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反派心头白月光/作者:莫思量呀』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陆家有好女,姝丽世无双。可惜一朝给那行将就木的老侯爷冲喜,成婚当日便守了寡。膝下两个继子。一个是自小的青梅竹马。一个是往日里的旧情郎。这事一传出去,总是市井里的谈资。然而还没等到什么绯闻流言,就传出了世子齐昭南被赶出侯府的消息。...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楔子   天边儿轰鸣一声,一道闪电劈了下来,雷声大作。   紧接着,还未亮透的天儿就暗了下来,黑沉沉的云聚在一起,像是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在这样的夏日里闷的人喘不过气。   喜轿前的唢呐吹的愈发响了,像是能穿透雨幕,震的人耳膜发疼。   轿夫淌过桥上的积水,一路抬着喜轿往忠勇候府移去。鲜红的轿杆儿被雨水打的透亮,在轿夫湿透了的肩上压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无论他们在心里如何暗骂晦气,面上仍然要撑起一副喜气洋洋的笑来。   两列闪电劈裂天际,白光闪在一队人笑僵了的脸上,显出几分滑稽和诡异。   猛的一声雷在头顶炸开,惊得一轿夫个觳觫,脚底一滑,滑凉的轿杆脱了手,轿身剧烈晃动了一下,差点儿翻在地上。送亲的队伍停了下来,唢呐声像骤然被掐断了一般,有种戛然而止的突兀。   轿内一阵颠簸晃荡,陆令晚扶了扶,才勉强稳住身子。   盖头遮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想要往轿帘处一撩,想想还是缩回了手,只是问道:“怎么了?”   身旁的婆子忙隔着轿帘道:“新娘子,对不住,方才轿夫滑了脚。您可伤着了?”   陆令晚的手重新交叠在膝头上,声音平静:   “无事,继续走吧。”   婆子应了声,唢呐声又起,送亲的队伍又一路浩浩荡荡地往长街上走。   忠勇侯府前爆竹噼里响了几声,便被雨水浇透了,剩下的声闷在了积水里。   此时喜轿终于挨到了侯府前,众人皆松口气。   “新娘子来喽!”   喜婆咧着嘴笑,高高地扯一嗓子,面上的浮粉顺着雨水流下来,尖声传进府里,锣鼓声又起,憋足了劲吹得闷声响。   轿子被压下,有丫鬟撑了红伞将新娘从轿中迎出来,扶着她跨过半熄不熄的火盆,进了门。   积水漫进绣着鸳鸯的红绸鞋上,浸透了鞋袜,寒意自脚底涌上来,陆令晚捏紧了袖中的手,却没有丝毫犹疑,一步一步往喜堂里走。   ***   齐昭南疾驰到京城的时候,大雨已是瓢泼之势,哗啦啦的像一盆水兜头往人头上灌下去。他没有戴斗笠,衣摆发尾无一不是淌着雨水。   他逆着迎面的风雨,朝身后的宿安吩咐道:“你去京郊别院将懿旨取来!若先到一步,便入侯府宣旨!”   他说完,扬鞭抽在马腹上,黑亮的皮毛上水渍溅开。   骑下的马儿吃痛,前蹄一扬,踏在渐深的雨水之中,雨水溅了行人一身。   ***   直到高大巍峨的候府匾额远远地映入眼帘,齐昭南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仍不敢卸力,双腿一夹马腹,朝着府邸急奔而去。   门前原本还围了些撑着伞的宾客,此时闻声转回头来看,却已是躲让不及。   马蹄高高地扬起,从人的头顶掠过,人群里不断有人推挤,推搡,避让,跌倒。   有个胖乎乎的中年宾客脚底一滑,跌进了水里,马蹄几乎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马嘶鸣一声,只是一转眼,已是越过了众人,进到府里。   里头的家丁已被惊动,都围拢上来。想要阻拦,却眼见自家世子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怕惨死在马蹄之下,都本能的退避着。   于是奔驰的马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喜堂前。   里头礼赞官的声音高高亢而绵长,由远及近地传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此时突然一匹骏马扬蹄冲了进来,只见马上的那人高大威严,气势凛然,一身被雨水浸透的衣袍,满面的肃杀,像是自地狱而来的修罗:   “滚开!”   手中的马鞭一掷,就落在了那礼赞官脸上,触目惊心的血痕在他的脸上蜿蜒而开。   围拢的人群次第而退,像是一扇铜制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拉开,那人一身石榴红的金线绣牡丹的火红嫁衣,双手交叠,安静立在堂中的模样,就这般映入他眼中。   齐昭南盛怒之下翻身下了马,朝着陆令晚汹涌而来,劈头便将她面上缠枝纹的红盖头掀开。   “陆令晚,你疯了吗!”   话语的尾音在原本静默的喜堂里发着颤,堂中众人无不面色惊惶,唯有陆令晚一人立在那儿,平静无波的秋水眸看着他,不躲不惧。   此时有仆役一咕噜爬着跑进来,一声哀嚎,跪在了侯府老夫人的面前:   “老夫人,侯爷……侯爷,他去了!” 第2章第2章   私会   御花园内,一双绣着淡黄萱草花纹样的绣鞋“哒哒”地踩在平整砖石上,显得稍有些急促。   鞋尖儿碰着了砖石旁的兰草,引得草叶有些簌簌,一只枯草色的蚂蚱被惊着,一下子蹦得老远。   待走到了万春亭,这双绣花鞋才停了下来。   陆令晚微蹙了秀眉,小心地往四周打量。   与西边儿的千秋亭那番热闹景象不同,此处倒显得有些寂寥了。   遂松下一口气,转了头往南边的假山而去。前脚刚来到假山边儿,斜侧里边伸来一只大手,一拉便将她拖拽了过去。   陆令晚惊的几要呼喊,一只大手却覆压在她娇嫩的唇上,疏朗的眉眼映在他眼前,带着点儿似笑非笑的意味。   “阿晚,是我。”   是她熟悉的低沉男音。陆令晚整个人松懈下来,惊悸一散,愠怒便起,她拿那双秋水眸瞪向他,声音压的却低:“你来此作甚?”   话了了却又想起这是御花园,已是内宫,他一个伯府世子是怎么进来的遂又转了话头,眉蹙得愈深,“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齐昭南看着她含嗔似怒的双目,像只炸了毛的小猫似的,颇有些趣味。   他伸指点了点她额头,谎话信口拈来:   “你忘了?我母亲好歹也是个郡主,常出入宫闱,我这个亲儿进宫给长辈贺个寿的体面还是有的。”   陆令晚这才想起这茬来,是刚才她吓昏了头。   意识回笼,她便不愿多待,也不想在这当口探究他为何而来,挣了他的手便要回去:   “这里不方便,有什么话回去再说。眼下是给皇帝相看的当口,我不能出岔子。”   只是齐昭南哪肯放她离开,顺势将人整个搂到怀里,嘴角染上几分笑意:   “生气了?放心,不会被人看到的。我做事何时出过纰漏?”   陆令晚也知他出现在这儿必然有了安排,心下稍定,但还是忍不住生出些闷气来。   她素来谨慎惯了,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眼下这人分明无甚要事,却让她冒着风险前来,她如何能不恼。   齐昭南见她抿唇不语的模样,知道还气着,却也不哄。   他背倚着假山,手上却得更紧。忽又腾出一只手来,往她脸上一捏:   “怎么?只准你背着我来给皇帝相看,就不准我吓你一吓了?”   陆令晚被他这么一捏,顿时耳根子都红透了,又羞又怒。   想平日里两人大多时候都发乎情止乎礼,今日这厢像是偏要跟她作对似的,竟这般撩拨于她。但听他所言却有些心虚,只压下了羞恼,垂下眸来:   “我在家中的艰难,你是知道的,此事我早先便与你说了。你不也说,一定有法子让我选不上妃嫔?到底是什么法子,你现在可肯说?”   ***   皇帝朱承梓从钦安殿走出来,服侍着的张通见今日秋阳正盛,就要吩咐后头的JSG人上前来给陛下遮阳,皇帝却一摆手制止了。   刚走出没几步,远远的便瞧见通往千秋亭的那道上围拢了不少的官家贵女。或对镜理着鬓钗,或赏着沿路的花木,倒颇有些守株待兔之感。   皇帝朱承梓不经抬手按了按眉心。   眼下是他即位的第三年。   先帝驾崩却无子。他乃是由当今太皇太后与一干肱骨大臣亲自择定的继位人选。   先帝晚年病重无子,藩王蠢蠢欲动,打的厉害,他为避免卷入争储的风波,便早早的建了道馆住了进去。这些年早已经修得个清心寡欲,男女之事已不甚上心。   眼见这几年的光景里,诸般事宜已有了着落,自己亲娘便紧着为他选纳妃妾。   跟随在后的小德子看出陛下烦恼,躬身建议道:“若陛下喜清静,不若取了东边的道,从那万春亭绕一圈儿,只是要费些脚程。”   皇帝听罢,看了那小德子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抬脚往东边而去。   小德子见此这才心下松了一口气。   一直走到万春亭,周遭才算静了下来。抬首一望,天际湛蓝,一排排大雁拍翅而过,耳畔几处鸟虫啁啾,颇有些意趣,皇帝朱承梓的心情也好上了几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倒是到了拐角,皇帝却听那假山处传来喁喁低语。走近了几步,却恰巧听到了一句“你不也说有法子让我选不上妃嫔?是什么法子?你先下可肯说了?” 第3章第3章   娶她   木香见自家小姐瞬间白下来的脸色,咬了咬牙,知道耽搁不得,只得又把没说完的后半句补了上:   “两个时辰前,那时小姐在宫中,曲掌柜也找了来,咱们的钱庄也遭到了挤兑。”   陆令晚只将指尖儿插进掌心里,令让自己慌张的情绪平复下来,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平静了许多:   “盐运到哪里了?”   “刚入了苏南。”   “给那边传信,这批盐务要在出江苏前销毁。通知两淮那边,所有和盐运有关的生意,以最快的速度关停。不惜任何代价,所有的现银归拢,尽快将放出的银钱收回。如若还是不够,将上月新购的那几处绸缎庄子售出,定要保证前来兑现的储户顺利兑到银两。”   “是,奴婢立刻去办。”   木香答应着。马车拐到一个巷口,飞快地跳下马车,与等在那里的曲掌柜汇合,将小姐的吩咐交代了下去。   马车继续往陆府而行。   陆令晚此刻一人坐在马车上,总觉得心下总也不安定。   她向来谨慎,那些私盐生意多附于两淮的大盐商,有他们的盐引做掩护,十分隐蔽。抽取四成利给他们,陆家这边只留六成,这种事在两淮倒也常见,怎会就被人盯上况且怎这般巧,钱庄也遭到挤兑,还都发生在她入宫的时候。   三件事凑在一起,绝不是巧合。   究竟是谁呢,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这生意虽是她在打理的,可大多利润都给了大伯,或是输送给了她的堂哥侯府二公子那里。   按这个思路想,莫非是大伯的政敌或是那位侯府世子她越想越发觉得不安定,掀了马车帘让车夫调头,一路往钱庄赶去。   ***   京郊别院,永昌伯世子赵明敬饶有趣味的从盘里摘下一颗黑亮紫圆的葡萄往嘴里送,看着那仆从躬身在齐昭南面前低语着什么,饶有趣味地嚼了几下。   两人隔得甚近,那仆从压低了声音,可他也听进去一些。待那仆从一退下,赵明敬挑眉看他:   “又祸害人家姑娘了?你还想借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到何时?”   “什么叫祸害?”   齐昭南也随手捻颗葡萄送入嘴里,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明敬倒来气:“你搅得人姑娘宫也入不成了,生意也黄了,人回去怎么跟她那如狼似虎的大伯交代这还不算祸害?你如今皆得偿所愿,你便罢手吧,成日里借着我的名头干坏事,多少也损我的阴德。”   见他不为所动,仍旧拈葡萄吃的模样,也只得压着脾气再劝:   “是,陆茂松那老狐狸的确脸皮厚,又想把他的庶女许给你父亲做填房,又想把自家的侄女送到皇帝身边。外人看着他这是脚踩两只船,既想投靠新帝,又不愿弃了旧党这块贞节牌坊。可我倒觉得,这两年你继父和二弟待新皇的态度,倒是越发暧昧迷离了。陆茂松那老货怕是打定主意跟定了皇帝。着实可恨!可关人姑娘何事?她也是无奈才给陆茂松打了下手,你何必要作践人家?”   说起来,皇帝朱承梓登基已经三载,原本先帝驾崩后又无子嗣,由太皇太后和一干老臣做主,想着从宗室子弟里挑个最是听话的。   可哪知看走了眼,新帝刚登登基没几日,便坚持要称自己的生父为皇考,而非皇伯考。这两年更是公然和太皇太后以及一干老臣对上,两边打的如火如荼。   如今朝堂上已是波涛汹涌,也就有了新党和旧党一说。投靠新帝的为新党,唯太皇太后马首是瞻的为旧党。这新党旧党之争,已搅的朝堂暗流汹涌,故而有此一说。   “谁说我要糟践她了?”   齐昭南却懒得与他掰扯这些,见仆役已将两人的宝马牵过来,起了身朝那马儿走去,一个翻身便矫然跃上了马。   赵明敬也随之翻身而上,仍穷追不舍,只吵的齐昭南座下的红毛鬃马都无奈的打了个响鼻。   齐昭南摸了摸它的鬃毛,将马安抚了下来。被他缠的无法,只撂下一句:   “你且备好贺礼,等着来喝我喜酒吧!”   说完,夹紧马腹一扬鞭,红鬃宝马便扬蹄而去。这一句听得赵明敬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也扬鞭追了上去,朗声大笑道:   “你且说明白,可是栽在那女人身上了?”   西边的日头渐渐下沉,染的山间火红一片。   此处别苑毗邻山丘,细草如丝,蔓上整座整座的山野,是最好的跑马场。   青山之间,只见两人一左一右,一人墨色骑装,一人宝蓝色长袍,皆坐于马背上在山间飞驰。远远看青山碧穹下,矫健勃发的黑红烈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一张一弛间皆可入画中。   两人赛完了一场,已然酣畅淋漓。   齐昭南接过仆役递过来的白帕,将手上的汗渍擦了擦,便抛了回去,走到案后两腿一屈一伸,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猛灌了杯清酒。   赵明敬也是一杯酒灌下肚里,却仍兴味不减:   “我倒是想见一见,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你这千年铁树栽了跟头。不过话说回来,且不说你那侯爷老爹是否会同意,单就陆茂松那老狐狸,向来与你不对付,他肯把侄女嫁给你?”   齐昭南却淡淡抿了口酒,只说了四字:   “陆家二子。”   两人相交多年,已有默契,赵明敬转瞬便想了明白。 第4章第4章   满月   陆令晚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齐昭南攀着围墙,一路带到房檐顶。   齐昭南看着她半边儿高肿起的脸颊,只觉得胸中一团闷气。原本他大概猜到他这一出手让陆家的生意出了问题,她只怕是要吃些瓜落的。   只是没想到,那陆老贼竟会打了她一巴掌。   他接到这边的消息,便匆匆赶来混进了陆府,便瞧见她一个人蹲在那儿哭的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中暗暗给陆老贼记上了一笔。   他看着面前这女人撇过脸去胡乱擦着泪的模样,分明是不想被自己看见,觉得难堪的缘故。   他看着心火愈盛,刚想发作,可看她纤弱的肩头似在寒风中微微发着抖,终究软了心肠,将自己的黑色披风解下来,替她罩在身后。   陆令晚原本被他按坐在这房檐上便硌得浑身不舒服,此时见他要给自己系上的披风,本能的想要推拒。   平日里,除了他犯起混来的时候,两人向来是守着理法的。   可待她看见齐昭南那阴沉的发寒的面色,便乖乖闭了嘴,只抱着膝头静静的看着天边愈发清晰的满月。   她实在太累了,甚至都懒得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是怎么混进的陆府。   但是她知道他既然来了,就会做了周到的安排。何况此处僻静,她也不必庸人自扰地想什么被人发现的事。   齐昭南见她今夜这般温顺,这才气顺了几分。   皎洁的月辉散落在她纤长的脖颈间,带了几分弱质的风流,姣好的侧颜苍白了几分,可偏生那脊背仍挺得直,像是撑着一股风雨吹不散的傲气,让人看着忍不住便想将她压在身下,做尽让月亮坠落到凡间的事。JSG   可他还是生生忍住,将目光从那他遐想已久的月亮身上移开,挪到灰暗的天际上去。   他也看着那轮满月,开了口:   “小的时候,我难过了,便会爬上檐顶吹风。看看日头和月亮,看似近似远的天,欲卷欲舒的云,心情便会好上许多。”   陆令晚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看向他,冲他扯唇笑了笑:   “伯爷有没有揍过?你不过以你的性子,大概是即便挨了揍,也依旧要爬吧。”   齐昭南也笑了。   夜风轻轻的吹过来,带了些清甜的桂花香。这话不禁让他想起他那侯爷老爹,神色暗了暗:   “那倒不曾。只是有一次夜里我偷偷爬到了这房檐上,好整以暇地支着脑袋,看着满府的下人打着灯笼惊慌失措地找了我一整夜。我偏生不下去,待闹的满府人仰马翻了,顶着第二日升起来的日头,又闲闲的从房顶上爬了下来,倒是去跪了一夜的祠堂。”   那时候他还小啊,喜欢用胡搅蛮缠的手段,来争取大人们对他多一点的关注和疼爱。   陆令晚这次是真的笑了,想这秋夜里的风仿佛真的能吹散人的哀愁。   陆令晚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色,便也有些自伤:   “伯府的嫡子也会有烦忧吗?”   听到这话,他想起瞒着她的那些事,齐昭南有些心虚地撇开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外头看着花团锦簇,只有里头的人知道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他终究是没有将身份挑明。   相处的日子久了,他便也知道她是实在是个羊羔皮子、倔驴芯子。   如果真知道了他的身份,不知要闹出一场怎样的动静来。   倒不如等他去同他老祖宗求下赐婚圣旨,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告诉她也不迟。这般想着便又补了一句:   “这个月我父亲便会上门提亲。旁的你不必管,我自有安排。你只需好好把脸上的伤养好,可别丢了我的脸面。”   陆令晚听得蹙眉,不管他话里的嘴硬和促狭:   “这般急吗?这次我可是把大伯得罪狠了,只怕不好商与,嫁妆也会单薄些。倒不如等些日子,待他气消了,我再想办法周旋一二。”   齐昭南气的挑眉看她,却也只得压着脾气道:   “若你大伯见你入宫无望,急急给你定个可堪攀附的好人家,真到了那日,你可还是这般,没骨气地找个角落里蹲着哭?” 第5章第5章   掉马   石子投到湖中泛起来的涟漪,终究要平静,浮起来的尘渍终究要沉落下。   他将茶水端在唇边微抿了一口,出口时已是一贯的清冷自持:   “多谢表妹。”   搁了茶盏话头又起:   “既入不得宫,表妹今后有何打算?”   听到这里,陆令晚的呼吸一窒,又想起她不愿触碰的那个真相。待回过神来,不过淡淡回一句:   “一切但听伯父和家父的安排。”   齐曜北听罢也淡淡一笑:   “如此也好。”   出了书房,陆令晚才像是被卸了全身的力道,一路失魂落魄的走着。   其实何必再左思右想,回了府只要画好画像,收买一个这侯府的下人一打探,一切便皆了然。   听耳畔“砰”的一声,好像是什么重物砸到了地上。她一低头,一些画轴就滚到了她脚边。   她弯下腰将那散开的画轴捡起来,不过粗粗一看,目光便定在其中一人的脸上。她的指尖颤抖了起来,那个残忍的真相还是在这一刻血淋淋的撕开了。   一个下人躬身在她身旁行了一礼:   “表小姐,方才搬的有些急了,惊扰了表小姐,还请表小姐恕罪。”   “这画儿是什么时候画的?”   是去岁世子爷刚回来的时候。老夫人说大家难得聚得一堂,便请了画师画了一个全家福。”   “哦。”她淡淡应了一声,将画卷交还了回去。   陆令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上马车的,眼前一时是那张卷轴,一时又是那只青玉佩,转眼间又是那人斜飞入鬓的眉眼,他将她拥入怀中的温暖和依靠,他将她圈在怀里,在盛夏的马纵驰在碧连天的青草间……   她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只因拿一个假身份与她相处无甚必要。   况且京中勋贵也就这些,总归抬头不见低头见,欺瞒不得长久。   可终究不过是灯下黑罢了。   只因这个人是齐昭南,是忠勇侯府的世子,他有理由也有能力将身份隐瞒于她。   齐昭南,他是忠勇侯府世子,先帝的胞妹明华长公主的独子,当今太皇太后唯一的外孙!   他手上掌管着京军三大营中的神机营,连当今陛下都要忌惮三分的人!自小离京到军中历练,往西北打过鞑靼,往东南打过倭寇,屡立战功,去年刚刚回京。   他也是侯府二公子和整个陆家的敌人。   他们陆家一直帮扶侯府二公子争夺世子之位,齐昭南借了一个身份来到她身边,目的不言而喻。   怪不得他偶尔露出的蛮横霸道,怪不得他的骄矜,岂是一个小小的伯府能养出来的。   怪不得她从未招惹过皇帝,皇帝却那般奚落于她,一句“不过尔尔”,让她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怪不得两人明明一向守着分寸,可那日御花园中他非要逼着与她举止亲热,不寻常的轻挑浪荡。   怪不得那些私盐生意和私放的印钱,明明那些年做的那般隐秘,这些年从未出过纰漏,却恰巧在她进宫选秀的那一日出了问题……   枉她自诩谨慎小心,以为亲自挑定的夫君也是万般无二,却原来连身份都是假的。下一步他又要做什么呢?   陆令晚心中猛然一惊,她绝不能嫁给齐昭南,绝不能。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她不可能与整个陆家为敌。   只是她如今有太多把柄在他手上,私相授受,抛头露面,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和手段,无论哪一条都可以让她万劫不复。他一个侯府世子,想要拿捏她一个身无依仗的女子实在太简单了。   她叫了木香一声。   木香在外头听见,忙进入了车厢里。   她原本就觉得小姐今日的面色委实太差。陆令晚闭上眼,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去!去给路平传个消息。”   ***   校场上,乌压压一堆身着黑甲的守卫士兵手执长矛,喝声震天,每一个人都提着全身的力气,绷紧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出枪如电,站步如虎,努力将一个军人最好的素质展示出来,供他们的上官检阅。   齐昭南此时一身劲装,锦带束腰,走过之处士兵们无不屏气凝神,全神贯注。   忽的齐昭南眯了眯眼睛,抬脚便往一个士兵下盘扫去。那士兵反应不急,立马栽了跟头,也不敢辩驳,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忙爬起来端正跪在地上,一张脸已臊的通红。   齐昭南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这是谁带的兵?给我滚出来!”   立马便有一个参将赶忙小跑到了齐昭南的面前,跪身请罪:   “回大人的话,是末将带的兵。” 第6章第6章   怒火   夜里,总管太监张通脚步匆匆地入了干清宫内殿,引得两侧的铜鹤烛灯摇曳了几息。   他绕过描着锦绣河山的镂雕红木地屏,走到案后皇帝身边,低声回禀:   “陛下,那小德子受不住刑便已招了。那日便是受了忠勇侯府世子的指使,引陛下到那万春亭附近,这才撞见那一幕的。”   朱承梓听罢抬了腕,将笔尖儿往朱砂里一蘸:   “他何时与齐昭南勾搭上的,可问清楚了?”   “说是半年前,小德子和殿里的小寿子两人一直不对付。世子爷答应帮他铲除异己,也就是那时小寿子生了疾病,他才顶上来。”   皇帝将批阅好的奏折往案头一搁,眸中愈发的晦暗:   “他手伸得愈发的长了。”   张通察觉到皇帝的不悦,眉眼压的愈发低:“陛下,这小德子该如何处置?”   “放出来。让他回到原本的位置,对外只称是养了场病。”   “是,老奴即刻就去办。”   张通心里有了数,这是要盯紧了这奴才,只看那世子爷下一次传的令是什么。   ***   “吁——”   车夫一勒僵绳,一架四角坠着香球的清贵马车便停在了杜仲茶馆前,陆令晚从上头走了下来。   这处茶馆是她名下的铺子,往日里与齐昭南会面时都在此处。   她看着那黑漆的匾额,深深吐纳了一口气,抬脚往茶馆内走去。掌柜的见她来,行了一礼道:   “那公子已在房内候着了。”   陆令晚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便顺着木梯走到了二楼的雅间。   镂雕莲花纹的门扇一推开,陆令晚就见到了坐在南窗下的齐昭南。   他侧身跪坐在青色的团蒲之上,手上端着的是馆里那套上好的定窑白瓷茶盏,纯白一色,半点杂色也无。   金灿灿的光从南窗里铺陈进来,他脸上的神色却仍旧晦暗不明。   陆令晚正斟酌着一会儿的应对之策,分了神,却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便朝着地上栽了个跟头。   好在这茶馆的地上早铺了一层杜衡纹样的长绒毯,因此虽跌的厉害,却也不算是太疼。   她朝脚下一望,只见那里不知多出一根扯直了的细绳,不仔细看,当真察觉不出。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头顶上罩下来,挡住了外头明晃晃的光。   齐昭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并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   “陆令晚,平地摔跤的滋味儿如何?”   陆令晚抬头看向他,逆着光不甚分明,只瞧见一副似笑非笑的轮廓,那声音里分明透着寒凉。 第7章第7章   抓包   陆令晚回到陆府后,便挥退了所有的丫鬟府妇,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紧绷的心弦这才慢慢舒缓下来。   可人一松懈,便有一股莫大的悲意涌向心头。她痛恨他的欺瞒,痛恨他的蛮横,她更痛恨的是自己的轻忽大意。   可即便到了此时,对他仍有割舍不下的依恋以及几要破土而出的侥幸。   可下一瞬,理智回笼,陆令晚不再允许这样的悲意蔓延下去。   她今日算是把他得罪狠了,可是只有这样才可以硬逼着自己不去回头。   那是一条死胡同,她绝不容许自己做那扑火的飞蛾。   陆令晚给自己灌了口冷茶,大伯送自己入宫的计划落空,定然会尽快给她物色一个权势颇盛的婆家。   只是她确绝不能这般坐以待毙,以大伯对二房的厌恶程度,对方只要对他的仕途有所裨益,哪会管他是一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子,还是一个半截入土的老翁。   她必须尽快为自己筹划。   陆令晚唤来来木香,让她把这几日收到的帖子拿过来。她一一翻看着,努力在这几家中找寻合适的人选。正在此时木香拿过来一个帖子:   “小姐,这是刚送来的,是张家小姐的帖子。说是办了场赏菊宴,特邀了从前相熟的几家小姐。”   陆令晚将帖子拿过来,若有所思。   ***   九月二十这一日,陆令晚应邀赴往张家赏菊,待到了才发现原来赴宴的人这般多。   再想想春华妹妹那日宫中被陛下看中,封了才人,一个月后便要入宫伴驾了,想来这许多人来都是因着这层关系。   虽说是赏菊,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也颇为喧闹。陆令晚倒是听见几个凑在一堆,拿她当日所得的那句“不过尔尔”作为笑谈。   她也只做未闻,找几个相熟的说说笑笑,赏花饮茶,这一场宴会也便过去了。   宴散后,张春华不肯让她走,扯过她的手来,拉着她在张家花园里慢悠悠的逛。又见她一路走着,瞧着似有心事的模样,以为是因宫中之事被人当做笑谈而耿耿于怀,内心歉疚不安,忙解释道:   “我原本只邀了几个相熟的姐妹,想着一月后便要入宫,以后只怕再难相见,便借着赏菊宴的名头,最后再聚一次。哪知后来有别家又来打探,这才只好广发了请帖。只是早知道如此,我便不叫你来了。你也别将那日皇宫的事放在心上,他们不过图一时新鲜,嚼几句碎嘴。不去理他们,他们说过几日也觉得没趣。”   陆令晚知道她这是在宽慰自己,忙朝她笑笑:   “没事的。春华,你我多年的姐妹不必说这些。倒是你入宫之后有什么打算?”   张春华叹了口气:   “我能有什么打算一旦入了宫,便是万事不由己。左不过是侍奉好陛下,生个一儿半女傍身。陆姐姐你知道我志不在此,但奈何,我母亲那人性子生来要强……”   张春华说到这里,后头的话咽了下去,想想自己平白说这些做什么,转了个话头,又道:   “但想想入了宫也没什么不好,给家族挣份颜面,也给自己挣份前程。直到那日我见陛下那般风姿卓然的模样,心里倒有几分异动。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没什么志向,就想嫁个面皮儿生的好的俏郎君,如今倒也算得偿所愿了。”   张春华扯着陆令晚的手轻轻的说着,说到最后自己也笑了起来。   陆令晚听了也笑:   “可不是你小时候什么都敢说。”   说起小时候,张春华思绪飘的也有几分远,她捏了捏陆令晚柔软的掌心:   “还说我,你小时候才最是个胆大的,谁都不敢惹。那时我姑姑便常笑着说,‘也不知你以后要嫁个怎样的郎君,才能降住你这个小霸王’。可后来渐渐的,你倒是出落得越发文静了,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两人正说着,陆令晚却突然停了下来。张春华也知道她为何而停,往亭子那边的人那儿努了努嘴:   “那是我哥哥。他自小就对你有情意,小时候你还总欺负他。如今都大了,他待你的心意却没有变。从前知道你要入宫选妃,不敢将心迹表露太过。如今你不必入宫了,非央着我给他个机会见见你。只是见与不见,还是看你。”   张春华说着,转脸看向陆令晚,等着她的答案。   陆令晚往亭子那边又看了一眼,那人穿着一身天蓝色杭绸直裰,远远看着挺拔温雅,仍是记忆里那闻之昭昭的模样。   她朝张春华点了点头,缓步朝张肃卿走去。   张肃卿见她走近,人便紧张起来,捏着折扇的手紧了紧,往上前一步作揖:   “陆家妹妹好。不约而见,实在是我唐突了。”   陆令晚还他一礼:   “大公子不必多礼,令妹已将原委说与我了。”   这一句张肃卿的脸更红了,实在摸不准他这妹妹都说了些什么,又说到了哪一层,整个人便便有些无措。   舔了舔唇,知道这次机会来之不易,一鼓作气道:   “无论外人如何说,妹妹都不必放在心上。在旁人眼中不过尔尔,在我心中却是……却是如珠如宝,”说完这句耳根子都红透了,“今日来见妹妹,就是想同妹妹说,我与妹妹也算自小相识,好……好歹也算知根知底的。”   他说着,抬眼看了看陆令晚的脸色,见她面色面上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大着胆子说出来: 第8章第8章   狗子犯贱   陆令晚见他那审视的目光一寸寸划过自己的头顶、脸上、身上、脚底,倘若凌迟一般把她剥了个精光,只觉背后一阵恶寒,偌大的耻辱和悲愤涌上心头来,她要拼命的咬紧牙关,才可以阻止自己对他恶语相向。   明明在这份感情里不曾坦诚相待的是他,只是眼下她不想再与他有过多的纠缠,尝试性的将手腕从他掌心里挣出,却终究力有不敌。   她到底也对他的性子知道一二分,强硬只会让他愈加蛮横,索性换了一副温和柔软的姿态:   “不知世子爷在此处,扰了您的雅兴,是小女的不是。改日必去侯府登门谢罪。只是小女今日有要事在身,还请世子爷放我离开。”   齐昭南不意方才那炸了毛的小猫似的模样却突然温顺了下来,觉得有几分趣味,不似往日里那善伪的性子。   但转念一想她嘴中的要事,脸上便又起了一层阴霾,言语里边带了几分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讥讽:   “要事?不就是急着与你那张家哥哥见面。迎则为妻,奔则为妾。想不到京城中人人称道的陆家女,是这么个饥不择食、人尽可夫的货色。想来还是皇帝慧眼识珠,还是一句不过尔尔便道破了你。”   他说着便冷笑了起来,话语中带了几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冷意和冷笑。   陆令晚只觉得自己的忍耐和修养再这样极其羞辱的话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她不再压抑自己,她又没有做错过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的卑躬屈膝?又没有亏欠过他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让他羞辱?她不再躲闪,而是用那双清泠泠的妙目灼灼定视着他:   “是,我得不配位,我名不副实,可这些又与世子爷有什么干系?若我言行失当、私德不修,自有宗亲长辈来教诲。反倒是世子爷,世人都赞你一句,驱鞑虏平倭患,竟是个只会以强权压人的无耻小人。还是那句话,世子爷,无论世子爷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无力反抗,但是我也绝对不会对你屈服,任你予取予求。”   齐昭南哼笑一声,眉头一挑:   “你觉得是我用强权逼迫,你的张家哥哥这才不来?”   陆令晚只冷冷的撇开头,抿唇不语。   “那你倒是冤枉我了。我虽是个武人,但好歹也在官场之上,讲究些待人接物之道。张家好歹也是文臣清贵,我怎会对其行如此蛮横之事。”   他说到此处,人倒是愉悦了几分,方才凌厉的眉眼反倒温和了几分,显出几分谦谦君子的假象:   “你也不必如那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不可终日。我既答应了你,自会信守承诺。虽你有几分颜色,却也不是什么风华绝代,我岂会非你不可?只是咱们到底相识一场,顾念着往日的情分,不忍看你被蒙在鼓中,特来给你个明白。”   他说着,也不等陆另晚的回答,“只是咱们到底相识一场,顾念着着往日的情分,请你看一场大戏,不知陆姑娘可否赏脸?”   陆令晚看了看自己被人桎梏住的手腕,想了想两人气力的悬殊,觉得自己眼下没有拒绝的余地。   况且她眼下只恨自己今日大意,明明入山寺时就该觉出不对,今日人这般稀少,想来是因为被这位世子封了寺庙的缘故。   又恨是自己大意,竟支走了木香,独自来这亭中。   于是陆令晚只僵硬的点了点头,对于那出大戏也实在没什么兴趣,只想早些把他应付过去,自己才好回家。   齐昭南这才松了在她手腕上的力道,陆令晚一得了自由,忙将围帽上的纱放了下来,随后跟着齐昭南两人沿着小阶往山上爬了约一刻钟的时间。   陆令晚跟着齐昭南绕到了后门,走了进去。   禅院里有几株淡紫的兰花,一方圆桌几个石凳,别无他物。   在进了一间堆满杂物的小间里,才听见那里面隐隐有人声传过来。她听着熟悉,两道细细的眉便蹙了起来。   里头笑语嫣然,似是和乐融融的一片。   陆令晚突然就鬼使神差的走上前了一步,透过帘缝里往里瞧,只瞧到的一眼便知晓这是怎么回事。 第9章第9章   狗子作死   “陆令晚,把我的话好好想清楚。张家是这样,你再选了别家又能好到哪去?我给你三日,三日内你来求我,我依旧风风光光的把你娶进来。”   说着抬步便欲走,身后的人却突然叫住了他。齐昭南转头对上她有些发红的眼角,陆令晚将抠在门框的手收了回来,抬起下巴看向齐昭南,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就因为张家是世家,是大族,所以你即便算计筹谋,却也只敢使这样温吞的手段。因为我陆令晚在家中过得战战兢兢,身后了无依仗,所以你才当着我的面这般羞辱于我,是吗?世子爷既然这般瞧不上我,又何必这般苦苦相逼。莫说三日,便是三月,三年,三十年,我陆令晚也绝不会嫁给你。哪怕我日后要嫁个贩夫走卒,哪怕我日后要受尽婆家指摘,哪怕我孤独终老、孤单一生。齐昭南,我都不会嫁给你。”   一阵秋风扫过来,吹的槐树上的枯叶吱嘎作响,并不算悦耳的声音,听的人心底发寒。   “齐昭南,你还有什么手段都尽管使出来,我陆令晚,绝不会向你屈服。“   看着她清清冷冷的模样,一如那时他初见她惊鸿一瞥,忍不住便让人心折。   然而如今再看她那副高傲倔强的模样,却总能激起他滔天的怒火,忍不住便生出将她摧折的恶念。   ***   入了夜里,华灯初上。白日里蛰伏酣睡的万香楼,到了此刻才似刚刚苏醒过来,变得热闹喧嚣,丝竹袅袅。   作为京城里最有名的花楼,这里向来,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只是二楼的一个雅间内,却着实与整座花楼的喧嚣热闹格格不入,沉寂的有些压抑。   齐昭南一仰头,饮尽杯中的烈酒。执起铜壶一倒,却已然空了,气的将酒壶往地上一掷,“哐当”一声倒是让拿着竹签儿吃鲜果的赵明镜吓了一跳,差点儿噎住了,勉强将口中嚼碎的甜瓜咽下:   “唉,你这又是何必?人家姑娘摆明了吃软不吃硬,姑娘家嘛,心肠都软的很。你倒不如换个策略,软语温存几句,同她低个头认个错,这茬也就接过去了。早早的将人娶过来,岂不皆大欢喜”   “休想。”   他忽然起身,就朝外走去,赵明敬忙追上来骂他:   “就你这臭脾气,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哪个姑娘受得了!”   说着,忽然听人唤一句世子爷,齐昭南、赵明敬两人齐齐抬头去看。   袁成义见两人朝自己看来,拽着肥胖的身子小跑了几步,到了近前来忙作揖行礼,肥腻的脸上堆满了横肉:   “世子爷,小伯爷,今日早晨起来就听到喜鹊叽叽喳喳的叫,不曾想夜里来逛个青楼都能遇着二位。真是巧了,巧了。”   齐昭南瞥了一眼他的模样,皱了皱眉并不搭理。反倒是赵明敬替袁成义觉得尴尬,忙也作揖回礼道:   “国舅爷雅兴,我们二位就不打扰了。”   袁成义见齐昭南不肯搭理自己,便有些讪讪的,此时有台阶下,他自然应下。两人别过了。等人走后,赵明敬感叹一句:   “唉,这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想当年先皇后在的时候,袁家也是显赫一时。只是先皇后去的早,留下这么个不成器的弟弟。听说原先的妻子同他合离了,这不现今到了四十,也没有哪家正经的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如今就靠这个空头的伯位,成日里来逛着花楼。听说人早就不成了,见窑姐儿都要吃药助兴。”   齐昭南听罢,只是冷冷嗤笑一声。对于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纨绔子弟,他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可下一刻,他抬脚的步子突然顿住,眉头一蹙,忽地转身走回了房间,冲身旁的赵明敬道:   “把他给我叫过来。” 第10章第10章   巧逼   秋夜里寒凉如水,凝结的雾气聚在清碧的草叶上,汇成一颗小而圆润的露珠,顺着叶脉滑下来跌进了泥里。几只振翅于夜色之中的金龟子顺着光亮寻来,三三两两落脚在透出昏黄光晕的碧纱窗上。   陆令晚静坐在纱灯旁,手里捧着卷书,却久久未翻动一页。   “他若娶了那徐家小姐,自此平步青云,金堂玉马。他若娶了你,你能给他什么呢?”   “陆令晚你要走你娘的老路吗?”   “啪”的一声,烛花炸响,陆令晚惊回神来,看着那被烛火舔舐的灯芯。   齐昭南这两句话处处戳在她心窝上,惹的她愈发烦闷不安。   无论她日后嫁给谁,陆家都是她不能割裂的存在。她自己已经在这泥潭里挣扎了十几年,早已是狼狈不堪。这是她的家,她别无选择。   可是她未来的夫君呢?难道就因为娶了她,至此就要被她牵累。当他的同行凭借着煊赫的外家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而他不但无法从她的娘家这里得到了助益,反而要因为她的缘故,被外家吸血榨干,替她斡旋周旋。   即便她有幸得一个尊重他的夫君,她的公婆呢?她要以何脸面在夫家生存,难道她就这么不堪吗?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陆令晚赶忙试图驱散这个念头,她不能这样否定自己。   她陆令晚晚哪里就比别人差了?怎么就成了别人的拖累?她咬着舌尖努力用痛楚让自己清醒。   陆令晚!不要上他的当,他就是要这样摧毁你的心防,让你屈服,让你低头,让你觉得他的纠缠才是一种恩赐!   陆令晚突然苦笑了起来,她从前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霸道起来蛮横无理。   往后她该怎么办?   如今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他虽嘴上说不强逼,暗地里却要使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逼她屈服。   陆令晚想了想,叫了石青进来:   “去拿个火盆来。”   火盆一端上来,陆令晚便从书架取下他曾经为她买来的那些书籍,有些是关于针灸按摩的医书,有些则是和兵器铠甲有关的兵书。她一一掷在火盆内,看着火盆生起来的火焰,将那一本本书烧作一堆焦黑的灰烬,她才觉得心中滞堵的语气渐渐舒缓。   他不是要监视她吗?那她就做给他看,让他自己知道自己与他一刀两断的决心!   正在此时,木香带着一身的怒气走了进来,脸色有些不好。   “小姐,张家小姐托我带句话给您,她说她对不起您,日后无颜见您,让您只当没认识过JSG她这个姐妹。”   “知道了。”   陆令晚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告诉她不必自责,我不怪她。”   木香咬了咬唇,终究是吞吞吐吐道:   “小姐,听说张家的大公子要定亲了,娶的是徐府家的玉小姐。”   陆令晚倒并没有多少惊讶,这结果在看到的那一幕时她便想到了。   张府自老太爷去世后,便日渐没落,张老爷资质平庸,左不过在鸿胪寺内打转。   张肃卿的母亲当初嫁到张府也算是低嫁,她心气颇高,如今张肃卿在大理寺供职,而位居大理寺卿的徐家却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儿子。这样破天的好事,她又怎会不答应?   而张肃卿,陆令晚觉得无论他有没有抗争过,她都不怪他。   自己想嫁他尚存着些筹谋算计,他人在官场,又是家中的独子,身上背负着的东西太多太沉。   她即便勉强嫁过去,因着这一层关系,只怕日后也要与公婆交恶,日子不能好过。   陆令晚闭了闭眼睛,张家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   这日,陆令晚坐在镜前,石青仔细的替她梳着头发。陆令晚昨夜半宿未眠,天亮了才勉强入了睡。   此刻眼底青黑,人便有些昏沉。   待去正房同父亲母亲请过安后,她草草吃了几口早膳,便有人来报说大房的丫鬟点翠有事来见。 第11章第11章   生疑   陆令晚匆匆赶到正屋的时候,府内的郎中早已在为柳氏看诊。   乔氏坐在一把黄花木的椅上,脸色瞧着不是太好。   陆令晚咬牙逼退了眼中的水意,先去给大伯母乔氏行了礼。乔氏摆摆手:   “先去看你母亲吧,我在这儿等你。”   陆今晚赶忙匆匆进了内室,大夫正在给柳氏看诊,柳式眼下正昏睡着,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看的心疼万分,有些焦灼地频频往那大夫脸上看去。   见那大夫的有些发白的眉毛皱起,又松缓,她的心也仿佛被人捏在手掌里一般,急促地痉挛着。   那大夫终于诊完了脉,收拾着药箱:   “她原本就气血两亏,眼下是急怒攻心,并无大碍。只是再受不得什么刺激,不得轻易伤心动怒。再有下次,老夫也难保性命无虞。”   陆令晚这颗心才算稍稍放下,便让木香送老大夫出去。   自己则坐到床沿上,握住母亲那苍白而冰凉的手。   她的手指很细很白,薄透如纸,底下淡青色的脉络隐隐可见。大概因为太瘦了,骨节有些凸起。   她见母亲昏睡中眉间仍蹙着,抹了把眼角的泪,替母亲把手放回去,掖好被角。   嬷嬷走到屏风后,将方才大夫人来此间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嬷嬷年纪大了,人也瘦,嘴唇一张一合,眼泪流淌在脸上的沟壑之间:   “小姐,容老奴多一句嘴。夫人最放不下的便是小姐您,千万不能答应大夫人说的婚事。那安平伯是个什么东西,连老奴都听过一耳朵。且不说他长得如何肥腻不堪,光日日逛着青楼,吃喝嫖赌样样都沾。且还听说他早已被掏空了身子,还有些不良的癖好……”   许嬷嬷说到这里忽然就顿了下,发觉自己光顾着劝阻小姐,竟失了分寸,这样腌臜的话都讲出来与她听。   忙转了话头,叹了口气道:   “我原不该同小姐说这些,我怕小姐一时情急便答应了下来。”   陆令晚将许嬷嬷的手握住,勉力冲她一笑:   “嬷嬷,我省得,你放心。”   陆令晚走出来的时候,大夫人乔氏正饮着手中的茶。见她来了,将茶杯往几上一搁,脸色仍是有些不快:   “晚姐儿,你娘可有什么大碍?”   “大夫说无妨的,劳大伯娘挂心。”   乔氏这才心中安定了几分,脸上却柳眉一横:   “也是老天保佑,你娘没什么大碍,否则我这儿可说不清。唉,这我就是个操心的命,尽干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我好心好意地给你看上了一门亲事,来同你母亲说。我却要被你母亲骂恬不知耻,还朝我摔着茶盏将我骂了出来。姐儿,你倒是评评理,按理说疏不间亲,我不该在你个小辈面前叫什么。”   “可你说这些年,当初正是你父亲执意要娶你母亲,平白气的老太爷早早的去了。当年太夫人也因此生了芥蒂,待你们二房失了些妥帖,哪一次不是我们大房从中周旋………后来你父亲在朝中的事务上出了纰漏,也是你大伯冒着风险给他压了下来。你伯父念着兄弟情谊,至今也不肯分家,对你们这些小辈也是多有造福。都说生米恩斗米仇,怕果真不错,我在你母亲心里不过是个恬不知耻、蝇营狗苟的小人。给你说门好的心事,伯娘还能害你不成?”   陆令晚一边听着,指尖掐进掌心里。   老太爷的死凭什么要怪在她母亲?身上大房对二房又何时有过照拂?起先那几年大房对二房总是打压,父亲在朝上之事的纰漏她倒还好意思说,便是想分家又不想割舍财产,这才祭天大典上动了手脚,害的父亲险些罢官丢命。 第12章第12章   猖狂   陆令晚将木香叫了进来,让她去给曲掌柜带个话。   “你告诉他,查查安平伯最近接触的人,尤其是忠勇侯府的人。务必要将安平伯此人的喜好、经常出入的地点、常接触的人等调查个清楚。”   ***   第二日陆令晚刚吃过了午膳,便借着出去买首饰的名头去了杜仲茶馆,同曲掌柜会面。   午后树影婆娑,浓荫匝地,杜仲茶馆临水向南,地角绝佳。馆后植了一丛枝干遒劲的凤尾竹,凉风拂过,沙沙作响,JSG推窗而望,有种‘独坐幽篁里’的风雅。   陆令晚由木香扶着,下了马车,从茶馆后门而入。   一直以来曲掌柜都是她最信任的人,此人早年遭难,曾蒙她救助,后来便留在陆府中当了管事。   之后,她渐渐发觉此人才干过人,极善交际,便又任他做了大掌柜。   这曲掌柜果然不负期望,将他所调查到的事一一讲来。   “安平伯此人喜好酒色,嗜赌成性。他如今无官职在身,只靠着伯爵的俸禄和变卖家产过活。最常去的便是青楼和赌坊,特别是最近他迷上了万花楼中的牡丹姑娘,为她一掷千金。也正因为此最近去赌坊愈发的频繁,冒的风险越来越大。”   陆令晚听着脑中转的飞快:   “这位牡丹姑娘是何性情?”   “聪慧颖悟,最是善解人心,是万花楼中的头牌。”   陆令晚抬眼:   “可有办法接触到她?”   徐掌柜想了想:   “这倒不难,可以花钱请她出个局子。哦,对了,她倒是常来咱们陆家的店铺上挑首饰。出手倒也阔绰,只是人恹恹的,听说她想赎身许久而不得,也是可怜人。”   陆令晚握紧了手中的茶盏,目光变得坚定:   “好,此事交给你去办,三日之内我要见到此人。”   曲掌柜连忙应是,正要催一下,陆令晚却忽然唤住他:   “慢着,还有一件事,你到近前来。”   ***   果然曲掌做事极为稳当,不过第三日便将这牡丹姑娘请到了杜仲茶馆来。   陆令晚此刻戴着面纱,见牡丹姑娘来了,她隔着面纱仔细打量面前的此人。   脸蛋圆润而小巧,下巴尖细,举手投足间媚态尽显,头梳堕马髻,侧边里簪一朵带着晨露的牡丹娇花,也不多施脂粉,白腻腻的皮儿上滑亮清透,虽不算是顶顶的绝色,却自有一股绝代风华。   她能在万花楼这种地方能混到头牌,除了品貌,也必有过人的本事。   牡丹一进来便发现约见自己的竟是个女人,她虽微微有些讶异,不过她在万花楼中混迹了这么多年,也算见过了世面,瞬间便将那讶异压下,恭敬地行了一礼道:   “不知姑娘找奴有何要事,但请说来。”   陆令晚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看得出来她是个极聪慧的,而她所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聪明的美人。   陆令晚不想与她多做什么周旋,单刀直入道: 第13章第13章   畅快   永兴赌坊是这京城之中最大的赌坊。   白天黑夜,这里皆是热闹繁盛。达官贵人们多爱聚此赌博,只因其内□□方式众多,诸如掷骰子、投壶、牌九、斗蟋蟀,诸般样式,琳琅满目。   有人在这里一夜飞黄腾达,也有人在这儿一夜之间,变得一贫如洗。   而此刻,这座赌楼的地下室里,众赌坊的打手将其中一人为围堵在墙角处。   领头的拿小指抠了抠耳朵,在嘴边一吹,很是乖张的模样:   “伯爷,您欠下的赌债,到底什么时候还呢?”   袁成义眼见这个架势要吃亏,只好梗着脖子色厉内荏的呵道:   “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朝廷亲封的安平伯,你们这堆贱民干什么!不就是些赌债吗?老子过几天便还了,还不让开!”   领头的却不吃他这一套:   “伯爷,您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们永兴赌坊在京城里开了多少年?这里接待的向来都是达官贵人,若个个像您这样将身份一摆便能擦擦屁股走人,我们永兴赌楼早就关门大吉了。别说您一个伯爷,便是什么天潢贵胄,也得守法度不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到哪儿说去都是这个理儿。这是也不是呀,伯爷?”   袁成义在心里暗骂一句“狗杂种”,却又劝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   对方所言不虚,这永兴赌楼能在京城中屹立不倒,背后必定有靠山,岂是他一个空架子伯爷能招架的他赶忙作了一揖,陪着笑脸道:   “兄台,咱们何苦闹成这样?要银子也得放我回家不是你们把我堵在这儿,我也变不出银子给你们。”   那领头的却笑了:   “兄弟们就是讲些情义,才来同你说项。你若执意不给银子,我们也没有办法,我总不能真把您堂堂一个伯爷往这儿揍一顿。若您这没有银子,想来你家老太爷那儿还有的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来你们伯府的宅院古董一卖,这债也就还上了吧。”   说着一抬手,就要招呼打手们退下。袁成义却急了,赶忙拦住他:   “兄台,你这是作甚有话咱们好好说。老太爷年岁大了,可经不起折腾。”   想起老太爷,袁成义不禁打了个哆嗦,脊背的鞭痕隐隐还发着疼。   想起上次自己欠下赌债的事被老太爷知晓,请了家法,足足打了他三十鞭子。还说再有下次,便将他这双手剁了,免得将这满家的产业都败光了。   如今他哪敢将此事让老太爷知晓,只能急急拦住这群方才还要将他围在墙角的人。领头的拽起他的领子来:   “伯爷您这是什么意思,以势欺人吗?我们围你的时候,你赶我们走。现下要走了,你反倒要拦我们!”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大家何必闹这么僵呢?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袁成义露出黄腻的牙来,陪着笑脸儿笑道,“这老太爷是找不得的,他不得要我半条命去。也不是不还,你们就再宽限我一个月。你也说了,我伯府好歹还有些产业,待我回去再偷些古董出来变卖,左右凑一凑总能换上的。”   领头的和另一个打手对视一眼,JSG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转过头来便对他道:   “上次你可也是这么说的。你也说了咱们兄弟一场,也不是不能商量。”   袁成义听到这句,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赶忙要说出些感激的话来,却听对方话锋一转:   “只是既然是兄弟,有来有往才对。我们这儿也有个小忙,想请伯爷帮一帮,成也不成?”   袁成义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缓了缓神色,小心翼翼的道:   “你且先说说看。但凡我能帮上忙的,岂有不帮之理?”   “此事倒也不难,你只需答我们几个问题。你手里可是有陆家的把柄?那把柄是什么?一一交代来,这赌债自然好商量。”   袁成义脸色一变:“这……这不是我不帮你们,而是此事涉及到一个咱们都惹不起的人,这你让我如何是好呀!”   “不就是齐小侯爷吗?他不是千里眼又不是顺风耳,怎知你说了没说。况且你也说了,你好歹也是个伯爷,你们官场中人做事总讲究个圆融贯通,想来也不会真对你做什么吧。”   袁成义有些动摇,但终究还是顾及着齐昭南的淫威。想再周旋一二,那领头的却已是不耐:   “您贵人清闲,可兄弟们没时间跟您耗着!您自己选,要么把兄弟这个忙帮了,我给你宽限些时日,且给你打个对折。要么我们便去找袁老太爷要,再要么……你知道我们永兴赌坊素来有个规矩,若是钱实在还不上,立下字据将双手剁了,从此也算一笔勾销。自己选一样吧。” 第14章第14章   桃花   无边落木萧萧下,岁月更迭,转眼间,便是十月中旬,草木萧疏,松柏苍翠。   院中那颗大槐树此刻已凋敝的差不多了,风一袭,残余的几片枯叶簌簌地发抖,终究还是抗争不过,被强劲的秋风打下来,一片焦蜷的枯叶便就这么落在了陆令晚脚边。   她此刻却无心去赏这凋敝的景色,脚步有些急促,绣着萱草花的绸面布鞋便就这样将那残叶碾的粉碎。   自上次安平伯之事后,她有意安居于府中极少出门。一来是因为她大伯为着陆宗麟之事几番奔波,只怕短时间内他没有心思给她相一门婚事。再者,她也知道自己与齐昭南之间力量悬殊,因此有意韬光养晦,避免与其正面冲突。只想着他不过是好胜心作祟,这才屡屡刁难于她。于是便想着自己安分几日,说不定他见了别家的好姑娘,将她淡忘了,岂不两相安好。   只是今日她却不得不出趟府,因听奶娘汇报,彦儿最近屡屡魂不守舍,身上也总有淤青和擦伤。   记得余月以前他也曾哭闹过,不想去上学堂。当时她问他缘由,彦儿却屡屡避而不谈,她也只当是他一时的心性。   可这一月以来的观察,她总觉彦儿似乎有心事。因此今日特地抽空,往小时雍坊南边儿的毓灵书院而去。   毓灵书院乃是国子监祭酒林大人致仕之后所创,请名师大儒专为京中的士林子弟启蒙,在这京城之中享有盛名。陆令晚也正是看中了这毓灵书院清正的学风,这才将彦儿送到此处研学。   因着她与林夫人有些交情,她这才得以进入书院查探情况。   马车停在毓灵书院门口,陆令晚将手中林夫人的亲笔书信交给护卫们查验,她与木香二人这才被放了进去。   待她前脚刚进门,后脚又是一辆挂着香球的华贵马车停下来。京兆尹林嗣源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如今二十有二,面庞生的端正清雅。大约因着常坐公堂的缘故,眉宇习惯性地微蹙着,自有一股威严不可侵犯的气度,当真是一派肃然正气。   陆令晚一路往学堂内走去,两旁皆是蓊郁参天的松柏。   远远望去,其间房屋皆修的规整雅致,黑瓦白墙,迈步其中,便让人不自觉生出敬畏之心。   待走近,便听见那学堂中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正是一群六七岁的孩童整齐诵读着大学里的一章: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善……”   那清脆整齐的童声韵调,读得朗朗上口,尾音清正。   陆令晚走着走着,便觉陶醉于其中,不禁也起了向往之心。   此时学堂的屋舍内有一扇窗正半支着,陆令晚走到窗旁往里悄悄看去,但见彦儿端正的坐在书桌后,嘴上虽也跟随着众人朗朗读着,可眉宇间似有抹不开的忧色,人也有些心不在焉。   见此情形,陆令晚原本已经松缓的眉头又渐渐蹙了起来。   她站在屋外将这一堂课听了下来,只觉得那讲课的夫子有理有节,课讲得也生动活泼,而彦儿一节课似都有些神思不属,她想来想去也不得缘由。   直到一堂课毕,众学子得了空闲,纷纷跑出来玩耍,三两人聚在一起或谈笑,或闲谈,或玩闹,或吃些小厮送来的零嘴儿点心。   陆令晚四处找了找,这才见垂头丧气的彦哥儿从学堂的门里走出来。眼眶似有些红,一路低着头往西边的花园去了,陆令晚赶忙悄悄跟了上去。   ***   “你整天哭丧着脸给谁看呢!我要你做的文章呢!”   陆令晚刚一走进便听到这句,停了步子细看去,只见一个脸蛋儿有些肥圆的富家小公子叉着腰,冲着彦哥儿喊道。   他身后还站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瞧着阵仗很是吓人。   彦哥儿似有些畏缩嗫嚅道:   “夫子说了,诚乃人之根本。你想拿我的文章谎称是你所做,交上去应付夫子,此实非君子所为。恕……恕我不能从命。”   那小胖墩儿一听他竟然还敢反抗,一气之下抬脚便要踹过去。   好在陆令晚此时已距离两人不远,赶忙跑上前将彦哥儿护在了怀中。   她跑得实在匆忙,那小胖墩儿的一脚来不及收回,正踹在她膝腕处。   她整个人搂着彦哥儿跌到了地上,头上遮挡的帷帽落了下来。那小胖墩儿不意竟敢有人违逆自己的意思,叉着腰,拿手指着陆令晚斥道:   “你是何人,竟敢阻拦本少爷!信不信本少爷将你也一并收拾了。”   陆令晚哪有精力理他,只顾着上前查看彦哥儿身上有没有伤着。彦哥儿此刻见了自家姐,眼里憋了泡泪,有些委屈:   “阿姐,你怎么来了?”   陆令晚从怀中拿出帕子替他擦着脸上蹭上的黑灰,有些嗔怪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第15章第15章   花灯   小厮听了这话,顿时猜到自家公子的心思,脸色顿时就发起苦来:   “公子,此事若是被小郡主知道了,只怕又要缠着您讨说法了。依奴才说,您不如听了夫人的,娶了小郡主为妻。您和小郡主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小郡主长得娇俏,性子也讨喜,与公子您站一块,谁不说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公子有大才,亦有壮志,待娶了小郡主,有了岳家帮衬,日后进入中枢,封侯拜相,岂是难事而那陆家姑娘怎比得上……”   那小厮说着,见自家公子一个眼风扫下来,忙吓得禁了声,慌忙跪到地上:   “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多嘴了。”   林嗣源见他吓得脸色发白,到底感念他自小跟着自己,并未多加苛责:   “君子直言直行,不婉言而取富,不屈行而取位。大丈夫要展宏图,必要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岂可贪图祖上荫蔽,或是外家帮扶今日我只当你一时糊涂,若日后再犯,便不必在我身边待了。”   小厮受了此番敲打,忙谢恩不敢再多言。   ***   乌沉沉的天幕压下来,一勾弦月悬于夜色之中,亦浮动于潋滟的秋水之上。   十月二十这日,是大端朝的建国之日,因此开国的□□皇帝便将此日定做祈福节。   民间男女老少,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布衣贫寒,在这一天都会在河边放一盏河灯,既有祈愿大端国运昌盛之意,也可借着祈福的河灯,祈愿阖家团圆安乐、平顺安康。   这一天的街道上会格外热闹,比起上元佳节也不遑多让。   男女老少都会出门上街,民间也会自发组织一些歌舞杂耍的盛舞宴,供游人们观赏玩乐,大有普天同庆之意。   齐昭南此刻站在窗边,晃荡着杯中的琼浆玉液。一阵秋风掠水而过,带着河面湿潮的腥气,浮在他有些紧绷的面上,清溪河畔的欢声笑语也一并随风入耳。   他环臂靠在窗临一角,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目光所及是游人如织的街道。   又被抓来陪他喝闷酒的赵明敬此刻倒十分郁卒,原本往日里两人只要聚在一起便是纵马打球,涉猎郊游,好不意气风发。   可自打齐昭南与那陆家姑娘闹翻了,日日将他拉过来陪他枯坐着饮酒。   可偏生二人情分深,撇下他一人独自在这里独酌,赵明敬也实在是不忍心。见他这些日子这般剪不断理还乱,作为一个清醒的局外人难免规劝两句。   他索性将面前的桌案一推,整个人快步走到窗旁,“啪”的一声便将支起的窗户合了下来。   赵明敬转脸看向因此生了些薄怒的齐昭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齐昭南,你差不多得了哈。你往日沙场上杀伐果决的气度哪里去了?如今不过情场失了回意,便磨叽成这样。要我说,你便痛快一些,若是真恼了那陆三姑娘,恨她踩了你的脸面,便放开手脚好好将人整治一顿,让她悔的痛哭流涕、肛肠寸断,我知道你有这个能耐。可我现今看着,你分明还对那陆三有情义。你这是豆腐上落的灰,打不得吹不得,便只能这般别扭郁闷着!”   “你又是何苦呢?此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你既还想娶她为妻,便去同人家姑娘好生说且说且,服个软认个错。姑娘家面皮儿薄,心肠也软,你给人家个台阶下,便皆大欢喜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今夜将酒局约在这儿,不就是得了消息知道那陆三必会来此放灯这才守株待兔,守着扇窗户在这儿吹冷风。”   齐昭南被他说的心中烦闷,不想再听他啰嗦,抬脚便走回了桌案处,随手捏了块儿切好的秋梨扔到嘴里,将梨块儿嚼的汁水迸溅,咯咯作响。   赵明敬却不肯放过他,便也跟着坐到了长案后,继续磨他的嘴皮子。   “说到你心坎里了是不是?你别嘴硬,你老实说,你今日等在这儿,是不是就存了些和好的心思?既然想清楚了,放不下人家姑娘,你又在这别扭个什么劲儿?” 第16章第16章   吃醋   彦哥儿今日在街上玩的十分开心,此刻正一手捏着盏河灯,一手拉着自家阿姐往河边跑。   陆令晚见他欢喜,自然也跟着高兴,一边跑着,一边嘱咐着彦哥儿跑慢点别摔着。   她原本今日不愿出门,木香和石青在一旁劝着,且又想起前几日她问彦哥儿为什么被人欺负了却不来告诉自己,当时彦哥儿吞吞吐吐,就是不肯说实话。   后来才说是见她那一个月来日日不展欢颜,不愿因为自己的事牵累了阿姐。   她那时听着心中百感交集,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她没想到彦哥儿这么小,便早早的学会了察言观色。更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心思就这般敏感了。   后来林嗣源果然信守承诺,带着那小胖墩儿来陆府道歉。   只不过她当时因着是女眷,并没有接待,而只让了父亲带着彦哥儿出面。自那日之后,彦哥儿心情好了不少,她看着也欣慰,只是他比起同龄的孩子总少了些活泼劲儿。   于是想来想去,便想趁着这祈福节带他来街上逛逛,放放河灯,让他也快活一些。眼下见他跟只撒了欢的小鹿似的,眉眼间便不自觉弯了下来。   清溪河畔围了一堆人,彦哥儿拉着她往人群里挤。终于挨到了河边儿,彦哥儿开心地将他的小虎河灯往河里放,播着水面缓缓推去。陆令晚却生怕身后的丫鬟和仆妇跟丢了着急,忙往身后看去。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一个温润的嗓音唤她。   “陆姑娘。”   陆令晚闻声看去,见正是林嗣源,他手中牵着的是他的幼弟,瞧着这些日子似又长胖了些,只不过此刻被被长兄牵在手中,人倒是乖巧了不少。陆令晚也笑着冲他点点头:   “林大人。”   “陆姑娘不必多礼,叫我公子便好。”   林嗣源看着她笑起来时眉眼竟然那样温柔,掩唇轻咳了一声,神色也不自觉渐渐柔和了下来。   “上次去府中拜会,不能当面向陆姑娘致歉。好在今日赶巧”,他说着低头看向自己的幼弟,“颂哥儿,还不给你陆姐姐赔礼,你当日可是把人推到了地上。”   小胖墩儿胖脸一红:   “陆家姐姐,往日是我不对。”   说着,似乎是脸上实在挂不住,见彦哥儿放完灯立在姐姐身旁,忙跑过去牵他的手,又抬头冲自己长兄喊道:   “大哥,我要和陆家弟弟去买盏河灯一起放。”   林嗣源看那彦哥儿脸上并没有什么勉强的神情,知道两人该是和好如初了,询问了下陆令晚,答应了下来,忙让身后的婆子和小厮跟上去好生看顾。   陆令晚看着两个小孩走远的背影,不由得笑了笑,小孩子之间就是这样简单,不会记什么仇,昨天能打成一团,今日便能说说笑笑。林嗣源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陆姑娘勿怪。此事我倒也打听清楚了,说起来我这个幼弟受我祖母庇护,平日里养的着实跋扈了些,但他本性不坏。问了他才知晓,原来是我母亲望子成龙,因着彦哥儿在学院里文章做的好,便总拿过来同他说教。本想给他立个榜样,哪知适得其反,我那幼弟反倒因此恨上了彦哥儿。我已好生教训过了,现下这两个孩子又玩到了一起,我倒是可以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往后若是颂哥儿再对陆小公子做了什么错事,陆姑娘只管当面教训或是告知于我,我定严惩不怠。”   陆令晚听了,摇头笑着。不想竟是因为这样一桩事,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刚想说什么,身子却骤然一歪,不知哪家的孩童跑的急了,差点儿将她撞倒,多亏林嗣源及时将她扶住。   陆令晚看着林嗣源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脸色有些不自然,忙匆匆道谢。林嗣源也有些赧然地收回手,拱手做礼:   “是某唐突。”   而这一切远远的落在了齐昭南眼中,入目所见,是两人言笑晏晏、拉拉扯扯,周围的人群仿佛都成了他们的陪衬。荷花灯早已在他手上捏的变了形,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   ***   明月高悬,此时的齐昭南已坐在酒楼内,此刻半边脸儿隐在晦暗里,他轻轻张了口,有些自嘲:   “是谁?”   “是林家大公子,林嗣源。” 第17章第17章   戒园   “大夫人请三小姐过去一趟,还请三小姐随老奴走一趟。”   木香和石青见这架势,便吓得不轻。这哪里是来请人的,倒像是来抓人的。   陆令晚一走进葳蕤堂,便觉其中气氛不对。   她抬眼一扫,大夫人乔氏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神情严肃,可偏生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讥讽和快意。   而下首地上跪着一个脸颊被抽打的高高肿起的小丫鬟,还有一个仆妇。陆令晚认得出来,这两个皆是自己院里的。   心不由得一沉,直觉今日这一场祸患,只怕是躲不过去了。   果然她刚俯身行了一礼,乔氏便将手边的书信拿起来朝她砸来,话语间却是语重心长的长辈口吻:   “晚姐儿,我原以为你是个懂事,但你竟生出这样的心思,与人暗通款曲……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她将话说的语意不详,看着陆令晚将脊背挺了挺,“你娘身子不好,你爹近日又礼部事忙,可我这个做伯母的却不能不管你,我陆家的女儿要出了事,丢的是我们整个陆家的脸。你犯了糊涂,牵连的是整个陆家的姐妹。”   陆令晚弯起腰将丢到自己脚边的书信捡了起来,随手翻开一看,虽是她的字迹,却并不是由她所写。   陆令晚闭了闭眼。   她原以为大房二房无论怎样生疏,无论有怎样的龃龉,可到底也是一家子骨肉相连的亲人,终究是她没将那狰狞的人心看清楚。   忽的衣袖被人一扯。她回过头来看,正是双眼已哭得红肿的春桃。   眼泪从她被打的血肉模糊的脸颊上滚落下来,十分可怜,可陆令晚只是默然地看着她。   “小姐对不住,奴婢不能再替您瞒下去了。”   她说着,转过身朝大夫人乔氏一叩首:   “大夫人,奴婢全都招了。这几日木香姐姐总是推说事忙,让我帮小姐送几封信去。可我见她这几日很是悠闲,心中便生了疑,悄悄将那信展开来看,才明白木香姐姐为何要我去送。想来她是生怕事情败露,她这个传信之人便会死无葬身之地。那书信竟是……竟是写给林家公子的。奴婢不知小姐是如何与那林公子相识的,只是有时守在屋门外时,常听小姐同木香姐姐讨论起此人。不想竟然……”   说着俯下身来“呜呜”的哭起来。木香忍无可忍,气得朝她骂道:   “你这个贱蹄子!小姐哪里对不住你了,你竟敢这样污蔑她!”   话音刚落,乔氏身边的秦嬷嬷便上前给了她两掌:   “夫人问话,哪有你个奴婢插嘴的份儿!”   乔氏淡淡抬眼看向陆令晚:   “晚姐儿,你还有什么话说?若不是那小丫头送信时被袁婆子碰到,告到我这儿来,还不知你要惹出怎样的JSG祸事。”   在一旁的袁婆子忙接嘴道:   “小姐,您别怪老奴。老奴那日随您上街,见您与林公子在河边举止亲密,便觉不妥。老奴生怕您走了歪路,再也回不了头了。”   陆令晚扯唇笑了笑,这样漏洞百出的一个局,竟也这样堂而皇之的摆在她面前。   只是她知道今日自己必输无疑,因为在陆家从不讲什么道理,向来是谁权势大谁说了算。   于是她并未多加辩解什么,只平静的看着乔氏,甚至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扯了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乔氏真是恨透了她这副清高的做派,仿佛她是戏台上唱念做打的小丑,她则坐在台下洞若观火,看她丑态毕现。   心中虽然愤恨,面上却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晚姐儿,你要是这般冥顽不灵,我也没有法子。我原想着你娘在病中,不愿惊动,可眼下也只得叫你爹娘来。”她说着叹气,“我是管你不得了。”   一直到陆令晚走出葳蕤堂,那种被人扼掩住口鼻的窒息之感才渐渐消退。木香在身后急得哭红了眼: 第18章第18章   囚禁   她以为是什么鬼魅邪祟,几要溺毙在自己无限的惊恐之中。却忆起方才那烛火映照之时,那双眼睛似乎烛火晃了一下眯上了眼。   是人不是鬼魅。   她撑起身子站了起来,端着烛火,鼓足勇气将那扇门打开。   门后已是空空如也,并无一人。好在那石阶上的脚步声,让她悬着的心重新安定了下来。   该是那个看守的婆子。   仔细打量了那扇木门,见从外头有个可以抽动的小木板,打开刚好能容一双眼往屋内窥视。   陆令晚这才明白,她在这屋内的一举一动都在那看管婆子的监视之下。   她坐回床上,终于想明白了今夜的一切。这戒园既是为惩戒犯了重错的女眷而设,并不会仅仅是幽闭抄经这般简单。向来府内都传戒园之中常有冤魂恶鬼,只怕也是上位者有意而为。   这般一想,那似哭似啼的、隐约可闻的哭声,只怕是人为,只为磋磨这园中的受戒之人罢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信奉鬼神之人,一下安静下来,便能将事情摸个七七八八。只要心中没有魔障,并不会被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所扰。   此时那哭声再次响起时,陆令晚也可以侧耳细听,不过是寻常女子的哭音。   重新坐回床上,陆令晚已去了要睡的心思,盯着那橙黄的烛火怔怔的出神。   她一定要熬过去,娘和彦儿还在这戒园之外等着她,所以她不能恐惧,不能就这样倒下。于是咬着牙熬过了最难熬的几天,陆令晚终于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但是很快她对于时间的感知,变得迟钝而模糊。   在这里,分不清白日与黑夜,很快她就不知道这是被关押在这里的第几天。这些日子,她除了抄经,便是对着烛火枯坐,累了便靠在墙上一歪。实在困倦了,便会入梦,再从睡梦中静静而起。   于是这才明白这戒园真正的可怕之处在哪里,在这里关久了的姑娘,便感知不到一天究竟有多长,往后的日子还有多久。   陆令晚闭了闭眼,所以那时她的姑姑才会憔悴成那样吧,像是个被鬼魅吸干了精血。   这日陆令晚下到那地下室中取些水上来,手一触及那冰凉的水面,她冻的一个哆嗦。这几日缸中的水愈发冰冷了,手上早已生了冻疮。   可是她却为此欣喜,因为她知道,天气愈冷,便离冬日愈近。而到了冬日里,她禁闭的期限便到了。   冷不丁一声平静无波的一声“姑娘”,陆令晚惊了惊,回头一看,是那看守的婆子。   面对她时,她也镇定了许多。这次那日交代完后,虽也多次碰面,但这婆子却是第一次同她说话。转过身来看向那婆子,婆子却是第一次冲她福了一礼,婉声道:   “世子爷托老奴问姑娘一句话,姑娘可否知错?”   手中的木瓢“砰”的一声掉到地上,陆令晚气的浑身都在发抖,连后退了几步,她看着那婆子,渐渐笑了起来。   “原来竟是他,竟是他……哈,我陆令晚何德何能呢,就这么入他的眼!”   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止住了牙齿间的龃龉。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和那林家公子不过萍水之交,却因此招惹上了嘉南小郡主。也终于明白为何嘉南小郡主报复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的二哥。   好一个借刀杀人,另辟蹊径。   陆令晚不明白自己为何从前会爱上这样一个人,明明口口声声说不想强逼于她,暗地里的手段却层出不穷。   可偏生这人是那样的自负与傲慢,待一切结束之时,将所有的阴谋直愣愣地瘫在她的面前,让她明白,让她屈服。   “你去告诉他,”陆令晚几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我陆令晚行事磊落,不愧天地,不愧父母,更不愧于他,何错之有呢?若非要有错,错在那年佛寺相遇,没能转身就走,避开灾厄,亦错在愚钝无知,受他蒙蔽,一腔的真情错付!”   “你,便这般去回他吧。”   陆令晚只扔下这句话,再也没有看那婆子一眼,转身上了石阶,“砰”地将木门关上了。那婆子一脸惊愕,半晌未回过神来,便僵硬的转过身子来。   只见一人玉冠泫衣,从那一团漆黑中走出来,不是齐昭南又是谁此刻却是一身的煞气,如修罗一般。   那婆子被他的盛怒所慑,忙恭敬地垂下头来。 第19章第19章   咬人   陆令晚一路疾奔回屋内,合上那扇脆弱的木门,整个身子才像卸了力气一般,靠着这木门滑坐到地上。   如同被恶鬼缠身,像是一不小心踏进了沼泽地里,越是挣扎,整个人就越是被那张着巨口的沼泽地吞噬入腹。   她想叫喊,可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她想反抗,可是她如今连这座黑不见光的屋子都出不去。   她愤怒,她绝望,她不甘,她恐惧,她无助。   那一刻,她仿佛是一个溺水之人,胡乱地在水中扑腾抓曳,然而徒劳无功,她终究要沉下去。   不!她不能疯癫!她不能屈服!她亦不能倒下!   她飞快地跑向那张小案,抖着手拿起笔来,将那早已抄的烂熟于心的家训一字字写下来。   她要从这里出去,要走出这间牢笼!她要活下去,活在阳光下,而不是封死在这间暗无天日的屋里!   笔下的墨迹粘连在一起,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像是无知小儿的一张涂鸦。   所有的情绪顷刻间爆发起来,她猛地将身前的桌案推倒,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无望地哭了起来。   这些日子积压在心里的那些恐惧和煎熬,全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她哭的那样猛烈而肆意,渐渐的她觉得身旁仿佛有什么热浪包裹了自己。   她睁眼看,眼前是一团簌簌燃烧的火焰。   她惊得连连后退,还在那火势烧得并不算大,这才松了口气,赶忙要去提屋中剩下那半桶水,却听到木门猛地被踹开。   那人大步流星的跑进来奔来,手中提着一木桶的水。   盛怒之下的齐昭南那般骇人,他一把将还愣在那里的陆令晚推到了一旁。   手中提着的那桶水哗的一声浇在那熊熊燃起的火焰上,又趁着火团熄灭之际上前踩了几脚,那团燃起的火这才彻底熄灭了下来。   他紧绷的身子这才松懈下来,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往后踉跄了两步,手中的木桶也砰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按了捏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而他转过头见陆令晚正从地上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那点子庆幸边霎时间被破天的怒火冲散。   他阴沉着脸,已是气急了的模样。他瞪着眼,怒不可遏的在房中踱了两步,气势汹汹的。   转眼见那女人仍那般清清冷冷的站在那儿看着自己,没有丝毫的怯意和悔改。   他终是忍不可忍,将人一扯便按到了墙面上。   他仿佛这才解了气似的,对着她咬牙切齿的:   “陆令晚!你就这么点能耐吗?平日里那牙尖嘴利的模样哪里去了?想死?哪那么容易的事!便是你做了恶鬼,我也能将你从阴曹地府里拽出来!”   他宽厚手掌下的肩膀似在发着抖,齐昭南抬头去看她的脸,却见她眼角有泪,脸上却是笑着的。   陆令晚见他凶神恶煞盯着自己,仰起头来对他咯咯地笑,似疯魔了一般:   “齐昭南,你以为我在寻死是吗?你以为我会蠢到为JSG你这种恶鬼献祭是吗?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我不过是一时打翻了烛火,走了水。”   齐昭南一怔,这才反应了过来。刚才他在地下的暗室之中本已气的就要甩手离去,却忽闻得一股烧焦的味道。再一抬头,那扇木门后透出来的光亮让他心陡然心惊。他并未多想,提着桶水便冲了上来。   可如今再想想,那不过是小小的一团火。   若陆令晚真有了轻生的念头,必是一击即中,怎会是那小小的一团火。他竟然此刻才反应过来,实在是关心则乱了。   只是如今被她点破,见她当着自己的面笑的那般肆意,不禁心头火起,脸拉的老长。   他看着她浑身发抖的笑着,此刻脸颊上不知在哪里蹭了几道黑灰的印子,实在算不上美。 第20章第20章   赐婚   “好,今日便让你咬个够,以后可就不能够了。”   他声音里似还带了股笑意,并不是往日里你那咬牙切齿的笑,像是有种莫名的快意。   她松了口,转过头来看他的脸,果然是那种只有他心情愉悦时才会有的浅淡笑意。   虽然浅淡,但是会进入眉眼的笑意。   她看得眉头皱到一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齐昭南终于松了手,陆令晚忙抽开身来急急退了两步,用那种戒备的目光盯着他。   她此刻实在是很狼狈了,散乱的鬓发被汗水粘连在额上,惨白的脸上不知在哪里蹭了几抹灰痕,和流下的眼泪交错着,那模样实在算不上好看。   偏生落在齐昭南眼里是一种脆弱坚韧的美感。   他想起年少时,极讨厌他那装模作样的二弟,一肚子坏水儿,可偏要摆出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后来有一日,他那二弟从陆家回来,额头上好大一个肿包,他对父亲说是自己磕的。   可他后来才打听到,原是他招惹了那陆家的小霸王三姑娘,被她用石头砸了个肿包。那个时候好像陆老太爷还在世,陆老太爷宠她得紧。   他那时听说了,真是高兴极了,心想这世上竟有人能让他这个二弟吃个哑巴亏,那个陆家的小丫头可真厉害。   后来他南征北战,很多年后再回到京中,听闻了那陆家女的名声不过付之一笑,眼前浮现的却总是他二弟那时额上的肿包。   这才有意接近,在佛寺间初遇,她却已是一副娉娉婷婷、端庄贤雅的大家闺范了。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刁蛮的丫头和不刁蛮的丫头,终究都要长大。   哪知转眼间他便偷偷看到她将一条硕大的青虫,扔到了那个颇有些仗势欺人的四妹身上。然后她再立在一旁,看着她的四妹在众人面前吓得花容失色,仪态尽失。   那一刻,他觉得她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个让人不敢招人的厉害性子。   后来两人在一起了,最看不得她装出一副乖巧恭顺的模样,总喜欢逗着她嗔眉怒目,才会心满意足。   想起那并不久远的往事,脸色便又不知柔和了几分。   看了眼还离自己几步不远,仿若躬身戒备的小猫似的陆令晚,愣一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   齐昭南走后,那婆子便进来了,带着她走出了暗室,重新回到了这天地间。   立在天地间的那一霎那,她不禁眯了眯眼,才发现此时已是夜深,皓月当空,星子疏落,那温吞的光亮仍然刺痛了她久不见光的双目。   婆子带她去了一间干净些的院落,但仍在这戒严之中。她心知这定然是齐昭南的安排,却没有多少抗拒,她没必要和自己的身子对着干。   泡了一个久违的热浴,吃了几口饭,便站在门口看夜色之中草色晦暗,她手心对着风,感受着夜风吹拂手心的那种凉意。   她坐回床上的时候,那婆子似乎有意与她攀谈,她只有一搭有没一搭地应着。   “我何时可以出了这戒园?”   “姑娘原本便是在这里紧闭一月,如今只剩十四日,期限一过,自可出去。”   陆令晚心下稍安:   “你是什么时候被他收买的?”   “也就是姑娘进这里的前几日。”   陆令晚苦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姑娘何必与世子爷倔呢?老奴在一旁看着,世子爷对姑娘您总是有几分真心的。”   陆令晚还是不语,那婆子便絮絮叨叨地说:   “姑娘以为那便是陆家家法吗?”   陆令晚睁开眼来看她,有些疑惑。   “老奴在这里看守了三十余年,期间有五位陆家女眷曾被关在这里。一位疯了,一位痴傻了,一个便在那小屋之中撞墙而亡,还有一个老奴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气儿了,浑身□□着,身上的粗布衣服被她搓成了一条绳子,生生勒死了自己。老奴守在这里这些年,只有一位从这戒园之中走了出来,便是姑娘JSG的亲姑姑。只是走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像死了一般,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似乎所有的精神气儿都被葬在了这里,锁在了这个园子内。”   陆令晚放在袖管上的手忽的捏紧了,浑身有一种被风吹透了的恶寒,艰涩地开口:   “所以陆家真正的家法到底是什么?”   婆子转向窗口那处跃动的烛火:   “那本陆家家训,那箱子蜡烛,那些没有锁上的小门,都是世子爷吩咐下的。真正的陆家家法,是这戒园深处,靠着山往山上走,里头有一处暗无天日的山洞,所有能漏进光亮的地方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在那里,没有烛火,没有什么小案,更没有什么家训或是木床。在极为狭小的山洞里,人倚着墙壁,腿刚好能伸开。那里没有光,没有日夜,没有可以做的事。饭和水是由人喂进嘴里的,如需方便,便只有一个土坑。末了了,便弄些山土埋一埋……”   婆子看着陆令晚那渐渐发白的脸色,终究是收了声,叹了口气:   “世子爷待姑娘终究还是留着些分寸的。您听老奴一句劝,这世道女人是犟不过男人的,更犟不过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   后来那婆子说完,便起了身出了门。   陆令晚呆呆坐在那儿,好久都没有从那话里回过神来。   “姑娘,这世道女人是犟不过男人的,更犟不过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   ***   太皇太后就着嬷嬷递过来的清茶,漱了漱口,这才拿帕子剌剌嘴角,看向跪在地上的外孙儿:   “你想明白了?” 第21章第21章   火葬场预备   一些原本外院接着消息赶来的小厮忽然也纷纷有些畏缩,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阻拦。   他们犹豫之间,齐昭南早已大步跨进了内院,一路朝着陆令晚的院子疾奔而去。   远远的,他就看见风雪之中台阶上坐了个纤瘦的影子。   雪已下了有一会儿,天地皆覆了层薄薄的雪面儿。天色灰暗,远远看去,天地间皆是灰蒙蒙的颜色。   苍茫间好像只有那么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石阶上,发丝间点缀着细细的雪,跟雪人似的。   齐昭南赶忙奔过去,将身上的黑大氅给她披上。   他晃着她冻得有些发僵的身体:   “阿晚,你看着我。”   怀中的人像是突然间惊回神似的,抬起眼来看向他。   纤长的睫毛上几点子晶莹的残雪,化进眼睛里,失了颜色。   像是过了很久,她涣散的瞳仁才渐渐有了焦距。待看清了眼前之人的眉眼,陆令晚整个人仿若从梦中惊醒。   她定定看着眼前之人,缓缓地抬起手,却是掴向了自己的脸。   “是我不该!是我不该!”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呀!”   她说着,像疯了似的,两只手掌狠狠地掌掴向自己的脸颊,原本苍白的脸颊迅速肿胀起来。   齐昭南反应过来,忙去拉她的手。他看着她,眼里有悲痛,有疼惜,然而更多的却是面对她时的心疼和悔恨。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好像只能叫出她的名字:   “阿晚……”   其他的,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陆令晚被他桎梏住双手,却屈膝向前,雪地里一跪,朝他磕起了头,她朝他认错,朝他求饶:   “世子爷,我知道错了……是我不该!是我自不量力!是我自以为是!世子爷,求求你!求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吧……往后我再也不敢了!”   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现出一片血印子来,殷红的血珠子顺着额头往下流。   “我错了,我给你认错!给你磕头,你把我娘还给我好不好!你把我娘还给我啊……”   齐昭南忙将她重新搂进怀里,将她散乱的发拢好。   “阿晚你别这样,你醒一醒,你快醒一醒,你娘还在天上看着呢。不是你的错,你听到了没有?”   她就像是听不见似的,拼命的挣扎着。她一声悲鸣,惊得亭中一只寒鸦扑朔着翅膀飞起,松枝上薄薄的雪抖落了下来。   她终于放声大哭,泪水在脸上肆虐,融进来雪地里,也烫在了齐昭南的心口上。   渐渐地,怀中人开始发沉,身子直直往下坠,像是要瘫软进雪地里,嘴里仍在呢喃:   “你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   在这一刻这一天,她终于向他服了软。可是看到她跪在自己面前痛哭的模样,只觉得像是身上被人捅出了一个血洞,淋淋的鲜血汩汩地涌出来。   他也顺着她的力道渐渐俯下身子,跪在了雪地里。他的手臂却仍旧没有松开,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头。   “对不起,阿晚。”   “对不起。”   他将脸靠在她的颊上,努力地想将她冰冷的脸颊缓和下来。   齐昭南突然觉得怀中的人身子愈发的往下沉,忙低头去看,却见怀中之人面色苍白,双目闭合。   若不是眼下他将她抱在怀中,只怕便要直直往地上栽去。   忙转开头,朝守在路口处的宿安喊了一声。   宿安忙跑过来。   “先去将这陆府的大夫给我提过来!再拿着我的帖子到宫里请个御医出来看诊!”   宿安忙应是,领命退下。   齐昭南伸手探了探怀中人的额头,果然已热的有些烫手。   他将大氅往她身上裹紧,打横便将人抱了起来,就要急步往她平日所居的岁晏轩里走。   哪知没走几步,便迎面碰上气势汹汹赶来的陆茂松。他脸色铁青着,身后带了十几个家丁,挡在了齐昭南的面前:   “小侯爷未免欺人太甚!这里是我陆家内院,小侯爷怎敢擅自踏足,晚姐儿是待字闺中的女郎,小侯爷竟如此坏她清誉!老夫好歹是这朝上正三品的官儿,你却带着人强闯我府邸,还如此羞辱于我陆家儿女!我绝不能容许你如此践踏我陆家的颜面!明日一早,我定奏陈陛下,治你的罪过!”   齐昭南看着满嘴冠冕堂皇、仁义道德的陆老贼,薄唇一扯,笑了。   他正愁没人发这窝囊火,他自己倒送过来了!   他一抬脚,皂靴就踹在了陆茂松的胸口上。 第22章第22章   怜惜   陆茂松不意齐昭南如此大胆,捂着发疼的胸口,人踉跄了几步,刚想着怎么把这件事闹到御前,让齐昭南吃个大瓜落,便听齐昭南的声音凉凉的;   “‘九衡’这个名字陆大人还记得吧?真以为放一把火从此便能毁尸灭迹,高枕无忧了?若是让我们多疑的陛下知道,大人曾经还暗自助那齐王问鼎,不知该做何感想?”   陆茂松的脸色唰的变了,一时思量着齐昭南手中究竟有多少证据,这些证据份量几何,是能让他罢官还是丢命?脸色变了几遍,终究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小侯爷莫欺人太甚,要说那个时候,谁又能落得个干净?别到了最后,将忠勇侯府也牵连进去。”   齐昭南看着他铁青的脸色,乖张一笑:   “忠勇候府,你以为我在意?陆大人今日莫不是冷糊涂了?”   他一说完,却突然转了脸色,变得凌厉起来,冲挡在他身前的家丁们怒喝:   “还不给爷让开。”   家丁们纷纷去看陆茂松的脸色,陆茂松只得一挥手,家丁们便纷纷散开,给齐昭南让出了一条道。   齐昭南上前走了几步,到了陆茂松跟前儿,低声道:   “我这儿倒是也有事要同陆大人清算清算,您便好好等着吧。”   他说完,也不去看陆茂松的脸色,抱着怀中的人大步往岁宴轩而去。   ***   齐昭南将人放在床上没一会儿,府上的老大夫便匆匆赶过来。那老大夫一边看着脉,一边眉头皱成一团,却迟迟不说定论,看得坐在一旁的齐昭南心头火起。   大夫也受不住他这凶神恶煞的模样,整了几遍确认之后,才朝齐昭南回禀:   “三小姐这些日子身子空虚匮乏,气血两亏。却又悲痛过度,心火旺盛,这才高烧晕厥了过去。只是烧得这般厉害,老夫开几帖药下去,能不能挺过去,便要看姑娘的造化了。”   齐昭南按着突突的额角,一颗心悬到半空里,只觉着老大夫说了一通废话。   可想想如今太医还没有到,只能暗自忍下,让那老大夫开方煎药去了。   药就要熬好的时候,宿安带着宫内的杜太医匆匆赶来。   在把过脉后,说辞大抵与那老大夫一致。   将老大夫开的药方拿在手中斟酌了一会儿,又增减了几味药材,同煎药的下人说下次按这个药方去煎服、交代一番后,又朝木香嘱咐道:   “她夜里离不得人,隔两个时辰便用温酒擦拭身体。窗要紧闭,不能见风受凉。老夫今夜留在偏房,一有异状,立刻派人来叫我。”   木香连连应是。   齐昭南见他竟要留下来,知道情况不好,不禁蹙起了眉头,详细问JSG询。   太医叹了口气:   “姑娘此项乃是急怒攻心,大悲又大怒,这才病倒,又在冰天雪地里冻了那么久。能熬过这一关,只看姑娘自己了。心病还是心药医,若这姑娘自己不想醒来,老夫也没有办法。”   ***   太医退下之后,木香和石青两人轮流守着。齐昭南除去却陆令晚擦身的时候,也都守在床畔。   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人此刻正昏睡着,却似睡得很不安稳似的,那秀气的眉毛拢成一团,平日里温软的唇瓣也因高温而起了一层皮来,十分憔悴。   忽的目光在她高肿的双颊上踟蹰,他的呼吸陡然发起了紧,眼前又浮现了她跪在自己面前的模样,朝他哭喊:   “齐昭南是我错了,是我不该。我求求你,你把我娘还给我好不好?你把我娘还给我啊,我给你磕头认错,我任你发落。把我娘还给我啊,好不好啊?你把我娘还给我好不好啊?好不好?”   如他所愿,她终于跪在他面前,像他服了软认了错。可是那一刻,他一丝欢喜也无,有的却只有无尽的悔恨与心疼。   恨自己对她一逼再逼,更恨自己一时不察,让她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心疼她的绝望,心疼她明明撑了那么久,却最终还是因为和母亲的错失,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眼前是她发了疯似的掌掴自己的模样,齐昭南忽然躁郁的拿双手搓弄着脸。   忽然间,他猛地一扬手,朝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第23章第23章   清算   不出齐昭南所料,他走入书房的时候等着他的只有陆茂松一个人,陆二老爷和陆大夫人并没有被叫到这儿来。   他也不理,大步流星地选了个上首位置,理所当然地坐了下来,望向陆茂松眉头一挑:   “看来陆大人是想先与我独自谈一谈了?”   陆茂松将手边的茶盏一搁,看向齐昭南道:   “小侯爷不妨把手里的牌亮亮底,咱们也好往下谈条件。”   齐昭南听完便笑了,没人给他倒茶,他便起了身,自顾自拎着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陆老贼这是怕自己空手套白狼诈他呢,他将脊背往椅背上一倚,也不与他含糊:   “大人昔日的幕僚陈松,眼下还好好活着呢。当年是他运道好,遇上了我这活菩萨,才得以从那大火里死里逃生。哦,对了,他逃出来的时候,身上似乎还带着那本军账明细,要不我给大人念一段儿?正保二十一年九月三日,借运粮漕船,运黑火五万斤与西南秦王之军。正保二十一年九月十三日,以户部运粮船作掩,备秦王之师黑火三万吨。正保二十一年腊月二十八,以大通粮仓之名......”   “陆世子!”   齐昭南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陆茂松咬牙切齿的声音打断。   齐昭南不以为忤,屈指往桌案上扣了扣:   “陆大人如今可愿请尊夫人和令弟出来一叙?”   陆茂松一闭眼,只得将自己的长随叫来,让他将自己的夫人乔氏以及陆二老爷叫到这书房来。   如今被人拿捏住把柄,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只恨当年被那秦王拿捏住把柄,他暗中助了他几回。   那时正宝末年先帝驾崩却无子,诸王混战,斗得两败俱伤之后,反倒是当今的圣上崭露了头角,被太皇太后看中,接到宫中立为新帝。   一时诸王不服,尤以秦王为首揭竿而起,直逼当时的皇城。当年打的那般混乱,他向来是个圆滑的,便想着借着这个机会两头下注。却哪知道当年的一念之差,便成了今日的祸患。   ***   乔氏原本以为只是陆茂松有事找她,哪知一到,见门口的丫鬟仆妇小厮们都被打发的远远的,而堂中忠勇侯府世子齐昭南和二房的老爷陆茂柏竟然都在,一时摸不着头脑,只依着礼节,上前给齐昭南见礼,说了些场面客套的话。   齐昭南却懒得与她打太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从乔氏面上扫过,然后看了看陆茂松,又看了看陆茂柏,阴森森地嗤笑一声:   “两位大人还不知道吧,这位夫人都瞒着你们做了怎样的好事?”   乔氏不意他竟当众发难,不禁脸色一白,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接着便听齐昭南缓缓的道:   “不如听这夫人说说,最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贵府三姑娘究竟被关在了何处?对了,这位夫人同你们二位的说辞还不一样呢,可总而言之,都是把人放在了庄子上,是也不是?”   事情被当面揭穿,乔氏心中又惶恐又窝火,却还撑着面子不屑的道:   “那丫头不听管教,与人私相授受,便是将她关去戒园又如何!是那三丫头自己同我求的,说是怕她母亲受惊,这才编了个去庄子上的幌子,我......JSG”   她话还没有说完,齐昭南便面色一变,将她衣领猛的一扯,便将人直愣愣的拽在了地上。   乔氏面皮儿着地,磕掉了两颗牙,吐出一口血沫子。她直愣愣看着地上吐出来的那两颗牙,还有些怔愣,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反应过来,她忙捂着那迅速肿胀起来的左脸,开始撒泼:   “老爷啊,你看这是做什么呀?没有天理啦!没王法啦!”   她一边哭喊着,一边拿眼去瞧陆茂松。见他一副窝火隐忍的样子,不禁心中一惊,只觉大事不妙。   果然她人还没有爬起来,便被齐昭南又拽到了跟前儿,那如恶魔般凶煞的眉眼紧紧逼近她,眼中喷出的恶火仿佛能将她燎成灰烬:   “便是此事不论,夫人柳氏病危,你为何故意将消息封锁了起来?为何又不将陆令晚放出来让她去见她娘最后一面?你这个没了心肝的毒妇!”   乔氏知道自己今日难得善终,她往众人脸上环视了一圈,忽的“哈哈”笑了起来,眼里淬了恶毒的光:   “为什么?那个狐媚的小蹄子,毁了我儿的一辈子,我就是要让她在那暗无天日的戒园里死掉!我就是要让她见不到亲娘的最后一面!我就是要让她比我儿要痛上千百倍!”   齐昭南当胸便是一脚,乔氏在地上滚了几滚,一口血便吐到了地上。乔氏扶着发昏的脑袋抬头,见齐昭南一双黑底的皂靴落在她眼前,那人如同深渊恶鬼般的声音自头顶传下来:   “那我今日便告诉你,你这是恨错了人。陆宗麟作弊的事,是我告诉那安平伯的,至于你儿子的腿,也是我在小郡主面前挑拨的,可你今日能奈我何?”   乔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可嗓子眼里的悲鸣却一声都发不出来。她匍匐地爬到陆茂松身边,摇着他的袍摆哭嚎道:   “老爷啊,你要为我做主,你要为麟儿做主啊,老爷。”   “够了!” 第24章第24章   一轮火葬场开启   看着她单薄的模样,这才几日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儿,像是冬日里枝头那摇摇欲坠的枯叶子,股风一吹,便会掉进那积水里,再也翻不过身来。他看着心惊,和缓着语气:   “我有事同你说,说完我便走。”   陆令晚停了要躺下来的动作,重新坐了起来,却不看他,似只是想等他将话说完,再还她个清静。齐昭南松了手,站直了身,叹了口气缓声道:   “乔氏已被发落,关到了那戒园,不会让她有命再活着出来。你娘的事是她故意封锁了消息,那天我忙着别的事,我......”   齐昭南止了话头,只见陆令晚惨白着一张脸,死死咬着那发白的嘴唇。她不知道自己要用多大的力气,浑身都在颤抖,胸前剧烈的起伏着,双眼死死地瞪着他,好像下一刻便会扑上去撕咬。   他察觉出她的异样来,忙将她藏在被下的手拽出来,用了蛮力掰开,只见原本指甲掐进肉里的地方,已有着几个月牙形的血口子往外渗着血。   齐昭南一把将她的手甩回了被上,凌厉了眉眼:   “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想些什么,你不是就是想说我才是那个始作俑者吗?我才是那个最应该得到报应的人吗?”   他吐出一口浊气来,“陆令晚,你之所以现在这么绝望,这般厌弃自己,不就是因为你清楚地知道,即便没有我的插手,你也依然可以让乔氏付出代价,可你绞尽脑汁,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怎样才可以让我付出代价,不是吗?”   陆令晚被他说中了心思,忙闭上了眼,一淌泪水从她的眼里流出来,像是怎么都流不尽似的。   齐昭南看着她含泪饮泣的模样,心头的那把刀又开始搅了起来,他却生生忍住为她拭泪的冲动。   “好,让我帮你想一想,我齐昭南忠勇候府的世子,明皇长公主的独子,太皇太后的亲外孙,手里掌着整个神机营,滔天的权柄,莫大的权势。你想要对付我,以一己之身定然不行,要有所依仗有所依靠,谁呢?你的父亲?你的家族?恐怕是不能了。你那还在念书的弟弟?怕是最少要等上十几年不是吗?所以你唯一能做的,便是挑一个权势鼎盛的夫家。可是待你服过三年的母丧,便十九岁了,早已过了出嫁的最佳年纪,这京中适龄的豪门子JSG弟哪个愿意娶你呢?再不济,去给人做继室做填房,可是你数一数这京中的公卿世家,京爵权贵,哪一个能压得住我?哪一个见了我的面,不要恭恭敬敬的喊我一声‘小侯爷’‘世子爷’?哪一个又肯听你摆布,赌上全族的性命与我对抗?对,还有一个人,那便是当今的圣上,九五之尊,可是你早已被他厌弃,入不了宫,当不了他的妃子!就算做了他的妃子,哪怕是皇后,那又如何呢?你以为皇帝这些年看着我们旧党一派不想除掉吗?可他能如何呢?只能韬光养晦,等待时机,生怕一击不成反倒不得善终。阿晚,我说的可对?”   陆令晚死死的抓着锦被,几要将被面划破,她颤抖着绝望着,只因他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就像刀子一样往她心口上扎去。她不知自己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向他怒吼,不扑过去与他同归于尽。   这都是真的,她报复不了他。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她的路在哪里呢?   齐昭南人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膀,又缓缓地替她擦干脸上的泪,既温柔又残忍:   “你想报复我,只有一个法子,做我的妻子,嫁到我候府来,从此便可日日对我横眉冷目,让我看见你便痛心疾首,悔不当初。从此你可以步步为营,搞得我家宅不宁,前途尽毁。从此你可以不近我的身,亦不让别的女人进我的身,从此让我断子绝孙,香火尽绝。你也可以在我们卧榻之时,趁我熟睡,藏一把剪刀,再悄悄的了结于我。你甚至可以做得更周密一些,找个替罪羊。你是我的妻子,我日常的饮食归你所管,下点毒药,我便悄默声的没了,从此你便可大仇得报,高枕无忧……”   他蹲下身,仰头看着她,眼里有浓浓的渴求,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阿晚,我给你机会狠狠地报复我,只要你肯嫁给我。” 第25章第25章   反抗   陆令晚低头看着他,静静地听他说完,像是出了神一般。   下一刻,她的目光与他炽烈的眼神相撞,像是被烈火灼到,陆令晚缩回了目光。她颤抖着去捂着自己的双耳,整个身子急急的往后退去。她拼命的摇着头,脸上的泪珠被她摇得破碎:“出去!”   齐昭南却不给她躲避的机会,站起了身,高大的影子从她蜷缩的身子之上覆压了下来,像是要遮挡去她整个世界的日光。   他钳住她的双腕,将捂在耳朵上的手拽了下来,态度强硬,目光灼灼:“我已向太后求下了赐婚圣旨,如今无论是进是退,都要嫁给我。阿晚,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强者凌弱,弱者顺从。你即便拼着一身傲骨,也拧不过这狰狞的世间。”   他说完,终于松了两手的桎梏。陆令晚却没有再试图反抗什么,她缓缓地闭上了眼,两只手就那样无力地垂了下来。   “阿晚,我给你点时间,我知道你会想明白的。”   齐昭南走后,像是山峦崩塌的瞬间,陆令晚抱着膝头,终于放声大哭起来,从没有哪一刻她是这般的绝望着。   这些日子她倦怠,她逃避,她无措,她迷茫,她无可奈何,她伤痛欲绝。那些苦厄缠住她的时候,她也曾怯懦的想过就这样吧,随着这一场疾病,去见她地下的娘。   她希望她自己永不再醒来,就这样永永远远的沉睡下去。可偶尔清醒的时候,她也想咬着牙活下去,只因不甘心就这样白白的送了一场命。   她也会想前路如何,未来如何,她又该如何抉择。   当意识渐渐被身体的苦痛磨钝,她也会自暴自弃的想着何苦再垂死挣扎呢?日后好好顺从着,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要娶她,她依他。   他要羞辱她践踏她,她依他。   她的娘走了,可是她还有弟弟还有爹,还有这个家。   既然自己斗不过他,又何苦将所有的一切都赔进去,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午夜梦回时,她在噩梦和现实之间死去又活来,也会恨得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不甘心明明撑了那么久,到头来却还是要屈服。更不甘心此后的余生与那罪魁祸首同枕而眠,看着他明明恶事做尽,却依旧金堂玉马,权势滔天。   她恨他,她想报复他。长夜无眠,她也想了千百条路,可每每走到尽头,皆是一个个死胡同。他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对她的每一次挣扎每一个念头都动若观火。看着她在泥潭里滚得一身狼狈,看着她进退维谷不自量力,再从云端上走下来,清清楚楚的让她明白,她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亦没有再挣扎下去的必要。   ***   陆令晚的身子稍微恢复了些,便去了柳氏的灵堂,披麻戴孝日夜守着。   白日里时不时有人来前来吊唁,上几柱香,她跪在团蒲上,对着前来的故旧,一一跪拜还礼。   齐昭南气他竟这般作贱自己的身子,就勒令了丫鬟仆妇,要强硬地送她回房。   陆令晚只是跪在那团蒲上,挺直了脊背,没有反抗,而是用一种平静的近乎死寂的眼神望着他,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再也没有风能掀起什么波澜。   她说:“齐昭南,我还能守娘两日,两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齐昭南看着她那单薄的脊背,说不出话来了。   柳氏的棺椁入土那一日,陆令晚再次病倒。那一年的整个冬天,陆令晚似乎都缠绵在病榻之上,断断续续的病着,总不见好。   太医来瞧,只说体弱,又郁积于心,也拿不出个好章程来。   齐昭南来看望她的时候,她再也没有疾言厉色过,也没有再哭,人显得很乖顺,也很柔软。   她没有再做过什么悖逆他意思的事,仿佛是一只困兽,发过最后的悲鸣之后,只是安静的平和   的接受了那份属于自己的命运。她身子好些的时候,两人甚至能坐在一方桌案上,品几杯茶,手谈几局,甚至有时也能心平气和的聊几句时事,或书中的词句,一切显得那么安宁。   齐昭南不知道她是否是真正的想通了,但他想,时间会抹平一切。   他日后守着她,对她好,不让她再吃什么苦,她总有一天,她会真心回头,回到他身边来。   *** 第26章第26章   替嫁   陆令晚扬起头,望着天边微弱的星辰,好像每一颗都要被那黑沉沉的天给压灭了。   三月的风并不算暖,吹在院中那株上了年岁的老槐树上,几点子刚冒出头来的绿叶儿颤颤巍巍,显出几分伶仃和萎钝。   陈松走入这座寿康堂内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陆家的三小姐提着盏昏黄的灯,丰满盈袖,衬出人的瘦弱,往这荒芜的院落里一站,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着无穷尽的黑暗吞噬掉。   “三小姐。”   陈松走上前行了一礼,陆令晚转过头来,这也点了点头:   “陈叔。”   陈松是这陆府的老人了,从前便跟在陆老太爷身边,如今是陆老爷的长随,颇得信重,如今他人已至中年,没什么看不清的。三小姐今日将他约在这寿康堂中,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里是当年老太爷和老太太所居之处,那个时候他年轻气盛的,犯了大错,多亏这三小姐在老太爷身边一句话,他才免了一死。这份大恩,他当年许诺过。想到这里,他眉头便深深地蹙起来。   陆令晚将眼撇开,看着地上的荒草:   “陈叔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我只问一句,齐小侯爷拿捏陆家的把柄到底是什么?”   ***   “三姐,你疯了?你说什么?”,陆宝仪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毕她又自嘲一下,有些怨恨地看着陆令晚,“三姐这是嘲弄我的意思?”   忠勇侯府的聘礼都抬了过来,她嫁给那病秧子侯爷冲喜的事已是板上钉钉,他抗争不过,这些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如今她的三姐跑过来同她说她愿意替嫁,一个是不知还能活几年的老侯爷,一个是太后的亲外孙,风光无限的候府世子。   两相一对比,陆宝仪想不出三姐这句话除了是在嘲弄她,还能是为什么。   “我不是在与你说笑,更不是嘲弄。”   陆令晚看着她目光坚定而幽深。   “只要你愿意,我就替你嫁过去。但你要想好,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大伯那里是要瞒着的。只你到底也是他的亲女儿,日后东窗事发,只怕你会因此受罚。齐昭南这个人蛮横霸道,睚眦必报,你会不会受他报复,又是怎样的报复,就连我也料不准。所以我今日将这厉害与你说清楚,愿与不愿,都是你自己说了算。所以你多想几日,我不会强逼你什么。”   陆令晚说完,起身便走了。   陆宝仪仿佛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清楚的知道她的三姐并不是在同她说笑,而是真的。   “三姐!”   她猛的站起身来叫住了她,眼中有粼粼的水光。她咬了咬牙:   “我答应你。”   让她去嫁给一个缠绵病榻的侯爷冲喜,不如一死。为了避开这门婚事,她情愿一搏。   ***   转眼已是来年八月,草木茂深,虫鸟喧闹。   陆令晚将屋里所有的人都清退了出去,一人独自坐在妆台前,将那闭合已久的妆奁打开。   因着她守母丧的缘故,这妆奁已有近两年的时间不曾打开。她苍白的指尖探到妆奁内取出螺子黛,对着镜子细细的描摹。 第27章第27章   婚礼   齐昭南疾驰到京城的时候,大雨已是瓢泼之势,哗啦啦的像兜头往人头上灌下去。   他没有带斗笠,眼尾发间无疑不是淌着雨水。   他朝身后的宿安吩咐道:   “你去京郊别院将懿旨取来!若先到一步,便入侯府宣旨!”   他说完,扬鞭抽在马腹上,黑亮的皮毛上水渍溅开。   骑下的马儿吃痛,前蹄一扬,踏在涧深的雨水之中,水溅了人一身。   ***   喜轿前的唢呐吹的愈发响了,像是能穿透雨幕,震的人耳膜发疼。   猛的一声雷在头顶炸开,惊得那轿中的新娘一个觳觫。   紧接着,哒哒的马蹄淌水而来,轿子剧烈晃动了一下,唢呐声骤然被掐断了一般,有种戛然而止的突兀。   从头至肩的盖头遮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想要往轿帘处一撩,却猛的被人从轿里拽了出来。   “陆令晚!你怎么敢!”   他说着,手一扬,新娘嫣红的盖头便被一把扯了下来,落进了脏污的泥水之中,露出一张精致而让他陌生的脸,齐昭南僵在了那里。   新娘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忙以袖遮脸,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连连后退了几步,有惊恐亦有手足无措。   一旁跟着的丫鬟忙将主子搀到花轿里,挡在轿子前。一个丫鬟将地上湿透了的红盖头捡了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是齐曜北的声音。   “大哥未免也欺人太甚了!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无论咱们兄弟俩从前有什么龃龉,看在一家人的面上,还请大哥给我个体面。”   齐昭南像是才从惊愕中醒过来,他转过脸,正瞧见齐耀北从马上下来,缓步走到自己面前。   他撑着把大红的油纸伞,一身金色滚边儿的正红新郎服,一副温文尔雅的作派。   此时路上也有零星几个行人,今日虽然天不好,但到底是侯府大婚,冒着雨来看热闹的人聚在一起也有那么一些。   此时见此中境况,纷纷围拢了过来,虽有所顾忌,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着,都纷纷猜测着前因后果。   到了此时,齐昭南再蠢也知今日一切不过都是为自己设的局。   看着齐曜北嘴角那抹得体的笑,挥拳便朝他面门上打过来。   齐曜北没有躲,生生挨了这一拳。他往后趔趄了一步,纸伞翻在水面上,随着湍急的雨流往桥下飘去。   齐曜北擦了下嘴角的鲜血,抬脸看向齐昭南,嘴角沁着我得意地浅笑,眼中却淬满了恨意。   齐昭南揪着他的衣领质问:   “陆令晚呢?你都帮着她做了些什么蠢事?”   齐曜北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忘了告诉大哥,今日侯府双喜临门,冲喜的吉时要早些,她如今只怕已是你我的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齐昭南的拳头便挥了过来。   齐曜北整个人便栽倒到了地上,雨水浸透了他的喜服,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显的那般狼狈。可他却毫不在意似的,仰面躺在地上快乐地笑着,可眼里却是瓢泼大雨都冲不散的苦涩。   齐昭南已是怒不可遏,将人一拽,抬手又是一拳:   “孬种!你不是喜欢她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孬种!你想争这世子之位便光明正大地争,为什么将她卷进来?就为了你那些愚蠢而虚妄的念头吗!”   却这不知是哪一句戳到了齐曜北心口上,他那带着笑意的儒雅面容像是突然裂开了。他也一扬拳头,朝着对方脸上砸过去: 第28章第28章   报复   “孽障!”   他话刚说完,堂里便是一声斥责。   侯府老夫人白氏手中的虎头拐重重地磕在地上,颤着手往胸口抚了又抚。   侯府二爷齐鹏忙上前搀着亲娘。狠狠瞪向他的大侄子齐昭南。   齐昭南却不管,只定定看向陆令晚:   “你的姑姑,嫁过来才几年,不也只是个香消玉殒的下场。而我,若不是皇外祖母庇护,我早被这宅邸里的污糟吃个干净。你看看这些人,他们脸上多么和气,他们对你笑,对你轻声细语,对你关怀备至,暗地里却恨不得你死,恨不得你永世不得超生。你有几条,命敢嫁过来做这侯夫人?”   侯府二爷齐鹏知道不能这般闹下去,他赶忙站起身,冲厅堂里还未走干净的宾客作揖:   “今日雨水重,劳各位贵客来观礼一场。令JSG一对儿新郎官和新娘子想必也是在路上耽搁了,劳各位苦等。此处敞着门潮气重,不若劳烦诸位到偏厅吃盏茶,暖暖身子。”   众人听罢,哪有不从的。这世子与侯爷不和的事他们多少都有耳闻,只是百闻不如一见,不意竟会闹成今日这样的地步。此时见场面愈发收不住,也都失了隔岸观火的兴致,生怕殃及到自己。   齐鹏扶着亲娘下去处理丧事,三房的人也趁机引宾客到偏厅,喜堂这才空了下来。   门一开,风雨裹席而入,吹得几排红烛熄灭,房里又暗了几分。齐昭南并不去管齐琨的反应,只去看陆令晚,比起方才语气已是放软了几分:   “我知道你因为你娘的事恨我怨我,你若是不想嫁我,我可以等,可你不要犯糊涂。今日跟我走,我全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此时宾客尽散,堂里只有陆令晚、齐昭南两人。   陆令晚再没了忌讳,她收起了面上那副得体的笑容。她微抬了抬下巴,看向盛怒之下的那人:   “很愤怒,是吗?”   “什么?”   齐昭南仿佛恍了下神,渐渐地看到她眼中染上了一抹冷笑:   “这才只是个开始。世子爷,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话音刚落,门口便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队羽林卫入了侯府,为首的那人同齐昭南抱拳行了个礼:   “世子爷,嫌犯在京郊被劫走,陛下震怒,命我等将您带去御前讯问。”   他转头看向陆令晚,却见轻轻地扯着唇,对着他冷冷地笑。 第29章第29章   火葬场进行时   这场闹剧终究是以羽林卫押走齐昭南而结束。   原来京郊处安置的囚车被劫,不少囚犯借机逃走,各般物证亦多有毁损。   圣上因此生怒,传忠勇侯世子齐昭南即刻入殿觐见。   最后齐世子反抗未遂,是生生被羽林军压入宫城的。   关于齐世子的处置问题,朝堂上生生吵了两日。   新党一派趁机罗置罪名,试图以玩忽职守之罪加重处罚。旧党一派则将其累世的功勋搬了出来,又以侯府新桑为由,请求从轻处置。   最后结果议定出来,齐昭南被停职一个月,府中静闭思过。   这样的处置实在是有些不疼不痒了,但是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临清的粮仓原本是被陛下控制在手中,却哪知出了贪腐的案子,被太皇太后那边抓住了把柄,这才有了机会将手伸向临清仓。   如今这般一闹,只怕旧党那一派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再者军队不拿捏在自己手里,皇帝到底不能安眠,这些年来没少往神机营里渗透势力。   如今上峰被停了职,虽然只是短短一个月,也足够帝王操纵一番了。   ***   只是齐世子这些日子像是犯了冲,按下葫芦起了瓢。   齐昭南回到侯府的时候,府内四处已挂起了白绫。   只是从齐琨不惜害他性命也要将自己的亲儿子扶上位的那一刻起,他与他的父子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没有什么悲痛,只觉得他那继父一生可笑,苦心孤诣地筹谋了一辈子,临到死了,还是没能把自己的亲儿子扶上位,怕也闭不上眼吧。   他不过才回到府中,便被二爷齐鹏派来的人叫到了正堂来。   抬脚走进去,刚跨过门槛儿,往里头一瞧,侯府的人也算来了个全,就连齐曜北那新鲜的老丈人定国公也来了,显然是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侯府老夫人白氏坐在上首,见他进来目光哀痛地看向他。   而下首的陆令晚只压着眉眼,拨弄着茶瓣儿仿若未见。再往下数,是二房三房的人。左列上首则坐着定国公,齐曜北及其刚娶进门的妻子,定国公家的嫡幺女,邱初瑾。   齐昭南大剌剌地走进去,也不行礼,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面上带上了几分闲散的笑意,仿佛前几日大闹婚礼的不是他,又仿佛入宫挨了申斥被禁足府中的不是他。   “给祖母、诸位长辈请安了,祖母身子康健否?叫我前来是有何要事?”   他面上虽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心里却绷紧了弦,知道这样大的阵仗只怕是不好善了。   果然,白氏拿虎头拐敲着地面。   “孽障,还不跪一下!”   “祖母,咱们祖孙俩一年也见不着几次,您每次见着我头一句便是这个,下次能不能换个新鲜的?孙儿这又是做错了什么,惹了您老不快?您可要多保重这些身子,否则也不知这一句话还能骂上几次?”   “我们齐家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孽障!”   几乎是异口同声,齐昭南和白氏同时发声,两厢语速丝毫不差。   齐昭南将白氏往日的神态都学了个十成十:   “祖母,孙儿就知道你又要接上这一句。”   白氏气的直抚胸口,他哆嗦着手指向齐昭南,人喘了起来了起来。齐鹏忙上前替母亲顺气。   “你祖母这几日身子不好,你怎可如此气他?”   陆令晚也忙递了茶盏过来,又替白氏顺着气:“母亲,您要当心身子。”   齐昭南突然就笑不出来了,看着陆令晚给白氏顺气的那只手,虽然知道,齐琨已死,两人甚至都没走完仪程,本朝又素来禁止冥婚,两人连个礼法上的夫妻都算不上。   如今不过是接着陛下的圣旨,封了诰命,占个侯夫人的名头。   可他心里还是陡然生出一股子邪火,脸色沉了下来,不想与这些人多做纠缠:   “有什么事摆到里面说吧。”   “嘭”的一声,定国公往小几上一拍,茶盏被惊得颤了几颤,他已是忍无可忍:   “齐世子欺人太甚,看来是分毫不把老夫,不把定国公府看在眼里!”   他刚说完,站在他身后的定国公幺女邱初瑾抽抽嗒嗒的便抽搭了一声,拿着帕子,小心地往眼角擦着泪。   她与陆令晚同日嫁进这忠勇候府,后者是嫁进来给老侯爷冲喜,她则是嫁着忠勇侯府的二公子齐曜北。   哪只这场她期待已久的婚事竟然办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先是逢着个大雨天儿,又是半途被人拿了花轿掀了盖头。 第30章第30章   陷阱   陆宝仪若要来找她,该是光明正大的来此拜会才对,陆令晚不禁皱了眉,木香看出她的疑惑,忙解释道:   “因着过些日子便是老夫人的寿辰,如今又逢了侯爷的丧事,不好办什么,但咱们陆家还是派了人将寿礼送过来,五小姐扮成丫鬟混了进来,刚才石青去送茶水时恰好碰上了……五小姐说有要事要同您说,我瞧着五小姐那双眼浮肿,面色惨白的模样,不敢耽搁,便急急来报了夫人。”   陆令晚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忙叫木香将人带进来。   陆宝仪一进来,见陆令晚的一瞬间,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低着头,原本已经收止的泪水又汹涌起来:   “三姐姐救我,三姐姐!”   陆令晚站起身,想要将她扶起来,见她一抬头,也被她现下惨白的面容惊了一惊,尽力温声安慰道:   “你先起来,有话咱们慢慢说。自是一家姐妹,能帮的我自是会帮你。你也要说清楚,为何扮作丫鬟跑到这忠勇侯府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陆令晚要搀她起来,陆宝仪却仍死死的跪在地上,哭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只断断续续道:   “昨日傍晚,有宁寿宫的公公来宣旨,说要将我赐婚给侯府世子齐昭南……”   只这一句,陆令晚便顿时明白了。   陆宝仪还在抽泣着解释着:   “懿旨刚传过来,父亲便让婆子把我带回房里看守了起来。我原本还没有明白,后来竟是越想越明白,越想越害怕。我听那些丫鬟婆子议论说,父亲不会同意将我嫁过去,却又碍于太后的懿旨,恐怕是......是要......将我……三姐姐,我没有办法了呀,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不管我嫁不嫁齐昭南,这婚事摆明了是他在报复我,他在报复我啊姐姐!我该怎么办啊......当初是姐姐要替我嫁过来的,姐姐,你现在不能不管我啊......”   怪不得她这里连一点消息都没有,齐昭南赐婚这样大的事,她竟然被瞒的密不透风,看来齐昭南对忠勇侯府的掌控力远比她预想的还要大。   真是好厉害的算计。   光是这一道懿旨,便足够朝堂上议论纷纷。一向效忠于新帝的陆家,此时要与旧党的中流砥柱齐昭南结亲,新党会怎么想,新帝会怎么想。   所以陆茂森绝对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他做事狠绝,即便是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能干净利索的解决此事,他也会毫不手软。   陆令晚闭了闭眼,他这不是在报复陆宝仪,而是在报复她。   他想告诉她,只要他动一动手指,就能将陆家逼得进退维谷。陆令晚将陆宝仪慢慢的扶起来:   “你先起来,这些日子,你先以探望我的名义在忠勇侯府住下,我会想办法替你摆脱这场赐婚。”   陆宝仪是因为她才卷进这场漩涡的,她不能不管。   况且身为她的姐姐,即便两人素日交情也淡,可是看着她往日那般妩媚灵动的一个人却变成如今这幅憔悴惊惶的样子,她又如何能作壁上观?   齐昭南此人阴险狡诈,只怕还有后招……想到了这里,眉心便深深地蹙了起来......   ***   陆令晚将陆宝仪安顿好,便急忙派木香给齐曜北递了消息。   陆令晚借口宽慰新妇邱初瑾,来到他所在的明德轩。齐曜北早已等在了那里,这房里的下人都被遣退,眼下只有两人在书房里。陆令晚话间便没了顾忌,单刀直入地问他:   “太皇太后赐婚的事,二公子昨日就知道了,是吗?”   她将陆宝仪安顿好的时候便想到了,即便齐昭南有意封锁了她这边的消息,可这么大的事,陆茂松不会瞒着齐曜北。   齐曜北将煮沸的茶水提起来,泡了一壶虎丘茶,他将青花瓷的茶盏推到陆令晚面前:   “嗯,是知道,舅舅昨夜便派人告诉了我。只是我想着你这些日子诸事繁杂,此事也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舅舅那边自能处理好”。   陆令晚突然就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她将他递来的茶盏护在手间,热气挑动着毛孔,却好像怎么都暖不了愈发凉下来的手。   有解决的办法......对陆茂松当然有,不过是个女儿而已,他连发妻都能毫不犹豫的处置了,一个庶出的女儿,没什么舍不得的。所以他们有了解决的办法,便觉得不必知会她了,免得再节外生枝。   今天要被牺牲的是陆宝仪,到了明天,或许需要被悄无声息的解决的,就是她陆令晚了。   即便一开始便知道与他们合作是与虎谋皮,直到此刻陆令晚才察觉到那种刺骨的寒意。   “怎么解决呢?”她笑了笑,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端着茶盏抿了口:“是让她染了风寒,不治而亡?还是意外落水,失了名节?”   她的语气带了丝讽刺和轻挑,齐曜北察觉出了她的不悦。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看着温顺,其实总是会咬人的。 第31章第31章   交锋   此时齐昭南已整个人进了车厢里,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十分兴味盎然地笑了笑:   “今夜雨景甚美,母亲陪我共赏一夜,可好?”   “你放肆!”,陆令晚看着他越发逼近的脸,一掌便要掴去:“你疯了吗!我如今是你的母亲!”   她这一挥手,却被齐昭南扼住了手腕。   车厢外暴雨如注,天地喧嚣。一道闪电将车厢劈的骤亮了一瞬,紧接着几声雷鸣炸响在人头顶上。   陆令晚一口咬在他的手上,趁机从他的桎梏下逃开,整个人本能地在这狭小的车厢内躲避着他。   此时车厢摇晃,马车又向前驶了起来,马车行的很快,陆令晚立在车厢内,被前行的力道一晃,扶着车壁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齐昭南此时却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坐榻上,挑眉看一眼陆令晚那紧紧靠在车壁上的模样,紧绷得如同一根拉满的弓弦,嗤笑一声,也不靠近,悠闲自在的,抖了抖衣袍上粘上的雨水,语气慢条斯理道:   “母亲放心,您也说了,您如今占着个嫡母的名分,儿子便是再大逆不道,也不敢对您做什么呀。不过是赏个雨景罢了,母亲何故这般草木皆兵?”   陆令晚尽力稳住心神,今夜的一幕幕重新涌入脑海,她看向他,身子发着微微的抖:   “陆宝仪失踪,是你搞的鬼?”   齐昭南的身子往后倾了倾,显出几分乖张和慵懒来:   “是,或者更确切的说,她来找你也是我搞的鬼。”   陆令晚苦笑:   “就只为了将我引出来?那世子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齐昭南翘起了二郎腿:   “也不尽然。你和齐曜北合起伙来算计我,我总要也礼尚往来一回吧。阿晚不妨猜一猜,你那可怜的妹妹如今在谁的床上?这两人如今又都轮到哪一步了?”   陆令晚扶着车壁的手一松,瘫坐了下来。   她后知后觉地掀开侧壁的车帘往外看。马车外大雨滂沱,车轮驶进积水里,溅得水花四溅。虽然不知道马车是要驶向哪儿,但看得出来四周的房屋越来越低矮荒芜。   她一笑,人到了绝境里,反倒冷静了下来:   “那么世子是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第32章第32章   狎妓   齐昭南醒来的时候,头疼的像要炸开,四周嘈杂喧闹,他睁开眼,便见身旁有个衣不蔽体的貌美女子,嘤嘤地哭泣着。   那女子眼生,他从未见过,身上浓郁的脂粉气让他有种不好的猜测,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一偏头,床旁不远处站着两个青袍的官吏,围在一个绯袍官员的身旁,门口还有几个差役。   他撑起身子,脑袋还有些昏涨,两个青袍官员似乎发现了床边的动静,忙同那绯袍官员说,那绯袍官员转过脸,往他这望了一眼。   那绯袍官员阔脸方额,下颌处留了须髯,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齐昭南认了出来,正是京兆尹宋襄。   宋襄见齐昭南向自己望过来,将头一扭,撇过眼去,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第二天一早,弹劾齐昭南的奏章如雪花般涌上了皇帝的御案,昨夜之事也在官员中流传出来,听说世子齐朝南因着守父丧的缘故,这些日子憋得厉害。   为了掩人耳目,不顾礼法孝义,一罔顾陛下禁足的旨意,深夜去了京郊的一处客栈,并提前叫好了花娘前去伺候。   却哪知因这些时日来京城很多客栈邸店挂羊头卖狗肉,打着借宿的生意,实则很多暗地里经营些暗娼皮肉生意,京兆尹府正搜捕严查得厉害,便生生撞上了。   差役本也不认识齐朝南,却见此人气度非凡,落在地上的衣裳间还有块神机营的令牌,不敢大意,赶忙报了上去,那京兆尹迅速赶来,此事便流传开来。   因此一大早,很多新党官员,或即便是中立的有些气性和骨气的文官,纷纷递上折子参奏齐昭南,斥其不遵礼法,不孝不悌,在为父亲守丧期间,竟然出去游欢作乐。   更甚者称齐昭南因着上次的失职,被陛下降罪府中思过一月,如今期限未到却私自出府,罔顾陛下,藐视圣恩,跋扈骄纵。   总之在这些文臣和御史的口诛笔伐下,齐朝南几乎成了一个不忠不孝之人,若是个文官,被奏上这样一本,仕途将就此终止,只可惜齐昭南是个武将,还是个战功赫赫,手握权柄背靠旧党的武将。   新党知道这仅凭这些罪名扳不倒齐昭南,可是能借机构筑旧党的火焰,争取些权益,于是皇帝下了旨,齐昭南官降一等,罚二十军棍,原来的一月禁期,变成了三个月。   这道旨意一出JSG,新党扩张势力的目的得到了满足,而旧党,即便再有什么不甘,理亏在前,也只得偃旗息鼓了。   而陆茂松,则借机在朝堂上向皇帝哭诉,说这种不忠不义之徒,陆家即便拼着违抗懿旨,丢官弃命,也绝不会将女儿嫁给这样的禽兽,污了陆家的门楣,求了陛下做主。   这样的话一出,官员们便大多都站在陆家这边,反倒是太皇太后,因着这一道赐婚旨意,闹了好大的没脸,最终皇帝从中说和,只说因齐昭南要为父守孝三年,怕耽搁了陆家的女儿,在这将赐婚的意旨揭过了。   陆令晚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才算松了一口气,陆宝仪来找她的那一刻,她便察觉出了端倪,以陆茂松的缜密和狠辣,陆宝仪一个闺阁的女子,不会那么容易地找上自己。   于是便和齐曜北联手将计就计。   到底是一家的姐妹,如今她已仁至义尽,往后如何,或是陆茂松又将她许配给什么人,都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   “夫人,姨娘们都过来了。”   “叫她们进来吧。”   陆令晚搁下手中的账本,同木香吩咐道。   自从嫁过来,先是操持齐琨的丧事,后要应付齐昭南,如今好不容易那边停歇了下来,她也要见见这些妾室们了。   齐琨多年久病在床,之前又是驸马,同房妾室本就不多,如今他人已去了,想来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便会安分守己,不会给她添什么乱子。   只是有一个人,陆令晚这些日子了解到,她嫁过来之前,大房的事务一直是白姨娘说了算,她是老夫人白氏的娘家侄女,据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得分些心神在这个人上头。   果然不一会儿,五个姨娘都进来了,如今新丧未久,她们都是很素净的打扮。   陆令晚一眼扫过去,见为首的那个容貌屹立,身段绰约,虽未上什么胭脂口脂一类,却能看得出脸上薄薄地涂了层粉,走进来的时候,毫不避讳地朝她打量了一眼,随后才低下头,随着众人走进来。   五个人齐齐跪下,朝她行礼,陆令晚抬眼往后扫,其余四人皆安安分分的,有的神色悲戚,有的面色木然,末尾那个姨娘看着年纪还小,估摸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过来时还有些害怕。   依着年龄算,应该是老夫人白氏后来又拨来伺候齐琨的丫头,不过双十年华便要葬送在这座宅子里了,她们都是侯府的妾室,即便齐琨死了,她们也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这侯府。 第33章第33章   发难   老夫人白氏叹了口气,看向陆令晚:   “老大媳妇,你怎么说?”   “媳妇并未放过什么私印钱,更不曾与这位夫人有过什么交集。所谓的仗势欺人,毁其铺面,也是无稽之谈。”   老夫人白氏搁下了手中的佛珠:   “那便去查吧,身正不怕影子斜。若事情属实,侯府不会包庇纵容,如若是这夫人诋毁污蔑,侯府也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是。”   陆令晚低头恭敬回道。虽然知道对方来者不善,此番敢找上门来,必然做足了准备,可是她如今能做的便是静观其变。   老夫人白氏朝服侍自己多年的赵嬷嬷吩咐了一声,很快侯府的账册被搬了过来,几个管事婆子被抽调了过来,拿了算盘开始对账。   不一会儿外院的一个李管事也走了进来,朝老夫人白氏行了个理,便朝夫人郭氏问询了几句,便告退了。   一时间厅堂里众人忙碌起来,算盘的噼啪声夹杂着纸页翻动的声响,来来往往的婆子管事。妇人郭氏已被扶着坐在了绣凳上休息,老夫人白氏肃着脸坐在高堂上等着,其他的人则各怀着各位的心思。   茶水换过几波,事不关己的等得久了,寻了由头下去更衣歇息了。   看好戏的白姨娘一类还稳稳的坐在椅上,偶尔挑眉看陆令晚一面,见她那副从容的模样,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不得不装装样子出来。   两个时辰过去,管事来回报,老夫人白氏这才从里间出来,管事忙上前回报:   “老夫人,账目已对着银钱清点过,没什么大问题。”   白氏脸色这才松缓些,倒是白姨娘脸色僵了僵瞬息又恢复正常。   木香听了也为自家小姐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一瞥眼,见陆令晚仍然面色沉宁,放下的一颗心又渐渐提了起来。   倒是原本被安抚下来的郭氏反应最大,如今也气得站起了身,直指着堂上骂道:   “沆瀣一气!沆瀣一气!这是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寡妇。我以为侯府是什么清正的地方,便来讨个公道,不想……不想……竟……”   她断断续续的说不下去,就要直直往墙面上冲过去。   老夫人白氏见了大惊失色。   好在沈氏额头撞墙的前一刻被婆子拦了下来,白氏这才松了一口气。现今那么多人都看见郭氏被自己带了进来,若今日郭氏撞死在这侯府,外人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   于是她心中即便再有气,只能安抚道:   “郭氏,你且别急,外头查银票的管事还没有回来。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讨要公道也不迟。”   郭氏被那婆子按住,挣扎不得,最后又拿着帕子呜呜地哭了起来,一时堂中有些喧闹,二房的海氏和三房的李氏相互对看一眼,又低下头去,各自盯着手底下的茶盖儿。   不过很快焦灼的态势并没有持续多久,被派去外头查银票的李管事便回来了,站在那儿有些犹豫,看了看白氏,又看了看陆令晚,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你说便是。”   白氏皱了眉头,不耐地催促道。管事这才擦擦脑门上的汗,回禀道:   “老夫人,奴才依着沈郭氏所言,去查验了那供货的布行,那银票确是出自侯府,票号对得上句号。”   “这倒是奇了。”白姨娘开的口,看向自己的姑母,“老夫人,您看这……这马管事分明说这账面没有问题。”   老夫人白氏沉了脸,这马管事分明说了这账面上没有问题,可这银票又分明出自侯府。 第34章第34章   选择   所谓宫正司,是后宫内负责审理惩戒犯错了的嫔妃、女官及命妇的内宫机构。   陆令晚是朝廷亲封的诰命夫人,属外命妇,论起来,若是侯府同意,自然可以交由宫正司审查。   只是如今太皇太后尚在世,她便是后宫中做得了主的那个。若陆令晚被送去那里,无异于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没等陆令晚出声,齐曜北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身:   “大哥此举,我以为不妥。宫正司隶属后宫,问讯的基本都是有罪的宫人。如今事情还未查明,便要将母亲送入宫正司内,岂不是先入为主,认定母亲有罪?这般对母亲实为不公。且此事说到底是家事,要传出去,无论结果如何,对侯府名声都是不好。”   “二弟此言差异,朝廷早有律法,富商士子好,高官命妇也罢,均不得以个人资财,私放印子钱,如有违者,戴枷受杖。若科举士子有此行径,则革除一切功名,终身不得科举入仕,官妇则要被休弃入内狱。这正是国法,而不是家事。再者,此次被倒卖的物件儿,里头有我母亲的嫁妆,其中多是宫里赐下来的,若此次不了了之,日后宫里追查下来,我倒想问问,是谁担这个责?”   他说着,拨弄着茶盖儿,不屑地往众人脸上一扫。   此时个个倒是都禁若寒蝉了。   他见陆令晚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齐昭南也不理,左右他这些天布下这个圈套,便不会轻易放过她。   陆令晚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眸子来,冷冷地看上他,目光里有清冷、厌憎,唯独没有惧怕。   他一笑:   “此事孙儿也只是提个建议,具体如何还得交由祖母定夺。若实在怕冤枉了人,便咱们先找人细细地查,诸如陆家的钱庄、典当行,其中所涉及的仆从、掌柜,证物、证言,一一细查下来,倒也未尝不可。”   他语气说得轻佻,陆令晚却觉察一丝阴寒,那分明是在威胁自己。   她就知道当年陆家的私债出事,便是他搞的鬼。   虽然这些生意陆家早已停做多年,只是万事皆有痕,若真往下查下去,能查到多少,查到哪一步,会不会连累到陆家,都未可知。   况且即便查了又如何呢?这一场心思奇巧的局,早就为她设好了。   她一咬牙,朝白氏跪下来说道:   “母亲,儿媳愿意去往宫正司受审。”   置之死地而后生,还远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白氏见可以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自然乐见其成,脸色添了几分柔和:   “也好,太皇太后严明,太后亦仁慈,想来若你清白,一定能还你个公道。”   齐曜北出声还想阻止什么,陆令晚却转头看向他,微微摇了摇头,让他不必再为自己求情。   而这一切落到齐昭南眼中,却别有一番异味。醋海翻涌,手中捏着的茶盖儿啪嗒一声,碎成了两半儿。   遥遥远望的日子,他不必再等太久了。   ***   从陆令晚进了宫正司后,被关在一间屋舍内,每日有几个女官前来问询。   她一一答着,不急切也不消极。女官们也未曾咄咄逼人,或是疾言厉色,威逼利诱。但陆令晚并未因此而生出什么愚蠢的希冀来,她知道最后她们查出来的结果只会是一个。   第三日的时候,齐昭南还是来了。那时正是午后,秋阳炽烈,齐昭南一走进来,便觉得有些闷,抬手便将屋里仅存的那扇窗支开,凉风透了起来。   他抬眼打量了下这房间,陆令晚如今还是朝廷的诰命夫人,宫正司不敢过于苛待,因此屋内陈设简单,有些常用的物件也都是有的,比起牢房要干净整洁不少。只是比起正常的屋舍,这里却又过于简单寒酸了。   齐昭南走进来的时候,陆令晚正拿着笔墨,在素纸上随意描着一株兰花。她只是拿这些来打发在这里的时光,听见门口有动静,抬头,见是齐昭南,并没有多少吃惊,只是搁下了笔,纸上的兰花残缺着。   秋风灌起来,迎面吹在她脸上。   陆令晚本能的觉得喉咙刺痒,咳了起来,她想压下来,但是压不住,于是胸腔震动,整个肩膀咳得都有些发颤。散乱的发散下来,风吹得几分凌乱,人显出几分单薄伶仃来。   齐昭南看不得这个,他本想走过去,叫她把这口气儿顺了,却生生止在了那里,他刚刚支起来的窗,又啪嗒一声合上了。   他沉默着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等着她慢慢平复下来。 第35章第35章   留宿   夜里天黑下来,此时落了一场秋雨,雨点细密,滴滴嗒嗒地敲在宫墙上的琉璃瓦上,又或是铜制的大缸内,有些喧闹。风带着雨丝往窗纸里鼓,雨丝的潮意带着深秋的寒凉涌进来,惹人身上一阵冷腻。   陆令晚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睁眼望着黑暗里虚无的一点,望得出了神。   她有些睡不着,她想起往年里每当这样的秋雨夜,娘总会将身边的嬷嬷打发过来,或是亲自过来一趟,瞧瞧窗户有没有关紧。   好像她永远只是那个容易贪凉的小姑娘,长不大似的。   可如今她的娘走了,再无人在秋雨夜里来看一眼她的窗户。   她将深沉的脸庞埋进锦被里,隐忍着不肯出声。   那门口一阵窸窣,她起初不觉得什么,只以为是雨点的声响。直到她感受到门被推开,似有脚步声,才惊醒了起来,只屏息凝神,支着耳朵朝外细听。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听着似并不止一人,一颗心跳若擂鼓。   她悄声探手到枕边,将刚摘下来的簪子握到手中。   几乎就是在下一刻,有人影压过来,她借着稀薄近无的月光,朝那人影袭去。   果然“闷哼”一声,那人的反应很迅速,立时就扣住了陆令晚的手腕,将她整个手翻转过来。   陆令晚吃痛,手一松,簪子落下来。   她想要呼救,声音刚半个音节发出来,就被人捂住了口鼻。   陆令挣扎起来,虽她看不清对方,抬腿凭着感觉,朝那人身上一踹,捂住她口鼻的手松了下来。陆令晚趁机又要呼喊,但扣住她手腕的人反应也极为迅速,一手掐上了她的喉咙。   逼迫渐渐发紧,她本能的想要挣扎、呼喊,但是发出的声响微不可闻。   那人钳在她脖颈上的虎口仍在紧缩,进入肺腔内的空气越来越少。她发觉出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徒劳挣扎着身子,想闹出些动静来,但并没有什么用。   这屋子里的陈设实在太过简单,连能砸到地上发出些声响的花瓶器物都没有。   绝望一点一点地侵蚀掉意志。   似有什么滑凉的东西缠在颈上,好像还沾染了些雨水,一股子土腥气,她不知道那是自己喉咙里的血味儿或者别的……   ***   齐昭南刚从干清宫走出来,他禁闭被放出来不久,便官复了原职,又前些日子承袭了爵位,便来宫中谢恩述职,皇帝便问了些军务,一直将他留到现在。   宿安跟在他身后,替他撑着伞,两人一路走下台阶。   齐昭南越过雨幕往外看,但见宫灯昏黄,夜色灰暗,他抬脚踩在积水中,沿着石阶往下走。忽的身后有小太监急急打了伞追上来,行礼道:   “侯爷,陛下说今夜雨大,留您在宫里宿一晚。”   雨的确下的很大,沿着层层的石阶往下流,汇成的水流像一团团小小瀑布,齐昭南便应下了。   他母亲是明华大长公主,外祖母又是如今的太皇太后,他自小像是在宫里长大的,留宿宫中也是常事。   只是他看着那延绵不尽的雨幕,就想起午后那一人咳嗽不止的模样,伶仃的一抹身影总晃在他眼前。打发了那小太监,想着人既然留在宫里了,便去那儿看一眼。   不知道她如今是否还睡着,又是否还在怄着气?想着这些,他脚步便也快了。直到来到宫正司里头,雨水已沾了他半身。   他抖了抖袍脚,刚准备推门进去,就听见里头一阵响动。眉头一蹙,推门便闯了进去。   屋里的场景被宿安手里提着的风灯一映,显出些轮廓来。   一打眼是两个小太监的背影,立在床旁,卯足力气拉扯着手中的白绫。 第36章第36章   放手   齐昭南俯下身,将散落在地面上的纸张捡拾起来。他愈看下去,眉头便皱到愈紧。后来手有些颓然地垂下来,捏皱的纸张往下坠。   “所以皇祖母便要她死?”   太皇太后压制着翻涌上来的气血,有股子血腥味儿在喉咙里漫开。   “你为她乱了心神,迷了心智,她便该死。”她顿了顿,将语气放缓了些,“雀奴,你自出生起,就享了旁人一辈子也渴求不到的权势和财富,便要担起这种重若千钧的责任。皇祖母知道你自小顺风顺水,遇到个坎儿走不过去便不肯甘心,可是人活在这世上,便总有求而不得的人,也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你要胡闹几次,皇祖母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今,皇祖母不能看着你再这样癫狂下去,看着成千上万的人给你陪葬。以你的智谋,但凡清醒些,便不会急到失了分寸,被人占了空子!”   齐昭南扯唇一笑:   “所以当年皇祖母也是这般逼迫我母亲的吗?”   太皇太后听到这一句,只觉气血翻涌,喉头的腥甜又浓烈起来。她想斥他一句什么,然而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见自己那一向桀骜不驯的外孙双膝伏倒,跪在了地上。   “皇祖母的意思,孙儿明白了。待今年一过,孙儿便自请调去南边,从此远离齐家,再不与她过多纠缠。只是孙儿有些话放在这儿,皇祖母再对她下了杀手,孙儿也只好做那个玉石俱焚的疯子了!”   他说完再不多留,起了身,身上湿哒哒的衣裳还在往下蜿蜒着水,粘连在肌肤上潮冷黏腻。   他就这般神情冷寂的再次走进喧嚣的雨幕中。   雨水兜头浇下,他推开了要替他挡雨的宫人。雨滴自额角滑进眼睛里,蜇得那里酸涩。   眼角温热的液体涌出来,他抹了一把,泪水和雨水交融在一起,像这混沌难分的世间。   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放弃陆令晚,直到今夜里在推开那两个太监时,他看见她脸色苍白的倒在床上,了无声息,那一刹那他仿佛心脏骤至,仿若当头一棒。   那一刻他想,如果她真的死了,真的因为自己的缘故被囚在这里而死,他想象不到自己会疯成什么模样。   所以当他指尖探到她鼻息下,能感受到那里微弱的鼻息的时候,或许只会有自己知道,那一刻的他有多么欣喜若狂,感念上苍。   好像她的冷漠、抗拒、挣扎以及对他的视而不见,好像都变得无足轻重了,他只要她活着。   时间仿佛回到那一年,她枯坐在雪地里,浑身冰冷的像个雪人。   是啊,那时候他的念头多简单,他只要她活着。   比起离开她,放弃她,他更害怕的是失去她。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皇祖母的手段,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年他才七岁。   他的母亲明明有着这紫禁城里尊贵至极的身份,然而那时候的她已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双颊深凹,像一桩濒临腐化的枯木,再也没有生机。   记得他的母亲临死之前,手中握着的有一根通体翡绿的玉簪。他母亲油尽灯枯的那一日,侯府的很多人都围在明华大长公主的床榻旁哀哀的哭着,只有他跪在母亲床前,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记得那一天,郁郁寡欢多年的母亲最开心的时候。她看着那攥在手中的玉簪,眼中有泪,可更多的是光,她笑着,嘴里喃喃念着的是他亲生父亲的名讳,她说:   “嵋庭,我来找你了。”   眼泪从她眼角滑下来,后来那双曾经惊动京华的美眸再也没有睁开过。   生父早早的就走了,死在他的皇祖母手中。而他的母亲,也在那一天饮恨长逝,到死都含着悔恨和歉疚,觉得是她害了嵋庭。   他不想他的阿晚成为第二个嵋庭,也不想让自己步了母亲的后尘。   小的时候,起初他只以为齐琨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个时候他还小啊,总是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更偏爱二弟,而对他总是冷冷的,望过来的眼神里几乎没有温度。   还以为父亲或许更喜欢文采好的儿子,那他便尝试着弃武从文,学着他二弟的模样埋头于案后苦读。他以为他的父亲喜欢的是彬彬有礼的孩子,于是拙劣的掩饰自己的棱角,学着齐曜北的模样,乖巧、守礼、儒雅。   而齐琨望过来的目光,永远永远都没有赞许,有的只有毫不遮掩的厌恶和冰冷。   后来他知道了许多事,才明白儿时的小心讨好、曲意逢迎,不过都是一场笑话……   ***   雨下到后半夜里,已有了渐渐收敛的趋势。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宿安推开了隔扇的门,将油纸伞收起来,走到齐昭南面前低声回禀道:   “侯爷,陆姑娘已经醒了。太医说已经没了大碍。   他站起身便往外走,只迈了一步,便坐了回去。   只有淡淡一个好字,人仍旧沉默的坐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   宿安看着他身上仍旧潮湿的衣裳,很心疼:   “侯爷,还是去换件衣服吧。”   然而回给他的只有沉默。   陆令晚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屋中陈设陌生,见来往的皆是宫女,便知自己还在宫中,只是她所躺着的地方并不是宫正司。   她拉过试药的宫女一问,一发声,便觉嗓中刺痛。结果那宫女噤若寒蝉,怎么都不肯吐露,陆令晚也就没有为难她们。   脑海中最后一幕仿佛还是黑夜里,看不清脸的人将滑凉的白绫一圈一圈缠绕在颈上,而后是绝望的窒息和无边的黑暗。 第37章第37章   阴谋   渐渐便到了年关,忠勇侯府到底因着今年的丧事,这个年过的冷冷清清。   不过到了初四的时候,侯府众人仍旧还是依着旧例回乡祭祖。   齐家祖籍在河北保定府,后来忠勇侯府这一支才来的京城,在此定居了下来,只家族里旁支仍居于河北保定。   京城与保定离得十分近。齐家每年都会回乡祭祖一趟。   马车一路行了大半日,才到了保定的齐府。   陆令晚由木香扶着下了马车,刚一落地,车坐久了难免有些晕眩。   她站在马车旁缓和了一会儿,一转头便见后头的白姨娘嘟嘟囔囔地下了马车,这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裙摆的一角,倒是趁机撒火把身旁的丫鬟训了一通。   保定这里毕竟比不上京城,来到这里又要上山祭祖,白姨娘心中自然有郁气。   只是她一个候府姨娘,哪敢多说什么,只能借着身边人发发脾气罢了。她只作未见,走到老夫人白氏马车前等着。   眼见齐府门前站了一大家子人,乌泱泱的等着,老府的人乌乌压压的迎在门口。见到侯府的人来,齐家老夫人忙上前迎着白氏,笑着道:   “二弟妹,大嫂嫂可是把你盼来了!”   白氏也拉过齐老夫人的手,笑着攀谈一会儿,便说到了齐琨的丧事。   老夫人抹了几滴眼泪,忙宽慰了白氏几句。不过只是几句便过去了,毕竟众人也都清楚,齐琨并不是白氏的亲生儿子,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住处早已安排好,一大家进去修整。侯府这次出来,除却侯府的太夫人,还有一些小辈,以及三房的李氏留下来照顾,其余的人基本都来了。   此时已是傍晚,齐老夫人感念众人一路舟车劳顿,赶忙引着丫鬟们将众人安顿好。   第二日自然是要早起,一行人拜过祠堂,又上山祭了祖,回来时众人都是精疲力尽。   陆令晚难免要分出一些精力,看管一下大房的女眷,以免出了叉子。丫鬟们都井然有序,几个姨娘大都安分守己。   除了白姨娘,大约是因着从前祭祖时就有了交情,她和齐家二房的媳妇乔氏好似相谈甚欢的模样。她一个妾室不该如此猖狂,失了分寸。但老夫人白氏没有管,陆令晚也不在意这些,便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   倒是齐昭南那边她着实放了些心思。   到了晚上,齐家摆了酒席,也算是吃一顿团圆饭。陆令晚身为侯府主妇,而侯府主母一年要对人情应付一番,好在可以借着新丧的名头不宜饮酒。   到了夜里,齐家二房的乔氏带了丫鬟过来,说是侯府三房的小郎君不知在哪里偷喝了酒,眼下正在园子里又呕又吐,耍着酒疯,便叫她过去看一看。   这遭三房的李氏没有来,陆令晚自然得去跑这一趟,匆匆的带了木香前去。   ***   齐昭南此时也从酒席上走了出来,他的身份摆在那儿,不必应付什么人情往来。他沿着花园里的人工湖散着步子,冷风吹来,心头的怅惘不散。   “这些日子,白姨娘那儿可有什么动静?”   宿安摇头:   “倒不见得有什么不寻常的,只平日里嚼些什么舌根子,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倒没什么。只奴才看着她这些日子和那乔氏走的近乎,听说往年里都不从这般热络过。”   齐昭南听罢,倒也不曾放在心上,想来白姨娘那种色厉内荏的,不过嘴皮上厉害,被他吓过之后,也做不出什么事来。   他便转了话头,边走着边同宿安吩咐道:   “神机营里头,你这几日看着些,新提上来的那个参将是皇帝的人。我停职的那三个月里,估计皇帝安插了不少的人。拔除了几个,但难免有漏网之鱼……”   他话还没有说完,被一个丫鬟撞在他身上。他沉了脸色转过来,虽不识齐昭南的身份,那丫鬟赶忙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求饶。   齐昭南本不放在心上,摆摆手,那丫鬟入梦大赦,立刻便跑走了。齐昭南正想接着方才的话头往后讲,眉头却忽地一蹙。   那丫鬟身上私有股淡香、还有些熟悉……   他细嗅,脑海中电光一闪。   催情香! 第38章第38章   诬陷   那丫鬟身上似有股淡香,还有些熟悉……   他细嗅,脑海中点光一闪。   催情香!   他自小身份尊贵,席宴酒场无数,自然耳濡目染,对催情一类的香料极为敏感,因此即便方才只是风里一阵若有若无的淡香,他也确认无疑正是催情的香料。   原本深宅大院里这样阴森的手段着实常见,可不知怎么的,脑海里便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刚才说,陆令晚哪去了?”   宿安虽然摸不清情况,但不敢耽搁,忙回道:   “被齐家的三夫人叫到花园去了,说是咱们府的叶哥儿吃醉了酒,让她去看看……”   三夫人乔氏……齐昭南咂摸着这个名字,忽的就想起来这几日和白姨娘突然热络起来的,可不正是这乔氏。   隐隐的不安浮躁上心头,他不敢耽搁,忙朝宿安吩咐:   “快将那丫鬟捉回来!”   宿安不敢耽搁,追上那小丫鬟捉回来。   那小丫鬟忙跪地磕头求饶。   “贵人,您便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并非有意冲撞,只是一时……”   话还没有说完,宿安已经亮了剑,横在她脖颈上。   “别打岔。说,你身上为何会有催情香?老实交代。”   丫鬟支吾了几句,宿安听的不耐,长刀往她脖颈间又凑近了一分。   “你若再不说实话,我们爷转头便能将你卖去窑-子里,到时候你连这一刀的痛快都没有!”   丫鬟惨白着脸,显然是被这句恐吓吓住了,腿脚发软,瘫坐在地上:   “奴婢招……奴婢全都招。是三夫人吩咐奴婢,让奴婢悄悄的在莲花居里点上这催情香,说届时会有人引着一位夫人进去,要奴婢看见人进去了,便回去禀报……”   齐昭南气急,并不讲究,揪着她的领子几要将人拎起来。   “是谁?哪位夫人?”   那丫鬟痛哭流涕地摇摇头:   “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看她穿了一身月白色袄裙,首饰素净,其余的……奴婢、奴婢便没敢细看。”   齐昭南再无耐心听她讲下去,只因今日陆令晚就是这样一身月白色的袄裙,便硬逼着那丫鬟指了方向,带着宿安急急往那莲花居奔去。   莲花居位于花园中的池塘西角一处,隐蔽幽静。此时正是深冬,塘中萧索寂寥,只剩几根焦黑的枯干伶仃地撑在水面上。   齐昭南几乎刚一走进,就瞧见一个婆子守在莲花居的门口,探头探脑的,便大步走过去,婆子脸上明显出现惊惶的颜色,想低头遁走,便被宿安扯着膀子按到了地上。   齐昭南大步流星地走进去,抬脚往雕花的木门上一踹,门便应声开了。   走进去,果然里头香气幽幽,越往里走,那似有若无的催情香气就越缭绕在鼻尖。   绕过那绘着寒雪折梅图的屏风,只见里头轻薄的纱帐飘渺,一抹纤瘦的身影伏卧在其上,一截皓腕搭JSG在床沿上,从纱帐中露了出来,如霜似雪,不是陆令晚又是谁?   一股暗火便窜了起来。   他没办法想象,若不是自己凑巧碰到了那个丫鬟,现今是怎样一番的场景?   这外头宴席上,几乎齐家的各个支族都聚在了一起,男客众多,无论是哪一个,只要将人引到这里……中了迷香的她便是在劫难逃。 第39章第39章   归来   事情进展的比陆令晚想象的要顺利许多。   那日齐昭南被前来传旨的羽林卫带回了京,紧接着忠勇侯府一家也早早的离了保定府,回到京城。   回府后,她便闭门不出,皇宫里的消息要么是听丫鬟议论得知,或是齐曜北偶尔会派人来告诉她一些消息,她才开始知道这几日陆续发生的事。   首先,齐家开了宗祠,以齐昭南意图玷污嫡母,罔顾礼法为名,将其逐出了宗族。但齐昭南所面临的麻烦并不止于此,陆令晚隐约感知到皇帝筹谋多年,是从这个新年对旧党一派的朝臣进行了全面的清算。   从齐曜北告诉她,当初她从齐昭南那儿偷走的账册至关重要,皇帝凭借着在神机营里的细作,将那用密文写成的账本译了出来,才知那本记录的是一座铁矿山的流水。自从那矿山入手,抽丝剥茧,一路查出了齐昭南等一干旧党私开铁矿、造设兵器、暗养私兵的罪状。   皇帝筹谋已久,开展了进攻。人证物证俱全,陆令晚不知道这些罪证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去探寻这些了无意义,官场上的斗争就是成王败寇,你死我活,是非黑白早已浑浊不堪。   为了此案,皇帝下旨着令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   就是在这个时候内,内廷里隐隐有太皇太后病重的传闻,旧党一时失去了主心骨,人心动摇,根基浅些的想尽办法与旧党撇清干系,向新党靠拢,也有些人成了墙头草、观望者,为自己安排好了后路。   新党这边也抓住暗养私兵和奸污嫡母这两项罪名,对齐昭南等一干人展开了猛烈的攻讦,试图毕其功于一役,借着此次事件让旧党彻底无力与新党抗衡。   陆令晚以为自己会焦灼,会患得患失,会等不及看到齐昭南沦落成泥的这一天,然而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许多。她没有再试图打探什么消息,安静地吃着一日三餐,过好自己的清静日子。   好像许久都没有这般平心境和过,也许是因为心口那股恶气终于一朝得以疏散,也许是她终究厌倦了这种了无止境的勾心斗角……   三月初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新党大获全胜。皇帝下了旨,褫夺齐昭南的爵位官阶,贬为庶民,本该以死罪论处,但念其多年战功,发配流放到辽东。   紧接而至的,是对旧党一派官员的清算处置。   太皇太后卧病不起,皇帝隐忍多年,终于算是将朝局拢在了自己的手中,不再受人掣肘。   陆令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欢喜有快意,然而这些被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所遮掩。   虽然齐昭南流放辽东,但忠勇侯府所受的牵连并不大。   一则,齐家早早地将齐昭南逐出宗族,且撇清一些干系。二则,齐曜北等一干人,站的一直都是皇帝这边。自然,忠勇侯府的爵位就落到了齐曜北的头上。   三月初十的这一天,齐曜北来见她,陆令晚抓住机会,说了自己的想法。她想着借着这次的事,以护住侯府名誉为由,自此闭居山寺,修身祈福。   齐曜北沉默听她说完,见她衣着素淡,语气平缓,嫁入齐家的这几年,人好像消瘦了不少,说话行事间多了份沉稳,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累和憔悴,像蒙了尘的明珠,也似遮掩在匣中的美玉。   他终究只是应了声:“好,我会替表妹安排。”,他换回对她的旧时称谓,齐曜北说,“表妹,日后珍重。”   陆令晚回他淡淡一笑:   “表哥也是。”   齐曜北没有多待,出了门。风一吹,心里那些躁意和眷恋才勉强被他压制住。他也想过自此留她在府中囚禁一生,哪怕可远观不可亵渎,也算两两相望,白头偕老。他也想过,依着自己的权势,夺到自己身边,自此将她隐姓埋名地藏起来,任由自己爱抚观赏。   然而他终究没有,他只是应了声“好”,走出了那道门。   他不像齐昭南那般自小的金尊玉贵,权势在身,习惯了恣意妄为,横行无忌JSG,得不到的便偏要得到,留不下的便偏要留下。   当年明华大长公主还在的时候,他的母亲是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外室,而他也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连家庙都进不了。   后来明华大长公主薨逝,他母亲入了府,成了正室,他才开始渐渐得到了娘家陆家的支持,从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子,一路科考,筹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哪怕他已经一路舍弃了很多,哪怕他早已不再洁净清白,早已双手沾满了污秽与鲜血,可他仍然明白一个道理,弃下的东西,便不要再去贪恋,往前走。   如今虽然旧党气焰已消,齐昭南也被发配辽东,永无翻身之日,然而他如今身处高位,旧党的人看着盯着他,如果他执意将陆令晚留在身边,旧党也许会趁机死灰复燃,借机起复,更别提府里的白氏虎视眈眈,一直想扶二房上位。   日后没了旧党的威胁,新党内部的和谐便会崩裂,高处不胜寒,太多的人盯着他的位置。   所以他在这个时候不能有把柄。多年的谨慎小心早已刻在他的骨子里,要他去选择对的那条路,而不是心向往之的那条。   有齐曜北的庇护,陆令晚很顺利地出了忠勇侯府,来到郊外的一处古刹安居。   流年不过弹指刹那间,不知不觉间,已是两年的光阴。   这两年里,陆令晚过着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平静安适的日子。   古刹清幽,远离凡俗。春日里,便会带上木香到附近的庄子上提一壶清泉,泡壶茶,踏踏青。夏日里,则多静居于古刹,找一处遮阳的浓荫,抄几卷佛经。秋日里,则将自己亲手种下的瓜果摘下,送些时令的鲜蔬给寺中的僧客。冬日里,在暖炉旁做些针线,和木香两人围坐着说些闲话。   这个时候,偶尔山寺的猫跑来,她便随时喂上几块儿点心。日子久了,山寺的猫便常常围拢在此处,给她们平淡的日子添了几次趣味。   可到了第三年的春日,一切悄悄有了改变。   那日,她带着木香去后山采下许多桃花瓣洗净,放入缸中,准备回去腌一坛子桃花酒,明年这个时候喝正好。   只是她捧着陶缸回到自己的禅房,却发现那里已经等着一位贵客,是皇帝朱承梓。   陆令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却也平静从容,将手中的陶缸放到一旁,行了一礼。   朱承梓也直白了当地表明来意:   “朕起用齐昭南了。” 第40章第40章   大结局   故人……还能是哪个故人。   如今无路可逃,她反倒镇静地下了床,将自己收拾整齐,推开门,黑压压的甲胄与夜色融为一团,夜风吹进来,吹干了她汗津津的脊背,凉意浮涌上来。她没有反抗,坐上了他们准备好的小轿,一路下了山。   侯府门前如出一辙也是黑压压的士兵,围的水泄不通。   小轿一路绕道绕到了西角门出,包围的甲胄让出一个缺口来,小轿抬进去,就停在一个小小的院落前。   陆令晚走下来,仰头见风灯透出的微光将那大牌匾上的字朦胧地映了出来,是齐家的家庙。   她脊背一僵,一时分不清是否还陷入在那梦魇里。   很快木香被带走了,她被人催促着走着进去。   踏进房里的那一霎那,厚重的黑漆木门缓缓合上,随后传来铁链窸窣的声响。陆令晚没有回头,只看着这一室的寂寥。   这个院子位于家庙最北处,向来关押齐府犯了错的家眷,她没想过有朝一日被锁在这里的,会是她自己。   一连几日,她在这院里都无人问津,除却每日的饭食,这座院落里再也没有进出过人。   直到这日夜里她头刚挨着枕头,便听见外头锁链的声响,顿时困意全无,脚刚踩到鞋面上,人已经走进来,带着夜色的深沉和积年的凌冽。   陆令晚本能的退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却一步步逼近,他眸子黑沉沉的,仿佛与那JSG夜的梦魇一幕幕重合。   她勉强撑着,唇齿间起了龃龉,她强撑着:“我是你母亲,你怎么敢……”   齐昭南却笑了,笑里有嘲弄有讥讽,他将手中的纸丢到了她的面前。   纸张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着墨迹的一面儿朝上,陆令晚一低头,瞥见了右边赫然的“休书”二字。   那噩梦还是在这一刻成了真。   她忙低俯下身,想要将那休书捡拾起来。齐昭南扯住了她手腕,他凑到她耳畔,寒凉如毒蛇吐信。   “你以为你嫁了那病鬼,便能逃了我,做梦!”   她抬眼,恰撞上他如寒潭般的眸子,四年未见,他双鬓竟隐隐染上了霜色。看来这四年他吃了许多的苦,也不枉她辛苦筹谋的这一番。   她突然笑了,成败天定,她认了。   所以衣料被撕碎的时候,陆令晚没有挣扎,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倒在如云似锦的被里。她想就当只是另一场噩梦,等挨到天亮梦就会醒。   他滚烫的唇覆压上来,有的却不是柔软的吻,而是带着痛意的咬捏。   她吃痛,娇嫩的唇瓣半张着,待他的舌尖探入,再合力一咬,血腥味充斥在口间。   齐昭南怒极,手掌掌狠狠捏住她的下巴,一臂撑在她的耳侧,黑眸恶狠狠地看着她。   此时她仰躺在被褥间,发丝散乱,唇瓣嫣红,沾着点点的血迹,那是方才她的利牙将他的舌尖咬破所留下的。   而她那一双眼,此时此刻没有半分的情愫春波,有的只有麻木寂然,泛红的眼角有残泪滑落。   他的手蓦然一松,他看着她那眼角的残泪忽的怔然。   明明下定了决心,一朝荣光归来,定折磨得她痛不欲生,让她悔到肝肠寸断,他要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然而真到了这一天,不过她半点子残泪,便让自己本能地踌躇,停住了手,一股躁意涌上心头,齐昭南将重新扔到她的身上,大步离去。   仿佛一切真是一个暗沉而短促的梦,醒后只有惊悸和喘息。   余下的大半个月里齐昭南再没有来过。陆令晚一人待在房中无聊,便懒时躺在床上睡上几觉,闲暇的时候,又捧卷佛经细细地读。四年的山寺生活,让她学会如何平静的去等待,等待一个结果。   及至一日夜里暴雨,陆令晚被雨声惊醒。   她急急下榻,半支的窗已捎了半地的雨。她抬手便准备将窗扇合上,抬眼间见外头除了黑压压围拢的兵士,屋中还站了一个人,周身着黑,几要与这夜雨融合。   如果不是眼下的灯笼轻微透出的光,她几要忽略了去。   陆令晚缓缓认出了他来,手一松,窗扇合上了,她心神不宁地重新坐到了床榻上。果不其然,她听见了锁链声又起,那人推门而进,不过几息之间那人便走到近前来,带着满身的雨水和浓烈的酒气。   待看清了他眼中浓重的欲念,她没有退,只将身上轻薄拢着的薄纱拔剥落下来,扔到了地上。   她平静的看着他,等待着那把悬在她头顶已久的利刃在这一夜掉下来。   雪白莹润的肩头隐在一段乌黑顺滑的长发中。   齐昭南展臂,呼吸声粗重,将她揽进怀里,他长久缄默着,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身上的雨水溅上来,带着夜雨的寒凉。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