封锁和徐小姐房号的证据,恶意引导舆论说是因为你们二人的关系曝光,徐董和夫人无法接受家族出现这样的丑闻,因此自编自导了绑架案。”   徐经野第一反应是荒谬到顶,电话那头的人迟疑着继续说:“还有另一种说法是,您因为父母的反对急于甩开徐小姐,但徐小姐不同意,所以……”   后半句话他没有再说。徐经野冷笑一声,深邃眸里映着寒凉月色:“所以我绑了她,再找机会名正言顺撕票?”   听筒那头沉默少顷,说出自己的观点:“徐总,我觉得这一次是有人借着机会在针对徐家。”   徐经野在酒店楼下停稳车子,枕着手臂靠近车座里出神,峻冷脸上露出疲惫倦色。   这一整个晚上他都魂不守舍,见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全无记忆。他满脑子都是顾警官的话,满脑子都是幼年初见时的她,穿着条不合身的白裙子,清清柔柔叫他哥哥。   关于她身份的事情他没有让徐锦山知道,也请顾警官不要向其他徐家人透露信息。徐锦山已经对他失望透顶,对于她被绑架的情况毫无过问,准备当晚回京,同时火速对内宣称他休假,事务由公司副总暂时接管。   他没有争,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没有心情。他独自一个人留了下来,连秦助理明天也要被撤走。他对徐锦山已经全JSG无失望可言,只是眼下这种感觉实在孤立又茫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更不敢去想如果这一次找不到她该怎么办。   他曾经历经过这样的三天时间,但那一次是在北京,面对的情况和可用的资源都不一样。这一次的绑架明显准备更充分,现场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监控也被破坏得彻底。他心急如焚祈祷快些接到绑匪的电话,可一晚上除了有警察来问过他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手机就再没有响过。   他在车里睁着眼坐到天明,脑袋里把她的经历回想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画面半梦半醒定格在她第一次开车撞到猫的那个晚上,他们安静并肩坐在宠物医院的走廊上,他低声对她说,辛苦了。   她笑着看向他,说不辛苦,也不要为她担心,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他忽然记起临从北京分开的那天她说过同样的话,梦境现实在这一瞬交织成恍惚,喃喃问,你早就预感到自己会有危险了?   她唇边的笑意淡了淡,说,我一直都在危险里,但是现在我更害怕你会危险。   他不解,问,我为什么会危险?   她望着他微笑,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我会去解决阻碍。   他越听越迷茫,还想再问时,突然振动的手机将他从梦境拽回了现实。   徐经野皱着眉睁开眼,身体先一步反应探向一旁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是个陌生号码,发来一段视频。   他心里隐约有预感,迅速坐起来解锁点开,视频前有两秒钟的黑幕,随后他的心脏猛然被攥紧吊起,她被绑在椅子上,身后是间看不清面貌的昏暗房间,她还穿着昨天最后见面时的衣服,身体暂时看不出被凌虐的痕迹,只是面色看起来很憔悴,长发凌乱,脸颊苍白,嘴唇也干裂得毫无血色。   镜头后面一道处理过的男声诡异响起:“徐小姐,你最后还有什么话要说,我保证这段视频一定传达到徐先生手上。”   她垂着眼没有看镜头,也没有作声。片刻之后那道声音又催促:“我的耐心有限,徐小姐,你再不抓紧说话我可能随时会后悔。”   她有气无力冷笑:“你想要什么,你自己跟他说吧。”   那人似笑非笑问:“我想要你的命,也需要征求他同意吗?”   她抿唇,憎恨视线冰冷掠向镜头后某一点,半晌,克制着低声道:“东西在桌子下,第二个抽屉的夹缝里。”   镜头倏而一转,面向一片黑暗。   那道鬼魅般道声音再次响起:“徐先生,找到我要的东西后,期待今晚跟你的单独会面。”   画面戛然而止。徐经野握着手机愣了片瞬,无暇再去回看一遍视频,推开门冲下了车。   远处的天际微亮,他快步踏上台阶,迫不及待想要进到她的房间,却被酒店的经理礼貌拦住:“先生,不好意思,12层现在整修中,电梯和消防通道全都是关闭状态,您暂时不能上去。”   他深吸一口气,理智被迫从急切中回归,转身拿出手机:“……顾警官,我刚刚收到一则视频……有重要信息,请你现在过来酒店一趟。” 第68章第68章   阿钰脸色急切,第一次违逆他的吩咐:“唐先生,这是陷阱!”   “她那么狡猾多端,她叫您过去见面一定还同时通知了警察!”   唐玉清冷冷睨她一眼。她都看得出来的问题,他会想不到?   可是徐质初这次明摆着是横了心要跟他死磕。他原以为她是要伪造绑架案让他成为嫌疑人之后再借警察的手杀了他,但现在看来他低估了她,他只猜对了一半。   那本来只是一份普普通通的资源名单,但经过她这整个局运作下来就变成了证据,也变成利器。现在想让他死的反而不是警察,而是名单上的那些人。   他手中的底牌也瞬间变成废纸,眼下这样的舆论环境就算他把她的真实身份放出去也根本无人关心,只会让警察发现两人以前的渊源,到最后更不利的还是他。   她这一步走得惊险又漂亮。现下警察就蹲在他门外,如果他去见她就变相坐实了绑匪的身份,可如果他不去见她这件事的主动权就会继续掌握在她手上。她会借着放些半真半假的料逼他,警察会一直紧盯着他,被牵扯到的那些人也会跟他迅速撇清关系,甚至反手灭口。想到她躲在暗处悠哉看着他被人监视威胁,他不去亲手杀了她很难咽下这口气。   他先派了几个手下人去探路,得到安全确认后通知了周垣。   对方很快赶到,面色严肃焦急:“唐总,她人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   唐玉清装模作样安慰:“人很安全,你稍安勿躁,待会儿就见到她了。钱准备好了吗?”   周垣回头,示意身后的人拿上来一个黑色箱子:“事情突然,现在现金只能准备到这些,确认她安全之后我会再去想办法。”   阿钰走上前打开,视线清点了下数额后朝椅子上的人点头。   唐玉清装作讶异:“周先生,这笔钱不是小数目,真的不用告诉徐家吗?”   他斩钉截铁:“不需要。反正对方只是要钱,谁出这笔钱无所谓,不是吗?”   唐玉清点头,站起身:“那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请吧。”   凛冬夜短,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天际下的乌云卷着残月,黯然预示着今晚不会平静。   周垣走在后面,随口问:“对方是什么人?”   唐玉清看他一眼,意味深长:“是很狡猾的人。你我都要小心。”   他还欲再问,阿钰走上前对着前面的人耳语几句。他暗暗紧走两步,身侧突然有人礼貌拦住了他:“周先生,对方的警惕性比较强,保险起见,请您独自坐这辆车。”   周垣顿足,向他抬手的方向望过去。身侧唐玉清跟保镖已经上了另外一辆车,他略微沉吟,依言走向对方拉开的车门。   几辆车先后驶出停车场,周垣坐在后座上,默默看了眼前面和后面的车辆。   汇入主路上后原本有序前行的几辆车迅速被晚高峰的交通打乱。车子往郊区的方向行进,一路上车越来越少,灯也越来越疏。光线昏暗得令人隐觉不安,车厢内的氛围也幽静得诡异,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没了信号,后视镜里的车灯也越来越远。   周垣察觉到异样,望向司机:“现在是去哪里?”   驾驶位上的人没有回他,侧脸看不清楚表情。   他心头一沉,厉声命令:“停车。”   身前的人面无表情踩下油门,脚下的车子倏然加速,驶上了山路。   ***   黑色车辆在盘山路上疾速前行,夜晚山林间的绿色墨到发黑,温度比城市要低上许多。半山的尽头,车灯在茫茫夜雾中劈开丛林,十来栋的建筑隐约在眼前尽现。   走近些后能看到,那些建筑都是典型的江南风格,灰檐白墙,砖石木构。房子从结构来年头应该不小了,原本也是已经废弃多年,近两年返璞归真兴起,这里才被一个小公司包下来,改成了民宿。   黑色越野车笔直穿过小路驶向最深处的一栋。那一栋的地势最高,靠山也最近,地基沿着山体的自然起伏而建,山景一览无余。   车子在建筑前平稳停下,除司机外的两个人先后下了车。大门虚掩着,房间里的昏暗光亮透过实木窗棂隐隐映出,在山野中显得分外幽JSG静诡异。   唐玉清站在楼下看了片瞬,抬脚踏上台阶。阿钰走在前面,另一位保镖守在门外。两个人一前一后踏进房子,记忆中富丽堂皇的装修已被重新改装成了纯日式的风格,沿路的陈列简约而禅意,正中的白墙上却又悬着把黑长的武士剑,将房间内的氛围感割裂分开。女人站在前面转过身来,脸色苍白憔悴,一双漆黑眼睛却很有光彩。   这种异样的反差感令人发寒,也令人兴奋。而进门的人明显属于后者,他笑了声,慢条斯理寒暄:“徐小姐,让唐某好找啊。”   “唐总这话从何而来?” 第69章第69章   枪声凛冽穿透夜风四散,顾声低念了句不好,踩紧了油门奔向枪响的方向。   徐经野看见前面的车突然转弯加速,没有跟上他,自己往山上的方向去了。   两辆车从岔路分开,顾声转向背离导航的另一条路,直至又往前两公里后看到地上的人,他停车下来,树丛间突然人影晃动,他本能回手摸向腰间,看清是熟悉身影才停下:“怎么回事儿?”   周垣走出来,神情里的复杂被夜色掩了下去:“有人要杀唐玉清。”   顾声瞟一眼地上的尸体,诧异:“你差点儿也替死了?”   “嗯。”   “那那些人去哪儿了?”   “往前走了,好像没上山。”   两人往车前走,顾声沉声道:“唐玉清真是老狐狸,分了五辆车引开警察。幸好那箱子里还有追踪器,虽然信号也被屏蔽了很难监测准确,但好歹还有个方向。”   周垣踏上驾驶位,就着头顶的灯检查了下手臂上的刮伤:“那边的房子一共有十一栋,待会儿如果我们过去挨个找会很容易打草惊蛇。”   顾声脸色凝重点头:“是,刚才我联系过民宿的公司,通过他们平台直租出去的能看到租房人身份信息的有六栋,另外五栋是通过中介转租的,他们暂时也提供不了信息。”   周垣瞟一眼他手机上的信息,无奈:“这也没什么用,目标还是太大。”   “你觉得要杀唐玉清的人是谁?”顾声突然问。   周垣顿了下,发动车子:“我不知道。”   顾声说出他的猜想:“我怀疑可能是真的绑匪。”   “为什么?”   这是他这两天来心里一直的疑影:“我觉得U盘里的那些东西不至于唐玉清这么大动干戈,非要在峰会这种时候暴露自己往上面枪口上撞。”   他扭头看身旁的人,神色费解:“还有那份名单泄露得也很诡异,难道我身边有唐玉清的人?那他明知道我们已经查到他一直在要挟她,现在不是更应该收敛小心?”   周垣沉默片刻:“他已经很小心了,都没给你们找到任何人是他绑的直接证据。”   顾声摇头:“也有可能真不是他绑的。”   周垣看他一眼:“那是谁?”   他望着前方略微思索:“想嫁祸给他的人,想杀了他的人。”   “你的意思是唐玉清现在是被骗过去的?”   “也可能是约。他明知是对方故意,但是有非赴约不可的理由。”   周垣静默着,半晌,低声道:“那她现在的处境不是更危险?”   车厢里许久没有再响起声音,两人各怀着心事,以不同的心境顾念着她的安危。同一片夜色里,先到达的黑色车辆谨慎停在了民宿外的下路,踌躇着没有熄火。   徐经野原本也同样担心这样贸然上去可能会惊动对方,可在这一瞬走近时忽然迟疑。他看着眼前的建筑莫名觉得熟悉,定睛看了片刻之后,他突然想起来,他曾在她公寓书房的画本里见过这样的房子。   这个认知令他晦暗了整天的心脏倏然亮起。他握紧了方向盘,脚下踩稳油门加速,脑袋里细细回忆着那张画上的细节,灰檐,白墙,中式的窗,窗外还有一棵很奇怪的树,不是拔地而起,而是凭空横出。   急切心情瞬间膨胀发酵,他克制着耐性放缓车速,一栋接着一栋望过去,可是并没有哪栋房子前有那样的一棵树。   车子越走越深,他的心脏也越落越低,直至车开到最深处的两栋建筑前,他瞟见最里面的门前站着一个黑衣男人,看着他过来的方向,脸色戒备不善。   徐经野隐约有了预感,虽然那栋房子前依旧没有树的影子。   他将车停在隔壁门前,略微思索后戴上卫衣帽子,弯身从前厢里找出个购物袋,随手塞了些东西进去,开门下了车。   为了方便动作,他今天没有穿正装出来,帽子挡住脸后一身休闲装扮乍一看还真能蒙混过关。他在那个人的目光注视下笔直走向房子,抬手敲了敲门。   房子里正在开派对,氛围十分热闹,少顷之后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儿来开门,看清楚他的脸后甜甜笑道:“帅哥,你找谁呀?” 第70章第70章   一个月后,新闻发布会。   这件案子全国瞩目,早早就到了许多媒体。姚嘉好不容易抢了个头排,在警方发言人上台时悄悄朝对方比了个加油的大拇指。顾声余光瞟见,站定后正了下帽子,沉稳开口:“现在由我代替北京公安局,对案情进行通报。”   “特大涉黑案件嫌疑人唐某清,于上月21日晚间被谋杀死亡,其团伙其他人员在追逐凶手过程中发生激烈枪战,随后车体意外坠入山崖,三人死亡。”   “通过现场留下的痕迹及线索,初步锁定嫌疑人为吕某元,经过调查取证,发现其与唐某清存在长期非法合作及庇护关系,现已批准逮捕,将交由检方提起公诉。”   “本案时间跨度长,涉及案件及人物众多,具体包括以下……”   徐锦山靠在椅子上,沉默看着电视屏幕上发言的人。桌上摆着一份今天最新的报纸,吕某被戴上手铐的照片放在头版,与旁边另一张上吕某作为领导人讲话的境遇天差地别。   那已经是快两个月以前的新闻了,也是那一天,他把徐质初叫到了这间房间。   那天在他威胁要送她进监狱后,她很久没有作声,最后缓慢站起身,整理好裙子抬起脸静声问他:“舅舅,如果我不是一个对徐家毫无用处的人,您愿意尝试接受我吗?”   他冷冷瞥她JSG一眼,心里冷笑于她竟然觉得徐家会需要她。她的一切都是徐家给的,她能对徐家有什么不可替代的帮助?   她像是也料到他的想法,并不等待他的回应,往前走了两步,细长手指按到报纸上,轻轻道:“这次的峰会徐氏一直碰壁,受了不少刁难。未来徐氏还有许多华东的项目和事宜,让您头疼的这个人,我可以解决。”   停了少顷,她又道:“以后让哥哥头疼的人,我也可以帮助他解决。”   当时他拧起眉,只觉得她是在痴人说梦:“你怎么解决?”   如今他亲眼看到了。这个程度的结果令他震惊,他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这些年来是他一直错看了她还是她隐藏太深。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应该重新审视她,她不会束手任由自己被他送进监狱,毕竟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他现在也是让徐经野头疼的人。   徐家如今已经到第三代,可用的只有徐经野一个人。再怎么说她也是徐家养大,跟徐家的渊源极深,和徐经野的关系又很难斩断,他是要收复她为徐家所用,还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他逐渐感到不再确定。   与此同时,医院。   电视上的发布会还在进行中,周垣捧着束花站在大厅里望着屏幕上的熟悉面孔,眸里闪过恍惚。   至今他内心一直不确定,那天在他翻出车门时,后面车上的人杀了唐玉清的保镖后,是不是故意放过了他。   当时保镖先向他开枪,那些人不可能没有意识到现场不止保镖一个人。他屏息躲在树后,清楚听到脚步声距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他握紧了刀准备先发制人,可对方却突然转身,驱车离开了。   如果那些人是故意放过他,那他们到底是谁的人?   唯一成立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不敢深想,脚步已经走到了病房前。他暗暗调节情绪,敲了敲门。   病床上的人正低眸凝神削着苹果,电视里的发布会已接近尾声,最后的片尾给了吕某一个镜头。   昔日风光无限的政界人士如今灰头土脸,眼眶和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他原本正处于关键的换届期,很大概率会继续高升,如果没有这件案子的话,此刻的他应该恰好在城市的另一处接受升职任命。   徐质初挑唇微笑,切下薄薄一小块儿苹果放进嘴里,抬眼看向屏幕里低着头的男人。他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脸上也布满褶皱,脖子上甚至开始长出褐色斑块,显得唯一那颗黑痣更加突出。   她盯着屏幕,漆黑眸底逐渐阴暗下去,眼前又浮现出十六年前的那一幕画面。彼时的男人虽然正值中年,年纪却也足够做她的祖父,他按着她的头在他腿间低下去,下一秒房间里响起厉声尖叫。她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尖锐石子,朝他大腿狠狠划了下去。   门外响起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拽回现实。她眸底的暗色倏然一散,抬起脸,望着进来的人温和笑了。   周垣放下花,问:“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出院?”   她笑着道:“今天下午。”   “那我来得还算及时。”周垣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看她脸色已经恢复粉润,脸颊好像也养胖了一点,玩笑揶揄,“医院伙食不错。”   她不好意思点头:“是,一天四顿,又整天坐着躺着,没有运动。”   “回家就好了。”他垂眼看到她手上的月亮手链,片刻后,故作轻松道,“我年后会去澳洲,再见面可能得是两年后了。”   病床上的人怔了瞬,回过神后细声问:“这次叔叔很生气吧。他一直不想让你读警校,做警察,就是不想让你做危险的事。”   怕她负担,他淡笑着宽慰:“这本来就是我喜欢的事,有机会肯定要参与,对于我来说比做生意有成就感多了。”   她点点头,静默半晌,声音很轻:“谢谢。”   周垣沉默看着她的脸,心里对于这一声道谢受之有愧。那天在听到枪声后他开车上山,迎面碰上了正在追击中的两辆车,他不确定唐玉清是否在车上,几乎是本能般的抉择,那一瞬潜意识里曾经作为一名警察已经烙进骨髓的信念占了上风,他毫无迟疑掉头,追上了那辆车。   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她已经被送到医院,他赶到医院时徐经野阖着眼靠坐在走廊里,外套掉在一旁地上,一侧衬衫高高挽起,另一只手压着手臂上的棉球,脸色倦怠苍白,跟当年她发生车祸他离开医院时的脸色别无差别。   那一瞬周垣突然迟钝反应过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无声靠在墙上,败得彻底,输得心服。   对于他来说,她很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可对于面前的男人来说,他唯一的的底线仅仅是血缘而已。当这层底线被冲破之后,她就成为了他的底线。   告辞时,病床上的人站起来送他到门前。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