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四面墙 作者:哥们儿 内容简介 麦麦是个平凡的小人物,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知识分子,被哥们儿义气的江湖流毒所害,突然被投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牢笼,面对一群获罪于强奸、抢劫、杀人、偷盗的嫌疑人,面对一幕幕陌生、残酷、压抑、乖戾变态的场景,他的心灵将受到怎样的震撼、历练?他又将如何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 当一种价值受到另一种价值的强奸,所有概念化的东西都被偷换或打碎,秩序需要重新整合建立的时候,什么叫尊严,什么叫道德,什么叫友情和真理,都被重新定义。心被撕裂后要经历阵痛,阵痛之后的抉择将是血淋淋的更大更长久的痛苦,而选择妥协(这恰恰是我们最容易做出的抉择),无疑会让这种痛苦降低到最小,降低到只剩下悲、哀两字。 第一节命犯天罗 第一节命犯天罗 我相信即使时光可以倒流,生命的历史却不能改变。不论以何种心境面对,历史是需要创造它的人承担的。 5个月前的那天早晨,当我走出家门时,我尚未觉察:半年来一直在沉默的一段历史,已轮到要我承担的时辰了。 仲秋时节的朝,灿烂得有些无赖,我从门口搭了出租车,到刑警队去。 刑警队的老狗照旧叫得很凶,我示威地瞪它一眼,径直上了二楼。 经侦科的探长程刚几乎跟我撞个满怀,一看是我送货上门了,程刚美得大嘴咧成了破瓢:“我们正要接你去呢。” “哪敢劳您大驾。”我进屋就坐在那张熟悉的沙发上。半年前,我第一次被请进刑警队时,坐的就是这张沙发。 程刚懂事地把整盒的“红云”推到我面前,我抻出一根给他扔回去,点上,悠然地吸了一口。好象在朋友家里。 这半年,程刚在我身上糟践了不少烟,我想,他也早该烦了吧。 刑警队这帮哥们儿的态度一直还是不错的,有点人民子弟那意思。 几天前,他们找我时,我正在南京开“二渠道”的图书大会。当时程刚的电话追到南京,我就觉得蹊跷,不过也没太在意,这半年,为了抓捕施展,他们跟我混得比初恋情人 还热乎。 “麦麦,施展回来了。”我刚了一口烟,程刚就轻松地告诉我。 “好啊,我正想他呢。”我笑道,我才不相信他们的鬼话,施展逃跑后的半年里,他们已经把我诈得风雨不惊了,今天又弄这老套子? “不相信?看看这个。”程刚把半尺厚的一摞笔录往我面前一推,让我看到了按在红手印下的“施展”两字,然后很快地抢了回去。我的头立刻“轰”地一下,有些耳鸣,愣着说不出话来。 “施展这小子真是脑瓜好使,可惜玩儿走火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有些木呐地问。 “这个就不用你关心了,以后你们见了面,不就知道了?” “能见面吗?”我往前欠了欠身子。 “那还不简单,呆会就把你们关一块去啦。” “嘿!还有我什么事呀?”我一脸无辜,坦率得跟一学龄前儿童似的。 “耶,你白玩我们半年啦!”程刚也委屈得象个孩子。 然后,程刚换了一副脸谱儿,公事公办地在面前摊开一张笔录,先写了个“帽子”,然后问我:“麦麦,你是69年的吧。” “对,11月12,历行吧。” “户口本上的?” “对。” 后面是我的亲属状况,以前没问过这个,我想今天应该是有些特别了。不是要扫尾就是要深挖。 “跟施展什么关系?” “大学同学。” “一届的?” “他比我高一届。” “那叫校友。” “校友就校友,这些你们不早问过了吗?” “麦麦,这次跟以前不同,以前那叫询问,今天这叫讯问,你还学中文的哪!告诉你啊,再跟以前那样开玩笑胡说八道可不成,这笔录是原始口供,将来打官司得靠这个垫底,你要不当回事,以后别后悔。好好说啊,啥时候送施展跑的?” “不是跑,他说他出差,我又不知道他犯法,不然能放他走吗?怎么说咱也受过高等教育啊。” 程刚抬起头道;“甭跟我咬文嚼字,我也没说他犯法,犯不犯法得法院说了算。现在你和施展——实话告诉你吧,施展就在旁边屋做口供哪,你们俩谁也甭替谁咬着,三头对案,你们编不圆全!有什么说什么,先争取一好态度啊——哦,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一直坐在旁边的探员小贺笑道:“你给麦麦讲政策呢。” “对了,你们俩,现在都是犯罪嫌疑人,还不是罪犯,可我得先关着你们,这叫拘留审查,没问题了当然放你。” 小贺给程刚续了点开水,顺手给我也满了一杯:“程探长今天这是好脾气,也就跟你啦,要放别人,还给你讲政策?一脚先踹旮旯铐上再说!好好配合吧。” “你别污蔑我形象啊,我踹过几个人啊。”程刚笑道,支使小贺到旁边屋里看进度去了,然后接着盘问我。 程刚抬起头,很决绝地望着我:“施展从‘安全地带’跑的时候,你给了他 多少钱?” 后来我发现这个问句设计得挺棒,在里面巧妙地布置了两个陷阱,一个是状 语“从安全地带”,一个是宾语中心词“钱”,更重要的是,它先声夺人地给了你一个明火执仗的暗示:“我们已经知道你在某地给过某人钱,还知道更多,就看你态度了……”,在这样的陷阱面前,没有斗争经验的人一下子很难避开,除非你很快地分析出这个问句的语法成分,并且有能力组织语言去反击,才能侥幸化险为夷,但遇到这样的对手已经先有些心惊肉跳,看来程刚并不是“自然灾害”那几年头吃白薯干长大的。 “安全地带?我跑那里干什么?哪挨哪呀,程哥。”这就叫垂死挣扎。 “刚说你什么来着,争取一好态度!要不是我掌握了一手铁材料,我能空口白牙问你这些?都家门口住着,将来怎么见面?施展都交代了,你还挺什么挺,又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儿,你值当的吗?挺大一老爷们送朋友俩钱还不好意思说?又不是偷不是抢的。就算你不说,我们也可以根据别人的口供给你打认定,打认定可就对你不利啦,现在是不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了,可还是这么执行着哪,你考虑考虑吧,咱交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有那害人之心么?我不就是干这倒霉工作嘛!” 我和他对视着,想不出他想害我的理由。 “是不是时间太长,想不起具体数目了?大概其也行啊。”程刚循循善诱地说。 终于,我轻轻地有些绝望地一笑:“5000。”我突然就不想抵抗了,我发现设计的游戏在施展被抓回来的瞬间其实就已经结束,我不想再玩了。 我看到程刚楞了一下,他或许更愿意看到我继续做负隅顽抗状,可惜我没给他获得快感的机会,老鼠一不动,猫也显得有几分委了。 接下来的对话很轻松,竹筒倒豆子。 最后,程刚说:“签字吧。”一副尘埃落定的神态。 我看了一眼,笔录用的是“讯问笔录”专用纸,以前在我身上浪费的都是“询问笔录”,一字之差,质就变了。一边签字,我一边问:“这次回不去了吧。” “回不去了。”程刚边说边递给我一个小纸片,我一看,是“刑事拘留证”,填了吧。 “刑拘”我的理由是“涉嫌包庇、窝藏”。我没什么感觉似的,脑子空起来。 我当时也不太明白我跟“窝藏”怎么扯上边儿的,不过我没问。 “时间写00年10月13号午时。”程刚提醒我。我懵懵懂懂地写了个“5时”,在程刚的正确指导下又改了过来。 办完手续,程刚给我棵烟:“家里有什么事儿嘛还?” 我说:“打个电话吧。” “这就给我出难题了,写条子还行。” “行。”我把手机掏出来,又跟程刚要纸给老婆琳婧写了张条儿,告诉她我可能得在“里面”呆几天,让她放心。 写条子的时候,心里很难受,琳婧正怀着孩子,离预产期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我的事肯定对她是个不小的打击。 “没事了。”程刚示意小贺:“去楼下办个手续吧。”楼下就是C县看守所的警卫处。 小贺走到我身边,我知趣地站了起来。 “还戴手铐么?” “算了。”程刚说完,又笑着嘱咐我“别跑啊”。 一边下楼,小贺一边骂骂咧咧:“的,非搭俩小虾米,要折腾就往大处折腾啊,又不敢了。” 我听出他替我“打抱不平”的背景或许还挺复杂,这几个警察还是有正义感的,施展的案子,可能还牵涉了上面一些人,不过对他们应该是没敢动作。 听着我们俩落在楼梯上的沉闷的脚步声,我知道,另一种生活即将开始了。那是一种我完全陌生的生活,我承认我的心中多少有些迷茫和恐怖感。 第二节初入牢笼 第二节初入牢笼 小贺引领我来到一楼左首的警卫室。从这里穿过去,刑警队后身就是C县看守所的院子了。施展逃亡后,我鬼使神差地到墙外溜过一遭,看守所的围墙不过三米高,形容削薄,上面拉着铁丝网,除了冷森森的,并无预料中的威严。 没想到现在,连里面也要让我看个够了。 “又来一个啊。”小贺对着里面喊。 我们走进屋,桌边的一个胖子正往嘴里塞着什么,含含糊糊地说:“大史撒尿去了,先等会儿。” 我刚把屁股往墙边的椅子上撂下去,胖子就探着脸儿嚷嚷开了:“哎哎,那是你坐的地界儿嘛!”我赶紧站起来,看见小贺冲我乐那样子,也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了。现在身份不同了,得注意形象。 正立着别扭,“大史”回来了,这个一脸横肉的警察一边往里走,一只手还在裤袢上动作着。他瞟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问:“新来的?” “是。”我平淡地回答。 “谁问你呢,旁边戳着去!”大史皱着眉头子横我,我往旁边挪了挪。 小贺说:“施展那案子扯进来的。” “噢。”大史瞄了我一眼,预期有些缓和:“贪污还是诈骗?” “包庇。”我说。 “讲哥们义气进来的。”小贺笑着给我粉饰。 “傻不傻!叫什么?”大史从桌斗里掏出登记本,盛气凌人又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很快登记完毕。 “鞋,皮鞋是吧,脱了扔那个柜子里,走的时候想着领……裤带,裤带解下来,扔一块儿。” 我提搂着裤子从墙角一边往回走,一边跟小贺笑道:“不小心还就走光呢。” “你他哪来那么多废话?!”大史咆哮着。 小贺也有些无奈地提醒我:“塌实点啊。” 调查案子的过程中,小贺跟程刚跟我一起喝过酒,互相还有些面子。可一进这个门,我知道警民恐怕不再是一家了。 “钱呢,身上带钱了吗?”我把兜里的三百来块钱掏在桌上。 大史点了点,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了几笔,然后一边在墙上的几排卡片上扫描着,一边冲我说:“现在购物券没了,回头我给你送号里去……13号人少,送13号吧。” 胖警察应声抄起一挂钥匙,冲我一努嘴:“走。” 赤着脚,我跟胖子先到库房抱了一床 脏军被:“赶紧通知家里送被子来,要不从你帐上扣钱啊。”胖子嘱咐我。 往号房里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心里在打鼓,这和以前听到过许多关于监狱里的恐怖传闻有直接关系,不过我还是给自己鼓劲:大不了一拼。 C县看守所就在刑警队的后身,两排红砖平顶房,四周和我以前想象的监管机构没什么两样,墙上架着蒺藜网,不过从里面看,围墙好象矮了些。 随着铁拍子门咣啷哗的响声,我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嚷嚷:“又扔进来一个吧。” “进去。”胖警察吩咐我,象往圈里赶一只猪。我往里一迈脚,才看清原来是个十来平方的小院,靠墙码着一溜蛇皮袋子,里面还有一道铁门,我的目光正跟趴在窗栅栏里向外张望的两束目光相遇,那目光显得空洞和蛮横。 我抱着被子,随在胖子身后向第二道铁门走去。我听到里面噼里扑隆地响,有人说“坐好、坐好”。 这道门并没有上锁,门一开,刚才张望的那张脸笑着迎过来:“刘管教,又来一个哈。” “别欺负他啊!” “放心吧刘管,谁敢动动,我把他拆成零件。” 随着咣的一声响,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哗啦啦上锁的声音,似乎一只大爪子,挠在我心上。我的脑袋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 监舍是个长筒子,大概有三米宽六七米长的样子,象个放大的铅笔盒。正对门的后墙上,平胸高凿着一个方洞,大小够塞进一个篮球。狭长的过道左侧,铺是通铺,搭在不足半米高的水泥台子上,已经有十几个光头贼坐在上面,都盘着腿,使我联想起乡下老家盘在炕头“推牌九”的老太们。这些人个个神头鬼脸的,仿佛一脚踏进罗汉堂。 我站在门口,站在一片秃头前方,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如果没人搭理我,我会不会一直站到天荒地老。 “被子撂边儿上,过来。” 刚才跟刘管教搭言的那个一边往里走,一边用后脑勺儿说着,看来他是个“头儿”,就是传说中的“号长”了? 看我还在愣神,坐在最边上的一个小脏孩用手一指靠边的地方:“放这,赶紧过去,老大叫你呢。” 放被子的瞬间,我闻到一股怪味儿,才发现这边紧挨着一个小仄口,是厕所。 我正贼着眼忐忑地打量环境,屁股上突然挨了一下,我遭袭于未防,身子一下趴到冷硬的铺板上,身后一个豹子似的声音吼着:“你个怪,磨蹭什么?缺上发条咋着?” 我仓皇地扶了扶眼镜,懊恼地翻起身子,看见一个铁塔似的半大小子正恶狠狠瞪着我。 “看什么看?还不服气咋的?再眨巴一下眼练你丫的!” 我冷冷地撩他一眼,没接茬。那小子立着眼,嘴不闲着:“,眼神儿够凝,玩酷是吧?” 最先给我说话的秃头在那边说:“大个儿,甭理他,先审了再说。” 大个儿踢了我小腿一下:“过去!” 我光脚走到号长面前时,他已经上铺坐下,拿出一副扑克排起卦来。大个儿吆喝道:“蹲!蹲下!”我犹豫着蹲在铺前,望着号长,叫了声“大哥”。 当他抬起头时,我看到的是一张凶巴巴的小尖脸,有点鬼斧神工的卡通效果:“什么案?” “包庇。” “包庇谁呀?什么事?哪的人?” 我如实汇报了。 “看你文文气气的,大学生吧,还挺讲义气的,不缺心眼吧?” 旁边几个人讨好地笑起来。号长又不务正业地低头看起牌来。 “……,我马子又他靠人呢!什么雞巴牌!”号长看着手里的一卦衰局,很是丧气,顺手把牌划拉乱了,冲厕所那边喊:“土豆,给我来两下。” 刚才跟我说话的小脏孩痛快地应了一声,欢蹦乱跳地蹿过来,满脸开花的样子好象有些受 若惊。土豆一把把号长按在手里,吭哧吭哧按起摩来。 “轻点啊,的,蒸馒头哪?”号长回手给了“土豆”一个嘴巴。 “哎,轻点。”土豆咧一下嘴,赶紧答道。 号长舒服地闭着眼,一边审我:“新来的,叫什么?” “麦麦。” “哦,麦麦,名字还他,多少钱卖啊?” 已经随过来的大个儿白棱着眼珠子示意我:“嗨,答应啊,多少钱?” 号长一摆手:“算啦,……头回进来吧?” “是,大哥多关照。” “,嘴还挺好使,镶金边儿了吧。关照?谁他关照过我呀,遇到我算你命好,家门口人我先放你半公分的量,不过你要是不懂规矩……” “有事您就说话,多提醒着我点儿。”我尽量让自己谦恭得不卑不亢些。 大个儿老成地教育我:“这里跟外头不一样,得自己长眼,等别人说话了,就先得吃腮梨。”后来明白“吃鳃梨”就是腮帮子上挨拳头。 大个儿接着说:“屋里劳作多的是,地勤擦着点,厕所有味了就赶紧冲……新来的就得勤快点,别把自己当知识分子臭美,到里面全他是犯人。” 我看到土豆一边在号长身上忙活,一边得意地笑了。大概以前这些活都是他的吧。 号长翻眼皮瞄我一下:“新来的,买购物券了吗?” “我带着300多现的,让大史扣门房了,说呆会给我送购物券来。” “那你什么也买不了呀,洗漱的,吃的,都得买,回头我给你催催。” 大个儿告诉我:“以后喊伟哥啊,这是咱老大。” 我边答应着,边冲号长复 了一遍:“伟哥。” “伟哥”说:“以后看你表现,今天先不‘动’你,坐那边盘着去,先背规范。” 大个儿给我安排了个位置,让我正对着墙上一个宣传栏,上面贴着一张《W市C县看守所在押人员行为规范》,一共12条,《规范》下面,还贴着一溜信笺,是几份检查和决心书、保证书,大个儿告诉我:“两天,两天全给我背下来,背不下来别怪我不客气,给你换副眼镜算轻的。” “为了维护看守所的正常管理秩序,所有在押人员必须遵守以下规定——1,认真学习 、严格遵守规范,服从管教干部的管理。2,禁止串通案情,不许教唆犯罪、传播犯罪手段……” 我刚默念了几条,伟哥就吆喝起来:“下地,全他下地!干活了!” 随着噼里扑隆一通乱,十来个在押的都下了地,纷纷向外走去。我光着脚丫子刚走了两步,伟哥就让大个儿给我找了双破拖鞋趿拉上,我一边致谢,一边随大伙来到小院里,靠墙立着的蛇皮袋子,已经被纷纷放倒,哗哗倾了几堆红小豆出来。 “快捡啊,屁眼儿都安上电滚子,给我转起来!”号长吆喝着,然后转向我:“今你先不分任务,熟熟手,先跟那个眼镜一堆儿捡,眼镜!” 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从豆子堆旁反过脸来应了一声。他并没有戴眼镜,两眼眯成一条缝儿,迷迷蒙蒙地望着我们这边,给人一种空虚的错觉。 “你告诉麦麦怎么干,出不来活儿晚上接着熬你狗的。” 眼镜忙不迭地答应。 我在眼镜身边蹲下,眼镜划拉过一小片豆子,眼睛紧眯着,脸凑得很低,不象在看,而象是在闻。 “你也近视啊?眼镜呢?”我刚问了一句,后背就被一只大脚丫子盖了一下,大个儿骂道:“的,嘴还够碎!给你好脸儿了是吧?” “干活吧,干活。”眼镜边我,边有些迟钝地从里面捏出一个糟豆子,我注意到他的手也是和脸一样苍白,手指细长,估计不是干粗活的出身。眼镜一边费劲地捏着豆子里的杂质,一边耐心地跟我解说:“糟的,半拉的,还有豆叶什么的,全捡出来……” 突然眼镜“哎呦”了一声,身子往前栽去,我利落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眼镜的秃脑袋才没撞到水泥墙上。 眼镜是被在一旁监工的大个儿给踹的。 “傻,你还大学生呢!用那么费劲嘛,你就告诉他光留下好豆子,其它东西都扔掉不就行了?照你那么说,光捡糟的半拉的和豆叶,要是碰到土坷拉石头子还有你的骨头渣儿就不管啦?!” 我突然觉得大个儿说的还真在理,简单明快的方法论。 在旁边鸡啄米似的忙活着的土豆有点趁火打劫地附和:“他就摸人家女病人裤裆来本事。” “闭上你的鸡屁股嘴,什么时候轮到你搭言!”大个儿横土豆,旁边的几个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腮狗日的!”我听到号长在里面嚷嚷。大个儿立刻上去给了土豆一脚,土豆一趔趄,栽了个狗抢屎,爬起来还乐呢,没瞎渣儿脾气,看来是打皮实了。 我猜测眼镜可能是个大夫,犯“花案”进来的吧。 第三节格格不入 第三节格格不入 捡了半截豆子,我的肚子呱呱叫起来,从早晨出来,一直没见着吃物儿呢。 “花大夫”眼睛不好使,耳朵挺尖,悄悄对我说:“饿了吧,我那里还有半拉窝头,你要吃,跟伟哥报告一声。” “算了,吃不下。” “捏死!聊什么聊?快干!”大个儿过来踢了我们俩一人一脚。大夫连眼皮也没敢抬,我气愤地刚一回头,大个儿立刻吼道:“看你什么看?不服?” 旁边捡豆子的一个大方脸趁火打劫,歪着嘴说:“这的整个一生瓜蛋子,不练不熟啊。” “晚上给的上上课,好好排练排练。”大个儿也愤愤地说。 大夫赶紧催促我捡豆子。我一边把手怏怏地伸向豆子,一边在心里愤愤地想:“不就一小地痞么?在外面跟我耍试试!”想着,心里嘭嘭打鼓,不知道晚上会怎么“排练”我。 大家都不说话了,大个儿开始坐在豆子包上抽烟,不时吆喝一声,督促别人快干。 光从头顶的铁网子漏进来,照在别人身上。我和大夫被安排在背的地方,显得有些冷清。听着鸡啄米似的劳动声,我心里很压抑,迷惘着不知道这样的处境是否是真实的。怎么会到这里了呢?象在做梦。 里面喊打水了,土豆立刻蹿了进去。 出来时给大个儿端了一小盆水,大个儿骂道:“的又没放糖?” “我的糖没了。”土豆有些慌乱地解释。 大个儿喊:“哎哎,谁还有白糖?” 大夫马上转头答应,被大个儿吆喝一声,跑进去拿了半袋白砂糖出来,大个儿说:“放我这吧。” 大夫应承着,很快蹲回来接着捡豆子了。我鄙夷地斜视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特没意思。 忙来忙去,终于忙来了第一顿晚餐。伟哥在里面敲了几下铺板,大个儿喊道:“塞去吧!”大伙立刻蜂拥向门口,大夫也赶紧跟上去,一边招呼我吃饭。 我光杆一个,连饭盆也没有,迷惘地在队伍最后一个排着,大夫回头说:“先跟我一盆儿吃吧。”我感激地点了点头,又开始觉得他不错了。 临窗的桌子上,码了一片黄灿灿的窝头,旁边的大塑料盆里冒着半死不活的热气,估计是菜吧。一个干净利落的小不点正给大家分饭。伟哥和大个儿已经坐在铺上,就着快餐盒在吃米饭炒菜,一股淡淡的油味飘过来,让我嘴里的口水不自觉滋生出来,咽了口唾沫,肚子立刻水马桶般咆哮起来。 我有些不平地想:的,凭什么他们吃小灶? “哎,接着!”一愣神的工夫,小不点已经抓起桌上最后两个窝头摔过来,我下意识抓住了一个,另一个落空了,在地上腾腾蹦着滚去,眼镜大夫立刻冲过去帮我逮住。 眼镜刚一直腰,大方脸的拳头就到了,“扑”地打在眼角:“就显你机灵?” “给的配副眼镜!”伟哥吩咐。 大夫摸着青起来的眼角,急说:“谢谢伟哥,已经配好了。” 大家笑起来,大个儿表扬道:“眼镜最近也有进步啦。” 我跟眼镜蹲在墙边,看一眼他的饭盆,几片冬瓜正懒散地飘在半盆清汤里,我把目光转到手里的窝头,那窝头象个石雕的桃子。我运了口气,勇敢地咬下去,没有看上去那么坚硬,到嘴里却感觉艰涩,咀嚼半晌,皱眉下咽,嗓子眼立刻抗议地向上顶撞,我险些呕出来,眼睛被牵扯得也出了泪花。 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记得小时候,在老家里能吃饱玉米饽饽已经不错,人真是叫好日子给惯坏了。 眼镜安慰我:“吃几天就习惯了,饿急了就好吃了。”说着把菜盆递过来:“拿汤往下顺顺吧。” 我有些感激地接过来,喝了口汤,险些又吐出来:“嚯,把卖盐的打死啦。” 方脸儿回头说:“你哪那么多雞巴毛病?不吃给我!”说话间,我手里的窝头已经被他劈手夺去,张口就咬,一边还得意地望着我,目光里充满不屑。 我把菜盆很快地往眼镜手里一 ,气愤地跟他探讨:“你太过分了吧?” 话没说完,方脸儿的饭盆就冲我头上砸来,被我起手拦飞,我们俩一起站起来的工夫,大个儿和另两个家伙也蹦了起来:“烩了瞎!” 眼镜急忙拉住我的一只胳膊,我不服气地耍脱他的工夫,脸上先挨了方脸儿一拳,牙床 子都麻木了,几乎同时,大个儿等几个人也蹿到近前,无话,上来就打。我这才意识到战场何等狭小,根本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只好一边招架,一边忙乱中拉紧一个瘦小的,扭住胳膊压在身下,那小子吱哇喊叫的时候,我只觉得背后排山倒海般被打击着,疼痛着、麻木着,没有反抗的空间,我只能条件反射般化痛苦为力量,让身下的瘦小家伙更凄厉地喊叫起来。 突然,背后的动静没有了,只剩下那小子还在尖叫。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声音已经咆哮过来:“住手!要你疯!?” 是管教。 我立刻松开了那个可恨的倒霉蛋,一起身,马上又不自觉地趔趄了一下,赶紧扶了下墙,我的腿和腰似乎都断了,大面积疼着,反而说不出伤在哪里了。脑袋还在轰响,眼前也有些模糊,敢情眼镜掉了,我顾不得许多,先垂头扫描一下,很快就看见我的眼镜小心翼翼躲在墙角,赶紧抓起来戴上,镜子腿被打弯了,镜片完好无损,不愧是树脂的,一分钱一分货。 看清了,趴在窗口的管教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正瞪着眼喝问道:“刚来的吧?刚来就打人?没吃过电棒吧?” 我咬着牙挺起身子,地上那家伙还在挣扎,赖皮狗似的在那里哎呦,自己诊断说“活不了了”。 我扫一眼屋里,刚才生龙活虎的几个家伙都人模狗样盘腿坐好了,幸灾乐祸地望着我。眼镜缩在边上,一脸不安。 伟哥凑到窗口,讨好地叫了声什么大爷,接着汇报道:“这个叫麦麦,中午刚进来,还知识分子呢,这不,为了一窝头跟瘦猴掐起来了。” 老管教有些意外地笑了一下,骂道:“,你就是麦麦啊,正要给地调号儿呢,你倒先折腾起来了。包庇啊?挺干净的案子,怎么人这么蛋?”说完,扭头走了,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 瘦猴也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在铺上,着胳膊骂道:“!大爷拿电棒去了,吐噜死你的!“ 伟哥回头恶狠狠地说:“的!炸我的号儿是吗?晚上见!” “排练!”大个儿气势汹汹地怂恿。 我无辜地说:“伟哥,这事你都看见了,根本不怨我……”大个儿立刻又蹦了起来,指着我的脸叫道:“还犟嘴?等晚上消停了就让你懂道理啦!新买的牲口不上套,新娶的媳妇不让,我还就不信这个邪!” 伟哥又抄起扑克来,一边往铺上摊一边说:“大个儿你歇会儿,晚上再说,,戴个眼镜还牛?穿上马甲我也不怕你呀!”大家哈哈起来。 大个儿边坐下去边不屑地冲我说:“哎,拖鞋,拖鞋先给我脱了,告诉你,在这里不老实,一点儿光你也甭想见!” 我无所谓地把脚从拖鞋里出来,站在冰凉的地板上,脚底的寒意立刻袭上来,伟哥撩一下眼皮:“哎,新来的,擦地。”然后得意地一转头,跟大个儿笑道:“咱先不动他,熬着他,新来的就得干活,干不好再收拾他,名正言顺,嘿嘿。” 旁边几个人也得意地笑起来,都笑眯眯看着我,似乎跟我都是前世冤家。 我向厕所那边看去,土豆立刻说:“里边有床 单子,一块砖一块砖地擦啊,留一个污点也不成!” 方脸儿笑道:“对,土豆你给他当教练。” 我向厕所走去,把湿漉的床 单拿到手里,土豆活跃地指挥着我蹲到地板一角,我开始擦地,心里充满不屑。地板本来很干净,所以不用费力。大个儿在旁边骂道:“土豆我,你看他那叫擦地么?画王八符哪?!” 土豆立刻踹了我一脚:“咳咳,傻干过活没有?滚一边看着!” 我心里带火地站起来,看着那个小毛孩子蹲下去,生龙活虎地练起抹布。土豆冲我说:“看了吗?没有脏东西也得用力,不是要你擦地,是要你做动作哪!” 土豆话音未落,伟哥手里的一把牌就飞到他脸上:“作死啦你?!什么叫做动作?擦地就是擦地,不怕干净,你他是不是还没擦够?” 土豆一边忙不迭地捡牌,起身赔笑地给伟哥送上去,顺势又吃了一个嘴巴,伟哥骂道:“看你就他没前途!”土豆气愤地转身冲我咆哮:“的,快擦!” 我压抑着他的冲动,重新蹲下去,刚抓起抹布,前面的铁门就响了起来,刚才那个老管教喊:“麦麦,收拾东西!调号!” 我松手放了床 单,反身抱起铺盖,对眼镜大夫说了声“保重了”,等着老管教过来开里面的门。大方脸懊丧地骂了一句:“小倒跑得利落。”伟哥冷笑道:“这行的,到哪个屋也活不过今天。” 我弄不清为什么要调号,听刚才管教那意思,好象跟打架无关,而且再调号。也不知接待我的会是什么呢。我看着老教哗啦一声把门打开,有些忐忑而茫然地嘀咕着。 我一眼扫见,送我进来的小贺,正站在院外的门口。 第四节人挪活 第四节人挪活 往东走,“门牌”号码越来越小,几乎每扇门后都传来嘈乱的人语,间 或有一两声蛮横的吆喝或漫骂。最后我被叫停在倒数第二间的铁门前。 “少年号”?一看牌子上的字,我有些蒙。 老管教把门打开:“加个人!别欺负他啊。” 后来我发现,管教们每送一个人进来,说的都是这句,就象饭馆门口的迎宾 小姐:“欢迎光临,先生您几位?” 小贺说:“你把被子先放里面,提讯。” 我抱着被子蹑脚进去,自觉地把被子放在临厕的铺板上。大家都瞟我,我也 顺便扫描了一下,乖乖,哪张脸都够十五个人看半拉月的,有几个还长得特惊险,心里不禁有些毛咕。 小贺把我领回警卫室,穿进去才发现,一楼原来是一排提讯室,靠窗有一个桌子,下面象我在校时的讲台,垫得高出地面五公分,提讯的官人坐在那,自然先有种居高临下的空间优势。靠门的铁椅子是给在押犯预备的,有一个设计简单的搭板。可以自由 启合,人坐下后,把搭板一合,咔哒一声扣住,就圈定了,做不了大动作。 没给我戴手铐,算优待了。 小贺问了些老问题,很快就签字画押,草草收场,只是走了一个程序化的过场。 “刘管,人还给你们啦。”小贺把我带进警卫室,独自上楼了。 老管教懒洋洋地提了大串的钥匙,送我回号儿。 开门往里走的时候,我心里打鼓,并且暗下决心:坚决和恶势力斗争到底!一边又祷告;千万别给我斗争的机会啊。 老管教把我扔下就走了。 “新来的,过来!”铺里头,卖春女一般,正斜靠着一个嫩小子,年纪轻轻,脸色苍白,眼睛又冷又傲地盯着我。我应声向他走去。 “蹲!”他点一下铺前的空地。我知道这是规矩,很顺溜地蹲了。 “低头,看你什么看?” 我楞了一下,望着他的脸,那张气十足的脸,显得倨傲,蛮横。也许当时我的眼里闪出了挑战的神色,也许是我的反应不够敏捷,那小子立刻咆哮起来:“傻还不服气是吗?!” 我感觉到人堆里蹿起两个人,冲我杀来。我下意识抵挡了一下,对方的打击落了空,但我还是被一下子拥退几步,整个人已经靠在墙上。 冲过来的是两个敦实汉子,一个门牙没了一颗,嘴里隧道般黑着一块,破门坎子似的,特扎眼;另一个没来得及细看,但那双冒着坏水的细眯眼还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细眯眼摩拳擦掌,凶巴巴地冲我过来:“呵,还还手?!” 坐在铺上的小子也站了起来:“炼熟丫养的!”我紧张地做好一拼的准备。 豁牙子却摆了一下手:“先审了再说吧。”然后看我一眼:“哥们,甭管什么道来的,头三脸别走基了。”然后冲细眯眼撇了一下嘴,俩人抬脚上铺了。我不明白“走基”是什么玩意。 “,你们俩嘛意思?”小白脸不甘心地嘀咕着,似乎对他们没有马上把我砸趴下很不满。他丧气地重新坐下来,冲我晃晃脑袋:“过来。” 我走到他跟前蹲下,精神有些紧张地预备着抗击突袭,早听说这里面混帐,果然。屋里的地板砖好象刚擦过不久,还有些凉,不过我感到脚底下倒是挺爽。 “知道自己什么面儿吗?”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其实我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 白小子傲慢地笑一下:“头回进来吧。” “是。” “懂规矩吗,,以后慢慢教你……嘛案儿啊?” “包庇。” “包庇谁呀?” “施展。” “施展?”白小子来了精神,把身子往上直了直:“你跟施展嘛关系?” 我想这是决定他下一步态度的关键,不知他跟施展是敌是友呢。我豁出去了,冷冷地说:“施展是我铁哥们。” 白小子立刻喜上眉梢,笑出一脑门活跃的褶子:“行了。” “缸子,阿英,你们听见了嘛——跟施展是铁哥们儿。”白小子指着我笑道。 “那不就行了嘛。”豁牙子说:“以后咱就是哥们,塌实住了,这号儿里咱哥几个说了算。我叫雷刚,九街的,叫我缸子就行。” “我叫罗伯英,阿英。”细眯眼笑嘻嘻地往我跟前凑了凑。 “我姜小娄,姜庄的。”白小子说。 我突然有种咸鱼翻生的感觉,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让我躲过一劫。我赶紧也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问:“你们都认识施展啊?” 缸子一边掏烟,一边招呼:“来哥们儿,坐下说坐下说。” 我懊恼地给自己找面子:“倒霉,烟叫刑警队给扣了。这里还让抽烟?” 缸子边给我一棵“恒大”边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啦,这里面卖烟,黑着哪,看这个了嘛,在外面就一块来钱儿,到这里,翻了一跟头,你就当‘红梅’吧,嘿嘿。” 我们一起坐下来,缸子说:“施展原来跟我们都在一号,就是旁边那物,咱这是二号,以前是少年号,因为几个小孩儿炸号儿,就把他们给拆开了,别的号也跟着倒霉,都打散了重组,我们就跟施展分开了。没看门口还挂着少年号的牌子嘛,没来得及换呢。” 姜小娄说:“施展可能在15号。”我说我刚才分13号了。 “所以把你调过来嘛,离的太近了,怕你们串供。”阿英提示我。 “哦?这里还串得了供?” 阿英嬉笑道:“没有咱办不了的事,都神通着哪!” 姜小娄乐呵呵地说:“施展是我师傅,在号里教我练功,天天倍儿早就起来……你会不会功夫啊,麦麦?”姜小娄放下那股无赖劲,更象个孩子了。 我笑道:“三角猫,我很多年不玩了,废了,一日只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嘛。” 大家又互相吹捧了一阵儿,外面一通门响,隔窗看见几个穿红坎肩的秃子进来,检查里面的门锁,然后出去了。 “劳动号的,这些家伙判的日子短,都留在所里服刑,跟二狗子似的。”姜小娄告诉我。 我这才空数了数,里面一共14个脑瓜,挤在6米来长的条子铺上,显得有些拥挤和郁闷了。墙角还蹲着一个瓦刀脸的,正就着昏黄的灯光捡豆子,姜小娄顺着我的目光笑道:“这是强,傻的白天干不完定量,天天熬夜。” 我又下意识看一眼坐在最里铺上的一个人,这小子看上去挺魁梧,面相还算憨厚,没有流氓 脸谱的霸气。我从进来,就没听他说一句话,不过那个位置,根据我刚才的经验,应该是号长的吧。 缸子看我瞅那个人,就笑道:“忘了介绍了,这是肖遥,咱的安全员,政府给派的。” 我赶紧笑着招呼:“哦,肖哥,失敬了。” 肖遥无所谓地笑笑,掏出棵烟自己点上了。我开始觉得这小子深不可测起来,这个官当得架子好大。 很快我就知道,“安全员”是对号长的“官方”叫法,安全员都是由“政府”安排的。我现在被关押的号儿里,安全员是临县的, 通肇事逃逸。 姜小娄拉着我继续聊天,我也就没再搭理肖遥。说着话,一边观察着里面的形势。靠前铺的一段地方,看来是肖遥、姜小娄等人的专区,其他人都很自觉地在南半部呆着。我的铺盖卷象个分水岭,北部是“人头区”,南部是“鸟屁区”。人头区的面积和鸟屁区的相当,铺盖之间都留着宽松的空隙,南半部的邻里关系就非常紧凑了,被罗象一根长藕紧密连着。 我还注意到,除了肖遥和一个被叫做“牛哥”的,其他人用的都是和我一样的“公被”。 第五节自暴家门 第五节自暴家门 姜小娄又递个我一支烟:“你跟施展怎么认识的?那大哥可真牛!一骗就上千万啊,,拉拉点儿就够我发达了。” “我们哥俩是大学同学。”我嘬了口烟说:“假的,这里买的?” 姜小娄骂道:“的,打进来还没见过真的哪,涨价不怕,你倒给弄点儿正路的啊,的,就是黑!” 我笑笑,接着说:“施展这人义气,又有大哥风范,大家都愿意往他跟前凑。大学一毕业,施展就进了教育局,家里有门子啊。一年后我分配到县城边上那个农场中学里教书去了。” “你也够牛啊,当老师,我现在可蛋了,连初中都没上完,找工作都没人要,后悔当初不听老师话了,要遇见你多好!你一直教书啊?” “没有,早辞了。我呆的那个破学校,别提多没劲了,那帮破老师,那帮破学生,让人想着就烦,连我这样一个倍儿热教育事业的人最后都忍无可忍,屁股一拍,辞职了。后来干了很多差事,折腾得够戗,一来二去就成了盲流子。干点啥好呢?听人说什么也不会干的人有两条出路,一是当领导,一是当作家。领导咱是没戏了,干脆当作家吧。” 姜小娄呵呵笑着,说我幽默,又说当作家比当老师更牛,紧追着问我当成了没有,他说出去肯定跟那帮屁孩子吹牛去,说在里面遇见一作家。 我敷衍了几句,接着跟他说施展:“我把我的想法跟施展说了。施展挺支持我,问我还有什么困难,我说要是有台电脑就好了。施展没说话,转天就给我送了台486来,说:‘你是写作的苗子,干别的浪费。’我说算我借你的,那时侯我们哥俩都困难,一个月那点银子不够买醋的。后来等条件好起来,施展也死活不让我还钱了,他说他不缺钱,算无偿支持我的——这样的哥们儿,还有的挑么?” “牛!”姜小娄道。不读书就是不好,表达感情时,情绪稍微激动一点儿就找不到形容词了,姜小娄的词汇匮乏倒似乎只有一个“牛”。 “486是什么呀?”姜小娄迷惑地问。 “写东西的一种机器。”我简单扼要地解释,遇到我这种老师,算他倒霉。 “听施展说,他好象在保险公司啊?”姜小娄疑惑地望着我,似乎怀疑我和施展有一个骗了他。 我说:“调动呗,施展给我486那阵,也是穷皮一个,几个月后,他调到保险公司了,条件慢慢才有了好转。施展很卖力,业绩特好,一年后就成了部门经理,大概还管着财务,确切地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们在一块儿,很少谈工作上的事。朋友嘛, 情在先。” 这是那个被叫做“强”的抬起头来:“肖哥,刚哥,娄哥,我这盆捡完了。” 姜小娄他们正跟我聊得欢,不耐烦地说:“完了,挖坑儿埋吧。” 肖遥说:“吃吧。” “强”立刻蹦起来,冲到桌子前,抓起上面的一个窝头狂吞起来,看样子还没吃晚饭。“强”边吃,边抄了一个小饭盆进了厕所,接盆凉水,也不回来,就蹲在厕所边上狼吞虎咽地啃窝头,偶尔喝一口水,流露出他对这来之不易的窝头的珍惜。 肖遥我们5个人都靠在被罗上抽烟聊天,烟灰缸都是用香烟盒叠的,很致,在我和阿英中间的铺板上有一个拇指肚大小的洞,我就学着阿英,不断地把烟灰弹进那个黑洞里。 阿英跟我说,他是抢劫进来的。说的时候,他笑着扬起左手给我看,我很意外地看见他的左手只有三个手指,还是半截的,不过显然是老疮疤了。 “那天晚上我们四个哥们儿喝得有点高了,一个叫大楼的说,咱找点乐子去吧,上粑粑三儿那里,粑粑三儿是我把兄弟,在六合 阵开了个酒楼,其实就是窑子铺,我就开着我那辆狗骑兔子去了……”我们这里管那种带驾驶楼子的动力三轮叫狗骑兔子,很损也很形象。 阿英笑眯眯嘬了口烟,接着说:“走到半道,看见路边卧了辆拉煤的双挂解放,一个矬子正翻开机盖检查线路呢,大楼也不怎么想的,突然就说咱敲他点血,拉煤的身上都有钱,当时我们已经开过去了,我觉得这想法挺好,马上就掉头回去,四个人好象都热情都他挺高,要不说死催的呢,当时要是有一个人反对,这事就免了,本来就有些找乐的意思,没到非抢不可的程度。” “酒涨忪人胆你那是。”缸子说。 “还真是。”阿英笑道。 然后他笑着问我:“哎麦麦,你是大学生,见多识广,你说我这案子能判几年?” 缸子说:“早不就告诉你了嘛,抢劫最高刑是死刑,有点准备啊。” 姜小娄说:“阿英这事判不了,顶多就算一找乐犯!” 阿英:“你他才是一找乐犯!” 肖遥仰在被罗上,偏过脸来搭讪:“麦麦的事我看大不了。” “包庇算事还?”姜小娄道。 缸子也说:“我上回在二监碰到一个,他弟弟杀人,他知道他弟弟跑哪去了,没说,才判了两个半。” “杀人能跟施展这事比么,麦麦你肯定捕不了。”阿英挥着半截残手说。 我一咧嘴:“说 话哪?我这不是已经进来了吗?” 姜小娄坐直身子,兴奋地炫耀:“这都不懂啊,现在是刑拘,还没批捕呢,38天以内要是捕不了,就得放人。” 阿英拿嘴唇撅他一下:“臭摆什么,你刚知道几天?刚进来那天晚上还不是凝着眼珠儿跟白痴似的。” “你好?刚进来见个秃子就喊大哥,吃饭时候托着窝头掉眼泪儿。” 阿英腼腆怪异地笑着,没有争辩。 我一听缸子是二进宫的,不觉向前挪了下子,用探讨的口气说:“这里的事儿以前还真没研究过。” 缸子脸上马上多了一层“过来人”的沧桑感:“熬人啊,好人也熬神经喽,进来了先是刑拘,然后检察院批捕,不够捕的要不放了,要不撤捕劳教,劳教还不如判刑,劳教是最苦的,把人当牲口使,累出屎粑粑来都不饶你啊,宁捕不劳,进来过的都知道。咱说这边儿……逮捕证一签,还得等着起诉,开庭,一次不行两次,判完了,不服气还得上诉,终审判决接到手算一大关过了,下面就等着下劳改队,以前的劳改局现在听说叫监狱局了,都是一个行,下队之前得先在W监狱圈着,二十年往上的重刑犯儿就撂那了,其他人一般一个月左右分到各个监狱去,这就正式开始献身劳改事业了。折腾吧?”缸子笑着问我。 “听的我头都大了。”我是说真的。 “你上次是因为嘛进来的?”我问。 “跟阿英一样。” 阿英受了刺激似的喊:“你小别跟我一样啊,你上次8年哪!” “那时侯我刚19,闹着玩似的,就抢人家一包儿。” “扎旮旯偷着乐去吧,要赶上83年严打,你丫还有今儿?”姜小娄笑道。 阿英说:“改改你那京片子嘴,什么丫丫的,听着乱心。” 缸子接过姜小娄的花茬说:“还真是,严打那会儿,抢一个西瓜就给凿了,隔壁有个旺村的小子,坐车不买票还啐人一脸大黏痰,判十三年,发大西北去了,现在连拘留都不收。” 我说那不叫法治,是 来。 “ 来真管用啊,那阵儿治安多好,中国人就怕狠的,平就够狠!”缸子一脸崇拜。 肖遥被缸子的话调动了灵感,从铺上直起身子冲南边吆喝:“都你放倒啦?监规全背熟了吗?是不是等我来狠的?!” 那边躺着倚着聊天休息的一下子起来大半,打坐似的盘腿坐好,眼睛一律望向墙上的一张整开布告:《看守所在押人员行为管理规范》,有的还一边看一边嘴里小声嘟囔着。 姜小娄也来了精神,一摆手:“强,过来。” “强”立刻紧喝了两口凉水,趿拉着鞋颠过来,训练有素地蹲在我们前面的地板上,脸色有些对前途感到迷惘似的苦恼。 “第8条。”姜小娄说。 “第8条,第……不准,不准传播犯罪手段,怂恿他人犯……” “的!那是第8条吗?”缸子把手边的纸烟缸狠狠拽到强脸上,强的脸立刻被飞腾的烟灰弥漫了,他一边不能控制地咳嗽,一边赶紧把烟灰缸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缸子身边,然后被姜小娄一脚踹回地板上,后脑勺嘣地在墙上敲了一声。 “哎呦~~”强坐在地上,呻吟着。 “起来!”肖遥断喝一声。 阿英兴奋地蹦起来:“要不要我帮你起来?” 强受了电击般赶紧蹲好,拿眼睛瞟着阿英,颤声连说:“不用了,英哥。” “第8条。” 姜小娄把姿势调整得更舒服些,眼睛望着强,有些森森地说得慢条斯理。 强吸口气背道:“不准恃强凌弱、打骂、污辱、勒索其他在押人员。”然后长出一口气,我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望着墙上的《规范》,一字不差,心里居然替他松了一口气。 姜小娄骂道:“傻行,谁教你的‘是强凌弱’,那念什么?” 强便头看着《规范》,皱着眉头子嘟囔:“是‘恃’呀?” 姜小娄突然揪住正想往回缩的强的耳朵:“那念‘持’,‘持强凌热’!” 强呲牙咧嘴地叫:“哎,哎,姜哥,‘持强凌热’,我记住啦。” 姜小娄总结地又狠转了一下手指,伴随着强一声惨叫,阿英顺脚把他又踹到地上。 肖遥说:“行啦,再背去!” 强获得大赦似的连连答应,然后屁颠屁颠跑厕所拿来抹布,认真地擦拭着地上的烟灰。完事后,自觉地盘回铺上,两眼死瞪着《监规》。 突然,屋角传来孔府家酒的广告播放声。 我早已看到但没多在意的电视机自动打开了,那是一台21英寸的彩电,用铁架子固定在靠门的墙角上方。下面有一个用铁篦子网住的黑匣子,阿英告诉我说那是个扩音器,姜小娄说是监控器。 “快七点了。”缸子说。每天晚上七点到十点,是娱乐时间,就是集体收看C县有线台的节目。除了看守所的控制室,任何人不准私自开关电视或调换频道,对违反各项监规的号房,停看电视就是惩罚手段之一。 缸子说:“现在讲究多了,九几年我头回进来时,狗屁都没有,整天就是干活,现在还有厕所电视了,还让抽烟了,你们多幸福。” “听说人家美国监狱跟公寓似的,有机会真得去一回。”阿英说。 “人家那里哪是坐牢?简直就是疗养啊。”从缸子确定的语气里,好象他上次真的就是打大老美的监狱里出来的。 第六节我的初夜 第六节我的初夜 电视节目超级没劲,在第N遍重播穷聊阿姨的《还珠格格》,强等一小撮人看得还真投入,眼珠都快飞屏幕上去,不时跟着一惊一乍的小燕子傻笑。自己的处境好象已经被忘到爪洼国去了。 这边的几个人开始打牌,扎金花,我不会,就在旁边看热闹。他们赌烟的,每个人脚底下放了一盒“恒大”。 到电视突然关掉时,肖遥输了两盒。 “就分我一个人啦你们仨。”肖遥看着另三张笑脸儿说。 姜小娄看一眼肖遥说:“麦哥睡前边来吧。” 肖遥望着我放在厕所边上的铺盖卷,说:“马甲,把那个被子挪阿英边上,你们顺着往外挤!” 原来,睡在什么位置上,在这里是非常讲究的,它象征着一个人在监舍里的政治地位和生活待遇。有句“俗语”:“睡觉靠边,大小是官。” 我当时自我庆幸的心理很重,其实是侥幸,如果没有施展,我不会第一天进来就享受这样的优待,当然,没有施展,我也不会进这种地方来。 “睡吧。”肖遥吩咐。 南边马上铺床 ,强第一个钻进被窝,脸朝厕所,刀似的立着身子。其他人陆续躺下,都强一样侧立着,即使这样,还是显得很拥挤。 我们这边就宽松多了,估计一会躺下,大概跟在大街上睡差不多。 姜小娄问肖遥:“晚上值班怎么安排?” 肖遥犹豫了一下,看着我说:“麦麦头一天,就先歇着吧,其他人不变。” 我说值什么班呀? 缸子说:“看守所的规矩,晚上睡觉得安排值班的,盯着点别有那想不开自杀的、逃跑的。” 我说那我还是值吧,反正也未必睡得着。 肖遥说:“把你排哪班呢?”他是号长,反要征求我自己的意见?莫名其妙。 阿英说:“先顶我,跟缸子一班吧,我往后错。” 后来明白这值班排序也是很有等级观念的,人少的时候,人头——老大和睡铺头的几个人不得不值班了(此书为盗版——作者注),都要争取一个对睡眠质量影响最小的时间段。这也算是一种“福利”。 其实十二点以前,很少有人睡的着,于是前排的几个又开始玩牌。很放肆地吵闹。 阿英突然神秘地一摆手,示意大家收声。一阵均匀的呼噜声传来,姜小娄说:“还是三胖子。” 阿英蹑足起来,忍着坏笑,从窑里掏出一袋方便面,取去料包,一边撕开一边向门口那边走着猫步,最后停在一个脑袋前。 这边几个人都充满期待地望着阿英,表情相当兴奋。 阿英小心翼翼地把三胖子的脸扳得向上一些,然后施肥一样把方便面的粉料注进三胖子嘴里,接着是铿锵做响的鼻孔。然后阿英飕飕掂着脚跑回来,嘴里呱呱怪笑着。 三胖子鼻孔里怪异地发了一声响,有些酷似下水道喷发的瞬间,我们忍不住了,暴笑起来。大家都动起来,睡着的醒的惊猛,假寐的一脸茫然,等大家看到三胖子穿着短裤狂叫着跑进厕所时,才觉悟地齐笑起来。 过道里很快传来吆喝声:“几号?睡觉!” “大史。”缸子说完,先利落地拉床 被子,合衣钻进去了。 我也赶紧学着他的样子好歹一铺被,迅速卧到。不少人还在偷笑。肖遥和姜小娄下了地,来回溜达着。 大史一路走来:“几号闹妖?!” 姜小娄低头对窗户外头招呼:“史管值班?” “废话,是不是你们?” 肖遥和姜小娄同声回答:“不是,不是。” 我眯眼看三胖子在厕所又是又是抠地修理完鼻子,一脸无奈地钻回被窝了。 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严厉打击睡觉打呼噜的家伙。很多人的 噜病,据说都是在看守所里治好的。 *** 大史一走,我立刻对他们说了被扣300多块钱的事儿,姜小娄一惊一乍地说:“赶紧要,时间长了就泡汤了,这些帽花比瞎子还黑!” 我说:“明天吧。” “不行,不行。”然后,姜小娄热情洋溢地趴在后窗口,声嘶力竭地喊:“报告管教!报告管教!” “闹什么闹!” 一个警察过来问了情况后,诡秘地笑着:“有这事儿?我给你问问,正好史管跟我一班儿。” 十来分钟后,就听过道里有人喊:“二号!谁叫麦麦!?” 一回头,大史气汹汹的脸正堵在里间的小窗口上。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跳过去。姜小娄乐呵呵招呼:“史管好。” 大史一边怒冲冲地对我说:“瞎雞巴喊什么,少的了你的?”顺手把几张纸片从窗口扔进来,掉在桌上的一个塑料脸盆里,在盆底的水面上漂着,有气无力的样子。 姜小娄赶紧跟我一起给大史陪上笑脸儿:“谢谢管教,谢谢管教。” 大史的脚步声一消失,姜小娄就开荤:“傻,出门掉窟窿里淹死!” *** 陪肖遥和姜小娄聊完了他们的一班,小睡了一会儿的缸子起来和我值二班。其实就是小声聊天,混一个小时的时间。 估计大家都睡着了,缸子环顾一下四周,扫了一眼肖遥的脑袋,小声说:“咱号儿的安全员是外地的,傻一个,拢不了什么事,就是家里花俩钱儿,管教才给他个官当。小娄、阿英我们以前都是一个号过来的,施展是我们老大,你这一来,咱哥几个的伙更大了,以后这号里的事就更好料理啦。” 我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肖遥,点了点头。刚才我还以为他架子大呢,原来是孤立啊。 缸子说他刚结婚不到半年,女方家里本来就不同意闺女嫁给一个劳改犯,这下更没戏了,估计离婚是早晚的事情。缸子说到自己老婆的时候很无奈,心里很清楚对不起人家。 “那天一个狱友出来了,大老远来看我,我就跟我门口小卖店的胖子借200块钱,准备请那哥们一顿去,胖子楞不借,这不明摆着看不起咱嘛,我当时就火了,从他钱柜里抓了两张票子就走,告诉他爷们明天就还给他,嘿,小子回头就给打110了!” “这事也不算大。”我安慰说。 “算抢劫,三年起步,我又是累犯,打累加半年到一年,搞不好得弄5年上下啊,真不值得。”缸子苦笑。 缸子说他最对不起的还是老爹老,上次出来的时候,他一进家就给老两口跪下了,三口人抱一块哭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都73了,坎儿,弄不好坎儿我身上,一口气上不来没了,我还活什么劲,还进得了那个家门吗?” 临睡,缸子跟我说了一句:“别看你有学问,这里面的事且弄不明白呢,自己把握好了,别漏进去。” “你多点着我一些就有了。” “唉,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自己的案子理顺了,一句话琢磨不到,就可能多判几年啊。”缸子打这呵欠歪过头去。 缸子的话让我琢磨了半宿,最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躺在被窝里,仔细琢磨着“前铺”这几个家伙的关系,觉得自己现在的位置挺微妙的。肖遥是这里的“安全员”,不过明显是个摆设,但有政府做后盾,他还是腰杆很硬的。姜小娄他们三个很排外,如今又急着拉我入伙,扩大组织势力 ,大有完全孤立肖遥的用心。 初来乍到,就睡到前铺来,看来这待遇也不是平白享受的,虽然有施展的铺垫,但还要我自己懂得怎样维护来之太易的“幸福”啊。 迷迷糊糊也就着了。没有第一次“进来”的不适应感,很奇怪。应该夜不思寐噩梦连连才正常吧,可能是我进来得“法所当然”,而且又没受什么连续的打击的缘故。 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第一节第一个早晨 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 提要 ……卢管教看了我一小会儿,把手里的本本在桌上展开,是个印刷好的档案登记表。按部就班填完了,卢管教说:“你受过高等教育,跟这帮狗烂儿不一样,要起个好表率啊。” ……俩家伙一脸困惑地望着卢管,卢管说:“你们叫麦麦订盒饭了?长那脑袋了吗?还吃盒饭,吃你!” ……姜小娄把他爸爸给他的信递给我:“我爸写的,我看前边还没什么,就是老套子,让我老实呆着,长长教训,可一看到后面,说今年市场蛋,一斤菠菜才5分钱,我就受不了了,心里那个劲的。这50块钱,我爸就得卖1000斤菠菜呀。” ……姜小娄环顾周匝,补充了一句:“这就是谍报儿的下场!”) 第一节第一个早晨 早上很早就醒了,旁边的缸子哆嗦着,我奇怪了一下就明白了,那家伙在风风火火地手,真他腻歪人。我轻轻错一下身,合上眼,再想睡就不容易,脑子反而越来越“清醒”,往事不断地冒出来,沼气般似乎点火就飞腾起来。 *** 施展是这年4月初走的。那阵儿我刚从学校辞职,正在开发区打工,将就着也算个白领吧。 施展在他走的头两天给我打电话:“哥们儿你出来一下,我遇到点麻烦。” 施展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施展开着一秃屁股“夏利”,在公司门口等我。我哈腰钻进车里,坐在副驾位上,施展发动车,向W市区方向开去。 “啥事?” 施展尽量平静地笑着:“出了点麻烦,再说吧。” 我们都不再说话。施展熟练地驾驶着,不断超越着其他车辆。我在一旁不着边际地 乱猜疑,最后迷迷登登地闭上了眼。 当我睁开眼时,车子已经泊在W市最神秘豪华的娱乐场所“安全地带”的停车场里。我们找了一个单间。头回走进这么奢侈的地方,我越是提醒自己要装得象见过大场面的样子,越是弄得自己有些鬼头鼠脑。 后来我慢慢喝着味道很衰的红酒时,施展开始说道:“……钱的事,弄得挺大,你们都帮不上忙,不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多少?” “一千来万吧。” 我沉默了。我对数字一直没有感觉,越大越麻木。 施展勉强笑了一下,象是有些抱歉地解释:“我这两年干什么,谁也没告诉,我只觉得一旦成功,大家就都可以发展起来,不用再这么没死带活地挣扎。” “咋这么大漏子?” “我一边给保险公司干,一边自己另起了炉灶,我很容易地拿到公章,盖了好多空白文书,后来编造了一个储蓄保险的险种,年息百分之十五,仍以保险公司的名义让业务员出去拉客户,我用拉来的钱投资股票和期货,然后用赚来的钱和新客户的资金偿还到期的险单。” 看我没什么表情(其实我是没弄明白),施展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我计划借鸡生蛋,等积累一定资金,就收手,没想到前两天出了点差头,弄不好得翻船啊。” 施展真不象是干这事的人,我指的是诈骗,但施展这种人折腾出这么大的事来还真不新鲜。 我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来。我的冷静或许正是施展希望看到的。 他说:“我早查过书了,我这样的事,不管是自首还是给抓住,都是死罪。摆在我面前的有三条路:一是自首,然后槍毙;二是尽量掩盖,一旦不能逃过此劫,还是一样死;三就是当机立断,三十六计走为上。”然后他看着我。 “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然后他继续看着我。 “……走吧。”我决绝地说。我能怎样? 施展端起酒杯来,感慨地说:“钱啊,好大一个陷阱,哥哥我是掉到底啦。” 在碰杯的声音里,我的心有些悲凉。 施展说,其实他已经买好了去珠海的机票,他只是想再听听我的意见。 我要他陪我去银行,取出了我卡里的5000块整数,死活给他带上了。 这件事怎么就出来了呢?施展不会这么弱智啊。他已经落魄至此,完全没有理由再把朋友供出来吧。 施展不是这样的人,不是。哪出了问题呢? *** 思乱想了好久,还没人起床 ,缸子那里已经收工,弄出来的东西不知道抹到哪里了。天已泛明,监舍里没有表,想再睡会,闭了眼,依旧不能成眠。 不知道家里面,我的父母和身孕有加的妻子,他们又怎样度过的这个夜晚。我跟大学同学游平正合作着一部书稿,已经推进市场,除了买书号的钱,印刷费、稿费都还没有清付,真担心中间有什么差错,让我们这种白手起家的人招架不起,破财毁誉。这一切都叫我浮躁,并且无奈,头疼。 窗外的鸟在叫,是那种最普通的麻雀,很欢快的调侃着,无忧无虑。我就静静地倾听,想象自己正和它们说着话儿。失去自由 的悲哀还没到刻骨铭心的程度,只是对新的空间感觉茫然,企图思索,又没有头绪。 直到一阵暴躁的电铃划破空气,监舍里才活跃起来。 在缸子他们几个“起床 !起床 !”的吆喝声里,大家混乱地动作着,穿衣叠被,空气里弥漫了一股 吞吞的奇怪的气味,肖遥和姜小娄搂着被子,靠在墙上抽烟,随意地搭讪着。肖遥说昨晚上隔壁好象又扔进去一个,姜小娄说没听见响动啊,我睡死了。 我尽量麻利地穿好衣服,开始叠被。缸子说:“见棱见角啊,得叠成豆腐块儿,我给你示范一把吧。” 我一边用手指把被子拉按出型来,一边笑着说:“哥们儿受过正规军的训练,孬不了。” 缸子看我熟练地把被褥整理好,赞叹一声:“还真牛。”然后一路往南走,一路评论着:“牛哥有进步,马甲是老手了,红中,鬼螃蟹,蛤蟆,凑合还都……四川跟旧社会把被角都再抻两下……三胖子你个傻,重叠!强,重叠!” “快!”马甲踹了一脚强。 强一边把自己的被子展开,一边苦着脸跟缸子说:“刚哥,我这被子又烂又软,成不了型啊。” “行,今晚上给你弄个有型的。” 这边肖遥和姜小娄也完烟,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马甲立刻过来把二位的被褥收拾停当,一边说:“洗脸水打好了已经。” 马甲这样的角色,叫做“劳作”,是“人头”们一手选拔的“使唤丫头”,机灵卫生,嘴眼都得会说话,手脚还得勤快干净,任劳任怨,忠心耿耿。这些人一般年龄偏小,所以又被叫做“小劳作”。不过马甲好象偏大了些。小劳作的地位相当敏感,有点象皇宫里伺候“人王天子”的太监,他一边是他主子的巴狗,可以被主子随便使唤、辱骂、责打,一边又是别人眼里动不得的一个“机关”,你不小心碰一下他这个机关,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来,往往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就是打狗看主人的道理。 早饭是玉米粥和窝头,几片老咸菜。粥很稀,人影可鉴。咸菜没有那帮鸟屁的份,在我以后,只有马甲和牛哥分了几片。 窝头咸菜在嘴里蠕动了很久,才被我下定决心送到嗓子边上,嗓子眼似乎很扭捏,半推半就了有一会工夫,才借着一大口稀粥的帮助,让窝头囫囵进肚。 “几天过来,就顺口了。”缸子和眼镜大夫一样,向我传经授道。 “呆会我给你登记,购点物吧,方便面、果仁儿、火腿肠什么的都有,这些猪食确实难吃。”肖遥说。 牛哥在一边嚷嚷:“在外边,这些烂货呀,我们家那京巴连闻都不闻!” “牛哥又开始啦。”马甲说。 “要不他叫牛哥!”阿英道。 牛哥两眼放光地来了精神:“嘿,我们家那狗……” 姜小娄眉头耸着冲他一仰脸儿:“关!” “关了你的音道。”缸子笑着附和。 “南边”有人笑起来,有些讨好,有些幸灾乐祸。 吃过早饭,强和一个苦瓜脸叫“旧社会”的开始擦地,“四川”刷着厕所,其他人都盘在铺上,这种仪式叫“盘板儿”、“上学习 ”。 肖遥拿本信笺,给我做购物登记。 布鞋和洗漱吃喝的用具是不可少的,价钱都比外面贵了将近一倍,然后是方便面、果仁儿、火腿肠。姜小娄和缸子、阿英都兴致勃勃地围在一旁,给我参谋。 “信纸信封圆珠笔,必须得要。”阿英说。 “给我捎个牙膏吧,快用完了。”姜小娄说。 肖遥探讨地看我一眼,我说牙膏,然后看了他们几个一圈:“你们还缺什么,我一块记上。” 阿英说:“给缸子买个快乐器吧,昨晚上他又打机了。” 我很早就知道这个粗俗形象的比喻,所以跟他们一块笑起来。 牛哥攥着50块代金券,凑过来说:“肖哥啊,给我记一条恒大,一箱福满多。” 姜小娄看一眼他手里的钱:“算计得够准呀。” 缸子说:“雞巴你买不买?” 肖遥一边说一边往纸上写:“换小龙人吧,剩五块钱买公用。”公用就是大家用的东西,手纸一类。 牛哥只好慷慨地说:“行啊,我什么时候缩过?” “你有那尿嘛。”姜小娄不可一世地望着牛哥。 牛哥干笑一下,放下钱,塌眉顺眼地回自己铺上了。 最后,肖遥把登记单放在窗台上,那里已经有几封信,估计是待发的,要等管教来一块 上去。 杠子告诉我,我们这个号的主管管教姓卢。 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第二节家书 第二节家书 随着一声吆喝,我们到监舍外抬豆包,负责业务的管教已带领劳动号的犯人把豆子拉到门口。 铁门一关,肖遥和姜小娄他们几个立刻开始分豆子。按每人一包发完了,肖遥、姜小娄等我们五位的豆子又摊派给强、四川和旧社会等人一半,几个人都直眼看着,一声不吭,好象已经习惯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这样多少也算卑鄙。 大家早已经各自拿了脸盘,预备装杂质用,等活计一分完,马上就各自为战起来,小院里批批仆仆响起杂豆击打盆底的声音,嘈乱急迫。 我有那几个“人头”撑着,不急,靠西墙有光的地方,没人占位,阿英招呼我铺片空袋子,一块儿坐下,拽个脸盆在旁边,跟我说:“不急。” 肖遥一边慢条斯理地扒拉着豆子,一边吆喝着:“快!麻利点!”这个号长比13号的伟哥要强,至少人家还半真半假地捡几把豆儿呢。不过,我也看出来了,下生产线劳动的“人头”,大家抬举他的力度就小许多,越是穷凶极恶压迫人的,大家越把他当回事儿。 缸子捡了会儿豆子,开始在院子里来回溜达着,不时打这个一掌,踢那个一脚,嘴里也是紧忙,吵得我脑瓜仁儿疼:“鸡驴,都给我飞起来!”“快!要快!还得净!” 缸子是负责“质检”的,属于实权派。 门外开锁的声音让大家都为之一震,一些人,仿佛惊弓之鸟,噤若寒蝉地紧张起来。 姜小娄耗子似的从里面钻出来,挤在我和阿英中间,眼睛一个劲朝门口瞟着。 门一开,肖遥立刻神经质地喊道:“起立!” 大家如触机关,急急从地上蹿起,脸朝墙站成一溜棍儿。 管教进来了,随手带上门,没说话,一直往里走,肖遥撅着屁股跟了进去。姜小娄伸着脖子,从窗口斜望着里面。阿英低声告诉我,这就是卢管教。 突然,肖遥高声喊了一遍我的名字。 我答“到”,然后一边莫名其妙地望一眼姜小娄他们,一边跑进去。 “你叫麦麦?” “是。”我回答,心里稍显忐忑。卢管教看上去人到中年的样子,穿着制服 ,没戴帽子,小寸头修理得挺严谨。 卢管教看了我一小会儿,把手里的本本在桌上展开,是个印刷好的档案登记表。按部就班填完了,卢管教说:“你受过高等教育,跟这帮狗烂儿不一样,要起个好表率啊。” “是,卢管教。” “进来没人欺负你吧。” “没有没有。” “行了,干活去吧,有什么事跟肖遥说,不行直接找我。” “谢谢管教。”我如释重负地转身跑了出去。对这个管教第一印象不错,心里更塌实了一些。 卢管教走出来,把一张代金券递给四川:“韩东来,你爹给你寄50块钱来。” 四川先是意外,马上就说:“您帮我给老家寄回吧,就说我不需要钱。” “别装王八蛋啦,要早知道顾家,你就不闹杂去了。”卢管教一边说,一边开门出去,咣当一声上了锁。 姜小娄看着四川骂道:“的,有钱了不想着赶紧还帐,还往回邮,真啊你!” 四川哭丧着脸道:“50块钱够我老家俩月花的。” “还他孝子啊。”阿英说。 “先孝敬老子吧,”姜小娄道:“准备给我买点什么?” “脑白金吧。”阿英说。 缸子掺乎道:“伟哥好啊。” “给你,熬死你丫挺的。”姜小娄把一把豆子扔过去。 “你们还别急。”肖遥坐在门槛上说:“四川我先给你算算帐啊,你用的饭盆儿是号里的,15块一个,你给家里写了两次信吧,两次,墨水钱就免了,信封信纸邮票算你5块,三个月你用了多少手纸?” 四川辩解说:“我一直用报纸。” 旁边的马甲立刻给了他一个耳光:“你敢说你没用过手纸?” 四川嗫喏着:“就一回,是在厕所边上捡的。” 姜小娄跳过去就是一脚:“狗养的,这里是捡东西的地方吗?” 肖遥恨恨地说道:“好,晚上我给你好好算,让你连个狗也剩不下!” 这些人也太不是东西了。我低下头,默默地捡着豆子。 肖遥过一会想起什么来,告诉我说购物单已经让卢管教拿走了,估计下午就能“送物”来。 这里有小卖部,听他们讲被一个姓欧的警察承包了。“够黑,一年不赚10万让他。”阿英信誓旦旦的样子,好象自己就是疾恶如仇的蝙蝠侠。缸子说,欧管跟“侯所”是老乡,又臭味相投,一个麻子一个坑儿,要不然,小卖部这块肥肉轮的到姓欧的嘴里?再说了,老殴肥了,他敢亏了侯所?秃子头上的虱子,这不明摆着的事嘛!缸子说完了,又骂自己咸吃萝卜淡心:“咱算个雞巴算个帽儿呀,自己陷在坑里还没人捞呢,管起人家不正之风来了还!” 我说你们这叫正义感。 放下小卖部的罗嗦事,缸子和阿英开始较量,象刘三姐对歌似的,比赛讲荤段子。姜小娄企图掺乎进去,但没有两个回合就被淘汰出局,缸子说你小鸡还嫩呢,上不了大台面儿。姜小娄很不服气地挣扎:“你19岁的时候,还不如我呢。” 这才知道姜小娄只有19岁。 *** 时间不长,卢管教又折回来,在号筒那边的窗口喊我,说我家里来送物了,然后把一床 被褥卷成卷,从小窗口生塞进来。那是我结婚时备的,还没盖过,苏绣缎面新得耀眼,我的眼被刺激得酸了一下。 “还有一封信,500块钱,签个字。” 我签字的工夫,卢管又喊肖遥,递给他一个推子盒,要他把我的脑袋弄秃。 卢管一转身,我立刻一边往外走,一边把信展开,是父亲的笔迹。 姜小娄几个都凑了过来,很兴奋的样子,鸡一嘴鸭一嘴地问着“谁的信”、“写的嘛”,好象外面来的一片落叶也会叫这里的人心动。 父亲只是在信里安慰我,要我好好和办案人员合作,另外,他暗示我家里正在为我的事奔波。琳婧在末尾处也是安慰我,让我学会照顾自己。没有一句责怪话,我心里反而更不好受。 “还是知识分子家庭好啊。”缸子感慨道。 “过几天我也得给家里写信了。”阿英说。 “又扰人家媛媛吧。”姜小娄挖苦他。 阿英笑起来:“嘿,骗吃骗喝骗感情呗。” 缸子招呼我:“我来给你剥头吧,包满意。” 我用手梳了一把浓密的黑发,让开捡豆子的人,在墙脚蹲下,当推子的凉的钢刃贴紧我的头皮,无情地向前挺进时,头皮似乎被掀开一道缝隙,有风吹进来的感觉。一大绺黑发无声地落在我面前,然后又是一绺,再一绺,感觉头上的负担被逐渐解放,直到最后,缸子说“好了”时,轻松异常有飘飘然的美妙,下意识抹一把头顶,已经空空如也,很陌生的感受。 我望和着缸子笑道:“这下就塌实了。” 阿英赶过来相看我几眼,赞许地说:“麦麦你剃了头,还真有点流氓 大哥的味道。” 我征求意见:“象葛优吗?” “象林彪哎。”缸子夸奖道。 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第三节面子 第三节面子 这天送水时,劳动号的人问姜小娄:“你们这新来一个叫麦麦的?” “我就是。”我弯腰从窗口望着那张陌生的面孔,有些困惑。 那家伙扫了一眼身后,很快地把一条“白鲨”塞进来:“施展给你捎个好。”然后推起车去了一号:“盆子准备好!” 我触电一般赶紧把香烟塞进铺下的小窑里,心突突直跳。姜小娄一个劲地笑,说“没事没事”。 缸子和阿英都跑进来冲糖水,顺便给我安排了一杯。姜小娄冲完糖水,拿饭盆儿舀了满满一盆热水,放到桌子角上备起来,这时水盆里的水剩下还不足一半了。 肖遥木头似的走进来,在靠窗的床 底掏出一袋白糖,往塑料杯里恶狠狠地抖落了几下,直接到盆里舀了一杯水,端了出去。 “肖遥啊,呸,看你还能摇几天。”姜小娄小声诅咒道。 正喝着水,过道里又热闹开了,姜小娄冲外面喊:“订盒饭啦,有订的没有。” “订,订。”外面应了两声,肖遥和另外牛哥,牛哥也是小四十的人了,可能是因为在地上干活的原因,腰还佝偻着,一边往里走,一边呲牙咧嘴地往起拔自己的身子。 “卢管教,您值班啊!”左首不远处传来细细的声音,这是我进来后第一次听到女人说话,不禁有些振作和疑惑。 姜小娄对我说:“女号的又发呢,6、7号都是小……订下礼拜的盒饭,你要不要?” “当然,多少钱?” “10块一份,一天20,也可以只订中午或者晚上的。”我算了算,看一眼旁边的肖遥,脑瓜一转说:“订五份中午的吧,你我,缸子、阿英,还有号长,我请了。” 肖遥立刻把手里的饭票塞回兜里,憨厚而不客气地一笑:“那谢了啊。” 姜小娄白楞他一眼,没说话。 “卢管。”大家跟监督订饭的卢管教打招呼。 “卢管,我订5份中午的,这是三百五的钱票。” 卢管没接我的钱,怪怪地看了我一小会,问肖遥和姜小娄:“你们掐巴人家了?” 姜小娄紧说:“没有卢管,真的没有。” 肖遥递上几张钱票说:“我没叫他给我订饭……卢管,我订5份晚饭。”我心里马上厌恶道:“什么东西?” 卢管没理肖遥,冲我说:“你家里钱大风刮来的?都给谁订?把他们都叫过来!” 我急着解释,卢管不管那套,坚持把缸子和阿英也喊了进来,俩家伙一脸困惑地望着卢管,卢管说:“你们叫麦麦订盒饭了?长那脑袋了吗?还吃盒饭,吃你!”看上去挺文气的一管教,张口给人家开那样龌龊的菜单子,我多少有些诧异。 缸子和阿英一脸无辜,忙不迭地辩解,卢管果断地说:“麦麦,甭怕他们,谁欺负人你告诉我,我收拾不死他!订你自己的,几份?” “两份吧,中午晚上全要。” 一出屋,我就说:“这事闹的,我一片好心,还给你们找骂来了。” 姜小娄先跟缸子和阿英说了事情原委,然后对我说:“麦哥,够意思,冲你这一亮相,兄弟服气。”缸子和阿英也都表示看出我是一好人来了。 我忽然发现,我的面子已经做足了,花不花钱倒在其次了。回过头想,要是在13号也来这一套俗的,即使放开施展这样的由头,伟哥和大个儿一概人等也要喜欢上我的。 暗暗地,不禁有些凄楚的得意了。 *** 晚饭到。 姜小娄招呼:“马甲,打饭!” “到!”一个穿着黑马甲的矮个子冲了进来,利落地把热水盆里的水倒到厕所里,然后趴回桌子上,使劲地把脑袋朝过道里探着,鼻子一吸溜说:“还是冬瓜。” “想吃肉?我屁股先。”姜小娄说,马甲笑。 两个穿环卫坎肩的年轻人推着饭车过来,哗哗往盆里折了两舀子冬瓜汤。马甲刚把盆挪开,窝头们就披里扑噜落在桌子上,黄灿灿地成熟着。 姜小娄凑过去:“大哥有富裕吗,不够吃啊。” “都不够吃,吃美了谁还想家?”饭车咣当当走了。 “哼,牛什么?” “美屁呀,这帮孙子天天五点就得起来伺候咱们饭辙,谁是爷,咱是!”马甲幸灾乐祸地晃悠了一下和身体不太匹配的大脑袋。 姜小娄从桌斗里掏出一个小塑料盆,搂着饭盆的底捞了半下子冬瓜片,饭盆里就显得很轻松了,表面上漂着一层看不见油星的瓜片,使人想起臭水里的死鱼。 “看豆子收拾好了没,叫他们吃吧。”姜小娄一边挑了个大个窝头,一边说。 马甲去了。姜小娄跟我说:“麦哥,你今儿跟我一个盆,明天才能买新的。” 这时候肖遥洗过手,走过来说:“麦麦你先别吃,呆会跟我吃盒饭吧。” “算了,我跟小娄凑合一顿。”我看出肖遥也想拉拢我的好意来。 肖遥没再多说。姜小娄抓了一个窝头递给我,我捏一把硬绷绷的窝头说:“天天都是这个吗?” “有钱的都订盒饭,你以后也不用跟我们吃这个猪食。” 我大方地责怪他:“说什么呢,有我的就有你的。” 姜小娄友好地笑了。 这时缸子和阿英也上铺来,跟我们蹲成了一个小圈,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麦麦?”肖遥靠在最靠墙的被卷上,扔了一棵烟过来。 “谢谢啊。”我把烟放在脚边。 姜小娄跟两个一块吃的家伙说:“以后麦哥就跟咱们一伙了。” 缸子看着我解释:“一伙,就是一块吃的意思,也叫一槽子的,跟猪差不离。” 我注意到肖遥吐烟的神情有些鄙夷和不含糊。 **** 我潦草吃了几口,就没了食欲,靠边上着烟,一边乘机观察了一下号房里的其他成员。 肖遥和牛哥的盒饭来了,俩家伙吃得自在,我感觉肚子又开始饿起来。 其他人都蹲在地上,把饭盆放铺板边上,踢里 噜往嘴里塞窝头。有两个凑在一堆儿的人跟前摆着小片的花生豆,其他人都是干吃“牢食”。 我数了数,搭上我,十三个脑瓜。不是十四个人吗? “咳,马甲,把我那份窝头拿走。”肖遥喊。 马甲立刻跳过去:“谢谢肖哥。”然后他停顿了一下,问姜小娄他们:“你们够吃吗?” 姜小娄有些怒气冲冲地:“给你你就拿走!” 马甲不说话了,蔫蔫地攥着走回去。 我看到马甲掰了一小半窝头给旁边那个眼窝深陷的“旧社会”。旧社会感激地接过去,疯狂地照着窝头就是一口。 吃完了饭,阿英把我们的餐具往一堆儿一摞,推边上去了,马甲马上过来收拾走。 这时瓦刀脸“强”的青年走进来,一脸疲惫地说:“肖哥,我干完了。” 肖遥嘴里咀嚼着,说:“缸子,验验。” 缸子刁着烟走到院里去了。很快就折回来,二话不说,照强肚子上就是一拳:“又糊弄!” 强虾样痛苦地弯下子:“刚哥,我真没糊弄。” 阿英已到近前,“啪啪”嘴巴两个:“犟嘴?” “哎哎,英哥。”瓦刀脸说。 肖遥声音不大地吩咐:“滚,接着捡去。” 强热情地遥望一眼桌上孤零零的窝头,哭丧着脸回院去了。 原来还是十四个人。我想。 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 第四节罩着的和疯了的 第四节罩着的和疯了的 黄三来看我,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黄三是刑警队的马弁,我高中同学,关系不薄不厚,这厮干事生猛,就是不工于心计,所以戴着大盖帽混了十年,还是个小刑警。不过黄三资格老,消息灵通。程刚第一次找我调查时,我就先找这小子摸的底。 施展走后,我的生活象被挖空了一角,每天干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潜意识里,我盼着施展的案子早一天浮出水面。社会上在流传我送走施展的各重版本,应该是施展走时,在公司门口被熟人看见了。我想,公安的人找我,时在早晚。 大概过了俩礼拜吧,午前,我的电话上显示了一个陌生号码,是本地的。 对方说:“我是刑警队经侦科的,我姓程,想找你了解点情况。” “是施展的事吧。”我单刀直入。该来的总要来,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 对方稍一犹豫,说:“你下午有空儿吗?” “几点?” “我们一点半上班。我叫程刚。” 于是我赶紧给黄三挂了个电话,探探虚实。 黄三说:“你小子咋跟施展的案儿搅乎一堆儿去了?” 我说是例行调查,找我的是经侦科的程刚,这人怎么样? “外粗内细,你说话小心点,别耍小聪明,没事给自己找出事来,我们这些人眼可贼着呢。” “傻呀,就你那行?”我拿黄三打岔。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和程刚见了面,一个倜傥英武的汉子。 握了握手,使我感觉到自己还不是罪犯。 “听公司的人说你还是作家啊,一个月光稿费就2000来块。”他赞赏地说,我心里的那根弦可没有放松一点,我明白他们的策略。 我笑着说:“他们吹呢,那样的话我还上什么班,给老外打工,弄得自己整天跟孙子似的,我有瘾啊?” 程刚笑了,顺手递给我一杯水。不是什么好茶。 “你怎么知道我们找你是施展的事?” “是我送他走的。”我看了一眼程刚,有些窝火地接着说:“谁知道他惹了祸,这小子不存心给我添堵吗?” 程刚喊了一嗓子“小贺”,一个胖小子拿着记录纸进来了。 一分钟内,程刚和小贺拿着询问笔录进来了。 程刚暗示了一下调查的进度,接着说:“谢谢你帮助我们调查啊。” “应该的,公民嘛。” 程刚脸上堆着笑:“你什么时候送施展走的,去哪?” 我如实回答。我知道施展早已经离开珠海,他到那里,也就办张假身份证 就开路了。施展给我来过电话。 又谈了些磨皮蹭痒的问题,称他们还没有宣布结束,我开始转守为攻:“听说施展是因为诈骗?” 程刚笑着说:“从哪听来的?” “外面传的可凶了,保险公司的门都让那些保户给挤破了,他们经理从二楼跳后窗户颠儿了。” “我们还在调查,现在没有结论,你也甭瞎猜。”柳大队提醒我。 “反正我这心里挺复杂。” “怎么?” 我正色道:“如果施展真的是负罪外逃,从公民的角度讲,我希望你们尽快将他绳之以法,从朋友的角度讲呢,又有些希望他能够逍遥法外。” 几个警察表情各异笑起来,没有人接我的话茬儿。 我从经侦科一出来,黄三就给我打电话,说他一直瞄着这边呢。我告诉他没事儿,黄三说:“用不用我给你关照几句?”我说:“关照个屁,你以为我跟施展真有事儿啊?” “说你有事就有事儿,别你拿自己前途开玩笑啊。” 我说:“切你的头,不做亏心事,还怕你们鬼叫门?” 现在黄三终于看着我进了局子,忙不迭跑来给我开现场会。 “你小子有一套!最后还是混进来了,,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啊。该撂的就撂啊,别掖着,不就包庇嘛,有什么神秘的。”黄三隔着铁门,从上面的栅栏口教育了我一通后说:“麦老爷子上午找我了,家里都乱套了,我给他们吃了定心丸,你这案子大不了,十有八九能判缓儿,你塌实在里面呆着先,外头我们给你使劲。” 他轻敲了一下门,故做神秘道:“这里没问题,我跟卢管绝对关系到位。” 最后他朝院里望了两眼,威严地说:“这是我哥们儿,都照顾着点,谁碰麦麦一个头发丝我碎了他!” 我周围马上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回应,总体意思是宣誓大家跟我都是好哥们儿,请黄警官120个放心。其实我还哪有什么头发丝可碰?全剃了。 黄三走后,我心里不自觉洋溢着小市民的得意。在特殊环境里,能有人“罩”着是很提气的,这里面讲究“关系”,比社会上有过之无不及。 姜小娄先刺探了一下我跟黄三的关系,才说:“抓我们那天就有他,这小子揪着我头发,往警车里塞,跟拽一死狗似的,疼的我眼泪都蹿出来了。” “你想让警察叔叔抱你上车?”缸子戏谑地问。 “!我刚进来那天晚上,没叫他们打死!铐桌子腿上,大黑驴雞巴(橡胶棒)照腿肚子上砸呀,你又不是没看见我那天那形象。”阿英笑着,象在讲别人的糗事。 姜小娄也笑起来:“那天要是你看见,恐怕都认不出来你啦。”我听出这句是从一部喜剧片里套出来的台词。 大家乘兴讲了不少警察刑讯供的例子,我并不感到惊讶,在外面这样的事也常听说,早不是新鲜话题。不过,从媒体上看到,那时有两个地方的公安已经开始试行所谓尊重“沉默权”的讯问模式,严禁拷打被告和“疑犯”,虽然引来颇多争议,但毕竟代表了司法进步的曙光。 我把这个信息传达给大家时,没料到竟然招来一片否决声。 缸子首先发言:“学人家香港录像片呀,没戏!就中国警察那素质,没口供,靠玩证据他们玩得起吗?拿电棒找证据多省事!”我差点就告诉他香港也属于中国。 阿英言之凿凿地说:“打!中国这犯罪分子就得打,一打就灵,要不他不说话呀,死鸭子,他真嘴硬啊!” “没错,尤其象咱这抢劫的,还有就是强、盗窃的,你不打,就出不来玩意儿,杀人的就更甭说了,掉脑袋的事,不动真格的,不折腾得他生不如死,能招吗?!”缸子激动起来。 我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人大代表了。 肖遥发言道:“中国就是没有法治,把人不当人。”话题有点假大空,扯远了。 姜小娄不屑地说:“你进来以后就不是人了,犯人还是人呀?” 阿英说不对呀,我们现在还不是犯人,是“犯罪嫌疑人”。 “你别臭不要脸了。”缸子批评他。 阿英笑得很好看,坏坏的样子,使我想起一个挺可的小学同学。 姜小娄有几分困惑地嘟囔道:“老当嫌疑人也不好受啊,我都进来仨礼拜了,怎么还不下捕票?” “快了,”缸子说:“阿英咱们几个差不了几天,一个捕了,跟着就全来了。”说完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啊~~捕了就有盼头啦,赶紧下队就享福了。” 缸子一直锲而不舍地宣传“下队”的好处,缸子说下了“队”,就不用整天圈在一个小屋里闷着了,每天出工收工就跟国营工厂一样,收了工可以随便找哥们儿聊天去,泡壶茶,门口一坐,山南海北 扯,牛随便吹。关键是伙食上去了,除了关禁闭,看不见窝头,弄得阿英和姜小娄很向往,恨不能赶紧被捕判刑,变成真正的罪犯。 **** 午饭依旧是死面馒头冬瓜汤,没有几点油星,盐倒是放得很大方。 阿英说,看守所的厨房他看过,菜锅上面吊着一块肥肉,每天做菜的时候,把肥肉往锅里浸几分钟,就重新吊起来,算是过了油。我们听了都笑,大概没人当真。 因为拿馒头挑了个大个的,强先生又碍了姜小娄的眼珠了,吃了两个耳光。 下午的豆子捡得更加紧张,缸子和阿英等人很会制造气氛让大家的精神总是绷紧弦。姜小娄还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豆完了规,规完了豆,看谁先神经!”规,就是背监规。 阿英在一旁做广告:“谁先神经了谁先出去呀。”然后眯着眼一个劲地坏笑。 “靠!我先神经了吧!”缸子说着,就疯起来,一头栽向强,强不敢闪开,象抱个热火罐一般把缸子接住,一边陪着灿烂的笑。缸子在他怀里撒泼,嘴里激动地喊着“我的儿”“我的宝贝”,一脸痴情的作态。大伙的笑声更刺激了他的灵感,一只手生猛地向强的底盘抓去,握紧了乱晃,强杀猪样嚎起来,死命挣扎着,脸上写满痛苦,光在痛苦上绚丽着。 姜小娄不甘寂寞地蹿上去,用胖胖的身体把两人压在下面,然后是踊跃的阿英。强继续嚎叫着,通报着缸子的热情有增无减。 “强啦——”在阿英快乐的呼喊声里,姜小娄笑得肥肉乱颤。 肖遥很不安地提醒:“别把管教招来,小声点你们。”这个大权在握的“安全员”显得有些无奈,控制不了局面。 马甲喊了一声“帽花来啦”,底下的阿英和缸子立刻用力把小胖子拱翻,强的声音也迅速地熄灭,残留在脸上的痛苦还叫人不人心猝读。强一只手在裆里安慰着疼处,一只手已经机械地扒拉起豆子来,看来他已经被这帮“实力派”给彻底“练”服了。 姜小娄一边从地上爬起,一边骂道:“傻你们听他的?” 马甲诡异而讨好地笑起来。 阿英侧耳倾听一下,马上愤慨地把矛头指向马甲:“谎报军情,缸子,干了他!” 缸子疯得气喘吁吁,坐在地上连连摆手:“不行了不行了,在里面关废了,累惨了我啦。” “盖大房脱大坯,割大苇子,这四大累你都没沾边呀,那么糗,把你扔6号一晚上还不死球?”阿英嘲笑道。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6号是女号。 姜小娄却附和着缸子说累呀累的,说在这里面真把人给呆废了,哪天得开始锻炼了,要不就是逮着机会都跑不了啦,警察溜达着就能把咱给追上。 *** 那些捡好的豆子已被重新打包。只有“强”一人还守着脸盆,兢兢业业地在里面扒拉。我注意到他的眼角有些瘀青。 缸子站在他旁边时,他的动作有些板滞起来,眼神也似乎迷离 了。我想那家伙肯定是紧张的。 缸子用手指的反关节凿着他的秃头,语重心长地说:“马上就要收豆子了,麻利点啊,强。”强头也不抬地频频应是,手下忙活得更见殷勤。 我们坐在豆子包上抽烟。我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强,我问姜小娄:“这天天干活?一天得捡多少?” “天天干,一人一包。看运气了,要是赶上一包赖的,熬去吧。” “强上个礼拜就睡了三天觉,是不是呀强?”阿英用烟头砍着强的脑袋问。 “强”不回头地嗫喏:“是,是。” “……后来拉屎的时候坐茅坑里睡着了。”缸子笑道。强也嘿嘿陪着,手可没敢离开豆子片刻。 透过8号钢丝编的天罗网,我望着头顶被分解成蜂窝状的天空,感觉很无奈,对明天,已经没有概念。 越过刑警队的楼顶,可以望见一尊水塔的大盖帽,红漆的铁围栏上立着根避雷针,一个鸟窝粗糙地搭建在避雷针和铁栏杆的 叉点上,岌岌可危。一只鸟的家、一只鸟的自由 是什么滋味? 一支烟功夫,肖遥也走了出来,看一眼唯一的强,说:“收了吧,缸子。” “收。”蹲在豆包上的缸子跳下来,一脚把强踹趴下,看也不看就端起豆子倒进靠边的一个包里:“一会先验这包,别弄乱了,强品,盖帽儿用。” “缸子,还没死啊!”粗粗的声音来自隔壁的1号。小院的水泥墙有三米高,一个院里说话,声音大一点,两边的院里都能听个大概。 姜小娄立刻蹦起来,伸着脖子喊:“大哥!” 缸子仰望着墙头,扯开嗓子:“橙子!你又憋得难受了吧!找旮旯自己放放!” “过来!让我败败火!”那边喊。 “教你个法!自己自己喝,去痰降火治咳嗽!”缸子叫唤着,惹来一片笑。 那边被叫做“橙子”的叫:“我每天都弄出点来,已经攒了半缸子啦!” “晚上叫小娄给你送6号去!窑姐准欢迎!”后来知道缸子说的不是“窑姐”,是“姚姐”,关在6号的一个女犯。 姜小娄骂道:“缸子你真不够揍,把我扯进去干嘛!” 橙子喊:“把缸子当夜壶!喊,一二!” 墙那边立刻众口一词地呼口号:“把缸子当夜壶!把缸子当夜壶!” 我们这边不能控制地笑成一片。3号那边也乱起来,好多人叫“缸子,给我用!”“给我用!”缸子气急败坏地冲天大骂。 突然外面传来咆哮:“作死!?闹什么闹!?” 声音立刻沉落下去,空气里只残留着不能马上蒸发的笑声。 外面的声音还不依不饶:“关你养的几个就老实啦!的,都准备好,收豆子!” 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 第五节代理情书 第五节代理情书 几天后,新的一周开始了,终于给弟兄们过了个开斋节。 盒饭按时供应上来,我的购物单也变成了实物。大家都很兴奋,先往肚里狂塞一通,风卷残云,都打着爆发户的饱嗝,缸子还煞有介事地问“有没有牙签”。 看着他们大义凛然地鲸吞着我的东西,遭遇毒手的我,心里很坦然,这些可恨之人也实在有可怜处啊。在物质上,家里不给往里面送钱,或者送得很少的人,基本上只能过隶社会的困苦生活,如果是再受他人摧残的倒霉蛋,就更可怜了。没有收入的在押人员,最常见的有两种情况,一是家里确实困难,一是屡教不改的多次犯,家里寒心了,干脆撒手不管,生灭由他。这两种人,如果再没有适应环境绝处求生的“过人之处”,一般过得都很凄惨。 开始,我对姜小娄他们大手大脚地开放我的物质世界,并没有工于心计的背景,更不是出于慈悲胸怀,凭的就是很单纯的一个想法,走“哥们儿义气”路线。当然事实上这条路线给我带来了明显的好处,我在这个号舍里的人气指数嗖嗖提升,不仅很多应该“按部就班”接受的“帮教”程序都免除了,而且使我在这个空间里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拿人手短吃人口短嘛,不然那些官场上的腐败是怎么蹦出来的? 没有奉献就没有收获,欲哭无泪的哲学。 **** 晚饭后,秋后的天光还暧昧 地亮着,半死不活。肖遥让“靠边儿”的那些人把豆子撮进来,墙边上蹲一溜,继续练。我们几个或坐或躺,在铺上开侃,神聊儿。 后来阿英突然想起来,说不能跟你们扯淡,我得给媛媛写信了。然后拿了纸笔,秦烩似的翘腚跪在铺上,陷入艰苦的沉思,一边喃喃自语:“亲的媛媛,你好,亲的媛媛,你好,你好,你……” 缸子见义勇为地凑过去:“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又好多天没写信了——,这还不好写,张口不就来吗?下面写我特别特别想你,想的受不了。” 阿英笑脸大开,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边刷刷记录一边说:“我——,没看出来你还有两把刷子呀!……恩……特别、想你,想得、受不了,下边呢?”阿英眼里流露着期待,望着自鸣得意的缸子。 姜小娄熊一样从缸子身上爬过去,给阿英出谋划策:“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不用担心。不知道你在外面好不好,是不是也受不了了。” 缸子在一旁“嘎嘎”笑起来,阿英“呸”了姜小娄一口,说我这可是一片真心,就是没文化,爱你在心口难开,你别把好事给我搅乎黄喽。 我笑着说:“爱你在心口难开,就写这句不是挺煽情嘛。” 阿英楞了一下,突然眼睛亮起来,发现宝藏似的,抬头纹都快乐开了:“嗨!放着河水不洗船,知识分子在跟前呢,我还自己费哪门子屎劲儿?” “就是呀,麦麦你给他来来不得了嘛。”缸子和姜小娄也一下子开了窍儿。 在一种表现欲的怂恿下,我爽快地答应了。阿英长出一口气,兴高采烈地给我清场,让我尽量能趴得舒服些。缸子和姜小娄也来了兴致,蹲凑在旁,看我给“亲的媛媛”写情书。 “上烟。”缸子吩咐。 阿英立刻夸张地殷勤,把烟给我点上。施展送过来的白鲨。 我煞有介事地说写情书咱比眨巴下眼皮还利落,不叫个事儿,不过要替别人写就不一样了,得先明白双方是怎么个意思吧,得说说你的心气,是想跟对方表忠心还是耍腻巴,将来是真想明媒正娶,还是想玩票儿,再有就是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这情书不能千篇一律,一个阶段得有一个阶段的招法,另外,对方的口味也得清楚,喜欢哪一口儿?是生猛的还是 柔的? 我一席话说得几个人直楞神儿,看出来佩服了。 缸子一本正经地对阿英说:“今儿遇见高人了,你得好好利用,弄好了媛媛咬死你这钩,非你不嫁呀!”姜小娄在一旁看着阿英傻笑。 阿英沉思道:“这还真有点不好说。” 我启发他:“你们怎么认识的?自由 恋爱还是包办婚姻?” 阿英甜蜜地笑了:“算自由 恋爱吧。媛媛在我们村的珐琅厂里上班,点蓝的,就是给景泰蓝上色。我早就看上她了,没事就跟她凑近乎,开始她还捏着劲儿充紧的,后来我们想了一招,让俩小子在路上吓唬她,然后我蹿出来,花拳绣腿一阵猛练……” “行了,我明白了,英雄救美,然后媛媛就以身相许啦。”缸子和姜小娄一听,都笑起来,附和说肯定相许啦! 阿英的脸居然有些小红,一个劲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就是比以前多给我俩笑脸儿。” 我简单明了地问:“你们后来发展到哪步了吧。” “她到我们家去过了,倒没反对。”阿英的语气有些含糊。 我看着他,郑重地说:“关键是媛媛嘛态度,跟你铁不铁?” 阿英立刻来了精神,把身子往上挺了挺说:“她说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我刚进来那阵还来看过我,就是那帮狗不让见,她还哭了一大抱儿。” “把媛媛那信给麦麦看看。”姜小娄撺掇。 阿英很快从窑里掏出两封信,先把一封递过来:“这是流眼泪那个,还有一封是前两天来的,说等我。”他扬了扬手里的那张信纸。 媛媛的字写得很认真,有些拘谨,却掩饰不住内在的娟秀。语句不是很通,意思倒表达得很到位,一边示,一边劝阿英振作起来,展望明天,给人的感觉好象这小子是干革命进来的。 卧槽草看着信,顺口逗阿英说媛媛长得漂亮吗? “不漂亮我能下那么大功夫吗?”我没有抬头,却从语气里判断出阿英的脸色一定很自足。 姜小娄撇着嘴道:“狗巴你别自美啦,就你这行的还找得着象样的货?” “唉你别这么说,从来都是好汉子没好妻,赖汉子娶花枝呀。”缸子赶紧给阿英长着威风。 “那得有本事。”姜小娄道。 “武大郎有本事吗?不就一卖烧饼的?”阿英愤愤不平地反驳。 “嗨,后来怎么样,别忘了武大郎怎么吹灯拔蜡的!” 缸子的立场又变了,即兴感慨道:“漂亮妞都是水扬花,封神演义那电视剧里有一个什么鸡不是更厉害嘛。” 我一边看媛媛的第二封信,一边答腔说是“妲己”。 我没有注意到阿英这时候脸上已经有些不挂,只听他愤慨地嚷嚷:“你们是不是他嫉妒的!” 我们都笑起来。缸子和姜小娄继续跟阿英呕,我开始进入角色,对“亲的媛媛”倾诉道:“亲的媛媛,你还好吗?当我这样关心你的时候,我已经忍不住在深深自责了,我知道我因为一时卤莽闯下的祸,给你带来的伤害是何等深刻。许多天来,你的娇美的面容不断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心也随着不断地痛,分别的日子尖利如针,一天天刺在我的精神上,而思念的线早已经飘出铁窗……”写着,心恍惚着,想到自己的老婆。 “一时什么?”阿英问。 “卤莽啊,怎么啦?” 阿英不好意思地一笑:“卤莽敢情这么写呀,麦麦,你最好别写连笔,媛媛也够戗认的。” 往后看,阿英就美得合不拢嘴了,一个劲地叨咕母牛的那个器官。 缸子和姜小娄也来了精神,紧跟我近乎,很快我就落进圈套。从那以后,我责无旁贷地成为了大家的家书代理,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解决了头疼的问题,我也高兴为他们服务,这使我有更方便的机会了解他们的背景和精神。因为我的有求必应的爽快劲,我的威信值也被加上了好几分,缸子说象我这样有学问的人,到劳改队里也受不了苦,一般都让政府给利用起来了,阿英听了很后悔当初不听他的劝,多读点书原来真的有用啊。 当时,除了我,监舍里学历最高的就是肖遥,据说是差不到三年就读完高中了。姜小娄上过初中,马甲和三胖子一天不落地读完了小学,然后是牛哥和阿英,都认识不少字,牛哥还读过几本古典名著,比如《肉蒲 》,会写上下结构的入肉,经常以此炫耀,很快我就知道牛哥虽然姓牛,但大伙叫他“牛哥”不是冲他的姓,而是“牛大哥”的简称。 在学问问题上,缸子最坦诚,说自己一共就上过两天学,还赶上大礼拜了。 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第六节新来的 第六节新来的 晚上一连气代笔了五封信,一边写一边跟他们聊着,等开始写自己的家信时,我的腰已经断掉一样,直不起来了。 在这种地方写信,面对的是一种新的应用文体,有特殊的讲究,因为每封信都要接受管教的审查,不能谈论案情,不能写看守所里黑暗的东西,不能用容易引起怀疑的暗语等,所以有些话需要特殊的表达技巧,好在着对我算不上什么挑战,不用培训就可以称职上岗了。 把信塞进信封里的时候,除了值班的,就剩下四川和强两个人还在地上捡豆子,其余人都已经进了被窝。 我跑厕所哗啦了两把脸,也赶紧躺下了。 迷迷糊糊刚晕过去,就被吵醒。咣当当开铁门的声音很刺耳。 “又来一个。”值班的牛哥显得有些兴奋,趿拉着鞋往门口凑了几步。很多昏睡的脑袋也动了起来,转向门口的方向。 二道门一响,一个目光呆滞的“小眼睛”抱着铺盖走进来。后面的管教身子往里面探了探:“谁管这号儿?”肖遥赶紧从被窝里探出光身子,答应一声。 “先安排他睡觉,别欺负他啊。”说完,管教一缩头,咣了咣当锁门走了。 肖遥冲新来的喊:“被子放地下,过来!” “小眼睛”忙不迭地照办。 “蹲。”阿英仰脸吩咐。 “小眼睛”蹲在铺前,望望阿英,又看看肖遥,表情空洞。 肖遥威严地审问:“叫什么?” “孔东。”听口音象山东方面的。 “哪的?” “兖州。”果然是山东人。 缸子立刻用山东快书的调子广播:“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闲言碎语莫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阿英顺着调门,唱起一个流行民谣:“你要想入我这个 ,先让我入了你那个裆,当里个当。”旁边有人笑起来。 姜小娄摆出一副博古通今的胸怀问道:“山东孔,孔老二是你祖宗吗?” “不是,老师,俺这个孔不是他那个孔。” 阿英有便宜就不放过,马上坏笑着接茬:“你那个孔是我后面这个孔。” 缸子用巴掌往孔东那边扇了两下:“破,我说怎么你有点口臭呢。” 拿山东人找了一把乐后,肖遥又问:“犯什么事啦?” “盗窃。” “折哪啦?” 孔东眨巴了一下小眼睛,没明白。 阿英利落地一伸胳膊,啪地就是一个嘴巴:“问你怎么抓来的?说细点,我们好给你参谋参谋。” 孔 噜一把脸,苦着相说开了:“我在老家偷过一辆摩托,卖了,然后上C县这边打工,都半年多了,不知道咋的,今晚上让派出所逮走了,后来又带这里来了。” “知道这叫啥吗?”缸子趴在被窝里,用探讨的语气问。 孔东送了一个迷惘的眼神给他。 “这叫恶有恶报!这叫天网恢恢!的,犯了事跑哪也别跑C县来呀,是不是以为这的警察都是傻?。”不等孔东答茬,缸子脑瓜儿左右一拨楞,继续发挥着:“看我们哥几个了嘛,哪个不是上天入地猴折马蹿的主儿,W市的大壳帽听到我们的名号都脑瓜仁儿疼,到C县,警察叔叔一出手,照栽!” 孔东懵懵懂懂地问:“老师您也是外地的?” “外你的头啊我!”缸子的拳头跟射钉槍似的,突然就从被窝里钻出来,击在孔东的额头,把他冲击得砰一声倒在地上。 旁边值班的马甲立刻补上一脚,敦促他起来。牛哥悬起一只脚,在孔东眼前险地晃动着:“再不快点,小心我的无敌夺命鸳鸯脚。” 这几位喜怒无常的表现,让我觉得他们的神经多少有点毛病。其实,用平常社会的眼光审视,监狱里是没有正常人的。 我看孔东惊恐无措的孙子相,动了一些恻隐之心,不禁跟缸子他们建议:“也挺晚了,有嘛事明天再说呗。” 姜小娄还算给面子,冲孔东说:“今儿先不上课了,嗨,以后一喊山东就是你啦。” 肖遥把被角掩了掩,白楞一眼“山东”:“滚边上去,今先给我打地铺,明儿再给你安排板上来,破,再来十个也让他挤下。” 阿英笑道:“哎,山东!” 走到门边的“山东”困惑不安地转过头来。阿英坏笑道:“把灯关了。” 山东迷糊地转了一糟,终于在门边找到一个白色的按钮,抬手就要按,一直盯在一旁笑的马甲马上给了他拳:“的,那是报警器!” 我们都笑起来。阿英满足地钻进了被窝。 山东有些迷惑地看着我们,肖遥道:“以后别碰那个按钮啊,把帽花招来干不死你!睡吧。” 获得大赦的山东盗窃犯赶紧求教地望着马甲,最后在马甲的指挥下,在厕所和铺板间半米宽的夹道里铺被躺下。不管他这一觉能否睡好,明天的厄梦都已经在悄悄降临到他身上。 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第七节滚大板 第七节滚大板 上午捡着豆子,感觉外面有些动静,阿英耗子似的扒着铁门上的小窗口向外了望了一会,回头跟我们汇报说:“滚大板呢。” “什么是滚大板?”我问缸子。 缸子一脸忧伤,不安地说:“进来的人都得滚大板,跟过去大堂里的杀威棒似的,现在是弄一块钉满钉子的大板,把人压上面,来回滚,哭爹喊都不行,一通恶制以后,看还有没有不服的。” 阿英好象不太在乎似的,还有心情笑:“这样以后好管理,跟咱这些坏人就不能客气。” 我心里紧张了一下,这还真没料到,不过暗暗把牙咬着,说:“大不了一死,再说他们也不敢,还真没有王法了呢。” 缸子安慰我:“你们不是有个同学在刑警队嘛,到时候他肯定出来垫你一下,不过……”他把目光转向孔东:“山东就惨了,听说这帮管教里面有几个专治外地人,说他们竟敢跑C县捣蛋来,不打出屎来都不罢休,上次四川就让他们给弄了一裤兜子屎,是不是四川?” 四川讨好地迎合着:“可不是嘛刚哥。” 牛哥更是愤慨地说曾经有个湖北的,让他们活活给折腾神经了:“惨啊。” 姜小娄幸灾乐祸地拿豆子砍了山东一下:“就你这行的,十个有九个得打丢了。” 山东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看,一失手,把一把杂质扔好豆子里面了,缸子看个满眼,少不了几个高质量的嘴巴打过去,混乱中,姜小娄掺乎了一个决定的眼炮,山东的眼角立马见了瘀青,成了独眼小熊猫。 肖遥一见,赶紧说:“回头再说吧,别一会滚大板时候叫管教看出来。” 缸子马上用东北口音模仿着管教的腔调问孔东:“小样儿的,眼儿青了,咋整的?” 孔东脑子倒不笨,一口一个“俺自己磕的”。任凭阿英和姜小娄两个帮凶怎么引诱,坚决不坦白。缸子最后满意地踹了他屁股一脚:“就这么说啊。” 午饭以后才轮到我们“滚大板”,我带着一种悲壮之情,和大家排好队,在管教的监视下,向指定的房间里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就看见程刚、小贺带着施展从提讯室那边出来,程刚他们应该也看见了我们,在楼口停下来。施展剃了头,形容略显憔悴,不过精神似乎开朗着。我冲他笑着算是打了招呼,施展挥了挥手。快要从他们前面经过时,程刚满脸灿烂的笑容,向我大声说:“哥俩这回又见面了。” “托您福啊!”有程刚垫底,我也高声答茬,管教果然没有干涉我。 从施展面前经过时,我看出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神色有几分忧伤,我想我当时的状态可能还算得上潇洒吧。要不是前途未卜的“滚大板”弄得我心里忐忑,我想我基本上可以表现得意气风发,如果施展看到我哭丧着脸,心里肯定更难受。 我们被带到一个空着的号房里,我看见里面至少已经有三四个警察,管教说先进来四个,其他人在外面候着。我有意往后渗了渗,缸子和阿英倒很踊跃,欢蹦乱跳地抢到前面,进了二道门。孔东耗子似的缩在队尾,脸色泛白,青眼圈被反衬得更明显了。 等了几分钟,没听见什么鬼哭狼嚎的响动,不觉有些纳闷。 **** 记得缸子他们进去了大约十分钟,就一脸轻松地出来了,看着我得意洋洋地笑:“下一拨,进去。”我就知道我让他们涮了一把,有些庆幸当时没有掉链子,象孔东一样没了形象。 肖遥和姜小娄示意我跟他一块去,我喊了一下孔东,让他跟在我后面。孔东可能也有些明白被捉弄了,精神压力一放下,脸色也恢复了不少。一听我喊他,立刻就积极地跟了过来。 进去才知道,原来是搞文字登记和按手印、掌纹,记录身高、体重、鞋子尺码等身体特征,备个案底,将来社会上有什么祸害人的事,先按这些特征从有污点记录的人开始排查,很有道理。缸子他们炒作得血淋淋的“滚大板”,就是按手印、掌纹的程序,把手在一个墨板上次序井然力道均匀地按下去,好,一个清晰的黑记录就留下了。就这么简单,我注意到孔东满足的样子很可。 不幸的是,他的黑眼圈没有受到重视,他满足的憨相倒先让一个管教看着别扭了,找来一句乐儿:“瞧你色迷迷那揍行,强进来的吧。”孔东否认,强调自己是“盗窃”。管教说什么他盗窃,我的眼就是秤,你不强都邪了,盗窃肯定是盗窃啦,强的事是不是还没交代?孔东哭丧着脸说真没强,真的。管教不耐烦地说去你的,完事了没有,都滚出去,叫下一拨! 我们滚出来,另一拨人滚进去。 姜小娄出来就恶狠狠地跟缸子说:“好啊山东,强进来的,楞跟咱说盗窃!” “山东”嘟嘟囔囔地继续辩护着,姜小娄引经据典地补充:“刚才管教都说了。” 我笑着圆场说那不是开玩笑呢嘛。 好象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缸子顺着姜小娄的坡往下溜,轻声狞笑着对孔东道:“行啊你,晚上见!” 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第八节突审 第八节突审 傍晚,小窗口有人喊姜小娄,我们都跟着聚过去。是个便衣。 便衣把一张纸递进来:“姜小娄,捕了。”那张纸是逮捕证。 签字,按手印,都轻车熟路似的。姜小娄盼了很多天的结果一出来,脸色还是有些虚红。我看那上面写的是“涉嫌非法拘禁”。 “没打你们绑架就认便宜吧。”便衣警察一边审核着签单结果,一边说。 姜小娄赖皮着脸辩解:“本来我们就是非法拘禁嘛。” “傻行,现在懂法啦你?看看下面的权利、义务。” 姜小娄扫一眼逮捕证说:“看完了,不就有请律师的权利么?早知道。” “,早知道你就进不来了。”警察说着,把逮捕证一收,扭头走了。 姜小娄从桌上把身子挪下来,求援地望着我:“麦麦,你说我能判多少,缸子说顶天拘役,可能嘛?” 我一下语塞,一谈法律上的事,还真是一头雾水,这时才发现自己这样的“读书人”原来近乎法盲,当时只好应付他说:“我不是学法的,缸子进来过,实际经验多啊,应该差不离吧。” 缸子得到我的肯定后,精神抖擞起来:“告你吧,非法拘禁,就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最好的面儿是一年往下的拘役。不过那跟你们没关系啦,有殴打、侮辱情节的,肯定从重处罚!” 姜小娄有些虚,强笑着:“你别吓唬我。” 我问姜小娄当时打人了嘛。姜小娄说那能不打吗,打便宜人儿谁不上呀? “我就了他俩嘴巴,录口供的时候我没敢承认,看来还对了。反正黑忽忽的天,谁也不知道谁出手了,那小子头上的板砖也不知道是谁拍的,好在不太重。”姜小娄心有余悸地笑道。 缸子敲着边鼓:“可不是咋的,一嘴巴质就变了,弄巧了能加你一两年玩儿似的,对不对阿英?” 阿英肯定马上就联想到他给了人家司机一嘴巴的事,立刻就笑着反击说我跟他们不是一码事儿,再说判十个八个我都认栽,谁让咱不干好事来着? “那媛媛可就泡汤了。”我在旁边善意地提醒。阿英骂了一句粗口,翻译成古文大概是“大丈夫何患无妻”的意思。 *** 电视开始“焦点访谈”的时候,姜小娄倡议该给山东过堂了。吃过晚饭后,肖遥一直让孔东在厕所里蹶着。 孔东被提过来,诚惶诚恐地蹲在我们面前,眼睛迷惘地不知在看什么。姜小娄稳稳当当做在他面前的铺板上,伸手在他脑袋上啪啪拍了两下:“嗨,因了什么进来的?” 孔东说偷摩托,余音未落,早被赶过来助威的马甲踹了一脚:“,再说一遍?”孔东守身如玉地说偷摩托。 谁的脚在飞,孔东啊了一声进了桌子底下,马上被马甲结结实实补充了一系列扁踹,桌子底下传出凄惨的叫声,在电视主持人义正词严的道白里显得空洞飘渺。 “强,是不是强?”姜小娄的表情显得流里流气的霸道。 孔东在这个原则问题上,表现得铁嘴钢牙,就是不认,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阿英有些手痒得憋不住劲了,跳下地把孔东拽出来,拿拖鞋底子左右开弓,一路山响着去,眼看着一张瓜条脸膨胀起来。阿英最后在他头顶狠狠拍了一下作为收势,气喘吁吁地问:“是不是强?” 孔东迷迷瞪瞪了一会,突然带着哭腔情真意切地申诉:“大哥我真不是强,我偷摩托啊我。” 缸子一直靠在被摞上观阵,偶尔鼓舞一下马甲和阿英的斗志,这时好象是找到兴奋点了,激灵挺起来:“偷摩托是吧,那就让你开够了摩托!马甲给他当会儿教练。” 看来这不是个新节目,马甲立刻会意地进入角色。他轻车熟路地指导孔东做了一个驾驶摩托的姿势,然后乖觉地站到不影响我们几位看官视线的位置上,不停地发布口令:“打火!拧把给油!声音,出效果,重来重来,大马力的!” 孔东马步蹲裆,悬空骑着虚拟的摩托车,一边做着技术动作,嘴里还嘟嘟呜呜地做着音效,一张虚肿的脸恐怖滑稽,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不能别过脸去,还得陪着姜小娄他们傻笑,眼圈有些酸起来,不是完全同情那个外乡人,绝大部分原因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肖遥笑得愚昧,姜小娄笑得张狂,缸子笑得得意,阿英得笑欢快,其他那些人,似乎一律很兴奋,强的嗓子居然笑岔了音儿——终于又来了一个强的,还是外地人,他从此可以不是重点了。 孔东几次痛苦不堪地想直一下子,都被马甲粗暴地制止了,扬言不好好练甭想拿驾照。 最后可怜的孔东不顾一切地瘫在地上,少不了吃许多马甲的拳脚。 孔东被马甲从地上打起来后,缸子同情地说开摩托也够辛苦的了,先看一会报吧。孔东脸上流露出一丝感激的颜色,马甲开始命令他面向墙壁的公告栏,坐在“空气马扎”上,举一张虚拟报纸,念起监规来。没有多长时间,孔东已吃不消,腿如筛糠,嘴里也不利落了,监规念得不成人 声。马甲非常负责地监督着,不断纠正着他的不规范姿势,铺上的一群人也不断地提醒马甲:“往上提屁股哪”,“脚挪呢!”这时姜小娄或者肖遥就威胁马甲说山东做不好就你做,很有一些责任到人的管理理念,马甲也就更不敢放松对山东的要求,同时因为受到了领导阶层的重视,精神显得十分振作。 孔东开始不断地求饶,我看见他的后背渐渐渗过汗来,就用开玩笑的方式对姜小娄说:“这么半天,这一张报纸也该读完了。”言下之意是想替孔东解围,不想姜小娄混帐地说了一句:“对呀,你他怎么不知道翻面儿?” 马甲立刻给了山东一个痛心肘子吃:“翻面,看第五版!” 于是,我的提示又给“读报纸”的节目添加了不断“翻面儿”“换版”的细节,弄巧成拙,我明白好心未必干好事是怎么意思了。 光看过猪跑的人,不可能知道猪肉的味道。没试过“读报纸”这种“软刑”的人,很难理解当时孔东的感觉。后来缸子我们几个人以娱乐方式比赛“读报纸”的时候,我才知道真的很痛苦,是一种不伤筋动骨的毅力的较量,但没有人的毅力较量得过时间。 半小时后,孔东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一个山东大老爷们,突然,孩子似的哭起来,扑通瘫跪下来,嘴里不停地说:“我是强,是强,大哥你别让我看报纸了,我强啊,大哥我服了。” 形势马上缓和下来,马甲也松了一口气,拍着山东的肩膀说早招了何苦受罪? 姜小娄突然来了二次高潮,兴奋地把孔东招呼到跟前蹲下,前铺的四个人开始兴致勃勃地探究细节,在他们的不断引导下,孔东很费力地“交代”了自己强妇女的细节,淋漓尽致,纤毫毕现。接下来,让孔东反复练,尽情模仿了几种女人叫床 的声音,不外a、o、e几种,听得大家很满足,“小燕子”也在电视里叽叽嘎嘎傻笑着。 最后,姜小娄让孔东把下面那物取出来展览了一遍,阿英评价说“你这是从驴身上接过来的吧”,并喊躲在一边乐的“强”过来,也取出根子来,跟孔东比了一回美,强输了,被肖遥痛斥一顿不争气,喜笑颜开地提了裤,回铺去了。 孔东变得象一只小羊羔,机械又积极地配合着面前几个狂人,已经完全放弃了脸面,没有照顾尊严的想法了。 最后,姜小娄别出心裁,唆使孔东扎到监控器的死角里表演手,孔东小扭捏了一下,立刻被姜小娄和马甲喝扁了一通,最后面向观众,闭眼动作起来,在一片笑声里,我恶心地说:“姜小娄你们是不是变态 啊。”姜小娄笑走了音儿:“有乐子不找,不太亏了吗?” 默片看得不过瘾了,阿英导演道:“山东嘴里喊着:见,大逆不道!大雞巴一甩,遍五湖四海!”众人大笑。 山东一边动作,一边急促地喊叫着。我也忍不住笑了几声,心想这帮狗日的! 孔东终于出了,姜小娄大叫:“拿手接着,接着!”然后命令孔东把手心里的“高蛋白”吃掉! 最后,姜小娄这个小混蛋意犹未尽地跳过去,拿根火柴把孔东的毛给烧了,看孔东捂着裤裆在那里乱跳着救火,一群人在浓烈的烧烤味里开怀大笑。 尊严底限被打破的孔东,委地在墙角坐下去。 **** 孔东被突击审查后的第三天,黄三到号里把他提走了,说是山东那边来“引渡”他回去受审,孔东走的时候,脸还肿着。当时我多了一句嘴,问黄三这小子到底什么案呀,黄三一边锁大门一边说:偷摩托。 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第九节内战 第九节内战 孔东走后,强明显地有些失落。缸子他们丝毫没有对冤枉了“好人”感到内疚,只说“滚大板”那天的管教不是东西,诚心给山东上套儿,保准是山东刚进来时哪里开罪他了,所以找个由头让号里的人修理一下他。 下午牛哥接了起诉书,送起诉的正是我在法院的一个熟人,顺便转告我说家里正给我找律师。 牛哥是盗窃案,“拧门撬儿”,三进宫了,所以平时一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拿自己跟平比。 这天一看起诉上给他打的案值“偏高”了,心情就很不愉快,抱怨家里没有“使劲儿”,谩骂公检法腐化霸道。缸子说了两句风凉话,弄得牛哥脸上无光,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不知天高地厚地给了缸子几声好听的。缸子立刻就扑上去,和牛哥滚在一起,牛哥今天很威猛,口里叫着“豁出去啦”,脸红如猴屁屁,双眼也布满血丝。 这个时候就看出谁是哥们儿来了,阿英跟装了弹簧似的蹿上去,与缸子联手,很快就把牛哥干趴下了,鼻子淌着血,抹一把,恶狠狠地伸舌头把嘴唇上的血去,两眼依旧喷着火焰。 “还不服气!”一直观战的姜小娄看形势既定,上前补充了一个嘴巴。牛哥后退半步,喘着气,有些疲软。 缸子指着牛哥道;“看你也是多次犯了,雞巴事不懂!” 牛哥一看事已至此,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都是多次犯,大家就都给点面子,这是互相的,你也别老拿我当卖白菜的!”那意思大概就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吧。 肖遥和我都扮了回好好先生,让大家互相多担待些。敷衍一通,矛盾暂时算过去了,大家继续捡豆子,心里却各自打上疙瘩。 *** 这一天的豆子收得很早,吃了饭,前铺的几个一如既往地打起牌,后面的都“盘板儿”背规范,秩序井然。只有牛哥不时地下来溜达一圈,一会儿喝水,一会撒尿,明眼的都看得出来,牛哥有些诚心挑衅。 我看缸子他们一边耍牌,一边拿眼斜楞牛哥,似乎也在找一个可以继续压制他嚣张气焰的茬口。我担心一场内战依旧难免,没想到战争却在前铺先爆发了。 没注意是怎么开始的,光记得突然就听见姜小娄和肖遥吵了起来,姜小娄说:“的有梅花不出是吗?” 肖遥一翻白眼儿:“我根本就没注意还有梅花呢。” “的,挺好的牌,都叫你糟践了,傻!” “你不傻!?”肖遥怒目相向。 姜小娄马上跟了一句国骂,肖遥的手就扇了过去,在姜小娄的脸上奏响。然后两个人几乎同时跳起来,撕巴到一处了。就为这么屁点事? 缸子和阿英嘴里咋呼着劝架,身子却不见动弹,我刚就近拉了一下肖遥的胳膊,一看这阵势,突然就没有搭理他们的心思了,恰巧看到缸子抛过来的一个复杂的眼神,那意思好象也是不要我掺乎,搞不懂。 姜小娄折腾不过肖遥,红了眼,趁肖遥把他从身下释放出来的当口,冲厕所里抄出一个白铁簸箕,红了眼地杀回来,搂头削向肖遥,我的心紧了一下,却见肖遥凭一股蛮力,抵挡住袭击,顺手夺下凶器,狠巴巴扔在地上,锵朗朗响成一片。 姜小娄自知不敌,突然热情地望着缸子和阿英:“C县的,让他一外地人折腾咱是嘛!?”言下之意:哥几个上吧!兄弟……不行了。 缸子和阿英这时已靠墙蹲在地上,听他煽动,也没动容,只为难地搪塞:“算了吧,平时都不错。” 姜小娄凶神恶煞地喊:“别啦,谁跟他不错,咱不早憋着办他了嘛!” 话既点明,缸子他们有些尴尬地恼意,更不上前。 姜小娄看大家都没有动作,象被扎了一刀的气囊,突然从坚挺状态就委下来,一屁股坐在铺盖上,脸色煞白,嘴里喃喃道:“行了,行了,我知道怎么意思了。”说毕,眼就濡红了,那种无助和绝望的神情,那种从“权力”颠峰一下子沉底的悲惨状态,深刻地印在我的脑子里。 我是在以后的时间里,才逐渐搞清各种奥妙的。缸子和阿英表面上和姜小娄沆瀣一气亲如手足,其实在心里根本不把他当个玩意,“姜小娄连我这蛋子都不如”,缸子在背后跟我说。缸子说他们捧着姜小娄这个傻冒儿,完全是拿他当槍使,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了,有时候把缸子和阿英都不当菜。阿英说:“哥们儿把他当人,他把哥们儿当雞巴还行?赶刀刃上,不栽他栽谁?” 缸子曾经在背后跟我推心置腹地 流:“在里面,什么是真人头儿,自己先要有实力,压得住阵,还得有钱有脑子,会笼络人,把弟兄当人。要不,下面这些人表面上是怕你,遇见事了,没有往前冲给你搪的不说,再出来几个下绊子的就惨了。” 不过,那天肖遥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主动跟姜小娄讲和,说这样不值得,不就为一个梅花嘛。姜小娄也没打采地表示“没意思”。 最后大家都显得有些生分了似的,死气沉沉熬到睡觉时间,各怀心事地躺下了。 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第十节小恶霸的眼泪 第十节小恶霸的眼泪 转天一早,刚吃了囚食,卢管教就进了号儿,大伙赶紧木橛子似的靠墙排了一溜。 “昨天谁掐架了?”卢管教扫视着我们。 缸子稍一犹豫,往前迈了一步:“我。” “还有我。”牛哥懵懂地跟了出来。 卢管教鄙夷地看了一眼牛哥,没说话,先左右开弓给缸子俩嘴巴,表示重视:“没记是吗?这刚俩礼拜又犯病啦!”看来缸子是有前科的。 缸子态度极好地认错。牛哥在挨了一脚后也一个劲儿检讨自我。 卢管教接着训斥:“越来越升级了你们,玩个牌就算了,动手还抄家伙了,有本事你们当着我面再耍一回,砸死一个算你们有种!”我看到缸子和牛哥的表情怪异起来,原来卢管教说的是昨晚姜肖二将的那场内战,白做了替罪羊。 卢管教痛快地训斥了两个家伙一通后,又骂开了肖遥:“你他是怎么管的号儿,弄不了言声!”肖遥傻愣着,不敢答茬。 “你!”卢管教踢了牛哥一下:“一会收拾东西,一号!”然后对缸子道:“以后再逞能,我就给你狗的挂上!”缸子孙子似的答应,偷脸跟我们挤了一下快乐的单眼皮。这小动作要是让管教扫见,代价将不可限量。 卢管教又借题发挥,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强调遵守管理规范的重要。临走,把一封信扔铺上了:“姜小娄,你爸的,里面有50块饭票,看的出你爸也是一老实农民,你说你咋就不省油呢……” 卢管教前脚刚出门,姜小娄就欢快地窜过去把家信抓在手里。 缸子和牛哥因为被差地“冤枉”了一回,共同的遭遇又使他们显得近乎起来。牛哥说咱这不是倒霉催的嘛。 缸子却说:“我当时就猜到是昨晚上的事,监控肯定看见啦,值班的早上能不跟卢管说?我想要是肖遥和姜小娄一认,就悬了,干脆我替他们顶雷了,没想到你牛哥也窜出来了。”缸子显然在说谎,把自己美化得义薄云天了。 肖遥有些歉意也弄不清是真是假,一边发烟一边说:“让你们俩替我挨整了。” 回头看姜小娄,竟然在那里眼圈红红的,簌簌下了两行泪,牛哥笑道:“姜小娄你也不用太感动。” 姜小娄带着哭腔道:“我感动你啊。” 我说姜小娄咋了? 姜小娄把他爸爸给他的信递给我:“我爸写的,我看前边还没啥,就是老套子,让我老实呆着长长教训,可一看到后面,说今年市场蛋,一斤菠菜才5分钱,我就受不了了,心里那个劲儿的。这50块钱,我爸就得卖1000斤菠菜呀。” 没想到他还有这个心。听姜小娄说着,自己的心也不觉得动了一下,有些黯然。 缸子在一旁也触景生情念叨起自己老婆的不易,每天在饭馆给人家刷盘子,很辛苦,说如果这次能判的少,早些出去,一定老老实实过日子。 阿英说嫂子肯定等你吗? 缸子一副大度从容的神态:“一两年肯定等,十年八年还指望屁。要是判长了,别等人家提出来,赶紧主动跟老婆离,还能把面子挣足。” 牛哥也以过来人的姿态说:“就是呀,长了就没意思了,谁等谁呀现在,人等着,水门不一定等着,给你戴一摞绿帽子,更恶心。” 阿英想到媛媛了吧,听牛哥一论,不禁惆怅起来。(本章完) 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第十一节打击谍报 第十一节打击谍报 没多会儿,卢管教又回来了。后面跟着个瘦子,抱着铺盖。 “牛万里,的,不是告诉你收拾东西嘛!”一看牛哥还在那闲着,卢管教火了。 牛哥赶紧跳铺上搬铺盖,拉过铺盖,又从窑里抻出一个包,一并抱了,立在墙边待命。 卢管教领着牛哥向外去。牛哥跟大伙招呼道:“哥几个,再见啦。” “你他省两句!”卢管教回头呵斥。几个人在后面轻声笑起来。 我们想起来新调换来的那个瘦子,正要回屋去看,瘦子却已经随肖遥出来,肖遥一指我和阿英那包豆子:“你先捡这个。” “嘛案儿?”缸子问肖遥。 “跟鬼螃蟹一样,破坏电力,偷电线卖钱,让人抓了现案,安徽的。”肖遥说。我看见安徽的眼角青了一块。 这时候隔壁一号传来橙子的喊声:“小娄,安徽是调你们号了吧!” 得到证实后,橙子立刻宣布:“那是个谍报儿啊!早晨跟帽花儿把我给了,让我挨了一顿磕,!” 姜小娄喊:“行了大哥,甭管了!”然后,姜小娄着脸蹲“安徽”边上了,歪头看着安徽,用欣赏的口气说:“把我大哥给谍了,行啊你。” 安徽嗫诺着:“不是我主动谍的,卢管先看见我的眼青了,就问我谁打的,我说自己磕的,他不信,非我说出是谁……” 姜小娄轻轻摸着安徽的眼角,心疼地说:“哎呦看看,他凭嘛打你呀?” “我豆子没捡干净。” 安徽话音刚落,姜小娄突然就变了脸,在他受伤的眼角上用力一拍:“那不活该嘛!你以为你还冤枉啦?” 安徽疼得哆嗦了一下,压抑地呻吟了一声。 缸子坐在原地没动,只是借题发挥地说:“这要是在劳改队,你死定了,最可恨的就是谍报儿!” 肖遥表态道:“今天晚上解决安徽的问题,要是你不想死得很惨,现在就先给我好好捡豆子!” 安徽的脸色很悲惨,他一定在惊恐绝望地想:真是出了狼窝又入虎啊。 *** 晚上搞了一个“严厉打击谍报分子”的主题活动,经历贴狗皮、读报纸、吃痛心肘子、蹲起化食等系列练,“安徽”被斗争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姜小娄为大哥橙子解着气,仍是余兴未尽,气鼓鼓地在一旁甩着闲街,我隐约听出来,有些话其实指桑骂槐,说给肖遥听的,比如“别不把我当碟菜,早晚我给你好看的”。 本来,如果安徽没有一点反抗意识,会少受一点罪,虽然恩泽有限,但也不失为保全之策。可惜,最后安徽被姜小娄变着法折腾得忍不下来,突然破罐破摔地把脖子一横,叫嚣“有本事你弄死我算了”!这种不自量的挑衅,不仅激怒了杀正浓的姜小娄,一直在旁助威的缸子和阿英也感到受了直接的侮辱,三个人立刻叫骂着扑上去,“安徽”只剩下在一片混乱的拳脚下惨叫了。 教训“安徽”的场地选在门口,电视机的斜下方,这是一个死角,监控器的视野不能企及。 肖遥因为早上刚被卢管教训斥过,所以也担心姜小娄他们给自己惹来新的麻烦,见到三个人群殴“安徽”的混乱场面,赶紧往前劝解,我借机也上去把缸子拽到一边:“别打出事来。” 缸子气愤地骂道:“小还想炸号儿!不砸趴下他,以后他就敢小船装大浆摇起来看啦!” 姜小娄被肖遥阻拦着,依旧余兴未尽地踹了安徽两脚:“的,叫板呀接着?!”然后仰脖儿斜了肖遥一眼:“不管是谁,别惹上我,!”肖遥不自在地一笑,有点无奈的大度,又有点鄙夷的不含糊。 我看见其他人都显得很安静,看电视的专注神情都有些古板,兔死狐悲也好,惺惺相惜也罢,这样壮烈的场面对大家都是一种震慑,至少暗藏反骨的人会谨慎一下了。 再看安徽,总觉得不对劲,脸有些走型,鼻子眼和嘴角都流着血,躺在那里也不动弹了,我紧张地猜测是不是真出事了?但我没多那句嘴。 缸子上去踢了安徽屁股一下:“别你装死,厕所把脸洗了!” 安徽呻吟了一声,可能也明白这顿教训算暂时告结了,这才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扶墙起来,佝偻着身子去了厕所,哗哗响一阵,干净着脸出来,依墙靠住,翻着臃肿的眼皮看着我们这边,目光散淡,说不出看的是具体哪个人,也说不清那目光里面的含义。我在他意义模糊的视界里感到很不自在。 当时缸子看了一眼安徽,很认真地总结道:“以后别打脸。在劳改队里这叫不会打,得让他带内伤。” 姜小娄环顾周匝,补充了一句:“这就是谍报儿的下场!” *** 开完斗争会,姜小娄他们显得有些疲倦,招呼我一块凑铺角抽烟去了。 我掌握着分寸,对他们这样打人提出了一点不同意见。缸子语重心长地跟我说:“里面就是里面,你也不看看这里都是什么料?除了人就是人渣,不使出点手段,玩得转这些人?你不把他们炼服了,他们肯定反过头来咬你,一点都不带含糊的,这里就是人吃人。”然后他说了两句文的:“槍杆子里面出政权”和“别有妇人之仁”,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向我们隐瞒了学历。 阿英笑着赞同缸子:“麦麦你就是知识分子,那叫什么什么理想主义啊。” 姜小娄更是凶相毕露地坚持:“打,就得打!” 其实,姜小娄的斗争经验很薄弱,后来我逐渐发现,缸子在不断把他当抢使的同时,也义不容辞地充当了一个导师级的教唆犯,姜小娄依赖足够的天分,很快就把缸子的经验转化为行动,并在实践中树立了自己的流氓 教条。 19岁,应该还是个孩子呀,我经常惋惜地想。 我觉得姜小娄还有可以接受的一面,不仅起源于他为他老爸的一句蔬菜报价就下泪的小动作上,还在于他不断地向我流露要求上进的可喜愿望。 不止一次,姜小娄躺在我旁边,向我诉说他家里的不容易,自己又没有别的本事,挣不来钱替爹负担家事。“等我出去了,你帮我开个书店怎么样?你不是搞批发的嘛。”阿英听见了也马上警告我不要上他的当,“最后要不把麦麦坑了,我给你姜小娄开工资”。姜小娄就很气馁,抱怨没有人愿意给他出路。 缸子说你那是不想吃苦,娇生惯养那个德行。“——你看我了吗?上次出来没一礼拜,就跟哥们儿上菜去了,夜里两点就得起来,骑洋车跑50里外趸回来,一天赚30来块,养活自己没问题了吧,后来又倒腾水果,开辆三马子往山沟里扎,扎了半年就扎回个老婆来。” “你那么牛还抢人家钱干嘛?”姜小娄挖苦道。 缸子面不改色:“我那不是不学好,吃喝剽赌样样不拉场嘛,造的。” 姜小娄沉吟着:“将来出去不干点正经事不行啊。” 阿英笑着:“你就跟你爸老实种菜,科学种田多好。” 姜小娄也笑:“你还别说,只要别叫我种地,干别的都行,咱都在农村长大,还不知道么,当农民呀,这一辈子算崴泥了,还有比农民更他苦的吗?” “那你就去卖屁眼吧。”缸子强烈推荐了一个白手起家的生意。 姜小娄给了缸子一拳,表示抗议。缸子认真负责地给他分析了一番这个项目的可行以后,姜小娄逐渐来了精神,跟我征求意见:“麦麦你看我这把脸儿,我这身子骨还行吧。” 我说你这小白脸还凑合,就是身子肥了点,恐怕没有市场,那些富婆的口味可比嫖客高多了。 姜小娄受了打击,消沉地说,还是有学问好啊,好歹混上饭,真他后悔了。 第三章教练班——领袖生活第一节杀威棒 第三章教练班——领袖生活 第一节杀威棒 早晨起来,我注意了一下安徽的脸,居然恢复得很好,消了肿,只眼角还有些青而已,只是精神显得很萎。回想昨晚的一通“暴揎”,有些感叹人的承受力之强了。 卢管扒门探视的时候,大家正在院里干活,形势大好。谁也没有防备这个节骨眼上安徽喊了声“报告”,当时肯定有人的心里咯噔过一下。 安徽跟卢管说脑袋疼。咣当一声开了门,一身戎装的卢管跨进小院儿。 “我脑袋疼得厉害,干活吃劲。”安徽无打采地说。 卢管盯在安徽脸上看了几秒钟,转头问肖遥:“谁打他了?”肖遥说没有人打呀,缸子也一脸无辜地样子说真没人打他。 卢管就近狠狠踹了缸子一脚:“这点事混得过我眼?蒋顺志?”安徽叫蒋顺志。 蒋顺志哭丧着脸:“卢管,没人打我,我就是脑袋疼。” 卢管鄙夷地骂道:“瞧你那个倒霉行,挨揍都活该!谁打了你愣不敢说?” 蒋顺志还是不招,只央求管教给他拿点药吃。 “你他也是一刁民!”卢管指着安徽人的鼻子总结,然后转向大家:“今天我就不信邪了!谁打的你给我站出来,好说,别等我查出来!” 大家都龟缩在地上繁忙地捡豆子,只有残豆杂质落进盆里的响动回应着管教的咆哮。卢管挖苦道:“瞧你们一个个那点尿,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孙子似的,还打这个打那个,别装大尾巴鹰啦!整天牛烘烘的,自己不害臊!” “都装王八蛋是吧,一会儿我挨个提你们,不信整不出这个孙子屎来!”卢管怒火中烧地准备走人时,姜小娄突然蹦了起来,底气特足地喊道:“我打的!” “你牛了是吧!”卢管挥掌就是一个嘴巴,一边责问:“你凭什么打人家?” 姜小娄脖子一横道:“我就看他来气!”我看到阿英跟缸子吐了一下舌头,大概没料到姜小娄这么“生”。 姜小娄紧跟着还理直气壮地补充了一句:“他干活偷懒!” 卢管似乎挺感兴趣地相看了着凛然的姜小娄,也可能是姜小娄突然冒出这句话也让他感觉意外,一时居然接不上话来。沉了一会,卢管突然笑了一声:“!什么大你说什么啊!你算猫算狗呀,你管得着人家吗?这里有安全员,轮的着你吗?” 姜小娄脑子可能进水了,居然冒出来一句“大路不平众人铲”!把我们逗得都忍不住小声发笑。 卢管啪啪两个嘴巴上去:“铲你呀你!”我看到缸子和阿英使劲忍着笑,脖子都憋得跟救生胎似的。姜小娄则矜持着一副桀骜不驯的状态,两眼悲壮地望向卢管。卢管说你还不服气是吧?姜小娄昂扬地叫嚣:“我又没错,他欠揍!” 卢管看来是气得够戗,点掇着姜小娄的鼻子警告:“行,一会我让你看看谁欠揍!”说完,气呼呼走了。 姜小娄“哼”了一声,把一口唾液呸在地上:“,有什么呀!” 阿英赞叹说你真牛!缸子则笑着提醒他:“有点过啦。” 姜小娄志得意满地嘲笑了一通警察的不过如此,“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谁不怕横的?”然后狠巴巴近蒋顺志:“小样地,死不悔改是吧。” 蒋顺志无辜地申辩:“我没告状的意思,就是想要点药。” 姜小娄狠狠了他几个嘴巴:“我他给你点耗子药儿!”正骂着,就听外面一通脚步响,然后是开锁的声音,卢管又回来了,从门上的探视口开始卷姜小娄:“你个不知死的鬼!” 咣当开了门,卢管手里拎了根橡胶棒,后面跟了仨穿黄坎肩的“劳动号”。 “都起来!”卢管对大家喊,我们赶紧站起来,溜墙跟站好,脸冲墙,卢管教喊我们转过来:“都看着!” 卢管用棒子一姜小娄:“趴下他!” “劳动号”立刻扑上来,恶虎擒狼般把叫骂挣扎的姜小娄按地上了,一把抻断细布条做的裤带,三两把下裤子,露出细腻的白来。卢管分秒必争,抡圆橡胶棒砰叭砰叭打在姜小娄的屁股蛋子上。 不知道这个东西打在屁股上是什么感觉,姜小娄很快就撑不住了,频频扭头央求:“哎呦,别打了,卢管,我错了,哎呦别打……” 我们在一旁静静观望着,一个个面无表情。 后来我分析姜小娄当时的心理,肯定不是担心最终被揪出来,而是突发灵感,想借机把自己已经没落的形象重新树立起来,通过与管教叫板给自己壮威。他在精神上是有备而来的,可惜在肉体上没做好预算。 卢管终于收手时,姜小娄已经脸色刷白,以前真没见过这样没有血色的脸。 “还欺负人吗,还牛吗?” 姜小娄呻吟着,嘴里象含了热豆腐:“不欺负了,不牛了。” 卢管拎着棒子,望着我们:“以后谁再欺负人,就这个下场,看守所是什么地方,人民民主 专政 机关!我给你们往人道上走,谁再往那牲口棚里钻,就专政 了谁!肖遥!” 卢管这一叫,不仅肖遥,连我都一激灵,以为要开肖遥的刀了。 卢管宣布:“你看你管的雞巴号儿,整天就知道扎墙角睡觉是吧!现在我宣布啊,肖遥的安全员撤掉!”然后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一下:“麦麦先负责号里的事……你们别看人家不言不语的,肚子里面比你们东西都多,都别给我闹杂!” “麦麦你怎么样?” 我当时有些犹豫,可不知道怎么就来了热情:“没问题。” “好,那就这样,有不服管理的告诉我。”卢管信心十足地掂了一下手里的橡胶棒! ※※※ 如果没有我们的搀扶,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姜小娄,可能得爬回铺上去了。 阿英笑着说姜小娄没有“杠儿”了,那几下就扛不住了? 姜小娄趴在铺上道:“,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下回你试试?”阿英谦虚地说我也不讨那个厌,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把刷子。 姜小娄一边介绍经验,一边给自己找台阶:“还别说,那黑驴雞巴捋身上,外边看不出嘛来,里面那肉估计都烂了,钻心啊。” 缸子意味深长地拿英雄人物扁他:“ 姐怎么样,人家可是一女流啊。” 阿英笑起来:“姜小娄连甫志高都不如。” 甫志高谁呀?姜小娄问。 “麦麦,”卢管不知什么时候绕过道的窗口来了:“晚上让姜小娄睡厕所边上去啊,别在前铺给我充大的。”看来管教们也清楚这里面排座次的规矩啊。 我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句,阿英和缸子相视一笑。 姜小娄鄙夷又无奈地一卟楞脑袋:“哼,把我往鸟屁堆里塞,呸,我在乎?龙到多晚儿都是龙,虫到多晚儿都是虫。” 第三章教练班——领袖生活第二节变法 第二节变法 缸子说麦麦你得给大伙开个会呀。 阿英笑着说:“就是,怎么也得弄个就职演说什么的。” 姜小娄半转身子过来,可能扯得屁股疼起来,不觉先咧了下嘴:“,卢管儿混蛋是混蛋,不过,让你当安全员我绝对支持,猪脑子还管的了号?” 一旁的肖遥夹着烟讪讪地出去了。我心里有些不忍,小声示意他们给肖遥点面子,他们反而更来电了,马上说出许多侵犯人格的话来,也不掩饰音调,弄得我先不自在。同时感受到有这几块“料”的支持,我的“政权”应该可以比较牢固,又不禁窃喜。 我说肖遥怎么也算老领导了,咱也别太挤兑他,就给他退居二线的待遇吧,什么事得过且过,瞎混,将来谁也不知道谁怎么样呢。 缸子马上赞成,说麦麦这道理讲的透彻,风水轮流,尤其在这里面,都是大家互相给面子的事,你现在不让人家过去,不定哪一天栽人家手里。 姜小娄大概联想到自己的近况,没有吭声,一张脸沉得鞋底子一般。 我继续说:“然后,就是你们哥几个,必须 结好,跟我一起把号儿里的事抓起来。” 阿英大咧咧地说:“我们一百个心气捧着你干,就这几个鸟人,谁敢闹屁!” 姜小娄激动地叫嚣:“吓死他!” 借鉴 的成功经验,我开始搞责任制,同时给他们加官进爵:“缸子,你还是抓质量,豆子过不了关,咱都好过不了;内务这块儿阿英你帮我盯住,以后内务总管就是你,被子叠好,卫生做好,这些活儿还是强跟旧社会忙活吧,以后再考虑轮流值日。” 姜小娄马上提醒:“安徽,让安徽那狗的上!” 我放手道:“阿英你看着办吧,疑人不用,该怎么弄怎么弄,别耽误事就行,不行咱们再商量。” “小娄,你先养好屁股再说吧,这些天你就老老实实给我歇着,就算捧场了。”姜小娄一听没有他什么事儿,耸了一下鼻子道:“麦哥你是不信任我呀。” 我笑着说以后冲锋陷阵少得了你吗?你是我亲弟弟。 一会儿到了院里,缸子立刻表现出强烈的权力欲望,咋呼得比以前还欢。肯定是跟了好领导后,心情舒畅吧。 我给了肖遥一棵烟,并身坐豆子包上聊了几句,肖遥倒显惬意,表示自己正感到累心呢。“费力不讨好”——他这样总结自己的领导生涯。 整个白天,我总在断断续续考虑看守所里的事情,我发现这里决定一个人地位的要素不外几点:一是你的经济实力,你有钱就先可以过的舒服些,并且可以购买一些“政治待遇”,象在好多民营企业家可以混个政协 委员人大代表当当一样;二就是你在外面时的角色和地位,是不是“道”上的,在“道”上的知名度怎么样,里面管那叫有没有“成绩”;再就是你的关系网络了,进来时有没有脸面上的人给“垫话”?有个够级别的前辈给托一把,先能保个平安,以后的路,可就看自己走啦。 如果一个人能兼具这几个优势,就可以横着走了,用里面的话讲,叫小母牛撞高压 线——牛带闪电啊。 我在详细分析了新环境的新形势之后,觉得这“里面”和“外面”在本质上并无大异,只是各种关系表现得比外面的社会更赤浓缩罢了,我发现我一直憧憬的某种政治理想似乎就要经由我亲手实践了,不觉偷笑起来。 拥有权力好呀,你的理想就有了实践的机会,你的势力范围就成了一个实验基地,你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权力因此美妙,也因此可怕。 所以说,一个领袖人物的素质太他重要了,那么多人的命运就抓在你一个人手里啊。 ※※※ 晚饭后我给他们开了个扩大会议。 我说我们这些倒霉蛋可以说来自五湖四海,因为同一个原因,终于走到一起来了,我们在这里只是一个过渡,将来还得各奔前程,说不定能有缘,将来在这个房间外面再见面。所以大家要珍惜这个机会,珍惜互相之间的感情(听众席上有人笑,阿英上去给了强一个嘴巴,强委屈地说不是我笑的)……我是讲究平等待人的,我不会把大家分成三六九等来对待,从今天开始,这里不再有什么人头鸟屁,大家都是哥们儿。你要把我当哥们儿,就踏踏实实干活,踏踏实实等判决,别弄出“大离”的事儿来,我包准不会为难哪一个人,除非有人不把自己当人看。 唱完高调,我开始搞大动作,调整政治经济结构。 “咱们每个人的条件不同,穷的也有,富的也在,不过,既然大家还得在一锅里混,这就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我是这样想的,没有钱的呢,多忙活点活,卫生什么的就主动点,有钱的呢,省点力气不打紧,也得让人家卖力气的心理平衡一下不是?咱出点钱,买点公用,邮票、信封、手纸什么的而已,一个月统共二三十块钱够了,大家摊摊,也不能让没钱买纸的天天拿手抠啊。”(以前,我还真没注意过那些没手纸的人是怎么解决这个重要问题的。) 说到这,我估计最后一句挺现实的,大家应该有些感慨才对,所以巡视了一圈,居然没人拍我的马屁,只好有些生硬地进行下一步骤,我先表态:“我拿10块钱先……肖遥,咱哥俩在这里算富裕的了,你也来10块吧。” 肖遥没说什么,现场掏了一张10元代金券放在我面前,也没顺便表个态什么的,估计这小子有抵触情绪,想到我跟姜小娄他们倡议不要刁难他的话,对照他的表现,当时心里就有些不爽。 兜里还有钱的也就剩下姜小娄和四川了,一方面有些担心姜小娄“皱巴”,今天我还不想跟他怎么样叫劲,一方面考虑四川真的不容易,也就没再继续募集公益资金。我只放了一句活话:以后每个月初,手里有钱的都要 “公用”。言下之意,没钱的您就多干点活吧,要不凭什么用别人的手纸擦屁股? 之所以没把这个话说开了,就是突然间我发现这个思路其实也很残酷。我发现这不是我的“社会理想”啊,怎么稀里糊涂搞成这样啦?可能是让“现阶段”的具体形势误导的吧。 搞“等贵贱”尚有小小的希望,至少可以在形式主义的层面上追求追求,“均贫富”是万万没有可能的。经济问题是一个天然的障碍。我觉得我把问题整得有点大了,真当自己是国家元首了呢,心里突然有几分悬空的感觉,不禁恍惚地问缸子:“行嘛,这样?” 缸子爽快地说:“行!知识分子就是跟流氓 不一样。” 阿英也说行啊,不挺好嘛。 “你们这帮傻都听着,以后谁不含糊麦哥的招呼,就是跟我们哥几个叫板,我不把他雞巴打屁眼里去!我是大姑娘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姜小娄仰起身子,张狂地叫着,给我助威,那神情特知足,肯定以为自己表现得很到位呢。 得,我半天的秀全白作了。 第三章教练班——领袖生活第三节别把自己当金枝玉叶 第三节别把自己当金枝玉叶 临睡时,缸子追厕所里悄悄提醒我:“呆会儿得让姜小娄挪边上去吧。”我先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门儿,说差点给忘了,卢管交代过的。其实我怎么能忘,一直我就为这事儿挠头呢。让他挪吧,显得咱跟管教养的一条狗赛的;要不叫他挪,卢管首先就得对我有看法,这倒好搪塞,就说一天太忙活,给忘了,到时候再动姜小娄,他自己也该难有厥词,矛盾也可以顺移到他和管教之间去了。 而且,我明白,缸子希望看着姜小娄混得跟三孙子似的,不动姜小娄就难免缸子对我有成见。 这么一件小事,也很用脑哦。 缸子又跟我说肖遥也得挪窝呀,靠墙的地界是安全员专用的。我说我倒不在乎,睡哪不是睡,比溜厕所这边强不就得了。 缸子说你不能太好心眼,好心眼最后害自己。 我了他肚皮一下:“有你这样的哥们儿在,怕什么?” 我发现缸子脸上小小的不悦马上消失了。 回到铺上,倒是肖遥先说话了:“麦麦,咱俩倒个铺吧。”这叫有自知之明。 我说倒什么蛋,哪不是睁眼闭眼一天? 阿英很积极地撺掇:“换,换、换,安全员溜墙根儿来,马甲!给换地儿!”马甲立刻跳过来把我和肖遥的铺盖倒了个地界,顺手把我的被子铺好。 姜小娄哀怨地望着我:“麦哥,我是不是也得搬呀,厕所边上?” 我感觉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什么,他们希望通过我的决定满足他们的愿望。我脑子旋转几圈,最后回到起点,我决定冒一次险,借抗旨护义的机会,树立自己的形象,同时也不得不付出扫了群众幸灾乐祸情趣的代价,不过这个损失很容易通过其他途径弥补的。群众还不好哄? 我冲半真半假继续趴在铺上的姜小娄说:“没事儿,你就睡原来这块,卢管有话让他找我说!” 姜小娄笑起来,一撑胳膊起身道:“麦哥,有你这话就成啦!我再混蛋也不能给你找麻烦呀,你刚上任就跟管教干对头,往后还有好果子吃?”说着一摆手:“马甲,别你愣神啦,给老子把被卷挪厕所去!” 缸子满意地劝解着姜小娄:“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卢管发话了,谁跟他抗才是犯傻,麦麦也够意思啦,小娄你面子算混足了。” 姜小娄似乎忘记了屁股上的创伤,不含糊地吹嘘:“在外面别让我碰上,屁眼子给他干裂!” ※※※ 一夜 无话。早上大家都起了床 ,姜小娄还在被子里窝着。吃早饭时,他说脑袋不好受,不吃了。我说待会我跟值班的管教给你要点药。蒋顺志没打采地说麦哥你也帮我要点吧。姜小娄立刻说给你傻要点砒霜! 按规矩,这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看守所会给拿些药来,算“公费医疗”吧。聂绀在他的回忆录里,称这是监狱“仁慈”的一面。 饭毕,我让马甲喊报告。一会儿卢管来了。大家多少有些意外,因为昨晚他值夜班,按理今天上午应该歇了。 我正向卢管汇报姜小娄和蒋顺志两人的病情,他已经注意到躺在那里的姜小娄:“那是谁呀!” 我说姜小娄啊,脑袋疼呢? “王八羔子跟我装孙子!姜小娄!”卢管喊。 姜小娄肯定听得一清二楚,却没出音儿。 “把他给我弄起来!”卢管冲我们叫道。 我赶紧跑过去推姜小娄,姜小娄冲我做了一个苦脸儿,那意思怎么这么倒霉?然后他装蒜地呻吟了两声,把头转向卢管:“卢管,我晕……” “你死!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跟我玩离格啷,你嫩点!” “我真晕。” “快爬起来,别等我进去!”卢管气咻咻走了,估计是绕前门来了。 我催促姜小娄快穿衣服。 缸子念“山音”说:“你穿了,更显得你刚才装蒜啦,你不穿,也还真过不了卢管这一关。”说完,冲我莞尔一笑。 姜小娄踌躇着,左右为难,既要考虑形象,又不能不顾忌安全啊。 “,给他个面子吧,我穿件衣服,被窝是肯定不出。”姜小娄突然激发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来,利索地穿上衣服,依旧侧身绻在被窝里。我说你还是规规矩矩起来吧。 正说着,外面的门响了起来。 卢管大步流星跨进来,一看姜小娄还死狗似的赖在窝里,压在胆边的那股怒火立刻喷发了,上前一把撩开被子,狠劲甩到地上:“起!” 姜小娄被泼了瓢冷水似的,激灵一下,半支起身子,委不振地皱着眉:“卢管,我真的头疼……” 卢管没鼻子没眼地训斥了他一通,强迫他把被子叠好,然后看着姜小娄的脸色诊断:“死不了,别把自己当金枝玉叶。” 送卢管出院门时,他从兜里掏出两袋药:“你保管着,给姜小娄和蒋顺志按时吃……以后谁不舒服都不准赖床 ,除非经过管教批准。姜小娄那种东西,别信他的邪。不过,一会儿你掂量着,看能少安排点劳动就少安排点。” 我觉得卢管能说出这句话来,还算通情。 第三章教练班——领袖生活第四节不能栽在这样的人手里 第四节不能栽在这样的人手里 在一系列考验面前得分不高的姜小娄,开始变得有些灰头土脸。一连几天,在姜小娄仍旧不忘发些余威时,我注意到强等人虽然还不敢公然反抗,可眼神里已经抑制不住流露着不屑了。 姜小娄的屁股复原得估计也差不多了,缸子和阿英时不时跟我甩两句闲话,说麦麦咱也不能总让他装二五八万呀,豆子是不是也给他来点?我说还不是你们以前把他捧起来的?沉沉吧,给他两天时间,看他觉不觉闷,看得出事儿的自己就下水了,不一定要别人拉破脸先,那样大家都好看。 缸子和阿英就都不言语了。 这天晚上,电视还没关,姜小娄跟我们聊的没趣,自己先去睡了。这时号儿里又塞进个人来,姜小娄只偏头扫了一眼,又腻巴巴晕过去了。 这位“新人”看上去有些老了,外形酷肖娄阿鼠,眼袋很明显,用过的避套 一般耷拉着,一对眼球却轴承珠子似的玲珑鼠蹿,怎么看怎么是个反面人物。就那副长相,泥人张见了都得哭,捏不出那模子来呀。 缸子一看来人,马上就乐了:“咳,老耙子,我说什么来着,终归进来了吧!” 被叫做“老耙子”的人一见号里有熟人,又坐在“前铺”,立刻也眉开眼笑了:“呦,缸子,早来啦?”一副唐老鸭的嗓子,被谁掐着脖子似的。 缸子没接他话茬,偏头跟我说:“一傻,甭太罩他。”然后才招呼老耙子到前边坐。 老耙子把被卷放脚下,一边朝这头走,一边掏烟。我注意到他二目放光地盯着我们几个,对其他人连正眼都没搭,就知道这人很势力眼。 缸子指着我说:“这是咱们安全员。” 老耙子立刻喊了声“老大”,缸子说你别他找乐啊,人家麦麦是知识分子。 缸子说你这回是第五次了吧。 小看我,六次。老耙子用手比画了一下说。 “这回什么面儿?” “没根。”老耙子咕嘟着嘴说:“以前咱都是盗窃,不就151、152两款吗,倒着要背错一字你加我一年,对这条,我比法官门儿清。可这次弄了个教唆犯当,这条咱不熟啊。” 缸子笑道:“呵呵,有狗不你玩洋(羊)的啦……这次弄好了,你后半辈儿就在里边养老吧。” 我说我在报纸上还真看到过,有一美国老头,从监狱里出来马上就去砸商店玻璃,就是为了再给抓回去坐牢,里面真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老耙子苦笑着,说咱跟人家能比吗? 缸子说我也纳闷了老耙子,你怎么就没有个改,真的是贼难改吗? 老耙子狠劲嘬口烟,一脸真诚地说:“我比你更着急,今年哥哥都63了,哪个正经人不早退休了?” 阿英笑着说,你不也退休了吗,跟电影 明星似的,人家是办表演学校,你是教唆犯罪,整个一退居二线的老干部,可劲儿地发挥余热嘛。 我们都笑起来。 老耙子较真地说:“瞎白话我是大伙儿子,上次出来那会儿,我真发誓金盆洗手了,可这脚一撂到地上,就没那么简单啦,人得先顾这张嘴吧,我这人屁本事没有,一辈子就练了小偷小摸一门手艺。其实我也琢磨透了,说别的全是找辙,从根儿上挖,咱这种人就他是好吃懒做惯了,真狠下来,到街上蹬三轮捡破烂也能混饱肚子吧!” 缸子说你别跟谁都“咱咱”的,狗吃屎哪,我们跟你不是一道的。 “我们有理想有追求。”我现在已经有资格开大家的玩笑了。 老耙子媚笑着说我是说我自己不是东西呢。 当天我们没有细谈,不过后来零零碎碎了解了老耙子的一些底细。 老耙子真名毛二民,C县土著,独身,寡母新丧,其兄大民在当地流氓 圈里小有成绩,混得比他体面。因为惯偷惯盗的毛病才在江湖上有了“老耙子”的美誉。这厮从16岁开始少管,后来越战越勇,又是劳教又是劳改的,断断续续在里面呆了近30年,自己的半生光都是在无止境的追求改造中度过的。老耙子自己说最损的要算赶上83年“严打”,在乡下集上掏了一钱包,里面就七毛五分钱跟两张电影 票,就买了15年:“一毛钱两年,谁说寸金难买寸光?真他背到家啦。” 老耙子两年前出来后,的确决心痛改前非再造新生,在居委会大妈的帮助下,还真象模象样地在客运站边上支了个烟摊,惶论事业大小,且算老有所为吧。 老耙子每天凭劳动赚钱,辛苦一些,混个“肚饱”还是可以的,但时间一长,就发现“眼馋”的问题不好解决。看那世界之花花,不时心痒,觉得这时代的车轮也他忒无情了,怎么就把他甩得老远呢。 事情的转机是由一个偷他烟的小孩引发的。 “我是干什么的,我这双眼!”老耙子活脱脱又一个“牛哥”,眉飞色舞地侃着:“那孩子刚一转身,就让我薅住脖领子了,跟拎一只小鸡似的,个扒拉的,弄老子头上来了,嘿嘿。” “有眼不识金镶玉。”我捧着他找乐儿。老耙子讨好地冲我一笑,表示接受了我的赞许。 老耙子说他当时讹了那小扒手十一块钱,一耳光把他扇跑了。没想到那个小孩三天后又来了,神秘地问老耙子要不要烟,便宜还高保真。老耙子立马就明白那烟的来路了,一问,小孩手里居然有十几条“三五”,最后老耙子连哄带唬,用每条20元的价钱把烟拿下。 “这下我开窍啦。”老耙子兴奋地说,眼珠子从干巴巴的眼皮里射出光来。 缸子说:“别你拽了,整条街谁不知道你养了五六个小盲流,你不缺德嘛,还找得出一个不骂你的人吗?” 我说那该算你销赃吧,怎么打上个教唆? 老耙子神采奕奕地:“我不是经常给他们上培训课嘛。有些手生的还得从头教,这里面学问大了,光靠技术不成,还有不少心理学的玩意。” 老耙子说完这话的时候,缸子狠狠地呸了他一口:“别你臭摆了,关了吧!” 花甲之年的老耙子,显得有些尴尬。 老耙子进来那天晚上,我们把他叫过来沟通了一下,就让他去睡觉。老耙子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去动铺盖。后来我估计这老家伙可能在那一瞬间,希望我发话,给他安排个体面一些的位置吧。 当时我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姜小娄还睡在边上。 老耙子抱起铺盖,不含糊地冲姜小娄的脑袋喊:“嗨,里边挪挪!我给你挡风来了。” 姜小娄转过脸来看一眼老耙子,目光冷漠不屑。老耙子可能一看姜小娄的娃娃脸就更不含糊了:“挪挪窝。” “挪你!” 老耙子很意外似的愣了一下,马上就精神抖擞起来:“呵,你个小崽子还挺猛啊,雞巴穿翻领,你跟我冒充大人头怎么着?老哥什么没见过?” 老耙子貌不压众,又话里夹抢,对一个“新人”,姜小娄坚决不吊他。等我这边刚要做出反应时,姜小娄早亮着屁股跳出被窝,准备教训老耙子。老耙子一看就身经百战,胜负不说,经验总是有的,当时一看姜小娄那架势,就知道要开战,索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展臂就把铺盖蒙姜小娄头上了,姜小娄起势未稳,遭到袭击,立刻倒在铺上,老耙子上去就打,隔着被子,通通地凿,象在揣一盆面。毕竟年轻,姜小娄猛一挣扎,在挨了几下之后就脱离老耙子的控制,刚上岸的鲤鱼一样勃勃乱蹦着开始反攻,老耙子的口鼻很快就蹿出血来。 我一边喊叫着制止他们,一边向那里去。缸子、阿英和肖遥也动了起来。倒是马甲先我们一步把老耙子拦在墙角,我们也把赤条条的姜小娄笼络住了。 两个人都不含糊地叫骂着,似乎很不尽兴。 老耙子说:“一个小鸟屁,拿我当白菜!” 看来两个人都低估对方了,之所以必须开战,就是觉得不能栽在“这样的人”手里,那样以后就不好混了。 我先以哥们儿的身份训斥姜小娄给我添堵,又以政府特派安全员的角色教训老耙子“不省事”。缸子上去给了老耙子一脚:“你怎么进来就现!” 正乱乎着,后面窗口传来一声咆哮:“谁打架啦!活腻歪了?” 回头一看,是大史。现在已经知道,大史是看守所里有名的三大杀手之一,以前是派出所的所长,因为把一个偷牛的打残了,被“下放”到这里来。在看守所里,依旧恶 不改,张口就骂街,抬手就打人,我们全喊他“流氓 管教”,不过流氓 管教管起流氓 来,还是有些威力的,大家一听到他咳嗽,一般连大气都不敢出了,生怕哪点动静惹他老人家不爽,给自己找不自在。 “的,我看会电视都不消停!那个光屁股的,小给我过来!”大史用手一点姜小娄。没注意姜小娄什么时候已套上一条三角裤。 姜小娄趿拉着鞋,突拉突拉跑到窗口前,买好地叫一声“史管”。 “你在监控里给我放三级是吧?”我们偷偷乐起来。 大史接着说:“不许睡,知道不?” “知道,史管我错了。” “不是你错了还是我错啦,没错抓你进来干嘛?谁是安全员?” 我赶紧过去陪笑,并且希望他没有认出我来,毕竟现在剃了光头,在形象上应该和刚进来时候有不小差别。 “你怎么管的号儿?”大史对我的态度倒比跟姜小娄好些。 “突发事件。”我说。 “别你跟我拽词,大学生吧?今晚上也有你责任,一会你看着他们俩,两个班以后再让他们睡,给我好好背监规……你,把裤衩脱了,不是光眼子嘛,就光着站墙边背!” 我们忙不迭答应,只盼着大史快滚。没想到老耙子突然谗笑着开口道:“史管,您还没退哪。” 大史略低一下头,看清了老耙子的脸:“,老耙子呀,又你回来了,多大啦?” “63啦。” “还是盗窃?” “教唆这回。” “老你是想死监狱里呀。”大史直起腰杆,咳嗽一声,走了。 老耙子还笑呵呵的站在那里,似乎为证实了自己的沧桑阅历而骄傲着。 第三章教练班——领袖生活第五节“挂”了姜小娄 第五节“挂”了姜小娄 当晚陪姜小娄和老耙子熬了两个小时,为了不造成人 力资源的浪费,我把头两个夜班的人撤了,让他们睡觉,跟后来我遇到的很多犯人头领比起来,我当时的做法真的算极有人味儿了。 你不能怜悯任何人,包括你自己。这话是缸子告诉我的,他说监狱这种地方才真正锻炼人,能够让人无坚不摧也坚不可摧。人一有怜悯心,就会形成自己的弱点,就容易被利用和攻击,当你倒霉的时候,就会发现你怜悯过的那些人正在看你的笑话。我开始对他的话并不以为然,我依旧坚信着同情心是一种美德。 后来我安排老耙子插姜小娄和安徽中间睡了。老耙子因为不知道姜小娄是哪路神仙,只是觉得终于睡在他的“里面”了,是一种名分上的优胜,所以躺下时满足地“哎”了一声,诚心给姜小娄听。 姜小娄警告老耙子不要压他的被子,老耙子不屑地扫他一眼,狠劲往强那边挤了挤,强不满地挪了下子,没有出声。 我只是觉得他们挺可笑,又有些可怜。很困了,也懒得管许多,先睡下。 转天傍午,卢管气汹汹来了,进门就提昨晚的事情,指着鼻子骂姜小娄:“我一猜就是你!整个一牲口蛋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姜小娄可能想到了自己的屁股,态度没上次那么强硬了,蔫蔫的不说话。 “你也不是好油!”卢管又把槍口转向老耙子:“刚进来就闹妖,可惜你那一大把年纪!” 老耙子一脸悔意:“卢管,是我不对,不该给您惹麻烦。那小兄弟虽然棱了点,可我这岁数的,怎么也该忍呀,我不对,我不对。”够险的,顺便还不忘了捎上一状,不愧是老油条。 卢管果然听出了老耙子的弦外之音,立刻眼里不沙子地追究姜小娄昨天的劣迹。姜小娄越是给自己搪塞,卢管越是来气。最后转头向我核证,我说我当时在看电视,不知他们怎么就滚一块去了,接着我强调我很快就控制了事态。 卢管一看,猜测我是不愿意揭发姜小娄,于是怒火更加猛烈:“麦麦,你不是也不愿惹他吗,我非把这难剃的头给弄平了不可!”言毕去也。 姜小娄神情迷惘,故做镇静地坐下:“,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豁出去了。” 大家都在等卢管回来,心情各异。 卢管回来时,带着“劳动号”的两个人,提了一挂铁镣:“上次算你便宜,这回给你补上,我叫你强烈要求!” 卢管一摆手,劳动号的人立刻蹲在姜小娄脚下,给他套上脚镣,喀哒一响,卡环处用一把将军锁咬死。姜小娄的表情很木然,似乎有点发傻,那意思象在说:值当的吗? “什么时候摘链儿,看你表现,不行就让你一直戴着,开庭那天,你家里看了是什么心情?好好琢磨琢磨!”卢管绷着脸说完,带着队伍走了。 姜小娄倒故做潇洒地笑了,泛泛地骂一句,雄赳赳往前迈步,才知道很吃力,弄一个趔趄,忙伸手撑在墙上。 缸子说:“挂链儿是个学问,你这样走路,用不了一天,脚脖子就磨破了。撕点布条,把链缠上,再拴个提手,用手拎着走,自己轻松,别人也不烦,要不整天哗啦哗啦地,谁受得了?” 姜小娄说我就哗啦哗啦,越到晚上越哗啦,我不好受,你们谁也甭舒服。 说归说,最后还是乖乖地找条破秋裤,撕了好多布条,把铁镣一圈圈缠起,又在镣子中间挽了条长线,姜小娄走路时就提了线,把脚镣悬离地面:“——嘿,是舒服多了。” 姜小娄挂了链儿,自我感觉突然良好起来,以为又挣了一个资本,以为比别人更流氓 了,前面被杀下去的威风似乎又高涨起来,整天提着脚镣,来回溜达,咋咋呼呼,好像号房里要盛不下他了。 缸子背后说:“还是栽的不够。” 老耙子也扇乎说:“那还不容易?抓空给他上一课呗。” 我说你们都省省吧。 ※※※ 晚上睡觉时,姜小娄就遇到难题了,这裤子怎么脱呀?开始两天,大家研究了半天,都说没辙。姜小娄苦恼地合衣而卧,晚上不停地翻身,脚底下一个劲地响动。 缸子偷偷跟我说:“戴链儿也能把裤子脱下来,就是不教给他。” 我躺被窝里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把裤子从两个脚环里褪出来,看来是个技术活啊。 这天缸子突然又假惺惺跟姜小娄说:“嗨,我琢磨出来啦,你这裤子能脱下来了!”姜小娄不信,缸子就热情地帮他把裤子在脚环里左绕右绕地,魔术一般,突然就出来了,姜小娄那个美呀,赶紧自己动手脱里面的秋裤,却怎么也绕不出来,缸子又耐心地辅导了一番,终于成功。转天早上,姜小娄却又穿不上裤子啦,缸子马上跳过去指导,姜小娄对这项新技能非常满意。 缸子给姜小娄帮忙时,老耙子在一旁不时指点一下,姜小娄也没反感,事后跟老耙子也开始过话,老耙子大度地说:“什么事过去就过去了,别记毒,都是老爷们嘛。”一老一少笑泯恩仇。 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姜小娄正无聊地溜达着,老耙子跟缸子说:“那些老犯儿多油啊,象那镣子鼓捣两下就开了,根本锁不住人家。”老耙子的音量拿捏得适度,刚好够旁边的姜小娄听到。 姜小娄果然来了精神儿,问老耙子怎么开链儿。老耙子紧张兮兮地摆手,说我可不弄那玩意啊,本来就已经打上教唆了。 缸子说开锁你老本行嘛。老耙子说那是,什么锁到我手里都跟一 泥似的,怎么捏巴怎么是。姜小娄兴致盎然地说老耙子你给我来来,来来吧。老耙子说什么也不干,最后姜小娄气鼓鼓地说一句“牛什么?”转身进屋了。 阿英赶紧起来趴窗户窥探,然后兴奋地向我们汇报:“找铁丝呢,拆笤帚呢。” 缸子和老耙子相视一笑:“傻。” 我说缸子你又使什么坏门儿呢? 缸子说你就等着瞧好吧。然后凑我耳朵边上嘀咕:“想法把这小子从号里弄走啊。”我没说什么,心想姜小娄这块料要真的走了,我会感觉轻松不少呢,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默认了他们的谋。 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吧,里面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哈哈,你个老,不管我?有什么呀!”伴随着一阵喜悦的铁镣声,姜小娄唱着跑掉的“什么事都难不倒”蹦达出来。镣子的一头还套在脚踝上,另一头却赫然拎在手中! 缸子咋呼道说:“你把锁给开啦,本事大啦!” “你以为都跟你赛的,比基多耳!” “你削耳赛基!”缸子笑着反击。 我说姜小娄你小心点,让“帽花”一眼打上可不是好玩的,姜小娄说只要你们不给我上眼药就行了。 我问缸子想给人家姜小娄下什么绊子,缸子说其实是逗他玩呢,没想到他还真给弄开了,往后让管教知道了,吃了还是兜着就是他自己的事了。然后缸子诡秘地对我说:“你是安全员,这事你还得多个心眼,卢管要是知道了,你也跑不了啊。” 我笑笑,没有说话。缸子的意思我明白,我要自保,就只有选择两条路,一是马上制止姜小娄继续违纪,二是积极举报。举报的事我做不出来,劝姜小娄好自为之大概会有效果,他还不至于混蛋到不知好歹,但从根本上杜绝他的显示心却不太可能,姜小娄开镣子,最主要的追求不是“自由 ”,而是向大家显示他有多厉害,显示他具有和管教对抗的无与伦比的勇气。 其实我挺同情这孩子的,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就象缸子他们背后给他下的结论一样:说流氓 不流氓 ,说傻不傻。 缸子说:姜小娄这样的,到劳改队里,叫“怪鸟”。 (7天前读写网首发) 第三章教练班——领袖生活第六节坏门儿 第六节坏门儿 由于近来号里表现不佳,工作负责的卢管开始找我们谈心。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我。 卢管开门时,姜小娄的脚链儿还开着一头,当时吓得他脸都走色了,抱腿定在那里一动不动,象一只冬眠的蛤蟆。 在拘押室门外不远处有个临时值班室,卢管挺和蔼地让我坐下。先聊了两句家常,我得到暗示,明白家里已经针对我的事情做了不少“工作”,并且通过关系直接找过他,希望得到关照。我心里变得很塌实了。 然后开始谈号里的事,卢管说:“你跟他们不一样,那都是些什么人啊,狗烂儿!狐臭儿!让你管号儿是我的一个实验,我一直不满意流氓 管理流氓 那一套作风,到这里还轮上他们牛啦?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听说这卢管是个大学生,警校的,这些进入监管系统的大学毕业生,跟那些转业军人和犯错误被下放的警察相比,似乎多了些同情心和恰当的正气,管理手段也相对文明;后者往往态度粗恶,甚至暴虐,少有拿犯人当人的。那个火药铜子大史就是明证。 卢管一问,我赶紧说:“还可以,大家都给面子,缸子这样的多次犯也挺维护我的,倒是我自己有时候跟他们拉不下脸来。” 卢管马上说:“跟他们甭太 柔,都是蹬鼻子就上脸的主儿。有不服气的就告诉我,咱通过正规渠道修理他!” 给我打完气,很自然就提起姜小娄来。我先着卢管的脉贬了几句,说这小子最混了,整个一野狗,然后又婉转地说了些他的好处,说这孩子多少也有点人心,见了他爸来信里写到“一斤菠菜5分钱”的时候还掉了眼泪。我说他就是岁数小,在外面可能被 坏了,进来后又没遇到好人,给带歪了,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可以把他转化到正确的道路上来的。 卢管沉吟着点了一下头,看来对我的思想觉悟很满意。但还是补充了一句:“对他们不要大意,这里的人复杂得很,不象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说是呀,还是您经验丰富,看的透彻。 卢管有些满意地问:“这两天姜小娄情绪咋样?” “老实多了,刚才还跟我说,让我跟您求求情,早点给他摘链儿呢。” “平时他干活还可以吗?耍不耍滑?” “还凑合,这两天我看他戴着链儿不太利落,就没给他豆子。”我顺嘴胡说着,同时想赶紧回去进厕所扎旮旯自己嘴巴。 “一点别给他少分!白天干不完让他晚上熬,他挂个镣子还有功了怎么的?” 卢管把我送回号房,又提走了新来的老耙子。 我进去就跟姜小娄学了刚才我跟卢管说的话:“我可替你美言到家了,以后要再给我惹病,就不够意思啦?卢管说你是死狗扶不不上墙,我说我就不信姜小娄没有一点上进心!”后一句是我即兴编造的,为了刺激姜小娄。 姜小娄已经把镣子锁好。 “麦哥你这就看对人了,我今就开始捡豆子,只比别人多不比别人少!让他们谁也说不出话来,以后只要你一挥手,我就是傻青年壮劳力,哪里需要哪里去!”姜小娄气宇轩昂地表忠心,我心里美呀——终于用软刀子剔掉了这块臭骨头,我对自己的管理水平更加有信心了。这种智商不理想的人专吃这套,拿对把了,就是一顺毛驴。 姜小娄说到做到,当场就趿拉着镣子凑我跟前捡起豆子来,总算开始了形象工程的第一步。 一会儿卢管把老耙子送了回来,白愣我一眼,然后叫姜小娄,姜小娄站起来提起链儿刚要往外走,卢管又说你先等会,雷刚来! 缸子屁颠屁颠跟了去,我看见老耙子诡秘地和缸子 换了一个眼神,缸子挤咕着眼笑了一下,豁牙子露出来,空虚的黑洞里隐约有什么谋。 缸子回来得很快,卢管咣当把门拍上,大叫一声“姜小娄”,姜小娄一激灵站起来,起的急了,脚下有些不稳。 “疯了你了!敢自己把镣子弄开!这里装不下你了是吧!等会给你换个地儿!”卢管喝毕,风风火火走了。 我当时有些蒙。 姜小娄环顾左右,绝望地呻吟:“好呀,把我给谍了。” 缸子义愤填膺地站起来,脸朝门申诉道:“嘿,卢管真会玩呀,提讯完我就弄这手,这不明摆着给我下套儿嘛!好像我给姜小娄使坏似的。” 老耙子也附和道:“这下三烂的手段都是劳改犯用的,帽花也玩得挺熟啊。我这还冤着呢,你说刚才就提了咱们几个人,我跟小娄前两天又有过节,这黑锅不得让我先背嘛,的,玩人呀!” 我发现姜小娄看我的眼神异样了。我的心悠忽冷起来,我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缸子和老耙子这两个混蛋,借整姜小娄的机会把我捎带着一块给了。 我当时要是跟缸子老耙子一样为自己开脱,就成闹剧了,也显得自己特没水准。所以我只真诚的对姜小娄说:“弟弟你也甭多想,没用,以后时间长着呢,什么事都有露头的时候。” 姜小娄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哎,我算看透了,谁跟谁好呀,雞巴跟蛋仔近吧,干活的时候还把蛋子甩外头呢,都是假的。” 缸子说:“阎王小鬼,舒坦一会是一会,说别的都没用,想想下步咋办吧。” 老耙子安慰他说:“弟弟,孩子都掉井里了,你也甭心疼那小棉袄啦,惹事就得搪事,才象个爷们。” 姜小娄把脖子一横:“我怕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爷们儿也不眨下眼!”然后哗棱棱提着脚镣,进里面等死了。 阿英轻笑着,跟缸子说:“这下真要冒泡了。” 缸子说了句活该,就不再多言语了。我们都不说话,各自心不在焉地捡着豆子,我只在心里不停地说:缸子呀缸子,你小子也跟我玩这一套啊。同时也猜测着姜小娄下一步会受到什么惩罚,显然,卢管对这么严重的违纪现象不会简单地用两个嘴巴就了结了。 果然,时间不长,卢管回来就给姜小娄下了脚镣,边说:“你威风是吧,关你几天狗笼子,瞧你还充好汉不?”说完,让旁边的“劳动号”把脚镣提走了,回头吩咐姜小娄:“走!” 铁门一关,缸子立刻说:“这下姜小娄彻底沉底儿了。” 我说狗笼子是什么啊? 阿英笑道:“就是一小铁笼子,一米半高,把人双手往顶子上一铐,门一关,,要蹲蹲不下,想站站不直,从脖子、腰到膝盖总得有个地方弯着,,多牛的汉子关进去,也得尿!就姜小娄那德行的,俩钟头就得喊。” “喊姥姥也没人理你。”缸子接着说:“这帮帽花心里有根,知道多长时间关不死人,随便你叫唤,就是不管你,一次非治服了你不可!” “在什么地方啊?我没注意过。” 马甲过来说:“就在西边大墙底下,收豆子时候,你探头一看就看见了。” 半个小时以后,隐约听到几声大喊,马甲耳贼,立刻说:“姜小娄。” 仔细听,果然是姜小娄,似乎在大声哀求管教放他出去,没有任何回应。 姜小娄一直在喊,知道最后变成号啕大哭。那哭声很绝望,象一只狼崽子在旷野里号叫,听起来凄凉、绝望并且遥远。 我有些心冷时,听到周围一片“活该活该”的评论。 晚饭后,姜小娄被值班管教带了回来,进门时身体还不能挺立,表情委。 管教吩咐他收拾东西,调号。我们都不出声,看他默默地、动作迟缓地打点着行李。姜小娄抱起背包的时候,我忍不住说了句:“小娄,带两盒烟吧,到别的号好好混。” 姜小娄看着我把两盒烟塞进他口袋,没有说话,我心里突然有些懊恼和别扭:这小子会不会还在以为我谍了他,送烟恰恰是内疚的表象? 姜小娄扫视了大家一眼,有些凄惨地笑一下,眼睛微微发红,肯定不是依恋。姜小娄不死心啊。直到离开这号房,他或许也没弄懂自己怎么混到这一步。 缸子说:“看着吧,这小子到一个没有熟人的号里,立马就直眼,到时候就想念咱哥们儿当初捧他时的小日子多淤了。”“淤”,用外面的话说,基本就是“舒服”的意思吧。 老耙子分析:“这种人来疯饱了横的主儿,从开始就不能给他光,一炮先干沉底了,以后怎么使怎么有,让他趴着他不敢躺着,让他蹶着他不敢腆着。” 我说你们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读写网7日前首发) 第三章教练班——领袖生活第七节黄坎肩 第七节黄坎肩 卸载了姜小娄,号房里显得清净许多,强等人的压力恐怕也减轻一大块吧,加上我的平民化思路,号房里的民主 气氛比以前浓厚了,“靠厕所那边的”人偶尔也试着跟“前铺的”开一两句玩笑,以前遗留下来的紧张空气渐渐被稀释着,我觉得这样挺好。 缸子可不这样以为。 他说不能给那些鸟屁好脸,混疲塌了就不好管了。老耙子虽然还睡边上,但在心理上可能觉得已经是贵族了,也怂恿我要树立当老大的权威,不能跟“他们”嘻嘻哈哈,就得有点“狠茬儿”,否则在这里面混不出来。我说平时谁跟我嘻嘻哈哈都行,遇到正事要是给我拉拉胯掉链子,我也真拉的下脸来。我是诚心说给老耙子听的,几个照面过来,我就觉得这老头做人很伪劣,质量不高。 日子长了,倒是对阿英的好感多起来。这小子就是嘎,拿别人找乐,把自己的欢乐直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不过没有谋诡计,不会耍两面三刀,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不用费脑子琢磨他举措的细节,没什么深意,就是他已经表现出来的那些东西——虽然一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阿英坏得“单纯”,坏在表面,坏得叫人“放心”。缸子和老耙子就显得险许多,经过姜小娄这一件事,我就对他们失去了起码的信赖,尤其对缸子,更多了几分心冷。 但表面上,大家还得拼命维持着虚伪的和睦,盒饭来了,我必定要和阿英、缸子共享,谁谁的情书也好家信也罢依旧写得心忙,阿英和缸子的“工作”也搞得很认真,帮我把劳动、纪律和内务维护得很好,我也乐得清闲,在他们对其他人动作过火的时候,我也总是充当那个唱红脸的。 “好人都叫你做了”,阿英说。 可有时候做“好人”实在无趣—— 那天下午,卢管塞进来两件崭新的黄马甲,告诉我看守所的管理更加规范化了,以后开庭时都要穿着有标志的坎肩。我说那好呀。卢管说你呆会把坎肩的工本费收上来,一共一百六。 靠,我找谁收去,一帮贫下中农。据我掌握的情况,除了我和肖遥是大户以外,只有四川上次寄来的50块钱还剩15,老耙子带进来三十来块,前天花了25购物,缸子老婆昨天倒是新给他送进来50,可人家凭什么给你扶贫呀?这思想工作可不好做,你要给人家减刑还成,就跟企业家捐款扣税似的。 按我的胸怀,办法倒有一个,就是有钱的 上自己的那份,没钱的老哥给垫上吧,亏谁也不能亏政府呀。 我宣布这个高风亮节的决定时,那些人的表情让我抑止不住甩了几句闲街。除了强和蒋顺志,那几个特困户都表现得很无所谓,一脸麻木,好像说你垫不垫,反正我没钱,穷有理。靠! 我看见老耙子跟鬼螃蟹嘀嘀咕咕的,一看就没好事,当时就气乎乎吆喝他:“老耙子你又教唆什么呢?” 老耙子立刻禁声,鬼螃蟹也不安地看我一眼。 进来快一个月了,还没跟鬼螃蟹正式聊过,不过乍看还算老实,也是一穷人家孩子,为了快速致富把田里的变压器拆走卖了,他平常总跟大伙强调那个变压器是“不带电”的,因为缸子说过,盗窃带电的电力设备判得比较重。 也巧,转天鬼螃蟹就成了第一个穿黄坎肩的人,鬼螃蟹边扣扣子边紧张地抱怨:“怎么开庭也不提前说一声?” ※※※ 下午鬼螃蟹一回来,先两眼放光地说:“,外面妞比以前水灵多了。” 缸子说你那是憋的,坐牢三年,看野狗赛貂禅。 老耙子不甘寂寞地在不远处答茬:“看老母猪全是双眼皮啦。” 缸子豁牙子一呲道:“关关!”老耙子没趣地咂一下嘴,走了。 “什么雞巴玩意,也不掂掂自己分量,鸭子嘴老想往鸟食罐里钻。”缸子朝着老耙子的背影鄙夷地说。 鬼螃蟹不太服气地说:“你说我这个怎么不打个盗窃呢?听说3000块钱才判一年,那变压器我统共就卖了600。” 缸子说你别光屁股追贼胆大不嫌寒碜了,谁叫你不学法呀,偷啥也别偷电力,抢谁也别抢银行啊,看老耙子了么,别瞅长那逊德行,经验比你多海啦。偷行,让人发现了就跑,逮住了认揍别还手,一还手,弄不好就打成抢劫,法律就这么定的,偷轻抢重沾花要命,在论的。 一会我就听鬼螃蟹在那边吓唬蒋顺志:“上午法官说了,破坏电力可轻不了,我判完了,就是你!让你出来不好好打工,这下老婆孩子全成别人的了。” 看着将顺治一脸迷惘的样子,我说鬼螃蟹你再扰乱军心就正法了你。 ※※※ 为了安抚人心,晚上我把蒋顺志叫过来:“给花儿写封信吧。” 花儿是蒋顺志的媳妇。 蒋顺志说他这是第一次到W市打工。缸子说别糊弄傻子了,打雞巴工呀,你们安徽的都在这里拾破烂,顺手逮什么偷什么,有一回我找一个安徽的给我弄一个高压 锅,那小子让我等着,后来端来一个,忙头食火地拿钱就跑了,我一摸那锅还热乎的,打开一看,里面还炖只鸡呢,敢情从人家灶上现牵来的! 蒋顺志局促地笑着,说是有好多人偷,可我不敢。阿英说那你怎么进来的,卖屁股? 蒋顺志说我是叫河南人给骗了,那俩人说你这样打工能挣几个?不如跟我们去割电线卖铝芯,你就给我们把风拎包,回来三七三二一。那天在车上让人看出不对劲,查的时候,那俩人跳窗户跑了,我拎着包哪,给摁住了。在派出所他们让我说那俩人是谁,我光知道他们外号,住哪可不知道,他们就打我,把镐把都抡折了,还拿电话摇我。 阿英立刻兴冲冲地让蒋顺志表演了一下被电的情形,蒋顺志坐在铺边上了几下筋,把我们逗得好个笑。 “有一回我手指上的线掉了,他们还在那嗡嗡摇呢,说我还蛮有牙口。”蒋顺志好了伤疤忘了疼,象说别人故事似的回忆,惹得我们又笑起来。 乐过了,我说这信你打算咋写? 他说你给帮忙吧,就是告诉我老婆我挺好的,让我儿子好好学习 。我说你就甭管了,一会想起什么来再告诉我。 阿英笑着撺掇他:“你先打个草稿呀。”旁边的人都笑起来,说“打草稿打草稿”,蒋顺志红了脸,谦虚地说“我真的不会写。” 阿英是诚心拿人家涮,蒋顺志上次在铺角自己吭哧了一封信,拿过来让我审阅的时候把我逗乐了,当时阿英抢过去大声朗读道:“亲的花:你还有钱花吗?我不能给你争钱花了,以后你花什么呢?我很上心——,挣钱写成争钱、伤心写成上心了还!” 我说算了,我给你代劳了,将来我到安徽去,请我吃鱼就行了。蒋顺志说过他家门前有条小河,水干净鱼也干净。 信很快写完了,柔情蜜意的,蒋顺志满意得脸又红起来。 蒋顺志千恩万谢地回自己铺位去了。阿英和缸子嘀咕了一下,偷笑起来,我说你们又冒什么坏水呢? 缸子笑着把蒋顺志的信拿过去,在后面添了一句:“花儿,我很想你,把你最好的照片寄两张来。”想了想,又家上一句:“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把你搂在心口。”然后和阿英一块笑着,把信装进信封。 看《还珠格格》时,蒋顺志说过,他的老婆很象紫薇。 (7日前读写网首发) 第三章教练班——领袖生活第八节学法串供 第八节学法串供 11月初,看守所的暖气管儿热了,应该是调试吧。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被子薄的几个人,毕竟天气渐冷,有人已经开始感到难熬。 我给家里写信,用轻松调侃的语气告诉他们“我单位已经通暖”,让家里放心。我其实真的担心父母和琳婧为我太分心,何况琳婧还怀着孩子,离预产期已经只有一个多月。家里已经请了律师,说最近就会来见我。 因为他们都说38天内如果不下捕票,就很有放我走人的可能,所以“期限”越近,心里越有些毛糙,并且多了几分跳出牢笼的渴望。 很快我的美梦就破灭了。 我进来37天头上,刑警小贺在窗口一喊我,我立刻就蹿了过去,问他:“捕了?”其实我是希望他给我带来好消息的,我当时有些昏头,如果要放人,是不会在窗口提名的。 小贺把“捕票”递进来,我稍微一愣神,就签了。“涉嫌窝藏”,我看到我的罪名少了“包庇”那一条,有些不解,明明包庇嘛,怎么打上“窝藏”?我顺嘴问了他一句,小贺笑着说:“你大学生还不懂这个?” “回头你给我拿本《刑法》来怎样?” 小贺说案子到这一步,他们就不插手了, 差了。 几天后我还是从法院的哥们儿那里得到了一本新《刑法》,号房里马上掀起了一个学法的高潮,那种追求上进的热情高涨得不容置疑。 我找到了和我有关的那条,是三百一十条:“ 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藏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才老实下来。我说我是“窝藏”,不过我这不算“情节严重的”吧。 过了几天,律师来了,四十来岁一女的,姓 ,很干练的样子。 在提讯室, 律师说本想给你办取保候审,以为不成问题,可没想到难度那么大,可能是你家里在C县做的工作还不到位。我说我已经给家里惹不少麻烦了,别让他们再费心。提到案情,律师说咱这里还不允许律师查卷,你跟我就实话实说吧。我把案子一谈,她说除了送钱的事,别的没了吧。我说没了。 “那这事大不了。”她胸有成竹似的,顺手塞我嘴里一颗定心丸。 “如果那笔钱是我还他的欠款呢?该怎么算?”我往着她细眉毛下面的小眼睛问。 律师来了精神,往前凑了下子:“你说‘如果’是什么意思?” 我说施展也会这样讲,我会让他回忆起来我借过他钱呀。 律师沉吟了一下,诡秘地笑着:“能这样就好办了,我有把握给你做无罪辩护。不要弄巧成拙就成,我下次来的时候,能给我个准信儿吗?” “现在就可以了。” 律师放松地往椅子上一靠,目光含着笑从镜片后面向我吹来:“好啊你……这个官司好打了,只要不出差头,包你出来。” ※※※ 之所以跟律师讲那一通,是因为前两天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劳动号的来送开水,其中一个胖子突然扔给我一盒烟,表情神秘又紧张。根据这一段时间的经验,我意识到烟盒里有文章。 跑厕所蹲在茅坑上打开,果然看到两个纸卷,展开,一张是100元的代金券,另一张是个便条,没有署名,但肯定是施展传来的。 施展先对牵连了我简单抱了个歉,然后说:记住,就说那钱是你还我的,这样估计就打不上窝藏了。 我赶紧把纸条撕成雪片,撒茅坑里放水冲走了。出去就给院里捡豆子的弟兄们撒烟,猛然想起一句话来:提裤子不认帐。这事要让人抓住证据,不仅我和施展不好受,那个通讯员也担待不起,施展给了他什么好处不得而知,从他动作的熟练程度程度上分析,干这勾当也不会是头遭了。 对这些“不正之风”,我一方面忧愤,一方面又因为自己能够成为受益者而庆幸,扎旮旯偷着乐。那时有些体谅那些贪官污吏了,明白了为什么一个信誓旦旦要为人民服务的人,一混进官场就他堕落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从根儿上还是因为“不由己”之后能有好处。 那些日子总体上感觉挺臭美的。 第三章教练班——领袖生活第九节武二郎 第九节武二郎 在我进来之前,从来不愿相信世上还有这样多的小偷、强盗和流氓 、无赖,有这么多的肮脏、龌龊和卑鄙、下流,有这样赤的恃强凌弱,有这样坦然的麻木不仁;有这样集中的痛苦和绝望…… 直面丑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当时还不能预见,这种可怕的感觉尚且仅仅是一小小又小小的开端。 随着对环境的熟悉和适应,羁押生活的无聊开始显露无遗。和默片时代里卓别林表演的拧螺丝工人一样,我们每天的生活都是无比枯燥地重复着,固定的狭小的空间,一天24小时,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同样的面孔,刻板的科目,吃饭,劳动,盘板“学习 ”,吃饭,睡觉,值班,睡觉,醒来后接着吃饭……开始下一轮重复,周而复始,连那些人的野蛮、乖戾或者软弱都是一样,似乎一群益求的演员,在一遍遍对着镜头重拍,永远找不到满意的效果,没有导演,没有喊“停”的人。 枯燥,烦闷,压抑。对自由 的渴望,因为过于强烈而转向委,似乎挣扎得太厉害了,精神已经渐渐疲下去,将来的事情很少能让大家兴奋了,每个人要面对的是当下的现实,当下的生存和生存的烦恼、生存的枯燥、烦闷与压抑。 时间愈久,这样的感觉愈强烈。 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我发现自己的怜悯心和正气正在被粗糙地打磨着,知识分子的形象也不他照顾了,时不时骂街,跟谁的妈妈姥姥都亲,连缸子和阿英这样的狗烂儿都有些不适应我的进步,说听我讲脏话还他挺别扭,我说头一回搁里都别扭,缸子就大笑着说麦麦你真的变了。 “跟你们这帮流氓 五讲四美,我净剩下挨啦。”我愤愤不平地争辩。 缸子说:“其实流氓 特跟知识分子 朋友,显得自己有水平不是?” 我说我就不给你那个显摆的机会,我偏不当知识分子了。 缸子警告我说到劳改队里你要耍流氓 那一套包准吃亏,你半路出家,从骨子里没有流氓 的狠劲毒劲,遇见真流氓 就傻了。 我马上引用了从这里新学来的一句话回敬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 有文化。 不这样互相开开涮,更不知道一天天怎么混了。 于是常盼着能有一些新鲜的刺激,使麻木下去的细胞活跃起来。最简单的改变就是抓来新人,给大家带进外面的消息,或者变成我们一个新的娱乐对象。 ——毫无疑问,“武二郎”的加盟暂时填补了这个空白。 武二郎进来时就挂着脚镣。 送犯儿的管教把我叫到旁边嘱咐:“死人案儿,看紧点,别让他溜边儿睡。” 我赶紧跟缸子他们碰了一下,缸子说死人案在看守所里是大事,一天24小时得派人盯着。 我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暗中布置,要大家晚上值班时提高警惕,既要配合政府防止杀人犯自绝于人民,更要提防他抱着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的错误思想伤及无辜,就算屋里不少人都该死也轮不上他过瘾。 我警告说谁的班上出了事谁兜着!其实我心里明镜儿似的,谁出了事我都脱不了干系,现在觉得当官有当官的不爽了。 卢管知道情况后,专门进来跟杀人的聊了一会儿。 于是知道那个挺魁梧的家伙叫武当,家就在离县城很近的村里。武当神情昂扬,告诉卢管他的是他的一个乡亲,自首的。 卢管赶紧吹捧他:“我就喜欢这样的,敢作敢当!自首好啊,能轻判好多呢,你在这里好好呆着,别想那么多,事情已经出了,想也没用,看你这气色也是红脸汉子,扛得起事的人。有什么困难就跟麦麦说。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村里来了一拖拉机的人,联名保你呢。” 武当眼里闪出一线光。 卢管给武当打足了麻醉剂,临走时又单独嘱咐了我几句,基本思想还是要绷紧神经,不能百密一疏。 晚上我们把武当叫到前铺来,跟他一通瞎聊,提外面的这个那个,缸子居然跟武当攀上了亲,一竿子打不着两竿子扎瞎眼的转轴亲。缸子管武当叫“二哥”。我们也就顺着叫。 二哥的情绪非常好,似乎已经忘了脚上挂着的累赘。这就是思想工作的力量。 要的就是这效果。 脸儿一亲,缸子就放开问了:“二哥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瞒你们说,我都有些嫌牙碜。”武当猛吸一口烟,继续说:“我的是我嫂子一相好的。在当块儿也是一恶霸,我算为民除害,我就这么跟警察说的。” 阿英跟捧道:“二哥你整个就是一武二郎啊!” “我大哥没好多年了,稀里糊涂就病死了。我早就怀疑这里有藏手。”武当越说越象武二郎了。 我说二哥你在外面干什么的? “做生意。”武当诚恳地回答。 “做什么生意啊?”我看他形象上好像跟生意人有些距离。 “也没什么大买卖,就是骑车驮菜,转村卖卖。” 我好悬没笑出来。 武当却陷进绵长的回忆里:“我不容易啊,我在我两岁那时开始守寡,在村里总受欺负,那阵儿还是生产队呢,一家子基本上没吃过饱饭。我16岁就跟人上新疆开矿去了,伊梨昭苏县,阿克牙子牧场那片有个加曼台锰矿,那阵还没有归矿物局,就是私人的。” “二哥你还见过大世面呢。”可能听到武当熟练地说出一串陌生的象外国地名似的单词,阿英显得很崇拜。 武当自豪地说:“我在那里放炮,干得好啊,矿长待咱不薄,后来我娶了咱老家的媳妇,就把她也接过去,可她死活受不了那个地方,水土人情都不服,又赶上矿里出事故,我就带着家回来了。回来快10年了。的,不回来也没有这个事儿!” 我发现武当很健谈。 缸子说你这个事是怎么犯的? 武当神采飞扬地讲道:我那个李大秋啊,在我们那就是一地痞,混横不讲理,踢寡妇 门挖绝户坟的坏事算做绝了,没人敢惹。人家大法不犯,小错不断,派出所拿他也没法儿,加上守家在地的,带大壳帽那些人也轻易不愿招惹他。我嫂子也不争气,楞跟他扯上闲事了,在咱农村这事寒碜呀,我老气得差点瘫了,我侄子也他没血,就知道跟我念叨,撺掇我管管他,我一小叔子,怎么跟嫂子说那个事?你熬不住了走个道儿也没人拦着呀,现在跟我那个时候不一样了,爹死嫁人很正常嘛。 正常,我们都说。 前俩月吧,我跟李大秋在街里碰见了,我就警告他少往我嫂子那跑。那傻说是你嫂子犯勾搭我!我说再让我看见,我就宰了你狗的。他说还真看不透你!我们说呛了,当时就动手了,那傻手黑,拿一板砖开我脑袋上了,现在还有一疤瘌呢。 我们在武当的指引下,找到了他后脑勺上铜钱大的一个痕迹。 “从那天起,我就憋着劲呢。”武当恨恨道。 “有仇不报非君子!”阿英首肯道。 “今儿上午让我逮着机会了!”武当解气地说:“我侄子给我打电话说李大秋又上他们家去了,我说你甭管了!然后揣把剔骨刀就奔我嫂子家了,一看李大秋还有俩乡亲正跟我嫂子来麻将,我说李大秋你马上给我滚蛋,李大秋比我壮,当时没把我搁眼里,连屁股也没动,说你个手下败将跟我牛烘烘干什么,我上去就把桌子给掀了,麻将哗啦一散,李大秋上来就给我一眼儿炮,我躲开了,扑过去把他给按底下了,那两个来牌的往起一拉我,!李大秋借机翻起来,从后面把我搂上了,一只手抓到我子,叫着非把我废了不可,我真红眼了,一挣肩膀,腾出一只手来,刀子可就出来了,扑扑从裆底下就往后面了两下,那傻当时就叫了,我扎他大根儿了,血往外蹿,跟水龙头似的,我不解气,照肚子上来一脚就走了。出门一想,这事完不了呀,跟打一乌眼青不一样,就奔我三叔家了,我三叔是村长。我告诉三叔说我人了,给报案吧。 “你这顶天算故意伤害,怎么打上故意杀了?是不是打的杀人未遂呀?你自己弄糊涂了吧。“缸子分析道。 “哪呀,我一直以为那傻死不了,我也没想真弄死他呀,扎大腿两刀能死人?进刑警队时候,我还跟警察说呢,我说我就是想为民除害。后来警察跟我说李大秋死了,你这是故意杀人,我当时就蒙了。” 缸子说:“你那是大动脉上了……你那口供没录好,应该从开始就咬定是想扎他一下让他长长记,能打个伤害致死就好多了。” “我就是没想到他会死球儿。”一涉及实质问题,武当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现实处境了,神情有些恍惚。 我一看形势不妙,马上给缸子丢个眼神说:“没大事儿,一个自首,一个联名取保,都帮你大忙了。” 缸子马上说:“就是就是,弄好了也就弄个十来年,现在减刑又容易,最多十年就出来,象你这样,出来四十几岁,正当年呢,什么事也不耽误。” 肖遥说:“主要是为村里除了一害,出来以后大家也都会高看你。” 武当直了直脊梁,强颜道:“哥们儿扛得起,判多少扛多少,怎么也是一条人命换的。” 缸子说:“就是嘛,想开了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身子都掉井里了,靠耳朵还能挂住?” 晚上好歹安顿武当睡下,心里一块石头算暂时落地。 第三章教练班——领袖生活第十节心有戚戚 第十节心有戚戚 以后我们就管武当喊二哥,他心情好的时候,也叫他武二郎。 我叫他武二郎时,就说其实你嫂子按说比金莲还命苦,追求点个人幸福也可以理解,现在女早就觉醒了,我有意把“”字加了几个分贝。武当说那也得找西门庆,不能找蒋门神啊,我说那有什么区别?武当说至少西门庆还文质彬彬,蒋门神整个一地痞嘛。 阿英说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你嫂子是不是本身就有些呀? 武当说那我不能说,毕竟她还是我们老武家人。 我们开玩笑的时候,缸子显得热情不高,心不在焉。他最近有点烦。 缸子终于盼来了起诉书,一看就有些上火,脑门子筋都蹦出来了:“,怎么给我加了一条持刀入室啦!” 阿英凑过去看了看起诉,满腹狐疑地望着缸子:“我说你小是不是瞒着我们,细节都没跟我们交代?还是警察叔叔眼贼!” 缸子急扯白脸地辩称:“不跟你们逗,我脑袋真大了,这一变动,就得多判他一倍。”缸子扳不倒骑兔子,怎么也呆不稳当了。 我赶紧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缸子一脸无辜地说,小卖部那个傻不是打110了么,缸子不是不懂法的人,知道这事不出什么都不算,出来就套上“抢劫”款,认倒霉,谁让他当时脑子里没有绷紧那根弦呢。缸子说我一直就没觉得冤,咱这就叫抢劫,法律就这么规定的,上次有一哥们儿跟人家打架,把对方干尿了,那人跑了以后,那哥们儿一看地上掉了几十块钱,你说搁谁谁不捡起来装兜儿?没想那孙子敢情跑去找警察了,警察一来,他正没事儿人一样在那吃羊肉串呢,抓分局一吓唬,把捡钱的事说了,得,抢劫!法律就这么规定的。咱服气,该你倒霉就得认。可我这事也他太离谱啦!缸子抖着白纸黑字的起诉书喊。 我说那刀子不会是警察给你变出来的吧。 阿英胡说道:“他们破的案子越大,奖金越多,所以给你可劲往大处撩呗!” 缸子说那倒不全是,刀子是我的,可我根本没掏出来,在腰里别着,整天别着呀,我对社会没有安全感还犯法?我从傻那里拿完钱,就请刚出来的哥们儿喝酒去了,警察从饭店把我掏走的,一搜,刀子出来了,当时还问了,我说那刀根本就没掏出来,也从来没想掏它,用的着嘛! 阿英说肯定是小卖部的那傻诬赖你的。 那警察也得跟我核实一下吧!从来没有人再问过我刀子的事,我以为落个没收就完事了呢,的,也太不挨边儿啦! 我安慰他说,要真象你说的那样,到法庭上还有一拼,不一定就打上持刀。 缸子说你不知道,我就在下边能耐,一到法庭上情绪就容易激动,茶壶里煮饺子,光心里有数,倒不出来呀,又没有律师给把关,到时候肯定跟他们急,再打上我一个态度恶劣,那不土地爷掏耳朵净剩她崴泥了? 一提到律师,缸子牢大了:“老百姓你就不能犯法,连律师都请不起还犯什么法?” 缸子进来快仨月了,家里就送了两次50块钱,生活算困难的,这点从他老婆的信里,也可以看出来。作为直接领导,我没少接济他。我懒得听他哭穷。 我说律师不也就那两下子嘛,这辩护词我给你写不得了。 缸子笑逐颜开:“嘿,以前还真没动过这个心眼儿。” 我说那是你对我的重视还不够。 我说不就把刀子的事说清楚就行了吗?不过我没打过官司,这格式什么的你清楚吧。缸子说没什么格式,就是最后陈述时我念的那个东西,我悔罪的心情一定要写上,告诉法官我要用悔恨的泪水洗刷我的一生。我笑道这都哪来的词儿,缸子说上次进去时候他就这么说的,效果还不错。我说那就给你写上,不过别跟别人说是我写的,我嫌寒碜。 武当在一旁着急地说:“麦麦你也给我写一份吧。” 我笑起来:“事儿刚到哪呀,二哥你也太急点儿了吧。” 鬼螃蟹悔意顿生,说早知道让你给写个陈述了,我那变压器是不带电的呀。 正说着,外面突然门响,管教喊鬼螃蟹的名字呢。 “鬼螃蟹接判儿了。”缸子经验十足地推测。 果然,值班管教进来提走了鬼螃蟹,顺便告诉我们给他收拾东西。判决书都到外面去接,接了“判儿”的人马上就转到隔壁的“已决号”里,给十天的上诉期限,十天后没有上诉的,大部分就装车里拉W市监狱去了,余刑不满一年的则留在看守所服刑。 鬼螃蟹是我送走的第一个“已决犯”。 过了十分钟,鬼螃蟹红着脸回来了,很激动的样子,进门就骂道:“的,十年!” 老耙子从豆子堆里抬起头:“那你是打的第二款,十年起步的那款,已经最低了。” “别啦。”鬼螃蟹给了他一句,对我说:“麦麦我走了。”我说你也没有别的东西,直接抱被子吧,我刚才给你塞被子里两盒烟,到判号儿去。鬼螃蟹连说谢谢。 鬼螃蟹抱了被出来,跟大伙说再见,缸子说提前给我占个位置,到劳改队狠点混,要混成人 头了,后去的哥几个还能沾你的光。 鬼螃蟹嘴里铿锵地念叨:“上诉,必须上诉!” 门口的管教晃着一大串钥匙,不耐烦地催促:“你他利落点行不,下猪哪?” 鬼螃蟹息声,蔫蔫地出去了。 老耙子跟管教假熟,着脸问:“刘管,今儿判了几个?” “干活!有你雞巴事儿。”管教咣地把门拍上,我们幸灾乐祸地笑了。 “偷个变压器就判10年啊。”武当诧异地嘀咕,神情有些恍惚,可能心里又在思量自己的案子了。 武当的脚镣被我们缠裹得很舒服,当然是相对的舒服啦,为此我慷慨地牺牲了一条三槍秋裤,本来强想做点奉献,我说你那个裤子太硬,再说天也冷了,有那心意就行了。 强心满意足地没有坚持。 强表态说:“我就佩服二哥这样的好汉。” 缸子一嘁鼻子说边上凉快去。强讪讪地闪开了。 阿英也不厌其烦地翻开了老帐:“就你那二两肉往前凑什么?现在还有强的吗,花50块钱 同里找一个多省事,满街都是卖的,还强?!” 我说行了英子,都说200遍了。 我当上领导以后,给了“鸟屁”们不少空间,虽然还不至于放纵他们海阔凭鱼跃,但整体的民主 氛围还是大有改观。只是缸子和受缸子严重影响的阿英还不肯放弃自己的特权,肖遥也保留着前朝遗老的狷傲,轻易不让受惯压迫的鸟屁阶级翻身。我说缸子你们别老那么牛,给人家喘口气。缸子说你没经验啊,“鸟屁成,气死老鹰”,等你一不留神把他们撒野了,想搂可就搂不回来了,到时候号儿里一乱,倒霉的还不是你? 分析了一下号儿里这些人,发现还真有几个韬光养晦的不得意的主儿,比如老耙子之流,真要给他们光了,保不准比姜小娄还要张牙舞爪,跟“领导”的关系可就不一定象缸子阿英这样热乎了,也许会成为烫手的山芋。所以我觉得缸子的话也不算耸人听闻。 对目前的局势,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只要不出格,不太压制“人权”,就嘻嘻哈哈装糊涂,关键时刻充当一回正义化身,给大家的印象反而更加深刻,如果真自由 化了,可能局面会乱,大乱大治难免伤筋动骨,恐怕是下下策。 彻底变法的理想,暂时冬眠了。 第三章教练班——领袖生活第十一节希望 第十一节希望 武当进来的转天上午,去了一趟提讯室。 走的时候,缸子我们都提醒他:“二哥,稳当住了。” 二郎回来时,脸色不错。阿英猴急着问他警察咋说的? 武当很轻松地说:“巧了,那刑警是从我们派出所调来的,一个劲跟我说李大秋那王八蛋可死了,你干的好!” “关键是那杀猪刀,你提了没有?”缸子对刀子耿耿于怀。 “说了,我说那刀是从我嫂子地上捡的,警察给记下了,我都签字了。”武当天真地笑着。 缸子说那就行,下面就看你嫂子和那两个玩牌的怎么说了,要是他们帮你,你还真没什么大事儿,最后打个伤害致死或者过失杀人都有可能,要认定你是带刀去的就惨了。 武当马上求我给查查《刑法》,我算命先生一样翻了翻已经卷边的《刑法》,马上惊喜地喊道:“嗨,过失杀人最高才7年……哎呀,这一条就不太妙了,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十年到死刑。不过,还有个量刑问题,你有优势呀二哥,第一,你是自首,第二,李大秋属于民愤极大的刁民,一拖拉机老百姓来保你绝对会对法庭形成压力,不能判你太重。” 缸子说也就十年吧,冒顶了。 “那故意杀人的罪名啥时候能给改过来?”武当继续天真地追问。 我装明白人:“怎么也得等下捕票吧,我原来就是俩罪,下票时候变成一个了,这很正常,警察不懂法,他们净瞎搞,好歹安个帽子把人弄进来就得了。人家检察院可认真。” 缸子说你这么大的事得让家里请律师,多少钱都得请,人命关天。 武当把脚镣提起来,革命前辈似的在院里溜达着,口中念念有词:“请律师,马上请律师。” 阿英窃笑着:“神叨了。” 晚饭后我马上替武二哥给家里写信,让他们请律师。在信里,我特意说乡亲们来保他,非常感谢,而且效果很好,暗示这样的活动要经常搞。 武二郎很满意我的作品,说出去以后要和我常来常往,朋友是做定了。 一会儿听到卢管在窗口叫我的名字,我探过身去,从他手里接过一封信来,是我的。 我没话找话地搭讪:“卢管您值班?” 卢管笑着说:“麦麦有没有好烟啊,给我来一棵。” 我说就是石林,恐怕还是假的。招呼声阿英,阿英立刻从窑里掏出一盒递给我,我满面含笑地塞出去,心里有些纳闷:卢管没这毛病啊,从我们身上揩油,也太损点了吧。 卢管笑着把烟扔里面桌上:“我还真要?看看信,给号里哥几个发喜烟吧。” 卢管刚一转身,我立刻迫不及待地抻出信来。 “抽烟,抽烟!”我兴奋地喊道:“我当爹啦!” 号房里一下活跃起来。阿英踊跃地上来帮我打轮发烟:“不分人头鸟屁,会不会的都得!” 缸子问:“男孩女孩?” “半吨。” 缸子则一把把信抢过去:“我先耧耧。”耧耧就是看看的意思。 我扎在他旁边一块看,信是我媳妇琳婧写的。我媳妇是席殊的学生,写一手好字,早就已经把号儿里家伙们给震过了。 老耙子见缝插针地在那头喊:“恭喜啦,麦麦。”这家伙就是不浪费一个和上层 流的机会。 我说同喜同喜。回头一想:我他跟你同什么喜呀。 “呦,早产一个月呀。”缸子看着信说。 我说绝对跟我这事有关,等孩子出世我再进来就好了。我心里真的不安。 女儿出生的消息刺激得我很兴奋,我觉得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那天我有一种特强烈的冲动,要为女儿写一首诗,在外面的时候,写诗是咱的强项。 可是脑子始终混乱,要不就是空白。我开始怀疑自己在里面关傻了。 最后仍不甘心,索把电视里正转播的穷聊阿姨的“小燕子”插曲录了两句: 因为有了你,世界变得如此美丽。 并郑重地注明:给我最亲的女儿。 第四章选修班—变态狂欢第一节神秘诱惑 第四章选修班—变态 狂欢 第一节神秘诱惑 在“C看”,抱着对新生活的无限向往的火样激情,我们常在情绪高涨的时候,冒着被管教骂得狗血喷头的风险,以底限只有脚掌高的尊严为代价,开展积极向下不求进取的对歌活动。 这个活动之所以生动活泼,之所以吸引那么多热演艺事业的在押者参与,就是因为对歌的伙伴是女号的同胞。 女嫌疑人都关押在六、七两个号房里,紧挨着管教值班室,其余十几个号房都是“男生”,可见雄的破坏热情明显高于雌。 在看守所娱乐圈里的名角是林妹妹,她们的号长姚姐是她的经纪人。有机会和姚姐建立业务关系和纯洁友情的,只有邻近的几个号房,我们这里都已经算边远地区了,但仍然可以在管教疏忽的时候,得到姚姐一点扶贫赞助,当然,风险也就更大些。 姚姐是个鸡头,法律条文上叫“组织卖”的,缸子在外面就认识她,这也是我们被“特殊关照”的一个基础。 以前,赶上缸子腻歪了,又正好是不愿意管事的老管教值班,这小子就喊号儿叫“窑姐儿”,姚姐就在那边尖声道:“傻儿子,又干嘛?”缸子说:“吃。” 我们这里肯定先笑起来,大家顿时也都来了兴致,在一旁给缸子想词儿。姚姐就和缸子一唱一和地吊荤口,旁边的号房里偶尔有人插上一句,一般都能起到点睛作用,和姚姐的业务范围也越做越广,从预约出去以后找小姐打折的,到延请鸡头大姐姐做红的,一应俱全,姚姐也是爽快人,有求必应,说大家患难一场,凑一堆就是缘分,敢情婊子 也相信缘分是美丽的。 于是号筒里很快热闹起来,估计每个号房都和我们这里一样,一堆脑袋扎在窗口前,一张张垂涎荡的脸呵呵傻笑着,要多投入有多投入,要多丑陋有多丑陋。缸子说只有小时候趴收音机前听刘兰芳的评书时,才她这么提神过。 人家四、五号的雄动物就比我们便利多了,近水楼台嘛。加上他们中间有一两个嗓子不错的人才,胆大不嫌寒碜,敢唱,时不时扯两嗓子,献歌给六、七号的女同胞。姚姐马上组织姐妹们上场献艺。唱的都是流行歌曲,也有粤语的,那天一个哥们儿还来了几嗓子莫斯科郊外的那个晚上。 渐渐的,林妹妹就从几个女流氓 里面脱颖而出了,成为大家追星的目标。 林妹妹就 丽君和杨玉莹小姐的歌,而且很是那个意思,虽然经过号筒的过滤,听起来却更有味道,让耳朵和心灵都遭遇着痒痒的陶冶,生理和精神上均获得审美愉悦。 后来有些人就直接在窗口喊林妹妹林妹妹,来一个。 每次总是姚姐先验证:“几号儿?” 回答后,姚姐说:“我让林妹妹给你们安排一个,何日君再来咋样?” 有时候姚姐不答茬,这边喊多少声,女号那边也没音。 后来雄动物们也琢磨出滋味来了,每次耳朵和心寂寞了,就先请姚姐一声,跟她聊两句蛋话,再说:“姚姐,安排林妹妹给来一个吧。” 偶尔姚姐要卖卖关子:“我妹妹是大牌儿,说唱就唱?你们也贡献一个。” 或者赶上姐姐聊未尽,就继续打岔道:“来一个,林妹妹还没到日子呢,来不了。” 也有运气不佳的时候,有一次老管教和别人换了班,我们没有及时掌握信息,就撺掇缸子跟姚姐“要一个”。缸子问姚姐:“你那边有电吗?” “傻儿子你又干嘛?” “爷们想点播一首林妹妹的歌呀!” “傻冒你又憋得难受了吧?” “可不嘛,好姐姐,我想死你了!” “想你的葫芦瓢儿呀你!上次你还没给钱呢,就进来了,让我在这逮住了!”姚姐的话引来号筒里一片笑。我们问缸子真有这事? 缸子笑着不理我们,探着脑瓜继续跟姚姐勾嘴:“你要觉得不值,今晚上让你白玩我一回不得了嘛!” “闹什么!作死!”当班管教终于忍无可忍,出来怒吼了。过道里立刻鸦雀无声,所有收音机都关了。 是大史的声音。杀手来了——阿英一下缩回铺角,人模狗样地看起电视新闻来,里面正在声色俱厉地揭批法轮 功。 大史一边骂一边往前走:“小养的活腻歪了我看!接着发呀!雞巴给你拧去!刚才哪个号儿?!……姚,你叫姚什么来着,刚才跟谁犯?!” 缸子的耳朵都快伸窗户外头去了,紧张地倾听着。姚姐那边的声音间歇隐约地传过来,似乎在卖弄风情地给史管教熄火,坐怀不乱的史管教发声准确地“呸”了一口,脚步声跟着朝这边袭来,缸子赶紧落下,贼眉鼠眼地望着雪花飞舞的电视屏幕。 “是你们吗?”大史问隔壁的“判号儿”,里面肯定地否决了他。 大史马上就蹿到我们窗口:“谁?刚才谁?!” 我们都迷惘地望着大史,一脸无辜。 “没谁呀?我们看法轮 功呢。”缸子一本正经地说。 “谁是安全员?” 我赶紧前趋,一边回答一边穿鞋下铺。 “刚才谁跟女号说话?” 我回顾一下大家:“没有啊史管,我们刚才看电视呢,轮子功真邪啊。” 大史说你还他甭弄这套,雞巴小鸟还想玩老鹰?明天我拿电棒一突噜,就出来了。 我们都知道大史是个魔头,整嫌疑犯跟整牲口似的,根本不把这些人当人看,整个一民间耍猴的,不听话就鞭子棍子的给。“你们这些人就是贱,不来狠的不老实。”大史的口头禅如是。我想他绝对同意《死魂灵》里乞乞科夫说马夫绥里方的话:“农是应该给点鞭子的,要不然就不听话。” 缸子可能具体分析了形势,突然果断地说:“史管,刚才是我。”我也松了口气,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呸,滚一边去!”大史啐了我一口后,叫缸子站过去。 “瞧你那个倒霉行,有点水准嘛,那个野鸡长得还没我后脚跟漂亮呢,你瞎雞巴搭呵什么?真憋的难受跟我说,回头我拿电棒给你通通!”大史先冷嘲热讽缸子一顿,又对我们来了一梭子狂扫,大意是骂我们都跟缸子一个德行,有人养没人教的玩意,说今天这个事看缸子态度还可以,他老人家也正赶上心情不错,就算了,以后再让他撞上,非把我们全塞回胎里回炉不可。 没有人敢跟他讨论这样做在技术上是否行的通,大家只在意识里共同呼唤:大史大史,傻你快走吧。 那天晚上的事只是一个意外的插曲,对我们今后的娱乐活动基本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大家学得更乖了,对警察当值情况的信息 流被空前重视起来。亡羊补牢,未为甚晚。 第四章选修班—变态狂欢第二节老耙子的个演 第二节老耙子的个演 一天我们通过劳动号的了解到老管教又和大史换了班,缸子说这个情况咱们内部掌握就可以了,今天晚上让老耙子现一把。 我说省了吧,老耙子整个一活猴儿,能上这个套儿? 缸子说你就甭管了。 老耙子整天在捡豆子的时候哼哼类似迟志强唱的那些“囚歌”,有不少新鲜段子,深受强等“涉狱不深”的人的推崇,大概觉得老耙子很有劳改经验,经常向他探讨在监狱里的生存之道。 我们对老耙子的言论一般是直接封杀,随便给他戴个教唆犯罪或扰乱军心的帽子就行。缸子一直把他当眼中钉,关键还是老耙子冲击了他作为多次犯的地位,所以从不愿给他表现的机会,找茬教训一下老耙子,也成了缸子的一个夙愿。 只要不直接影响我的利益,我对缸子基本还是支持的,毕竟我不想把老耙子发展为自己的“嫡系”,在我眼里,那是一个魏延式的危险分子,不可重用的,平时给他一些小空间,已是慈悲为怀。 充满谋的夜晚终于降临,缸子先扯了几句闲言碎语,最后说真他没劲,老耙子给大伙来首歌吧。 老耙子欣然受命,当场感情投入地唱了一首“钱啊钱,你是那杀人不见血的刀”,缸子带头给拍巴掌,说老耙子你还真牛,嗓子比他李双 还好。老耙子说我上小学的时候唱歌还得过小红花呢。 要搁平常,缸子不把他骂出大便来才鬼,那天缸子立刻就说:“这我信,后来你不是不学好,把好好一前程给糟践了嘛。” 老耙子说:“还就是,点背不能赖社会命苦不能怨父母,全是咱自己不往好道上走,要不我能在这呆着嘛,一不留神真成歌唱家了,今晚上你们在电视上就能看见我了。” 连强都觉得他过了,笑着说看见你给歌唱家股吧。 缸子说:“强你找我给你开庭呢是吧?老耙子给大伙找个乐,你还挑肥拣瘦的。” 老耙子也说:“就是,你好?傻德行,真给你个雞巴吃,你还够戗知道打哪头啃呢。” 缸子捧场地笑起来,说老耙子一会我跟“窑姐儿”联系联系,咱跟林妹妹对对歌,你来两首劳改小调,不把血的震住才怪,别老让她觉得咱屋没人才。 老耙子推辞道:“我这就是给哥几个找乐行,真拿出去就现了。” 我一言九鼎地说:“谁敢那么说?” 阿英说就是嘛,自打对歌以来,咱号儿里还没出过节目呢,老耙子你要不给咱挣这个脸就太不拿大了。 “没有集体荣誉感。”我给他戴帽子。 老耙子笑着说;“那我就试试?” “试什么?我对你有信心!”缸子说完,马上凑到窗口前,侧耳听了听,他也是怕大史正巧在过道里啊。 “窑姐,窑姐……”缸子压着音儿开始铺垫,估计声音传到六号就消耗殆尽了,只要大史在值班室里看电视,肯定不会听到。 那边尖着嗓子干咳了一声,似乎在说:“傻儿子,找死呀,不知道今天大史值班嘛!” 缸子回头冲老耙子一乐,又喊道:“我们给你播放一首外国名歌,一级挑战林妹妹!” “耙子,上!”缸子利索地给老耙子腾开地方。 阿英推了一把还有些扭捏的老耙子,老耙子凑到窗前,运了口气,似乎正对着一个硕大的麦克风。 缸子又鼓励了一句,首次登台献艺的老耙子开始唱,西部民歌的流水调,还搀杂了些《一封家书》的味道: “姑娘姑娘我的搭档,你使我精神舒畅。 手抚着姑娘我什么都忘,一上床 就玩到天亮。 记得那一次我刚刚上床 ,公安局就来到了现场。 冰凉的手铐戴在我手上,就这样走进牢房。 ……,…… 有朝一日走出这牢房,我和姑娘她断绝来往。 狠狠骂着那害人的姑娘,从此我不进那发廊。” 我们一个劲叫好,过道里还没有动静,缸子催促老耙子继续:“非把林妹妹吊出来不可,以后林妹妹就是你的专利!” 老耙子精神一震,清了清嗓子,把一口痰喷出窗口,声音提高了很多,开始悲悲戚戚地演唱下一首: “月儿弯弯挂在树梢上,我含着眼泪告别故乡。 深深地给(我)磕个响头,叫一声您可要保安康。 ……,……。” “感动啊。我都快哭了。”阿英深情地说。 缸子一直站在铺上,侧脸观察过道里的动静,终于,他猫儿似的眯下来,丢个眼色,我们前铺的几个都诡秘地不言声了。老耙子还在忘情地挑战着林妹妹: “……早饭还是一个样,两片萝卜半碗糊涂汤。 端起糊涂汤,想起亲(的)啊,她已是白发苍苍。” 突然,老耙子咯喽一声卡住了,大史如从天降,已经铁塔般站在探视口的外面!老耙子脸上的表情实在难以描绘。 “大史……”老耙子方寸突乱,居然让人大跌眼球,嗑磕巴巴叫出一声“大史”。靠,爷们儿怎么琢磨的。 大史抑扬顿挫地破口大骂:“我、——你的!老还够美!业余生活丰富呀!我今天非叫你丰富足了不可!老耙子——今我让你没齿儿!变——棍儿!”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不用说,肯定是绕前门来了。 “,今怎么又换他啦?”缸子一脸不解地问。 我说不对呀,今天应该是老头儿值班,是不是老头儿? 阿英和肖遥都说没错,是老头值班。大家那脸色,好像都挺同情老耙子。 估计大史已经走出过道,女号那边突然传过一句韵味十足的歌词:“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傻儿子,折了吧?”姚姐幸灾乐祸地隔空采访。 缸子还没接茬,前面的铁门响起来,老耙子表情怪异地看我们一眼,苦笑着说:“得,爷们今儿认栽,饺子没吃,还弄一嘴大燎泡。” 大史哐地一脚把门踹开,直取老耙子,近身不问青红皂白,先通通一顿暴踹,老耙子只哼唧几声,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嘴里不绵不火地说:“史管,我错了,错了。”状态很乖巧。 “你个老,什么岁数啦,还那么大射劲!”大史不解气地又照老耙子大腿跟补充了一脚,老耙子坚强地一呲牙,轻轻吭了一声,继续说:“错了,史管我错了。” 缸子也说:“史管您消消气。” 大史指着缸子骂:“你也不是他好油。” 我赶紧给大史上烟,一个劲说好听的,我闻到一股酒气。大史了口烟,对我说:“你是安全员是吧,管不了这老是吗?” 我说我是看他那么大岁数了,能给他点面子就给。 “给个雞巴!这种人就得打!” 我说平时我就是以思想教育为主。 大史情绪平静了些,对我说:“头回进来吧,你的事我了解,你也是傻呀,施展一个逃犯,还给他钱!能跟罪犯讲哥们儿义气?跟罪犯就是专政 ,你死我活!”大史环顾了一下四周:“你们小的,谁再给我炸毛儿看看!” “你,安全员!明天把情况跟你们卢管说说,好好修理这个老杂毛儿!” 我说史管就不要告诉卢管了吧,该怎么教育他,不就您一句话嘛。 大史听得可能舒服了,他踹一下地上的老耙子:“起来老,装王八不会翻个儿了?”老耙子驯顺地说:“史管我起来。”说着呲牙咧嘴地站起来,腰却一下直不到位,脸上也写满痛苦的符号,不知是真是假。 大史拍着他的脸,语重心长地说:“不是看你老糟了,我非给你过过电!” 老耙子诚恳地点着头:“史管,谢谢您,我长记,我长记。”说后一个我长记的时候,老耙子的眼光在我们几个身上迅速地扫过,有些怨毒。 大史又给我们上了一通人生大道理,打着饱嗝,甩手走了。 缸子关切地问:“耙子,没事吧?” 老耙子摆摆手:“就是活动一下筋骨,给我按摩了几下。” 我跟缸子说:“以后咱得长教训,今天就算拿老耙子 了学费了,以后这林妹妹咱谁也甭惦记了。老耙子唱歌,就只局限咱内部娱乐,不对外 流了。” 老耙子一边瘸着腿往自己铺位挪,一边说:“以后内部也他 流了。” *(作者注:此实体书为盗版) 对歌“锛档儿”以后,老耙子情绪一直低落。凭借多年的监狱生活经验,他不会不明白,自己让缸子给算计了,虽然,这还不至于成为他心里“永远的痛”,但在精神和肉体上遭受的打击也够他消化一些日子了。 大家不断拿那件事找乐儿,那些天老耙子成了笑。缸子要打击他嚣张气焰的目的算基本实现了。 被大史一通乱踹后,老耙子的身体状况挺糟,头也昏,腰也疼,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捡豆子的工作。头一天他没完成定量时,我让强等人抄了把手,突击完了,几个臭小子脸都耷拉得长筒袜一般。 缸子跟我说,劳改单位有句话,叫“帮命不帮活儿”,老耙子这样猾的人,你给他开这个头儿了,只能助长他偷懒的恶 ,还会带动别人,风气就坏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缸子让我记住。 我核计了一下,觉得这里跟社会上还真不一样,“比学赶帮”那一套不灵光,一群五毒俱全的家伙能有什么素质?就得专政 ,大史说的没错?转天我一看老耙子的豆子剩得更多了,立刻坚定了信念。 我说:“完活的休息了。” 然后转身进了屋,看都没看老耙子一眼。 缸子欢天喜地地招呼大家赶紧进去。 锁小门的时候,老耙子狼狈地提了小半口袋没捡完的豆子进来,佝偻着腰,一脸苦相。我知道他是诚心给我摆样儿,挑逗我的菩萨心肠? 我故做惊讶:“呵,老耙子还剩这么多呢?” 老耙子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求助:“脑袋也昏,腰也直不起来了。” 我关切地说:“回头你跟卢管申请一下,看能不能给你少分点活儿。” 缸子说:“是呀,你那豆子是按人头分下来的,你不干谁干,不能总大伙给你摊吧。卢管要是发话让你歇了,谁也不攀你,还都替你高兴呢。” 老耙子失算了,绝望地蹲下去,在墙角开工。 缸子望着我笑起来。我素着脸儿,没搭理他。我想起大史说他的那句话:“你也不是他好油!” 第四章选修班—变态狂欢第三节模拟审判 第三节模拟审判 11月底突然放了一天假。那天正好是礼拜七。 开了广播会,教导员在广播里激昂地说,随着我国司法制度的逐步完善和进步,咱C看守所也要跟上时代步伐,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以后每个星期都可以让学员们休息一天,还拽了个名词,叫“人性化管理”。 我们当时都很受鼓舞,觉得自己赶上好时代了。 不过,休息日又不能逛街不能蹦迪不能找小姐,白天还不许睡觉,干“休息”多无聊,整天看那十几张破脸盘子,腻死了。有一天缸子说找点乐吧,咱开庭。 我说开什么庭? 咱不是有《刑法》嘛。 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了,热情很高。经过商榷,我决定让缸子当审判长,阿英审判员,后来为了鼓励他,又给提拔为助理审判长了,马甲就书记员了,考虑到实践经验问题,肖遥和我没什么本事,干脆当正副院长,不参与直接审判,只是监督一下,顾问顾问。 “强!把你起诉书拿过来”缸子声音洪亮地叫道,这就开始了。 强趿拉着鞋跑过来,递上叠得工工整整的起诉书,蹲下。 “姓名?” “强。” “的,你是姓强吗?” “焦美云。”这么 存的名字却一直被埋没着。 阿英说:“那你 啦?” “姓焦。” 我们笑起来。缸子对傻笑的马甲说:“傻你倒记录啊!” “怎么记呀?” “说的话都记下来。” 缸子一边看着《起诉书》,一边煞有介事地翻着《刑法》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有关规定啊,我们还根据C县人民检察院的啊,这个……起诉你涉嫌强良家妇女……未遂一案,正式开庭审理。” 马甲手忙脚乱地记录着,抬头问:“‘涉嫌’怎么写?” “的,拼音,不会就画圈先。”缸子对有人打搅他的思路很不满。 强蹲在地上臭不要脸地笑着。阿英伸腿踹了他一下:“严肃点儿!” 缸子说:“强……焦美云,把你的犯罪经过简单陈述一下。” “详细说说。”阿英道。 “先简单陈述。”缸子威严地坚持,并且似乎对“陈述”这个词很有好感。 强尽量收敛起笑容,“陈述”道:“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 “别老强调你喝酒了啊,强的都说自己喝了点酒,我老喝酒也没强去呀,继续。”缸子边审边评。 我说你就捡主要的说。强感激地望我一眼,继续道:“那天我……” “再说喝酒我你!”阿英笑着扬起巴掌。 “我在街里走,想起有一个发廊,是个安徽妹开的……” 阿英转头问正在那边旁听的蒋顺志:“安徽你老婆没在这边开发廊吧。” 强捧场地看着蒋顺志笑,缸子抬手了他一嘴巴:“说你的!半天了一句犯罪情节没提呢!” 强不乐了,耷拉着脸:“我就溜达那发廊去了,一看已经关门了,我撬窗户跳进去,正掉一脸盆里,咣一响,那女的就醒了,说谁呀!我说不许喊,给我玩玩我就走。那女的说她不是干那个的,我不管那套,上去就扒裤子……” “扒谁裤子,说清了。” “……扒那女的裤子——她睡觉时候还穿着裤子。女的上来就挠我,还喊。我就跑了。” “后来呢,起诉上还有别的情节,老实交代。” “后来我看那女的没有出来闹,沉了一会我又回去了,那女的又喊,就来人了,是我们村里的人,当时我又跑了。过了好多天,派出所的才找我。”强松了口气,望着审判长。 缸子看一眼阿英:“ 助理,你接着问吧。” 阿英说也没什么细节呀,这案子没意思。 缸子说你得练啊,没细节给他弄出细节来,小案子给他办成大案,悬案给他办成铁案。 阿英受到启发,精神劲上来了:“为什么又回去?” “我也弄不清怎么想的。” “你就是贼心不死!你跑出来以后雞巴是不是一直硬着?” “刚跑那阵儿软了,后来又硬。” “你说你第一次没干成,为什么软了?” “我吓的呀。” “我看你是干成了,要不不会软!马甲记下来,强成功。” “我真的没干成!”强认真起来,脸涨红了。 “有证人吗?”缸子在一旁官僚气十足地插话。 “那女的等我一出事就回老家了,没法证明了。” “没有证人,就是你给她插里了。” “我没有……” “嘟,大胆刁民,铁证如山,还敢狡赖,来呀,给我掌嘴!”缸子喊道。 马甲替人当差,不敢含糊,上前啪啪啪就是几个嘴巴。 缸子安慰强说:“焦先生,光棍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招了吧你就,免受皮肉之苦。” 强大概没想到缸子来真的,不说好是玩玩嘛? “我招。”强着火辣辣的脸皮说。 “画押。”缸子趁热打铁,吩咐马甲。 马甲让强在庭审笔录上签了字。 缸子象一个长者般对强说:“本来你这事不叫事儿,为什么闹成事了?要反思自身原因,我们下乡搞了民意调查,老百姓倒没多少人说你坏话,顶多就算游手好闲一懒汉吧,基本上没有民愤,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也替你惋惜,说你本质其实还是不错的,就是看见漂亮们时有流鼻血的毛病。真正咬你的,是村干部,听说你经常顶撞领导,还经常叫嚣要去举报领导的腐化问题?” “我们村那帮干部就是腐化,贪污我们的卖地钱!”强愤慨地说。 “看了吧,还不长教训,到这里了还瞎说,领导是给你告着玩的吗?不整你整谁?要是你们村支书他儿子去跳小妞 的窗户,准没这事儿!” “村支书自己就跟那女的不干净,要不我也不动那心思,就是觉得那女的,才跳她窗户的。我们村支书没儿子,是绝户。” 缸子骤然变脸,伸手给强一嘴巴:“!我也他没儿子,你连我也骂啦!” 我们暴笑起来,强无辜地诉着委屈,说刚哥我真没那意思。 我说缸子你赶紧给宣判吧。 缸子翻了翻《刑法》,最后在照本宣科的基础上发挥着:“现在宣判,全体起立。” 在我们的笑声里,只有强一个人腾地站了起来,大概觉得审判就要结束,他很兴奋。 “被告焦美云,强来自安徽、支援C县经济建设的外来妹蒋顺治小姐一案,经我庭审理,宣判如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236条第一款规定,犯强罪的,应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鉴于焦美云鸟屁的认罪态度较好,并且有积极检举他人腐败犯罪的立功表现,决定……” 缸子看一眼强:“你估计几年吧。” “我服从分配。” “好,本来想判你5年,现在——我院和议庭英明决定:强犯焦美云当庭释放,判罚义务劳动擦地500遍!” 我们笑翻了。 强笑着刚想离开,阿英笑说不行不行,马甲监督他劳动! 马甲立刻让强到厕所拿抹布,蹲地上擦地板。一遍两遍三四遍,五遍六遍七八遍,说的轻松,干起来可不是简单活儿。强最后累得快趴地板上了,一个劲求我们,大哥大哥叫得心乱,缸子说500遍!强说刚哥你判我无期吧。 我们一边玩着“大跃进”,一边乐。我说让强先歇会吧。缸子笑着说让他再来两轮。 我说强你再擦两回就歇。强感激涕零。 后来,只要休息了,就必须想个节目来做。“开庭”只是比较典型的一个,几乎每个屁屁都被开过庭,每个被开庭的人都是痛苦的,每个开过庭获得了旁听资格的人又都快乐着,谁也不可怜谁,只要有欢乐就来瓜分,因为那个倒霉蛋也曾经咧着大嘴瓜分过他们的欢乐。 第四章选修班—变态狂欢第四节欢乐因子 第四节欢乐因子 回忆日常生活里的“欢乐”时光,有一个人肯定不能忽略,那就是小黄毛毕彦。毕彦的到来,给我们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不少声色。 毕彦是个小白脸儿,只有十七岁,生得象个小姑娘,进门时眼睛还挂着泪花,看来在家里是个娇娃娃,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我想这样孩子进来不是找死? 毕彦一报名字,大家就笑,阿英说怎么听怎么象“眼”,你不是勾引 我们上火嘛。 缸子说你以后是让我们喊你“眼”还是“黄毛”?毕彦赶紧说大哥你就叫我“黄毛”吧。马甲上去给他一个嘴巴:“叫什么由你挑?”缸子拦了一下马甲,色咪咪地说:“这个小兄弟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你们不许碰。”缸子的神情和语调把我们逗笑了。 缸子说别怕,你是怎么进来的? 毕彦不知道是冷还是怕,说话的时候有些哆嗦:“被警察抓进来的。” 我们立刻又笑起来,我说你以为我们都是自己来的? 毕彦这才慢慢交代说他在外面天天泡网吧,没钱了,就跟几个小不点去偷摩托卖,偷到第九回的时候折了,警察一打二吓唬,就竹筒倒豆子,把前面那八辆都吐出来了。盗窃前辈老耙子惋惜地说:“你毛嫩没有经验” 毕彦留了一绺黄毛,显得很俏,缸子抚摩着他的头发,怜惜地说:“在外面舒服惯了吧,这里可不是你们家呀。” 毕彦心虚地望着缸子。缸子潇洒地一摆头:“不过不用怕,这里的老大是我哥们,你把我伺候美了,我说句话,老大绝对罩你。” 我说缸子你别打那孩子主意啊,我不能看着你犯错误。 阿英说真犯错误也轮不上你先犯呀。 缸子凶神恶煞般的威胁我们:“谁跟我争我跟谁拼命!熬这么多天了才碰上一个我容易吗?行啦,黄毛,今儿晚上你就睡我旁边,新来的都得睡厕所,我照顾你你可别不知好歹。” 毕彦看屋里一片光头,可能早就晕了,服帖地对缸子说:“大哥,你让我睡哪都行。” 我说行了缸子,别逗人家小孩了,反正马甲也快判了,以后让黄毛顶他的劳作吧,咱不欺负小孩,给他个俏差事。 阿英说,黄毛你看了吗,前边这哥几个在外面都是大耍儿,将来弄不好全得凿,凿你懂吗,就是槍毙啊,那个叫肖遥,报复杀人,拿炸药包把单位十来个领导全给炸死了,肠子挂了一树;这个麦麦是咱老大,你别瞅他文质彬彬的,黑着呢,碎啊,把一仇人给卸了,拿那家伙肝做了盘溜肝尖,人肉你没吃过吧,老大吃了;我是小案儿,就把我们村长孩子扔井里了;你旁边那个缸子最好离他远点,变态 色魔啊,幼,小男孩屁眼——鸡你听说过吧…… 我们都笑着听他 晕,看那小男孩不知所措的样子很好玩儿。 我说只要你听话,没人欺负你,我们也都是农民的儿子。 我听话,老大。 叫麦哥就成了。喊我老大,我还真听着别扭,受不了。 麦哥。毕彦规规矩矩道。 我说马甲你安排他睡你旁边吧。 缸子说麦麦别介呀,搁我旁边吧,我照顾他,我给他当劳作都成。 我推了他一把:“找个蛆少的粪坑扎里算了你。” * 后来毕彦成缸子阿英找乐的一个目标了,动不动就怂恿毕彦出卖色相,缸子说象你这样的小白脸,将来到了监狱里肯定让大哥给干掉,要想不受罪,先跟大哥睡,要想混得美,天天都得给,监狱里可讲究这个,将来你不定碰上什么人呢,不如先让我们哥几个尝尝鲜,怎么说也是老乡嘛,肥水不流外人田。 平常一闲下来,缸子和阿英就诚心往毕彦身上腻,心肝宝贝地乱叫。有天晚上缸子光屁股跑毕彦被卧里去了,搂着毕彦气喘地央求:“小宝贝,你就满足我一次吧。”毕彦窘迫的样子惹得我们一个劲笑闹。 毕彦在外面肯定不是一省事孩子,到里面可就傻眼了,一个个这都什么脸儿呀!缸子拿他耍戏时,毕彦的脸就一阵红一阵白的,我说缸子别老拿我们家孩子找乐了,谁的孩子谁不?你给我吓唬坏了我跟你没完! 缸子说我这是学前教育,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背后受什么罪呀,让大哥干屁股呗。 阿英笑着拿豆子砍缸子一把:“你个傻,好话都叫你糟践啦!” 缸子说:“老耙子——是不是这样?” 老耙子突然受到重视,当然不会不表现一家伙:“没错,监狱里就讲究奉献,哪个老大不养兔子?我在三监的时候,就有一个兔子,整天什么活也不干,就……” “那就是你自己。”缸子截断他的话:“我就知道给你点光你准灿烂,给你点热水你准发汗,三句话不吹牛你就没词儿啦。” 老耙子灰塌塌一别脸:“得,缸子,我也不掺乎了,反正我对小白兔也不感冒。” 缸子腾地站起来:“你大爷老耙子,你什么意思?谁跟兔子感冒啦!” 老耙子说我没提你名字呀,那么激动干嘛? 我喊缸子坐下,又训斥老耙子两句,叫他老实干活,少搅和事儿。 事后我提醒缸子,跟黄毛闹得别太过火,小心老耙子这个狗杂种使坏,给你弄个套儿钻,让你哑巴吃黄连呀。缸子说他没那水准。 不过以后缸子还是收敛好多,不知道是闹腻了,还是在老耙子身上长了心眼儿。 再说毕彦进来的时间一长,慢慢也适应了,不仅知道阿英那天介绍的案情子虚乌有,而且发现缸子并非真有“龙之癖”,这里并没有谁看中他的屁眼儿,精神上的压力放松了一大块。加上“大哥”们游戏似的 幸,这孩子开始变的活跃起来,跟缸子他们学习 监狱里的行话也很上心,不久就满嘴炉灰渣滓了。 “我跟你不过,咱俩尿尿都尿不到一个坑里。”当我第一次听到他这样高傲地奚落强时,我惊讶地想:这不活脱脱姜小娄第二嘛! 可是谁在乎一个与己无关的毕彦的改变呢?毕彦对我们的意义,只是他能够给我们带来浅薄的欢乐,短暂的麻醉。 毕彦让我们快乐的另一个理由是,这小子歌唱得好,尤其擅长模仿女声,一首《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百听不厌,羡慕得隔壁的两个号房恨不能变成苍蝇飞过来。我们第一次拿出毕彦这个杀手锏跟林妹妹对歌的时候,姚姐踩到尾巴似的尖叫起来。 第四章选修班—变态狂欢第五节卫生建设 第五节卫生建设 在C看,讲究个人卫生都蔚然成一风气了。 当然,洗澡用的就是自来水。一年四季,都是自来水。 我刚进去那阵,10月份了,洗凉水澡已经感觉胆寒,但缸子我们几个一直互相鼓舞着坚持下来。入冬以后,基本上每周也要冲进厕所一次,开了龙头,接一满盆自来水,牙关紧咬,兜头一冲,狂喊两声后,再浇,慢慢就不觉得很刺骨了。而且被冷水浇灌后,哧溜钻进被窝里的感觉还是挺幸福的。 我说有一叫马寅初的人口学家,坚持冷水浴,活了一百多岁。缸子说,别看咱在这里面行,一出去就没骨气了,冬天拿凉水洗脸都受不了,人他就是自己惯自己,其实潜力大着呢,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 作为领导阶层,在个人卫生问题上,我们不仅严格要求自己,而且更严格地要求别人,尤其象老耙子和强那样的臭脚大仙,更不能有丝毫放松。在缸子的强烈建议下,强和老耙子被要求每天必须洗脚,否则不让睡觉! 赶上天,或者下雪的日子,安排一两个卫生状况差的洗洗冷水澡,也是经常的工作。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阿英说老耙子你身上又有味儿啦? “都快长蛆了。”剃掉黄毛的毕彦象个小尼姑,跟屁虫似的在后面起哄。 “我明天洗,把肚脐眼儿都掏干净了还不行吗?”老耙子诚恳地要求,窗外的夜空里正飘飞着富有诗意的雪花。 缸子已经开过庭,估计近几天就接判决了,更不肯放过老耙子了啦,当时就连唬再闹地把老耙子推倒在铺上,马甲和强立刻跳过去,三下五除二,一通野蛮大剥削,老耙子很快就虾米一样赤了:“哎呦,哥几个别闹了,多冷呀!” “,谁跟你闹呢,这是为你好,冷水浴长寿!”缸子招呼俩喽罗一起动手,把吱哇乱叫的老耙子架进厕所,毕彦就是乖觉,早接了一盆冷水侯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哗地就冲下去,里面挤做一 的三个家伙一起叫起来。马甲喊道:“你屁眼儿的小黄毛,连我也浇啦!” 强先一步逃出来,已经成了落汤鸡,一边夸张地叫着,一边陪着我们笑,因为他的倒霉,能让我们高兴起来,他自己也因此觉得快活吧。 毕彦和湿淋的马甲还在奋不顾身地堵截老耙子,一次次把勇敢突围的老耙子踹回去。阿英从铺上跑过去,站在厕所口前上方,出其不意,把一捧杂质豆扬进去,立刻土气飞扬,马甲和毕彦急闪,呸呸地啐着,找毛巾擦脸去了。 阿英拍打着手说:“老耙子这回你还洗不洗了!” 老耙子一身一脸的脏,气得骂阿英祖宗八辈不得好死,最后只好蹲下来接水,欢蹦乱跳地往身上撩,大家看皮影戏似的笑着。 好不容易做完了表面文章,老耙子嘴里嘻溜着,缩着脖子刚往外一迈步,埋伏在门口已经憋了半天坏水的毕彦突然又一把杂质扬过去!老耙子叫一声吞回去,冲外面气急败坏地喊:“有点过啦!”缸子我们哄地一笑。 “谁也别闹啦——老耙子你快洗,出来穿衣服!”我制止道。我不想肆意折腾下去,一面是因为出了什么事都要我兜,一面也是心里不太过意,有些妇人之仁,我觉得做事要有分寸,找个乐子就得了,象老耙子说的,别太“过”了。 老耙子终于浑身冒烟儿,喷着哈气出笼了,精神抖擞地打着冷战,猴儿跳上铺,先拉被子把自己裹了,哆嗦了好一阵才开始说整句话。 晚上老耙子开始发烧,弹棉花似的在被子底下乱抖。我起夜时见了,回来辗转着睡不塌实,我怀疑我是不是变得冷血了,是不是成了一个自己曾经厌恶的人。 老耙子连歇了两天,卢管从窗口给扔进一包药片,算挽救他一条老命。那两天的豆子我们义不容辞地帮他捡了,因为老耙子一个字也没告我们的状。 “多次犯儿了,我这点事再不懂就得了。”老耙子显示自己道。 缸子说:“劳改队里呀,就是三分病七分装,不信再给他冲个澡儿,马上就没病了,比好人还精神。” 我笑道:“缸子你也太没人性了吧。” 第四章选修班—变态狂欢第六节助人为祸 第六节助人为祸 几天后,暖气赶巧顶得很足,晚上号房里竟觉得有些燥热 。我说老耙子你就是不顶事,看我洗个超级冷水浴给你看。 缸子说麦麦你最好快点,这两天估计我该接判了,你提前给我写出一封信来,缠绵点,深刻点,回头我接判以后给我老婆发去。 我说还写什么劲,你要判无期,你老婆板儿跟你离。 缸子说能糊弄一天是一天吧,我还是挺稀罕我那老婆的。 我说那好吧。 那天洗得痛快,一直到身子发热才恋恋不舍地从厕所里出来,穿了件单甲克趴在暖气片上给缸子老婆写情书。 暖气的热流持续往上吹着,我的脸热乎的,很舒服,时间久了,眼皮就很倦怠,最后草草收尾,钻被窝里去了。探视口有一阵阵的小凉风吹进来,不冷,微爽,渐渐入梦。 早上醒来感觉半面脸有些麻木,以为是睡觉压的,没在意,倒是阿英先说了:“麦麦你嘴怎么有点歪?” 后来大家都注意到了,我的感觉也逐渐明显,左半面的脸根本就不听使唤了,老耙子见多识广,说我这是得了吊线风,在外面很好治,一根小线就解决问题了,我说你不等于放屁嘛,现在咱不在里面呢嘛。我开始也不在意,晚上还煞有介事地练气功,把真气往脸上疏导,第二天还真有效果——感觉比以前更厉害了。 他们把卢管“报告”来了,卢管一看我那副衰相就乐了,很快给我拿来十几粒绿豆大小的白药片:“先吃着,不行再说。” 吃了,屁用不管,缸子和老耙子都给我出主意,说给药也不吃了,诚心把病整大了,让家里借机活动,弄好了就保外就医啦。 我说弄不好再把命干进去,我不成冤孙了嘛。 缸子说死也死外头去呀,我上次碰一小子,家里把肝炎细菌裹肥皂里送进来了,不就出去了嘛,还有那些东北帮的,以前专门喝烧碱,嗓子烂得跟地沟似的,不就为往外撞嘛。 老耙子说我也跟你说实话吧,前几天我发烧那阵,就想把自己弄成转肺炎,象咱这些屁屁案子,一般努力努力就保外了,可我一琢磨,我出去也没什么意思呀,就配合治疗,抓紧好了。你有这机会,外面又能给使劲,干嘛浪费? 我也动心了,可让我死皮赖脸牺牲健康,还是有些困难。我在吃野药医治无效之后,专门找卢管说希望能跟家里联系一下,争取出去治疗。卢管说那你赶紧写封信吧,只要你家里有能量,上面批了,我还真高兴你出去呢。 过了两天,家里努力的结果,只是让看守所押解着我去县医院诊了诊,开个方子下药,居然见好。缸子他们就替我懊丧起来,说你要越来越重就有希望了。 * 给缸子帮忙惹一场病还不算,这小子临走的头天,找茬把老耙子给臭揍了一通,老耙子的一颗槽牙怎么也找不着了。 我一抱怨,缸子就很义气地说:“我这是临走给他放放气,省得以后他在你手底下冒泡儿。” 转天卢管接到值班管教的报告,立刻进来了缸子一顿,我们集体站在墙边听候卢管的训话:“这个号儿最近太不象话,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懒得理你们!我越给给你们空间,你们越乍毛儿,是人吗?牲口!都是牲口!谁可怜你们谁算缺德啦,看来我非找个牲口管你们不可啦!” 锣鼓听声,我感觉我这个安全员该卸任了,我聪明呀,我不会象肖遥似的等管教开口我,多没面子。所以当卢管一说我的名字,下面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就接茬道:“卢管,我这一病也不方便管号儿了,您看是不是再安排一个安全员?” 卢管顿了一下,语气缓和下来:“啊,对啊,再给你们掉过一个新的安全员来,麦麦你也也先养养病。” 卢管接下来单独跟我聊了聊,说不让你管号没有别的意思,其实黄三跟我关系不赖,我巴不得找个自己人帮我管呢。我歪着嘴说卢管我明白,你开始的愿望也是好的,想把咱号儿弄成文明号,可我发现我真的不适合管流氓 ,除非我比他们更流氓 。卢管笑着说麦麦你这思想也变化不小嘛。 形势所迫呀卢管。我说。 回去以后我就骂开了,我说你们这回高兴了。 缸子抱歉地跟我说:“我真没想到会这样。” 我说我早就干腻了,我是生气你们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追求隶社会那感觉不可,这下好了,不定来个什么样的呢,让你们喝尿都喝不上热的。 阿英说不管谁来了,我们都捧麦哥,不行就暴号儿,砸狗的安全员。 我说你们谁要看得起我,就别给我找病。 只有老耙子在一旁表情淡漠地眯着,心里不定怎么解气呢。 * 当天下午,缸子接完判决,调到隔壁去了。缸子没有打上“持刀”,最后仍以“入室抢劫”的罪名被判了8年,缸子说不上诉了,上诉也就这意思了,白受那个折腾。 第五章补习班—高级学员第一节流氓大哥 第五章补 班—高级学员 第一节流氓 大哥 监管单位里用犯人管犯人,是比较通行的管理手段。 选个何德何能的人来驾辕,体现着一个管教的管理思想和斗争经验,卢管开始给我脸就给错了,想弄个知识分子管号儿,来无为而治那一套,不对路。人家大史就不把笼子里的活物当人看,说这里就是一动物世界,跟动物就得讲动物的规则。就象教师体罚学生一向受非议一样,大史那一套虽然不能拿到积极分子会上去 流,却简洁实用,招招夺命。 痛定思痛,卢管终于想通了,决定起用流氓 来参与管理。 新号长进来时,我早就让马甲把我的铺盖让过,腾出墙根儿,虚席以待了。 新号长生猛壮,刀疤脸儿,鹰眼鹰鼻,给人不怒自威的第一感觉。 “来的不是善茬儿。”我想。 “看你什么看,找爹哪?都出去老实捡豆子!”刀疤脸皱着眉喝道。 老耙子滞后了一步,恬着脸谄媚地说:“庄哥,你还认识我吗?” 刀疤脸沉吟一下:“你谁呀你?” “我老耙子呀,三监时候,我也在六大,你不是那的大杂役嘛。”老耙子毫不在乎刀疤脸的冷漠,锲而不舍地唤醒着“庄哥”的记忆。 “哦,恍惚有点印象,回来再说吧……谁叫麦麦呀?” 我回头答应。 “你不用干活了,卢管说了,等你病好了再说。我还得跟你聊聊呢。” 我过去给庄哥上了棵烟,庄哥拍了铺板说:“坐吧,你的事儿卢管跟我念叨了,我会关照你,号儿里的事该维护的还得帮我维护着。” 我说庄哥那是。心理上已经放松下来。 庄哥豪爽地说:“只要把我当哥们儿,做事贴谱儿,什么都好说。”后面一句补充得很有内涵。这家伙是说啦,你要在底下给我玩蔫坏损,就别怪我不客气。 “大哥你怎么称呼啊?” “庄峰,这雞巴名字不好听。” 我笑着说挺有气势的呀,同时脑子里迷惑着:我在外面听过这个名字,说是C县的一个大地痞,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庄峰问我号里有几个刺头儿?我意识到我的提名将影响到一些人的命运了,所以相当慎重,当好好先生含糊其辞也不行,那样庄峰肯定认为我跟他玩花活。 我考虑了一下说:“前面这几个都是咱哥们儿,你来了也肯定捧着干,其余几个屁屁,也没有敢撩蹦的,就是刚才那个老耙子,心眼太多,防着点。” 庄峰无所谓地说:“我也就是摸摸底。在三监我管200来号人都没有敢乍刺儿的,一个小号房还能怎的?我从来就不信水大能漫过鸭子去。” “谁是劳作呀?” 我喊毕彦进来。 庄峰骂道:“小长眼干什么的,撒尿使的?” 毕彦吓得不敢吱声,我楞了一下突然觉悟:“黄毛儿还不把庄哥东西放好?以后眼球勤转着点儿。” 毕彦手忙脚乱地把庄峰的被子和洗漱用具归位,庄峰烦躁地蹬他一脚:“这么没素质,缺调教 啊,以后慢慢训你。”我觉得有些汗颜,好像自己没尽到调教 小劳作的职责。从手下人的素质就可映鉴领导的水平啊。 庄峰对垂手候命的毕彦吩咐:“以后,啊,我和麦哥的饭,你打,被子、洗脸水,到时候都盯住了,落一个档儿先拿拳头提醒你。” 毕彦连连答应。 “滚!”庄哥一声令下,毕彦很快耗子似的在屋里消失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我感叹道:这才叫老大风范。 晚上庄峰给大家开了个短会:“麦麦是知识分子,你们不把他放眼里,我还就尊重知识分子,,你们也算流氓 ?流氓 能欺负知识分子吗?以后都给我规矩起来,规矩起来都好受,我不捏软柿子,谁不给我面子,绝对没他好果子吃!谁有心气你跳出来,把我砸趴了你是老大!” “没错,监狱有监狱的规矩,以后咱都得捧着庄哥干!庄哥,不看广告看疗效,你以后看我行动。”老耙子站起来表态。 庄峰用手一点老耙子:“你过来。” 老耙子欣然前往。 到跟前,庄峰左右开弓,狠狠给了他俩嘴巴:“黄鼠狼跳舞,就你会出个别味儿?” 老耙子马屁没拍好,一巴掌拍马蹄子上了,心理落差一定巨大,当时脸色难堪极了,嗫诺道:“庄哥,我说的是心理话。” 庄峰喝退老耙子道:“你还多次犯?一点规矩没有,我说话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吗,你以为你是谁?” 我暗想,庄峰对老耙子的态度,跟我白天的汇报有直接关系,我没好意思直视老耙子的脸。 看到大家都很规矩,猫似的,有点默片时代的感觉,我心里又不禁愤愤地感慨:真是隶啊,来个狠的,就老实成孙子了,真是恶人还得恶人治。 * 我退下来后,日子比以前还好过了,豆子不用捡,每天享受的待遇也是元首级的,毕彦无微不至地被役着,照顾我和庄峰的生活起居,当号长时候也没这么爽过呀。 庄峰开玩笑地说,在监狱里面,你这样的叫高级学员,最牛了。 我说还不是托你福? 后来我的病好了,庄峰也没好意思安排我上岗捡豆子:“什么时候卢管问了,再说,反正他的话撂前面还没作废呢。”庄峰也是做个顺水人情。 我当然也不能装憨,不时给庄峰添置点吃喝的内容,我们俩干脆就伙到一槽子里吃了,钱都放一块,我以前的“伙”自动解散了,阿英自己吃牢食去了,不过有好东西时,庄峰还是很开面儿,主动从我们的堆儿里给他分点。 我在经济上,其实有些占了庄峰的便宜,庄峰的帐户上比我钱足。我不好意思的时候,庄峰就骂街,说我假惺惺,“臭老九思想”。 “——在一块混嘛,就别算计那么清楚,哥们儿之间不能提钱,提钱就远了。”庄峰的钱都是朋友送的,那些朋友很给他“盯”,不断有钱进来,庄峰说那些都是开发廊歌舞厅饭店游戏厅的,平时他很罩他们,他进来了,谁要缩头,将来出来就是一笔帐。 这些人叫做“托屉的”。 庄峰的案子定为“寻衅滋事”,就是收保护费不果,找人家麻烦惹出来的,这个罪到顶五年刑期,庄峰轻松地说他也就弄个拘役,一年以下。 “咱有人。”他说。 第五章补习班—高级学员第二节杀一儆百 第二节杀一儆百 大家对庄峰都加着小心,但还是有撞到槍口上的瞎家雀。 庄峰对2号实行独裁 统治的第一个早上,老耙子和强的被子就被扔厕所去了,放了一整天,白天如厕的人也不在意,或者有意为之,弄得被子上溅水溅尿的,一展开全是地图。 被子的事,尤其对老耙子,庄峰气很大:“你二大爷的,你进来是一回两回了吗?一个雞巴被子叠不规矩,跟牛粪似的!不嫌给多次犯丢脸?”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晚上给我练!”庄峰一句话,让老耙子和强折腾了仨小时,一晚上少说叠了80次被子,最后那两床 军被都快熟了,不过还就是见效,一老一少的被子最后叠得跟豆腐块似的,见棱见角,赏心悦目。 我想俩人那个晚上肯定睡得特实在,都快累神经了呀。 欢了毕彦了。庄峰给了他一任务,在边上看着,谁的被子没叠及格,就奖励一个嘴巴,到最后老耙子和强也富态了,脸肿得气死八戒,刽子手毕彦也累了,无变化的简单劳动带来的枯燥感,冲淡了折磨别人的快乐,甚至打别人嘴巴对毕彦来讲,逐渐已经变成了对自己的体罚。 庄峰安排完任务,就招呼阿英、肖遥我们几个一块打牌。 庄峰跟我和阿英使了眼色,大家一起对付肖遥,到老耙子他们收工时,肖遥已经输了二百多块钱,开始押方便面了。 我心里有些不忍,对庄峰说:“庄哥你困不?” 庄峰把牌一扔:“不打了。”随手给肖遥扔了一盒红塔山:“你输了不少,没烟了说话啊。” “谢谢庄哥。”肖遥说。 我知道,我要不提议收摊儿,肖遥在输掉最后一袋方便面之前,还真不一定敢说不玩了。 肖遥灰着脸上厕所大便了,庄峰小声说:“傻一外地的,开个车跑C县撞人来,到这里了还活得挺淤,不放他的血放谁的?” 我说用不了几天他也该判了,庄哥你甭跟他较真,不值,他不就一傻嘛。 “看我心情吧”,庄峰说,然后喊毕彦:“黄毛儿!铺被!” 毕彦飞过来把我和庄峰的被子铺好,又讨好地问:“庄哥还洗脚吗?” “洗你呀。”庄峰几下把衣服脱了,只穿一件内裤,走到铺南头儿,站在铺上,腆着裆隔空喷射,往厕所里哗哗一通好尿。我们都看着庄峰的脊背,那上面文着一条凶猛的下山虎,活儿做得很棒,栩栩如生,几个人低声赞叹着。 庄峰一边抖着黑糊糊的小便,一边回来,我看到蒋顺志下意识抹了一下脸,可能是溅到了秽物。 我说庄哥你那虎做的真漂亮。 庄峰兴致很高地喊老耙子过来:“老进去这么多回,没上个活儿?” 老耙子臃肿个脸笑道:“我这行的,谁给咱上,上活儿的都是大哥级的。” “别你不懂装懂了,身上有活儿的就是人头儿?好些刚摸针的犯人,没出师就敢给大哥们往身上刺?拿谁练手,找鸟屁呀!你看那监狱里出来的,身上弄一龙跟皮皮虾似的,弄一虎跟猫似的,弄你一老鹰还没鸭子精神的,还跟外面人臭摆呢,其实在里面都是鸟屁!让文身的给琢磨了,拿你练手艺哪!” 老耙子频频点头:“是那意思,是那意思。” 庄峰一边让我摸他的老虎屁股,一边说:“怎么样,看着跟雕刻似的,其实倍儿光溜吧。” 我说还真是的,我原来以为能摸出疤来呢。 “老耙子,把衣服脱了,我看你让人家练过手没有?”庄峰有些凉了,往被窝里钻着,一面吩咐老耙子。 老耙子媚笑着说:“庄哥,我身上啥也没有,就光棍一根儿。” “哪那么些废话,叫你脱就脱!” 老耙子不敢违抗,一边往下扒衣服,一边导游小姐似的介绍着:“庄哥你瞧,真没有。” 庄峰看也没看他一眼,脸朝里躺好了,舒坦地呼出一口浊气。 老耙子没劲地拉上衣服,灰溜溜回去了。 * 庄峰因为有强大的经济后盾,又深谙拉拢腐蚀之道,跟卢管以及其他几个重量级管教的关系都很亲密,庄峰在号儿里专横跋扈就显得肆无忌惮。 一天捡的豆子不合格,被管劳作的管教退回来返工,还甩了一句:“庄峰你他是怎么把关的?” 庄峰在院里先把阿英骂了个狗血喷头,因为现在他负责质检。 阿英窝着火,上去就撒疯一般狂踹强:“的,带累我挨骂!” 强倒在水泥地上,哎呦呀地求饶,庄峰气哼哼进屋了,一会毕彦传话叫强端一盆豆子进去:“庄哥有请!” 强赶紧弄了一满盆豆子,战战兢兢地进里面去。 庄峰照强肚子就是一个扁踹,强啊地一声倒地,豆子天女散花了,滚成满地的红珍珠。 “胆儿肥了你!敢给我耍花样,今儿我一回叫你长够了记!” 我给强卸劲儿:“赶紧把豆子攒起来,边上老实挑去。” 强带哭腔答应着,屁滚尿流地在地上往盆里捧豆子。庄峰喊阿英:“萝卜英你也别外头装,把豆子给他拎进来,今天他啥时候捡干净了,你就陪他到啥时候。” 阿英拎袋子进来后又气愤地给了强一脚。 庄峰说:“那个管教算个雞巴,楞敢呲我一口,要在外面我不弄个傻狗干死他!”然后又转向大家:“为点豆子让我栽面!谁不让我舒服,我就让他一百倍补偿!” 强突然看着那个口袋说:“庄哥,庄哥这不是我捡的那袋呀,我那袋上做了记号了。” 阿英立刻捎了他一个耳光:“不是你的谁的,我还冤枉你怎么啦?” 庄峰的鹰眼望着阿英:“是不是他的?” “错了我把豆子全吃了。” “行了,你先捡着,再争嘴我把你牙掰下来,你信不信?”庄峰对还要争辩的强说。 强说庄哥我信,说完委屈地扒拉起盆里的豆子,返二回工。 阿英说:“再捡不干净我让你活不过今晚上。” 庄峰说阿英你先别黑嘴,你以为这就没你事啦,先给我蹶会儿,控控水,强捡完这盆豆子你再起来! 阿英窘迫地望了我一眼,那意思是要我给求个情。我知道庄峰的狗,也不找那个没趣,同时想:阿英你小子总欺负别人了,今天也该蹶一会儿败败火,尝尝在大家面前没面子是什么滋味了。 我劝导道:“阿英你就蹶会儿吧,都赖你没有把好质量关,让庄哥白挨帽花一顿呲儿。” 阿英哭丧个脸,把屁股拱了起来,两手垂着,脑瓜朝地控开了“水”,控了一会,阿英瓮声瓮气地催促强:“你傻要是诚心磨蹭,看我回头不刨平了你!” 我和庄峰全乐了。 强还算争气,不到一小时就把一盆豆子复查完了,又挑出俩大捧杂质来。 庄峰说:“阿英喘口气,验验。” 阿英一屁股坐盆边,一边活动着腰,一边很快就从盆里又找出一个半拉的豆子,就近扇了强一个嘴巴:“一个啊。” 过了一会又是一个嘴巴:“俩。”阿英把一个很小的红豆皮举给强看。 我看阿英有些鸡蛋里挑骨头了,就说行了吧阿英,让他赶紧捡吧,那边还一口袋呢。 没想到庄峰一摆手:“不用捡了,明天把这盆干净的倒浮头,盖个帽儿,一糊弄就过去了,劳改队里混出来的,这点技巧再不懂就得了。”老耙子在那边赞许地笑了一声。 强感激地连说庄哥谢谢谢谢庄哥。 庄峰轻描淡写地说:“算了,我也不收拾你了,把捡出来的杂碎吃了。” 强以为庄峰在拿他找乐,做着滑稽的可怜相说:“庄哥我牙口不好。” “吃了,全吃了。”庄峰的眉头微皱了起来:“别等我费事啊。” 强还有些犹豫,阿英欢快地催促:“耳朵焊死了?没听庄哥说什么是吗?” 毕彦弯腰就,连着四五个嘴巴之后才说明来意:“吃!” 我禁声了,我明白自己的分量,庄峰不会什么事都给我面子。我就那样默默地看着,看着可恶的强可怜地把一捏豆子送进嘴里,一会瞪眼一会挤眉地往嗓子里压迫。 “给他水。”庄峰说。 毕彦马上从厕所接了一缸子子水来,塞给强。强饮口冷水,细脖儿一抻,咕噜一声,第一口杂豆终于顺进去。 “吃。”庄峰冷冷的声音毫无商量的余地。 强吃到第四口的时候,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庄哥?” “吃。” 毕彦踩一下强的脚尖:“快吃。” 强咧着嘴,抓起一大把杂豆,嘴里带着绝望的呜咽,囫囵地吞咽着,一边用冷水往下送。阿英在旁边看着,表情肃穆,没有象毕彦一样兴奋。其他人都麻木地观望着,开始还有人笑,后来都沉默下去。 脚边的杂豆已经少了一大半,强把头靠在墙上,痛苦地说:“庄哥,我真的饱了。” 庄峰突然抄起桌子上的空水盆向他头上猛砸下去,生塑的水盆卡啦一下碎了,破茬儿在强的脸上划出两道血痕,强呀叫着搂住了脑袋。庄峰一弯腰,抄起“棉拖儿”,在铺上欠着身子,疯狂地向强的手上头上盖去,嘴里卷着强家的所有女亲属,连户口本以外的都不肯放过。我惊讶地以为庄峰是不是真“疯”了。 强刺猬似的 在一处,不敢躲闪,更惶论反抗。只藏着滴血的脸,在裤裆里一个劲哀求庄哥大发慈悲。毕彦还在一旁激动地给庄峰援脚,不停地踢打着庄哥够不找的部位。 我说庄哥算了算了,别把自己气个好歹的。 不知是我的体贴起了作用,还是庄大哥真的累了,庄峰总算踹着粗气住了手。小毛孩子毕彦也消停下来,嘴里还不闲着:“让你傻给庄哥找麻烦!” “给我添堵我能让你好受?!”庄峰的总结很有力度,我想,当时屋里的所有人都会有触及灵魂的感受。 后来有一天,阿英偷偷跟我承认,那包豆子其实是他捡的,顺手栽给强的。我说千万别让庄哥知道影儿,不然他可不给你面儿。 一直到我从C县看守所被升到W市局,2号监室再没有一包豆子因质量问题被打回来。 第五章补习班—高级学员第三节鬼子进村及其他 第三节鬼子进村及其他 庄峰这个混蛋是典型的流氓 ,这不仅表现在他残无人道的铁碗统治上,在讲究哥们儿义气方面,也绝不含糊,可为标榜。 在不侵犯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庄峰对“知识分子”还是尊重的,这一点在我身上体现得很好。对那个趟着脚镣的武当,在了解他的案情以后,庄峰也很开面儿,不时给二哥扔过两棵烟,有吃不了的东西,除了小劳作毕彦,一般也赏给武当了,武当很知足,背后跟我说庄哥很象真流氓 。 后来“鬼子”进村后,庄峰获得了一个淋漓表现的机会。 鬼子叫陈国军,一张小品演员的滑稽脸儿。这小子被塞进来的时候,是接近年关的一个凌晨。当时我们都醒了,庄峰一搭眼儿,就乐了,小声对我说:“你审审他,别客气,这小子是我小弟,先考考他。” 鬼子迷惘地抱着一床 破军被,在门口愣神儿。 我懒洋洋地招呼他:“新来那个,过来。” 鬼子一瘸一拐颠过来,礼貌地叫一声“大哥”。 我一听口音就用东北话问了:“哪疙瘩的?” “梅河的,大哥你也东北人?”鬼子的东北口音很重,“人”还念“”呢。 “我西南的,别乱认干亲啊,瞎套乎啥你?叫啥?” “陈国军。” “败了吧?” “……大哥我没懂。” “掉井里你就懂了,跟共军什么关系?” “共军,共军不认识。”鬼子话一出口,庄峰在底下狠蹬了我一脚,乐的。 我继续问:“嘛案?” “填的抢劫票。” “大过年的,进来舒服?家里有人管吗?”后一句是跟庄峰学的,进来人问一问“家里有人管吗”,没人管的就是穷皮,再摊上一受罪脸谱,在里面肯定混不出样来,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看不着“人头儿”的好脸色,通俗的说法叫“不得烟儿”。 鬼子说:“就我老婆在这里,也顾不了我了。不就是想年前整俩钱回家嘛,没玩好进来的。” “第几次?” “头回,大哥多关照。” 我突然想起在13号时伟哥说的话来,一下子有些感慨,顿了一下,我模仿伟哥的版本说道:“关照?谁他关照过我呀,遇到我算你命好,头回进来我先放你半公分的量,不过你要是不懂规矩……” “放心大哥,我听话。”鬼子汉似的哈了一下腰。 我笑一声道:“在C县糟蹋几年老百姓了?” “下半年刚来,还没干什么坏事。” 我看他站相不老实,板起脸喝了一声。鬼子痛苦地抚着屁股说:“打的,站不稳当啊。” “少装蒜,平时靠什么活着?” “跟哥们儿给歌舞厅看场子,整俩辛苦钱儿呗。” 我故做感兴趣地往前凑了凑:“是嘛,那个什么庄峰你认识吗?” “我老铁。”鬼子来了精神,可算找到救命草了。 “靠,你算来着了,我正找那小子算帐呢,我们对立面。”我脸色沉下来。 鬼子来的快,马上说:“其实我们也就是一块喝了两回酒,我一外地的,到这里干,咋着也得先拜拜码头吧,要不那小子也不让我混呀!。” “听说庄峰也进来了?” “听说了,这小子坏事做绝,大概活着出去都困难了。”鬼子在我面前,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庄峰终于忍耐不住,翻过身来笑骂:“的陈鬼子,你咒我死呀!” 鬼子吃了一惊,马上笑开花了,手舞足蹈地喊:“庄哥你拿我涮着玩是吧。” 庄峰裹被子坐起来,让陈鬼子坐他边上:“碰到我算你命大,咋回事?” 鬼子小心翼翼地扁着屁股,挨边儿做下。庄峰收看着他的表情说:“挨揍了?” “可不,进门不问别的,先上来俩傻,抡胶皮棍子就打,,我跟人打架都没下过这么黑的手。” 接着,鬼子着庄峰递过来的烟,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案情。原来这小子和东北帮的几个家伙,昨晚上到C县的小红灯区吃饭,要200块钱河螃蟹,人家没有,鬼子说给我淘换去,主家跑了半天也没找来,说您几位看海螃蟹行不?鬼子说就河螃蟹!最后没辙了,主家说几位真对不起,不行您到别处尝这口儿去吧,我实在给您找不来了,今也太晚了。鬼子说你拿我们找乐是吗,耽误这么长时间了你说走就走?另一个小子说:给点损失费!饭店老板看出这几个货不好惹,最后本着消财免灾的精神,从银台凑了3000来块钱,给鬼子一干人等包赔了“损失”。欢天喜地出来,警察已经到门口了,几个人喊一声跑,分头往圈外突围,鬼子奔饭店后面冲去,没料到是一大鱼塘。 “我怕上面的冰不保险,没敢往上跑。”鬼子笑嘻嘻道。 “你这叫鬼催的,跑也跑不了。”庄峰说完招呼毕彦:“黄毛把陈哥被子抱前面来,睡阿英边上……你那雞巴被子太薄,把我这大衣撤给你压脚。” *以后鬼子就加入了我们“一伙”,吃喝不分了。鬼子没有进项,时间一久,就不好意思动手动口了。鬼子脸上挂不住啦。 庄峰说的鬼子你还跟我捏半拉装紧的怎么着,哥们儿出生入死混了一场,现在折一堆儿了,倒见外了不成?你甭想别的,到这里了,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我吃肉绝不会叫你喝汤,要是真看不起你庄哥,你就直说,都是老爷们,扭扭捏恶心死谁! 我也说鬼子咱凑一堆就是手足,就值当我又多一儿子坐牢呢。 庄峰笑着说你看人家麦麦,一知识分子,都这么敞亮,你还扭捏啥,真跟处女是的呢。 鬼子释然并且感动道:那我就花你们,吃你们!说什么都是放屁,咱有情后补,来日方长哪。 鬼子那个什么老婆,其实就是一姘头,连情人 都算不上,他进来后一次也没光顾过,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飘在外面的老乡,给他送来过200块钱,鬼子一提到那个姘,就说小肯定又坐台去了,不定傍上什么腐败分子了。 “我那小姘有素质,不是一般人拢得住的。”鬼子炫耀,显得自己在外面挺牛。 庄峰说不就蓝妮儿那个烂货嘛,我玩腻的,你还当宝啦? “嘿,你那时侯是养着她,我那时侯是吃着她,你说谁魅力大吧。”鬼子跟庄峰说话很随便,毕竟人家在外面就熟络。而且时间长了,我发现鬼子机灵劲很足,心计其实很浅,跟阿英一样就是嘴上滑,心里没脓水。阿英这个人还有些小子小自尊,鬼子就不要脸了,谁说他什么也不急,把他祖宗琢磨到脚后跟都随你便,当然,他开起别人玩笑来,也不分青红皂白。只要你嘴劲顶得住,他敢跟你贫气一宿不带重句的。 跟耍贫嘴感冒的还有一个,当然是老耙子了,可庄峰就不给他发挥的空间,听这边荤的素的聊得天花乱坠,老耙子憋得难受啊,瞅冷子插一句,庄峰马上就拦:“盐堆上插喇叭,你哪那么多闲(咸)话,谁裤裆开了把你露出来了?”老耙子马上就掉线了,一个拼音字母也不敢再朝外蹦。 庄峰说:“这种鬼扇子,只会扇风的玩意,就不能给他摇的机会。” 我估计在C看守所,最郁闷的恐怕就是老耙子了,经常是胸怀沟壑,却连个屁也放不自在。 庄峰看人很准,有一天评价屋里这些人的时候,说了一句:“监狱练眼,我这双眼毒啊,什么人打我眼前一过,是什么变的都瞒不了我。咱这里最大的刁民不是老耙子,是那个安徽。” 我说:“蒋顺志?不至于吧,小子一直挺规矩的,屁事不掺和。” “那是块茅房砖,又臭又硬,不信你慢慢体会。” 转天我有意注意了一下蒋顺志。人家白天干活很抓紧,早早就完了,还帮三胖子捡了一会儿,不错啊?一整天我也没听他说一句离谱的话,倒是让老耙子“啄”了两口,蒋顺志也只给了他一句:“你就对老实人来精神儿。” 打饭时,他是排在后面的,窝头最小了,熬白菜也只有一个底儿,他连眉头都没打结,我带着好感抓了把花生米,朝他一扬手:“安徽。”蒋顺志坚决不要。庄峰虎个脸说:“的,给你脸不接着是吗?”他着才嘴里谢着,从我手里接过那把花生米,过那边去,还放在铺边上,小声招呼旁边的三胖子一起受用呢。 我说庄哥,安徽不赖嘛,你咋就看人家碍眼? 庄峰哼一下:“你多余可怜他,别看他不言语,小心里较着劲呢。什么脸儿打我眼前一过,就跟过筛子似的,心里想的啥玩意全给他篦出来。” 我闷头吃饭,不说话了,这么点地方,我担心蒋顺志听到了多想,心里有压力。 第五章补习班—高级学员第四节跨世纪 第四节跨世纪 年前,女儿的第一张照片寄来了,还有一张全家福,一张琳婧和女儿的合影。大家轮流欣赏着,夸我老婆和女儿漂亮,我心里美孜孜的,每天晚上临睡时,都要把几张照片取出来,看上一会儿,每次的心情都不相同。 一种迫切的,然而被割裂的父,使我不断地心痛。好在看守所里乌烟瘴气的环境,使我不需要每时每刻面对这种感情的煎熬。 渐渐地,就到了年关。听新闻说21世纪来了。 想家,是难免的,但庄哥订了一个规矩,谁也不许提勾心思的话。 “过年嘛,就得高兴!” 看守所放了七天年假,大年三十的中午吃上了肉,好多人都烂带鱼似的蓝了眼了,尽管经过“劳动号儿”和庄峰我等的盘剥,肉盆里只剩下白花花的肥肉片子,平时难见荤腥的弟兄们还是甩开腮帮子吃得风云呼啸。吃剩下的肉没有人舍得扔,我们吃腻了准备处理的部分也赏给他们了,结果老耙子和强都拉了两天肚子,过了年,比以前还憔悴起来。 那一年的春节晚会超级蛋,上来一个开门乱就把我们弄烦了,强压怒火又看了一个郭大侠演的小品《红》,庄峰就骂导演的亲了,后面一通群魔乱舞的《动感组合》终于让我们忍无可忍,鬼子手里的半拉苹果咆哮着飞向屏幕:“,拿爷们找乐!?” 我们这些没有自由 的可怜虫,好容易有点与民同乐的机会,又赶上这么没档次的场面,窝囊、堵心!能不出离愤怒嘛。 阿英愤慨地建议:“这是污蔑我们的欣赏水平呀,庄哥,咱自己弄台联欢晚会吧,一准比这牛,中央电视台咋了,真玩意都在民间呢。” “还真有现成的节目。”我说:“庄哥就让阿英当主持吧。” 庄峰高兴地决定:中华人民共和国飞乐飞俱乐部海玩一气有限公司成立,春节晚会马上开始。 阿英终于从“助理”转正,热情空前高涨! 毕彦一展歌喉是必须的,老耙子自上次和林妹妹对歌惨走麦城以后,也首次复出,兴冲冲献了两首“囚歌”。 庄峰看得挺乐呵,说还他不赖,阿英你让他们挨个给我唱歌,谁不唱也不行。于是从最边上的蒋顺志开始,挤牙膏似的楞憋,唱得天翻地覆,五花八门,跑调都有敢从山西跑海南岛去的,笑翻了几个贵宾席上的看官。 最后鬼子说挨个讲笑话吧,不荤不过关,不过关的就边上蹶着。 最后讲得没有好玩的了,墙边已经弯腰蹶了一溜,只有老耙子还在兴致勃勃地挖掘潜力,庄峰也不搭理他了,让他在那对着一溜翘起的屁股干讲,我们拿出大塑料瓶的可乐,开始会餐,毕彦勤劳的小蚂蚁一般伺候着,水果、鸡腿、花生米、茶鸡蛋一一摆好,也丰盛了一方铺板。 “可乐当酒,祝大家新年快乐啊!”庄峰喊道。 “谢谢庄哥!”墙边翘着的屁股们感激地回应。 庄峰对鬼子道:“满福堂,全福寿,咱俩划一个。” “怕你怎么的。” 俩家伙山呼海啸地叫开了:“当朝一品官、二品戴花绫、三星高照、四季到五更、六六啊六常春、七巧、八马、提壶到九门……哈哈喝!” 那晚上我们折腾到新年钟声敲响才消停下来,庄峰看着一溜歪歪扭扭有些支持不住的屁股,笑起来:“,净喝酒了,忘了你们啦,行啦,都起来吧,合唱一首国际歌。” 大家都面面相觑。 唯一坐在铺上的老耙子做了一个指挥的手势:“就是起来不愿做隶的人们那个,,连这都不知道?” “那是国歌!”还是毕彦上过学,知识面宽广。 “就国歌吧,我说的就是那首……老你指挥。”庄峰兴致很高的吩咐。 老耙子正装其势地站在铺上,两手投降似的举起来,跟我来:“起来,不愿做隶的人们——唱。” 于是,号房里充满了悲壮铿锵的义勇军进行曲。 最后把大史招出来了,在过道那边喊:“傻闹过头了吧!都给我小点声!别大过年的找不素净!” 庄峰压低嗓门儿冲外头骂:“大史,国歌都不叫唱是嘛!” 第五章补习班—高级学员第五节悲惨世界 第五节悲惨世界 初四,开始发豆子了,大家有些心野,在院子里一个劲骂街。因为天太冷,别的号儿都已经把劳动现场挪到屋里,庄峰嫌脏,说影响空气,只要没有风雪,坚持叫大家在外面捡,只有毕彦和阿英获准在屋里靠门的地板上干活,我和鬼子有时候闲得难受,也凑过去跟他俩一块捡捡豆子,下基层体验一下生活。 现在,我不用干活,也不用值班了,享受和庄峰、鬼子一样的待遇。我当号长的时候,从没脱离过一线,开始看不惯庄峰的老爷作风,慢慢也就麻木地适应了。但看到别人干得辛苦,还是不好意思到人堆里晃悠,怕谁在心里骂我老。 我看见好几个人的耳朵和手都冻裂了,就试探着跟庄峰说:“庄哥这么干不出活儿呀,不如叫他们进来捡呢。” “别信那套,没有人克服不了的困难,当年在劳教盐场,三九天了我们都得下海洼子里去盐,雞巴都快冻掉了,出来以后,跟女人钻一被窝,一个半月那玩意才硬,不也熬过来了嘛。”庄峰一点也不动心。 找个机会,我又跟他提议了一次,庄峰笑着说你就是心软,这样容易吃亏,跟这些人仁慈了,就是对自己残忍,警察这么对咱,咱也得这么对下面,要不压不住阵啊,你以前干安全员又不是没有体会——多跟我学着点,将来到了劳改队,少走弯路。 看着我扫兴的样子,庄峰摆摆手说:“先把他们打沉底了,再给点小恩小惠,都把你当好人,不信你看看……阿英叫他们进来暖和暖和!” 阿英冲外头喊了一句,大家立刻蜂拥进来,一边喊着“谢谢庄哥”,一边争抢着扑到暖气管上,见到亲似的搂着,满脸幸福。 庄峰鄙夷地笑道:“看了吗?就这行。你要天天给他们好脸儿,有一天不小心大声咳嗽一下,就有人敢说你玩派。” 我对他的宏论无言以对。 *下午来了一封信,给蒋顺志的。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他老婆的艺术照,一张是母子合影。 “,现在才回信,缸子没见着安徽老婆。”阿英跑前面来看着庄峰手里的照片,有些遗憾地说。 鬼子说安徽的老婆还挺,长得跟梦露似的。 我说你还认识梦露啊。我上前一搭眼,也禁不住说:“蒋顺志是够拽的,老婆挺俊嘛。” 鬼子一把把照片抢过去:“先给小弟搂几天。” 庄峰跟他抢:“我什么都让着你,这个可不行,别怪我不够意思。” 鬼子气急败坏地跑到铺角上,挥舞着照片说:“蓝妮儿就是你玩完了给我的,这回我怎么也得尝个鲜吧,不行咱就画地绝 ,今天哥们儿还就重色轻友啦。” 我说庄哥你们这友谊也太禁不起考验了吧。 庄峰终于大度地一挥手,说就先给你用几天吧。 鬼子神魂颠倒地在安徽老婆的照片上响亮地咂了一口,撩起脏兮兮的军棉袄,贴着肚皮,把照片塞在裤腰里。 晚上蒋顺志一看信,就说庄哥还有一张相片呢? 庄峰说哪你有?我给你下去? “我老婆信里说一共两张。” “你看我象照片吗,你把我拿过去贴墙上不得了嘛。”庄峰道。 蒋顺志陪着笑,央求他:“庄哥你别跟我逗了,把相片给我吧,谢谢了庄哥。” 庄峰一板脸儿:“嘿,还来劲了是吧?我跟你逗?——你不看看你配嘛!你以为你是谁?查理二世呀?”靠,跟人家查理二世有什么关系? 蒋顺志不笑了,垂头看手里的合影,眼睛逐渐有些潮红。 鬼子倚在被上,手在肚皮处抚摩着,呵呵傻笑。 我说你就缺德吧陈鬼子,没看安徽都哭了嘛。 鬼子喊了声安徽,蒋顺志一抬脸儿,鬼子笑道:“,还真要哭,想媳妇了?” “想孩子。” 庄峰有板有眼地说:“我看你是想孩子——他——那个了!”立刻引来哄堂一笑。 鬼子撩起肚皮来,啪啪拍两下:“嗨,顺治,还是清朝一皇上是吧,人家不是说了嘛,要劫劫皇杠要,鬼子我也算没白来一世啦。” 阿英称他不备,突然一伸手,刷地把照片抻走了,拿起来跑门口狂亲:“白天不懂夜的黑啊,鬼子你光知自己美了,不跟你来野蛮的不行啦。” 鬼子哭爹喊地追过去,两个徒滚在一处,阿英喊一声“接着”,也不知跟谁说呢,手一扬,照片飞出去,落在地上,鬼子刚想恶狗扑食上去抢夺,就被阿英一抻脖领子,“吼儿”地一声,勒了气嗓,红着脸热烈地咳,阿英乐得乱颤花枝,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且说这边蒋顺志险胜毕彦一招,抢先零点五秒把老婆的靓照抓在手里,笑逐颜开地缩回铺上,老耙子和强等人立刻色咪咪挤过去,蒋顺志把照片塞怀里搂紧。 “倒霉孩子咋还护食呢!”老耙子不满地责怪。 毕彦扑过去向蒋顺志怀里进攻时,鬼子和阿英也冲上来:“我们兄弟互相残杀,让这傻捡便宜啦,不行!” 蒋顺志奋勇反抗,一番殊死搏斗后,终因寡不敌众,“亲的花儿”的玉照又落入贼人之手。蒋顺志脸色通红,顽强地追过前铺来,试图从鬼子手里把照片夺回,一时混战一处。 在“前铺”一乱,庄峰就火了,坐在铺上,突然就一脚踹在蒋顺志小腿上,蒋顺志“啊”的一声仰面倒下去,把铺板砸得山响。庄峰吼道:“反了你啦!不就看一眼照片嘛,你有护虫子?” 蒋顺志捂着小腿的迎面骨,锲而不舍地说:“把我的照片还给我。” 鬼子一看这阵势,也觉得没趣了,扫兴地把照片往蒋顺志面前一甩:“瞧你那诉苦脸儿,跟谁欠你八万八似的,拿走拿走,不就找个乐儿嘛,我比你吃的饺子还多,你以为真稀罕你老婆那德行的?” 庄峰一伸手,从蒋顺志手里把还没攥稳的照片抢过来,二话不说,嚓嚓就给撕碎了,甩手扔到地下。 蒋顺志红了眼,歇斯底里喊道:“庄峰你也太欺负人啦!” 这句话就象一个被触动的开关,马上,庄峰、鬼子、阿英、毕彦、甚至一直渴望表现一把的老耙子,都闻到同类身上血腥味的狼一样,蜂拥上来,冰雹样的拳脚倾泻下去,蒋顺志被淹没了,只有孤单的叫喊声从密密麻麻的打击的罗网里突围出来,又撞到新的打击上,在空气里破碎了。 我喊着庄哥庄哥,一边拉庄峰,好一会他们才住手。 “的,跟我叫号儿是嘛!”庄峰余怒未消地威胁。 蒋顺志顽强地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的眼角瘀青,脸已经变形,象个怪物。我当时心里有些悸然。 庄峰又连踹了几脚:“还那样看我?不服气是吗?听说你是打不死的吴清华?” 蒋顺志嘴动了动,没有出声,只是用力拿胳膊支撑着身体。 毕彦照他后背来了一下:“庄哥问你话呢!” 老耙子好容易能给庄哥“踢脚儿”了,当然不放过上镜的机会,狠狠蒋顺志两个嘴巴道:“你还嘴够紧,玩铁树不开花是吗?” 蒋顺志终于说了一句:“大哥我开花,我开花……”然后痛心疾首地匍匐在铺上,连呻吟的声音也没有了。 庄峰踢了他屁股一下,然后吩咐:“强、老耙子,弄厕所给他洗脸,再装死就塞养的粪坑里,跟我玩这个,也不看清我是谁,你眼瘸?!” 拖死狗一样,老耙子和强把蒋顺志拉厕所去了,我挺到里面传出断续的呻吟,还有老耙子有意高声的警告:“跟庄哥叫板,你也太不识相啦,打的还轻,我告诉你,看守所里打死个人比捻死个臭虫还轻松,没人管!” 终于,我在这个瘦小的安徽坏分子身上,感受到了反抗的力量,也在他身上,看到了反抗的后果。 庄峰招呼我们:“咱玩咱的牌,真他扫兴,我早就说这傻是一刁民,没错吧?” 我看着厕所那里,担心地说:“庄哥,没事吧。” “死不了。”庄峰大咧咧地说。 第五章补习班—高级学员第六节批评与自我批评 第六节批评与自我批评 后来我跟庄峰探讨过,我说为一张破相片,就把安徽砸成那样,值当的吗?庄峰说监管单位就这样,事没大小,要是主事的瞅你顺溜,你就是他祖宗他也不管你,要是看你碍眼了,哪怕你放个屁,也可能被折腾出屎来。就这样,服不服。 如此,只能赖蒋顺志自己倒霉了。谁让庄峰看他不顺眼呢? 蒋顺志被砸的当晚,庄峰命令他睡在厕所和铺板中间的地板上,说是让他“反思反思”。反思了一夜 的蒋顺志,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委,庄峰对阿英说:“你辛苦点,白天给我盯紧点,让他墙旮旯捡豆子。”庄峰应该是防备蒋顺志“谍报儿”,也担心管教发现蒋顺志的变形脸儿。 因为状态不佳,蒋顺志的豆子破天荒地没有捡完,又被庄峰拿笤帚把狠狠打了一通,晚饭也被克扣了。 晚上蒋顺志饿着肚子,一个人在昏黄的灯下捡豆子。三胖子凑跟前刚想帮他捡,就被庄峰骂了回去:“你喜欢干是吧,明天多分你一包!” 三胖子坐回铺上的时候,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看得出,刚才他想帮蒋顺志,绝对不是古道热心,而是觉得曾经受惠于人,不好意思不援手,现在庄哥一发话,就袖手旁观的名正言顺了。这都是什么人啊? 好在几天没有出问题,蒋顺志的脸型也基本复原了。晚上庄峰喊:“安徽。” 蒋顺志走过来,站在庄峰面前,没打采。 “这两天反思得咋样了?服气吗?” “服气,庄哥。” “听你说话的语气还有点态度啊?”庄峰啪啪啪轻声打着蒋顺志的脸蛋儿。 “我没态度,庄哥。” “你思想里还有不干净的东西,瞒不了我……你们都听着,今天给蒋顺志开个帮教会儿,都给我准备发言啊!安徽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有什么毛病,先自己说,然后大家帮你补充,争取把你带上正确的改造道路上来!说吧,你都有什么雞巴毛病?” 蒋顺志轻咳了一声,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庄峰道:“水仙不开花,别跟我装蒜,快说,时间就是生命。” “我不 结人,不跟大伙说话。”蒋顺志憋出一句。 “这算一条,啊,你以为你牛呀,凡人不理,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值得你搭理?还有呢?” “……我,我值班时候睡过觉……” 庄峰“啪”地扇了他一个嘴巴:“靠!还有这事呢是嘛!你知道在这种地方,值班时候睡觉是多么严重的问题吗?要是有人跑了,有人自杀了,怎么办?” “我就打了一瞌睡……” “还狡辩是吗?”毕彦助威似的给了蒋顺志一脚,踢得他一个趔趄。 “行了,接着说你的问题,接着自我批评。”庄峰示意毕彦先别理他。 蒋顺志吭哧了半天也没有下文。庄峰说:“我也看出来了,你是想掩盖自己的肮脏灵魂啊,我还不给你机会了,下面开始‘大家谈’节目,谁先来?” 老耙子对套路最熟悉,抢先发言:“安徽这个狗的,表面人五人六的,其实居心叵测,是一大谋家。你看他平时,一捡完豆子就假惺惺帮三胖子捡,麦麦可怜他,给他把果仁,他也跟三胖子分,拿别人东西卖好儿,明摆着是拉拢三胖子,准备搞帮派,我最恨这种害群之马啦。” 我看着义愤填膺的老耙子,真想上去他。 “三胖子,你说!的,刚才我就看你往后缩,你是属乌龟的?”庄峰侧脸点卯。 三胖子站起来,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我,庄哥我,我没啥说的。” “过来!” 三胖子战战兢兢走过来。 “往前,怕我咬你?” 三胖子刚往前一迈步,庄峰的拳头就迎上去,通的卯在腮帮子上,三胖子歪着嘴“呕”了一声。 “跟安徽是亲人儿是吧?”庄峰恶狠狠问。 “不是。” “安徽是不是一傻?” “是。” “是什么?” “是一傻。”三胖子落实道。 “你们俩干活、睡觉都挨得最近,你应该最有发言权,要是不揭发,你就是包庇,比他死得还惨!”我听到“包庇”俩字挺别扭,我开始就是涉嫌这个罪儿进来的嘛。 三胖子看了蒋顺志一眼,艰难地说:“安徽那天跟我说,别看庄哥你们在这里闹的凶,要是离开了家门口,到他们安徽去,一见那里的流氓 照样傻。” 三胖子话没说完,蒋顺志已经被庄峰踹到墙上,歪一歪,还没站稳,毕彦的脚又到了,一下就倒进桌子低下。被赶过来的鬼子揪出来,抻直了,摆好姿势,照肚子上连捣几个勾拳。蒋顺志痛苦地呻吟着,鱿鱼卷一般绻在地上。 “让他先蹶着,听听大家都怎么评价他。光打他他也清醒不了,武斗只能触及肉体,文斗才能触及灵魂……三胖子你接着说。”庄峰还挺有理论水准,我要是有那个熊心豹子胆,早啐他了。 “没了。”三胖子低声说,同时紧拿眼瞟庄峰的脸色。 真是小人难养,老耙子在那边又接茬了:“三胖子,头年儿那天晚上,安徽是不是摸你头来着?” 阿英来了兴趣:“呵,三胖子,你们还有这段子?” 庄峰给了三胖子一脚:“还掖着盖着?重大问题不反映?” 三胖子都快哭了,吭吭哧哧交代了问题,原来有天晚上蒋顺志跟他逗,把手在他胖头上抓一把,说好久没摸了,感觉感觉。 鬼子有肘尖磕了蒋顺志的脊椎一下:“敢情小还有作风问题啊!” 庄峰倒没太搭理这个茬,继续发动群众,挖掘蒋顺志的肮脏思想。最后又获得了一个重要线索,蒋顺志说过关于逃跑的话题。原话是:“要是能变成一耗子就好了,从下水道就跑了,省得在这里受罪。” 庄峰总结地喷出一口烟,探身把小半截烟屁股狠劲在蒋顺志的太上捻下去,正垂头接受帮教的蒋顺志惨叫一声,蹦了个高,心急火燎地用手在太上划拉着,不想当胸又被庄峰蹬了一个正着,嘭地撞到墙上。 庄峰义正词严地说:“拉帮结伙,搞同恋,还预谋逃跑,我早就看你危险啦,要不是发现及时,非出大乱子不可哪!” 蒋顺志哭丧着脸,言辞恳切地跟庄峰说:“庄哥,我真的不想惹事儿,你看我老实干活,塌实吃饭,我招谁惹谁啦?” 庄峰大怒,来不及整装,光脚就跳过去,拳脚飞腾,嘴里还不解气地嚷嚷着:“还不服气哪你!今天不打出你青丝玫瑰来,算你去年八月十五没吃带馅儿的月饼!”以前我听到这些生动的语言经常要乐,那天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庄峰气喘嘘嘘“腰歇儿”时,蒋顺志已经只有捂着胃口呻吟的份,除了鼻子和嘴汩汩流血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庄哥,别打了。”蒋顺志有气无力地央求着,嘴一咕嘟,吐出一颗牙来。 庄峰低头看看道:“呵呵,给我来个样儿看?捡起来吃了!” 蒋顺志已经没有了表达意见的愿望,机械地蹲下,手抖抖地把牙拾起,塞回嘴里,就着血水,麻木地咽进肚子里。我看得一阵反胃。 我突然注意到蒋顺志的鼻子有些不对劲,明显向旁歪去,阿英也看出来了,悄悄贴耳告诉我:“鼻梁骨断了。” 庄峰说:“今天先到这里,算热身,今后看你表现。滚吧,洗脸去!” 蒋顺志小心地摸着鼻子,往厕所去,毕彦在后面朝他屁股上一个飞踹,蒋顺志立刻呀一声踉跄前扑,倒在地上,膝盖吭地撞在坚硬的地砖上。 我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变多坏,但从毕彦身上,我知道了一个人可以变多快。 庄峰可能没有看出蒋顺志的鼻梁骨出了问题,或者就是根本没在乎,洗了把脸,把血压制了一下后,蒋顺志又按庄峰的吩咐,只穿一件短裤,赤脚跪厕所的便池棱子上继续反省,要求是反省一集连续剧的时间。最后喊蒋顺志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冻僵,根本动弹不得了。估计多年以后,除了庄峰这个王八蛋,蒋顺志最恨的可能就是无休止的插片广告了。 第五章补习班—高级学员第七节插翅难飞 第七节插翅难飞 照片事件后,蒋顺志的地狱生活就没有中断过,只要没有例外,折磨这个可怜的安徽人就成了法定的节目,陈鬼子管那叫“每日一歌”,庄峰欣赏这个题目。 蒋顺志的鼻梁骨断了两天才报告管教,押到县医院做了个简单的正型手术,要不是蒋顺志苦求庄峰,可能还要拖下去。当时我在旁边说了两句好话,蒋顺志感激地目光使我心疼不已,我说要谢你谢庄哥,要怨你怨自己。庄峰对我的总结还算满意,说安徽听见了吗?都是你自己作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卢管一看蒋顺志就急了,说庄峰你怎么弄的?也太过分了吧! 庄峰看着蒋顺志:“你自己说,我为什么打你?” 蒋顺志低头认罪:“卢管,我值班睡觉,还骂庄哥。” “就这些?你跟三胖子耍流氓 的事怎么不提?你散布逃跑言论的事怎么不提?”庄峰虎视眈眈。 卢管揪着蒋顺志的耳朵,皱眉道:“还散布逃跑言论?你要疯?”然后又训斥庄峰:“那你也不能打人呀,有情况跟我汇报,政府又不是没有政策!” 庄峰一脸沉痛的悔意:“我当时也是气晕了,有些冲动,您也知道我这狗脾气……” “行啦,我先领他看病,医药费庄峰你给出啊,还得写份深刻检讨!”卢管喝一声,带着蒋顺志走了。 庄峰冲我一笑:“麦麦,检查就劳驾啦。” 靠,我还得高高兴兴给他写检查,我一边写一边发自内心地说:“庄哥,得狠狠骂自己呀,要不通不过。” “你就说我不是爹亲生的,我是狗出来的,我是世界上最大一傻波依。”庄峰大声笑着。 几个小时后,卢管把白鼻梁的蒋顺志送了回来,表情严肃。 “给他收拾东西,蒋顺志强烈要求调号儿。” “毕彦!”庄峰喊过,毕彦马上把蒋顺志的被子从铺上抱下来。 卢管怒气冲冲:“庄峰你个混蛋,蒋顺志都给我说了,我看你也活腻了不是?这不成牢头狱霸了!政府信任你,不是要你耍拳头,看守所要的就是安定,你也不是不知道……检查给我重新写!另外,医药费600,他的胃里面都积血了,我要给你报个材料,就能加你两年!……还有啊,给他拿100块钱,买营养品,现在就拿!” 庄峰答应着,附身从窑里掏出100块代金券递给卢管:“卢管,我是有心人,不会白给您添麻烦。” “别你扯臊啦,我不吃这套,就给你这一次机会!”卢管说着一扫眼儿:“你们都给我听着,谁打过蒋顺志我先不追究,帐给你们记着,再有一个不老实,我新帐老帐一起算,折腾出你年夜饭来!……来一个人,给他抱着被子!” 庄峰冲马甲一摆头,马甲立刻上前,抱着蒋顺志的被子,跟卢管出去了。 蒋顺志一直鼠缩着,没敢抬眼皮,走路时费力地用脚掌拖着地,听到铁门一响,我直替他庆幸啊,终于脱离了魔掌。 庄峰咬牙道:“傻安徽,好啊,到外面谍我!” 马甲回来后,马上跟庄峰汇报:“调13号了。” “好,马上给13号发电报,给我接着练,孙猴子还跳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庄峰攥着拳,眼睛烁烁放光。 打饭时,庄峰问“劳动号儿”:“13号谁管号儿?” “老伟。” “告他一声,刚过去那个花鼻子,是个谍报儿。” “谍报儿呀,那得治理治理,庄哥你甭管了。”劳动号的几个常差,早就被庄峰买通,接了追杀令,扭头走了。 我突然胆寒了一下,“天罗地网”这四个字跳了出来。 第五章补习班—高级学员第八节愈夜愈丑陋 第八节愈夜愈丑陋 有些问题,只有经历过后,回头看时,才想得明白。身临其境常常扼杀了一个人的思考力,越在其中越短视。 不过,有的问题,或许偏偏需要清醒地糊涂下去,才不会痛苦。 庄峰执政后,号房里那些家伙的遭遇和表现,经常让我大发感慨:人怎么活得那么没劲啊。 看守所的伙食是定量发放的,早晨怎么都好糊弄,中午人均一个小馒头,晚上一人一个糙面窝头,大多数人都吃不饱,由于个人的吞吐力不同,有人一天将就下来,基本还可以支持,有人就胃里亏食亏的严重了,比如三胖子和强,比如武二哥,都是大饭桶,看守所那点定量,根本喂不饱。我当领导那阵儿,因为前面几个高层的都有盒饭和零食,基本不吃牢食,淘汰的窝头都让饿得脖儿细的几个家伙分了。开始还说谢谢谢谢,后来干脆没话,饭一来,立刻扑上去瓜分,除了缸子妈妈姥姥地骂街外,我总是装做没看见,大家也算可怜啊,肚子都填不饱,还要整天地干活,活受罪,心里怜悯着,管理也就不自觉地松懈,觉得能给大家一点福利,也算为官一任,造福一屋啊。 领导班子换届以后,情况就不同了。庄峰彻底颠覆了我的领导理念,大刀阔斧地开始了血雨腥风的流氓 统治。 庄峰把我的慈悲心当破烂儿给扔垃圾堆去了,吃饭,就是定量,谁也不许伸手多拿一个窝头渣。强之流被我惯坏了,肚子撑起来了,突然一扎口,饿得眼都跑光啦。我们不吃的几个窝头蹲在桌上,象磁铁之于铁屑,强烈地吸引着几双饥饿的眼球,可庄峰不发话,谁也不敢提出来,更别说蹿上去抓一个了。 “黄毛,给武当掰半拉窝头。”毕彦掰了一小块窝头,刚要给武当,庄峰先骂道:“你他傻呀,给他那个大块儿的!” 武当感激地接了,连声道谢。其他几个肚里亏食的,都充满企求与渴望地望着庄峰,等待庄哥的继续施恩。 “剩下几个窝头都给我碎了,扔厕所里冲掉。”庄峰吩咐,毕彦兴冲冲答应着,两手地捧着几个黄金班珍贵的窝头去了厕所,顺路扫了几个饭桶一眼,幸灾乐祸。 随着哗哗的绝情的水声,几双眼睛开始暗淡下去。 庄峰说那是政府发给我们几个的定量,我想怎么处理是我的事,我看谁顺眼就给谁一个,谁吃不饱甭他跟我哭丧脸,找政府说去! 有时侯庄峰也顺手扔给谁一个窝头,说今天活干得不错啊,或者是“这两天表现还行,赏你一个”,受赐的人必千恩万谢,受 若惊,发誓以后更加努力,绝不辜负庄哥的厚。 有一天晚饭后的窝头没有扔,就塞在桌斗里,早上庄峰一看,少了一个!靠,这还得了?立刻召开现场会,挨个夜班挨个夜班地排查,最后把嫌疑对象锁定在强和三胖子身上,一通扎马、燕儿飞的折腾,三胖子先挺不住,供出实情来。原来俩人值子夜后的那个班,都饿得不行了,强先小声跟三胖子商量,想俩人偷个窝头分,三胖子不敢,但也答应不给强告发。强蹑足到前面抓了一个窝头,蹲厕所吞了半个,就不敢再吃,非要三胖子吃了另一半不可,只有这样,两个人才可能真正建立攻守联盟,谁也不告发谁。 庄峰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俩人当窝头碎了冲下水道里去。哥俩吓的几乎尿裤,连句求饶的话都不会说了。庄峰说你们知道在看守所最忌讳的是什么吗?就是偷! 强带着哭腔说庄哥我真的饿坏了,要不打死我也不敢啊。 庄峰大骂,说你强的时候就说你实在憋坏了行吗?就不判你刑了? “俩人站院里去,对面嘴巴,我在里面得听见响儿啊。”庄峰想了一个绝招。 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一声比一声决绝的劈啪声,强还发狠呢:“傻三胖子,你真使劲是吗?” 我曾经跟庄峰说:“就那几个破窝头,我们也不吃,干脆给他们吃算了,干嘛不做个人情?” “人情在这里算屁,几个钱一两?对这些人,就不能有半点好脸好心,就不能喂饱了,总得掐着点量,喂得太饱就不听吆喝了,人跟牲口其实都一样。” 用几个窝头,庄峰把一大撮人掌握得牢牢固固。 饥饿是一种本能,我知道本能的东西经常击败理,控制人的思想。以前读书,知道古人中的志者不受嗟来之食,廉者也不喝盗泉之水,宁肯活活把自己给饿死渴死,都不改其志,多他坚强啊,对比眼前这些家伙,真让人丧气。 我爷爷说过,贱者自贱。一个卑贱的人,首先是他自己选择了卑贱,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否适用于我们这些“号友”,后来我明白我不须太清醒,也不该过分鄙夷,因为一旦我和他们互换角色,我又会如何,尚且还是一个悬疑。 庄峰统治这个号儿,当然靠的不可能就是窝头战术,还有一言堂的强权手段。对他认为不老实的人,要么直接砸趴下,叫“硬泡”;要么进行“软磨”,给他上刑法,又撅屁股控水又半蹲着“读报”,或者连续熬鹰值班。用庄峰的话说:“谁要跟我过不去,我就慢慢给你拿龙,别看你现在挺精神,不出三天,我非叫你俩字颠倒,变‘神经’了不可!” 我一直不相信管教们对庄峰的做法一无所知,一点也不相信。流氓 手段,是一种管理的需要,是被默许的,只要不出乱子,就是成绩。 作为利益不受侵犯的一方,我其实也带着旁观者的色彩很不平地想过一个问题:大家若 结起来跟庄峰、姜小娄这样的 “牢头狱霸”斗,或者报告管教求助政府,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希望?渐渐地,我已经知道自己很幼稚,而且幼稚得很危险。没有进过监牢的人,习惯于理想主义,习惯于拿正义感给自己撑腰壮胆,只有到了里面,才发现几乎所有秩序都已经被打碎重排,你要想在里面生存,就要老老实实遵循里面的游戏规则。“里面”流行一句话,是很有指导意义的: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得盘着。 挣扎是徒劳的。 哪里有压迫,那哪里就有忍耐,这才是最普遍的人性。 第六章肄业—无可怀念第一节先行者 第六章肄业—无可怀念 第一节先行者 在庄峰的威下,没有受到明显冲击的,除了我们几个“前铺的”,大概就只有一个武当武二郎了。 这一方面仰仗人家二哥不讨厌,看着就是一本分农民,还长了个红彤彤的好汉仗义脸,一般流氓 ,不给他面子都不好意思了。关键还是武二哥的案子敞亮,杀夫啊,明摆着比焦美云那个强案上档次。庄峰简单扼要地评论说:“这样的哥们儿,我高看一眼!” 武二哥挂着链儿,行动不便,庄峰就吩咐强和马甲勤照顾着,上个厕所什么的都有人跟着,弄得武二哥不老过意的。其实庄峰一方面是真心照顾他,一方面也是派个人看着他,别出事儿。 除了小劳作毕彦,武二哥也是不“在伙”的人里面,唯一可以吃到庄哥赏赐剩盒饭的人,平时的豆子,也总是比别人少分一点。卢管知道了,就说庄峰这事做的对,要尽量给武当释放压力,反正他早晚得奔市局,在咱这里过渡期间,别整出事来,就念阿弥陀佛了。 庄峰跟卢管谝:“我倒不稀罕他是个挂了的,我就是冲他这个案儿,要是别的脏事儿,我才不给他脸。”卢管一撇嘴:“得得得,说你呼哧你就喘开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以为你是好料?还这个脏那个脏的。” 卢管也三天两头过来跟二哥聊天,把外面的好消息告诉他,说村里的乡亲真够意思,又集体上访了好几次,强烈要求把他保出去。“你杀的是一村匪啊,老百姓佩服你,就连李大秋家里人,也说他死有余辜呢,要求法院能放你一条生路。” 武当试探着问:“您看我这案子还升的了市局吗?”武当也知道一升市局,最少得判无期,保命可能都悬乎。 卢管总是安慰他:“这事我说了不算,看守所不管那一块,要我判我恨不得立马放你回家哪。不过我看了,形势对你真是越来越有利,你放宽心好了。” 只有一次,卢管有些感情用事了,一脸气愤地说:“你说你那个嫂子是人揍的吗?听律师说,他到你嫂子家调查取证,你嫂子死活不承认李大秋霸占了他多少多少年,楞说跟李大秋没事儿,这不害你嘛!” 武当情绪一下子有些消沉,过一会儿倒是善解人意地说:“农村人好面子,谁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你塌实住了,外面都给你忙活呢,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跟我提。”卢管似乎有些后悔多说话了,赶紧安慰他。武二哥憨厚地笑笑,说尽量不给您添麻烦,号里哥几个都挺照顾我的。 庄峰私下跟我们分析,要是武当家里不花大价钱,他这案子,最好也就弄个死缓的面儿。“没钱就得依法办案了。”庄峰无奈地说。 3月初,检察院起诉科的最后提讯了武当一次,回来后,武当精神很好,说检察院的说了,他的案子在当地挺有影响,他们都挺同情他呢。庄峰说,那好啊,他们一同情你就有戏了。 转头庄峰就跟我说:“武当肯定要升了,没听说检察院都同情他了嘛。” 果然,不到一个礼拜,外面就喊武当收拾东西,进来俩管教提他,看来很重视。武当脸色很难看,吞吞吐吐地问:“去哪?” “收拾东西吧快。”一个管教催促,恨不得早 差。 我们一起动手,帮武当把被子抱下来。 庄峰跟我说:“升了,给二哥拿点钱咱。” 我去窑里掏了100块代金券和两包烟,递给庄峰。庄峰对还在那里愣神的武当说:“哥几个的意思,到那边保重。” “那边”两个字可能刺激了武当,他接物的手有些不自觉的颤抖,抱抱拳揖一揖道:“谢谢庄哥,谢谢哥几个。”随即抱上铺盖,我弯腰把脚镣上的拉线给他塞在手里,说句“保重吧二哥。”武当还是“谢谢”两字。 武当是在大家的合力欺骗中走向绝望的,我可以想象他跨出“C看”大门的时候,心理的落差会有多大,那个大门,对他的意义,不啻一个生死界。 第六章肄业—无可怀念第二节奔赴传说 第二节奔赴传说 我们的案子,拖到武当离开时,已经有将近五个月,算不短的了,按官方的说法,已经有“超羁押”的嫌疑。号里的人基本上都已接到起诉,有几个开过了庭,马甲判了4年,去了已决号,老耙子也很快就判了,罪责不是他说的“教唆”,还是盗窃,打上个组织者的名头,才两年半,许多人都不平衡,说太便宜了他。 3月中旬,终于盼到有人提我过堂。 我又兴奋又紧张,象当新娘子一样,这一天总要来的。一进提讯室的门,我看里面有俩便衣,他们说自己是检察院的。 那俩人素质还可以,态度也不错,从头到尾笑咪咪的,没说一个脏字。我听到隔壁的检察官就比较冲动了,正跟谁喊着,隐约听那意思,好像是被提讯那位突然翻供了,不配合了。很多人进来后,跟前辈们一接触,就找到自己“原始口供”的漏洞了,以后不论是检察院复审,还是法院开庭审判,只要一逮着机会,就强词夺理地“补漏”,亡羊补牢,毕竟还有些可能自救的侥幸。我那天就是这样,一口咬定,我送施展的钱不是“资助”,而是欠债还钱。检察院的那哥俩也不跟我较真,态度老实地记录,让我感觉轻松和感动。 后来我知道,提讯我的前几天,我家里刚给他们摆了一桌,说花了2100块钱,我爸心疼得不行,说吃顿饭就2100?我说要不是为我,五毛钱的羊肉串也轮不上给他们咬第一口呀。 检察院的跟我说,你这情况倒是不严重,回头到法庭上好好说,别犯拧,判个“缓儿”估计问题不大,在家里服刑,什么事也不耽误,你还可以跟以前一样,写写书什么的,多好。 我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当时心情就比较愉快。回号里还跟庄峰他们报喜呢。 整整十天头上,3月22号,早晨起来感觉有些凉,我找了件黑棉绸的夹克套身上了,顺便把里面的衬衣也换上新的,让毕彦把旧衣服泡盆里了。 庄峰说麦麦你这两天也快下起诉了,一开庭就回家了,出去别忘了庄哥啊。 我说我也给你当“托屉的”,月月给你盯,赶明你出去了,别找我收保护费就成了。 正聊着,外面门响,正要张望,听到叫我的名字。 “收拾东西。”我一出里间,门口的管教就吩咐。 我跑回去跟庄峰说外面让我收拾东西。 “是不是免予起诉啦。”庄峰冲外面喊:“带饭盆嘛?” “都带着。” “,都带着就不好了——麦麦你可能也升了。”庄峰情绪一低落,我脑子有些迷瞪。 手忙脚乱收拾好东西,抱了丰满的一怀,庄峰另外塞给我200块钱:“到市局活份点,别吃亏是真格的。” 我一边往外去,一边说:“庄哥你保重吧。” “我没事,塌实住了,你的事大不了。” 一跨出铁门,我看见那边的施展也已经出来,施展正跟号里的弟兄们道别呢,生离死别,却洒脱。 负责我们案子的程刚和小贺在看守所楼口冲这边摆手,管教说:“过去吧。” 我们两个“同案儿”在楼口汇合。施展苦笑着摇头:“把你牵进来,真是失误。” 到前院,一个屠夫脸警察正在车边等着,先吩咐我们把东西放车上,又给施展上了背铐,先押上警车。我也钻了进去,小贺就坐在我们边上,程刚开车。 “真送市局吗?”我还不死心地问着。 程刚回头说:“施展去了,你们哥俩这么义气,能不陪着?” 警车上了路,我回头看着“C看”的大门,渐行渐远,那个地方,对于我好像真的过去了。人家说坐牢的整个过程里,看守所阶段是最可怕的,我的感觉却麻木,应该是没有刻骨铭心被折磨的缘故吧,那些灾难,都发生在我周围人的身上,发生在山东、强、和安徽人蒋顺志的身上,发生在那些没有经济支持、没有亲情关怀的人身上。我感觉我的离开,正是某种被动的逃避,从此我可以不再怜悯,不再进退两难,不再想做好人又担心把自己给撂里面。 警车出发的路线,正好经过我的家门,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看见一个熟人,是经常在我们门口收破烂的那个河南老头,以前他见了我面,总是一脸的笑,今天却只看到一个背影,然而已经亲切。 我转过脸,赞叹说C县建设的不错了嘛。 程刚说你以为你们一进去,别人就都不思进取了? 我说家乡建设这么好,也没人通知我一声。程刚说你别给自己解开心了,抽烟不? 我说没带着。 程刚说这几年你什么时候带过烟,你不净我了嘛,说着把一盒红云扔到后面来。 我笑着点了一棵,我说还是你态度好,不过不白不,你着烟也不是好来的,你一月多少工资? 程刚说嘿!我还不如扔地沟里呢,小贺你把烟给我拿过来赶紧。 我们笑了一回。程刚把车顶的警笛拉响了,立刻来了感觉。 我跟小贺探讨:“我听说市局特恐怖。” 施展在旁边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想那么多没用。 在小看守所里,关于市局的传说有很多,提的最多的就是“辰字楼”,前辈门说那个楼里关的全是死刑犯,整个楼都森森的,白天也见不到光。晚上就更恐怖,灯光永远是那种半死不活的昏黄色,夜深了,常会听到哗啦哗啦的铁链响,偶尔夹杂着鬼魂叫屈的声音。庄峰讲起来,往往添油加醋,描绘得更让人不堪忍受。 不过他说,这些都是那些管教传出来的,真正在“辰字楼”呆过的犯人不会讲,因为从没有一个人从那栋楼里出来过,都是死刑犯嘛。 现在我们正在接近那个传说。 第一章资格验证第一节初入虎穴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一章资格验证 第一节初入虎 警车停下来。市局到了,程刚下车去办手续。 我偏头看一眼外面,灰色的围墙少说有五米高吧,看着很厚实,心里先压抑起来。 车子开了进去,程刚带着我们俩,先是经过几重关卡,仔细检查了,登记完毕又搞了体检,这才批准进监管大楼。 我一搬东西,才想起“C看”还泡着一盆衣服,只好连说倒霉。 过来一个管教,让我们跟他走,程刚祝愿了我们一句,跟车回去 差了。 从办公区进拘押区,要经过一个大铁网子,外型布置得像动物园里的鸟族馆。“辰字楼。” 我听管教和值勤的交代着,心里一哆嗦,辰字啊,真是怕什么有什么。 值勤的一个电话,里面很快又出来一个管教,领我们往楼里钻,过了灰暗的丙字、丁字,再一转悠,才看见更加老旧森的辰字楼。听说这里的牢房布局,是按照八卦设计的,没有专人带领,根本转不出去,多少年了也没听说有谁逃跑成功过,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虽然一点逃跑的心思都没敢有过,对这严谨幽暗的环境,还是陡增几分畏惧。 进了楼口,继续乱拐,主道的两边又衍生出几个“子楼道”,楼道口的铁栅栏都横挎着超大的将军锁,比动物园的老虎笼子还要牢实,我脑子里蹦出一个叫做“固若金汤”的成语来。 然后上楼,又是转,我的头全大了,抱着铺盖的胳膊也酸酸的,嘴里可是连个屁也不敢放,生怕一吱声,会给自己惹来弥天大祸。 终于在一排栅栏前停下来,哗啷开了栅栏门,领路的管教跟里面值班的交代了几句,给我们登了记,值班的喊了两个名字,楼道最里面的房间里马上跑出俩人来,看样子也是在押的。 值班管教说把他们搁几号几号。 我们听命令把铺盖分别在两个号门口展开,然后冲墙蹲下,双手狮子抱头。俩犯人仔细检查过,才跟管教要来钥匙,把我们赶进号房。 号房的门有两层,外面是铁栅栏,里面是全封闭的铁板,只在靠上部的地方开一个扑克牌大小的了望孔,用一块活动挡板扣着。当然是用来从外面监视里面情况的,而不是给犯人们向外探测的。刚才我们在外面蹲着的时候,我就感觉头顶上方的了望口“波”地一声,大概有人在往外窥探。 一脚迈进门里,心里难免忐忑。我还没来得及打量新环境,就被靠门口铺上的一个人命令道:“放下铺盖,蹲!” 我脸向墙蹲在铺盖前,墙壁很脏,上面的涂料几乎掉光,水泥围裙被磨得相当细腻,看的出是坚持不懈用软物磨蹭的结果,有点水滴石穿那效果。我正打楞,背后被踹了一脚:“往前蹲,头顶墙。” 我赶紧向前蹭了半步,头触在墙面上。心里忐忑地琢磨着:身后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呢?市局啊,应该都是天字大案吧。 现在的心气和刚进C看时候已经大不相同,我知道,如果真有人再给我一脚,我也不会反抗。环境仿佛硫酸,对人的腐蚀力是恐怖的,一切的规则和潜规则,像可见与不可见的罗网,在一个人被送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从天而降,把他死死关罩起来。 “掉过来。”那个声音像在吆喝牲口。 我把身子就地转过来,面向铺板,我懂事地低着头,没有仰脸。我知道看老大的眼神如果掌握不好,极有可能招灾惹祸,这里已经不是C县了。 “嘛案儿?” “包庇。”我没有说窝藏,窝藏容易引起歧义,还要费口舌解释。 又问了案情,老大说:“这么点雞巴毛事啊,现在后悔了吧。” 我说:“不后悔,为了朋友……” “关!闭上臭嘴,以后别给我充大的,为雞巴朋友啊,到这里还有朋友吗?玩闹玩闹,进来就撂,到时候就不讲朋友了。”老大发了一通感慨,让我把被子打开,我照办,在地上把被子一层层展开。 “还新被呢,铺下面糟践了,给我垫底下。”我虽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连声答应,这时一个小不点过来,一把把我的新棉被抻过去。 我开始明白了,我的被子这就被掠夺了,里面管这叫挨“掐巴”,挨掐巴的人心里都感觉窝囊,又不敢说半个不字。我开始体会到在“C看”里那些被压制者的心情了。 我明白在开始争取一个好态度的必要。 然后我被允许站起来,我看到了“丰哥”的脸,很和善的嘛,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白净面子,也可能是在里面闷的,血色惨淡。 这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间,在楼房的面,属于四季不见光的那种死角,只有对门的墙上开着两扇铁窗,炫耀着外面的天空。房间的大半被半米高的铺板占去,剩下一个窄条,又被一个水泥池子霸占了三分之一,池子里赫然一个大便坑,池子外首,放一个铁水罐,水罐上方,搭了个铁架子,放了台25寸彩电,刚才我蹲下的地方,靠墙也悬空钉了木版,上面算是碗橱了,门上方也搭着木板,整摞的铺盖和杂物都堆在上面,拥挤不堪,不过杂而不乱,一副训练有素的规矩样。 房间给人窄小仄的压抑感,光线又昏暗,仿佛农村老家常见的地窖。 铺上满满当当坐了两排,靠墙还有一溜儿,大都光着头,只有前铺的几个留着短寸。粗糙一算,大概得有20人吧,我正纳闷这么多人怎么睡觉,突然在我脚低下钻出一个大脑袋来:“丰哥,是开饭了吗?” 大家一笑,丰哥伸腿把那个脑袋踩了回去:“就你知道吃!” 好家伙,原来铺底下还有人! 我未及细看,也不敢细看,那样会显得贼眉鼠眼和没有见识,大半这样的人在里面先要被杀杀威,补补课,我不找那个逊,还是暂且孙子点儿好。所以我赶紧把眼睛的余光收回来,老老实实等候丰哥的发落。 丰哥旁边那个壮的小伙子戴着手铐脚镣,手铐只铐了一只手,另一半铁嘴钢牙般在手腕上悬着,估计不会是就这样装备吧,那不成凶器了?肯定是这小子自己鼓捣开的,邪人。 丰哥问我哪里人,我说C县的,旁边戴镣铐的就问了几个名字,都是C县顶级的流氓 ,我说都听说过,不认识,那小子说那管屁用,我还听说过克林顿呢。 丰哥说:“你从下面上来,里面的规矩多少也该懂点了,我先不跟你费话,有做不到的地方,自然有人教你。带钱了吗?” 我说带了,在外面已经换成卡了,一共968块。 丰哥说倒是吉利数,我喜欢吉利数。 “卡呢?” 我赶紧把钱卡掏出来,那是一个图书检索卡似的硬纸片,上面登记着姓名、帐号和钱数,下面一溜空格,栏目叫“消费记录”。 刚才拽我被子的小不点把卡从我手里拿去,递给丰哥,丰哥扫一眼,递给小不点:“登记一下。”然后对我交代:“卡都放我这里,购物统一购,都给你一笔一笔记着呢,我不秘你一分钱,话全给你说明了,你也甭嘀咕。听好了啊,先扣一个50块钱的号费,买‘公用’;还有100块的电视费,这是大伙摊钱买的,你来晚了,也不能不表示一下;号服,就是开庭时候穿的坎肩呀,一人50,大伙全一样,一共200,都给你记上了啊。” 我说好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心说这都他什么呀就200块,黑点了吧? “行了,你先边上盘着去。”丰哥吩咐。 我一看,哪还有放屁股的地方呀。 “大臭,你他属坟头的?挪挪。”丰哥喊道。 靠边的一个脏大个有些反映迟钝地应了一声,跟旁边的一个人挤了挤,空出一个小空隙,我赶紧把屁股塞进去。我的脸正对着便池,好在里面冲洗得很干净。倒是大臭身上散发出一股徐徐不绝的异味,让我头昏。 午饭时间到。挂链儿的那个小伙子用脚镣磕着铺板,咣咣做响:“下边的,吃饭吃饭!”铺板底下立刻钻出五六个脑瓜,各展神通地扭动着身子,爬了出来。 先是盒饭,然后才是大路牢食,小不点拿俩塑料盆过去,隔着铁栅栏从外面往里捡馒头,送饭的“劳动号”从栅栏外往里伸进一个特制的漏斗,拿大舀子舀了两下汤菜顺进来,就齐活了。 “又是白菜汤啊,不要了。”丰哥说。 看见丰哥等人开始就餐,大家这才踊跃地上前打饭。我老老实实排在最后一个,馒头倒是有富裕,白菜汤就真的只剩下汤儿了,主要内容早被捞净。 “新来的,你就蹲墙边吃吧,看着菜汤别拉拉地上啊。”丰哥告诉我。其实蹲在墙边也已经费劲,现在连便池上都蹲了人了,以大便的姿态,狼吞虎咽地吃着。 吃完饭,由两个“劳作”统一刷盆,大臭拿块抹布蹲地上兢兢业业地擦地,丰哥告诉我:“看着点怎么擦啊,以后就是你擦地,新来的,又是小屁屁案,别让死人伺候你。”我这才细看大臭,果然看出些门道来,那些抹布都是旧秋衣,擦地的时候要巧妙地叠成一个长条,而且,先在地上扫荡一遍,把落在地上的馒头渣和菜叶攒着捏走,然后像雕琢一件艺术品似的,前后左右地擦,犄角旮旯地抹,真的很讲究工艺。 大臭擦着地,丰哥和前面的几个人都躺下睡午觉了,其他人都回原地坐好,只是铺板底下换了几个人钻进去。真是寸土寸金啊。 我看到有人抽烟,便小声问旁边的“大臭”是不是可以抽烟,大臭说随便,都是快死的人了,还不让抽烟? 一个大脑袋的家伙从后面踹了大臭一脚,轻声骂道:“要死你死!” 我就先给了他一棵烟,自己也点上一棵。我没有多事地询问大臭是什么案子,我担心这里的人会很敏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突然我手里烟被人从后面抢了过去,我一惊,下意识回头一看,一个小白脸正把烟塞进嘴里,像嚼口香糖似的嚼呢。 “这么好吃的东西,呵呵,不先上供?”小白脸贪婪地望着我,一副谗相,我想这人八成有毛病。大臭我一下:“别理他,神经病。” 神经病应该放呀,怎么还关着? 我刚转身坐好,那个小白脸突然又从后面搂住我的脖子,连喊带叫:“大大我吃糖,大大我吃糖!” 丰哥被闹得坐起来,叫道:“舒和,你他再闹!” 小白脸原来叫舒和。舒和死皮赖脸地搂着我不放:“大大我吃糖,大大我吃糖。” 丰哥还没说什么,那个挂链儿的先哗啦啦奔过来,一边骂着“作死”,轮起手铐就给舒和脑袋上来了一下,舒和先啊了一声,接着就大叫舒服舒服啊!小不点上来喊着“东哥”,把戴手铐的劝住了。 我借机掰开了舒和的手,脖子被勒得生疼。 舒和惬意地摸着脑袋,呵呵笑着,说:“东哥你力气太小了,人家刘邦一古代流氓 都比你牛,力拔山兮气盖世啊。”然后神情肃穆地唱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力拔山兮……” 我一看,这哥们儿病得还挺有水准。 丰哥坐着笑道:“舒和啊,你他别不懂人事,大小你也是个研究生,我对你可够照顾了,瞒谁你还瞒我嘛,你不就是想装神经病撞出去嘛,要装跟检察院的装去,别在号里耍,要让我腻歪上了,可没你好儿!我让你真神经啦!”我不禁回头再看一眼舒和,敢情小子还研究生呢,怎么进来的?我多少有些好奇。 舒和“呵呵”笑着:“丰哥英明,以后你就是我偶像。” “偶你什么呀,你别掐了荷花拿我呕(藕)就行,你们有学问的最不是东西了。”丰哥补充一句“别撒疯啦”,把被子一拉,蒙头又睡了。 舒和不折腾了,靠在墙上歪头眯上了眼。 晚饭上来时,我发现和中午一样,是馒头,这里的或是看来比“C看”的档次高。吃完饭也不用盘板,地下、铺上、便池台子上坐的全是人,抽烟、聊天、下棋、打扑克的都有,数数,大概将近30个人,仿佛被兜进网兜里的一群鱼,鳞尾相叠,拥塞不堪。望着一个个紧挨着的光头,我心情沉闷,压抑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以后就要和这些人闷在一起了?什么时候是个了结呢? 丰哥叫人打开电视,看到十点多钟,丰哥说该下的都下去吧。立刻有一半人从铺上消失了,我看丰哥一眼,丰哥正看过来:“你,睡那个最边上。” 我说丰哥是铺底下吧。 上面的几个人笑起来,丰哥也笑了:“多明白呀乖乖!” 我觉得自己特没劲,担心自己的话有可能被评为本年度W看守所搞笑语录的头条。 往下面一钻,还挺费劲,靠边的一个瘦子指导了我两句动作要领,先坐在地上,把腿伸进去,再用手肘的力量送身子,果然灵验,真是处处皆学问啊。 我听见丰哥在上面喊:“于得水儿,他跟你一班,到时候叫他!那个谁,你今天歇了吧。” 也不知那个谁是谁,在铺板底下兴奋地喊了声“谢谢丰哥”。 刚才那个瘦子应了一声后告诉我:“咱俩值后半夜的班,俩小时,赶紧睡吧。” 我紧贴着墙躺好,身上盖着一床 破被子,有些发潮,我怀疑是不是死刑犯留下的啊?心里不禁发毛,忐忑着不能塌实。 于得水拱了我一下,小声说:“哎,睡不着吧。” 我说:“大哥可不?” “我看你也是一老实人,以后有嘛事儿就跟我说,别跟他们瞎聊,都是大案儿,聊不到点儿上给自己惹病。” “谢谢大哥哦,你案子也不大吧。” “我销赃,也就几年官司,跟你一样,让同案儿给带上来的。” 聊了一会儿,于得水问我:“兄弟你带多少烟来?” 我说就一条。 “明天你先借我两盒,等购物还你。” 我说行啊。(打搅一下,此书为盗版) “别让丰哥知道啊,这里不让互相串东西,值班时候给我就行……睡觉吧兄弟。” 我说睡了。合上眼,我在心里懊恼又无奈地“靠”了一声。天上没有馅饼,地上全是陷阱。 值班的时候,我看见丰哥头顶的墙上有一个类似“学习 专栏”的框子,上面写了好多行字,看格式,像是一首诗,不由眯起眼仔细辨认,连猜带蒙地总算读下来。 诗云: 静坐时常思己过闲谈时莫论人非能吃苦方为志士知进取不悔人生肯吃亏不是弱者怕小人并非无能宽容人心平气和退一步海阔天空后来知道这是人家丰哥的做人准则,虽然绝大多数时间里,丰哥不能身体力行,但能有这等抱负,已经可以看出此人并不是纯粹的草包,否则,何德何能来管理“重案组”啊。就像丰哥自己评论的那样:在W市第一看守所当头目的人,基本上可以胜任一般县 级以上的领导职务了。 后来体会到,丰哥此话不虚。 第一章资格验证第二节起点不能低 第二节起点不能低 第二天,于得水正在铺角抽烟,小不点喊起来:“丰哥,于坏水冒上烟儿啦?” 丰哥用手一点他,魔术师一样地说:“下来。” 于得水赶紧掐了烟过去,站在丰哥面前,表情很不自在。 “哪的烟?牌子还够顶,是不是掐巴新收的?”丰哥真是明察秋毫。 “不是,丰哥,我哪敢呀?是麦麦借给我的。” 丰哥骂道:“借?你他拿什么还?” “我这个月又写信了,让我姐给我上帐。” 东哥晃着手铐在丰哥后面骂道:“扯你臊!你哪个月都写信,哪个月也没见你上钱!就你这德行的,连家里都不管你了,还混什么大佬,天天找烟找肉的,你就是嘴谗!欠磕!”说着,“通”地给了于得水一个腮梨:“你这臭毛病是犯一次了么,记吃不记打是不是?” 于得水诚恳地缩着头,孙子似的连连答应:“丰哥我改,你看我以后。” 小不点从后面狠狠地用膝盖撞了他大根一下,疼得于得水轻吟着咧开了嘴,这叫“麻雷子”,再跟一下就成“二提脚”了。小不点煽风点火:“,以后?这回怎么办?你欠别人多少东西了?” 大臭告状:“上次丰哥给我那根肠子,他还掐我半截呢。” 丰哥气愤地扬手就是一个嘴巴:“连大臭这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的主儿,你都好意思掐巴是吗?!”老大一动手,立刻有几个人一起蹿上去助阵,拳脚无情,刚打了几下,丰哥就制止了:“行了,先放你一马,把烟还给麦麦,这个月再不上钱,看我不倒腾出你屎来!这回你卖屁股也得把大伙的帐平上!” 于得水只有乱应的份,回来立刻把一盒多烟塞回我手里。我假惺惺地说:“算了,你吧,也甭还了。” 丰哥在铺头骂道:“麦麦你也他够贱,钱烧的不是?甭跟我面前装大方,真大方以后号里的烟你供!” 我哦了一声,把烟塞兜里了。 于得水灰溜溜坐了一会,开始小声埋怨大臭:“你怎么还谍报儿?” 大臭红了一下脸:“我可没有那坏心眼,我就是顺口一说。”大臭挺憨厚的,这能一眼看出来。 “,你顺口一说,我挨一顿砸。”于得水晦气地嘟囔。 * 饭后,大臭又蹲地上勤恳地擦起地来。丰哥“嗨嗨”了两声说:“新来那个,你装什么,擦地!” 我赶紧“唉”了一声,跳过去抢大臭手里的抹布。 试工期手艺差些,大臭在一旁辅导着,还是不能很快进入佳境。一个金鱼眼的家伙撒完尿,上铺前捎带着踹了我一脚:“傻擦干净点……还有态度是吗?”他看我白了他一眼后,马上挑衅地叫号。后来知道这小子叫金国光,以前是派出所的协勤,因为一个地痞不买他的烂帐,就纠集几个流氓 把他镇压了,出了人命。 丰哥板着脸,审视着我说:“让你擦地有怨气呢?” 手里攥着冷湿的抹布,我突然想:不能太孙子了呀,怎么也得弄个不卑不亢吧,要不以后真沉底了,可有的罪受啦。庄龙早给我讲过,到里面,不论什么地方,“起点”不能低了,以后再“拔点”就困难了,比媳妇熬成婆还费劲,而且成本太高。 当时我看着丰哥,摆出江湖嘴脸说:“丰哥,你放心,你安排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我也是从下面看守所过来的,我那个号里也这样,新来的嘛,就得多服务服务,大家都得从头混嘛,混好了,还不是得靠丰哥?” “安排什么都心甘情愿是吗?”金鱼眼接茬道:“丰哥你晚上安排他给我放放。”“放放”者,就是让他干我的后面。 丰哥笑一下,没掸他,倒是从我的话里听出含义来,脸色也 和了些:“听这意思,你在下面也是个号长哦,那就更该懂事了,该干什么该说什么都得有分寸,我也不难为你,擦好地,你就边上眯着,来新人了你就下岗,要是乍刺,什么后果你也心知肚明。” 我说丰哥你放心吧,以后看我做事你就知道了。 不知好歹的死金鱼眼还想掺乎,被丰哥掸手拦下:“算了,给他几天磨合期,不上道再调理。” 怎么我也是上过学前班的,料理这些表面文章还不太费劲。没有等到来新人,我就从擦地的岗位上退下来了,因为集体购物时,我给丰哥捎了条好烟。 丰哥说:“以后别弄这个呀,不是着我腐化嘛……得了,我看你擦地也费劲,就先歇着吧,把班值好了就行,,你们知识分子就是娇嫩,擦两圈地就呼哧带喘的,还不如大臭一个脚趾头。” 于是,每天吃完饭,大臭勤劳的身影又出现在地板上。 第一章资格验证第三节舒和 第三节舒和 舒和是值得先单独写一写的人。 舒和的确是研究生的学历,经济学硕士,捕前在一家著名的德国公司做总裁助理,有26万的傲人年薪,还要去诈骗,真是的。 我进去的时候,舒和已经在市局关押了近半年,涉嫌金融票据诈骗,580万的数额。舒和说如果“撞”不出去,应该是死刑。其实丰哥说他根本死不了,那小子骗的钱都追回来了不算,股票帐户上还赚了一万多呢,这种情况,也就判个无期。而这个结果更是舒和不能面对的。 舒和说:“平生喜远游,哪堪阶底囚?不自由 ,毋宁死,我就两条路,一个是撞出去,一个是求死,想判我无期都不行,我上诉,要求改判死刑,否则我就折腾个死刑出来,或者自杀。”这是舒和自始至终坚持的一个目标。 包括管教在内,舒和装神经病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谁多议论什么,里面很多人都面临必然的生死抉择,能想办法的都在想办法,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舒和的绝活就是装神经病,眼睛可以凝固在一个点上半小时不动,嘴半张着,呵呵有声,极像,说起话来也前卫诗歌一般兴奋地跳跃。 舒和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 丰哥说舒和你在号里最好正常点,别时间长了,真神经了,出去了也没意思,还不如吃颗“黑枣”痛快。 舒和笑道:“我这是找感觉呢,要不检察院的一来,表演不到位就惨了,基本功不工硬,临阵磨槍不行啊。” 后来舒和、我,还有一个叫常博的硕士在读生,我们三个的关系搞得非常好,主要是共同语言多的缘故吧。舒和就把他的案子都跟我们讲了。 舒和最早在一个生产空调的外资企业打工,跳槽前介绍了一个叫韩文渊的朋友过去,做财务。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和那个“Y公司”没有联系,直到遇见了一个女孩,叫陈兆一,陈兆一在北京有个自己的小公司,搞软件开发的,俩人合伙做套儿,通过韩文渊弄到了Y公司的业务单据复印件,舒和用电脑把章抠下来,用制图软件下力气加工一番,到银行柜台取回几张电汇凭据,用彩喷打印机把Y公司的财务章打上,填上他们的帐户,分几笔把钱套了出来。就这样“简单”。 再后来,舒和跟我们的话更多起来时,就明白原来事情远没这么简单,甚至连他都被自己的狡辩弄糊涂了,已经到了无法还原事实的地步。 出事后,舒和、陈兆一和韩文渊被一网打尽。 舒和说自己最挂念的就是韩文渊,特老实的一孩子,当初根本不知道舒和要那些东西的用场,这么稀里糊涂把兄弟兜进来,也太对不起人了。 “只要能把韩文渊洗出来,我死也不争了。”舒和总这样说。 其实舒和才不想死,要不他装什么精神病? 舒和神采飞扬地跟我们吹:“我不是头回进来了,两年前有人举报我吃回扣,40来万啊,我给监视居住了,在一宾馆里审查,俩警察整天陪着我,我就跟他们玩精神病。我研究过这个,连法律鉴定委员会对精神病的鉴定程式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问什么问题,怎么回答,基本都是死规凿。我们家里也花钱了,前后十来万,连平的亲家都请了,人家是国内精神病鉴定方面的权威,举足轻重的人物啊,最后结果出来了:确定舒和为精神病患者。检察院也吃了咱钱了,巴不得这个结果呢,马上决定免予起诉,开路依嘛斯。” 常博说那你这次应当参照以前的记录,接着让你开路依嘛斯呀。 舒和感慨地说:“这回碰上对头了,十七处直接办的我。我事先听到信儿了,马上就请了假,让家里安排我进了三家村,结果十七处的楞不死心,从三家村把我给掏来了,靠!”三家村是W市的精神病院,警察上精神病院里抓人,还是少见,可见人家根本不信舒和那个邪。 舒和笑道:“十七处的一哥们儿拍着我肩膀说了,舒和这回你就是安上翅膀,变成小天使,也甭想飞出去啦。” “你那套花活不灵了,碰上高素质的了吧。”我说。 “多高素质也架不住拿钱砸!十七处那帮家伙肥呀,专办大经济案,哪个犯罪分子漏点油儿不够他们挣半辈子工资的?”舒和有点鄙夷地说着。 舒和一方面把出路寄托在贿赂办案人员上,一方面锲而不舍地坚持练 基本疯功,希望到时能双下,再创起死回生的辉煌。 舒和最来劲的,就是每天坚持祈祷。舒和说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如果没屎可拉,就一定先跪伏在铺上,默默祈祷。他说他在向主忏悔,希望主能够原谅他的过错,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可以继续为主服务。 舒和说上次他就是坚持祈祷,最后终于成功的,这次恐怕主会真的放弃他,但他不气馁,一定要祈祷到底,忏悔到底,也许主会在最后的时刻降临到他身边,小拇哥一勾,拯救他脱离苦海。 没有人打搅舒和向主祈祷。 这里的每个人其实都在祈祷,以不同的方式,向不同的主。 第一章资格验证第四节我们仨 第四节我们仨 市局看守所没有劳动任务,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所谓的“上学习 ”,其实就是干坐着,地方又小得转不开个,只好一部分人在板儿上坐(人多盘不开,只好降低技术含量),一部分人到板儿下轮流“睡觉”,有的一睡就是一天,睡得小脸跟菜瓜似的。 市局不让写日记,倒是可以看书,我每个月都叫家里送几本小说,白天坐板儿时就可以看,在市局,我几乎把上学时知道的那些作家的代表作整个 了一遍,很爽的。 号房里另一个书痴是常博,不过人家基本上不看中国字的,大部分都是英文原版书,影印本的,营销管理的居多,倍儿唬人。 常博是山西人,胖乎乎的,戴副黑边眼镜,笨拙沉稳,像个熊猫,人也不狡猾。常博所在的公司叫“九州”,因为跟“远华”的走私案挂上了,批里扑隆折进来十几个,常博只是个虾米级的小跑儿,属于“大拨哄”给带上来的小尾巴,估计下场不会太糟糕,所以心情似乎也没看出有多恶劣。只是进来前他刚完成MBA的论文答辩,这一弄,不知道辛苦熬成的学业还能不能拿下文凭,偶尔提起,有点烦。 常博的女朋友是W市委的小秘,叫梅丽,跟他似乎挺铁的,一直写信来, 暖他的心。每次来信,梅丽都在诉说衷情后,附上一个小笑话,给常博当开心丸。 常博的来信也是号里最频繁的,基本保持每周一歌。这样的来信,让常博感觉幸福得不行,眼镜都笑到鼻子尖上去了。我们这些结了婚的,就显得实际很多,每次的家信,很少玩虚的,传阅率也就低得多了,人气不行。 对于家信,W看守所只收不发,只有每月的10号前后,给号里发一摞“案犯家属送物单”,谁需要什么东西,一一列单,由管教寄走。上面是一句人话不让写的。可能市局都是大案,怕结案前走露风声吧,人家考虑得也对,没人性没得有理有据。 在笼子里闷着,不论人与兽,都会郁闷、烦躁,意志消沉,乃至变态 。记得读过克里尔一首叫《笼中豹》的诗,对失去自由 的豹子的精神刻画很到位。不过克里尔显然是在象征所谓现代人的生存状态,而不是写来给监狱里的人“明志”的。我也没脸把自己比拟成那只跳着“孔武有力的舞蹈”的豹子,但豹子的感觉还是可以有一点点吧。 唉,怎么表述呢,这里每天都很……靠!每天都一个行,互相吹牛,侃女人和黄笑话,骂警察吗检察院骂法院骂他们效率慢慢慢,压抑,寂寞,烦躁,不知所终,自己熬着不说,还得陪几个准备去死的人一天天消耗苟活的残生,谨小慎微的,彷徨之后又不敢呐喊,靠,靠!! 一次梅丽给常博摘录了一段话,多少改变了一点舒和我们三个臭知识分子的感受。 那段话是从俄国作家赫尔芩的《囚徒生活》里抄袭来的:“一个人倘使有一点内心的养料,他不久就会习惯于监狱生活。他很快就会习惯笼子里的宁静和充分自由 ——没有一点烦恼,也没有一点消遣。”虽然我们三个都觉得自己是内心有点“养料”的人,但一下子就上层次,还真有些困难,况且,我们呆的那个笼子里,也实在缺乏赫老所说的“宁静和自由 ”,估计赫老前辈关的是独居吧。 舒和小声说:“不过,有知识的人和那帮白痴比起来,环境虽然一样,感受还是有差别的,至少我们懂得超越那种苦闷。”常博以为然也。我说可能吧,你慢慢超越着吧,我不打消你积极。 舒和笑起来,说我也就是给你俩提供一个可能,我自己还真不能超越了,我还得给自己加压,压力越大,产生精神病的基础越雄厚,我撞出去的几率也就越大。 和常博比起来,舒和其实真的很不愉快,案子只是一个不愉快的基础,还有一些是感情上的。从我到市局以后,从没见过舒和老婆的来信,只是每个月来给他上800块钱的帐,也不用舒和寄单子回去,自觉很强。在看守所里,800块钱可以让舒和在物质上获得极大满足了,但他很郁闷,说老婆肯定变心了,给他送钱其实是走个过场,打掩护,一旦他被槍毙了,她心里也不觉得慢待他,不需要自责了。 丰哥听见了就破口骂他混蛋,丰哥说我老婆就是给我开一个绿帽子店,就是在外面卖,只要月月给我盯,月月帐上见钱,我就一百个知足,还得感激她。你拍屁股进来了,还要老婆在外面给你守节,给你挣钱“托屉”,你给人家什么啦,这世道里,谁欠谁什么?,你以为你和那个陈兆一就干净啊,谁信呀,别装了,知识分子怎么了?——你以为就我们流氓 会搞瞎扒挂破鞋?知识分子更他脏,当婊子 还立牌坊! 一面自己 搞乱,一面还道貌岸然,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在你们眼里,谁都丑恶,就他你们干净! 当时不知道丰哥对知识分子咋那么大仇恨,人家不就多念两天书么,至于嫉妒成那样?冲这劲头,要赶“文革”那会儿,舒和不叫他活活掐死才怪。 舒和后来和我们说,他很自己的老婆和六岁的女儿,他说他和老婆是大学同学,他老婆很漂亮,是公认的校花,当时很多实力派情敌和他竞争,他很精明,观察到老婆吃橘子,就经常让她发现自己的桌斗里多出几个神秘的橘子,在给了她足够的困惑和感动后,又适时地让她捉住,一个 柔的谋与爱情的缘分于是开始…… “越是高傲的女人,越抵挡不住小恩小惠的诱惑,男人的感情投资,实际成本往往不需要很多,男人的智慧是最重要的。”舒和总结说。 舒和只能在回忆里捕捞一些散碎的欢乐。一回到现实中,他就开始对自己巧取来的爱情没有信心了,他说他一进来,那些觊觎已久的情敌肯定会打着关怀的幌子,抄他后路。 “我不死心啊,”舒和说:“我努力创造的财富,都有可能让那些当年的手下败将来一个不劳而获、财色兼收啊,我这一路拼命下来,图什么呢?只落个为人做嫁衣!” 所以舒和坚决要撞出去,坚决要把精神病伪装到底,只要检察院的一提他,他就马上通电似的来劲儿了,眼也直了,嘴唇也耷拉了,要不就模仿新《笑傲江湖》的片尾曲,长长地“咦——呀!”一声,云步亮相,跨出牢门,或开唱流行歌曲,或“手持钢鞭我将你打”,惹的号筒里一阵小乱。 他第一次“咦——呀!”的时候,把在门口张望的丰哥给吓了一跳,笑着骂他还真“神经”。负责提押犯儿的管教只管笑。看守所的监规里没有不许押犯装疯的规定,管教也白落一个看乐儿。不管你疯不疯,你能撞出去是你小子的本事,只要不在所里“闹杂儿”就行 舒和是我们号筒里一个特色菜。大家都喜欢吃。 常博质疑舒和:“你一会儿装,一会儿不装,怕不灵吧。” 舒和说我是间歇的,要不就不能解释我为什么可以在外企供职了,一精神病人家能用吗? 我说你欺负我们不懂法啊,间歇性精神病也得看你作案时是不是发作,你要发作了,还能搞屁设计?还诈骗?再说,你那诈骗也不是一会儿就完成的,难道你能说服别人,让人相信你只有在发作时候才接茬作案?找乐哪! 舒和说我先不管那个,只要能通过专家鉴定,万里长征就走完第一步了,有了这个鉴定,下一步就是钱说话了,钱比嘴硬,比法也硬。 原来万里长征就第一步费劲,后面的就可以直接搭三叉戟了。 总体是郁闷的,但苦中作乐也是我们的看门工夫。 舒和和常博俩家伙英文都比我强,尤其是舒和,口语特牛。他们俩开始还时不时用口语 流,其实是常博想通过舒和提高技能,出去以后也以一新面貌示人,丰哥严厉制止了在号里说外国话,他说谁在我跟前说鸟语也不行,要说就得大家都懂,这样才好互相监督。我很幸灾乐祸,破,拽高档次的,不带我玩儿? 可我们还有其他的途径,给自己解压,使自己暂时忘记身陷何处。俩家伙最初都是学理的,就常拿那些趣味数学题做游戏,比如常博说有个题目,他们大学数学系的一个讲师鼓捣了小半天才弄出来,正适合咱消磨时间。 我们说你说吧,鼓捣俩月才好玩,天天有事干了。 常博说:“三个5,一个1,用任意运算符号把他们联系起来,最后让它等于24,你们来吧。” 我和舒和立刻折腾开了。当时纸和笔都由丰哥控制,只有写送物单才能用,舒和我们俩就只能各自心算。 常博在旁边炒做着解说:“这题目看起来简单,一做,就复杂了。” 大概过了3分钟吧,舒和还在那眯着眼往手上瞎比画呢,我释然一笑,宣布我已经算出来了。俩人都不信,我说:“5乘5,再减去1的5次幂不就得了嘛,你们学校的什么雞巴师资水平,还算小半天,我一中文系的啊。” 舒和很佩服地望着我。常博突然一拍脑袋,说:“靠,赖我,题目表达错了,表达错了,还是这四个数,只允许用加减乘除和大小括号,运算结果要求等于24。” 结果这个题目我心算了不足十分钟就搞定了,又比舒和厉害。常博很诧异,最后愣怀疑我在外面玩过这个,刚才假装演算纯粹是做秀,沽名钓誉。我拿刑期发了誓,才开始赢得他们的真心赞美。他们为了不灭自己威风,就推举我为怪才,意思是赢得不正常,我也承认我理科成绩其实蛋,就是玩邪门歪道还凑合。不过那一阵儿我成就感特强。 我们仨常讨论的还有文史哲方面的问题,时不时就引经据典,批评时政,觉得平和 民都不如我们手段高强,国家 在他们手里真叫人不放心。总之这些污七八糟的话题令我们“快活”,令我们感到自己是属于内心“有养料”的那一部分,最重要的,是让我们暂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和身份,忘记了我们“应有的”郁闷和其他,爽!爽得无聊也爽! 我们还经常对诗呢。我是最好的,不吹。比如我们相约给金庸的作品写诗,最优秀的就是我的两句:“千峰拥日暖,一剑倚天寒”,“笑傲江湖易,独孤求败难”,原诗有一百多行,几乎没有废话,把俩小子全镇了。舒和多傲啊,乖乖承认我比他牛。 我曾经给舒和写过一首打油的,拿他找乐,也记不全了,有那么几句:多情总被她笑,给我几顶绿帽……生不如死可叹,吹灯拔蜡何憾。 舒和说,如果我撞不出去,又判不成死刑,我就自杀,那时候就把你这首诗当自白了,你别赖我侵权就行。 说:“哥几个到一块,就是几世狂修的缘分,临死送首诗给你还要稿费么,常博,要不要我也给你来一首?” 第一章资格验证第五节狱用文人 第五节狱用文人 天生我才必有用,是金子总要发光,是大便总能养苗,放之四海都一样。监管机构也是个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所在,耗子叫你打洞,猴子哄你爬杆,你是金锭银锭,也肯定有人要挖你一角走。在W市局,只要有“活动”了,开个动员会、学个文件什么的,回头写感受表决心的差事就责无旁贷,刷拉就落舒和、常博我们仨脑瓜上来了,臭鸡蛋似的,擦都擦不掉。好在这些都是小玩意,放我们手里不叫个项目,要 给大臭那样的就成攻坚战了。所以文化人在里面的作用还是不可低估的,只不过我们自己找不着自豪感罢了,跟参与修宪没法比。 我们自称“狱用文人”。(此印刷版未经同意。作者:哥们儿) 我刚来没有半个月,庞管就把我们仨叫管教室去了,满面春风地说:“对知识分子,我一直高看一眼,号里的稳定因素,最根本的还是你们这样的,剩下那些狗烂,一不小心就出妖辙子。” 我们毕恭毕敬地望着庞管,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啥药丸子。 “舒和,常博,你们都是老人儿了,表现一直不错,丰子杰也跟我反映了。”说着,他把脸转向我,和蔼地说:“麦麦,你来时间不长,也快俩月了吧。” “3月底来的。”我直了直身子,规规矩矩回答,心里更加没根,总悬着点什么,算计着最近没干什么对不住政府的事啊。 “在这里感觉怎么样?” 庞管这题目出的太大了,我犹豫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从下面看守所转过来,最大一感受就是这里的管教素质比较高,虽然监室里人员结构复杂,大案要案多,危险分子多,但在严格有方的管理下,局面还是相当稳定的。” 庞管淡淡一笑,似乎没怎么理会我的吹捧,把目光又笼统地扫过我们的脸:“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啊?可不能在里面把脑子呆锈了,政府给你们学习 的机会,要努力把握,最关键的,别跟那些人搅不清。” “谢谢庞管关心。”我们说。 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庞管一侧身道:“对了,这有个论文,‘三个代表’的,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拿出一品来,呵呵,你们都是高知啦,别写出东西来让人笑话呀。” 用的着嘛,还先谈谈心?直接就说“马上给我把这个搞定”,谁敢打愣?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争着表态说“行行行”,末后舒和小心翼翼地道出了大家的心声:“有什么参考资料么?” 庞管抓过一打报纸:“我早准备了,都是近期的,全国都学呢,关于三个代表的新闻啦社论啦挺乱,你们自己回去挑吧……别在号里传乱了啊,那帮噶杂子琉璃球看什么报,黄色小说还行。” 我问:“庞管,这有什么具体要求吗?比如主题、字数什么的。” “主题?就三个代表嘛。不过最好搞大点,上下五千年,不行,又太大了……反正就要求写出学习 三个代表后的认识、感受,得说出三个代表咋好了,以后就得坚持这个路线儿了……两三千字吧。” 常博揪心地补充:“是写成思想汇报还是论文?” 庞管眼睛放光:“思想汇报,但要有论文的高度,能在报上发表的那种。” 俩人表示同意,于是开始分工合作,丰哥还专门让小不点搬下俩方便面箱子给我们当办公桌,很支持我们的工作,其他人看了都羡慕地说:“学问啊,有学问就是牛。” 丰哥说:“,我要赶上好时代,也他成知识分子了,就凭我这脑瓜?切!” 金鱼眼和小不点都跟屁吹风,说丰哥要不是遇上“四人帮”,现在不是科学家也政治局委员啦。丰哥感慨道:“我有时候特羡慕人家戴眼镜有学问的,有时候又他特看不起这些人,,不就多上两天学嘛,要让我念足了书,我一个也不尿你们,,我就是给耽误了。” 舒和抬头说:“丰哥,你还别说,我要也赶上你那时侯啦,现在可能连扫大街的都不如。” “你?你不读书,连屎都抢不上热的!”大家随丰哥的话笑起来。 “嗨,读书管屁了,现在在这里关着,还不如吃冷屎哪。”舒和接了句茬。 丰哥的思维触角就是发达,立刻从话里听出杂音来,冷了脸跟舒和道:“舒和你别上脸啊,找我给你上两句好听的是吗?……要不说你们念书的都是黄鼠狼投胎,没一个好种儿呢,说说话就没人味儿了,想给我上段子,你差着档次哪!我从我的字典里随便抠俩字出来就够你咂摸半拉月的。” 舒和脸色有些局促,连说:“丰哥你想歪了,我真没别的意思。” 金鱼眼也不落场,紧着数落舒和:“你看人家常博跟麦麦,整天多塌实,就你事多,不是装疯卖傻,就是闲言碎语。” 舒和闭紧嘴,埋头苦干,吭吭吭地把上面一行字又奋力抄了一遍,然后大刀阔斧地划掉,很愤懑的样子。我也一头扎《人民日报》社论里去了,常博拿张报纸在旁有些愣神,估计还没反映过来刚才丰哥为嘛掉脸子吧,这家伙念书念得有些傻了,监狱里面的好多话茬子,只要弯儿转的快了大了都一时掉不过个来——这样也好,装傻冲愣,一个子儿不少挣,最后落一好人缘,如果吃亏是福,常博这样的人福如东海。 转天上午,庞管在号筒里巡视时,我们把作业 上去,他惊讶地说“完了?”站门口翻了翻几张纸,脸上挂起笑:“行啊,呵呵。” 我们都没有什么喜悦感,让他满意那是意料中的事的,别说我们认真搞了,就是真糊弄,也能把他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呀。不就一破思想汇报嘛。 后来这东西还真变成铅字了,上了内部 流资料,庞管美得脸上粉刺都暴了。 没几天,庞管又冒上来,给了我们一本资料,说写个“卡夫卡的论文”。这事舒和和常博说什么也不掺乎,我一个人单练了一整天。后来丰哥笑着告诉我们,说他在庞管办公室,看见一小妞 把论文拿走了,还说要请庞哥消夜呢。啧啧,连小情人 的东西都拿哥们儿这来? 丰哥说,你还别得便宜卖乖,干文职多他美,你没看见管教的衣服床 单都拿进来让小不点洗嘛,点名要小不点洗,别人都不敢碰啊。,让你干活,那绝对是看得起你。 丰哥说的有点道理,经常给管教干各种活计的押犯,轻易没人敢欺负,别看我们自己戏称“狱用”,在他们眼里,那可是尊贵的“御用 ”啊。 后来,一直到我离开W市局,我们三个一直在替庞警官幕后策划一个项目,断断续续地接差事。他在外面搞了个装潢公司,从可行报告,到一系列的宣传策划、公司章程和种种诸如编造业绩等乱七八糟的玩意,都拿到号房里来搞,就差在牢门口挂个“商务咨询”的牌子了。庞管的态度还是好的,一般时候笑来笑往,仿佛邻家大哥。我们在号里的地位也就打着和平牌,一些悲惨的故事基本跟我们无缘了,这要感谢庞管对知识分子的重视。 第二章素质教育第一节死亡游戏 第二章素质教育 第一节死亡游戏 呆了一些天,跟里面的人就有些熟络起来,发现自己对这里还是有误解的,首先这“辰字楼”早已不是专押死刑犯的楼号,现在的犯人,像大客车一样,是客货混装的。而且,关于死亡的话题,也并不像我估计的那样是个禁忌,那几个注定要被槍毙的犯人,也并不反对偶尔谈论“死”字。 我们号里唯一“挂链儿”的东哥,只有24岁,已经被“挂”了快两个月。这里和下一级的看守所不同,只有判决死刑之后才上戒具,那些按律当斩的嫌疑人,只要还没有接到最终判决,都和普通押犯一样,空手空脚地在号里关着,不像“C看”那样如临大敌,抓个杀人的,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锁紧了,弄得壮怀激烈的,让人头晕。 而且,这里的犯人,不论你有多大的案子,也没人关心你的心理感受,谁也不比谁好受嘛,不知武当二哥到这里生活的怎样呢。在这里,想受照顾?行,等你判了死刑,戴上全套戒具再说,保证把你请“板儿上”睡来,也不用值班了,甚至饭都有人给你端过去,这是一个传统。 东哥犯的是持槍抢劫杀人案,而且是多次作案,判决上写着“手段极其残忍”。这样一个人,灭掉是应该的。 东哥说他被警察包围在一片芦苇荡里,耗了三天三夜,子弹都打光了,警察也没有人敢往前冲,立功事小,命攸关啊,最后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把抢往水里一扔,叫一声“孩儿们我出来啦”,飞扬跋扈地朝外走,警察们依旧谨慎,十几个槍口瞄着他,直到确信他身上连一个石子也没有的时候,才勇敢地扑上去把他按倒! 东哥说他后来才发现自己腿上中了一槍,当时竟然毫无知觉。 我佩服这家伙的同时,也在心里有不小的疑问,不过东哥的腿上,确实有个槍眼,和平时代的槍眼啊。 东哥脾气很暴躁,像患了偏头疼的猴子,动不动就大发雷霆,除了丰哥,号里的人几乎没有不被他骂过的,连最受大家照顾的贪污犯海大爷,一次因为看电视挡了他的视线,错过了一个三点式的镜头,也让他喊了句“老不长眼”。 东哥不忌讳谈论死,他说从他揣着槍上路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得来:“人大不了一死,谁也躲不过去,窝窝囊囊一辈子是死,轰轰烈烈一场也是死,我他值了。” 无疑,东哥是相信自己已经轰轰烈烈过了。 东哥还经常给自己辩解:“我从来不抢老百姓,要抢就抢爆发户,抢海大爷这样的贪官污吏!这社会就是他不公平,他们坑害老百姓把自己养得肥油乱冒,我就来个黑吃黑,为民除害!” 海大爷原来是个“国企”的 委书记,借跟外国佬搞合资的机会捞了一把,后来让人检举了,属于晚节不保型的领导干部。大爷看上去很慈祥,怎么看怎么不像贪污犯,又怎么看怎么像贪污犯。东哥说他是贪官污吏,海大爷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一脸倦怠,海大爷已经关了一年了,因为律师很卖力,搞得检察院不得不三番五次地核查事实,核查得海大爷都没了斗争的热情。 东哥坚持认为自己该杀,但又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个坏人。他说他没害过一个好人,他们村里的婶子大一听说他给抓了,都哭呢。“我们村孩子一看见我就追,把我当亲人啊,哪个孩子没吃过我的东西?村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只要求到我东子头上,我没打过一个锛儿,能办的咱办,不能办的咱也敢应,办不好还办不坏嘛,呵呵,我就落一好人缘,到现在,村里乡亲欠我的钱,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呀,我从来没主动找谁要过帐,甚至都记不清谁跟我借过钱了。” 东哥的这些话,侃侃侃侃地不知叨咕过多少遍了,连丰哥都听腻了,一次东哥正第N次聊着这些话题,管教提他出去,丰哥抓紧时间诉苦道:“快点把他拉走凿了算了,整天叨叨、叨叨,头都大了,又不好意思伤他自尊,快走的人了,还能不让他多说说话?” 东哥过了半个小时就回来了,表情肃穆:“明天可能走链儿。”丰哥一边诧异地说不会吧。东哥说也该着了,都等了俩月了,刚才验血了。丰哥就不说话,只把东哥让到里面坐。 按照经验,死刑犯一验完血,一般转天就执行槍决了,叫“走链儿”。 沉默了一会,东哥镇定地笑着:“丰哥,听说现在监狱净跟医院做 易,把死刑犯的内脏给卖掉,可靠嘛?” 丰哥说你都问过800回了,不可能的事儿,他们还疯了呢,这要一暴光,国际影响啊,社会主义不就没有优越了? 丰哥问他:“东子你穿什么衣服呀?” “就我老爸上次送进来那身西装,我觉得不错了。” “回头我那件鳄鱼你穿里头吧。” “行,晚上给我安排个澡儿。”东哥道。 丰哥让小不点的喊劳动号的胖子,胖子很快过来,丰哥说:“晚上给我们弄只鸡来,小酒酒有戏不?” 胖子苦恼地说:“丰哥你不拿我改着玩嘛,我敢给你弄么?什么事呀,这么隆重?” “明天早上东子走。” “呦,没听见信儿啊。你放心吧,我尽量,不过别抱太大希望啊,鸡敢保,那个就不好说了。” 听到要送东哥上刑场的消息,我们都识趣地不敢聊天了,弄的号房里的空气特压抑。老半天听东哥骂起来:“的,判死刑连家属都不让见,真他不是玩意!” 丰哥安慰他,说不见面更好,家里老爹老都一大把岁数了,倒也省得伤心了,你也甭多想,走了就走了,人生一场空啊,留恋什么呢。 东哥强笑道:“不留恋?你们谁跟我换换?” 丰哥争论道:“谁换?你敢情轰轰烈烈了,别人人生刚开始,瞎屁成绩没整出来呢,就替你去?” “是啊,我也值了,四条人命啊,,到间碰见这些人,我再宰他们一次!” “对,到那哪你东子也不是吃素的!”丰哥鼓励他。 东哥还是不死心地较真:“我是一孝子,我爸从来不知道我在外面干什么,还以为我做买卖呢,这一出事,老两口怎么受?的,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东哥的声音有些走调。 舒和小声跟我嘀咕:“看过柏拉图的《苏格拉底之死》吗?” 我说恍惚看过。 “人家那个时候,苏格拉底行刑那阵儿,他的学生、家属和朋友都允许在场呢,现在倒好,一判死刑,家里人一个不让见,纯粹没人性啊。” 我说是那么回事,同时觉得这实在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对死刑犯,对死刑犯的家属,都是莫大的无法补救的悲哀。 胖子最终没有弄来酒,只买了一只烧鸡回来,丰哥背后骂道:“傻肯定是没下功夫。”东哥说算了,胖子也是不想给自己惹事儿,可以理解。 “不过没酒壮行,还是别扭。”丰哥看来还真的别扭了。 东哥反过来安慰他,说有一片心,我东子知足了,临走能 你丰哥这样的朋友,无憾了! 晚饭吃得压抑,大家嚼东西都风度翩翩的,很绅士地细细品味,大臭吧唧嘴的毛病也突然改正了。东哥吃了一个鸡腿,就说饱了饱了。 “我也没觉得怎么样啊,怎么就没有食欲了呢?真他丢人,说实话,就这一个鸡腿,还是强塞。”东哥实话实说地自嘲道。 “你肯定不是怕,连我都吃不下,关键是哥们弟兄混这么长时间了,说走就走,谁心里好受?”丰哥分析得很近情理,又给足了东哥面子。 晚上值班时,我看见东哥隔一会就翻一下身,脚下的镣子轻响着,显得有些焦躁。很难想像他现在想什么,或许他什么也没想,脑子里只是一片混乱?这是一个无法 流的问题。 转天,丰哥很早就把大家轰起来,小不点和几个手脚利落的押犯,在丰哥的指挥下,给东哥换了衣服。东哥喝了半杯粉,就坐在门边等。 等了一段时间,外面还没动静,东哥突然向丰哥发难:“你怎么不理我,也不跟我说点什么?” 丰哥无奈地说:“你让我说什么?咱聊了一晚上还没聊透?再说现在真不知道说啥呀,跟你说豪言壮语?跟你说一路顺风?还是再安慰几句?都不像人话啊!” 东哥笑道:“跟我还说什么人话?马上就不是人啦!” 丰哥说:“你不过就是先走一步,我这里还不一定怎样呢,弄好了,你前脚走,我后脚到,记得在那边猛着点,我去的时候好有个撑腰的。” 东哥还是笑:“你别胡说了,你死不了,也就无期。” 正说着,铁门咣地一声,我们的目光集束向门口投射过去,主管管教手里拿着几封信:“丰子杰,你们的信……嗨?东子你干嘛呢,穿这么利索?” “庞管,不说今天走链儿吗?” 庞管一头雾水地笑着:“哪来的消息!没事自己闹心?” 丰哥也笑起来:“虚惊一场呀敢情,那昨天验什么血?”我们都放松了精神,气氛有些活跃。 庞管说别净瞎琢磨啊。咣地关上门,走了。 “今天不走,明后天肯定走。”东哥把屁股又挪回铺上,决绝地判断。 结果,接连好几天,我们都沉浸在送东哥上路的情感氛围里,许多人都已经疲惫,但还是很肃穆地消磨着这样的时刻。东哥每天都很注意自己的形像,基本上做到了视死如归,丰哥也不断给他打气,最后我发现两个人都有些烦了,话也越来越少,其实大家都有些不耐烦,恨不得立刻冲进来几个武警,把东哥架走,当然,除了东哥自己,没有人开诚布公地表达过类似的意见。 一天,两天,一个礼拜就那样艰难地捱过去了,也没有动静,胖子打探来消息说,根本没有走链儿的计划。大家终于松了口气,东哥已经眼看着消瘦,听说不走了,就骂街:“这不拿人找乐嘛,不走链儿你我血干嘛!” 这些天一折腾,真比“嘭”一声槍毙了他还折磨人啊。 而且,要求一个面对死亡的人,长时间保持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也很苛刻,对于东哥消瘦下去的变化,我们真的打心眼里理解。 第二章素质教育第二节“严打”总动员 第二节“严打”总动员 4月初看电视,知道外面正在开展“严打”整治斗争,小不点兴奋地说:“这回号里又该哗哗进人了,外面狂抓呢。”丰哥说你懂个屁,“严打”就是打击面更大了,平时该吓唬两句的给拘留了,该拘留的给捕了,屁屁案子多了,真正大案的比例不会上升,咱这里不会有什么动静,升不上多少人来。 东哥说也不一定啊,83年抢一军帽就槍毙呢,说不准这次更狠,现在社会多乱,再不狠点,共 的政权都悬乎了。 小不点不解恨地说:“就得狠巴巴的,随地吐痰就无期,偷钱包的全槍毙,中国人的素质非噌噌往上升不可!” 丰哥说你老子在市场卖肉还玩鬼称呢,这回肯定也挂啦! “别肯定(啃腚)呀,那玩意多脏?”看丰哥脸色好,小不点顺嘴开了句玩笑,刚出口,丰哥就让他转内销了——通的一个大腮梨,小不点正坐得逍遥,一个驴滚儿,就给丰哥揍铺下去了。 “你母的,赶我话辙,胆儿肥了你!”这样的玩笑,只能丰哥跟你开,什么时候轮到你先上脸了?小不点自作自受。 “丰哥我错了,我错了。”小不点在地上扇了自己嘴巴一下。就冲这点儿,也讨人喜欢哦,这小子年纪不大,才17,就特市侩,懂得自己作践自己哄领导高兴,还弄得挺自然。 丰哥笑骂了两句,也没追究,放了他一马。 电视里都是“严打”的报道,大家看得津津有味,偶尔就有人兴奋地叫:“哎,那不谁谁嘛,傻也进来了,,还挺上镜的,还乐呢,我看他像当兵去,不像挨逮的呀,靠(此印刷本为盗版)!” “当兵也是给抓壮丁了。” 某天号筒里喇叭一响,号召我们安静,开动员大会,搞揭发检举,同时对自己没有交代清楚的余罪,也要求主动交代,说交代了就不追究,要是等别人检举出来,就严重了。 “……依法从重从快严厉打击严重刑事犯罪活动,是 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惩治犯罪、维护治安的一个重要方针,是平民主 和法治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改革开放20多年的实践证明,这个方针是完全正确的,必须旗帜鲜明、毫不动摇地贯彻,坚持依法从重从快原则,坚持‘稳、准、狠’……” 号筒喇叭还在威严地广播“社论”,小不点笑道:“我还杀过俩人呢,交代了真不追究了?” 丰哥扇了他的秃头一下,同时警告大家:“这段时间都别瞎白话啊,谁知道谁心里琢磨什么哪,你说着玩呢,别人给你检举了,受罪的还不是你?” 会议公告,要求每个在押人员必须写出“自检检他”的材料,很快,一打检举材料表就发下来。 “谁不写也不行啊!”庞管不容商量地命令。 “写,写!都得写!”丰哥一边让小不点给大伙发单子发笔,一边鼓吹。 舒和、常博我们仨凑一堆儿嘀咕:“这写什么呀,我上哪认识犯罪分子去?” 大臭苦着黑脸儿说:“丰哥我不会写字啊。” “先旁边等着,想!想好了让别人给写,,小时候不学习 ,现在傻了吧,想揭发犯罪分子都揭发不了。”丰哥悠闲地着烟,数落着大臭。 大臭后面一个半大老头气呼呼地说:“我不写了,反正是死刑,还怕什么?” 丰哥脖子一伸:“刘金钟你老说什么哪,临死临死不想过舒坦日子了?写!谁不写也不行,政府吩咐的,谁扛的住?” 刘金钟说:“那我找庞管说,不写!临死我还害别人?到曹地府都得挨鬼骂。” “的,你混蛋劲还上来了是吗?找庞管?那意思我管不了你了是吗,想出这个门,先过我这关!” 刘金钟还想来劲,东哥已经站起来,挥着铐子骂:“老想早点走了是不是?再放屁我开了你!” 大臭赶紧回头劝刘金钟:“写吧写吧。”那边的东哥也不矗立了,前 委书记海大爷把他劝下了,说刘金钟脑子有毛病,你跟他较真干吗? 刘金钟的脑子可能真的有问题,至少是有格障碍。他在外面是开出租的,就因为邻居装修打搅他休息了,一言不合,就拿斧子把人家劈了。刘金钟的老婆就有精神病,他说早过腻了,活烦了,睡个觉都睡不安稳,一会嘣嘣一会嗡嗡的,你装修?你过的美是吧,你偷偷乐去呀,大张旗鼓在我耳朵边闹,,我就不让你美! 这都什么人啊!理解不了。 大臭对刘金钟有好感,因为刘金钟经常给他东西吃,给他烟,在那样的环境里,算大恩大德了,至于平常刘金钟动不动就吓唬他,拿他找乐子,这些小缺点都可以忽略。估计呆会儿大臭的检举材料还要等刘金钟给写呢。 我瞪着检举单发呆,真的没有什么可写的,还别说,犯罪分子我还真知道俩,一个做盗版书的,一个经常跟一个解放军大嫂睡觉的。就算这哥俩在我身上都没什么好儿,我也不忍心落笔啊。 “自检”那栏就更没什么可写的了,除了一回在政府路随地吐痰失态,撒丫子冲出红箍老太太的包围圈外,还真没干过别的坏事,随地吐痰那事肯定不能写,非挨砸不可。 苦恼。 常博也发愁呢,可能也正后悔以前没多做点缺德事吧。 舒和倒欢了,在那奋笔疾书呢。 “丰哥,还有表么,我一张不够用啊。”舒和恳切地问。 “,你写点不得了嘛,真想立功出去?有好事匀几个给大伙,别吃独食。”丰哥说着,还是顺手扔过来一张表,舒和爬过去捡起来:“我揭发某某、某某某还有某某某某受贿的事,都是我经手的。” 大伙都笑了起来,丰哥说:“你的,又玩邪的,真把那几个拿下来,你还真出去了。” 舒和说我就是找一乐儿,这材料出不了看守所可能就叫检察院的给塞兜里了。”舒和说的那几个人,都是W市的政治骨干,一个抓经济的副市长,俩院长——法院的和检察院的。 舒和一边写一边交代后事:“哪天我要不明不白牺牲了,就跟这检举材料有关,你们帮我申冤啊。” 丰哥说这事 给我办理,今晚上我就让你死。 看见我们好几个人还都愣神呢,丰哥气恼地启发道:“瞧你们一个个那傻行,跟真事似的,好歹编俩不得了嘛,说自己偷个自行车什么的,百八十的案值让他不够判的,还真写你强杀人的事?,一帮猪头呢怎么,当你们领导真丢人!” 大伙的脸色立刻舒展开了,刚拉完大便似的轻松。 最后我交代自己偷过一辆自行车,常博承认他偷过一块850兆的硬盘,嘁,在这儿还跟我上档次呢。海大爷说好东西都叫你们偷完了,我没的可偷了呀,东哥说你不会写偷过人?海大爷很窘迫。 “严打”运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鼓动押犯进行揭发检举的动员也搞得很生猛,检察院用心良苦地,马不停蹄办了几个案子,立刻下文儿,宣布对检举者给予立功处理,有两个在服刑的还现场减了刑。所里选拔一部分代表去开了现场会,回来都替政府宣传,说这回还动真格的了,不像以前,检举之后没有回报,还在道儿上落个骂名。 金鱼眼坐不住了,鬼鬼祟祟跟丰哥嘀咕了半天,丰哥答不理地给了他一张检举表,金鱼眼扎旮旯填了,让丰哥给 上去。我看到丰哥的眼神有些不屑。 所里给那些牢头们开了两次会,头一次,丰哥回来传达说庞管把他骂了,说别的号的材料报上去,一过筛子,都能顺藤摸瓜揪出几个还在社会上潜伏的坏分子来,只有我们号儿,都是鬼话,尤其是舒和的检举材料,纯粹是反改造的暗心理在作怪,一看就是别有用心无中生有,企图借诬陷领导干部的途径发泄对社会主义制度的不满,能得逞吗,简直竖子之心! 后一次开会回来,丰哥脸色就有些异样的愉快,说这次咱们号有进步了,庞管说要大家向金国光学习 。金国光就是金鱼眼。 第二章素质教育第三节金鱼眼 第三节金鱼眼 金鱼眼把一个跟他小跑的流氓 给撂了,多起抢劫伤害案,时间地点人物事,一个要素也不少,让公安机关办了个漂亮的铁案,估计那小子的命是保不住了,金鱼眼好啦,据说这小子原来弄不好得给毙了,这一立功,又赶上政府正积极兑现承诺的大好形势,顶多也就判个死缓无期的,一条狗命算是捡回来了。 不过,从那以后,给号里争光的金鱼眼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搁在先前,因为金鱼眼也有些经济实力,又勇于耍流氓 ,丰哥也勉强把他当个人看。立功之后,丰哥他们几个说什么话都有意背着他,金鱼眼也不知趣,还总往前搭咯,弄得人腻。 丰哥有一天可能忍无可忍了,很不尿他地直接栽他道:“你以后别老瞎掺乎我们说话啊,这屋里的,身上背人命的不是一个两个,都怕你听了漏儿,又拿哥们儿立一功啊。” 金鱼眼有些脸上不挂,一边嘟囔着“我能办那事么”,一边臊不耷地眯边儿上去了。大家全挺解气,看这种人倒霉的感觉很爽。 大家倒不完全是因为他检举犯罪分子才瞅他别扭,舒和我们分析过,最后的结论是:金鱼眼这傻本质上就不是好丸子。 我发现里面的人很有意思,多数人都直言自己不是好东西,对自己的罪行一般都有清醒的认识,犯法了,都明白。而且对社会上其他丑恶现像,基本能做到同仇敌忾,看警匪片的时候,立场大都是站在 和国家的正面立场上的,这些都和我以前想像的不同,以前我以为所有犯罪分子都反 反人民呢。 而金鱼眼这样的,小人一个,没事时自我感觉贼棒,还老想往“上流社会”钻。在流氓 堆儿里,喜欢把自己伪装得特江湖,为朋友不说猪脑子涂地,也敢往肋条上插把小刀儿什么的;等一真遇见事了,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自己的得失,跟自己没关的事,就站着说话不腰疼,拍着胸脯吹牛也不怕风大扇了口条儿;要是一算计这事悬乎,别掉个大树叶再砸自己脑袋吧,赶紧缩脖子装龟了;一旦赶上能看见“亮儿”的实惠,这种人一般是不肯放过的,出卖朋友算什么代价,朋友本来就是财富嘛,你不出卖他怎么体现财富的价值?有点小利就能诱使他们把朋友给论斤卖掉,惶论赏条狗命这样大的赚头了。 金鱼眼出去提讯时,丰哥直言不讳地总结:“没事要面子,有事掉链子,金鱼眼是流氓 界一个典型败类!” 大家马上掀起了一个声讨金鱼眼的热潮。舒和我们几个也言来语往地调侃开了:“当然,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我们欢迎这样的家伙多出几个,谁不希望敌对阵营里撒欢地往外蹦叛徒啊,坏蛋都积极向上地变节了多好啊。往大处说,恩格斯、周恩来、鲁迅,都是自己家族阶级的叛徒,可人家那是什么层次的?人家本质就特纯洁,人家的目的也特高尚,为全人类啊,金鱼眼之流为谁!目的不纯,起点太低贱,反方正方都不会把这种家伙当人看。” 丰哥笑起来,说舒和的调子唱得高。舒和来了劲头,继续说:“人家傅作义将军向解放军倒戈了,那叫投诚,叫深明大义,政府肯定不会慢待,虽然不舍得让他带兵了,还是正经封了水利部长的差嘛,也算重视了。那些小流氓 做派的,待遇就不一样了,把石达开脑袋献给朝廷的那个家伙,回头也被朝廷给鼓捣死了,吕布怎样,为了自己过好日子,连干爹都哈密,结果谁也不敢用他,让大耳贼刘备在曹跟前吹了几股风,吕大侠还不是落了个身败名裂?” 我恬着脸笑着总结道:“一言蔽之,只要目的放在‘邀功请赏’上的,就是小流氓 做派,甭跟人家大义灭亲的比,更别提那些舍生取义的了。这就叫境界!” 丰哥笑起来:“呵呵,听你们大学生说话还的挺好玩,你们太损了,当初毛老头折腾你们一点儿也没错!” 说到“境界”,金鱼眼当然是没有的了。尽管后来他依旧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但在大伙的心目中,他已经“连雞巴都不如”,虽然我发现有几个家伙漫骂金鱼眼是出于纯粹的嫉妒。 有一次大臭的地没擦好,靠铺底的一个白菜渣没抹掉,正好让金鱼眼踩上,金鱼眼立刻给了大臭一脚,侮辱大臭是“傻”,还让大臭给他干净。放以前,他还真有这个面子,可那天丰哥不干了,虎着脸说:“金鱼眼你嚷嚷什么?这里轮的上你撒疯吗,你以为你还是他警察呢,以后屋里的人,你再敢给我动一个指头试试?” 金鱼眼面子大跌,当时愣了一秒钟,才讪讪地找台阶下:“行,丰哥,我看你今天心情也不好,抓空咱哥俩得聊聊了,我估计你对我有误解哦。” “误你的解呀,你一撅屁股我能看顶你嗓子眼去,你什么变的我还不清楚?以后少给我往前面凑乎,有心气你就明着折腾!”丰哥把话挑开了,看来真是要把金鱼眼一栽到底。 金鱼眼不敢放屁,咂咂嘴儿,不言语了。很苦闷的样子。 有丰哥做榜样,大家很快达成默契,把金鱼眼给孤立起来了。后来金鱼眼腻坏了,听见大臭和刘金钟聊天,也屈尊凑前掺乎,大臭白他一眼,不接茬,金鱼眼弄个烧鸡大窝脖儿,憋屈死了。 捱到购物时,金鱼眼给丰哥买了两条“三五”,丰哥笑着接过来,当场开封:“金警官请客啊,一人一盒,会抽烟的都有份!”小不点喜气洋洋地给大家砸烟,金鱼眼尴尬得快哭了。 晚上玩“扎金花”,丰哥说金鱼眼你好久没赢钱了吧。 金鱼眼恬着脸说:“丰哥不给我机会嘛。” “,过来过来,我先歇会儿,你接我的手,牌不错。” 金鱼眼欢了,以为那两条烟起作用了,立刻跳过去接了丰哥的牌:“好牌,丰哥手气就是好,我赢了钱你大头红啊。” 丰哥笑而不语,似乎默许,似乎不屑。 那个晚上金鱼眼输了700块现大洋,变成了赤贫阶层。丰哥遗憾地说:“糟蹋风水了,我那块地方从来不输钱的。” 其实那几个人一直不断换牌,小不点给打着掩护,不知道金鱼眼是真瞎,还是装大傻,反正最后弄了皆大欢喜,连金鱼眼都故做大度地说“你们手气好,我命贱。” 丰哥给他解嘲道:“你就是瘾大技术差,以后别玩了,整个成他们银行了。” 金鱼眼生怕别剥夺了与上流社会同乐的机会,连说:“要玩要玩,不然就没机会翻本了。” 即使金鱼眼对老大们的经济建设做出这样大的贡献,也丝毫没有改变他的处境。那个月,不名一文的前警官金先生,终于彻头彻尾体验了一回民间疾苦,就着萝卜白菜汤,啃着硬邦的刀切馒头,熬了一个全程。 令金鱼眼感到欣慰的是,庞管突然来提他,回来后有些得意地招呼丰哥:“丰哥,庞管让你过去一下。” 丰哥临走前轻笑着看了金鱼眼一眼,大家也都蔑视着他,我们估计金鱼眼刚才肯定去告御状了。小人难养,果不其然。 金鱼眼在地上溜达了一圈,高傲地轻咳两声,自我感觉无与伦比地忽悠。东哥白愣他一眼:“你嗓子眼里塞雞巴毛啦?咳什么咳!” 金鱼眼那天的苦胆像刚被打了气一样,似乎突然肥了许多,居然敢轻蔑地跟东哥说:“东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在这里也呆不了多长,我跟你置气对不起咱俩。” “的!”[提示:这是非法出版物] 金鱼眼跟死刑犯这样讲话,实在不礼貌。我们都很气愤。东哥也是暴脾气啊,早跳起来,哗啦啦趟着链儿要下铺,小不点和另两个前铺的已经先一步扑上去,把金鱼眼砸在地下,金鱼眼杀猪似的嚎叫:“打人啦!打人啦——” 我们的号筒是全封闭的,拢音,这里一叫,那边值班的管教立刻大喊:“哪里!”听脚步声已经过来了。这里的管教就是负责,听见喊叫,比看见自己家孩子被狗咬还着急,这里都是亡命徒,下手黑,没人敢不重视。 大家立刻住手,迅速归位,在铺上或盘或坐了,没事人一样。 金鱼眼毫发无损地在地上缩着,痛苦地继续叫。哥几个好像都受过特训,下手又刁又狠,表皮不见痕迹,专玩内伤。 管教咣地拉开外门,隔着铁栅栏问金鱼眼:“闹什么闹你?” 金鱼眼吭吭唧唧爬起来,说没事儿。 东哥来个先发制人:“穆管,刚才金国光说我挂着链,兔子尾巴长不了了,我一生气,给了他一脚。”东哥说的时候,两手捧在一起,那个平日打开的手铐已经麻利地铐好了。 穆管是个年轻管教,很文静,跟押犯态度也够 柔,大家一般也不跟他较劲,互相尊重嘛。 穆管看了金鱼眼一眼,严肃地嘱咐了两句,要他说话注意点。金鱼眼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只有连声说是。总算把穆管哄走。 东哥继续不依不饶地数落金鱼眼,金鱼眼寂寞地按摩着肚子,不接茬了,脸色有种超然的不屑,似乎有什么文章隐藏在后面。 丰哥回来了,不看金鱼眼,径直上铺坐好,东哥问:“嘛事?” “蛋事。”丰哥说。 金鱼眼臭不要脸地往前凑了凑:“丰哥,你就给大伙说说吧。” “看你这么急,还是你说吧。”丰哥没好气地噎了他一下。 沉了一会,丰哥还是开口了:“刚才庞管找我,说我再过仨俩月怎么也该判了,我下队以后,号里的事就由金国光负责……”说到这,他看了金鱼眼一下,提醒道:“只是一个初步计划啊,征求一下我的意见,问我金国光的能力……” “他有个雞巴毛能力呀,还不如大臭呢!”东哥可不客气,像金鱼眼说的——“快走的人了”,鸟谁? 丰哥含讥带讽地说:“那不行啊,人家金国光家里找的的门子跟庞管是警校同学,庞管这点事再办不妥,也显得太微了吧。所以呀,以后你们得慢慢适应一下,注意跟金领导搞好关系哦,不然我一走,有你们喝一壶的。” 金国光挺起腰杆,笑道:“丰哥你甭担心,只要你一句话,要我罩谁我包准给足面子!别看我警察出身,道上的义气还是讲的,办不出离谱的事来。” “我泼诶——呸!”东哥靠在墙角,猛烈地表达着自己的鄙夷。 我想大多数人的心里都翻了个个,别看没人表态,感情都复杂着呢。 第二章素质教育第四节不归路 第四节不归路 金鱼眼像等待转正的二,也不嫌寒碜了,扭扭儿地走到台边上,时不时还总惦着跟丰哥讨论一下号内号外的形势,想提前过几下二掌柜的瘾。丰哥总是不咸不淡,哼哼哈哈。有一次小不点跟丰哥撒娇,央求丰哥下队之前,给他挑件好东西留纪念,丰哥借机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急什么急,我死了以后都是你的!” 东哥可就没有顾忌了,跟金鱼眼从来就直来直去,偶尔来回不直的,横着扫一杠子,更让金鱼眼难受哦。金鱼眼心里,不定多恨东哥呢,估计每天睡前都得许几百个愿,祈祷明天早上一睁眼,东子就被拉出去凿了,啪! 不几天,号里又来了一个小不点,干干净净的,小白兔似的,号里的小不点一看就乐了,说来做伴的了。新小不点是铁路派出所送来的,已经不记得名字了,只记得小不点进来时身上的脂粉气挺浓,几个人上去一通好嗅,丰哥说你就叫“香香”吧。 香香是小屁案子,后半夜从网吧回家,穿过一个铁路货场时,看见扒车偷东西的,那些人被惊动后,装起东西开着面包车跑了,香香好奇地过去,看见地上落了一个大包裹,好奇心和贼心都起来了,正往货场外拖,让巡警给逮个正着,当晚就塞这里来了。丰哥跟大家解释说:“铁路派出所的案子大小都转这里来,寄存十天半拉月的就转走了。” 香香进来就傻了,等他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的时候,都快晕了。小不点安慰香香:“别看这些大哥杀人跟捻蚂蚁似的轻松,心眼还是不错的,只要你懂规矩,受不了罪。”香香听了,似乎更晕。 东哥精神大振,等丰哥审结了香香,就招呼他上来坐,丰哥笑着说:“东子你也好这个?” 东哥一边把惟命是从的香香揽进怀里,一边笑道:“一看香香从小就是当闺女养的,我也把他当妹妹不就得了嘛。” 看香香不知所措的样子,大伙都笑起来。 香香央求道:“东哥,我胳膊硌疼了。”原来东哥的手铐勒了他。 丰哥在一旁打岔:“呵呵,头一回都疼。” 东哥恶狠狠望着香香:“那么怕疼,还出来混?将来有什么前途?”说着,用手铐洋装用力地敲了一下香香的踝子骨,香香“噫”一声,咬牙挺住了。 “疼么?” “不疼。” “呵,又跟我玩开有杠儿的。”东哥笑着看一眼大伙,力气稍大些又敲了他一下,香香缩了一下子,问时,还是哭丧着音说“不疼”,这时候,要是换了小不点,准开始夸张地叫唤,求东哥手下留情了。东哥现在的心理估计不是特正常啊,见香香还叫上劲了,立刻脸上多云,咯地把香香的小胳膊就扭过去了,香香措手不及,“哎呀”叫了起来。 “我看你多能挺!”东哥的脸有些扭曲,似乎在自得其乐,又似乎真的恼了。 丰哥就近给了香香一个耳光,解围道:“跟东哥你就实话实说,疼不疼?” “疼,我疼东哥。”香香的眼泪下来了,是个娇生惯养的。 东哥一松手,顺势又把香香搂了:“哎,疼我是吧,疼我就得让我高兴。” 中午前铺的几个午休时,东哥强迫香香在他怀里睡,香香极度扭捏了一阵,最终还是屈服了。我们只当是东哥拿小孩找乐呢。 以后香香就成东哥一宠物了,成天介招身边伺候着,高兴了就怀里拥着,抚女人一样地抚两遍,弄得香香欲与无心,欲拒无力,只有可怜巴巴被蹂躏,间或稍有忤逆不从之意,就要被东哥变态 地摧残,旁边的人,看不出来东哥的真实想法,也不费力去猜,只觉得前铺有这样一幕活剧上演,看着笑笑而已。 那天前半宿,大家在外面看电视的时候,东哥拉香香钻进铺下。一会儿铺板就给咚咚顶了几下,香香在下面挣扎哀求的声音也传出来,我们都笑。丰哥往下面扒了一下头儿,笑着说:“东子你悠着点儿呀。” 正说笑着,庞管把丰哥提走了。临走,庞管专门注意了一下,问东子呢?丰哥说钻底下睡觉去了。 丰哥不一会就回来了,拿了一双新皮鞋,轻轻放在铺边上。 金鱼眼眼睛一亮,问丰哥:“明天走?” “明天。”丰哥瞟了一眼铺下面,答不理地说。 牢房里面的人都很敏感,能从一些微小的细节上推论出将要发生的情况。比如那天,号里是不让穿皮鞋的,丰哥一拿皮鞋回来,大家就明白了,肯定是给东哥拿的,东哥家里早把皮鞋送来,寄存在管教手里,只等执行死刑的前夕,才把上路用的东西都送进号里来。 死神已经跨进门口,东哥还在铺底下嬉闹着。 香香终于爬了出来,丰哥拍了他脑袋一下:“怎么样,把东哥伺候美了么?” 东子一边往外爬,一边笑着说:“以后香香就是我的人了,谁也不许沾。” 丰哥把皮鞋往前挪了挪:“庞管刚给你送来的。” 东哥愣了一下,转而轻松地说:“这回是真的了。” 丰哥笑道:“上次虚晃那一槍,把你给折腾惨了,真他不是东西。” 这时对门的喊:“丰哥,你们那明天有走的吗?” 东哥说:“我走,东子,你们那几个?” “我们仨,谁谁、谁谁跟谁谁。” “嗨,明天搭个伴,路上互相照顾啊!”东哥喊。(盗版,你看的印刷本是盗版,我靠) “这回69个,严打了,造造声势,你上次验血没走成,就是为了凑这一拨呢。” “靠,69个!不少,挺热闹的。” 这一次走链儿,告别仪式没有弄得那么隆重,也是上次太投入了,再来一次觉得意思不大了吧。而且,晚上看东哥睡得似乎很香。 早上天刚麻麻亮,号筒里就乱起来,咣当咣当开铁门的声音响成一片。东哥早就穿好了衣服,一听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武警进来提人了,立刻提着脚镣下铺,值班管教来开门时,号筒里的道别声和镣铐的哗啦声已经嘈杂不堪。听那成片的镣铐声,很有声势,似乎里面搀杂了各种声音:悲凉,豪迈,落寞,绝望…… 东哥和丰子杰握别,互道珍重。又跟大家打了招呼道:“哥几个先走一步了。”然后一脚跨出去,加入外面的队伍。 我没想到一次集中槍毙这么多人,小时候在老家的后河滩,见过一次槍毙人的,就一个死刑犯,在那里跪了,上来一个戴口罩的,照后脑一槍,登时仆地,脑浆飞溅。不能想像一起槍毙69个人,是什么场面。 丰子杰说呆会这些人到下面后,得把镣铐都卸了,换上小白绳儿,盘花绑了,然后才上车拉走,到东大城的刑场执行。 小不点说:“东哥会不会喊口号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金鱼眼说:“不尿裤就好。” 晚上看新闻,才知道东哥他们原来没有直接去刑场,而是先开了个宣判大会,好像叫什么“严打整治斗争成果汇报会”吧,市有关领导讲了话,对近期W市的严打运动取得的成绩给与了高度评价,这一天,69个恶贯满盈的犯罪分子被宣布执行死刑,就是W市公安战线给全市人民的一份节日献礼。 转天就是五一劳动节,所里放了假,就是一天不用盘板学习 ,白天可以看电视而已。丰子杰说放这个假,其实就是给大家放松一下神经,昨天搞得太紧张了。 上午转播昨晚的新闻时,我们都看得很仔细,仍然没见到反映东哥光辉形像的镜头。 估计东哥喊口号的可能不大,尿裤也不至于吧。 第二章素质教育第五节大臭 第五节大臭 东哥走后,基本上就很少有人再议论了,后来提起,只说那次走链的声势真是浩大,说给后来的人听,说的时候表情都很满足,似乎炫耀着:我见过那样浩大的声势哦。 有时我们也拿大臭开玩笑,说你肯定是死刑了,走的时候不喊两句口号么? 大臭说我喊什么呢?没想过。 舒和说:“你就喊: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好厨子!特感人,赶明儿我上刑场的时候,就唱祝你生日快乐。” 大臭进来前在饭馆抖大勺,他说他有特二级的厨子证。“其实我那水平也就二级,是我哥花钱给我买的特二,想让我多挣俩钱儿,后来一混,不是那么回事,手艺骗不了人,跟你们知识分子比不了,你们弄个假证就能长工资,当官。” 大臭的脑子不是很灵便,甚至对自己的案子都有些稀里又糊涂,他说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一个人喝了一瓶白酒,迷迷瞪瞪正顺路往家溜达,同村一个跑出租的看见他了,就说捎他回家,后来不知怎么又把他撂道边了,他正一个人溜达,就来了一辆车,下来人把他拉上去,后来去了派出所,问他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他也记不清当时都说了什么了,最后在一打口供上按了手印,当天就送看守所了。以后清醒了,才知道自己杀了人,一家三口都给宰了,那家人他认识,以前还借给他50块钱呢,怎么把他们杀了呢?大臭想不起来了,警察告诉他,那天他口渴了,到那家要水喝,那家提出要他还钱,话不投机就打了起来,结果那家人输了。大臭一直没有恢复那段记忆,警察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丰子杰分析说其实真正的凶手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弄手段把大臭给套了。大家说还真有道理,话说到这里也就算了,没人给他细追究,自己的事还弄得头大呢,还有闲情管别人? 丰子杰的话让大臭郁闷了几天,然后就又无所谓了,大臭说这里关着也不错,吃喝不耽误,在外面还得穷挣命。对于生死,大臭好像感觉很麻木,说不出所以然来,活着浑浑噩噩,死又似乎很遥远很陌生,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概念。看到大臭,我不知为什么总想起武当来,武二哥对生命的强烈渴望和对死亡的强烈恐惧是相辅相成的,武当让我感觉很真实,而这里的死刑犯和准死刑犯们的状态,多少超出我的经验,让我不停地费解。 舒和跟我说:“这也不难理解,一个人犯得了多大的事,就会有多大的心理承受力,犯死罪的人,只要是主观故意的犯罪,从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你说的那个武二,从来就没想要杀人,所以一看出了人命,当然要崩溃了。” 我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比如施展吧,捕票上签的是“集资诈骗”,损失了几百万,我查过《刑法》,按这个罪,肯定是要判死刑了,可几次见面,他的状态都不错,看来是真的看开了,当死亡的命运成为必然,反而没有压力了——真是这样吗?我没有类似的体会,只能对这些视死如归的家伙们高看一眼了。 第二章素质教育第六节香香 第六节香香 东哥走链儿后没几天,香香就被丰子杰提过去:“东哥好不好?” “……好。”香香嗫诺着答。 “知道你叫什么吗?” “香香,丰哥给起的名字。” 丰子杰用手里那本书的书脊吭地一声,剁在香香脑壳上:“兔子!你这叫兔子,卖屁眼的!你小的,跟我眼皮底下使贱来啦!” 金鱼眼在旁边捡死人便宜:“靠,东子临走弄这么一水,倒是值了哦,光听说三点不如一圆,股如过年了,还真没享受过。” 香香小脸通红:“我没有……丰哥,真的没有……” 东哥一走,没人抢白他了,金鱼眼可算来劲了:“没有?没有你那么大肚子,没吃你那么大嗉子?” 丰子杰不搭理金鱼眼,值当他没在旁边,继续自顾审讯香香:“在铺底下你们做什么了?” “东哥……东哥摸我……下边……” “就是雞巴。”金鱼眼翻译。 “光摸了摸?”香香的脑袋又挨了一剁,香香的手刚往头上一摸,手上就被打了一下:“放下去!” 丰子杰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提醒香香:“别考验我的耐心啊。” 香香交代:“东哥还扒我裤子,从后面扒,我不让,他就拿铐子砸我脑袋。” “直接说,到底你了没有?”丰子杰的脸色很严肃。 “没有。我说什么也不干!”香香很坚决。 “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转过去,裤子捩下来,我验验货!” 香香扭捏几下,还是在一片笑声里扒下了裤子,冲丰子杰撅着。丰子杰抬起脚就是一个直给,香香大头朝前,直撞到墙上,一边“哎呦”一边往起爬,急着提裤子。 金鱼眼上去给了他一个嘴巴:“看你屁眼儿跟他漏斗似的,肯定让人干了!还嘴硬?” 香香可怜巴巴地申诉:“金哥我没有,真的没有啊。” 金鱼眼终于得到大发威的机会,可能也是想表现一下,给大伙打个预防针,香香成了活靶子,又是嘴巴,又是脖儿切,肚子上的小勾拳也发挥得很专业,香香在金鱼眼火暴的打击下,只剩苦苦哀求的份儿。 丰子杰发话了:“先不理他,让他控控水,晚上再说。” 金鱼眼总结地又给了香香一个肘击,香香很配合地倒地不起了。金鱼眼踹他一脚:“起来,墙角控水去!” 香香呻吟着爬起,往前蹭两步,脸冲墙深鞠躬。 金鱼眼刚要上铺,又突发奇想地蹿回去,从悬架上抄把塑料勺,香香屁沟里狠戳了几下,嘴里恶狠狠道:“我干死你,干死你!” 香香“咿呀”叫着,痛苦地扭动着部。大臭在那边喊了一句“我的勺子”,惹得我们哄笑起来。 丰子杰告诉小不点“盯着点”,自己躺下看书去了,几个小时里,小不点不断纠正着香香的不规范姿势。金鱼眼也对具体工作很感兴趣,时不时上前给香香布置新造型,增加高难度,一看这丫就干不了大事,当领导的哪有事必躬亲的?看人家丰子杰那做派,看着有量。 晚饭没有香香的份儿。 吃完饭,丰子杰说大臭歇了吧,香香擦地! 香香一挪步,咚地就栽那了,想起来,腿都不给使劲。 小不点上去把香香拔起来:“我帮你一把。”然后一松手,香香又泥似的堆下去。“丰哥我腿木了。”香香可怜地陈诉。 “腿木了是吧,缺乏锻炼啊,天天给我控俩小时,你就成铁腿大侠了……站不起来就趴地上擦!”丰子杰毫不留情地命令。 香香爬过去拉过抹布,跪着擦着地。 丰子杰让小不点把劳动号的胖子喊来了,让他把水管子续进来,说晚上要洗澡。胖子说刚过春,凉不凉啊。丰子杰说,凉也得洗了,太脏。 号房里没有水龙头,每天都要引水管进来,接满几个大塑料桶,洗漱冲刷都必须节约,好在丰子杰跟劳动号的关系还行,所以水也不显得特紧张。 水管来了,大臭先负责把能装水的家伙都灌满了。丰子杰叫香香:“衣服脱了,蹲茅坑上去,今得给你好好洗洗,身子不干净不行,整天看你就恶心。” 香香已经可以站起来,还在辩解说自己真的没让东哥给糟蹋了。 丰子杰说:“快脱衣 服,我管你有没有那事,预防为主。” 香香没有任何选择余地,苦恼地光了腚,蹲在茅坑上,有些哆嗦。丰子杰告诉大臭:“给他冲冲先。” 大臭兴冲冲把水管前面的卡环拉开,扑——,一股冷水喷向香香,香香“啊”地一激灵,就往外蹦,被在边上看热闹的金鱼眼一拳干了回去,丰子杰在那边吩咐:“敢出来我让你后悔!” 香香一边在茅坑上跳着,一边求丰哥饶了他,丰子杰连看都不看他了。大臭也不敢住手啊,只能持之以恒地往香香身上浇冷水。金鱼眼积极地做场外指导:“快,打肥皂,洗洗,使劲洗,尤其是屁眼儿,拿手狠狠掏掏!” 香香紧着按照金鱼眼的吩咐做,打肥皂,擦洗掏,忙得不亦乐乎,一边努力洗刷一边征求意见:“金哥行了吧,行了吧金哥?”“金哥”说早着呢,你身上的脏大了,今儿得洗到你灵魂深处去。 后来金鱼眼看得不过瘾了,抢过大臭手里的水管,让香香撅起屁股,非要把水管插他屁眼里搞一次深度清理,丰子杰在那边骂:“金鱼眼你他别恶心人啦,以后谁还怎么喝水?” 香香抓空赶紧求丰子杰:“丰哥,我真受不了了,阿嚏!” 丰子杰说:“行了,先不冲了,大臭给他弄盆水,让他坐里面拔拔。” 大臭赶紧灌了盆水,放茅坑上,让香香坐里面,金鱼眼把水管也插盆里了,让香香夹着,说是为了保持活水,达到更理想的冰镇拔效果。 我跟舒和小声说:“金鱼眼这个傻生儿子也没屁眼。” 舒和说:“有屁眼也让人干漏兜了。” 常博也恨恨地冲金鱼眼的背后做了一个下流手势。 突然我看见丰子杰正望这我们仨,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赶紧正襟危坐,心里忍不住有些打鼓。 北方的五月初,水 还是偏低的。香香在“活水”里拔了两分钟就表情扭曲了,金鱼眼说你叫我两声好听的,我心一软,没准就放你一马。 香香咧嘴叫声“金哥”,金鱼眼呸了一口,啐在香香脸上。 香香又喊“金大爷”,还不达标,最后喊“亲爹”了,金鱼眼还在不紧不慢地追问:“那你是怎么揍出来的?” 香香回答了好几次,终于找到了标准答案,承认自己是金鱼眼和香香的结晶。金鱼眼笑起来,悲天悯人地说:“谁的孩子谁不,宝贝,出来歇会吧。” 香香颤抖着,千恩万谢从盆里抬起屁股,还没离水面半工分,丰子杰那边就骂开了:“的,没我的命令,你敢出来?!” 金鱼眼脸上无光,倒是也转弯转的快,当即气哼哼地一按香香的脑袋,把他给按回去:“,我就是考验一下你,你还真敢站起来是嘛,眼里还有丰哥吗?”说着,夹着心头怒火,狠狠给了香香一个嘴巴:“让你不知好歹!” 香香在盆里冰得直吸气,不停地扭动着屁股,被金鱼眼一打,情绪也控制不住了,呜呜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央求:“丰哥啊,饶了我吧。” “这刚哪到哪啊,我还想培养你跟我出去贩毒 呢,这点罪都受不了,将来出事还不再把我给撂进来?” 香香哭道:“丰哥我不贩毒 还不成吗,我出去好好做人,再不干坏事啦还不成吗?” 金鱼眼照他脑袋上打了一拳:“呵,我的恋人的,你好好做人?我们都没好好做人?” 香香实在冰镇得难受,终于破釜沉舟,勇敢地欠起屁股来,冲外叫道:“丰哥你让我出来,我给你跪着都行,别让我坐着啦!” 丰子杰怒火中烧地吼道:“你他的,诚心给管教通气是不?” 金鱼眼愤怒地抄起水管,往香香嘴里塞去:“的,我让你喊!我灌死你!” 香香突然大声咳嗽起来,显然被呛了肺。金鱼眼还在不停地往他脸上喷水,弄的水花飞溅,我的脸上身上都星星点点地湿了。就近的人不是往边上躲,就是手忙脚乱地抹脸儿,嘴里地骂。 金鱼眼这种混帐东西,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不能叫他得势。可以想像,这王八蛋要是没犯事进来,还穿着那身带帽徽的制服 ,不定怎么欺压百姓呢。 香香咳起来没完了,咳得连气都顾不上喘了,金鱼眼也不喷水了,一脚蹬在水泥池的沿子上,不可一世的地痞样子,气汹汹望着香香咳得乱颤,嘴里说:“装!我看你咳,咳!停下来就!” 香香终于缓过气来,脸已经憋得红里透青,一直在那边关注的丰子杰说话了:“金警官你别瞎搞,搞出事来谁扛?” 我看到金鱼眼的后脖筋跳了一下,心里肯定不服气了,我想他肯定想当号长想疯了,毕竟接班人的地位不好受,何况还是一个没人给好脸的接班人。 金鱼眼说我也不管了。然后缩头上了铺。 丰子杰说香香过来。 香香爬出水泥池,光溜站到丰子杰前面去了。丰子杰一脚把他蹬了个趔趄:“,穿上衣服!想挑逗我怎么着?” 大家笑起来。我心里替香香庆幸,终于结束了一场浩劫。 一会,整装完毕的香香又到丰子杰面前报到,丰子杰说:“东哥也罩不了你了,你念佛吧!从今天开始啊,大臭的活就是你的,好好跟大臭学手艺,把地给我擦好。然后是刷碗,大伙的碗,吃完了你就刷,一个不干净也不行,只要有谁投诉,我就接着给你拔,拔爽不爽?” 香香点头如捣蒜,现在你就是要他给大伙挨个脚丫缝,他也干,只要不再“拔”就行。 晚上香香睡在我和于得水中间,一个劲地抖,花枝乱颤,簌簌不绝,我说你发烧了吧,于得水野蛮地拱了他一下,连我都感觉到了:“傻兔子,你动什么动!”香香尽力克制着,不一会又狂抖起来。于得水烦躁地给了他两下,低吼道:“别动了,风哪!的,睡觉都不消停。” 我伸手摸了一下香香的额头,烫得厉害,我说:“于得水,香香快着火了。”于得水说:“死不死他!”我说“要不要跟丰哥说一声?”于得水说“你别傻了,丰哥不卷你姥姥才怪。”我叹口气,让香香先忍一宿,明天找管教要药吧。 香香哼唧了一声,锲而不舍地继续哆嗦,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着:“呀,我再也不犯法了,再也不犯法了,我死也不进来啦,呀,……不进来啦……”于得水气愤地又撞了他一下:“的,再嘟囔?!扳不倒骑兔子你没老实时候了还!” 丰子杰在上面骂:“谁老说话?不想睡觉出来值班!” 于得水探脑瓜告状:“丰哥,香香老瞎雞巴颤悠。” “再不塌实掐死他!”丰哥命令。 在香香断断续续的抖动里,我迷糊过去了。后半夜被叫起来值班的时候,香香已经睡了,头还是烧得厉害。正好丰子杰起夜,我告诉他香香烧的够戗,丰子杰一边奋力大便,一边满不在乎地说:“死了给好人腾地界。” 天亮了,香香迟迟没有起床 ,丰子杰狂骂一声,吩咐小不点和大臭合力把香香从铺下拽出来,香香晚上和衣睡的,这时候脸色通红,半死不活的,软塌塌站不稳当。丰子杰楞楞着眼说:“你真不想过了是吧,刀山火海拦着,也得给我按时起床 啊,你以为这里是你们家!” 香香颤巍巍吸口气,困难地睁开眼,轻声说:“我病了。”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快死,死了我赶紧把你搭走!别占好人地界!擦地,的,找辙耍滑是嘛!” 香香摸着床 沿,飘飘悠悠朝抹布移去。大臭说:“丰哥不行我擦吧。” 丰子杰立刻骂道:“擦,擦你呀你!你他命贱是嘛!” 香香蜗牛似的在地上蹭,被金鱼眼上来给了一脚:“跟我装?” 丰子杰说:“你发完了又给我玩发烧这一块是吗?行啊,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呆会儿我给你败败火。” 香香颤声道:“丰哥我不烧了,你别给我败火了。”听说丰哥要给他治病,香 香吓坏了。 “嘿,你说烧就烧,说不烧就不烧?”金鱼眼一脚把香香踩趴下了。 丰子杰对金鱼眼过于热情的表现一直是不满的,但作为法定接班人,又不好意思太栽他:“行了,先让他把活干完,一会给他治病。” 这个地擦得真叫艰难,愚公移山也就这意思了。但香香没有愚公命好,最终没有感动天帝,没有好心眼的神来帮他。 地总算擦完了,丰子杰看一眼牙齿打架的香香,平心静气地说:“发烧好治,出点汗就好了。”然后果断地一挥手:“小不点!发汗!” 小不点立刻从铺下抻出一床 被子,扑上去把香香蒙倒,金鱼眼蛤蟆似的趴住,香香在里面呜呜叫着,拼命挣扎。小不点笑着又抻了一床 被出来,诚心把金鱼眼也蒙里面了,金鱼眼怪叫着,骂着大街钻出来,看香香借机露出头来,就再接再厉地用一床 被把香香裹成一 ,用另床 被子在上面蒙死,骑上去,颠着屁股笑:“我让你发烧,让你发烧!” 丰子杰说:“别给憋死啊,发汗,发汗是目的。” 金鱼眼把香香脑袋扒拉出来,看一眼说:“没汗,还没汗呢。”说着又赶紧蒙上,回头招呼:“大臭,秃鹰,你们别他都见死不救啊,上来发汗呀!” 丰子杰笑着一使眼色,小不点立刻会意,喊一声“上啊”,先蹿上去,把金鱼眼扑下面了,大臭和另外三四个也起哄地跳过去,玩起了叠罗汉,金鱼眼在下面蹬着腿骂,奋力往起挣扎,上面的人得到丰哥默许,哪里给他机会? 丰子杰一边笑,一边提醒大家不要太闹,声音别太大:“别把狼招来!” 舒和骂一句“”,开始傻呵呵地发呆,我笑了一下,赞叹道:“常博你看舒和这张脸儿,还他真像精神病。” 常博说有时候我都怀疑他真有毛病。 这时听那边金鱼眼叫:“别压了,别压了,我快死了。” 丰子杰说:“香香还没出汗呢吧。” 金鱼眼痛苦地说:“我他都出汗啦!” 大家笑起来,丰子杰说起来吧起来吧,别把金老板压坏了。罗汉们都气喘吁吁地下来,金鱼眼一翻身躺在被子上,大口喘着气,骂上面那几个不是人! 丰子杰笑着说赶紧验验香香吧,怎么不动了? 金鱼眼先照被子上捣了两拳,一边喊“大变活人”,一边唰地撩开被子——我看见前面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对劲了,欠身一看,不禁哆嗦了一下。香香的鼻孔往外流着血,脸色发紫,很恐怖。 金鱼眼有些傻眼了,丰子杰咬着下嘴唇,愣了神儿。 海大爷往前一凑,立刻喊起来:“还不快做人工呼吸?” 金鱼眼激灵一下回过神来,立刻扑上去,抻胳膊抻腿,掐人中,压胸脯,折腾几下后,又忙不迭给香香嘴里呼气,认真负责得不行,丰子杰也光脚下了地,蹲旁边看,神情肃穆。 我们都围拢过去,丰子杰懊恼地一摆手:“散开散开,保持空气流通!” 舒和咬着我的耳朵,悄声说:“弄不好出人命了。” 我的心紧缩了一下。 房间里一片死寂,充满了冷漠的观望和热烈的期待,时间一下子被拉长了许多,漫长得是人要忘记它的存在了。 终于,小香香“啊”地一声撞响了虚无的大钟,凝固的空气一下子松动起来。丰子杰长出一口气,笑骂道:“你他还挺娇嫩啊!险些把我吓住,!” 做了半晌人工呼吸,吸血鬼般嘴角挂红的金鱼眼也直起身子,狠狠地往香香脸上吐了口唾沫:“破!真他恶心,跟你亲了半天嘴儿!” 恍惚刚从曹地府里被抢回来的香香,没有理会他们的态度,愣愣地蜷缩了一小会儿,突然号啕大哭起来。舒和我们几个 换一下目光,我感觉得到几束目光里的凄冷的哀悯。 丰子杰吼了一声,香香的哭声被镇压下去,变成压抑的呜咽。丰子杰把手在香香额头按一下,很内行地说:“病好多了。”然后转头骂向金鱼眼:“的,叫你们别太玩命了!真给治吹灯了,你去抵命啊!”他忘记了刚才,他怎样暗示小不点等人扑上去,又怎样在一旁欣赏得自在了。 * 香香再不敢提自己有病的事儿,只在旁边瘟鸡似的打蔫儿,丰子杰扔了盒药给他,警告说:“吃死了别怨我啊。”香香千恩万谢地就着冷水吃了几片,又赶紧把药盒 还丰子杰保存。 舒和、常博我们三个,对香香都很同情,主要是看他年龄小,罪过又不大,属于不小心走了一点弯路的那种,所以经常鼓励他出去以后好好做人,香香只会点头,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我心冷。现在,不管谁教育他,他都点头,已经被修理得不分好赖话了。 转天,苦大仇身的小香香终于找到机会,冲进庞大管教怀里痛哭起来,然后被带走了,转到隔壁屋里。丰子杰和金鱼眼都被叫去,回来后破口大骂,说没想到这小兔子还玩这一手,真没素质。 然后,丰子杰就让小不点狂踹墙壁,隔壁的一反应,丰子杰就在门口喊了一声:“那小是谍报儿!” 不一会儿,香香就惨叫了一声。 第二章素质教育第七节黑洞 第七节黑洞 香香调走了,前铺的几个,尤其是金鱼眼,还不断隔墙扰他,那边也积极反馈过来修理谍报的具体消息,不过,估计这两天他也该转到他户口所在地的分局了。晚上提起来,丰子杰感慨地说:“看着人家出了门就回家,我呢,出了这个门,就得进那个门,唉,大家以后好好盯自己的案子吧,往好处打,我是没戏了,再好也就无期了。” 金鱼眼说:“丰哥你认便宜吧,撂以前,老刑法那阵,贩毒 早就凿了,你还留得青山了呢,将来咱哥俩出来一块折腾。” 丰子杰笑道:“我出来都小六十了,还折腾屁泥,早一代新人换旧人啦,再说了,折腾也不找你这样的呀。” 金鱼眼说丰哥我就那么蛋? 丰子杰笑着说:“二十年以后,还有什么蛋不蛋的,谁能风光一辈子, 青厉害不?不就辉煌十了年么。”感慨一番,丰子杰突然充满憧憬地遐想道:“我们家就我最聪明,最我混得瓢底,混里面来了,都是文革给耽误的,后来我哥我姐都上大学了,我却跑疯了,越走越歪喇,想回头的时候早晚三春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将来出去了,只要有机会,就去上老年大学,不当流氓 了,也当回知识分子。” 我险些晕倒在墙角里。 舒和一个劲掐我大腿,生疼,还不敢叫,不敢笑,怕搅了丰哥积极向上的美梦。 隔壁的香香又在叫了,哭着哀求什么。舒和轻轻地骂了一个“靠”。 一阵阵的笑声,不断从隔壁传过来,金鱼眼侧耳笑着,跟丰子杰汇报:“让小拿大顶哪。”“嘿嘿,让小自己捣管儿哪。” 丰子杰懒洋洋歪在铺上说:“没劲。”然后吩咐小不点把电视音量调大,隔壁的声音立刻被湮没了,金鱼眼无趣地坐回铺上去了。 电视关闭前几分钟,外面突然一阵乱,金鱼眼活跃地跳到了望口去,很快对丰子杰说:“隔壁出事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丰子杰不屑,眼睛依然盯着电视。 “好像抬走一个。” “死不死?都死了才清净。” 号筒里刚一静下来,对门的就冲这边喊话:“哎,丰哥,你们转过去那小不点给练医院去了。” “香香。”我对舒和说。 “靠,太他没人性了。”舒和愤愤地低语。 丰子杰开始吆喝大家睡觉。一夜 无话。 转天早上号筒里就炸了锅,管教大喊大叫地来隔壁提人,很快,一个爆炸的消息就传开了:香香死了。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香香死了。 一个顺手牵羊的小孩,被一群在押疑犯给判了死刑。 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就那样简单的死了,死得让人不敢相信。 我说不清自己当时的确切感受,只是觉得心底被压抑了一些东西,呼吸都很艰难。一个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孩子,“突然”就死了?我不断怀疑这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小小的牢房,似乎一下子变成一个黑洞,深广得不可触摸和想象。 金鱼眼,金鱼眼在茫然地抱怨:“,这么娇嫩,不会吧?” 丰子杰脸色有些沉,好半天默不作声,最后突然沉地说:“这个事儿,弄不好要往咱屋里咬扯,到时候,万一帽花问了,说话都给我把嘴拴上把门的。” “切,有咱什么事?”金鱼眼不忿地说。 “,你他猪脑子!这事儿,所里要想压,怎么都好说,要想折腾,俩屋里的人谁也跑不了,大家都算上!所以这一段说话都给我小心点儿。”丰子杰的语调有些恶狠狠的。 我们都沉默了。 舒和、常博我们几个 换了一下眼神,都互相回避了,我知道他们也和我一样,心灵受着煎熬。 我想,如果发生在香香身上的那一幕惨剧发生在自由 社会的大街上,我肯定会跳起来阻止他们,可在这里,这个想法似乎也一下子飘渺虚幻起来,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过这种跳起来的冲动。在幽暗的牢房里,人的同情心、正义感似乎一下都变异了,周围或许能找到趣味相和的、经历仿佛的伙伴,却不可能找到值得信赖的人,所有人都是无助者,这里没有正义与邪恶的区分,没有善良与野蛮之分,有的只是先来后到的分别,有的只是强与弱分别,“人”的概念,在里面也开始模糊不清,许多时候找不到作为人的感觉,甚至连悲哀的感觉也逐渐丧失掉了。社会法则在这里变得狗屁不是,这里有这里的法则,不成文的然而坚不可摧的法则,靠一代代犯人的悟流传下去,丰富下去。 香香死了,就死了;香香活着,又怎样?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吗?这里的思维模式就是这样单纯得没有一点 度和血色。即使后来事过境迁时,回忆时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 香香的案子一直闹了几个月,我们这个号并没有受到实质的冲击,只有庞管过来昏天黑地地把大家臭骂了两次,敲了几次警钟。 丰子杰不断把案情的进展情况从庞管那里趸回来跟我们显摆,说开始所里还想压事,问香香家长:你家孩子平时有什么病没有啊,我们准备给他办保外。香香家里人那个激动啊,到处找关系,弄来一大堆病历,什么心脏病、风湿反正什么都有了得!你原来一直都有心脏病啊?还挺严重??那好,心脏病发作死亡了!这一来,香香家里不干了,疯了一样地告状,最后居然惊动了媒体,上面也下了文儿,要办理,这么一来,先是看守所的当班管教先被扒了制服 ,后来,隔壁的几个死刑犯站出来把事情揽下了,他们的号长,本来是死缓的“面儿”,这次也一同陪着去了,其他人都没有处理。 香香家里人听说槍毙了四个人为他们孩子抵命,又受了赔偿,也就偃旗息鼓,不再追究真理,而他们的悲痛,要用多少时间去消弭? 这些都是后话。 因为没有触动大家的利益,香香的故事也就成了无关痛痒的一个谈资,被人们经常遗忘偶尔提起。金鱼眼说香香就是命里该绝,要不谍报儿,何至于换号儿?要不换号儿,何至于呜呼哀哉? 无力唾弃,无颜唾弃。所有人都保持混沌,因为所有人都还要熬各自的日子,一切和自己不相牵连的东西,大家宁肯相信它不曾存在。 有人甚至连相信也懒得去相信,连怀疑也懒得去怀疑了。 * 香香走后俩礼拜,我们号儿又塞进个红脸汉子,叫潘正侯。潘正侯很风趣,虽然年过四十,跟舒和我们几个倒聊得到一起去。 打一进来,丰子杰就笑称潘正侯为“侯爷”,戏谑中也搀杂有几分敬重。 侯爷进来就没擦地,也没睡板下,因为侯爷的钱卡上有2000多余额,让丰子杰先高看了,一扫听,原来侯爷在外面包大篷,就是有个私人大田园,搞菜篮子工程的,农民老大哥里面的大户啊。最关键的,因为侯爷是杀贪官进来的,而且一气杀了6个,丰子杰就喊他“爷”了,表示强烈敬重。 侯爷一来,就表现得很大量,挥金散玉,乐善好施,大家都喜欢,所以侯爷说话随便些,丰子杰也宁愿担待。关键是人家侯爷嘴上有个把门的,除了对社会不满外,号里的事不掺乎意见,不讨人嫌。万家灯火时,惟独海大爷是个例外,侯爷只给了他半天好脸,大爷长大爷短地,一打听,敢情是一贪官,立马就没了好脸儿,背后喊开“老”了。 潘正侯对我的案子很高看,说做人嘛,就得义气在先,梁山一百单八将,抄起哪个来不是响当当的,见着朋友就得两肋插刀啊,佩服!他问我的“同案”骗没骗老百姓,我委婉地说:老百姓哪有钱让他骗?侯爷立刻说:好,骗得好,现在有钱人没几个口袋干净的,不坑他们坑谁? 潘正侯说你们这样的,落在这里算窝住了,满腹经纶不得施展啊,要放外边,还不老鹰似的满天随你们扑腾? 侯爷用遗憾的口气表达出的赞美很中听,尤其是他那股发自肺腑的腔调,更让人舒服,一下子真要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被困笼中的老鹰了。压抑得高傲。 现在号里共塞了25个人,活动空间显得局促不堪,人的精神也不觉都狭隘窘迫起来。我已经被关了半年多,案子还没有半点动静,心里窝着火,又得不到释放,隔一段时间,嘴唇就起一次泡。 我甚至经常有一种恐惧,怀疑我已经被彻底遗忘了,象卡夫卡那个无休止的《诉讼》一样,弱小的个体在莫名强大的命运面前,任由摆布,无能为力——天啊,不会把我在这里关一辈子吧。 第二章素质教育第八节做人要本分 第八节做人要本分 天气渐热起来,号笼子里的气 很高,如果可能,真恨不得把舌头吐出来,狗似的哈哈气儿。25个光棍,14平米的小笼子,在普遍高 的地球上,透不进风来。几乎每天下午,整个号筒的铁拍子门就都打开了,混的好的押犯,都坐在紧靠栅栏的地上,把号筒里流动的空气霸占了。其他人只有穿着大裤衩,半死不活地在铺板上坐着,前后分成三排,不时地抱怨着,骂着谁的,都没有定语,只要泛泛地骂,好像就可以消解几分暑气似的。 每天下午,劳动号的都抬了两个大箱子,在号筒里吆喝:“冰棍——各号统计一下啊!”或者是抬来冰袋,还有水果西瓜生食蔬菜什么的,品种比较丰富,基本上能和外面的社会接轨。 丰子杰早安排小不点“盯档儿”,小不点拿个破圆珠笔喊:“嘿嘿!都谁要?” 这时候,帐上有钱的都精神焕发了一下,纷纷报数。 冰棍是每天有,很硬的那种棒棒,糖味的,不过,凉还是肯定凉的,比外面的价格贵一倍,特区嘛,消费水平就是高。 有时候是一块钱一包的冰袋,我们买来,都先在身上乱蹭乱贴,不化成水,都不舍得开袋喝,怕资源浪费。 没钱的人,一般就只能瞪着火热的眼睛,看别人欢喜了。不过,平时不太讨厌的穷人,有时也会受到施舍,领了情,必须千恩万谢,做出恨不能为对方树碑立传的表情来。 大臭的后台经常是刘金钟,其他几个也偶尔有我们接济一下,丰子杰也间或告诉小不点给谁谁带一小冰袋:“这两天谁谁表现还不错。”谁谁颔首致谢,丰子杰就大度地说了:“我不在乎这俩钱儿,天天给你都给的起,就是看你走不走人道。”谁谁只有感恩戴德地表示以后更加努力。嘁,不就一冰袋嘛,在外面值当的这样么,还得上升到人生道路的高度上去?可这是“里面”。 里面的尊严不值钱。掩藏甚至放弃自尊,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因为打碎别人的尊严,是老大们的一种乐趣。 可是,也有渴望丧失一把自尊的人,却苦于没人给他机会,比如专占小便宜又好吃懒做的于得水。这个家伙太猥劣了,削尖了脑袋想算计人,看见核桃皮都想挤点汁出来,早被丰子杰给当坏分子封杀了。 一次这厮凑常博跟前小声说:“弟弟留半根给我唆两口吧。”常博脸一红,不好意思了,好像欠他的一般,直接把刚咬了几口的冰棍递给于得水,于得水连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嗖”——从门口那边又飞过来一整根的,“邦”地砸在脑门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丰子杰在那边骂开了花,把于得水家所有雌动物都日了一轮,还不解气,最后连带嘴的茶壶都捎上了。于得水眼看着手里的冰棍慢慢化掉,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竹片了,也没敢动一下。 从那以后,于得水就彻底地跟冰制品无缘了,水管子进来时,于得水喝凉水都受限制,丰子杰说你不于得水嘛,这回让你得不着水。 从于得水这个活教材身上,我们受到深刻教育:做人要本分。 第二章素质教育第九节钦点鸟屁:丰富 第九节钦点鸟屁:丰富 溽热难熬的环境里,大家正抱怨不迭时,另一个“不本分”的家伙被塞了进来,并且很快演绎出一个新的case。 那家伙把铺盖在号筒里放下,脸正对着我们号门蹲下,劳动号的胖子和一个瘦老头跟往常一样,被值班的穆管招呼出来,一件件检查他的随身物品。看那小子眉目有些刁钻,蹲在那还不安分地乱翻眼珠子呢,丰子杰冲外“嘿”了一声:“嘛案?” 那小子翻眼皮撩一下丰子杰,没吱声。 丰子杰自嘲地一别头,咂巴了一下嘴:“,小还挺有个。” 胖子查完了物,穆管过来就开我们的栅栏门,丰子杰苦着脸说:“穆管,还塞我们屋啊,都25个,马上就长蛆啦。” 穆管一边示意新来那小子进来,一边说:“你们这算松快的呢,知足吧。” 门口的几个人都往里挪,放那人进来,丰子杰一欠屁股,坐铺上去了。 “蹲!”小不点吩咐。 那人缩头蹲下。 “嘛案?”丰子杰旧话重提。 “盗窃。”听口音,是W市区的。 “我还以为你哑巴呢。”丰子杰似笑非笑地调侃完,不耐烦地吆喝:“看着我,别贼眉鼠眼地乱扫摸,这没你什么偷的。” “盗窃多少钱啊,至于放市局来?” 地上那位答:“打了30多万的案值。” “无期了。”丰子杰立即给下了判决:“什么玩意值30来个?偷大户了?” “警察公寓,现金、首饰、名画什么的,一共六户。” “牛啊,摸警察公寓去了,怎么进去的,你蜘蛛人啊。”丰子杰没给他回答的机会,接着随意地问道:“哪个区的?” “北门的。”北门的,就是跟丰子杰一个区了,丰子杰是北门那片有名有号的人物。看来这小子命还不错,丰子杰对自己家门口的人,还是多少给些面儿的。 “哦。”丰子杰沉吟了一下,没动声色:“叫什么啊,平时跟外面惹惹么?” “我叫丰富,不怎么惹惹。”呦,跟丰哥还是本家。 好不容易碰一个“家门”,丰子杰不死心地跟他套:“北门那块谁惹惹的好啊。” “丰子杰啊,就是也进来了,这回没玩好。”丰富有些兴奋。我们不由得笑了起来。丰子杰也笑了,接着问:“你跟丰子杰认识?” “三十晚上吃饺子,提起来没外人,我们一个丰,哥俩好着呢,他老早就拉我玩粉,我说毒品 那可是掉脑袋的玩意,说什么也不沾,我就光偷,偷轻抢重嘛,只要不偷银行里面去,就死不了。” 丰子杰一直听他说,中间我们要笑,被他暗示着压下了。等丰富讲完,丰子杰又逗他话:“要真是丰子杰的哥们儿,我还真得照顾你啦。” 丰富一看撞绣球上了,更来劲了:“嘿,大哥,不瞒你说,丰子杰头进来,还在我那躲了好几天呢,我们哥俩就跟一生的似的那么亲。” 丰子杰也不恼,也不笑,回头跟大伙现场直播:“瞧了么,人家多机灵,进来先拿家门口的大腕探路,蒙好了就借东风混起来了。可这马有失蹄,蒙不好咋办呢?蒙瞎眼了怎么办呢?” 我们想笑又不敢瞎笑,不知道丰子杰下一步想咋处理。 丰子杰笑眯眯看着有些犯晕的丰富说:“知道我是谁么?” 丰富媚笑了一下:“大哥贵姓?” “免贵姓丰,丰子杰。”丰子杰谦虚地说。 丰富吹牛吹到牛角上,一下子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嗓子眼里像卡了根鱼刺似的呻吟了一下,不由得蹲着往后小挪了半步,愁眉苦脸地挤出几丝笑容:“丰、丰哥,这么巧啊,我,我一直景仰您,没,没想到在这,这碰上了。” 丰子杰气壮山河地吸溜了一下鼻子,一张嘴,豪放地把一口黏液喷发到丰富的笑容上:“呸——!别还雇你爸给站岗放哨啦!北门的脸都让你给糟践苦啦,你算什么鸟?逮个大架儿就敢上啊!瞧你那个德行,俩耗子眼骨碌乱转的,你爸揍你出来的时候看黄历了吗?看小人书揍的你吧!还愣敢提跟丰子杰是一生的,你有那么大造化吗?……!想起这句话我就上火!” 丰子杰看来还真上火了,一只光脚踏在地上,顺手抄起一只拖鞋,摔稻谷头似的,啪啪啪、啪啪,响亮地拍在北门老乡的头上,对门的号长隔栏杆把这边的事看个满眼,一边笑,一边不过瘾地助威:“打,打!把脑子里的水给小打出来。” 丰富哎呦哎呦地紧缩头,一边往后退,小不点和另两个人也蹿过去,用脚乱踢,因为铁拍子门开着,栅栏门跟号筒一通气,声音很明显,马上惊动了值班管教。穆管一边喊“怎么回事”,一边向这边奔来。 他们都住了手,除了丰子杰,其他人都迅速跳回铺上坐好。 “这个进来就想炸号儿。”丰子杰对赶到门前的穆管汇报。 穆管先简单批评丰子杰打人不对,又训斥了两句丰富,回头冲号筒里喊了句:“大热天的,别火气都那么大啊!” 穆管一走,丰子杰又照丰富的脸上来了一鞋底子,恨恨地说:“以后慢慢提落你。” 丰富痛心疾首,冲丰子杰做着仿佛样板戏一样的夸张手势:“丰哥呀,你原谅我吧,我是真的崇拜你啊。”让我们忍俊不禁。 对门的老大怂恿道:“丰哥,这个脑袋里水不少啊,够能吹泡泡。” 丰子杰冲那边笑笑:“水多不怕啊,不出一礼拜,我就让他成木乃伊。” 然后对丰富道:“不让打,咱来点文明的,控水吧,控水会吗?” 丰富一边紧说:“会、会。”一边积极主动地贴墙边蹶了起来,一看就知道是个内行。 * 丰富算自作自受,本来,如果他不耍小聪明,丰子杰肯定会赏点脸给他,毕竟是自家门口的人,若不仗义,丰子杰自己也没面子啊。如今混得开头烂,恐怕是回天无力了,想想,活该。 晚饭后,铁拍子门关了。丰富开始拼命地擦地,满腔热情地企图扭转自己的形像,可他又错了,擦地这种屁屁事,你越认真干,你越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地干,别人越看你没前途,简直连点追求都没有了嘛,行,你就鸟屁着吧。鸟屁敬业就一个好处,少挨骂少挨揍。 不过像丰富这种猾之辈,看上去虽然猥琐,却还不是那种甘心当屁屁的主,他跟我在“C看”时候接触的那个老耙子很相似,表面老实下来,其实包藏祸心哦。 丰子杰就是吃过见过得多,我心里分析这些人家全“门儿清”,当时就点拨丰富:“你甭跟我琢磨闲篇儿,我看你骨头里去了,狗行千里吃屎,你就这路货色了,一屁俩谎的玩意,怎么遮怎么掩都是一臭嘴。我告你一句透底的话吧,只要我在这里,你就甭想人五人六起来,擦你的地吧,来新人了也是你的活,你就长期工了。” 丰富并不绝望,继续伪装劳模:“丰哥你放心,只要你一句话,我绝无怨言。” 金鱼眼呸了一声道:“没怨言?你也得敢!” 擦完了地,丰子杰吆喝:“坑里蹲着去,以后那就是你的专区。” 丰富溜溜地进了水池子,在茅坑旁边的水泥台上蹲下去,象马戏 里吃惯鞭子的小猴儿。 晚上睡觉的时候,因为天气太热,丰子杰和金鱼眼都搬到地上躺了。我已经从墙根混到底铺的中间,而且允许把头伸到板外透气,这是一个中等规格的待遇了。丰富当然被塞进紧靠外墙的旮旯去,就是我第一天睡觉的地方,冬冷夏热,而且因为水池筑得敷衍,褥子下面还总渗出水来,要常年铺一层塑料和纸夹板,潮湿并且散发着古怪的霉味。 来了新押犯,庞管照例要来打个照面,问两句话,觉得必要的还专门提走谈心,讲讲政策,安抚一下。他从外面问:“谁呀,新来的?” 丰子杰“喝”了一声,丰富立刻从水池子里出来,媚态十足地颠到门口:“报告管教,我,我叫丰富,盗窃案。” 庞管眉头一皱:“话够密的啊。” 丰子杰立刻配合地踹了丰富一脚:“问你那么多了么?” “警察公寓那连环案,都是你做的?” “唉。” “够风光啊你。” “嗨,后悔。” 庞管侧脸对丰子杰说:“这小子行,把我们家都给洗了,到现在我媳妇那项链还没音呢。” 丰子杰轻轻打了两下丰富的腮帮子,笑着说:“你还真牛。” 我和舒和 换了一下眼神:真是祸不单行啊,这回丰富这个鸟屁是更当定了, 还是钦点的。 庞管表面轻松大度地找补着:“,我装修时还专门弄一双保险的防盗门,搁他手里成玩具啦……你们都小心点,看好自己东西,来一高手。” 丰子杰笑着说:“再大的耍儿,也不敢在里面手脚不干净啊,逮一现案不把雞巴打屁眼里去!” 庞管笑一下,临走轻描淡写地嘱咐了一句:“别太欺负他啊,出事我跟你没完。” 丰子杰冲一脸迷惘的丰富笑了:“傻了吧,脚心长瘊子,你点也太低了。” 丰富陪笑道:“丰哥你说这帽花会不会报复我呀?” “啪”一声,丰富脸上响起一个嘴巴:“好啊,敢喊管教帽花?你也太不尊敬警察同志啦!” 金鱼眼在一旁撬乎:“接着控傻水。” 丰子杰指一下金鱼眼:“看了么,我走以后,他就是你们领导,第二梯队的建议我能不采纳么?接着蹶吧,还愣愣什么眼儿?找强暴是吗?”明里,丰子杰是抬举一下金鱼眼,暗里,是先把责任推给他一部分。 丰富哭丧着脸,又扎墙旮旯蹶起来。 海大爷把胖身子往墙上一靠,总结说:“人说无巧不成书,我看丰富是无巧不倒霉,呵呵。” 丰富在那里蹶着,谁溜达到门边,兴致一上来,就捎带着给他一下,开始还是偷袭,弄的丰富后来都神经质了,看见谁一下铺,哪怕是下去倒杯水,也下意识绷紧肌肉,做好抗击打的准备。慢慢有人就开始找乐啦,从门口转一下,抖愣一下脚,晃荡一下胳膊什么的,让丰富看了一个劲紧张,大家都麻木地笑,在表面的轻松下,耗着郁闷的时间。 下午又把丰富安排回池子里,大哥们得在门口透气了。 下午来卖冰棍,丰富说:“丰哥,我帐上还有50多呢,你看着给消化了吧,我也没什么用了,以后塌实地吃牢食就行了。” 丰子杰眉毛挑了一下说:“捏死你两片音唇(即发音的嘴唇),消化你呀,我自己的钱花不了的花,轮不着你献殷勤。” 丰富尴尬地垂头不语。 小不点给大伙登记购买量,问到丰富,丰富友好地套近乎:“兄弟给我记两根,你就不用买了。” 小不点立刻笑着告诉丰子杰:“这傻又拉拢我呢。” 丰子杰笑道:“人家看你顺眼呗,你别不给面子啊。” 小不点说:“行啊,丰富两棵啊,记上了,呆会划帐。大臭,回头你吃吧。” 大臭“呵呵”笑起来,大臭当然只领小不点一个人的情,丰富去出钱的冤大头。丰富还在那叫劲呢:“别呀,那就给我记三根,连大臭一块请了。” “你甭跟我瞎磕,热死我也不吃你的东西,都带贼味的,败不了火还得上火。”大臭一开口,我们全笑了,舒和说这就叫志气,古代廉者都不饮盗泉之水啊。丰子杰说舒和你也捏死! 冰棍来了,大臭从小不点手里接过一根,连声说谢,咔地一口,听着清爽。 丰富在池子里探出手,也接了棵冰棍,一脸满足:“啊,幸福啊。” 丰子杰在那边一听就改主意了:“呵,你他嘴还够臭!行了,给我含着,不许咬啊。今天先给你清醒一下大脑,拔拔你那臭嘴!,真是一点空间不能给你啊。” 丰富了自己一个嘴巴:“丰哥我改,我不臭嘴了。” “少废话,含着。” 丰富别无选择,蹲在池子里,把冰棍进嘴里刁住,很快就翻起嘴唇,冰得从嘴角丝丝地往外喷气。丰子杰吆喝:“我看你再给我玩冷气开放的?” 丰富冲丰子杰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皱着眉头哼唧哼唧的,像在央求。 丰子杰唆了口冰棍,眼皮一耷拉,不看他了。 我把冰棍也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嘴唇好难受,口腔里也麻成一 ,赶紧转到手里,跟舒和做了一个鬼脸,舒和小声警告我:“你别以为好玩啊,让那边打上一眼,你就得陪练了。” 丰富的嘴角不停地往下拉拉水,伴着“哈哈丝丝”的声音,很恶心。突然,丰富一咬牙,口一松,冰棍啪地掉进茅坑里。小不点立刻喊:“吐了,吐了!丰哥那傻把冰棍吐了!” 金鱼眼先一步蹿过来,喝道:“捡起来!” 丰富痛苦地仰起脸:“金哥,我没吐,它自己掉茅坑里了。” 金鱼眼站在铺边上,探身给了他一个耳光:“捡起来,耳朵眼里塞雞巴毛了是吗,听不见我说什么?” 丰富苦恼地伸手把摔剩半根的冰棍捡起来,谁那么缺德,拉完大便也不把池子冲干净,冰棍上还沾上几点黄黄的屎渣。 丰子杰在那边一直没动地界,这会儿不疼不痒地说:“看来你还真不服帖啊,我一走,金哥还怕玩不转你。” 被丰子杰扎了一针的金鱼眼脖子一梗:“放嘴里!的,放!” 丰富张开口,小心翼翼地把黄白相间的冰棍凑到嘴边,又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乞求地看一眼金鱼眼。金鱼眼面不改色,严厉地督促:“放!” 丰富一狠心,扑,把冰棍塞嘴里了,喉咙里立刻就呕呕地干吼两声,舒和把剩下的一口冰棍嗖地扔出铁窗:“,没法吃了。” “一点不许往外拉拉,化多少咽多少!”金鱼眼也不走了,威风凛凛站在铺上,监督丰富。一边还碎嘴子:“今让你吃冰棍拉冰棍浑身冒凉气儿。” 望着金鱼眼在我眼前展示着的大屁股,我有一股猛踹一脚的冲动。 丰子杰在那边说:“金国光你还别牛,我跟你打个赌,这丫是属耗子的,撂爪儿就忘,过不了两天,他照旧臭嘴 翻翻。” “下回我直接让他吃大便!” 丰富痛苦地仰起脸,嘴里呜呜出声,好像在保证:我绝对不臭嘴了,以后我当哑巴还不成嘛! 丰子杰笑道:“看了吗,现在还不老实呢。” 金鱼眼一脚蹬在丰富的头顶上,丰富扑腾一声坐茅坑里了,金鱼眼也因为过于卖力,一脚从铺上栽下来,多亏抱住了大臭的脖子,才没有跟丰富滚一堆儿去。嘴里还叫嚣着:“,你是没挨过流氓 打,不知道哥哥是大耍儿呀!” 我们都憋着劲乐起来,同时想到金鱼眼先前混得落魄时的德行,更觉搞笑,十足一跳梁小丑。丰子杰则无所顾忌,在那边哈哈笑得开心。 第二章素质教育第十节丰富的春天 第十节丰富的春天 丰富算被击沉了,大家都以为这小子漂不起来了。 丰富还真老实起来,嘴里也不吹牛了,可能是给冰坏了。号房里的活儿,凡是能抄上手的,丰富都得干,原来擦地洗碗的劳作犯都清闲下来。丰富干得也卖力,挨的打不很多,精神上的痛苦却没法减轻,二十多人,怎么就他一个最倒霉呢?肯定想不通,但不敢有丝毫表露。 过了几天,一个叫侯爷的看着用力擦地的丰富说:“丰哥,我看偷警察公寓那家伙还算听话。” 丰子杰说:“别看他这样,一肚子花花肠子。”看来刚一进来就乱认干亲的事,依旧让丰子杰耿耿于怀呢。 金鱼眼张牙舞爪地咋呼:“就得让小泥里沉着,给他口气他马上就冒泡儿!” 海大爷像收割好的麦子一样在墙边靠着,很官僚地补充:“是得让他多吸取吸取教训啊。” 侯爷笑道:“也对啊,他这岁数长长教训还有用,你这棺材瓤子就太迟啦。” 海大爷挪一下子,不满地嘟囔:“小潘我没得罪你吧,怎么碍你眼了就,我说什么你都来一杠子?” 侯爷粗暴地说:“我就是瞧见贪官污吏就来气,怎么着?” 我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劝道:“算了侯爷,到这里面了,还说那干嘛。” 侯爷是香香走后不久进来的,是个红脸汉子,叫潘正侯。潘正侯很风趣,虽然年过四十,跟舒和我们几个倒聊得到一起去。 打一进来,丰子杰就笑称潘正侯为“侯爷”,戏谑中也搀杂有几分敬重。 侯爷进来就没擦地,也没睡板下,因为侯爷的钱卡上有2000多余额,让丰子杰先高看了,一扫听,原来侯爷在外面包大篷,就是有个私人大田园,搞菜篮子工程的,农民老大哥里面的大户啊。最关键的,因为侯爷是杀贪官进来的,而且一气杀了6个,丰子杰就喊他“爷”了,表示强烈敬重。 侯爷一来,就表现得很大量,挥金散玉,乐善好施,大家都喜欢,所以侯爷说话随便些,丰子杰也宁愿担待。关键是人家侯爷嘴上有个把门的,除了对社会不满外,号里的事不掺乎意见,不讨人嫌。万家灯火时,惟独海大爷是个例外,侯爷只给了他半天好脸,大爷长大爷短地,一打听,敢情是一贪官,立马就没了好脸儿,背后喊开“老”了。 所以,海大爷一开口,侯爷就不给他好听的,不遗余力拆他的台,动不动就拿“贪官”俩字说事。 看海大爷窘迫,舒和禁不住笑道:“海大爷也是不小心,觉悟高了一辈子了,老来糊涂那么一把,跟那些根上就烂的官僚不一样。” 海大爷气哼哼地说:“就是,我从干革命那一天就憋足劲要为人民服务,可后来这官场上,腐败成风啦,你不腐败,就当不了官,当不了官了,还怎么为人民服务?” 我马上说:“就是嘛,要想为人民服务,就得先腐败。” 丰子杰听得笑起来:“麦麦你够损的,看不出来啊。” 我说我不就是给海大爷当一“话托儿”嘛。 侯爷看着海大爷,相面似的说:“还别说,细一琢磨,你看着跟我们镇上那帮混蛋还就是有点不一样,那帮混蛋,跟野狗似的,一句人话不说,一件人事不干啊,整天就知道吃拿卡要,吃喝嫖赌洗桑拿,我跟他们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了,我们那雞巴书记母狗眼一瞪,腐败肚子一腆,跟我嗷嗷叫啊,说什么叫法治,就是谁给我闹刺儿,我就有法治他!,这素质的愣年年先进,还标兵!我,我不杀他杀谁?” 海大爷捧他:“你那叫为民除害。” “哈,行,老头以后我也不叫你贪官了,叫你海干部咋样?”侯爷搞笑地握起海大爷的胖手,还深情地摇晃着,海大爷差点让他给抻趴下,我们都笑起来。 以后,侯爷还就真管海大爷叫“海干部”了,怎么听怎么是找乐,海大爷也没了辙,不答应还不行,惹不起这位爷啊。 丰子杰那天很早就躺下,说腰疼,“弄不好是他肾虚了。这玩意越不用越虚,爷们是越用越棒,们是越用越。”丰子杰招呼小不点上铺给他。 小不点上去鼓捣了几下,就让丰子杰给骂一边去了:“,你他和面哪!好腰子也叫你捣腾废啦。” 这节骨眼上,好几天不言语的丰富在水池子里冒了一声:“丰哥我给你来两下吧。” 我想这小子不定又那根筋不对劲了,没事找事嘛你不? 丰子杰偏头看他一眼:“学过?” “我二大爷是老中医,推拿什么的,我也看会了几招。”丰富的脸上又恢复了几分光彩。 “那你来来,要你弄不舒服,我打你二大爷家坟地里去!”丰子杰一发话,丰富立刻活鱼似的从池子里蹦出来,一边抖着腕子,一边上了铺,跪在丰子杰身旁。 “哪不得劲?这?这呢?”还像模像样地望闻问切呢。 丰富在丰子杰腰部一会,一会捶的,时不时还捏巴两把,丰子杰在他的蹂躏下,鼻子里不停地哼哼着,闭着眼,好像很得意这个服务。 侯爷笑道:“小还藏着一手啊。” 海大爷也上瘾了,在那凑热闹:“呆会让丰富也给我来两下,我这腰也不老得劲的。” “海干部,”侯爷拍了海大爷一巴掌:“你也肾虚了,在外面腐化的吧?” 海大爷躲他一下,反对道:“哪的话,天天这么坐着,你们年轻人都受不了,我什么岁数了?” “是啊,”侯爷同情地刺激他:“像你这岁数的,早该外面享受天伦之乐了,儿孙绕膝啊,多叫人羡慕!” 海大爷脸上开始多云,垂了眉毛道:“唉,不提啦,不提啦。” 丰子杰在那边突然骂道:“的,还真不赖!” 看不到丰富的脸,只觉得他的后背都美开了花。我知道从此以后,丰富的命运又拴住了一棵稻草,丰富一定会在很深的水底,拼命抓紧拴着稻草的丝线的另一端,往上挣扎,挣扎再挣扎。 我看到小不点的神情有些异样,大概是吃醋了,挺好玩的。 丰富正给丰子杰的按摩仪式做收尾, 柔暧昧 地给他轻轻摩着老腰,一边诱惑着丰子杰:“丰哥,我一会顺便给你敲敲腿吧,我看你天天也挺乏的,这里面太糟践身子,得多保养。”靠,他天天躺着,你天天茅坑边上蹲着撅着,还担心他把身子弄坏了?多虚伪,多恶心,舒和“呕”了一声,晕倒在我肩头,我笑着一顶他,他又倒常博怀里去了。 丰子杰倒挺高兴,说快给我来来,你一说我这腿还真他酸了。 丰富忙不迭地朝里跪爬了两下,开始小丫鬟似的给老大捶腿,突突突突,答答答答。 金鱼眼在一旁看得眼馋,旁敲侧击地念山音:“小还挺牛,给丰哥来完了,给我来几下啊。” 丰富似应非应地“嘿嘿”了两声,同时向下,歪着脖子给丰子杰玩开了脚底按摩,丰子杰一个劲地吸溜,说轻点啊,再疼了我踹你茅坑去!丰富说你哪一疼,说明对应的某个内脏有毛病,具体哪对哪,我没学好,就知道只要坚持按摩,老病儿都能消了。 丰子杰爬在铺上,声音闷闷地说:“那你以后天天给我来一遍啊,,坐牢要把病都给坐掉了,也不赖嘛!” 丰富兴奋地答应着。 大家互相开着玩笑,耗着时间,等丰子杰发话睡觉。看过去,丰子杰好像被丰富给糊弄着了,趴在那不出音了,只剩下丰富还在负责地给他捏着脚心。没有丰子杰发话,谁敢睡觉?再说,谁敢把他叫起来说:“丰哥,时间差不多了,安排大伙睡吧。”那人肯定大脑进水把保险丝给烧断了。 还好,丰子杰终于哼了一声,把脸转了过来:“的大臭,你今晚上还挺欢是吧,明天开始,你擦地啊!把丰富换下来。” 有几个人笑了起来,只是觉得好玩,还谈不上幸灾乐祸。 丰子杰一翻身,对丰富说:“还不错,明天再来。”丰富应了一声说:“这事就得坚持。” “睡吧。” 丰富答应着,恋恋不舍地下了铺。 * 没多久,丰富仗着有半生不熟的手艺,加上忠心耿耿努力向上的心态,在丰子杰眼里渐渐得了些好,一点点地,茅坑也不用他看着了,地也不擦了,混成了丰子杰的专用按摩师。 第二章素质教育第十一节病鬼上身 第十一节病鬼上身 现在是26个人了,房间还是那么大,14平米,每天闷的不行。对普通押犯来说,把水管拉进来冲个凉几乎是天方夜谭,进来三个月了,只在每月例行的搜号儿(安全检查)时,我们才被集体带到过道上通通气,想到渣滓洞里在院中跑圈的“疯老头”华子良,我们真有中自愧弗如的感觉。 丰子杰对卫生抓的算不错了,除了每天勤打扫之外,每周都要把铺板掀开一次,来一次彻底清洗,总能清理出一大堆手过后的手纸 ,大家就互相笑骂着,开着伤及大雅的玩笑,铺下发潮发霉的被子也一律从后窗的铁栅栏塞出去,挂着吹风,因为是面,见不到光,只能借借风。 即使这样,长期不能洗澡,又在铺底闷着,靠墙的几个还是得了皮肤病,长了疥毒,于得水和大臭是首批受害者。大臭是最厉害的,开始只是说裤裆里痒痒,大家还拿他寻开心,说些乱七八糟的笑话,后来一天,大臭蹲茅坑里不停地挠蛋子,丰子杰喊他起来一展览,大家才看见大臭的蛋蛋上面布满了黄豆粒大小的疙瘩,从全局着眼,看上去像在鸟抢把上拴了个香瓜手雷。 大臭痛苦地说:“就是痒,熬不住,都挠破了,使劲挠它还舒服点。” 丰子杰很有经验地说:“问题不大,干疥。干疥不传染,你溜墙坐边上吧,白天把蛋子露出来晾着,别着湿,慢慢就好了。” 于得水的疥倒不明显,开始只在手指缝里起了几个小水疱,也没跟谁念叨,自己坐那里天天挤着玩,当个宠物养。没想到这些宠物还真活了,没一礼拜,就串得脚上腿上都是,坐那里又是挠又是挤的,挤出脓水来没地蹭,就顺手抹裤衩背心上,弄得白背心星光灿烂。刘金钟恶心地说:“你这是脓包疥,传人特快,离我远点啊。” 丰子杰视察了一下,立刻把于得水赶水池子里隔离起来了。 转天丰子杰找管教,要了一大块硫磺膏,让大臭和于得水往身上涂:“赶紧把它压下去,疥是一条龙,先从手上行,等一上了脸,就没救了,非死鼻子不可,你们俩不值钱啊,死了也就臭块地,别把大伙全给传上。” 那个硫磺膏太厉害了,头一宿就把大臭的蛋子给烧掉一层皮,大臭忍不住用手去揭,头扎在裆里,小心翼翼地揭,呲牙咧嘴地揭出嫩肉来,疼得直吸冷气。最后又抹了药,外面敷张手纸,宝贝似的护起来。金鱼眼说大臭还来月经了耶,大臭说:“我蛋子都快烂掉了,你还找乐?” “,你要那玩意还有啥用,你还过的去今年?”金鱼眼远远地把一口烟喷过来。 刘金钟在后面不吃劲了,接茬道:“没用也不能糟蹋了呀,谁知道到那边什么意思,过去太监的雞巴还挂房梁上存着,留到死,跟身子一块埋呢。”说完,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屁股,咧了咧嘴:“,大臭是不是你把我传上疥了,我这屁股痒起没完来了。” 大臭捂着蛋子道:“我又没干你屁股。” 大伙一笑,刘金钟“噔”地给了他一个栗凿,大臭把捂蛋子的手刷地挪上头顶,憨厚地笑起来。 海大爷也说:“说说就来劲了,这两天我屁股蛋子也痒痒哦。”我们又笑起来,都有些不怀好意。海大爷伸手 噜着屁股,一脸探索者的迷惑:“不像疥。” 其实我的屁股也很不好受,觉得很正常嘛,一天天硬木版上坐着,能舒坦么。 丰子杰说:“甭猜了,八成是板疮,看守所里盘板的,时间长了,没几个不得板疮的,尤其这么热的天……谁屁股受不了了,就欠着点身子,活动活动,别跳起来就行。” 这些日子号房里的纪律有些放松,丰子杰变得体贴起来,大家都轻松不少,其实犯人一定要让犯人自己受罪,何必呢?我一直想这个问题,觉得除了政府的要求外,牢头过于重视自己的权威也是一个方面,尤其,从折磨别人身上收获来的快感,从役使别人身上榨取的欢乐,也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丰子杰的人性化进步,根本原因在于:他很快就要下队了。 为了赶“六二六”的禁毒日,丰子杰的判决肯定就快下来了。 丰子杰向往地说:“等判决一下来,我也不上诉了,马上就能接见,老婆孩子就能来看我了。”提到老婆孩子,丰子杰的脸上充满暧昧 的 柔,让人感觉不习惯。 丰子杰这一要走,金鱼眼的精神日渐焕发,号里的事,他比丰子杰张罗得还勤快,丰子杰没拿好眼看过他,表面上还嘻嘻哈哈的,不伤和气。丰子杰现在诚心充好人,力争给大家留个好点的最后印像,同时也无形中给金鱼眼下面的工作增加难度。丰子杰玩的很高,金鱼眼净顾着沉浸在即将掌权的快乐里,对这些陷阱好像没有觉察,真是不知江湖险恶。 我们几个在背后也给金鱼眼拆台,暗着选我们得意的领袖。我跟舒和、常博嘀咕了几次,舒和就坐潘正侯边上去了,小声说:“侯爷,丰哥快走了,你赶紧拿钱砸庞管啊,弄个号长玩玩,我们哥几个也跟着沾光不是?” 侯爷笑道:“还真没想过这事,我这人太正,当不了官。” 舒和顺势吹捧他两句,坐回来跟我们说:“没戏。侯爷不上道。” 我们一边享受着丰子杰安排的最后轻松,一边等待着日子翻过一页,再翻过一页。整天就是那么点乱事,腻得要死,只有看看书,小声聊聊天,和家里也断绝了联系,不能写信出去,只在一个月前,收到琳婧一封信,说已经和游平的图书批发点分开,忙不过来,那边弄得一屁股烂帐也无心打理了,现在家里的零售店生意很好,如有天助一般,要我好几百个放心,还有就是寄来了女儿的新照片,让我有了寄托和消遣。[印刷版未经授权] 真正想家的时候很少,在里面关得脑子有些混沌, 活跃起来的只有勇猛的疥毒,那个硫磺膏根本不管用,大臭和于得水的腰部以下都点点斑斓地溃烂了,胳膊肘向前也没几块好地方,手指缝里几乎挤满了疥疱,不停地往外渗着黄水。听说其他号也是大疥猖獗,大用横扫千军之势。 一半人屁股上都生了板疮,我和常博也没能幸免,每天坐卧不宁的。 对门有个家伙被掺着去楼下医务室了,回来跟丰子杰凄惨地一笑:“输液了,快成疥王了我。” 丰子杰说:“输几天液下来,准见好。” 大臭和于得水都蔫蔫地,在池子边上孤独地照看身上的疥情,他们不能去输液,输一瓶青霉素要100块钱。 大臭说:“我现在就盼着赶紧判了,槍毙完了,省得受这洋罪!” 第三章换汤熬药第一节换届前夕 第三章换汤熬药 第一节换届前夕 6月25号,庞管就来通知丰子杰说:“明早上穿利落点啊,六二六了,公判。” 丰子杰这两天正等判决等得上火呢,公判的可能也早考虑到了,这是搞运动留下的后遗症,赶上什么日子了,就整什么事儿。丰子杰当时跟庞管笑道:“行啊,临走配合一下政府,也算给禁毒宣传做点贡献吧。” 晚上丰子杰来了兴致,给我们一通神聊,一边白话,还一边做示范,告诉我们怎么吸板,怎么打针,他说:“毒品 这个玩意不能沾,沾了就倒霉。一般吸毒的,都是以卖养吸,光知道洗粉儿,不败家都邪了。” 金鱼眼问:“你不在外面也吸嘛,还都说戒不了,我看你进来也行了。” “开始能好受嘛,我在外面给强戒了两回都没改过来。我呆这9个月长了70多斤肉,你问海大爷,我刚来时候什么样?” 海大爷笑道:“一把能掐过来。” 丰子杰接着聊吸毒的事:“吸毒的人一上了瘾,根本就不是人了,就说我一 同的傻吧,一回没料了,直接跑去找我要,我根本不跟这种级别的 易,我说没有,刚才剩点我都给用了,正在血管里翻腾呢。你猜他红着眼说什么?” 我们专注地望着他,表示高度感兴趣。 “那傻扑地给我跪下了,鼻涕眼泪一块掉啊:丰哥,丰哥你救救我,点血给我吧。”[谨防D版,这本就是] 我们哄笑起来。看出丰哥今天晚上有点兴奋了。 丰子杰又讲他怎么到南边闯,怎么往回带货,怎么和一路关卡打 道,重点突出了一下他机智灵活临危不惧的风采。小不点和丰富在他旁边守着,一脸崇拜。 后来我们都困了,丰子杰还兴奋异常地讲呢,已经有些车轱辘话转回去,大伙不能不陪着打哈哈,还得继续表现得特感冒。其实心里烦着呢,晚上他敢情不值班,一合眼就天亮见了,弟兄们陪得起么? 要不是当值管教溜达过来催促,丰子杰的演讲可能要持续一宿了。 我们猴急着钻进窝里,小不点伺候丰子杰躺好了,才去睡,丰富先洗了把脸,提起精神,按部就班给丰子杰做按摩,每天丰子杰的呼噜声不起来,他绝不敢住手。这样也比当屁屁强,至少政治地位高啊,不就少睡点觉嘛。 转天上午,丰子杰被带走了,号筒里一共去了七八个,加上别的楼的,估计也该有几十号人吧。丰子杰临走时候,庞管交代金鱼眼:“号里事你盯着点啊,丰子杰过不了十天半拉月就下队了,你得抓紧熟悉业务了。” 金鱼眼喜笑颜开地答应着,马上就回头吆喝:“都坐规矩点,个就个位。” 大多数人都老大不情愿地正了正身子,侯爷“呵呵”一笑,革命军人似的挺直腰杆,给金鱼眼捧场:“呵呵,大家都坐好了,金队长训话。”金鱼眼无可奈何地笑一下,一屁股坐丰子杰常坐的位置上,掏支烟点上,自我感觉贼好。我估计要让他坐天门 观礼台上,他准能飞起来。 舒和凑我耳朵根底下说:“小人得志。” 我说:“山中无老虎……” 丰子杰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金鱼眼问:“多少?” “无期,跑得了无期嘛。”丰子杰轻松地说。 “没吃呢吧。” “吃个鸟!这半天晒的,快糊了,连口水都没给喝。” 金鱼眼立刻环顾大家:“谁箱子里还有存货,贡献出来!” 丰子杰不满地说:“不用,我那份午饭呢?” “嗨,我以为你们得从外面吃呢,没给你留。”金鱼眼继续催促我们:“存货都拿出来,舒和麦麦,你们那肠子呢。”现在舒和、常博我们三个在一伙吃饭,购物也都放一堆儿。 我说我们就剩方便面了,干嚼行吗丰哥。 丰子杰一脸正气地说:“我不掐巴你们东西,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小不点,拿几块饼干来,,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丰子杰的正气是做给大家看的,也给金鱼眼横一标杆,让他从第一步就跌份,但丰子杰的怨气绝对是冲金鱼眼发的,那话的后音是:我还没走呢! 金鱼眼讪讪笑道:“听胖子说了,这两天要卖烧鸡,我买两只,给你饯行。” 丰子杰笑道:“我还不好那口,你就吃鸡吧。” 我们会意地笑起来,金鱼眼笑道:“丰哥你拿我找乐哪。” 丰子杰还是笑着:“我看你是拿我找乐,再不找就找不上了。” 看得出来,两位有点小叫劲儿。我们谁也不敢瞎答茬了,都没事人似的做起自己的事来,我看着书,舒和跟常博凑一块重 着常博女友的缠绵情书,贪官海大爷眯眼打着盹,大臭和于得水神情专注地挤着顽固的疥疱,各得其所。号房里除了丰子杰旁若无人的咀嚼声,再没有别的杂音。 庞管突然把大臭提走了。我们都有些意外。丰子杰一边吃饼干,一边含混地说:“大臭也该进检了。”就是说,大臭可能让检察院的给提走了。 半个小时侯,大臭回来了,红光满面地奔水池子边上去,一边冲刘金钟笑:“白捡来一律师。” 丰子杰喊他:“嗨嗨,进来多少日子啦,不懂规矩了?” 大臭这才省过闷来,急忙撤回到丰子杰面前。丰子杰挥挥手:“往后站,一身大疥!” “丰哥,检察院的提我,问我案子的事,问我找没找律师,还说法院那边将来肯定得给我安排一律师,不要钱,白打官司。”大臭报喜。 丰子杰说:“你傻呀,那叫法律援助,对吧那个谁?”丰子杰看着我们仨这边,也不知道问谁呢,我们乱点一通脑袋:“对对,援助律师。” “一给你援助,说明你案子够大了,这跟内定死刑没嘛区别,高兴什么?滚吧。”丰子杰一摆手,大臭溜溜归位,扫光了笑容,只跟刘金钟说:“反正也是死。” 刘金钟说:“我都不让我家里找律师,花那冤枉钱,还不如喂狗,东子倒是请律师了,还一块请仨,管蛋用,没耽误一个死。” “那白给的也不能不要啊。”大臭嘟囔道。 金鱼眼喊道:“别瞎翻翻啦!”大臭哑巴了。 丰子杰消消停停喝了口水,冲大臭说:“赶明你见了律师,就跟他把事情前后一摆,让他重新调查取证,我老觉得你这事可能冤枉。”丰子杰诚心掸金鱼眼的面子,偏要勾搭大臭说话。 大臭含糊地说:“没戏啊,我连一点事儿也想不起来了,咋调查?” 金鱼眼评论道:“调查个鸟,别再钓上个王八来吧。” 丰子杰笑道:“哈,真能钓上个王八来,你们哥几个还能补补呢,可别钓上来个大眼泡,要肉没肉,要油没油的。” 我们一笑,金鱼眼很不吃劲,跟丰子杰说:“又拿我找乐。” “瞧你?净把别人往歪处想,咱这不是给大臭出谋划策呢么,大臭又没别的能耐,靠什么保命?” 丰子杰说着给了金鱼眼一棵“三五”,用探讨的语气说:“你说大臭这案子有没有打?”看样子,把金鱼眼当一专家了,那表情显见得是兄弟做派,好像刚才那些真的只是练嘴,没有别的意思。丰子杰够可怕的,让人摸不着头尾。 第三章换汤熬药第二节丰哥的倒记时 第二节丰哥的倒记时 丰子杰接判决后的第三天上午,庞管就给他安排到接见室和老婆孩子一块吃饭。这已经很搞特殊了,一般已决犯明确表示不上诉的,也要等一个礼拜之后,才给安排接见。 400块钱一桌的 聚饭,它的意义是不能用价码衡量的。 丰子杰早早起来就开始装修,对着一片儿不知怎么搞进来的水银玻璃,用一把玩具似的小梳子在头上心挑剔。丰子杰留了寸头,在看守所里,留得起寸头的人,肯定是个人头儿。 这里有个习惯,只要有人接见了,说的上话的就抓紧写信,让接见的人传到外面去,也有写电话号码的,也有串通案情的,但主流还是普通家信,报个平安。也不是谁都能托付的,有的人胆小,怕管教搜出来取消接见资格,就不敢接别人的信,或者当时接了,出去以后主动 给警察,自保平安,等他下了队,管教才拿着信找上门来,一般是一通臭骂,信里有违禁内容的,就不同了,挨几个嘴巴事小,给你再添别的腻歪就不好说了。 丰子杰不怕,丰子杰出去时,庞管应该不会搜他的身。丰子杰头天晚上就给大家发话,有往外送消息的尽管写!丰哥真够意思,大家一边写条子,一边说。 我简单给家里写了封信,除了报平安,没有太多话,也无法谈,无从谈。这是我在市局近半年时间里写的唯一一封家信。 舒和忙坏了,给他老婆写了密密麻麻两页,看得丰子杰都有些恼了,说你哪那么多蛋话?还瞎勾搭什么,你媳妇早跟靠人了。 舒和说:“我就是嘱咐她啊,要找别人也得找比我强的,要不委屈了。” 我笑着说:“你不诚心给人家增加难度么,比你优秀的恐怕都进来了。” 舒和被我吹捧得忽悠起来,连适度地谦虚一下都忘了。 丰子杰把十几封信都揣在腰里,扎了多半围,在外面摸几下,满意地笑笑:“万无一失。” 丰子杰拿了一大红塑料盆走了,回头跟大伙说:“中午等我回来啊。” 那个塑料盆是装剩菜用的。 金鱼眼说:“丰哥还真有瘾,无期啊,老婆将来肯定离,还见什么劲?” 海大爷说:“不是冲孩子嘛,谁心里没个惦。” “靠,孩子赶明还不定跟谁的姓呢,早忘了早松心。”金鱼眼一脸不屑。 “领导,你家孩子多大了?”侯爷关心道。 金鱼眼猪脑子没转过个来,欢快地说:“十岁啦,现在……该上三年级了。呵,那小子,长得跟我一样,皮!骑我脖子上屙屎,谁也管不了,就拿老师当皇上,学习 也倍儿好,没考过100分以下。” 侯爷意外地说:“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没儿子呢?” 我们几个憋不住笑了几下,金鱼眼臭嘴一张,翻了一下眼:“咳,侯爷你怎么说话哪?” 侯爷笑道:“我是说平常没听你念叨过呀。” “丰子杰我们俩不老拉嗑聊家里事嘛。” “你们老大级的聊天,我们这样的谁掺乎的上?没注意过的……我仨孩子,憋宝似的终于憋来个小子,还没你大。”侯爷说。 金鱼眼点着侯爷:“侯爷你不拿我找乐难受不是?什么叫你儿子没我大,那能比我大吗?” “是没你儿子大,我说话比较简练。” “,有你这么简练的嘛。” 侯爷不看金鱼眼了,找他一把乐就收,也不深得罪他。侯爷接茬跟我们聊:“我苦业那么多钱干嘛,不就为孩子嘛。也不是我老土,农村谁不想要儿子,养儿防老,到什么时候都一样,闺女再疼你,也顶不了儿子。” “唉,”海大爷叹口气:“有心的谁不念个家什么的,我俩儿子呢,想防老也没个防了,活着怕是出不去了。” 侯爷例外地没有打击贪官大爷,反而深表同情地说:“咳,咱这不也是自己作的么,谁也甭怨,就怨这社会儿太他黑暗……哎你说,这社会要不培养你们这些贪官,你能进来,撂毛老头那阵,你敢贪?回头说了,要没有你们这些贪官,我杀谁去?我有毛病我,不老实过日子跑这坐牢来?” 海大爷也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我这样的中国有多少?进来的都是倒霉蛋,我命不好。” 侯爷屁股一掉,郑重地跟他争论:“你们共 员还信命?在你身上,我就看到了法律的力量,要是这个力量在我们那一发挥,把那些狗日的都抓进来,还用得着我费劲去嘛。” 海大爷往墙上靠了靠,嘟囔道:“我这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跟你们聊不清,太复杂。你呢,小潘?你这是不懂法,最后害人害己。” 侯爷唾沫星子乱飞地追问:“我生儿子他们就罚款,扣车,他村长儿媳妇的肚子就镶金口的,随便下?” “就为这个就杀人家?”海大爷有些懒洋洋。 “,我能那么没水准?这仇恨都是积累出来的,村里卖地的钱,他们给分了;老百姓 公粮卖菜,他们给打了六七年白条了;老百姓浇个麦子,一时 不上电费,他们就把闸给卸走;过年来个小牌,他们就疯狗似的抓人,老太太都关派出所撮煤球去——这都是公害,不是我个人的利益,再说我自己,那么多菜,几十亩啊,跟镇里订了合同,他们到时候给不了钱,还不让我到外地卖,人家来车拉他们都给扣下,还罚我一头子!……,说起来都是鸡零狗碎的事,可要凑一块就上火啊!你说他们这样霸道,平时真给老百姓干过啥实事也行,就修个破乡村公路,还老百姓按人头摊钱,那个路修得跟狗牙似的,你说你们这些贪官吃了多少昧心钱?” 看海大爷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们都笑起来。舒和说:“侯爷,这些好像不是海大爷干的吧?” 侯爷也笑了:“我就是气昏了……,还不让上访,去了两次,都给抓回来,拘留了一礼拜,我就是为民请愿嘛。告不倒他们我也不让他们猖狂,雷管炸药的还不好预备嘛,这帮狗官常去的几个窑子还不好憋嘛,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拘留出来没十天,就把傻们给端了!我上警车那会儿,整条公路都是人,那鞭炮响的,欢送老哥哪!父老乡亲给我叫好啊!槍毙算屁,留下威名,值啦!”侯爷讲得红光满面。侯爷是第N次讲这个故事了,我们从没烦过他。 我给侯爷下总结说:“侯爷你是这么一种力量:法律不能解决的,让我来解决!” 侯爷特感动,颠起屁股说:“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没学问,说不出来!” 在里面的很多时间,就是穷聊,云山雾罩的时候居多,也偶尔聊点严肃的,但都是清谈,说白了就是扯淡。不扯淡又干什么去呢? 绝大多数时间,绝大多数人,都在扯淡中消耗着生命,确切地说,有的人是在消耗着“生命的最后时辰。” 有丰子杰的话在先,我们都没有吃午饭,饭菜分好了,继续在那里聊,直到铁门一响,带来了东方红。丰子杰端着满满一盆“折箩”,春风洋溢地走进来:“分,小不点,给大伙分,没薄没厚啊,见者有份。” 丰子杰从怀里掏出一条“三五”:“这个就抱歉啦,我媳妇给我带下队的。” 大家纷纷问:“嫂子来的?” “对,还有孩子,长得比她还高了。”丰子杰沉浸在刚刚的回忆里,我发现丰子杰的眼睛有些余红,不过不明显。 我问他:“丰哥,你哪天下队啊,定了么?” “我让庞管给我尽量往前排,下礼拜四差不多了,不是舍得哥几个,早下队早减刑啊。” 金鱼眼附和道:“对,能早下去就早下去,有些人一耗耗一个月,有什么劲?” “早走有早走的道理,耗有耗的想法。”丰子杰坐铺上着烟,无所谓地说。 丰子杰一回来,金鱼眼就赶紧让地儿,还没有胆量把屁股焊在挨门的铺盘上。 丰富暧昧 地说:“丰哥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丰子杰笑笑:“没有不散的宴席,以后跟金哥好好混,将来到队里能碰上我,我能不照顾你们?” 金鱼眼俨然已经以号长自居了,评价说:“这俩小不点还行,都挺机灵的,会来事儿。丰哥你放心吧,只要有你的话,弟兄们在我这受不了苦。” 丰子杰和大家闲聊着,气氛很轻松,有大哥的风范,却不再耍大哥的威风了。 算算,离下周四也就8天时间了。 第三章换汤熬药第三节裤裆里的虱子 第三节裤裆里的虱子 丰子杰果然如期下了队,金鱼眼也终于被扶正了。 以前光听说最没本事的人才当官,现在知道那多少有些嫉妒的成分在内,当官是需要“能力”的,领导老百姓还好糊弄,领导流氓 就不同了。金鱼眼和丰子杰一比,就看出成色不一样了。虽然积蓄了充分的热情,又有政府在后面给撑腰,大伙还是不买他的帐,先前,哪几位爷聊天声音太激动了,丰子杰只要轻咳一声,或躺在那拿手指敲两下铺板,立刻就见效;放金鱼眼这里,就得嗷嗷叫才压制得住。金鱼眼这个领导,人气忒差,有流氓 气,没流氓 义,政府一手提起来的,光看着帽子高了,其实是一跳蚤,就穷蹦达能耐。 好在在这里的日子都不长了,也没有谁真跟他叫劲,得过且过者多。 丰子杰一走,金鱼眼其实也有些心虚,人家丰子杰手底下真有几个小弟给踢脚啊,一有什么事,不用丰哥招呼,呼啦先扑上去四五条狗,那么点小地方,你就是燕子李三也腾挪不开,干去吃亏的了,现在不讲单挑了,一动手就是群殴,打流氓 架,混战,再赶上打便宜人的三只手多,谁一处于劣势,光去倒霉的了,仿佛一只流血的狼,血腥气会招来同类撕扯它的生命。所以有一个八面威风的老大在那戳着,想闹事的人也先寒了。 金鱼眼就没有这个优势,从丰子杰身上,他除了继承了两个小丫鬟,没有一个贴心跟他捧臭脚的。就那两个跟屁的,也不老服帖的,表面什么活都不少干,心气却显见得不如先前。 不过金鱼眼还没傻到家门外头去,普通政客的觉悟还是有一点的,也知道拢着如侯爷这样民间势力,也知道哄着舒和我们这样被庞管用着的文人,也知道慢慢拉拢几个傻狗似的爪牙。这样的综合势力,只要三分之一就够了,剩下那十七八个家伙,就成了倒霉蛋,成了监室里的“老百姓”。 有几个混蛋,丰子杰在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的,虽然也在上面浮着,丰子杰有什么需要“动手”的事,也狗似的扑上去踢脚,但丰子杰不给他们张牙舞爪的空间,丰子杰就搞一言堂,谁也不能在号里发号施令,不惯那穷毛病,谁探头拍谁。自打一上金鱼眼的船,这几位就横行开了,在号里整天穷咋呼,金鱼眼也不管,也管不了,哪个流氓 在外面不比他牌儿亮?在这些人眼里,金鱼眼连雞巴都不如——一个小子趁金鱼眼去管教室的时候这样说过。要是放丰子杰手里,再给他移植几个苦胆也不敢呀。 那几个家伙,将来估计保命都悬乎。一个叫乐乐的,刚二十, 伙犯罪,抢劫、强、杀人、寻衅滋事,起诉书上打了一大溜,说是一群小青年,十来号人,无所事事,除了找乐,没什么别的远大理想,成天就是下饭店、泡网吧、逛歌舞厅,没钱了就抢,也不分时间地点,看见一碍眼的,上去就打,翻了钱就一哄而散,让警察同志和现场群众摸不着头脑。有一次租车去郊外兜风,半路看一妞走的孤单,开门就拽上来,乱玩一通,搜刮了钱财,车子也不减速,拉门就给踹下去了。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乐乐对自己参与的犯罪活动,一直的态度就是津津乐道和臭不要脸,他最得意的就是一次在居民区里的勾当,丰子杰在的时候,他就给我们回忆过:“那晚上我们五个,喝美了,溜达进一楼群里,就想找找乐儿,巧了,一女的扭扭地从楼档子里出来,黑的乎看不清脸,光知道是女的,穿一白色长裙儿,我们说就是她了,刷拉围上去,拿话一唬,就傻啦,让大虎挤墙旮旯立着就给干了,完事让她脸冲墙蹶着,大虎那狗日的把裙子从后面给撩起来,大白屁股朝天亮着,哈,我们吓唬那女的:不许动换!然后我们蹑脚溜开,都出了楼群了,回头看,那大屁股还老实蹶着哪,哈哈,真他好玩,把我们笑翻啦。” 先前,大伙刚跟着笑,丰子杰就骂他道:“捏死吧,是人么你们!以后在这屋里别提花案呀,我恶心这事,什么雞巴光彩事呢,瞧把你美的,!”乐乐就不再言语,蔫蔫的,怨气不敢流露半分。 还有一个抢出租车的,把司机给宰了,这个将来肯定得毙了。此人没什么特色,整天郁郁寡欢的样子,跟谁都翻白眼珠子,没少挨丰子杰吓唬。 另一个绰号豹崽的是多次犯,一身花,又是龙又是虎的,刺得乱七八糟,应该不是一个时期的作品。这厮在外面也是雄起一方的流氓 ,算是有成绩的,但论辈分,应该没有丰子杰高,出道稍晚,手下的弟兄有几十号,也都没什么档次,就吃半条街,没创下一点安身立命的基业。这回进来,也是摞了一大堆罪名,抢劫啦,敲诈勒索啦,非法拘禁啦,绑架啦,一个 伙进来十四五个,罪名是圈套圈,各有侧重的,本来在分局都下了起诉,一“严打”,又给升上来了。豹崽长得鼠目鹰鼻,总是一副郁高傲的样子,似乎很把自己当个人物,不过,丰子杰在的时候,还不是老实眯着? 丰子杰一走,这些裤裆里的虱子都钻了出来。 ——“的,大臭,于得水!别挠啦,看得我身上直他痒痒!”乐乐在铺上号起来。 “忍着点啊,你们俩都有点公德好不好!”金鱼眼马上颁布命令。 大臭和于得水把手从裆里出来,咧嘴哈着气,不停地挪蹭着大腿,用非暴力的方式,继续跟轰轰烈烈的疥毒做着斗争。 刘金钟的板疮也闹得很厉害,可能还感染了脓包疥,烂得屁股蛋子上成片的腐败,快成官僚机构了。每天只好把手纸垫在裤衩里,隔一会换一次,拿下的手纸都洇透了血色和脓水。所里给拿的药还是硫磺膏,似乎这是太上老君的灵丹。 经过临床 实验,我知道那个药根本不是板疮的对手。我每天坐板时就忽左忽右地欠着身子,轮流解放半拉屁股出来,缓解一下压力,半个多月下来,病情没有好转,但也没有像刘金钟和大臭、于得水那样愈演愈烈,悲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常博和海大爷比较胖,屁股相对肥大许多,受打击的范围和程度都比其他人严重,先后去医务室各输了两次高价液,见效,基本和我的状态持平了。 这天,突然对门传来痛苦的呻吟,还伴随着啪啪的打声。豹崽隔门看了一眼,问他们干什么呢,对门说:“治板疮啊。” 豹崽兴奋地说:“嗨,看我这雞巴脑子,我想起来了,这板疮好治啊,还绝对灵,以前我们在劳改队都这么治。” 我想:这小子又想什么花招整人呀? 这时候管教已经被对门的动静惊动过来,大声问怎么回事。对门的理直气壮地说:“我们用土办法治板疮呢,快20个人得板疮了,不治不行啦。” “别他瞎弄啊,有病找大夫。”管教说一句就往回走。 对门立刻七嘴八舌地起哄:“没钱啊。”“穷啊。”“穷人看不起病啊。”“救救我的屁股吧!” 我们这里,金鱼眼精神头上来了,追问豹崽:“啥法呀?” “拿鞋底子拍屁股,鞋底必须是那种千层底的布鞋,屁股上垫几层手纸,啪啪,轮起来看,手纸上一透过血来,血必须鲜红了才算,就说明把里面的毒都赶出来了,然后用刮子把屁股上的烂肉和脓血刮净,撒上消炎粉,包好!” 听着还有些道理哦。 乐乐自告奋勇地说:“打屁股这事我来!”[这个盗板商真该打屁股,举报电话110] 豹崽说:“先得跟帽花要点消炎粉来啊。”看来豹崽还挺负责,不像诚心找乐子的。 金鱼眼起来喊对门扔过来两片百炎净,当时吩咐小不点擀成面,在一个纸筒里放着。“来吧,刘金钟先来!你最严重。”金鱼眼招呼。 刘金钟一愣愣眼:“呵,我这屁股可不让别人乱摸。” 乐乐一横脖子:“你老还长一虎屁股不成?” 金鱼眼急着找实验品,不想跟刘金钟节外生枝耽误工作进度,就拦乐乐一下道:“咳,他脑子里有大便,别理他,于得水!” 乐乐钻铺底下找出一双旧布鞋,征询豹崽意见后说:“就这个啦。” 三言两语吩咐后,于得水心神不定地撅着光腚,上面蒙了几张手纸,双手扶墙,骑在茅坑上方站稳。乐乐鬼笑着,先把破鞋在手里悠了悠,轮圆了给于得水屁股就是一下! 于得水狼号了一声,往前一蹿,趴在墙上,豹崽笑得牙都快锛了:“,乐乐你小点劲儿。” 乐乐笑着招呼于得水归位,于得水眼泪汪汪地说:“乐乐,你轻点不行嘛,要不我死也不治了。” 乐乐笑着说:“我轻点,你他也得咬着点牙啊,治病有好受的么。” 啪啪啪啪!乐乐打得风声水起,斗志昂扬,于得水这回倒是蛮坚强的,一个劲地哼哼,脚步前蹭后蹭地,楞是没尿。屁股上的手纸都打飞了,鲜红的血漫了出来,乐乐也腻了:“,我以为是一好活呢,这么没意思,给傻上药吧,老哥不管啦。” 金鱼眼让小不点把药面给了大臭,豹崽说:“先给他冲干净了。” 大臭舀缸子凉水哗地倒于得水屁股上了,于得水刚骂了一句,又一缸子水泼上去,拿一破背心给抹了几把,稀稀拉拉撒上药面,上面又敷了张手纸。大臭说:“起来吧。” 金鱼眼道:“的大臭,轮到你叫他起来了吗?你管号我管号?……于得水先蹶着,你起来能坐吗?” “我说金哥,我这蹶到啥时候算一站啊?” “板疮好了,你就起来。”豹崽笑道。丰子杰在的时候,轮得着他接茬? 于得水撅了半个多小时,豹崽就建议金鱼眼,让他钻铺底下趴着去了,说要是于得水的板疮能好了,就挨个给号里的人治。 第三章换汤熬药第四节人分几等 第四节人分几等 却说这偏方治大病,还真说得没错,于得水在铺底下趴了一宿,转天那屁股就见好,结了一层黄痂。豹崽紧盯着自己的实验品,告诉他坚决不能揭那些痂,再痒也不许碰,还让大臭负责监督。 结合豹崽在于得水屁股上取得的成果,金鱼眼高瞻远瞩地决定:马上在号里开展打击板疮的群众运动,计划在一个星期内根治板疮,算他在任期间为大家做的第一件实事。于是跟管教喊号,要求医务室提供足够的消炎药,弄得自己跟抗灾总指挥似的,结果被值班的 管臭骂了一通,搞得灰头土脸的。隔了一段时间, 管又主动给送来一小包百炎净,隔着门说:“你以为这是疗养院啊?药是白来的?普通感冒药也就算了,百炎净,一次最多五片,这是控制药品。” 切,一个消炎药也成控制药品了,弄得跟白区似的。 金鱼眼不接那药,先回头问:“谁花钱?” 我说:“记我帐上吧,常博我们俩也得用呢,都有灾情。” 管不耐烦了:“快点快点,5块钱还弄这么烦琐,跟老们似的,,以后这小毛病别他折腾我啊!” 侯爷嚷嚷道:“那么多屁股都烂了,你们不管谁管?” “是我请你们进来的吗?坐牢还坐出理来了你们!” 管吹 子瞪眼地望着侯爷。 侯爷一挺身子,刚想发作,金鱼眼赶紧示意他稍息,一边跟 管陪起笑脸来;“ 管,您别着急啊,跟他们上什么心?都没什么素质。” 管怒目道:“我干管教30年了,什么样的流氓 没见过?我还没碰见过敢在这里翻跟头的!” “不就是一狱卒嘛。”侯爷嘀咕着。 好在 管耳朵也不老好使了,不然又得是一片血雨醒风的骂。 后来好歹请回了 大管教,金鱼眼说:“,我挨骂图屁?以后这事我也不管了,你们谁有钱就看,没钱就烂屁股……那个药,麦麦花的钱,就你用了。” 我说:“常博来吧,常博屁股大,板疮也厉害,光靠输液成本也太高了。”常博和我客气了半天,最后顶不住我热情的火焰,乖乖蹶池子里去了,几天没输液,加上坐板的时候又不妥滑,他的大屁股又发奋图强地烂得惨不忍睹了,常博主动要求我给他拍,他心里虚乐乐,那小子太野蛮啦。 庞管后来来了解了一下疮情,告诉金鱼眼:“这一段长板疮的先别盘板了,可以蹲着上学习 。”听得众押犯儿欢欣鼓舞,真理也不如好政策得人心啊。 庞大管教又安抚大家:“坚持一段时间,下队就不治自愈了。” 豹崽也附和道:“还真是,一到劳改队,天天出工,光普照的,什么疮啦疥啦,都没了,大伙就是在这里闷的,心火憋成了毒。” 后来金鱼眼又带来一个跟我们无关的好消息,说在狮子寨那片,正建新看守所呢,估计明年就可以搬过去,据说那里跟公寓似的,可惜时不我待啦,好日子留给后来人吧。 * 海大爷这些日子常念叨:“丰哥那封信给我寄了没有?”然后又自答自问:“应该寄了啊,丰哥不是那种人啊。”海大爷被板疮折腾得很焦躁。 “你写的什么呀?这么上心?”金鱼眼问。[仿伪:封面没有哥们儿光辉头像的印刷品为赝品] “也没嘛,就是惦记孙子了,顺便让家里给送点药进来。”海大爷遮遮掩掩。其实我大概知道他惦记着什么,他想调个号,换个单位。 在W市局,每栋楼都有一两个特等号房,专门关押流窜到我国做坏事的外籍流氓 ,还有就是有特殊背景的国内混球,当然,肯花钱也算一种“特殊背景”。据说特殊号没有睡板下的说法,一个号就八九个人,都在面,还能给押出来放放风,喘口粗气,冲太打个喷嚏什么的,特嚣张。 自从听说有这个“特等号”,我们几个就撺掇过海大爷,说您这样的老干部,素质那么高,家里又有钱,何必跟我们扎这里受罪?海大爷开始也有些不愿意给家里人添负担,就表现得很有些高风亮节的样子,说共 员什么风雨没见过?夏天一到,板疮一出来,胖贪官就难熬起来,斗志渐渐萎缩,多次流露出要追求新生活的愿望。丰子杰给他捎出去的那封信,估计很可能与此有关。 侯爷对特等号的存在是深恶痛绝的,这对海大爷正确表达自己的愿望也是一个心理障碍。而且,海大爷肯定也顾虑金鱼眼的想法:“怎么,我老金挤掇你啦,压迫你啦,平白无故想调走?”这一旦走不了,往后的日子怕也不好过。所以海大爷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不愧是老干部,斗争经验很丰富。 丰子杰走后一个来月,庞管把海大爷提走了,回来就吩咐他收拾东西,海大爷意气风发地跟大伙道别,坦言去了特等号。 看海大爷穿着过膝的大裤衩,拖着板疮牌屁股,蹒跚出号门,侯爷很愤怒,说:“这腐败真他厉害,到哪里都一个行,不知道进了曹地府,是不是还一样?” 海大爷一走,金鱼眼就大发慈悲地说:“麦麦常博,你们俩上来一个。”我们很给知识分子争气,真诚地谦让着,最后把常胖子推上去了。 现在睡板上的一共九位:金鱼眼,两个小丫鬟,三个打手,侯爷,舒和,常博。还剩15个人,除去有三个轮流值班的活动岗,板下总保持着12个人睡觉。极少数人霸占着社会的绝对资源。 除我以外的那14个板下的,大臭、刘金钟和于得水算来的早的,剩下那11个符号,都记忆模糊了,很多人想不起确切的名字和相貌来,只记得一个抢银行的,姓刁,比较特殊的姓,所以记得,此兄很邋遢,言行都比较黏乎,没有一点期待中的大侠风范;还有一个强女的,似乎叫花五或者花武花吴什么的,在我来之前就让丰子杰他们给折腾迷糊了,有些神神道道的,没谁当人看他,连揍他的欲望都萎缩了;还有几个,盗窃、抢劫、非法制售槍支的很杂,都是 伙犯罪给带上来的,不是主犯,估计也不会有太辉煌的刑期,平时都病猫般眯着,什么事也不往前凑乎,有一起呆了小半年叫不上全名的,属于太卑微的角色了。 这些人平时就是老老实实“打坐”学习 ,按时吃饭睡觉和值班,谨言慎行,挨骂就给个耳朵听着,挨打就送个身子捱着,小媳妇似的低声下气,灰灰溜溜,给领导者安全感,老大级的一般也不太为难他们。 我在板下,睡前也好跟两边的人聊两句,左边是刁,右边是“花五”或者“花武花吴”。那个花案很少说整句话,似乎害怕 流,看上去也不像有毛病,就是让号里的人给整治得含糊了,不敢乱讲话,怕落下口实,惹火烧身;刁某倒是有问必答,告诉我他在外面也是一本分汉子,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是没本事,穷极生疯,才去抢银行,他说银行是国家的,抢了也就抢了,跟抢老百姓不一样,老百姓挣钱都不易。面对这样朴素的逻辑,我只能说抢谁的也不行啊。他笑着说这俺明白,不是进来了吗?没想到一小信用社还有警报,太大意了。 “我也没抢到钱,你说他们会槍毙我吗?丰哥说我一百个死,能嘛?” 刁光着脊梁,趴在肮脏的褥子上忧虑地说:“我都快80了,瘫炕上五年了,我媳妇要再跟我离婚,我咋办呢?” “早想这些,你就不抢银行去了。” “我就是为我老能享福,才去抢的,没想一小屁信用社还有警报啊,太大意了。”刁某对那个可恨的装置念念不忘。 我好久无话,脑子里出现了我和我老婆围着女儿忙活的幻像,眼睛不禁湿润起来,再看姓刁的,已经趴在那里睡着了。 第三章换汤熬药第五节大臭的阳光 第五节大臭的光 这天吃过早饭,进了开水,中产阶级们照旧每人冲了一杯粉,放脚边凉着。刘金钟的一袋粉可以喝两个来月,每次只倒薄薄的半个杯底,丰子杰在的时候,说他那叫“透明的牛”,这玩笑一直沿用着。刘金钟说:“我就是找一喝的感觉,觉着没亏自己就得了。” 说着话,庞管来提大臭:“律师来了,跟律师好好说啊。”庞管一边开门一边顺嘴嘱咐。 大臭一脸懵懂地出去了。 “没戏,就是一该死的鬼。”金鱼眼看庞管走远,在后面甩了一句。 小不点插嘴说:“大臭这事是有点不明不白,要这么随便给给凿了,弄不好就是一冤鬼。” “瞧你那傻行,听丰子杰一说,你也跟热屁,丰子杰懂个屁,我当警察那么多年不比他门儿清?抓进来的就没有冤枉的,冤枉也让你变成不冤枉。”金鱼眼拿白眼珠子翻着小不点,小不点干张了两下嘴,没敢接茬。 豹崽在铺角认真审阅着刚发下来的起诉书,一脸凝重的表情:“,给我们打了8个罪,一弄上 伙就不好玩了,估计得整出几个无期来。” “昨天不是都看过了吗?”金鱼眼瞄他一眼。 豹崽皱着眉头说:“那不行,得好好分析一下,有些罪定得不合理,擦边球的罪都给划圈里去了,得想法往圈外打啊。我看了,能判无期的就一个抢劫,什么非法买卖槍支、强制猥亵、寻衅滋事、敲诈勒索,都没事,数罪并罚,加到100年最高也只能执行20年——这你肯定懂,一沾上无期就不好玩了。” “那你看什么看,有俩抢劫案在里面,还有一个案值给打了45万,算数额巨大了,无期肯定没跑了,我看弄不好你们都得做好掉一两个脑袋的准备。”金鱼眼毫无同情心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豹崽虚伪地笑道:“,掉脑袋啊,掉一个也得先把我排头儿啊。” 豹崽往前凑了凑屁股,摊开起诉:“跟我分析分析,这起诉有问题,到开庭时候我们几个一铆劲就能把它扳过来。就这个抢劫,明明是敲诈,在分局时候打的就是敲诈,一升上来他改抢劫啦。” “,瞧你说的,不改抢劫拿什么升你?甭问了,你在你们那个区肯定民愤大,还跟官面上表示得不到。” “官面算雞巴呀,再晚进来几天,派出所都让我们给端了。” “对了吧,要不人家怎么狠着劲要扫除你们呢,除了添乱,你对人家屁好处没有,谁留这个祸害?搁我那我也想法望死里整你们啊。” “……得,再回头看我这案子,说别的都没用。”豹崽指手画脚地说他们那个案子——那个觉得冤枉的案子: “简单说啊,这白老虎是我们那一开澡堂子的,仗着前些年也劳教过,老觉得牛乎乎,在当块儿不买咱哥们儿的帐,我安排人给他搅了几回局儿,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是谁干的,就是一个出格的屁也不敢放。那天我约他到澡堂子对面的酒店聊聊,傻还玩儿派,隔条马路愣开辆桑塔那过去,,我看这王八蛋就来气,加上那天我们就是算计他来的,上楼我们就把他摆平了,开始还七个不吊八个不忿的,啪,俩大‘五连儿’往脑门上一顶,腿马上就软了。我说你牛啊,这条街上,谁白用豹崽看过门?白老虎说我没雇你们啊,我小弟砰一啤酒瓶就给他开脑袋上了,嗨他邪了,傻那脑袋愣没事,就是精神崩溃了,跪在地上说:豹哥以后你们多照应,我给弟兄们发辛苦费,我兜里有2000多,先拿去买烟。我说你当豹崽是花子呀,以前的费用怎么算?你先自己开个价,看看豹崽的弟兄们值多少?……不罗嗦了,反正最后我让白老虎开了张5万块的欠条,了一大金链子,一宝石戒指,一满天星手表。回头我说那破车我先开几天,什么时候想要说话……这不转天中午,我正开车溜呢,让刑警队给猴儿住了。” 豹崽顿一下,看着金鱼眼说:“敲诈……这不是敲诈是什么?我们又没明抢明夺,不就是威胁了一下嘛,没错,就是敲诈勒索!”看豹崽的表情,好像敲诈勒索有理似的。 舒和冲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我笑一笑,配音:“嚓!” 乐乐在那边说:“豹崽行啦,抢劫就抢劫,无期比20年能多几天?” 豹崽耿直地说:“兄弟那不行,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咱不能在法律面前吃糊涂亏,那不都成大臭了嘛!再说了,19年,下队就算日子,混一段就能开始减刑;无期不行啊,前面这段白呆,下队两年以后才可能改判18,前面这两三年,给谁加上谁不急?” 乐乐逍遥地说:“,我也不那个心了,反正死不了得了,我们那帮人,我排第六被告,掉脑袋也挨不上我呢。” 金鱼眼大度地说:“嗨,想那么多干嘛,大不了一死,大臭那德行的都临危不惧,咱怕个鸟,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典型伪流氓 。 豹崽说:“按说身子都掉井里了,指望耳朵是挂不住了,可要真给你空出一手来,孙子不往井沿上扒一把,反正上庭我就闹,非把敲诈打回来不可!那帮检察院的懂雞巴法呀,净 整,好像人命到他们手里跟鸟毛似的了,!” 侯爷笑着答腔:“嘿嘿,那些混帐要是落我手里,连鸟毛都不如了。”这话说的挺笼统,听上去像说那些狗官,又像再说豹崽他们,估计豹崽倒没往偏处想,还一个劲给侯爷煽情呢,说对对对! 大臭去的时间不很长,回来时还是迷糊状,跟金鱼眼汇报说:“律师是一老头,问我案子,我也说不清了,俩人穷聊了半天,他让我等信儿。” “那就是让你等死呢。”金鱼眼破译道。 大臭嗫诺着:“反正活着也受罪,不如死了舒服,一了白了。” 舒和赞叹道:“大臭真他超脱,整个一哲学家啊。” 下午进了一批生食蔬菜,我们卖了二十块钱的,顺手给大臭和刘金钟几个西红柿,大臭不知怎么来了兴致,置生死于度外,兴冲冲拿一小勺,在西红柿上又片又掏的,居然鼓捣出一朵花来,我们很惊喜,说“大臭你还真是好厨子啊。” 看我们传阅着那朵看不出是玫瑰月季还是牡丹的红花,大臭红光满面,谦虚地骄傲着:“不是特二也是二级呢。” 刘金钟预约道:“到那边盯着给我当厨子啊。” 大臭不屑地说:“没准到那边我还是老板呢。” 乐乐也不嫌大臭脏了,一口把那朵花吞了:“嗨,大臭,给你根黄瓜,给我削个雞巴出来!” 金鱼眼笑道:“削完了你吃啊,糟蹋了可不行。” 我们一笑,大臭晃着脑袋说:“这还真没学过。” “嘿,别给脸不要啊,手艺人都是一通百通,没个干不了。就拿于得水当模特,我看他长的就像个雞巴。”乐乐紧追不舍,一定要大臭刀。 大臭一边困苦地笑,一边挑了根直溜的黄瓜,拿勺子刮起来,一边干一边瞅于得水笑。于得水气愤地一扭脸:“,你别老看我啊!” 我们忍不住都笑起来,金鱼眼板脸儿镇压道:“咳,小点声,把管教招来,又让我挨骂!” 过了两天,庞管开门喊大臭出去:“你小子好命的,碰上一好律师,给你打报告,今儿做鉴定去,到时候可劲地装傻冲愣啊,弄好了就混出去啦。” “鉴定啥啊?”大臭疑惑地跨进号筒。 我们立刻兴奋起来,说大臭弄好了就走人了,就他那样的,肯定脑子有毛病,不鉴定就是一弱智,一鉴定保准神经。 “他傻,谁说他傻谁才傻呢。”侯爷笑着说:“大臭是傻里藏的主儿,憨厚是真憨厚,傻可未必,就是在这里面关的,不那样不行啊,没钱没人的,抖机灵又不会抖,干脆就来一装傻冲愣,人家那叫玩的高。” 听听也有道理。 话题很自然就转移到舒和身上,乐乐嘲笑他一事无成:“看人家大臭,政府上赶着给做鉴定,弄好了今就直接回家了,你瞎折腾啊,白受罪,也不把你当神经病。” 舒和歪头一笑,也不跟他争论。 望眼欲穿后,大臭终于回来,问他什么,也说不清,只说几个老头老太太跟他聊了一上午,还给他弄个仪器乱测,他还以为那是电刑呢,吓得脸都白了,想跑没跑了。 舒和很有经验似的说:“弄不好你就回家了。” 大臭笑着拨楞起脑袋:“你们都回家也放不到我呀。” 金鱼眼恶毒地说:“就是放你回家,还不如吃一黑枣省心,你这行的,不白给社会添呕心嘛!” 不管金鱼眼如何妒忌,大臭还是顺利通过了司法鉴定,被确诊为脑袋有毛病的那种患者,当天下午大臭就走了,出牢门的时候,依旧一脸迷惘,和我刚来时看到的一个模样。 大臭什么也没拿,只带走了一身大疥,走回遥远的光里去。 第三章换汤熬药第六节情色话题 第六节色话题 大臭一走,对某些人的确是个刺激。 金鱼眼首先就愤愤不平,很多的闲言碎语,从肚子里不断往外涌,觉得政府太糊涂太心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啊!我偷偷说:“觉得金鱼眼如果去做鉴定,弄不好也能放了。”舒和就笑,说这小子看上去是有些变态 ,脑袋里面除了坏水就是大便。 舒和这两天也挺兴奋的,倒不是从大臭身上感受了政策的光明,而是让一封来信给闹的。 庞管给他送信来的时候,我们正给管教大人鼓捣一个小文,就 民提出的“以法治过、以德治国”发表高见。庞管放下信,暧昧 地说:“舒和可以啊,没看出来呀。” 金鱼眼接过信,先审阅起来,舒和问“谁来的呀”,金鱼眼也不告诉他。 金鱼眼看完,一脸鄙夷:“,我以为你们知识分子多干净呢,也搞破鞋啊。”顺手把信给舒和扔过来,舒和兴奋得脸色干红,抄起来先扫一眼落款,似乎很意外。我看一眼,那里签了个“Annie”。不是他老婆的名字。 “还挂了个老外啊。”我开玩笑。 舒和说:“等会儿再说。”说着自顾看起信来,我和常博也不研究治国方略了,一边一脑瓜,陪他看信。 那个Annie说,费了千辛万苦才得到他的信址,说一直特担心他,心都破碎了,整天惶惑不安地,她是相信舒和无罪的,一定是遭人陷害,舒和一定会出来,会带着久违的迷人的微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像几年前那个秋季一样。她最后很实际地说:她已经给他准备了一笔钱,只要他需要,随时可以送到,她只要他出来,便什么也不顾。 我们都已经看完了,舒和还在那里咂摸滋味,不忍心把信折起。 常博憋不住了,问他:“Annie是谁呀?” 舒和讲了一段很得意的往事。 他说Annie是“Y公司”的人事主管,就是那家被他诈骗的公司。他还在那家公司上班的时候,Annie是个比他大几岁的少妇“白骨”(白领骨干英),不算特别漂亮,但很干练,气质贼好,对男人有一股无法言表的媚惑力,这姐姐特傲,从不拿正眼看那些男同胞,当时很多人想泡她,就是没勇气上前。舒和鬼头啊,就偷偷侦测Annie的私人信息,伺机下手。 开始,他也跟Annie来不可一世那一套,整酷男秀,弄得Annie偶尔侧目一下,心里不定怎么鄙夷他呢。高傲的人往往鄙夷其他高傲者,总觉得“你有什么屁能耐”?后来舒和慢慢给她来个笑脸什么的,Annie就有些北京萝卜心里美了:瞧,这丫见了所有女人都铁个脸,就跟我还 暖点,就有了些征服对方的小快感。 一来二去,舒和逮个机会,趁晚上加班,很老套地建议“一块喝点什么”,被Annie笑容灿烂地婉拒了,人家还不上道儿。舒和那个气!都不想玩了,赶巧Annie被公派出差,中秋节也不能回来,舒和突发奇想,在当天下午给Annie挂了电话,问候些个 柔的话儿,然后火速通过关系,从公司查出了Annie落榻的酒店,搭飞机漂了两个多小时,傍晚时分敲响了Annie的房门。Annie打开门,看到手捧鲜花的酷男正站在面前,一脸光地说:“Annie,节日快乐,生日快乐。” Annie真的惊呆了。 舒和早就从电脑里查出了Annie的一些私家资料,他说他自己都没想到会以这样漫的方式给他祝贺生日。他相信自己的策划是具有爆破的,结果如他所料,Annie在那一天,在那个秋季谋里,被舒和给爆破掉了。 Annie哭了,在那个乱成熟的秋夜,她说他从没想过玷污自己纯洁的家庭关系。Annie的老公是个地税局长,属于风流 倜傥年轻有为那一档次的,往台面上一摆,绝不逊舒和。但舒和的这一套花活,他肯定不会,至少跟Annie没玩过。 舒和得意地交代着他的作风问题,我们嘴上说他道德败坏,暗里有些羡慕。 舒和继续交代:“从那以后,Annie我们就成了地下情人 ,但没有再乱搞过男女关系,真的,就是成一好朋友了,Annie有什么话都跟我说,我会倾听会安慰啊。弄得那些菜鸟都快嫉妒疯啦。他们跟我请教,我能告诉他们绝招吗,必杀技啊!今儿讲出来,是担心我活着出不去,这秘籍给失传了。” 可以想像,如果丰子杰没下队,将怎样借题发挥,败坏整个知识界的道德形像了。就是个人品行绝对蛋的金鱼眼,也不屑地说:“不就挂了一货嘛,也值当吹牛?问问道上混的弟兄,谁手里不囤着一打婊子 ?” 乐乐笑道:“还别说,我就不搞积压,小凯子是见一个上一个,玩完了一扔,不留后患,让一女的跟糖稀似的粘上,多腻!” 豹崽吟哦了一下,多少有些矫情地说:“我在外边有一相好的,东北的,在我们当块儿坐台,跟我特铁,我刚进分局那会儿,给我死盯……一到市局,不让写信了,也跟她联系不上了。,在外面全靠我罩她,她不给我盯也不行啊。”说到后来,流氓 气就冒出来了。 我问舒和:“你老婆知道Annie的事么?” “你说呢?”舒和笑道:“没能力做好保密工作,就别在外面风流 ,外面是彩旗飘扬了,最后把家里大旗给倒了,不值。” 常博分析道:“我估计现在露馅了,Annie满处找你,能不走露风声?女人的感觉都多灵敏!” 听他这么一说,舒和有些打蔫:“还真没准儿,要那样,我老婆肯定气疯了,要不,没有理由不给我写信啊。” 侯爷笑着开导他:“算了,你这小情人 不也够棒嘛,你都进来了,还可劲想往你身上糟践钱呢,以后就投靠她不也挺好?” 乐乐羡慕地说:“舒和你还就算够棒,把人家给了,还上赶着给你花银子,现在这么贱的女人不好逮。” “我就是花钱能买命,也不会用她的钱啊,我死也不会用女人的钱啊。”舒和一脸正气。 豹崽说:“别你吹你啦,真到那时侯你眼都红了,还管谁的钱?” 我也笑着揭露他:“舒和你是有点虚伪了。” 常博笑着审他:“Annie咱先放一边,算你对不住嫂子的,你说你跟你们那个同案有没有一腿?” “你说陈兆一啊,我们特纯洁,就是志同道合骗钱,没肉体上的业务。”舒和笑着洗刷自己。 “你就说你们怎么勾搭一块的吧。” “简单,通过一朋友老周认识的,一搞仿古家具的老板。那老兄特实诚。一天我去他那玩,他说正巧我这来一哥们儿,北京的,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吧。见面才知道是个女流,小三十的岁数,不怎么靓,这女的就是陈兆一,当时老周欠陈兆一10万块钱,看那意思,陈兆一是来讨债的,我当然冲老周也得跟人家陪好脸啦,后来琢磨着,当时老周把我拉出来也有让我出卖色相的嫌疑。 “打那就跟陈兆一认识了,我对她没什么好感,当然,也没找到不跟她来往的理由。后来陈兆一一来W市,就给我打电话,也就是打老周的幌子,出来喝喝茶,那丫头好像挺寂寞的,爱情方面搞得不理想,老让人家甩。有时候聊着天,跟我还玩怨妇情调呢,唉声叹气楚楚可怜弄得特古典,我又不好意思当她面吐,那恶心劲就别提了。” 我笑道:“甭净捡好的说,光顾着提高自己形像了,你要真不掸人家,这么大的案子,你会拉她一块玩?” “嗨,那不都是为老周嘛。陈兆一那天来了,把我跟老周都约过去,哭天抹泪地说,她在海南跟黑社会借了80万高利贷,现在人家追上门来,要死要活的,让我们给想想法啊。老周特仗义,当场就拍胸脯说多了帮不了,欠你那十个包准先拿来,谁知道转天大哥就没影了,所有带音儿的通讯工具都歇了,老周就给我来一电话,说形势紧迫,先闪了,要我给顶一阵,嘿,大哥也太水啦!把陈兆一给气得骂街,也没闲心装淑女了,我咋办,只能安慰她,这咱是高手。当时是把姐姐给糊弄美了,可后来发现,这宽心话顶不了钱用啊。” “所以你就跟他一起去诈骗?玩那么大,悬乎掉脑袋的事,你们俩要就那么一层纯洁关系,能这么玩命?弱智的都不信你的鬼话呀。”我先不信他的。 常博也笑着打击他:“别把你美化得我们都不敢认啦。” 舒和紧着摆手,笑道:“我不是高大全哦,我也没往那上描自己,我就是跟你们说不清了,反正我跟陈兆一真没那事。” 我说:“你这叫欲盖弥彰。” 舒和笑道:“我这叫欲辩已忘言啊。” “那句是用这的么?”常博嘲笑起来。 舒和痛心疾首地说:“鲁迅说假道学家看见女的买块肥皂,就开始幻想人家怎么咯吱咯吱地洗澡,我还不信,没想到啊,你们俩也这么庸俗,看人家男的女的往一堆一近乎,就开始给人家编意故事,失望啊,太让我失望啦。” 又说笑了一会儿,我催着舒和接着交代怎么跟陈兆一沆瀣一气走上犯罪道路的。舒和说: “我就跟她开了句玩笑:不行咱想法套点钱出来?我说我倒是有法儿。陈兆一一提钱就红眼啦,说千方百计,是条道都行,只要把钱弄到手,让我先过这关就行啊。我就说我能搞来‘Y公司’的财务章和帐号,咱把它的钱先套出来用不得了嘛。 陈兆一想都没想就说行,有这两样就行了,回头你给我帐户上打,取出来咱二一添作五。我说你短路啊,往你帐户上发钱,那不等于领着警察查户口嘛!这女人就是猪脑子,算计个油盐酱醋什么的能耐大了,一沾大方向的,就懵了,我指挥他,我说你先回去弄个假公司,起个帐户,再招聘一女孩,别太,相当于高中毕业那水平就行。以后取钱也好,转帐也好,都叫她出头,咱就在后面去那个收单的。陈兆一当时那个佩服咱呀。 陈兆一一回北京,我就跟韩文渊联系,从他那弄来他们公司的业务单复印件,上面有他们的帐号和财务章啊,回头我用PHOTOSHOP 把那章给抠下来了,一加工就跟真的一样,‘彩喷’咱有现成的,就等陈兆一那边的消息了。” 我说:“这么说整个事都是你策划的啦,你不打折的一罪魁祸首啊。” “我不给她策划,她撞死也想不出这好计谋来呀。”舒和炫耀地说。 “钱骗出来以后,你们好像也没就地分赃啊。”常博以前听他零星讲过,所以疑问。 舒和无辜地一摊手:“嗨,说了你们又不信,我开始就没想要钱,就是想骗出10万,把老周欠她的钱给堵上,再冲动点,也就是提80万,先帮陈兆一把高利贷还了,我真的没打那钱的主意,你们说,我二十几万的年薪,也不低了,我在钱上没有压力,没理由去冒风险吧。” “580万,你说过最后你们一共骗了人家580万。”我凿了一句。 舒和气急地说:“可不是嘛,那丫头一看钱来得这么易,红眼了,连着就填了好几张单子,凑了580个,说一不做二不休,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她最后算把我给害了。” 舒和马上又愤愤地补充道:“钱一到手,我才明白,原来黑社会那事根本是那们编的,就是为了挤兑老周还钱,要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给他露高科技那一手啊。” 常博说:“就怕你过得了财关也过不了色关啊。” “我意志坚定着呢,尤其在她那样貌不惊人的女流面前。” 我小结说:“你也甭给自己贴金了,你们这对狗男女啊,一个因色迷心,一个见财起意,凑一堆要不祸害人都怪了,看现在着屋子了么,那不是钢筋水泥筑的,那就是钱和色码成的。” 常博赞许地笑起来,舒和也笑了,气短地说:“你们就铆劲损我吧,等哪天我步了大臭后尘,你们想损我还找不着人了呢。” 第三章换汤熬药第七节碟仙 第七节碟仙 监舍里的夜色总是提前降临。 吃过晚饭,也不用“打坐”,电视没什么好看,一群人像往常一样,很是无聊,金鱼眼把几个碍眼的先哄板下去了,扩大一下表面空间,也散散闷热的感觉。 整个号房乱哄哄的,如果忽略了被拘押的处境——事实上我们经常忽略,因为麻木而忽略——这里跟建筑工地的民工窝棚差不多,充满了烟气、汗味、脚臭和粗口,一切鲜活的灵的东西,都默默无闻地迂腐下去,或变异得浅薄、糜烂。 奇怪的是,我从来没在W市局看到过蚊子,倒是曾经担心过那样的夏天怎么过,后来蚊子都没有来,老犯儿说:这里气太重,连蚊子都不敢来。实在是值得庆幸的事。 豹崽刚开了庭,因为被告太多,一整天都没有审完,明天还得继续,回来后豹崽的心情不太好,说检察院咬得太狠,那几个律师水平也臭,连案子的来龙去脉都倒腾不清,光会照本宣科,气得他当庭就骂起来,被严重警告了一回。 晚上,满心郁闷的豹崽拉拢了乐乐和小不点、丰富,在铺上扎成一堆,玩着一种类似扶乩的迷信活动,叫“请碟仙”,没有“碟”,只能因地制宜地用个纸板代替,几个人越弄越虔诚,又问生死前程又问吉凶祸福的,玩得入巷。 金鱼眼在门口铺了凉席,穿个三角裤躺着抽烟,手里把握着遥控器,以5秒钟一个单位的速度,不厌其烦地扫描着节目,铺底下探出几个脑瓜,眼巴巴望着翻云覆雨的屏幕,似乎期待,也似乎无所谓。 侯爷蹲在茅坑里,愁眉苦脸地使着劲,一边跟我们说:“那个陈述一定要搞好,压轴戏啊。” 侯爷的起诉下来了,估计半个月左右就要开庭。 侯爷抱着必死的信心,决定到法庭上演讲,宣传自己的理想,侯爷挺能聊的,一拿笔就直眼儿,那些字字珠玑的句字说什么也不往纸上蹦。侯爷说我憋得难受啊,你们几个帮我写吧,我去那个说的。 我说侯爷你其实什么也不用写,就带一张嘴去,到法庭上一开口,锦绣文章哗哗往外流啊,自来水似的,还不把那些法官给淹死? 侯爷笑着晃荡一下脑袋:“不行不行,咱在这白话行,到那里就得有个稿儿,显得正规不是?再说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讲话,必须有水平,上档次。最损也得拿个提纲上去啊,别到时候说得放烟花似的,光图眼前热闹了,回头一想没内容。” 舒和说你放心吧,不就一提纲嘛,我们哥仨给你玩三陪的,一包到底,庞老帽儿的活我们都接,能不管自己爷们? 侯爷笑道:“舒和呀,你在人家老外的公司里也这么讲话?”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舒和说在那咱说外语,到这里当然得说鸟语,好多年没说过人话了。 侯爷很不满意地拉起大裤衩,摇着头说:“下半天工夫,没拉出来,这两天有点‘大便干’。”侯爷一接起诉,多少也有些上火,表面上倒看不出来,依旧谈笑风生的。 金鱼眼在地下叫到:“!”我们一看,原来出来几个沙滩女郎,在25寸的平面里,冲大伙“夸夸”扭屁股呢。 铺底下也发出几声呻吟似的欢呼。 侯爷掉过脸,冲下面下流地一腆肚子:“,你们就沾这个欢!”说着,哈哈笑着跳上了铺。 “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这句必须写上,第一句就是它。”侯爷边坐下边说。 常博低头记录着。[作者留言:此书为盗印品] 侯爷开始白话自己的成长史,说自己怎样经历痛苦的童年,怎样受到 和人民的关怀教育,后来又怎样发奋图强,在 的联产承包改革开放摸着石头过河等政策的感召下,靠勤劳智慧在奔小康的光辉道路上越走越来劲儿。常博手忙脚乱了一通,终于跟不上溜了,无奈地望着口若悬河的侯爷。 “侯爷,你慢点不成?”我提醒他。 “这些你也不用记,你就给我写一题目就行,就写‘我的童年’、‘在人间’什么的,我一看就知道该说什么啦。” 舒和说:“后面再写个‘我的大学’。” “没,没有啊,我没上过大学。”侯爷诚恳地摆手。 后面,侯爷扣紧“官民反”的主题,又讲了一通杀贪官的动机和过程,我们给他总结的思路,一是突出自己从小就树立了为人民服务的理想,从小就痛恨贪官污吏,并且心地善良、仗义执言、敢作敢为,整个就是一群众利益代言人。二是不厌其烦地刻画那些贪官污吏飞扬跋扈、狼狈为的丑恶嘴脸,一定要让人感叹这些狗杂种不杀不快! “别忘了强调一下,我一年总有几万块收入,在俺那块低界,算富农了,我完全可以不管那些蛋事,我完全可以花点钱把那些狗喂成顺毛驴,可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么做呀,对父老乡亲的苦,我不能置之度外!”侯爷看一遍提纲,马上慷慨地提了点建议。 我和舒和催促常博马上加上,华啊。 侯爷沉吟了一会,一拍大腿说:“行,先这么着,我这几天好好 一下!”然后又问舒和:“唉,我说你那案子也该进检了吧,多长时间啦?” “十个多月了。” “你也不跟他们说说,赶紧给你做鉴定啊,我看你装的够像,弄好了真能弄个精神病。” 舒和笑道:“这事能自己提吗,精神病自己要求鉴定?一看就假啦!只能家里或律师申请……我老婆可不怎么跟律师说的。”舒和突然有些烦躁。 那边乐乐突然骂道:“的,什么雞巴碟仙,三回了都咒我死!”说着就想把铺上的道具给划拉散。豹崽紧张地一把按住他:“别瞎弄啊,不玩了咱就规规矩矩把碟仙请回,要不,碟仙可跟咱没完,这号里要不闹腾出几条人命来都不算完。” 乐乐骂骂咧咧靠铺角迷瞪起来,小不点和丰富还兴致勃勃地要问碟仙桃花运的事,豹崽扫兴地说:“不玩了,我把碟仙请回了。”然后郑重其事地跪好,口中念念有词,谢过大仙,请回了。 豹崽一脸肃穆,对眯着眼的乐乐说:“我看咱俩都悬了。” 乐乐一瞪眼:“玩玩还当真!?” “特灵,我可知道。”豹崽很认真。 “我就是不信,这心里也有点腻歪,以后不玩这个了。”乐乐懒洋洋地又把眼合上了。 侯爷小声跟我们念叨:“乐乐脖子后面有一痦子,是砍头痦,将来肯定掉脑袋。” 我们看一眼乐乐,只看见一张年轻空洞的脸,就都笑笑,没怎么往心里去。 侯爷补充道:“官不杀民杀,民不杀天杀。” 第三章换汤熬药第八节单元小结 第八节单元小结 在某种程度上,侯爷是作为偶像被尊重的。我们研究过这个问题,觉得排除掉部分庸俗的“金钱外 ”的因素,就算侯爷只是一个穷如大臭的土豹子,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弱肉强食、兽发的笼子里,侯爷的形像也不会被糟践得面目全非,大家还是会给他一个好位置。至少不会有人上赶着欺辱他,。 在狭小的牢房里,一个人的案子质就是他的出身,他的政治面貌。 出身相同的人们,就要拼附件,比谁的关系厉害,谁的腰包鼓,谁的拳头硬、牙口硬,谁的脑系广阔油滑,比谁能把谁玩服了。 像我以前在“C看”遇到的“强”,以及这个号房里那个幼的花什么,案子就提不到台面上来讨论,别的降伏人的玩意又没有,所以倒霉是必然的,被打倒再踏上一万只脚也活该,好就好在这里找不到那么多脚丫子,算便宜他们了。这就是游戏规则,你服不服都是它。 走了链儿的东子,还有即将走的侯爷,自我感觉都特好,往其他犯罪分子堆里一呆,就有鹤立鸡群的优越感,不过东子楞把自己往“劫富济贫”上拔高,多少都有些牵强,侯爷就不同了,走到哪都很坦荡,红堂堂一张脸,李玉和似的,看着就像英雄好汉。 没有几个人捧东子,大概大伙心里也都不服气,流氓 就流氓 了,打家劫舍还给自己戴高帽儿,楞充刚从水泊梁山下来的。可大伙都愿意捧侯爷,说侯爷仗义、爽快。捧侯爷是一标杆,是一幌子,其实是憋着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我就是喜欢仗义人,就是喜欢爽快人。 所以里面的行事很讲规矩,说话也讲技巧,叫“懂楞份”。 我在里面呆了近九个月了,真的学了不少东西,最初的棱角和理想已经麻木,反抗的力量只在内心冲撞,却被坚硬的胸膛阻挡住,仿佛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雕塑,感觉很迟钝了。玩笑,都是无关痛痒,谈话,也会巧避机锋。 我说这人在里面呆得太久了,到社会上还不都成啊? 侯爷说:“我看啊,监狱这狗地方,根本教育不好人,只能把人往更坏里带。” 豹崽听见了就笑着说:“侯爷你还真说对了,这坏蛋一进来啊,不懂的懂了,不会的会了,原来跑单儿的这回拉上 伙了,我可有体会!” “等咱哥们出去了,好歹在社会上捡巴捡巴,就能凑一小分队。”金鱼眼兴致勃勃地插话,没有人接茬,只乐乐在背后干笑了一声。 金鱼眼不忍心扫自己的兴,问:“小不点,丰富,将来跟我干不?” “能不干嘛,只要金哥你远远一打口哨,我立马就到跟前!”丰富抻着细狗似的脖子,小木偶一般活灵活现地献媚。我们哈呵嘿嘿地笑起来,一片不和谐的欢声。 “出去我就办一公司,”金鱼眼还来劲了:“我当董事长,豹崽总经理有富裕,乐乐,你就保卫科长!舒和,财务总监,常博,市场部部长,麦麦,文化部……就办公室主任吧。喝,侯爷,差点把侯爷给忘了,你跟我一字并肩。回头咱把大臭找回来给咱掌厨,吃不美就砸傻的!” 侯爷推脱道:“我的牌你就甭打啦,过些日子就阎王爷 那应聘去啦!” 丰富着急地说:“金哥,我干什么呀?” “……你?给我当司机兼按摩师。” “司机兼秘书吧。” “,秘书肯定不用你……怎么也得弄个亚姐什么的呀。”金鱼眼越说越像真的了。 舒和我们三个都不对他的册封发表意见,扎一堆看起80年代的获奖小说来,一边感慨地回忆那个时候文学的兴盛局面,一边暗暗发笑,有意晾金鱼眼。 金鱼眼还在那里煽乎,大概冲板下喊呢:“嗨,刁什么你?还有幼那个,将来找我去,我公司里有长虱的女工批发给你们俩。” “谢谢金哥。”板下的人喊。 “我,谁呀这是?”舒和抬头笑道。 我说撇开于得水不会有别人。 常博笑道:“怪鸟。” 混成“怪鸟”也不容易。不求一帅,只求一怪,其实也是一种境界。这种人的起点一般很低,先天不足,后劲也跟不上,先混沉底了,成鸟屁了,可又不甘心在旮旯眯着,总想着显示自己,逮着机会就耍把小聪明,还耍不好,耍成“大葱”了,弄弄就把自己弄成鸟中之怪了。“怪鸟”的最大特点就是不要脸,舍得作践自己,勇于拿自己不当人看,跟某些拿自己爹抖包袱的相声演员类似。 像于得水这样的怪鸟,几乎每个号里都有一两个。在我们这,于得水没少吃亏,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可臭毛病一样不带改的,多嘴多舌,贪小便宜,欺软怕硬,死不要脸,丰子杰那时候给他下评语就说:“于得水,你他典型的吃嘛嘛没够,干嘛嘛不成,撂哪哪碍事的怪!” 但于得水不知愁,挨几个腮梨,刚老实一会儿,不定想起什么美事了,就坐旮旯哼起小曲来。 于得水的状态,不是脑子短路,也不是精神缺氧,他就是“清醒地”选择了这样的生存方式,他找到了他的空间,虽然只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狭小的缝隙,但已经足够他获得“探头探脑的乐趣”,站在这个台阶上,他开始有理由作弄那些连探头探脑都不敢或不能的同类,在他眼里,他们才是最底层的贱民。 丰子杰时代里,于得水吃不上冰棍,金鱼眼当朝了,他还是吃不上。但他念金鱼眼的好,丰子杰对他的政策是严厉打击,不给抬头的机会,金鱼眼却更喜欢作弄他,看他痛苦的样子获得施虐的快感,而他大无畏地作践自己时,金鱼眼也喜欢欣赏,觉得这个小丑是他豢养的弄臣。金鱼眼给了他呼吸的空间。 就像一只蛆,终于找到了魂牵梦绕的大便。 金鱼眼的盒饭吃不了的时候,一般是给小不点或者丰富,有时候也叫人去倒掉,于得水就蹿上去喊:“金爷,别糟践了呀,您赏我吧,就当喂狗了。”金鱼眼就说:“喂狗我得听听音吧。”于得水立刻“汪汪”两声,博金鱼眼哈哈一笑,说:“,这么下本,不给你都不好意思了。” 其实于得水未必真能谗死,他就是要金鱼眼“哈哈”那两声,他心里好塌实啊。 侯爷说:“这么下去,于得水这狗养的都能成了。” 最后于得水没有让我们看到他成,在侯爷和豹崽、乐乐之先,他的判决下来了,起诉上的窝赃,判决时有两笔给打成了共同盗窃,总共判了九年。金鱼眼笑得舌头都筋了:“于得水你牛什么呀,抖半天机灵还是让法官给绕进去了吧。”于得水满不在乎地说:“实话告诉你吧,其实哪笔也不是单单收赃,都是我点名要他们去偷的,都是共同盗窃,我还是主谋呢,最后,嘿嘿,他们四个人弄俩无期,我最轻!” 于得水的话得站八里地以外听去,顶风传耳朵里的,也未必是实话,不过,那九年的刑期,却一天假不了。 第四章积患重重第一节同路约会 第四章积患重重 第一节同路约会 豹崽他们那组案件,连续开了两天庭,豹崽回来一直说效果不好。 “的在分局都下了起诉,要不是赶上‘严打’,也不至于升上来,这人该倒霉,放屁都闪了腰。” 乐乐安慰他说:“不能那么想啊,至少还上市局来长长见识呢,社会上混的多了,有几个进过市局?这跟镀金差不离嘛。” “对,”金鱼眼也赞成道:“读书的‘托福’留洋,道上混的进市局开眼,都是给自己上档次呢。” 豹崽不屑一顾地说:“太老套啦,现在真混黑道的,想发展还得靠经济实力,光靠打砸抢,撑死也就成一街头混混,没大闹儿。时代不同了,现在大流氓 都往政坛里混,拿钱买个政协 委员人大代表什么的是正道,进过市局算屁本事,有本事的还能进来?嘁!” 正晕乎着,外面喊:“刘金钟!”门外传来哗啦啦开锁的声音。 “刘金钟,接判了。”金鱼眼预言道。 刘金钟紧着穿好黄坎肩,蹶着板疮屁股跟管教走了。金鱼眼马上吩咐幼的那个花什么给刘金钟准备破布条,好等他回来缠镣子用。 我说我枕包儿里有个旧秋裤,正想扔呢,给他撕了用吧。 我找出秋裤,金鱼眼一声吆喝,幼那位立刻从铺底下钻出来,爪牙并用,呲喇呲喇地把秋裤捩成一个个长条条,堆在那里,像等待下锅的板儿面。 刘金钟比豹崽早两个礼拜开的庭,去回都很平淡,大家只无聊时简单问问,他也懒得多说,反正谁都明白,他必死无疑了。 不到十分钟,号筒里响起哗啦哗啦的镣子声,渐渐接近,我们向门口望去,门一开,刘金钟老气横秋地挪进来,手捧子脚镣子都上齐了。 “上诉了吗?”金鱼眼问。 “没有。上也是这意思,板上钉钉的事了。”刘金钟尽量坦然地说。 豹崽招呼刁某和花什么:“快点给他缠链儿,缠结实点啊,别一动换就开,哗啦哗地烦人。” 刘金钟直接坐在地上,偏着屁股把腿伸开,刁、花两个人掐着灰布条,蹲下去给他缠脚镣。 刘金钟看一眼金鱼眼说:“先这样缠些天,我走之前啊,再换一次,我那还有个红秋裤呢。” “,你还挺讲究。”金鱼眼道。 “本来想给大臭我们俩用的。”刘金钟笑起来,声音空洞。 豹崽问:“今个挂了几个?” “连我一共八个,四平八稳。,还有一小们呢,盘儿还挺亮。”刘金钟兴致勃勃地说。 “没跟她勾搭勾搭?”乐乐问。 刘金钟黄牙一呲道:“没机会呀。上路时候再说吧,嘿嘿。” 两个缠链的完了活,一言不发地钻回铺底下了。刘金钟提着布头,把脚镣拽在手里,费力地站起来,吐噜吐噜地过来,坐在铺边上。 金鱼眼斜叼着烟说:“那什么,刘金钟晚上你上来,就睡边上啊,你们那边挤挤吧,谁嫌挤就下板睡去。” 除了刘金钟没人答茬。 侯爷想起来什么,突然说:“嗨,不是说上刑场以前有烧鸡肘子壮行酒什么的嘛,怎么上次他们走链儿没看见给呀?” “那都什么老黄历啦侯爷?”金鱼眼笑道。 小不点抖机灵:“没准人家到刑场才给呢,在号里怕让别的犯人给抢了吧。” “别了!谁抢死人饭吃?!还不让大伙给活剥皮?”乐乐反驳道。 豹崽说:“听我一哥们说,在别的地方,有给的,咱这里太他缺德,挺早就给提走,连早饭都没有,送一帮饿死鬼上路。” 侯爷一拍胸脯,大方地说:“老刘你甭担心,估计咱俩能凑一拨走,到时候,山珍海味不敢保,肠子里挂满油水没问题,当不了饿死鬼!” 刘金钟“嘿嘿”笑起来,说:“能跟你一道,我这心里还真塌实。” 过几天,刘金钟闲的没事,跟大伙要了烟盒里的锡纸,耐心地叠起戒指扣来,叠好一个,套上试试,满意的,就笑眯眯装兜里,不满意的就打开重做,问他做什么用,他笑道:“我这寡妇 过日子——缺雞巴少蛋的,到那边也受罪,先叠点金银首饰带着,道上打点小鬼用。” 说着笑话,外面喊“潘正侯”,侯爷一蹦跳起来,抓了黄坎肩就走,一边说:“总算熬出来了。” 我在后面喊他:“侯爷,提纲带了吗?” “装脑袋里啦!”侯爷的声音已经响进号筒。 大家的话题很快转到侯爷身上,聊了一通,又都无话,大伙身上那些话题都翻腾的差不离了,早成了陈芝麻烂谷子,有人把自己老婆跟人家通的家丑都贡献出来了,这一段又没有进新人,想开拓新领域都没机会,实在没有什么新鲜作料了。时间越长,寂寞越深,都盼着早点开庭,离开这个鬼地方,将来如何将来再说。 侯爷开庭那天,天气不错。 傍中午,侯爷就兴冲冲回来了,在号筒里就喊“痛快”! 进了门,侯爷把黄坎肩往铺上一摔,兴奋地说:“痛快!” 金鱼眼有些意外地说:“这么利落就审完啦?” “就那么点事,我全认,开始进行的就顺利,法官们特满意,没防备到最后我给他们来了个满堂彩!” 我们正腻歪,赶紧招呼侯爷落座,让他讲讲开庭的事。侯爷粗声大嗓道:“我那小律师还够棒,像条汉子,敢说话,讲了不少受听的,我这命他肯定捞不回来啦,可我觉得这钱不白花,舒服。” “陈述呢,那你自己陈述了吗?”舒和担心地追问。 “能落场嘛?”侯爷红光满面,端正了一下姿势说:“我告诉他们,我一点也不后悔!我还嫌杀的少呢,哈哈,我义正词严啊,我跟那帮法官说了,我就是想用自己这条命,把贪官污吏给震醒,让那些贪赃枉法坑害百姓的混蛋夜里做噩梦,我说你们判我死刑我不恨你们,我死得其所……死得其所这词没用错吧?” “对对。” “我说你们是执法者,死在你们一只笔底下我痛快!但是!——我大声强调‘但是’俩字哦,我说‘但是’!如果你们将来敢拿人民给你们的权利瞎 闹,跟邪恶势力狼狈为,给法律摸黑,我就是变成厉鬼也要回来找你们!当时旁听席上就有叫好鼓掌的,审判长都快窜桌子上去制止啦,哈哈,痛不痛快?” “痛快痛快!”听的人都附和起来。 “侯爷就是侯爷,有胆魄,好口才。”我们几个也赞道。 “活着都没尿过他们,死死的还跟谁客气?”侯爷劲头更足了。 金鱼眼惋惜道:“你这样折腾,更得判你啦。” 侯爷“嘁”一声,很不掸他。 豹崽替侯爷说道:“左右一死,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干嘛临死临死当孙子?” 侯爷纠正他:“就是缩头有一赌,我也不掉链子,以后靠什么活,顶天立地一爷们,为条小命就把立场变了?” 豹崽道:“嗨,你是没到那时候呀,大丈夫能屈能伸,干嘛跟命过不去?” 侯爷慷慨激昂起来:“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我到多晚儿也不昧良心。” 侯爷还真有点老革命 那意思,我们都笑起来。 侯爷问刘金钟:“老刘,叠多少戒指啦?” 刘金钟笑着抓挲了两下手:“俩手都戴满了,够给小鬼的了。” “叠那玩意做屁啊,有我陪你一道走,还怕小鬼?就是阎王爷 跟咱爷们搞猫的狗的,我也敢腮他老!” 第四章积患重重第二节焦躁 第二节焦躁 天气似乎越来越热,闷热。我们这个号在面,光进不来,大概比对面的号房还要稍微好些,不过倒了不通风的霉,整个号房简直成了人肉罐头。我的板疮也不见好,手指缝里还偶尔蹦达出一两个水疱,怀疑是疥,很紧张地挤掉,用烟头忽远忽近地觑,烤得心里痛痒,不过还算见效。 舒和说肯定是铺下面太脏,大臭于得水之类的疥毒又不定都泛滥流窜到哪里了,处处都得小心。 脏没有办法,又洗不了澡,水太金贵了,只有进水管的时候,能抓紧时间把所有脸盆都注满水,排队到池子里擦擦身子,这样奢侈的幸福时刻,三两天才灯来一次。即使这样朴素的待遇,也不是谁都能享受的,至少有一半人也就落一个喝凉水管够。 平时大家最热衷的活动,就要数坐在那里撮泥揪揪了。溽汗一浸,皮肤都潮呼呼的,从脖颈子到脚丫缝儿,一路撮下去,值当干洗呢。 丰子杰在的时候,因为跟劳动号的胖子搞好了关系,水管来的时候,总能让他拖延一些时间,一次安排一两个弟兄冲个囫囵澡,这样轮下来,一个月也可以洗上一两次。金鱼眼就衰了,人家胖子根本不把他当碟菜,整天素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气得金鱼眼光剩下骂闲街了,将熊熊一窝,大伙都跟着受罪,豹崽、乐乐什么的也就落个窝里欢。 身体一遭殃,心情就显得焦躁。我们的案子已经拖了10个月,还没有消息,整天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关着,也没人搭理了,跟施展也通不上气儿,想起来就烦。 舒和比我还窝火呢,检察院提了一次,他给人家来十三点二百五七十二变装大傻,据说至今是个“零口供”,可人家检察院的同志不吃他那一套,明明白白告诉他:舒和你那一水不灵了,你就是成天吃屎,见个馒头都喊二大爷,我们也不给你做鉴定,不跟你浪费那感情,你根本没病,骗一骗二骗不了二。 舒和不爽地埋怨说:“肯定是我老婆在外面不使劲了,钱都干什么用?” 舒和的父母亲都年龄大了,晚来得子,又是一“孽种”,想帮忙都活动不开了,只有干着急的份。 不几天,舒和的起诉下来了,他排在第一被告。 最让他不平衡的是,证人部分居然有他老婆的名字,虽然起诉书上没有明确指证的内容,但舒和还是极度压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出来指证我,太让我震惊了,伤心!” 我们都替他老婆开脱,连金鱼眼都说:“证人还分什么证人呢,不一定非得跳起来把你往火坑里推才是证人。”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原谅。”舒和一脸的郁闷。 金鱼眼说:“我这是好心给你分析,我这是有耐心的,要放丰子杰那会,不骂你粪坑里去算便宜。”金鱼眼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贬低丰子杰的机会。 乐乐说:“你不是还有个削尖脑袋想给你花钱的情人 儿嘛,想法带信儿给她,让她给你砸钱啊,先弄到第二被告去,肯定能盼有期。” “也就十来年。”金鱼眼说。 舒和一脸狷傲地说:“我不丢那个逊,判我死刑最好,不然我就到法庭闹。” “扯啊你?还想着装疯卖傻撞出去?除非法官都疯了。”乐乐嘲笑他。 舒和也不搭理他们了,一个人反反复复看起诉,好像字里行间的漏洞里,藏着救命草。 常博跟我的看法类似,都劝舒和别把力浪费在邪门歪道上,下功夫认真对待,争取把官司打好才是正道。 常博这几天也很忙,连续被提讯,回来说是中纪委的来人了解情况,可能想顺着他们这个走私案的藤条,再摸出几个国家干部的腐败瓜来,他说里面有个老太太挺好,慈眉善目的,跟他又推心又置腹的,最后看出他确实就是一被人利用的打工仔,以前在社会上又是一追求进步的好青年,就说会把他的情况跟检察院的反映一下,或许对他能有帮助。 常博的心情马上好起来,当晚的饭量激增,虽然金鱼眼不屑地说那个老太太的话绝对不能信,还是不能从根本上破坏他的幻想。 最愤怒的是豹崽。 豹崽去接了判决,回来给“挂”了,这不仅出乎他的想象,连大家都觉得有些意外。 那天豹崽回来后,庞管很快就把他提到管教室去谈心,又嘱咐金鱼眼要看紧点他,别出意外:“判得够重,连我都没想到,一块挂了六个,他肯定脑子转不过个来。” 豹崽他们14个人,判了6个死刑,豹崽后面那五个就更要觉得“冤”啦,所有人一致要求上诉。 豹崽一边看小不点和丰富用红布条给他缠脚镣,一边说:“当时我们那个七被告就冲法官喊:你判我无期干什么,有种连我一块槍毙呀!那哥们儿也是气坏了,原来他以为自己也就三五年呢。” 金鱼眼刚领了庞管的大令,很认真地给他打气:“你塌实呆着吧,肯定能打下来!”豹崽抬头笑,感激里面夹杂了不少的凄楚和悲哀。 从那以后,豹崽的生活起居都配了专人照顾,蹲大便的时候,丰富都坐对面池子边上给拉着脚镣上的红线。 “的,照这么玩下去,我弄不好也得挂啊。”乐乐触景生情,不觉焦躁。 金鱼眼不满地往回拦他的舌头:“嗨呀,你跟着添什么乱?” 乐乐瞪着眼说:“这不成,得想法逃跑,都谁跟我冲?” 小不点踊跃地说:“乐乐哥,我猫你后面跑。” 金鱼眼踹了他一脚:“,你以为你聪明哪,武警正好从后面撂你杂种做的。” 大家都当玩笑谈,说这么多年,还没听说有谁从这里跑出去过,八卦阵呀,有翅膀也飞不走啊。 金鱼眼又显他能耐:“其实是用心的人,这个路线开几次庭就摸清了。” 舒和说:“有什么复杂的,只要在这个正字楼里面不转迷糊了,出了楼口,外面就一铁围子……” “铁围子外面是武警宿舍,出了那个院门,外面就还剩一道大门,我看了,门口值班的就是一干巴老头,跟孙猴儿似的,一瞪眼就能吓一屁蹲儿那种。”刘金钟也发表谈话了。 乐乐笑道:“那不就行了嘛,今天晚上都谁走?反正左右一死,不如一赌。” 金鱼眼挥一下手:“得了乐乐,别瞎聊了,让管教听见还以为你真想逃跑呢,冲这些淡话,赶寸了敢加你几年。” 侯爷也笑:“金国光啊,要是让你跑你都不跑吧?” “我傻啊,别说出不去了,就是真他冲出去了,亡命天涯,手里又没钱,还不如扎里面眯着呢,我又死不了,十来年也就混出去了。”金鱼眼说着,悠闲地吐了一串烟圈儿,在溽热宁静的空气里消沉地游荡着,散去。 第四章积患重重第三节新出锅的好消息 第三节新出锅的好消息 这过了十天左右,前铺几个正叫闹着, 管大步走过来,先训斥了一句:“别瞎雞巴闹腾啦!都给你们挂上就老实啦!”然后看着豹崽,笑逐言开地说:“臭小子命不赖啊。”[——居然看上盗版书了] 豹崽活动一下脚镣:“ 管?你老瞅这个舒服是不?谁想要我立马给他。” 管道:“小孩子拿我改是吗?态度好点现在就给你卸链儿。” “嘿嘿,不是我看不起您老啊,我这链儿叫乾坤链儿,阎王爷 批的,可不是谁想挂就挂想摘就摘的。” “的,给你看看 大爷的本事!” 老头把一串钥匙从栅栏塞进来,招呼金鱼眼道:“挑钥匙,给他开开,把钥匙跟铐子、镣子给我塞出来。” 金鱼眼献媚地笑着,没敢接。 “的,快点儿!” 管一边不耐烦地催促,一边说了实话:“新来的好消息,还冒热气呢——豹崽子你那案子有救了,检察院抗诉啦。” 号房里马上活跃起来,都跟着豹崽祝贺。检察院一抗诉,按规矩,这已经判死刑的就要先摘了链儿,等候重新开庭。 金鱼眼赶紧接过钥匙串,亲自蹲过去给豹崽开戒具,一边说:“是判的重了,检察院都不干啦。” 豹崽这才回过神来,一边上烟,一边连说:“谢谢 大爷,谢谢 大爷。” 管说:“不!谢不着我。” 金鱼眼一边往外塞镣铐家伙,一边讨好地说:“那您就根喜烟也行啊。” “,我跟你们喜什么?” 大管教说着,把戒惧哗啦往墙边一放,又去别的号给豹崽的同案摘链儿去了。 豹崽扒着栅栏喊:“六子,三儿——摘啦,全摘啦!” 管回头骂道:“号丧哪!用你通知?” 豹崽挨过骂,头一缩,喜气洋洋地跳了两下高:“嘿,燕子李三!燕子李三也就他这感觉吧,真轻快!” 于得水恬着脸喊:“豹崽还不发圈喜烟?” 豹崽例外地没有栽他,兴冲冲地说:“小不点,把我的烟都拿出来!” 这时号筒里有人喊:“到我家喝喜酒去!”后面马上是 管的咆哮。 我在我们一堆里说:“现在司法是进步了哦,监督机制很厉害了。” 豹崽在那头叫:“抗一个诉下来,法院的就得扣那几个雞巴法官的奖金!,开除的才对,拿大爷的命开国际玩笑!” 侯爷哈哈笑道:“的,怎么没有人给我抗一家伙?” 于得水贪婪地吸着烟,耳朵上还机关槍似的架了一棵,呲着黄牙跟侯爷耍贫嘴:“要不判你死刑啊,社会上当官的还不都叫老百姓给Yan了?” 我笑道:“侯爷不是有民愤,是有官愤啊,所以非杀不可。” 舒和也说:“杀贪官哦,此风不能长!” 受到这样的漫骂似的评价,侯爷痛快地大笑。 豹崽无链一身轻,站着说话也不累腰子了,开始感觉良好地耀武扬威起来:“喇巴子的,等我出去也改变斗争方向了,专门奔贪官下手,不过我不要他们命,只要他们银子,哈哈!” 金鱼眼不满地说:“唉你不跟我干公司啦?总经理都给你封了!” “咱注册一反贪公司不得了嘛!” 第四章积患重重第四节恐怖脸与妖人 第四节恐怖脸与妖人 豹崽摘链以后,精神头一直很好,经常处于亚兴奋状态,动不动就笑两声,弄不好,判死刑没吓破胆,一改判倒有可能给神经喽。 看表面,最塌实的还算人家侯爷和刘金钟,侯爷心平气和就等挂链了,刘金钟的死刑判决应该已经送高法复核,几乎没有发生奇迹的可能了。 其他等起诉、等开庭的,都有些心浮。 作为三人小组第一被告的舒和,那些天就忙活得够戗,眉头一皱,就想出一花活来,再一皱,嗖,又一倒霉点子窜出来,完事还就跟我们研究,说他那个案子其实是怎么怎么回事,我们一说:“你骗大头啊?”他就很郁闷,说:“连你们这样弱智的都不信,就不跟法官说了,再想别的辙。” 还没等他把故事改编圆全,穆管教就提他开庭了,舒和囫囵套上黄马甲,冲穆管一笑:“瞧好吧。”脚往外一迈,立刻转身立定,向号筒尽头等候的法警来一标准的纳粹军礼:“嘿,希特勒!” 舒和边走边唱,哪个号儿有叫好的,还明星似的跟人家沟通呢:“嗨——大家好!Iloveyou!”估计还得跟满号筒飞吻哪。 侯爷笑道:“这个活宝。” 我们拿舒和练了一会舌头,听见号筒里哗啦哗啦链儿响,丰富猴窜着开玩笑说:“嚯,舒和挂了。” 乐乐笑道:“挂你爸的蛋子上了!有这么快么?” 穆管先一步过来开我们的锁:“加个人,挂着链儿呢,先睡两天板儿上啊。” 金鱼眼看着跟过来的那个戴脚镣抱被子的,问穆管:“过两天还调走啊。” “过两天就给他摘,这个还没判呢,不老实,先挂几天,拢拢子。”穆管回头吩咐后面那个进来,随手关好门走了。 我们都看新来那个乐,这哥们儿长得太惊险了,鬼斧神工一张仿古脸,上面飞沙走石的全是疤瘌麻子瘊子斑,给人惊天动地的感觉。 乐乐和小不点他们发出夸张的惊呼:“偶像啊!” 金鱼眼仔细观摩了两眼,满腹狐疑地问:“是不是送错地方了,整个一国宝啊。” 于得水往前凑了凑,端详一番,感慨万千地评论道:“我!” 金鱼眼嫌他多嘴:“你下狗。”于得水嘿嘿笑着退回原位,似乎被骂得舒服。 “蹲,蹲。”金鱼眼冲新来的喷口烟,训兽员似的发出指令。 恐怖脸那位刚才一直嗫呆呆立着,听到吆喝,抱着被子蹲下了。 “被子扔后边!”丰富现在也获得了一定的话语权。那人把被子一放,才发现他没有戴手铐。 金鱼眼按程序办事,问道:“叫啥?” “杨誉赢。”我们都笑起来。 小不点说:“那你更是我偶像啦!你不是跟赖昌星侄子靠上了吗?” “我是荣誉的誉,输赢的赢。”杨誉赢先生开始说文解字。 金鱼眼喝断他:“闭嘴!哪那么多杂碎!啥案啊?” “爆炸。” “耶,还净玩惊险的,的,因过什么呀?炸啥样啊?”豹崽搭了腔。 那阵子,轰动全国的石家庄爆炸案刚刚落幕,首犯靳如超一时成了名人,所以一听“爆炸”俩字,大家的神经就有些兴奋。 “有一家伙看我哥开饭店赚钱,就在我哥对面也开一饭馆,跟我哥抢买卖,我没本事,就靠我哥养着,抢我哥买卖就是掐我脖子,我就把那家饭馆给炸了,没死人,就是楼上住的俩小姐吓得跳楼,一个腿断了,一个把脖子扭了。” “你这个应该判故意毁坏财物罪,我在分局的时候碰到过这样的。”常博说。“我是爆炸,没错。”杨誉赢抬眼看着我们。 金鱼眼一巴掌把他脑袋拍下去,接着问:“在哪个号闹杂来着?” “我直接从分局上来的。” 豹崽上去一脚:“把老大当傻呀?从分局有挂链儿上来的吗?” 杨誉赢无辜地从地上爬起来蹲好,解释道:“我在分局逃跑了,他们把我抓回来,就直接挂着送这来了。” 乐乐立刻来精神了,挪到前边来问:“够牛的,从看守所跑了?咋跑的?” “我们那改建,让我们搬砖,我上砖垛蹿墙出去的,我观察了好几天了,发现他们那铁丝网根本没电,就是一摆设,外面就是大玉米地,我进去就没影了,那块地形咱熟极了。” “能这么简单?,怎么给逮回来的?”乐乐非常关心地询问。 “我没吃的,就啃棒子,最后我从庄稼地里走了100多里地,找我舅舅去要点钱,想跑远点,回头我舅母把警察给叫来了。” 金鱼眼说:“就你这蛤蟆脸,跑哪也藏不住啊,整个一注册商标嘛。” 杨誉赢心事重重地叹口气:“唉。” “唉是外语,以后少来啊。”豹崽照他软肋来一个蜻蜓点水,杨誉赢打个哆嗦,向旁移去,拖得脚镣哗啦一声。 金鱼眼叫幼那个:“爬出来,给他缠上!” 中午舒和没有回来,侯爷开玩笑说这小子别是查出神经病,给放了吧。 吃过饭,过了大概两个钟点,号筒里有人喊:“偶像,再来一个呀。” “下回吧,今儿收摊啦!”是舒和乐观向上的声音。 一小会儿,舒和笑嘻嘻进来了。我们都素着脸,不理他。金鱼眼事先吩咐过,说等舒和回来,谁也不准先跟他说话,憋着他,要不他更吹牛了。 舒和扫视一圈,迷惘地上了铺,自己孤单地叨咕:“,到法庭上咬开我了。” 还是没人接茬。 “陈兆一真不是东西,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舒和眼巴巴望着我,我忍不住笑起来,金鱼眼笑着批评我:“麦麦你也太沉不住气啦,淡着他呀!” 舒和放松地笑了:“哈哈,原来诚心整我,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哎我看好像来一新人啊。” 乐乐道:“看仔细点,那是人么,那是我们给你领的一宠物,以后他就归你管了。” 小不点说:“我们给他起了一名儿,叫杨誉赢。” “那么肉麻啊。”舒和看着杨誉赢的脸笑。 我们这才问他开庭的情况,舒和立刻精神亢奋起来:“陈兆一整个一泼妇,玩命把事儿往我身上推,我还不能反驳。” “你咋整的?”侯爷模仿着东北口音道。 “嗨,我不一开庭就装病呢嘛,跟她一较真,不就露馅啦,两条路线,只能坚持一个,让她钻了空子。”舒和无奈地笑着。 舒和转了话题道:“我一上去就傻笑,哈喇子往下滴答,先给他们封官,审判长是如来佛祖,审判员是判官阿姨和悟空师兄,我管书记员叫观音姐姐。” “你是谁呀?” “我装猪八戒,我管陈兆一喊二姨,呵呵,一开庭就乱了,下面全是笑声。” “,你们家人没去?看你那样子怎么想?”豹崽说。 舒和神色暗淡了一下:“没看见我家里人,只看见韩文渊的爸爸了,老了很多,我心里当时很过意不去。对不起人家韩文渊啊。” 舒和撩起衣服在身上找:“咦?中午还有呢,下去了?” 金鱼眼说:“你找虱子呢?” “不是,开庭到半截开不下去了,几个法警把我拖下去,到候审室里踢了我一通,都青了,他们告诉我不准再闹,我当时答应了,一回法庭我就撩着衣服喊:警察打人啦,天篷元帅被打屁屁啦!” 我们都笑。舒和说:“临走时候我告诉那个如来佛祖:有本事你就判我死刑!结果法警当场就踹我一趔趄。” “咆哮公堂,你死定了。”乐乐笑道。 舒和说:“我来去都神神道道的,法警在车上都说这样的怎么不早放了?一回号筒,法警一背脸,我就好了,穆管看着我直乐。” 我说舒和你简直就是一妖人。 金鱼眼纠正说:“那叫人妖。”他总以为他比别人机灵两秒钟。 第四章积患重重第五节杨誉赢大战金鱼眼 第五节杨誉赢大战金鱼眼 杨誉赢进来的当晚,常博被临时挤下来,偎在我边上。 金鱼眼躺在地上靠门的地方乘凉,丰富正给他从头到脚地按摩,舒服得这家伙一个劲叫床 ,腾出空来,他冲铺底下说:“你们俩别白话啦,没看别人都睡了嘛……嗷,再往上来点……哦,哦……” 最近丰富的地位有了很大提高,已经超越了小不点,小不点除了铺床 叠被,满足不了金鱼眼更高层次的要求,丰富这个漏子补得恰倒好处。小不点很醋他,又碍着金鱼眼,不敢荷槍实弹来明的,只好背后嘀咕丰富的坏话。 大家都看丰富不顺溜,就是谁也不掺乎那事,一个个泥菩萨过河呢,还有那份闲心?再者,在里面个混个的,多说无益。 也就豹崽和乐乐腻了时,拿丰富溜溜舌头。 晚饭时候,丰富抱怨了两句政府给的伙食,豹崽就说了:“不吃那个呀,我这有个闷罐鸡你吃不?就是脑瓜大点。” “我,拿我找乐?”丰富回过闷来。 乐乐紧咬他一句:“你还?雞巴跟小果仁儿似的。” 丰富说你才跟果仁似的呢。 乐乐立刻掏出来晃了一圈,炫耀道:“看!够威够力吧,看看你的!”说着已经扑过去,豹崽也上去一起叫力,扒了丰富的裤衩,按在铺上展览。丰富一个劲乱骂,金鱼眼在一旁乐,毕竟在他眼里,丰富算不上弟兄,充其量就是一使唤丫头。 乐乐用线把丰富的小鸟系了,高高提住,非让丰富喊两句好听的,任凭丰富怎么闹,就是不松手,金鱼眼还一个劲提醒丰富嗓门低点。大伙都去看乐儿的,没人插话,小不点美得猴蹦,催促丰富赶紧喊好听的。最后丰富一看大势已去,只有叫了声“乐乐大大”,才解救了自己命在系悬丝的小弟。 丰富红头胀脸地起来,不敢跟豹崽和乐乐来劲啊,就扑向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小不点,小不点一看他先动手,也不客气了,扑腾几下就把丰富给放倒了,照腮帮子上狠狠凿了两下。要不是金鱼眼喝停,还得继续打呢。 “你们俩的,给我窝里反是吗?”金鱼眼一看小哥俩真急了,脱离了娱乐的范畴,不由气愤地叫起来,先命令俩小子墙边蹶着反思,嘴里还穷翻翻:‘你们俩都是伺候我的,不 结起来想法怎么把工作做好,还离心离德啦,我一发火把你们都哄板下睡去,你小祖宗的,让你们破鞋帮子改了帽檐,你们还不知天高地厚了呢!” 俩人全蔫了,一个劲认错。乐乐在边上笑。 晚上,丰富给金鱼眼服务得更来劲了,哪个领导不喜欢这样的? 三天后,杨誉赢的链儿摘了,金鱼眼立马把他给哄板下去了,这小子没带钱进来,连基本的“号费”也没有 ,当然不会被金哥青睐,爬回上铺的常博跟我说再见时,不自觉流露的得意劲叫我有些别扭——这人咋也变这样了? “擦地啊!刚来的都得擦地。”金鱼眼对杨誉赢说。 杨誉赢搭不理地应了一声。 丰富“嘿”一下道:“你还不老情愿是吧?” “我没说别的。”杨誉赢白他一眼,那意思“哪冒出根儿大葱来”? 丰富环顾四周,鼓动道:“傻跟咱叫号哪!”边说边第一个冲上去,挥拳向杨誉赢脸上打去。豹崽他们都没表情,看他傻狗似的往上蹿,明着看他笑话。你丰富算个鸟,也敢招呼大伙砸别人? 丰富的拳头让杨誉赢拿手搪住了,顺脚给他腿上回敬了一下,丰富蹬蹬倒退着,差点撞门上。杨誉赢在原地没动,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金鱼眼。 丰富看大伙都没上前,顿时被失败感淹没了,陡然没了斗志,只在那里干号着:“新来的想扎蹦啊!新来的想扎蹦啊!” 金鱼眼从铺上站起来,凶狠地叫道:“新来的想扎蹦啊!砸狗日的!” 豹崽立刻说:“金哥说的对!”乐乐和小不点也都跳了起来,扑向杨誉赢,丰富立刻充足了电,咬牙切齿地也冲回去收复失地。 杨誉赢很快就趴下了,叫着“我跟你们拼啦”,却没有还手之力,金鱼眼在铺上喊声“停”,大家得到暗示,立刻飞回铺上。 值班的是 管,过来就卷街,问怎么回事。 金鱼眼一边隔着栏杆给 老头上烟,一边说:“在分局逃跑那个,刚摘了链,就不老实了,让他擦地也不干。” “你死的,想当大爷是吗?不干活就不管饭!治不了你了还!” 杨誉赢从地上起来,摇晃了两下说:“我没说不干。” 乐乐煽风点火:“跟 大爷你还犟嘴?” “擦地!不就擦地嘛,挺大一爷们,累得死你?” 老头骂骂咧咧叼着烟走了。金鱼眼立刻精神倍增:“的恐怖脸儿,这回可是政府管教让你擦的,你再不老实,我就代表政府专政 了你!” 杨誉赢腮帮子道:“我擦!不过,刚才谁打我了,我跟他小的没完!” 豹崽又蹦了起来:“嘿,你还要来劲儿?” “我不欺负别人,谁也甭想欺负我!”杨誉赢梗着脖子道。 侯爷感兴趣地“呵呵”了两声。 金鱼眼道:“傻还挺有格,今天非把你这葫芦罐抖闷了不可!接着砸!” 丰富离得近,又是第一个蹿过去,于是又第一个被打得飞回来。看杨誉赢那厮红了眼,野兽似的呲起牙,眼蹬得不比金哥那对变态 珠子小。 豹崽他们几个很快就又把杨誉赢覆盖在地上,这次没人叫喊,只一个劲打,杨誉赢抱头 身,刺猬似的捱着,一声不吭。等几个人收了手,金鱼眼现场采访:“还有格不?” 杨誉赢倔强地望着金鱼眼:“那么多人砸一个算什么本事,等晚上睡了,我一个个掐死你们!,反正我也活不成了。” 话音在空气里飘着,还没落地呢,拳脚的风暴又席卷回来,金鱼眼也怒火升腾地亲自参战了,直到号筒里 老头的骂声又响起来,几个打手才意兴阑珊地收手,就近溜铺边坐好。 “ 大爷,傻还不听话,还想晚上掐人!”金鱼眼吃惯了恶人先告状的甜头,立刻踊跃地揭发。 管怒气冲冲地边骂边开门进来,二话不说,照杨誉赢脸上就是俩大嘴巴,杨誉赢蒙了,脑袋忽悠忽悠晃了好几下,才愣呵呵问:“你干嘛打人?” 金鱼眼借机也给了他一脚:“,怎么跟管教说话呢?” 老头一挥手:“你别瞎掺乎。”然后指着杨誉赢的酒糟鼻子尖,歇斯底里、正气凛然地破口大骂:“小崽子瞧你那个贼行,我当警察那阵你还满公园找配对的呢,也敢在我眼皮底下撩蹦儿?你个小雞巴玩意,你再高能高过肚脐眼去?提二两棉花你纺纺,我大 在这一天,有哪个敢放响屁!你简直就是畜生里的畜生……还有你们,没一个好东西,老的小的全算上,都是畜生,动不动就狗咬狗,闻见一个身上有血味,就都蹿上去撕巴他的肉!你们连狗都不如,你们一群狼!驯化不了,就得恶治!哪天我挨个电你们养的,看你们不老实!” 金鱼眼一看 大爷 来了,摸个脑瓜就骂啊,赶紧装孙子说好话。 老头瞪他一眼:“当的什么雞巴号长,乱七八糟!”愤然而去。 我们先被 老头骂得窝火,看金鱼眼碰一鼻子灰,又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金鱼眼恨恨地望着杨誉赢:“腰里别副牌你逮谁跟谁来是吧?行,你牛啊,告诉你,多牛的落我手里,我也让你滴答尿!骑驴看帐本咱走着瞧。” 杨誉赢倔强地说:“你不欺负我,怎么都行,谁把我不当人我就陪到底!还是那句话,我不欺负别人,别人也……” “也你呀你!捏死!”豹崽横眉冷对地立了起来,屁能耐没有的丰富在旁边也跃跃欲试。 金鱼眼拉了豹崽一把:“先别理他,让他慢慢死。” 乐乐在边上还倒老茬口呢:“先说你擦不擦地吧。” 杨誉赢横着脖子道:“我多晚也没说不擦!”说着弯腰拿抹布,还就真擦起地来。金鱼眼费解地一咧嘴:“,这脑子缺根弦儿吧,图什嘛呢?闹到头还是擦地。” “我多晚也没说不擦地。”杨誉赢一边干,一边还叨咕着。豹崽也笑了:“这种怪鸟啊,到劳改队还真有一混。”“这格,偶喜欢。”舒和有些搞笑地念叨。常博说你消停会吧。 杨誉赢擦完了地,金鱼眼说:“边上蹲着吧先,铺上没你地界,都让好人占了。” “有别人地界就没我地界?”杨誉赢不服气地嘟囔。 豹崽道:“你别瞎眼又瞎心啊,盐打哪咸、醋打哪酸还得给你讲明了是吗?老大说的话就是真理,你别跟我这骑洋马装大傻,非把你砸服了才好看是吗?” 丰富嘿嘿两声:“我们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 杨誉赢很鄙视地挖了丰富一眼,一言不发地在墙角蹲下去。 “这家伙被暴砸了三通,愣没什么事,抗击打能力还真强。”小不点笑着说。 晚上睡觉前,金鱼眼告诉大伙:“值班的机灵点啊,看着恐怖脸点,有逃跑历史的就得加强管理。”其实,我猜他是担心杨誉赢真的暗算他,以前有人聊过,说劳改队里有人给欺负急了,半夜拿牙刷把号长眼珠子冒泡了,睡着觉,鬼似的惨叫啊。 后来金鱼眼也不挑头压榨杨誉赢了,几个打手谁去那个得罪人的?豹崽背后不满意地说:“也就放金鱼眼手里了,搁丰哥那时候,不把屎给他打出来!” 杨誉赢不多日子就混我边上躺着来了,地位已经无形中提高不少,算板下的上层了。我跟他聊天,就看出这人其实还不赖,有些大臭似的傻实在,还挺重感情的,尤其对他哥,更是念念不忘,即使他哥没有把他捞出去。 “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我不欺负别人,别人也别想欺负我。”杨誉赢的口头禅百说不厌。 第四章积患重重第六节她不仁,我不义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第六节她不仁,我不义 杨誉赢其实和于得水一样,成了“怪鸟”,不同的是两只怪鸟的品种。于得水是那种谁都腻歪谁都能拿他涮的货色,杨誉赢呢,谁都不愿意惹他,整个一滚刀肉,粘上你还就不好玩了。 金鱼眼他们还是喊杨誉赢恐怖脸儿,杨誉赢这倒不恼,擦地也干得勤勉,就是挨不得碰不得,肉体上不吃亏。有点萨达母那傻劲头。 乐乐不甘心地想抱 把他砸瘪,金鱼眼外强中干地说:“先放着他,等他撞到茬子上再说!扁不死他!” 乐乐面上不爽,看来不太满意这个行同虚置的豪言壮语。 但很快他就没闲心收拾别人了,乐乐开了庭,折腾了一整天,傍晚回来就破口大骂那帮同案:“的,平时铁哥们儿似的,一开庭乱咬,都想把事往别人身上推。” “最后一人弄一嘴毛吧?”豹崽问。 “可不是?蹦出一个赖帐的,大伙就乱套了,都说是别人挑头做的坏事,自己就是一起哄架秧子的,一点江湖没有了!”乐乐气愤地说:“我还跟他们客气雞巴?我才不去那个冤孙,瞎咬吧,的,这下好,对不上茬啦,原来起诉上没有的事又给漏两档子,,都傻啦!都舒坦啦!不行就全槍毙,我是不怕了,看谁尿裤!” 金鱼眼倍儿明白事似的说:“你们那伙子人,本来就是乌合之众,酒肉朋友,赶真事上了,谁为谁两肋插刀呀,都恨不得把刀子插别人腰眼上去。” 舒和跟我小声叨咕:“流氓 流氓 ,遇事就慌,老乡老乡,背后一槍。” 舒和笑着别人,其实自己心情也糟成烂糕了。上午庞管把他提走谈心,说法院的问过他在看守所的状况,庞管说时不时有些脑积水,庞管说:“我只能跟人家说到这份上,我不能说你整个就是一精神病啊,将来查下来,我得担责任不是?”舒和跟我气愤地说:“,雞巴人说话就不受听,当初他接我家里钱的时候怎不怕担责任?傻还劝我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呢,让我鼓足勇气面对现实,我面对他呀我!拿钱不办事,算什么玩意,等我判了,一下队就举报狗日的。” 我说你别嚷嚷好不?隔墙有耳,人心难测啊。 常博也开导他:“再说你要人家管教跟你合伙骗官面也不现实呀,你跟人家什么关系?你那点贿赂,也就保你在他的势力范围里不受罪就得了,我看庞管平时还算照顾你,来了就让你上板儿睡,你以为你谁?” “靠,我给他当狱用文人忠心耿耿啊,他凭什么不照顾我?雇一经济学硕士就给你光板床 睡,还叫照顾?还得我家里掏钱买!” 我笑着说你知足吧,我到现在连板上啥滋味都不知道呢,整天板底下囚着,跟地蛆似的。 侯爷听我们聊,也忍不住插嘴道:“你们这叫周瑜打黄盖。” 常博说:“可不是嘛,省点事吧你,别最后弄一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我看着舒和笑起来,我想起他在法庭上自称天篷元帅的茬来。 舒和说等接了判再说。 什么事都不禁念叨,转天舒和就下判决了。喊他出去时还做秀呢,跳着霹雳去的,回来就没声了,进屋告诉我们“无期”。 我看他判决,写的清清楚楚,整个案子由他起意,由他作。下面俩人,陈兆一15年,韩文渊9年。 “基本属实嘛。”我说。 “我上诉!这回也不装疯了,跟他们真刀真槍招呼!”舒和一屁股坐下,决绝地说:“陈兆一这死丫头,我非把她弄前面来不可。” 说干就干,舒和跟金鱼眼要了纸笔家伙,托本书在膝盖上垫着,刷刷刷写起上诉材料来,下笔如有神。 “我得把韩文渊洗出来,人家孩子太冤了,我死都死不塌实。”舒和一边写一边嘟囔。 “我上诉,不判无罪,就判我死刑。”舒和一边写一边嘟囔。 “我也要六月飞雪,不行就血溅五步。”舒和一边写一边嘟囔。 “傻真要神经啦。”金鱼眼在门口说。 我凑过去看舒和写的“帽子”: “P省高级人民法院法官: 本人舒和于2001年7月29日被一中院以莫须有的所谓证据,宣判犯有金融票据诈骗罪。本人认为其判决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纯属子虚乌有,我因此提出上诉,希望要么高院法官继续将错就错,改判我死刑;要么还我清白,因为这样一起耸人听闻的冤案,在古代也毫不逊色于窦娥,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也将被各大媒体暴光,真相大白于天下之际,也是那些枉法之流的耻辱昭彰之时。” 下面是此致敬礼和上诉人舒和的签名。 “一看就怒发冲冠了。”我转头跟侯爷说。侯爷呵呵一笑:“冲什么冠啊,一屋秃子。” 舒和一边翻页一边说:“上诉材料这部分得好好写,回头麦麦你给我改改,文字关得过硬。” “先给我起个题目吧。”舒和望着我。 “起什么题目?就叫上诉材料呗,又不是科举考试。” “……三个字:冤冤冤。不行,好,六月的雪和血,就六月的雪和血了!”舒和咬牙切齿地在信笺上落了笔。 常博对舒和的举动不以为然,连看都没看他写的东西。 舒和写了一段,举起来抑扬顿挫地给我念:“……当时法官问我上诉吗?我说不上了,因为我知道上诉只不过是一个虚置的程序,古语云‘官官相护’,窦娥冤死,只不过让关汉卿名垂青史。然而经过本人的认真思考,我觉得有必要上诉,尽管中国的法律毫无公正可言,尽管中国的法官智商普遍有问题,业务素质低下,贪赃枉法者居多,但我必须对自己负责,正像中国男足一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根本踢不进世界杯,可球迷们仍在为他们摇旗呐喊,那是一种精神,我就是凭借这种精神,重新决定上诉的。 下面是我的上诉材料……” “……咋样?”舒和意得志满地问。 我说:“行啊。你写吧,完事我再审阅。” 侯爷笑道:“读书娃就是能拽,说得也爽快,就是半天一句正题没挨上。” 乐乐说:“我要是法官,就冲你这一开头,就大笔一挥,凿了小的!” “千刀万剐。”金鱼眼更上一层楼地批示。 舒和笑道:“求之不得。” 一下午,舒和都在重新编排那个案子,主要目的就是把自己择干净,把陈兆一踹泥坑里去,顺便把韩文渊拉上来,舒和说这就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我说你这样咬人家兆一,不跟乐乐那帮人一样了吗? 舒和愣了一下才果断地说:“她不仁,我不义!” 舒和重新设计的案情,已经跟他以前讲给我们的大相径庭:他说因为老周欠陈兆一钱,拉他出来抵挡一阵,后来发现陈兆一被高利贷得已经“精神崩溃”,她“亲口”跟舒和讲过“为钱可以不择手段”的话,反映了她错误的人生观。99年11月的一天,陈兆一在舒和的电脑旁看见了Y公司的支票复印件,那张复印件是舒和跟韩文渊要来的,目的是练手,他说他正在为公司的样品包装做设计。陈兆一问他复印件的用途,他告诉她后,陈兆一当即要求借用这张复印件,舒和也没细想就给了她,这天她又用闲聊的方式,从舒和那里了解了Y公司的财务帐号和资金状况。后来有一天,陈兆一突然告诉舒和已从Y公司套走了钱,舒和一直以为她是开玩笑,也没在意。直到2000年5月14日被市打经办无辜抓走,才明白自己稀里糊涂被卷进了一场罪恶的诈骗丑行里来。 舒和悲愤地在上诉材料上总结道:“到头来,一个无辜的人,居然在颠倒黑白的法官笔下,成了这场诈骗的主谋、策划者,罪魁祸首!请问公理何在,正义何在?!!” “真的假的啊?”我笑着看舒和。 舒和一脸无所谓地说:“嗨,你就给我看看,文字上行不行,哪里力度还不够就得了。” 我想了想:“刑讯供那段,写上?” “嘿,把这个给落下了,关键啊。”舒和一拍脑门儿,接着说:“一中院法警打我的事,也得给他写上。” “再狠劲描描,添油加醋那一套我看你还行。” 舒和自豪地笑起来,口若悬河地白话:“其实不用添油加醋,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我就实话实说,17处的办案人员严重刑讯供,违反法律程序。他们在传唤我的时候违规使用警械、木棍并拳打脚踢,我录口供。由于我的无辜,所以始终一言不发,和他们进行着坚苦卓绝的斗争,当我被打得遍体鳞伤时,我想起了无数仁人志士,想到了无数革命先烈,我相信黑暗的日子总会过去……” “,你的真能拽!你这张嘴,横竖都能使唤,早知道这样给大伙用用啊,省得那么多爷们上火啦!”豹崽激动得站起来,指着舒和笑骂。 舒和笑道:“还有哪,我急了就跟他们说我要见律师,那帮狗的说你见 民不?” 金鱼眼啐他一口道:“赶紧给我关了,换音乐台!” *[插播广告:感谢出版次书的同志推进了我过Dao版事业的发展] 接连几天,舒和一直在修改上诉材料,润色得越来越胡说八道了。 豹崽他们又重新开了庭,回来也没见他多欢,苦恼地说检察院的不是东西,还是狠劲往死里带他们。 “那他们还抗什么诉?”豹崽迷惑不解地嘀咕。 金鱼眼分析着安慰道:“人家就是那角色,能在法庭上给你们说好话念喜歌?” 乐乐说:“弄不好咱俩做伴,都给挂上呢。” 豹崽说:“你别咒我啊,好不容易摘了?” 侯爷笑道:“看来我和老刘不一定寂寞了,咱屋里还有几个能挂的?” 丰富立刻给算开了:“刁,抢银行;幼那个;还有大郎,抢出租杀人,肯定凿;恐怖脸跑不了;豹哥跟乐乐哥也悬。” 豹崽立刻踹了他一脚:“这两天又给你好脸了是不?” “你还敢咒我?我们自己说说也就得了,轮的上你给判吗?”乐乐也不饶他。 金鱼眼从稳定大局的角度骂道:“别你瞎雞巴白话啊,我看你还没准槍毙呢!” 丰富谄媚地笑:“我槍毙不了,我就无期了,陪着金哥,伺候金哥。” “,你就是金口夜壶——嘴儿好。”金鱼眼惬意地骂道。 乐乐嘀咕道:“的,看来还真悬乎,要等他凿咱们,还不如拼一家伙……” 豹崽一使眼色截流了他的话:“乐乐……” 金鱼眼也小声道:“别瞎咋呼,管教听见了,小心关你小号儿。” 侯爷倒不在乎地笑道:“小乐乐你还真有那想法咋的?到时候别忘了叫上老哥,我给你们打前阵。” “吓死他也没那胆儿呀。”豹崽盯着乐乐的眼睛说。 乐乐不自然地一笑:“,我就是一说,八卦阵啊,诸葛亮关这里行了……唉恐怖脸儿,你说市局咋不让咱搬砖去呢?” 舒和从材料堆里抬起头说:“要有那好机会,我第一个跑。” 我笑道:“第一个跑第一个倒。” 金鱼眼突然说:“麦麦别扯臊了,好像提你同案呢。” 我立刻跳到门口,往外扒头,正好一个生脸的管教过来,没鼻子没眼地训我:“看什么看?急着奔丧啊!……谁叫麦麦?” 我说我就是。大伙在后面不怀好意地笑了。 “提讯!” 我一回头,正看见一个黄坎肩飞过来,我一把接住,这时门也开了。 “肯定是进检了。”我听小不点在后面说。 接我的是俩便衣,一问,果然是检察院的。在屁股后面跟他们去提讯室。 检察院那哥们态度好的跟我们家亲戚似的,尤其我一说给施展那钱是还款时,那小子更是乐的不行,暧昧 地看着我,说:“还款?” “还款。”我不容置疑地说。 回来我就跟他们汇报,说要真按还款定,我还真能出去。 金鱼眼说:“真是还款也不用告诉检察院的啊,他们准回去给你准备词儿去了,要是开庭时候提出来,弄他们一措手不及多有效果?” 我心里那个骂呀,你他这么明白,怎么不早说? “你同案那边肯定没问题吗?”豹崽问。 我说没问题,早在C看的时候就串好了。 “我要出不去了,你到我家把我那笔记本搬走吧,我还有一意大利皮衣,回头常博你拿走吧。”舒和给我们俩交代着。 我笑着涮他:“你老婆还有用呗?看给谁安排一下吧。” 舒和苦笑一下:“她你们惦不上了,估计早下水了。” 常博说那我们俩不上你们家找逊呢么?你老婆能给我们好脸儿? “不是,我在外面还有一房子,都放那了,临走时候我把地址告你们,那锁头一砸就开。” “,回头再弄一盗窃,立马就翻回来了,我还是自己买台二手的去吧。”我笑着说。 侯爷说:“金屋藏娇是吧?舒和你还背着你老婆干啥坏事了?” 舒和笑起来:“没了,没了。今天算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了。” “你回头给我老婆捎封信出去就行了,一定当面 给他,告诉她我是有点对不起她,家里那房子车的就归她了,这边的房子留给我孩子,将来卖了把钱一存,留他出国用,中国是不能呆啊,没前途。”舒和对我说。 侯爷说你不整个一卖国贼嘛,儿还不嫌母丑呢。 舒和激动地说:“中国太黑暗,我这一案子就是标准,简直颠倒黑白。” 我摸一下他宽阔的额头,关心地说:“你没以为自己真的没罪吧。” 舒和扒拉一下我的手笑起来:“,我这两天太投入,编故事编的自己都信了……还就得这样,要不怎么说服法官?” 常博一听赶紧说:“算了吧,看来那意大利皮衣也没戏啦,敢情您半天这说 话哪!” 第四章积患重重第七节乐极生悲 第七节乐极生悲 别看开完庭怎么夸张地消沉,乐乐一直以为自己过不了10个,他说第一被告也就无期,毕竟就是一群孩子瞎 闹,给社会添了点腻歪罢了,连人命都没出过啊。 那天听外面一叫他同案的名字,乐乐就欢蹦乱跳地下了地,趴在门口等,一边释然道:“总算他判了。” 五分钟之后,号筒里响起哗啦啦的脚镣声时,乐乐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是不是我们同案啊,别挂了吧?” 然后又喊了两个,都是他们一伙子的,先后都哗啦着回来,一个就在我们大斜调角的房间里,乐乐看个满眼:“!真挂了,挂仨了,,怎么挂了呢?”乐乐跟痒痒挠似的,再也乐不起来了。 后几个没有挂,乐乐松了口气:“就挂了仨,后边再在弄一缓二,弄一无期,到我也得十五六啊。” 金鱼眼道:“土地爷坐庙台,你先稳住神儿,慌什么?” “我才不慌,就是觉得那几个够冤。”乐乐给自己遮羞。 “抓进来就没有冤的,有嘛认嘛吧。”金鱼眼说。 终于喊到他了,乐乐忐忑不安地去了。豹崽说:“傻最少无期,一个月就做案20多起,跟他沾边的就8起,里面还有俩抢劫,能轻饶他么。” “整个一不知死的鬼,平时你看他欢的,总觉着自己没事呢。”金鱼眼不疼不痒地嘲讽。 一会,听一个号房里问:“乐乐,几个?” “无期,无期。”乐乐答道。 “比我强啊,我挂啦!” 豹崽炫耀地说:“看,无期吧?” 乐乐调整了一下情绪才钻进来,挤出点笑容道:“金哥这会咱俩做伴了。” “咋的?无期,真的无期啊?”金鱼眼装傻冲愣。 “的,玩人么不?那点雞巴事儿就无期!我不熬了,越狱!”乐乐被金鱼眼一刺激,搂不住劲了,激动地叫起来。 豹崽推他一把,喝道:“说啥呢你?!” 乐乐压了口粗气,不言语了,先跑水池子边舀了杯冷水,咕咚咕咚灌进去,一边抹着嘴头子一边恨恨道:“我们9个人,挂仨,那俩缓二,到我这无期,下面那几个也好不到哪去,也就最后垫窝儿的小不点能轻些,不到18岁呢。” “豹哥,看来咱那事还真的琢磨琢磨了。”乐乐刚说完,豹崽就骂道:“琢磨你呀,什么事呀?脑子进水了吧你?”乐乐愣一下,无奈地浸一下脑袋,没有搭言。 平时豹崽跟乐乐看起来挺热乎的,今儿这是怎么了?懒的理他们。我也没多想,进来这么长时间了,早就对很多淡事没兴趣了。 靠我不远处,刘金钟和于得水互不相让力争上游地跟大疥做着斗争,不时挠出卡卡的响动来,使人心痒。 板下囚着的几个,也有小半都长了疥,幼那个比较重,大有后来居上,勇超于得水之流的势头,我每天下板睡觉都很谨慎,害怕跟他们有肉体上的接触,光是手指缝里不屈不饶的几个小疥疱,已经拾掇得我心忙了,真怕有一天突然遍地开花,有肉儿的地界都成了疥哥疥妹的小巢。 舒和突然说了一句:“我那上诉材料可不寄到了没有?”看来刚才这小子心思也没闲着。在这之前,他一直半死不活地靠墙上眯着眼,拿舌头尖往外顶唾沫泡玩呢。 我顺嘴搭音道:“都快寄到南非了。” 于得水哼唧了两声,很不满意地说:“还他不放我下队呀,什么玩意呢?” “多晚等你头顶也长了疮,就下队了。”刘金钟取笑他。 “,我又不是骨头,你老咬我干吗?” “我看你像骨头。”刘金钟没听出于得水这个蔫坏损的在骂他,还跟着往套里铆劲钻呢。 于得水占了嘴上便宜,得意地乐起来。 “他骂你是狗呢。”侯爷拆穿于得水道。 “的,玩我一该死的?”刘金钟一横腿,用脚镣“吭”地撞了一下于得水的踝子骨,于得水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抱住了脚腕子。隔了一会,于得水的踝子骨青起一个疙瘩来,于得水碎着嘴子骂,刘金钟只是笑,也不理他。 转天于得水就转去了W监狱,出门的时候还有些踮脚,金鱼眼笑着说:“应该再弄狠点,瘸了他才好,这样刘金钟死了以后,就老有人惦记了。” 于得水崴崴拉拉出了门,突然冲正在白话的金鱼眼“呸”地一声,金鱼眼大出意料,腾地站起来:“嗨我你活的呀,你要疯?” 一脸不屑的于得水被值班的穆管推了一把:“快走!临走还不老实!” 在金鱼眼腾飞起来的三丈怒火的照耀下,于得水得意洋洋地走了。 “的,整个一活怪鸟啊!”金鱼眼还立在铺上,红彤彤一副愤怒的报警脸儿,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豹崽先笑岔了气,好不容易忍下来,赞叹道:“怪鸟,典型的怪鸟!” 过了没有半个钟头,豹崽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法院又给他们送判决来了,这次倒是急速麻利快。断断续续,号筒里响了足有半个小时的链子声,豹崽第一个给挂着回来了。这次不仅没摘链儿,比抗诉前还多挂了一个,就是在接判决后叫嚣法官妈妈,说“有本事把我也槍毙”的那位二五零,原来是死缓二,这下好,满足心愿了。 怪鸟事件马上被抛开了,号房一时成了蜂窝,乱蝇似的地议论开豹崽的案子,觉得意外,先前都以为检察院抗诉是嫌判得重了呢。 “乱弹琴,乱弹琴, 伙犯罪是重了点,大案不就几个抢劫嘛,拿双管猎打酒店玻璃那次也没伤着人,其他不就剩强、敲诈、打流氓 架了吗?就至于一家伙挂7个?”金鱼眼居高临下,有些义愤填膺。 我看侯爷无声地冷笑一下,把眼皮拉上了。常博我一下:“重点了吧。”我说:“可能有点,我也不太懂法的。” 豹崽落个猫药尿泡空欢喜,受得打击不小,坐在那听大伙议论,沉个脸蛋子一言不发。 乐乐拍拍豹崽的肩膀,挨身坐下,也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四章积患重重第八节干亲进门 第八节干亲进门 豹崽挂了链儿回来,像徐庶先生进了曹营,一直默默没声儿。小不点和丰富蹲脚底下给他缠镣子时,他也就那么紧着嘴巴,若有所思地望着。 缠好了,豹崽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笑笑:“挺好。” 乐乐递了支点好的烟给他,豹崽接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徐缓地吐出来,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金哥,说心里话,谁想死?没一个打心眼里想死的,这跟怕死不怕死是两码事。别以为兄弟打蔫了,就是怕啦。” “哪的话,豹崽你别埋汰自己。”金鱼眼尴尬地捧他。 豹崽没掸他的话茬,接着说自己的:“……我是觉得不值啊,人家侯爷为嘛笑呵呵,人家刘金钟为嘛不当回事?他们值得啊!案子值,分量也足啊,怎么算怎么不亏。我这算什么?是,我那些撂桌面上没撂桌面上的事全摞起来,把老百姓祸害苦啦,判个死刑一点不冤。问题是那都什么屁事啊,要死我也得死得轰轰烈烈,像侯爷那样,像张君那样,像石家庄爆炸案那傻一样也行啊,将来道上提起来,也叫个事啊,也留个号呀,现在……我呸!想起来就窝囊,堵心啊。” 乐乐附和道:“就是就是,要正儿八经弄出点大事来,死了就死了,现在这样太憋闷,咽不下这口气!” 金鱼眼叹息道:“唉,法律就是这样定的,你说那幼的花他值吗?砰一槍的时候,他不后悔才怪!那个刁什么,一个钢蹦也没抢着,他值呀?——不能跟法律置气?国家订那个法,就是要让犯罪的觉得不值,才有威慑力嘛,要是人人有赚头,犯罪不就成一就业渠道了吗?”还别说,这家伙说的还有点道理。 豹崽把烟往脚底下一拽:“我说的话,跟法律没关系,我是该死,可我觉得这么死特不塌实,没人家侯爷刘金钟的那份充实。” “充实”?亏他这时候想出这么个词来,我和常博相视一笑。 金鱼眼咂摸一下嘴:“我明白你那意思,,说句到家话,我还觉得窝囊呢,不就打电话攒俩人打顿架吗?就无期?说实话,没少后悔,有咒念吗?没有。给人家老实呆着吧。” 杨誉赢在旮旯搭了句言:“不行就还跑!” 金鱼眼不屑地瞄他一眼:“瞧你那倒霉德行吧,你以为这是你们分局?你那把京剧脸儿,跑哪不是一活靶子?” 杨誉赢嘟囔道:“哼,反正活不了,别让我逮着机会。” 金鱼眼嘲笑道:“你也就跟手似的,自己安慰安慰自己吧,你以为市局的警察都是傻呀,能给你机会?”金鱼眼因为是警察出身,所以潜意识里肯定还有些东西在“做怪”,在我们面前,从不说警察坏话。 豹崽很随意地笑着说:“我看呀,就是这大墙突然倒了,屋里都有不跑的,逮回来没好啊,而且越狱是终身追捕,漂一辈子好受?” 常博说:“还真是,我就不跑,麦麦这样的肯定也不动地儿,本来就没几天刑期,抓回来再加上三五个,多不值得呀。” 豹崽开玩笑地问小不点:“你也就十年的面儿,恐怕也不想跑吧。” 小不点说:“烂眼打蝇子,还真没准。” 丰富踊跃地说:“真墙倒了,我头一个蹿出去,别说二楼了,五楼我也敢跳!” 金鱼眼骂道:“闭嘴!雞巴给你摔脑门上去!你们都傻了,这情况还真有先例,我们学过资料,迈出大墙一步的就加刑,没跑的,帮助监狱逮犯人的,基本全给立功减刑了。要我说,遇到这事啊,正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谁跑,我还得后面拽腿儿呢,真的假的也得拽一个,你不跑我都往外推你,然后把你按住 警察,,这时候不立功什么时候立!呵呵呵呵。” 侯爷哈哈两声道:“还是你!” 豹崽看着乐乐,嘿嘿一笑。乐乐撅着嘴朝空中喷了一口烟,像在喷一口没来由的恶气。 聊了一会,豹崽说累了,想睡会。金鱼眼犹豫了一下说“你溜边睡吧。管教过来我叫你。”豹崽说:“不给你上眼药,我板下眯会儿,吃饭再喊我。” 乐乐说:“我也下去眯会吧,接完判就是他费脑子,累啊。” 金鱼眼道:“瞅人拉屎你屁眼子疼呢,下去吧。” 豹崽一边找着棱份往板下钻,一边冲乐乐笑道:“小心我猥亵了你。” “,我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你以为给吓大的?”乐乐无牵无挂,比一身累赘的豹崽利索,蛇似的左右一扭,先进了板底。 豹崽的脑袋终于从外面消失了。在下面小声嘀咕,上面是听不清的,只觉得俩人都没睡着,一直在神秘地谈着。我们也没在意,各自消费着粘稠的时间。 晚饭来了,小不点喊了两声,乐乐钻出头来,顺便招呼着豹崽:“上来吧。” 吃过饭,豹崽莫名其妙地打了圈烟,连幼都给了,感动得幼手直颤。豹崽说:“我日子也他不多了,以前有对不住哥几个的地方别挂着啊。” 我说豹崽你这话打哪说起? 豹崽说:“连我爸都说我是一混蛋,我心里明白着呢,但我跟自己朋友从来不含糊,到这里面,有时候也是的,不能不耍横,其实遇见事,还不得靠朋友?” 乐乐说就是就是, 结力量大嘛。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我感慨地想。 乐乐坐杨誉赢边上,关心地问:“你哥没给你来信啊?”这不纯粹没话找话么? 杨誉赢看了一小会儿乐乐,大概也在琢磨这黄鼠狼咋给鸡拜年来了? 乐乐笑道:“刚才豹崽开导我半天了,说杨誉赢其实是一好人,可以当哥们 ,可不是吗,越想你越是条汉子,先前对不住了啊。” 杨誉赢像没暴开的苞米花似的挤出笑来:“你真这样想啊?” 乐乐脸一板:“把我不当朋友?”杨誉赢马上红起脸道:“哪呀?谁给我句好话,我都给他去拼命敢!” 舒和跟我悄悄说:“这俩狗腿子犯什么病了?” “吃错药了吧。”我推测道。 金鱼眼吆喝杨誉赢:“地!地!” 杨誉赢拍乐乐肩膀一下,起来拿抹布去了。乐乐说:“赶紧进新人啊,把杨誉赢替下来,这哥们儿够实在的。” 金鱼眼道:“他往里傻不往外傻。” 杨誉赢抬头看一眼金鱼眼,金鱼眼“喝”了一声:“又有态度?” 豹崽拦了一下说:“嗨,金哥算了,都不易,将来也是一个挂的。” 金鱼眼含含糊糊地嘟囔:“看吧,等进来人把他换下来。” 杨誉赢看豹崽的目光里增添了几分好感,低头擦地时,精神也突然焕发起来似的,很舍得下力气。 晚上正看电视,乐乐凑过来,拿了本信笺,笑嘻嘻跟我说:“麦麦,帮我写个上诉吧,我们那几个的都上诉,一时下不了队,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跟他们一块折腾,有枣没枣先来一竿子再说。呵呵。” 我有些腻歪他,但这样大事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说:“你那案子我也不了解,你先想好了,回头你说我写。” 乐乐笑道:“有雞巴可想的呀,我知道打不下来,就是腻歪他们,拖一段时间再说。” 乐乐坐我旁边没动地儿,就近跟侯爷又套开了近乎。 侯爷火眼金睛啊,聊了一轮就说:“你小子是不是有事?” 乐乐说:“有什么正事,这里面不就是成天扯淡嘛。” 侯爷笑道:“我们家乡那边有句话,叫‘干亲进门,不是借钱就是人’——你小子呀,无利不早起。” “瞧你说的侯爷,兄弟不就是仰慕您嘛,平时也没时间跟您学习 ,眼瞅着该下队了,我心里舍不得不是?”乐乐小嘴快板儿一般呱呱响着,把侯爷逗乐了。 侯爷说:“也没别的话,你还年轻,将来出去还有机会,记着这教训吧,多学那唱戏的做好官,别学拉巴巴的坐屎尖儿。” “我听着怎么还像骂我呀?”乐乐笑道。 我看了一遍乐乐的判决书,越看越气,简直一帮畜生啊,原来乐乐跟我们吹他们那伙子人怎么为非作歹,我还只是恶心,现在黑纸白字一看,踹寡妇 门挖绝户坟的萝卜缨子缺德事就免了,光是强、抢劫、敲诈、斗殴、伤害这些点得上卯的罪状,就写小三篇儿,罗列了26项,祸害人都祸害到家了。我呼口气喊了他一声:“乐乐,我要是法官,准把你们全凿了,太恨人了你们。” 乐乐说:“等你凿我们呀,下辈子吧。” 我笑着说:“你要真想救你哥们,就把罪儿都往你身上敛,你这上诉材料还就好写了,跟舒和搭帮,求一速死。” 乐乐急着脸笑道:“你也不能这么害我吧?” 侯爷在一旁说情:“麦麦,给孩子一机会吧,活一回不容易,真该他死呀,谁也拦不住。” “行,冲侯爷面子,我非把你塑造成一十佳青年不可,让法官看你事迹啪嗒啪嗒掉眼泪,不放你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良心。”乐乐听我一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求我手下留情:“你就说我是一误入歧途的羊羔就行了。” “我看你是一披着羊皮的狼,没留神掉粪坑里啦。”一直在旁边看新闻的舒和终于忍不住,笑着给乐乐来了一闷棍。 第四章积患重重第九节Youare-crazy! 第九节Youare-crazy! 几天后,自我进市局以后,律师第一次来见我,也没谈出什么新鲜玩意来,还是老话,说着案子有打,做无罪辩护条件很充分,让我把心撂肚子里。 我问了家里的情况,律师阿姨说:“我见到你女儿了,很可的,会叫妈妈啦已经。”她说我们家新开那个书店也不赖,让我别走别的心思,官司打好了,很快不就出去了吗? 回号我传达了律师的话,金鱼眼说那你牛了。 舒和说:“光出去还不行呢,白关这么长时间啦?现在有国家赔偿啊,听说一天80,挂链儿100。” 金鱼眼说雞巴。 刘金钟笑道:“现在谁要放我出去,别说赔偿不要,我还倒贴呢。” 金鱼眼说你也是雞巴。 “出去好,能出去好啊。”豹崽的感慨好像没有找乐的意思,不像金鱼眼那贼泼一样看不得别人有光明。 我突然发现抢银行的刁没有在板儿下,居然垫只破鞋,跟杨誉赢并肩坐在靠墙的地板上,正嘬着不知哪来的烟屁。少见。 乐乐跟豹崽扎旮旯嘀咕着什么,这俩狗日的,不定又使谁的坏呢,弄不好,这几天又得有走背字的。 睡到后半夜,肚子有些胀,从板底下钻出来,想去放个大茅,看见乐乐正占着坑儿,蹲在那儿,噌噌地在水泥地上磨着什么,看我往外爬,马上就住了手,把东西塞背心里了,然后坦然地看着我问:“大的小的?” “大的。” “等会儿吧,今儿我有点费劲,干燥。” 刚才,值班的刁抢劫和花幼都守在门口的了望孔旁,这会儿也无聊地溜达开了,俩家伙都着烟,让我有点纳闷:他们哪来的?偷是不敢,乐乐给的?他没这么好心过呀。 反正也不关我事,我心的就是乐乐这个屎怎么这么费劲。是不是诚心憋老大我?乐乐提裤衩起来的时候,我都快拉裤了。 我一往池子里跨,就更来气了,茅坑里干干净净的,这家伙根本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转天上午,和施展一块接了起诉,编号是“(2001)W检一院诉字88号”,吉利数。满满四页,光指控施展进行诈骗的证人和单位名单就洋洋洒洒占了一张半,足见当年施展的业务触角之深广。我就相形见拙了,只寥寥数语就勾勒出了我的嘴脸:“被告人麦麦明知公安机关抓捕被告人施展,仍为施展提供钱财资助其逃跑,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一十条之规定,均构成窝藏罪。” 舒和看着我们的起诉书,突然喊了一声:“嗨,施展这不打的合同诈骗嘛!” “什么什么?”我赶紧抢过来仔细一看,可不是么,施展被起诉的罪名由逮捕证上的“集资诈骗”换成了“合同诈骗”,白纸黑字啊。 我脑子里哗地一亮,拍着大腿说:“施展死不了了!” 两字之差,一条人命就捞上来了,还是市检察院的同志英明。 舒和和常博也替我高兴,说施展的案子判得越轻,你的事也就越小,没看常德大劫案里张君那个情妇嘛,也是包庇(窝藏),还打上一态度老实呢,都判了9个!常博说你要是窝藏一偷自行车的,连进都进不来啦。对门那个包庇杀人犯的,还给判二缓三了哪。 侯爷也说:“麦麦你板儿定的回家啦。” 我欢欣鼓舞,却还是本着戒骄戒躁的原则,审慎地说:“做生意都知道,这没到手的钱不叫钱。判决一天不下,就难免有变数啊。” 金鱼眼说:“就是!弄好是施展家里花钱啦,检察院是过去了,到法院那头,还不定怎么节外生枝!你们以为命是废纸啊,满大街随便就捡一条回来?” 是啊,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估计施展家里是没有钱去买人命的,虽然我不知道那需要多少银两,不过我想:老百姓大概掏不起。 我说金哥给我那本《刑法》学习 学习 ,我看施展这案子到底往哪条上靠更贴边。金鱼眼嘟嘟囔囔,很不情愿地把破破烂烂一卷书扔过来:“查管蛋用,又不是你判。” 舒和、常博扎过来跟我一起翻腾,看来看去,“集资诈骗”跟“合同诈骗”往施展这事上一卡,都就乎着脸儿熟。我沉吟着说:“看来还是有些悬乎啊。”法律条文这东子,弹还不小,外行看了难免迷糊。 也不费那个神了,把破《刑法》还给金鱼眼。 “光有警察了,咋不抓一律师进来,那样咱自己都能开庭了。”侯爷笑着说。 金鱼眼道:“侯爷又开始改我?” “哪呀?我是说,咱这一小号子,都快成一国家啦,工农学商兵,齐菜了。” “咱这是国中国,小梵帝冈。”金鱼眼感觉良好地总结,瞧那把脸儿,大概又开始把自己当成总统了。 吃过午饭,金鱼眼吩咐大家:“想睡的躺会儿,不躺的别瞎嚷嚷啊!”八月份以后,所里宣布:每天中午可以睡一个小时午觉,当然,还是必须安排俩人值班。 我打着呵欠说:“下去眯一会儿。” 舒和说:“我今个也跟你板下躺去。” “想聊天免呀,我困了。” “不聊,我嫌板上这电扇的风硬,来回来去倒腾那点热气,更难受。”舒和解释道。 下板挨身躺下,隔了一会儿,舒和轻轻我两下,我说:“添毛病不是?” “我跟你说件事,绝密。”舒和小声道。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我知道他整天闲得难受,肯定又想故弄玄虚,他那一套早吃我肚子里去了,我才不上当。我一转身子,给他一后脑勺,舒和冲那个脑勺“呋呋”吹了几口,我在底下给了他一脚,同时对另一侧的杨誉赢说:“咱俩换个地儿,南边这个有点变态 。” 杨誉赢“呵呵”笑笑,跟我贴着肚皮在板下调了个位置,我抬脑瓜冲舒和一呲牙:“惹不起还躲不起?” 舒和怅然若失地轻叹一声:“你也太不解风情了,某家去也。”说完,扒着杨誉赢的肩膀,噌咕噌咕地钻出去了。我心里那个美。 杨誉赢问:“舒和刚才跟你说啥?” “问我想不想找个小姐……”杨誉赢嘁嘁笑时,我已经把眼闭上,心里还在想:舒和这小厮没找成乐儿,不定多失落呢。 后来一通乱,我睁开眼时,发现午休时间已过,才知道自己的确睡着了,好像还做了一串白日梦,除了隐约记得驮着女儿在草地上爬,其他都忘记了。 铺上的人还在忙着收拾板上的毡布和枕包,两三个人挤在池子里出着黄尿,板下的十来个人都争着钻出来透气,活动筋骨,半个小时以内,他们中的大半还得钻回去。 撒了泡尿,也黄黄的,比前面几个毫不逊色,心里火大,只是表面上都不觉得罢了。上铺把自己撂舒和边上,舒和看我一眼,神色有些小怪。我没在意,这里的人,本来就忧喜不定。 常博腐败地打着呵欠,从屁股底下掏出MBA来开始唬人。舒和说:“好久没练口语了。” “还练什么,黑话似的,丰哥给掐了。”常博头也没抬。 金鱼眼正过来洗脸醒盹,听见个后音儿,立刻大声说:“丰子杰懂什么?就是嫉妒人家学问大!练,谁有本事谁就说鸟语,我支持你们上进——我这人就是开明。” 舒和拍了他一下马屁:“金哥还真英明,目光远大。” “学吧,学吧。”金鱼眼接过小不点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鼓励着:“舒和是没什么用了,这辈子窝监狱里啦。常博和麦麦得学啊,外语好啊,出去也算一手艺。” 乐乐说:“外语我就会哈罗、拜拜、。” 舒和跟金鱼眼奉承地一笑,低头对常博叨咕了一句:“Donotspeak……Hiss..,listen,someguysplanto escape.(别言声,越狱,有个小 伙。) 简单的几个单词,让常博惊讶地仰起脸,眼镜划在鼻子上:“Areyoukidding?!‘(你丫没事吧!) ‘Trustme.itisture.IswearbytheLord.”(千真万确,我他发誓。) 舒和偏脸看我:“Yougotit?‘(你那水平的,懂我意思了么?) 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点点头,用有些困惑的目光看着他,想了想,还是自豪地用汉语问了句:“中午就这事?” 舒和紧张地说:“Youarecrazy!shit!‘(你丫疯啦,我靠!) 我说OK、OK,回头再聊吧,回头再聊吧。舒和看常博一眼,常博也说先让我“self-possession‘一下吧,看样子也有些晕。舒和说:“OK了。” 旁边的侯爷笑道:“饭已OK了,下来米西吧。”我们傻了吧唧地乐起来,然后都不出声了。 当时我是相信舒和了。联想到这些天一些心不在焉的发现,我真的有些宁愿相信舒和了。 乐乐、豹崽,还有杨誉赢,肯定都通好了气,幼那小子好像也跟他们挂上钩了,刁抢劫是不是也入了伙?细想都有可能。不过舒和怎么知道的?我端本书,在那 思乱想,常博的MBA教材也老半天没翻页了,眉头锁着,跟学院派老教授似的。 异想天开,想从这里越狱是异想天开,也许人家只是说着玩呢,舒和神经过敏吧——我最后这样安慰自己。 第五章情商 第一节图腾死不了 第五章情商 第一节图腾死不了 乐乐、豹崽和金鱼眼每天还扎在一个槽子里吃食,沆瀣一气,其他人也都按部就班,鹰是鹰鸟是鸟的,看不出什么图谋不轨的迹像,我紧张了两天,也不很在意了,觉得舒和神经质。 舒和跟我们说了越狱那事后,似乎也觉得不妥,关照我和常博千万别乱讲,然后就不再提这个茬儿了。 常博我们俩又回到平常境界里,每天的大部分时间,在想自己的事,看自己的书。舒和有些心不在焉,肚子里有蛔虫似的,坐在那里总魂不守舍,好多次想跟我说什么又费劲地咽了回去。 “这小子等重新开庭呢,烧心,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我想。 我先发制人地劝了他几句,他有点惆怅地说:“我琢磨了,那个案子翻不过来了,死刑也够戗判得了,一想这个无期,我就活得没信心啦。” 常博我们俩都安慰他,也就落一安慰,劝皮劝不了瓤。 舒和悄声说了句:“有个事,一直想让你俩给拿主意……”在我们征询的目光下,舒和突然又含糊起来,缠绵道:“算了,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舒和自己给自己找了会别扭,郁闷得难受,跟我换了个位子,挨侯爷边上坐去了,让侯爷给他看手相。侯爷也是二把刀,就是敢说,点着舒和的掌纹道:“感情够丰富,一道一道的这个桃花线,都是外遇吧;事业线厉害……哎呀,说了您别不听,你这命里有天罗煞啊,牢狱之灾恐怕免不了了。” 后面的话掉我耳朵里来,我侧脸捧他:“高,侯爷就是高。” 侯爷“呵呵”一笑,接着跟舒和说:“生命线还挺长,活80没问题,想死都死不了。” 舒和笑道:“侯爷你不堵心我么?我就在里面干熬着,想死都死不了?我咋那命苦呢?” 一会,俩人往那边挤了挤,说起了知心话,仿佛小耗子在偷食,悉悉簌簌地,听不太清楚。 乐乐和小不点不知道怎么滚起来了,看样子是闹着玩,又是乐乐讨厌呗?折腾了一小会,乐乐脸色有些白,小不点也喘得拾不起个来了。乐乐说:“哦,哎哟,虚啊,50米都跑不动了。” 金鱼眼笑道:“可不是?我从这走到管教室,赶得急点都喘气。人在这里边都她呆废啦。” “锻炼,锻炼!”乐乐跳起来,恶狠狠地打了几个空拳:“得抓紧恢复体力!” 杨誉赢绷了一下手臂说:“我没问题,在分局天天干体力活,胳膊上的肉到现在还铁疙瘩似的。” “别看咱长的瘦,骨头缝里是肌肉。”丰富凑趣道。话一出口,立刻被金鱼眼骂了回去。 那边一闹腾,我就放下了书,目光放荡到窗外,看着城市苍白的天空上,一抹浅淡的白云,在不易觉察地舒展,舒展,最后终于散开,被吞没进苍白无生气的背景里。 常博问:“看什么呢?” “云。” “哪呢?” “飞啦。”我把目光收监,无聊地说:“逝者如斯啊。” 常博道:“好在你就要熬出去了,我才刚开始呢。” “你们那个走私案跟赖昌星还不一样,应该算单位犯罪吧,你这样的屁鸟,也就落一拘役。”我安慰他。 正聊着,了望板呱嗒一响,庞管从外面喊:“金国光,下午把卫生做做啊,明天局里来人检查。” “放心吧庞管,保证一尘不染。”金鱼眼积极地应承着。 “这几天号里没事吧?有打架的没有?” “没有,消停着呢,大部分都快结案了,都老实着呢。” 庞管警告道:“丁字楼有个把脾打掉的,一个加了七年,一个缓二的给挂了,都长点教训,别没事找事!” “哎!……庞管您慢走——”金鱼眼殷勤有加地对着“夸”一声合上的挡板说完,回头对我们道:“听见了吗?都省事点,在里面惹了祸,跑都没处跑,弄个罐儿捉王八。” 吃了饭,午觉也免了,金鱼眼吆喝大伙翻天覆地的搞卫生。豹崽说:“铺底下还做什么劲,谁趴底下看?” 金鱼眼说:“我这是不倒腾,忘了丰子杰那会儿了?哪礼拜不翻铺板大扫除,劳民伤财啊。咱今不是遇见检查的了么,顺脚儿自己也干净干净吧。抬板抬板,都他别渗着,别把自己当大爷啊!” 乐乐紧招呼杨誉赢:“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啊。”又喊幼:“花别弄别处,先忙活你自己这片,你脑子进水了是嘛!” 杨誉赢和幼赶紧把自己的枕包、褥子滚成一卷,溜边儿放地下了,神情都有些鬼祟。 铺板抬起来后,地铺显得狼籍一片,很多 成小疙瘩的卫生纸也暴露出来,靠墙边的地方,被脚都发了霉,金鱼眼喊:“晒窗户上去,晒窗户上去。” “靠,还这么多小爬爬啊。”常博看见几只金红的钱串子,咋呼起来。 “,我说晚上老咬呢。”有人答茬道。 小不点自告奋勇爬窗台上去了,打开玻璃窗,把递上来的被子搭在外面的铁护拦上。搭完了,小不点还舍不得下来,拿手往护拦下面够着什么。 “小干嘛呢,想越狱是吗?让了望的看见给你来一槍就老实了。”金鱼眼一边吓唬,一边喊他下来。 小不点蹦下来,兴奋地给大家看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棵“死不了”,不很鲜亮,只艰苦地开了两朵粉红色的小花。 “墙缝里长得?”舒和欢喜地伸手去接,被小不点逃开。 金鱼眼一张手:“拿来。”小不点把花放到金鱼眼手里,金鱼眼小心地摆弄着,嬉笑着。 侯爷道:“这花特皮实,撂哪就生根。” 豹崽给金鱼眼说:“别弄死了,养起来。” “哪有土啊?” “先搁饭盆里浸着,回头让胖子打饭时候从楼下给抓把土不就行了?” 舒和说:“这是救命草,看见它我就有信心了。” 听他这么一说,豹崽和乐乐都乐了:“对,这草活着,咱就有救!” “那可得当祖宗供着。”金鱼眼招呼丰富马上把死不了上架收藏了。 送晚饭时,豹崽拿一盒假“石林”,跟胖子换了一方便面袋的湿土,倒在大臭留下的小塑料盆,小心地把那棵救命草栽上了。 “就是没有光啊,活得了吗?”常博有些疑虑。 我说:“咱都活得了,别说它了。” 转天上午,检查 来的时候,我没有赶上,回来听他们念叨,说就在号筒里溜达的一圈,还有几个女的,一年轻的特靓,弄得我有些后悔错过了机会。 其实,就是七仙女来视察,我也得走啊,那天正巧赶上施展我们开庭。 第五章情商第二节开庭 第二节开庭 从3月下旬转到市局以来,开庭那天,是我和施展头一次见面,我们只互相打了个招呼,就被法警警告“不许说话”。戴上锃亮的手铐,上了法院的专车,我们都显得有些兴奋。 过了三道门,又沿着灰色的围墙走了一段儿,车子驶上了大街。 外面的风景真好,看什么都舒服的。坐这个车跟“打的”的感受还真不一样,怎么想,都觉得那一窗之隔恍如两世,看眼前流动的车水马龙、鲜活灿烂的一切,仿佛在看科幻片。也没什么强烈的震撼,就像一只鸭子,不会要死要活地羡慕狗嘴里的骨头,那是别人的欢乐。有些美好的东西,一旦距离太遥远,遥远到使你无缘得想哭的地步,就没什么意义了,懒得留恋了。 审理我们这个案子的是W市“一中院”,好像离看守所很近,没多久,车子就进了法院,停在审判大厅的楼门外。 还没下车,我就从窗子看见我老婆、我父亲,还有施展的家人,已经等候在楼口,正向这里张望,殷切得让人感动。我老婆琳婧穿了件暗黄马甲,很扎眼,在法院里不小心,还把他跟嫌疑犯混了呢。 那天我挑了件编号带6字尾的马甲,我说如果这次能回家,以后想让我不迷信都不行了。 我们下了车,在法警的正确带领下,走向楼口。亲人们立刻往前冲,被法警严厉阻止了。我看着我老婆,一直光辉灿烂地乐着,进了楼,父亲的身影在我面前晃了一下,他苍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一转脸,我的笑容马上熄灭,心里发酸。 先到候审室呆着。法警跟我们聊天,还让抽烟呢,当然得自己的,可惜我们都没带。一个老点的法警跟施展说:“估计得多少啊?” 施展神清气爽地说:“没期吧。” “多大了?” “68年的。” “不大,减好了,出来四十多岁,不耽误事儿,还能折腾一阵子。”老警察替施展展望未来。 “反正就这样了,一会到庭上别皱巴,利利索索半天完活,咱都省着折腾。” 施展笑道:“我什么都认,早完事早塌实,我倒希望他现在就给我下判决呢。” 外面一声传,我们被带到庭上,一进门,看见亲人们已经在旁听席上坐定。这个审判庭还够个儿,跟一电影 院似的。我们被带到被告位上,面前放一个支架麦克风,正对这胖子审判长和两个助理、书记员,左角是检察院的,右角是三个律师。审判席后面,一条什么“严打”成果总结大会的横幅还挂着呢。 假模假式地验明正身,审判长宣布:“给嫌疑人解除戒惧!”法警过来给我们开了手铐,然后让我们落座。 胖审判长正式宣布开庭。也没跟人家基督教国家似的,宣个誓什么的,稀里糊涂就审开了。 公诉人不厌其烦地读了一遍我看了8遍的起诉书,然后先拿施展开刀,由检察院发难,施展态度特老实,问什么说什么,半天光看检察院那位翻卷宗,读的口干舌头燥,一个劲咬矿泉水瓶子。助检那位也溜得腿细儿,不停地拿着帐薄、保单之类的给律师和审判庭看,还得跑施展跟前,让他看棺材落泪,施展倒轻松,看见什么都一个字:“对”。弄的我偷笑。 施展放弃了自我辩护的机会,直接由律师登台献艺,那年轻人挺能白话,给检察院的提了一大堆质疑,铿锵有力,然后又强调了施展一惯的良好态度,希望法庭在判决时严加考虑。 轮到施展做最后陈述时,施展除了表示悔恨外,还当庭提到我,说因为他给我带来麻烦,很愧疚,希望法庭能宽恕我这个失足青年。 施展的话一落,我注意到审判席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放松了一下,审我时就有些搭不理的,态度很不严肃,好像施展的头一剃,这案子就已经完了,拿我也就是做做剪鼻毛一类的整理运动。 没想到,偏偏在我这里就出了差头,围绕那5000块钱,双方扯开了皮。 我的律师问施展:“你和麦麦是什么关系?” “校友。” “你和他有经济关系吗?” “有。”施展一张嘴,吓我一机灵,哥们儿晕菜了吧! “什么样的经济关系?”律师倒是稳如泰山。 “麦麦以前跟我借过钱。”施展话一落地,我才回过神儿来。 “多少?” “5000。” 我的好律师带着胜利的微笑,向法庭揭露检察院的险恶用心:“根据我国《刑法》的规定,构成窝藏罪需要具备以下构成要件:即为犯罪的人提供了隐藏处所、财物,资助其隐匿或逃跑。很明显,我的当事人给施展的5000元人民币,属于正常的还债行为,不存在起诉中所指称的资助质。观照以上,可以推论:检察院对我的当事人所指控的窝藏罪名不能成立。” 大快人心啊。 检察院那家伙还不服气,挥刀向手无寸铁的我砍来:“麦麦,你向施展借钱,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把麦克风拉到嘴边:“1994年,那一年我买的电脑,需要证人的话,可以找到很多。” 审判长提醒我:“你不用说那么多,问你啥就说啥。”嘿,他逮什么问什么,我还不能更清楚地阐述,讲不讲道理? 那人接着问:“94年的钱,到2000年才还,而且为什么选择施展外逃时还给他?” 可劲儿问吧,我早编好了:“首先纠正一点,我并知道当时施展是负案之身。另外,当初借钱的时候,我的经济条件比较差,等我条件好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施展的钱已经多得烧手,我几次要还他钱,他都说以后再说,就这样一直拖着。他出差的时候,后来才清楚正是他准备外逃时,我恰好又去还他钱,他也没有推脱,我当时很庆幸了却了一桩心愿,没想到最后掉进这个大坑里。”我叹息着长出了口气,被麦克风广播出去了。 “那么,施展——你在接受C县刑警队经济侦察科的讯问时,说麦麦给了你5000块钱,却没有说他还了你5000块钱,这里有你的原始笔录。”检察院的扬了扬手里的材料,又举着另一份材料冲我炫耀了一下:“麦麦,你也是在后来才非常迫切地表达说,那笔钱是还款而不是资助,最初你的供词用的是‘给’字,我注意了你的学历和专业,我想你应该不会混淆给钱个还钱两个概念吧。”施展我们两个都没说话。 助理检察院殷勤地把两份材料递到审判席上,请法官过目。 检察院那大哥略微沉吟一下,又有了鬼主意:“审判长,从他们不约而同前后矛盾的供词里,明显地暴露了问题的实质。退一步讲,即使麦麦和施展确实具有借贷关系,麦麦选择施展外逃时给他5000元人民币的行为,其动机也不是还债,而应解释为一种无原则的感恩心理,正是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被告人麦麦实施了对施展进行违法的经济资助,最终滑进了犯罪的泥潭。” 我还想抨击他,审判长大人已经果断地宣布“自由 辩论”结束,让我进行最后陈述:“被告人麦麦,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我很失落,突然有些疲惫似的,我重新把嘴凑近话筒,散漫地表示:“不说了。”我感觉继续狡辩下去的意义不大了。 宣布退庭的时候,我有些怅然,就这么完了?一辈子能上几回法庭?也没好好表现表现,懊丧。 我们被法警带回候审室,在庭审笔录上按手印,完事按原路被押回车上,外面怎么下起牛毛雨来?来的时候还艳高照呢,人说7月天猴子脸,这8月也瞎变呀? 琳婧追过来,手里抓一大可乐瓶子,一边喊我名字。法警立刻迎上去,跟她嚷着什么。施展笑问:“你媳妇?”施展走的时候,我还没结婚。 我说:“别人媳妇能这么热情么。”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我们坐在车里,隔窗往着外面的亲人。琳婧抱着可口可乐,站在人群外面,在细迷的雨雾里,孤单地冲车上挥着手,我把脸转了过去。 回了看守所,法警就把我们给 接了,辰字楼的守卫给我们楼层的值班管教打电话的功夫,施展小声说:“如果我不判死刑,咱就都别上诉了。”那意思是说,别再上出病来。 第五章情商第三节男儿情怀 第三节男儿情怀 我们被穆管带上楼时,正碰上劳动号的胖子抱着铺盖,跟着管教往下走,一脸的苦恼。 施展搭言儿道:“放了?” “锛了。”胖子简单地说。 “别说话!”管教呵斥。 穆管一边走,一边笑着:“这傻胖子,还有俩月就开放了,还给人传纸条,得,下服刑号干活去了。” 穆管挨个把我们送进号儿里。一进门,舒和立刻问:“怎么样?” “上午全完事了,特顺,谁也没反抗。”我笑道。 金鱼眼道:“还反抗个屁呀你们?集资诈骗改合同诈骗了,还皱巴,再皱巴回去,脑袋掉一个!” 我一边脱坎肩一边说:“刚才看见胖子下号儿了。” 舒和说那个劳动号的老头把他给谍了,现在又换上一个来,也是老头。 乐乐笑道:“那老头在分局时候跟我一号儿,写本书叫“真理论”,还挺牛奔的。” 我来了兴趣:“书出了?” “屁,还没写完就进来了,拿几张破纸满处采访,他说还没等他采访公安局呢,公安的就先采访他来了。” “这能判啥罪儿?” “叫什么煽动来着?反正跟国家政权挂上钩啦。” 舒和递给我厚厚一摞信纸:“写了一个上午,这些天总想些乱事,估计你快出去了,给我带几封信,你先看看。” “谁说我要出去了,我看今天开庭那架势可不妙。” 舒和道:“那是你自己紧张,我看你一百个回家,看看我的信吧。” 我先翻几下,共四封,他老婆,女儿,父母各一封,还有一个陌生名字,抬头写着倪弟,应该是一哥们儿,平时也没听他说过。 我先看了最短的那封,是写给那个哥们的:……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真有些舍不得,申奥成功了,真想到北京看看热闹……我近来常想,我周围的这些朋友当中,你是最没钱的一个。也许恰恰因为你没有钱,我们才 得那么深,我最要好的几个朋友出国的出国,和我一块进来的一块进来,除了你,剩下的就是让我寒心的了。细想,钱真不是好东西……现在想,能过一种平常的生活是多么幸福”。 最后,舒和说:“……我郑重地将二老托付给你,不是要你替我养老,而是要你替我送终,这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托付给你我才敢闭眼,你嫂子是迟早要改嫁的……” “我一初中同学。”舒和看我把那封信倒到了下面,介绍说。 下面是写给他“亲的爸爸妈妈”的,看得我有些心酸:“不肖儿离家已经快一年了,我没有一天忘记在在上帝面前为你们祈祷……我的事,我一直想怎么骗过你们,因为我本以为上帝依旧可以宽恕我……漫长的看守所生涯,使我参透了很多东西,同时也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细致地去回忆过以往的日子,让我对人生、过去和亲人都有了许多许多新的认识。 “我忘不了小时侯和妈妈相依为命的日子……那些日子光明媚,我终生难忘。我很难想像没有您的我会怎样,从您身上我学会了许多东西:善良,关怀,慈悲,热忱。我要衷心地谢谢您,感谢您为我所做的一切,也请您原谅儿子对您的伤害,原谅我没有花更多的时间陪伴您,让您一个人在家里消费寂寞。如果可以回到从前,我一定要陪您去逛街,带您去最好的饭店,去看异国风光,您这一辈子一天福也没享……您和爸爸中年得子,晚年丧子,我知道连仁厚的上帝也不会原谅我给你们的伤害了……” 我沉默了一会,没有急着看下一封信,舒和深情地轻声说:“我妈妈太苦了,我平时对她照顾太少了……看我给我老婆的信吧。” “我最亲的老婆……”舒和写道: “你还好吗?我们已经一年零11天没见面了,我记得最后一次从医院窗口问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你用食指比画了一个‘一’,那是你留给我的最后印像,它也将成为我们的永诀,虽然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个手势的含义。 “今天的信可能要迟些时候到你手里,我担心最终判决如果是死刑的话,上了戒惧,不方便写信,所以提前写好。如果是无期也没什么区别,我不会苟留着无用的命,去拖累你们。我更不愿意女儿在小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我也给女儿写了信,请务必收藏好,在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 给她,让她了解曾经有过怎样一个好爸爸。另外,请将我俩的所有照片转 给她,千万不要因为你的再婚而毁了那些照片,千万! “上月开庭的时候,很希望看见你,可惜你没来,没有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当公诉人念着你的证词时,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一切都结束了,我不怪你,你也不用自责,因为我把你和女儿看得比我自己重要得多。还记得莎士比亚剧中的那个故事吗?恺撒大帝英勇无比,当他的敌人企图刺杀他时,他拔剑自卫,但当他发现在刺杀他的人中有他心的人特鲁塔斯时,他惊呆了:‘怎么还有你?特鲁塔斯!’于是他放弃了抵抗,任由利刃刺穿自己的胸膛。” 舒和在旁边说:“麦麦你别笑话我,我跟我老婆的煽情,完全是为了女儿。” 我抬眼看了他一下:“知道。而且你也不用跟我们掩饰你对老婆的感觉,就是,又不丢人。”我低头继续看信: “……这里的生活,让我变了许多,变得刻薄、冷漠、没有爱心,虽然每天坚持祈祷,但上帝已经抛弃了我,我感觉得到,而我的心也正在远离他,虽然天国的路已经迫近。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对你和女儿的。我在监室里跟大家说到你,我总是夸你长得如何漂亮,如何贤淑,如何我,我和他们讲起在上中学时怎样和你开始恋爱,怎么追你到手,怎么将橘子偷偷放进你的书箱里;我给他们讲我和你走过的地方,他们听了都羡慕极了……我在给他们讲的时候,自己也在重新咀嚼那份甜蜜,谢谢你陪我度过了那么多好时光,谢谢你陪伴我度过黑暗的日子,谢谢你给我生了一个漂亮宝宝,更要谢谢你将一生最宝贵的时光给了我,我无以回报,反而要牵累你陪我受罪,真的万分抱歉! “……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你自己会慎重选择适合的人做伴侣的,我无论在天堂还是地狱都会全力为你祈祷的。 “最后,我想将红菜汤的做法教给你(我知道你和女儿都喜欢吃,关键是它的营养价值高)。原料:牛肉3斤,牛骨头3斤,放如锅中,加水、料酒煮熟;另外将土豆、 萝卜、洋葱、圆白菜、芹菜洗净,分别过油煸炒,另起锅,放油,油热后放入半瓶番茄沙司,2个西红柿,洋葱,倒入煮熟的牛肉和汤、土豆、 萝卜、盐、辣椒油、糖,熬15分钟,临出锅时放入圆白菜、芹菜、蒜末(顺序别错了,你粗心的毛病好可)。 “亲的老婆,我就要搁笔了,很快吧,我和我的名字都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忘了我去投入新的生活吧,我为你祝福,我用心着的女人。请用心倾听我最后的一声:我————你!” 落款:和和,绝笔,2001年8月20日。 我出了口气,蹲在板上(板疮缘故),低着头看信,窝得肚子不舒服。我告诉舒和我真的有些感动呢,“你老婆看了信一定要哭。” 舒和说:“我倒希望她真的很快把我忘掉。可我对女儿的感觉就不同了,女儿是我的命脉,我想我精神里好的东西会遗传给她,我希望她将来能记得她真正的父亲。我给女儿的信也是最详细的,真担心我老婆把它烧了,那样我的灵魂也不得安宁啊。” 我一边翻出他给女儿的信,一边笑道:“我让我老婆发信前,把它复印一份,将来真有机会,我亲手 给你女儿,可以复印吗?” “想的好,就复印……不是我不相信我老婆,我只是隐约担心……将来你见到我女儿,一定不要说我在这里变得有多消沉多混帐的事,我想让只记得我的好。” 我看信的时候,舒和对常博说:“还有点事,求你。” “说啊,那么扭捏?”常博道。 “我不好意思麻烦麦麦了,你女朋友在市里,单位离我们家又近,想来想去,还是托付你方便。” “只要我能办的。”常博说。 舒和说:“下个月的今天,正好是我老婆生日,每年我都送花给他,今年……” “你想让我女朋友给你老婆送花?” “不用亲自去,跟花店订购就可以了,我给你地址,你写信告诉你女朋友,麦麦出去的时候一块帮寄出去就行了。” “这好办,我女朋友特有爱心,一听这事,准感动,倍儿积极。” 舒和说:“回头在我帐上转给你500块钱,你告诉你女朋友就照这个数买,下月也不用给你送钱来了。” 侯爷在旁边听见就感慨地说:“还是你们读书人有情有义,不过你不诚心勾搭人家心思嘛。” 金鱼眼那帮人问什么事,侯爷说了,大家都例外地没有糟践舒和,一致认为他够拽。 舒和说:“我是真心的,快死的人了,我还跟自己老婆玩什么水漂儿?” 第五章情商 第四节男儿情怀续篇 第四节男儿情怀续篇 舒和写给女儿的信很厚,为了节省纸张,字写得很小,看着有些费劲。舒和说那个案子,他在信里写的才是真的,我没搭话,真假对我的意义不大。 (原谅我在这里完整收录这封信,我敲打这些字的时候,舒和的女儿也应该八九岁了,希望多年以后,她能从他妈妈手里,而不是从我的小说里读到这些文字,因为那样,她就不会看到舒和在这里的不愉快和无奈的卑微的挣扎,舒和是希望她只记得他的好的。) “亲的女儿: “我最亲的女儿,首先祝你生日快乐,你16岁了,长成大姑娘了,一定像你妈妈一样漂亮,又聪明,又懂事,又漂亮,对不对?你是否相信,这个在遥远之乡祝福你的人,正是已经永远离开你的爸爸?不知道你想不想爸爸,还记得爸爸的样子吗? “女儿,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依旧在为你自豪着。我不能留给你什么遗产,只能留给你一些文字,告诉你曾经有一个怎样的父亲,尽管并不完美,但他毕竟是你的生身之父,由于是在看守所的铺板上写的,所以字迹显得又小又丑,好好练字吧,别学我,你看你妈妈的字多漂亮。 “首先,我不想回避自己的污点,我必须把我触动法网的经过告诉你,这也是我最难启齿的,但我说过要给你一个真实的爸爸,所以我和你都来勇敢地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好吗?勇敢的女儿。 “本来我就职于德国XX(中国)有限公司,担任市场部经理,收入颇丰,可是我并未满足,利用自己掌管公司广告权的便利收取回扣,对方是我原来的一个好朋友叫蔡京(……作者注:化名,未用信中原名,下同),他当时没有工作,我就帮他开办了一个广告公司,并将业务给他做,我对他非常好,安排他去欧洲旅行,可他几次在生意上欺骗我,气愤之下,我跟他断绝了合作,他失去了收入来源,恼羞成怒,就向东二区分局经济科举报了我,于是我第一次被捕。到了分局看守所,我开始装疯,在你妈妈的帮助下,我骗过了精神病专家,被鉴定有病,住进了安康医院,躲过了第一场劫难。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实际作起来非常复杂,我受的苦是难以想像的,在医院里我就发誓一定要让蔡京付出代价,以我当时的想法,忘恩负义可以原谅,恩将仇报绝对不能放过。 “回家以后,我就开始寻找机会,恰在此时,通过姓周的朋友,我认识了陈兆一,她是呼和浩特人,在北京开了家软件开发公司,老周安排我认识她的初衷是拿我当挡箭牌,因为不擅经营,周欠了陈80万元,而陈的钱也有一部分是从海南借来的高利贷,周还不上了,就借口说当初为了从东二分局解救我全花了(事实上周不仅没有为我花过一分钱,在我被羁押期间还向你妈妈借了10万元)。作为朋友,我就帮他背上了这个黑锅。 “后来在与陈的交往过程中,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我帮她想办法堵住80万的窟窿,她让她在内蒙的弟弟去报复蔡京。于是我就策划了一起W市首例利用电脑作案的金融票据诈骗案,当时W市的报纸报道了好几次。除了我俩协议的原因外,在很大程度上《偷天大盗》那部美国电影 给了我很大启发,寻找刺激、比拼智商的冲动鼓励着我。另外,在东二看守所的三个月时间里,使我越来越仇视公安,让他们疲于奔命的念头也使我快活。案子本身没有什么出奇,你也别相信任何谣传,我讲的才是真的。 “亲的女儿,我很抱歉由于自己的一错再错毁了咱们幸福的家,如果我还活着,我保证一定让你上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我知道自己完全有能力做到。我本来真的打算在你上中学的时候送你出国,别的孩子有的,你一定要有,别的孩子没有的,你也要有,我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这不仅仅是我的梦想,也是你妈妈的梦想。 “我可以负责的讲,我和你妈妈是我认识的夫妻中最恩爱的一对,偶有拌嘴也是因为我太 你,你妈妈不高兴,担心我 坏你。记得有一次,一大桌的菜你硬是一口不吃,你的意见是饿你一顿,我却不忍心,问你想吃什么,你说想吃麦当劳,那时侯咱家还没买轿车,我就骑车为你去买,跑了好远的路。那是那年最冷的一天,街上几乎没有人,但看到你吃汉堡的样子后时,我很开心。虽然我受过高等教育,深知溺的后果,但我却不忍心看你受一点委屈。 我也必须承认,你也给我带来了无穷的欢乐。无论是在大连机场,你趁着一个女高中生抱着你的机会扯开人家的T恤,往里窥看的坏样子,还是在乡村公园你给我讲小公鸡的故事时的认真劲,无论是你在幼儿园里当指挥时的煞有介事,还是你在同我们外出旅行时的撒娇淘气,都让我深深体验了一个当父亲的乐趣。我的遗憾就是同你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太少了,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我一定会拿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你,我相信从你身上我也会学到很多很多东西,是成人 世界里没有的东西。 “女儿,我想告诉你,你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漂亮、 柔、善良,由于我的过错,她身心都受到了巨大伤害,而且她又是那么爱你,所以你要好好孝顺她,疼她,不论你怎样她都不会过分。 “将要说到对你的期望了,话真的好多。但又怕影响你自己的选择,所以爸爸的话仅供你参考。 “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专业去学习 ,对于一个女生而言,我以为医学、法律、经济、生物工程、新闻都是不错的科目,我很难想像你现在所处的时代会是什么样子,但有一点是确定的: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过去念完大学、硕士、博士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受用一辈子,但现在恐怕不行了,知识更新得太快,所以你必须不断补充自己。终身教育是21世纪的热点话题,女儿,好好读书,这对你至关重要,它不仅和职业、收入、生活品质息息相关,更重要的是它会决定你的生活状态,一个愚昧无知的人是连上帝都鄙弃的。 “另外,我希望你认真吸取我的教训,并不是所有错误都能被原谅的,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新来过。在看守所的日子里,我有太多的时间反思,我发现自己过去的很多想法都不正确,比如回扣吧,我觉得别人都拿,为什么我不能拿?即使我洁身自好,别人也照样走自己的路,整个社会都是这个样子。其实现在看来,这种认知是荒唐的,对于一个基督徒来说,这更是不能容忍的(你的父亲是一个非常不合格的信徒)。你一定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不是说犯罪),而是从根本上做一个身心健康的人:老老实实做事,清清白白为人。 “好女儿,我无从想像你会找到一个怎样的男生做你的伴侣,但有一点不要忘记,上帝是按自己的形像造人,因此每个人身上都有上帝的影子,去爱你能的所有人,何况是你的另一半。人这一生非常短暂,当你找到自己的那一半时,人生已经开始了很久,所以剩下的时间就尽可能地去吧,上帝没留给你多余的时间去恨、去嫉妒、去伤害…… “最后,我将爸爸喜欢的东西告诉你(包括一些观点),以便让你更好地了解爸爸。这些好不一定高雅,但它真实;这些观点不一定正确,需要你用自己的头脑去分析,我知道,经过了很多年,当这些文字被你读到时,可能有些东西已经不合时宜,爸爸是不是很古董?哈。 “我喜欢的古典音乐:革命第一钢琴练 曲; 音乐家:柴可夫斯基; 指挥家:穆蒂; 港台明星:周润发,周星驰,张曼玉,刘青云; 港台影片:甜蜜蜜,英雄本色,胭脂扣,霸王别姬; 大陆 影星:葛优; 大陆 影片:城南旧事,活着; 台湾节目主持人:吴宗宪,陶晶莹; 港台歌星: 丽君,齐秦,李宗盛,姜育恒; 港台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云河,月色,城里的月光,当已成往事,如果云知道,的代价,想你的365天; 大陆 歌曲:〈红衣少女〉主题歌,让我们荡起双桨,送别(李叔同),美丽的草原我的家; 外国歌星:卡朋特; 外国歌曲:Yesterdayoncemore,sailing,Myheartwillgoon,Shalala,人鬼情未了,I‘mherewaitingforyou;平安夜; 外国影星:马利·白兰度,格里高利,肖恩·康纳利,费雯丽,黛米·摩尔,茱丽亚·罗伯茨,奥黛利·赫本; 外国乐队:曼托瓦尼; 钢琴曲:少女的祈祷; 中国音乐:梁祝,二泉映月,高山流水,春节序曲,渔舟唱晚; 外国电影 音乐:箭,沸腾的生活,爱情的故事,罗米欧与朱丽叶,佐罗; 外国电影 :箭,复活,欲望号街车,英国病人,钢琴课,人鬼情未了,偷天大盗; 画家:列维坦,凡高; 油画:幽谷之王(Landsear); 中国古代先哲:庄子; 古代文学大师:沈德潜,冯梦龙; 古典名著:聊斋志异,红楼梦; 故事:羊角哀舍命全 ; 古诗人:李商隐,白居易; 古诗:长恨歌(你70岁的时候依然可以背诵出来); 古词人:李熠; 古词:《钗头凤》(红酥手) 外国作家:福克那,川端康成; 外国小说:蝴蝶梦,老人与海,伊豆的舞女; 现当代作家:沈从文,梁实秋,钱钟书,朱自清,刘恒; 现代诗人:徐志摩; 书:笑傲江湖,穆斯林的葬礼,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圣经; 经文: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 童话故事:木偶奇遇记; 动画片:米老鼠和唐老鸭; 杂志:读者,小说月报; 报纸:东方日报,北京青年报; 网站:263,雅虎; 伟人:拿破仑; 政治家:林肯; 军事家:朱可夫 运动:足球; 球星:法尔考; 圆舞曲:蓝色多瑙河; 曲艺:相声; 相声艺术家:马三立; 评书大师:单田芳; 评书:岳飞传; 梦想:周游世界; 职业:牧师; 汽车:宝马; 香水:Polo; 国内城市:北京,大连,苏州,杭州,绍兴; 外国城市:维也纳,布拉格; 水果:草莓,桃,西瓜,菠萝; 零食:咸核桃仁,冰淇淋,黑巧克力,酸; 点心:枣泥点心,苹果派,西点; 西餐:法式猪排,土豆沙拉; 家常菜:溜肥肠。 “我的观点: 一,人生观:enjoyyoulife; 二,格言:人若兼得全世界,却陪上自己的命,又有何益? 三,爱情:它是生活的组成,但决不是生活的全部; 四,结婚:第二次生命; 五,英文:wellENGLISH,welllife; 六,金钱:earnallyoucan,saveallyoucan,giveallyoucan。 七,与人相处:你拿什么量器量给别人,别人也会拿什么量器量给你; 八,人最重要的品质:保留人性; 九,最危险的事:论断别人; 十,男人最喜欢的女人:像一副油画,供人欣赏赞叹,别像一件衣服,被人 穿了拖,脱了穿; 十一,中国男人最大的弱点:虚伪; 十二,中国女最大的弱点:虚荣; 十三,遇到别人冷嘲热讽:先把自己骂得体无完肤,糟蹋到一无是处,对 方就会主动鸣金收兵。 “我的专长:诡辩,装精神病; “我的优点:风趣;我的缺点:自负; “我最感兴趣的专业:精神分析; “不良 习惯:洁癖,看色情杂志; “最的人:你妈妈和你; “最尊敬的人:我妈妈; “最骄傲的一件事:拿到年薪26万的offer; “最甜蜜的经历:和你妈妈去八仙山; “最后的幽默:我告诉法官我死以后,不要成立治丧委员会,不要降国旗, 不要邀请外国元首来吊唁,不要盖纪念堂(一定要盖的话,也得盖得比毛东的大),简单些,用水晶棺即可,全国人民放一礼拜假足够了,娱乐节目别给停了。 “最后,我的宝贝女儿,我将自己喜欢的一首英文诗留给你,是美国诗人 RobertFrost的作品希望你能读懂(英文好,重要)。由于时间太长了,有的地方可能不很正确,你能找出错误来吗? “STOPPINGBYTHEWOODSOFSNOWYEVENING “WhosewoodstheseareIthinkIknow/Hishouseisintheviallage though/Hewillnotseemestophere/Towatchhiswoodsfillupwithsnow/Mylittlehorsemustthinkitqueer/Tostopwithoutfarmhousenear/Betweenthewoodsandfrozenlake/Thedarknesseveningoftheyear/Hegivehisharnessbellsashake/Toaskifsomemistake/Theonlyothersoundoftheeasywindanddownyflake/Thewoodsaredarknessandcleep/ButIhavemypromisetokeep/Themilestogoandasleep/Themilestogoandasleep。 “宝贝女儿,我走了,我很抱歉,给你留下一段不光彩的历史,你可能要面 对许多同龄人无法也不用去面对的困难,但愿你能坚强并乐观地接受挑战,当你感到孤独时,你就默默地讲给爸爸听,爸爸的灵魂一定会倾听到你的诉说,我的不会离开你半步,谁也不能欺骗你,我发誓,欺辱你和妈妈的人必会被上帝诅咒。 “我走了,带着太多的遗憾,我再也不能被你一声声“懒猪起床 ”的天使般的声音所唤醒,我再也不能和你一同游泳、打小篮球,我再也不能带你去‘华夏未来’……不过没有关系,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曾和你一起分享快乐,我更是会每时每刻都在上帝面前为你们祈祷,祝你每天都健康,每天都开心,直到永远!爱你的爸爸,2001,8,20” 最后。 我的目光停留在最后这张信笺上,长久地沉默着。 …… 第五章情商第五节尘埃落定 第五节尘埃落定 舒和厚厚的一摞信,压得我心重。 我再没心思跟他讨论他的案子,版本太多了,不知道哪是猫腻,事实已经不可能还原,比如陈兆一的原籍,比如老周究竟借了陈兆一多少钱,比如高利贷的事情等细节,他以前都跟我们说过,和他的信好像都有些出入,追究已经没有意义,我宁愿相信这最后的一个版本。 而且我现在也有些相信他“不自由 、毋宁死”的决心了,以前还偶尔当作玩笑。心里想着,不觉郁闷,当时无话。舒和看我默默把信逐一塞进信封,也只说了句:“拜托了。” 其时,天色已经渐晚,外面的雨似乎还在绵密地喷涂着,号房里的灯光显得尤其昏黄起来,像这里的人一样没有生气。 常博的信也写好,给金鱼眼审阅过, 我一并收起。 刘金钟望着外面,有些怅惘:“这样的天气,是走链儿的好日子。” 侯爷笑道:“那棵死不了还活着,咱们谁也死不了。” 我的目光不由望向窗台上的塑料小盆,那棵死不了,被高高供在那里,在下面只看见几片嫩绿的叶尖和一抹花瓣的边沿,表明它真的没有死,正在昏暗的牢房里,心向着梦里光,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生命。我的心柔软地被感动了一下,有些诗意踊跃着,几乎泛滥出来。 金鱼眼嚷嚷:“小不点,的今天浇水了嘛,要是把花干死了,我拿你小的偿命!” “浇了浇了,我忘了自己姓嘛也忘不了伺候它呀,它就是我!”小不点紧着表白。 乐乐说:“我现在就冲这死不了活着呢,它给了我生活的勇气。” “拽吧你就,一会把板牙酸掉俩你就不拽了。”豹崽歪着脖子批评乐乐。 金鱼眼大笑道:“你要把牙全酸掉了还值钱了呢!” 好多人跟着笑起来。我比别人慢半拍才琢磨出金鱼眼的意思,秽哦,等大伙笑停了,我才忍俊不禁地哈哈两声,惹得他们又怪笑起来。 豹崽捧着铐子,提着镣子,在地上溜狗似的转了两遭,军事家一般,似乎思考着什么对策,突然就问金鱼眼:“没听庞管念叨吧,我们这拨什么时候走?” 金鱼眼用虚伪的关怀加责怪的语气说:“咳,你净瞎琢磨,有用吗?你这不还上着诉呢嘛!就是真挂定了,也学学侯爷跟刘金钟,该咋地咋地,阎王爷 干小鬼儿,舒坦一会儿是一会儿,有点爷们那意思。” 豹崽脸色刷新了一下,冷笑道:“无所谓,就是问问,塌实。” 金鱼眼道:“真有信儿,我能憋得住屁?还不头一个跟你叨咕?……再说了,这事是法院说了算,看守所这边掺乎不上啊,提前也见不着动静,这帮,是警察里最低级的,七等兵!等他们知道消息啦,武警早上楼提人了!” “听说法院的提前一天通知看守所,上次东子那拨就是准星。”刘金钟纠正着金鱼眼一些信口雌黄的说法。 “,就你孙猴儿雞巴能耐梗?我不知道?”金鱼眼斜楞刘金钟一眼,刘金钟装没听见,低头拿手纸擦着腿上流出的脓水。 舒和提高了一下嗓音:“我看这拨可能得赶十·一了,你说呢金哥?” “用不了,国庆前肯定杀一批,这几个月也该攒几十号人了。”金鱼眼说。 侯爷笑道:“人多好,到了间啊,也不向阎王报到了,直接就凑伙拉杆子,上山打游击去!” 我们都笑,乐乐说:“那还得告诉家里,以后清明也甭烧纸了,直接扎几个‘国者’、‘飞毛腿’什么的烧了多好。” 丰富摆出一副特天真无知的表情问金鱼眼:“走链头天儿,武警就加岗了是吧?” “瞎在意,他们也是自己紧张自己,谁还能跑了是怎么着?”金鱼眼自作聪明地说。 “说山哪,跑?”豹崽不以为然地笑道:“两次开庭我都看了,要想跑啊,得过六道关——先出咱这号儿门,再出号筒里的隔离栅,下了楼,楼口又一道门,出了楼,外面是铁网子,小电控门,有警卫把着;出去,武警大院,那门好过,院子不好过啊,那些武警是木头啊,整天哈哈地练,能看着你从眼皮底下摇过去?最后得出大墙门吧,常年不断岗,一边一背冲锋槍的,你以为是他戳来模特哪?从武警大院到看守所大门,这中间50米都是空场,你能用几秒钟跑到门口,你有门口那俩警卫的眼和子弹快吗?就凭咱这体格?吃一馒头都得歇三分钟。再说那塔楼上的了望哨都是稻草人,吓唬鸟的?一有人出楼口,那边就敢放黑槍你信不信?那帮小武警多坏——先撂了你过过瘾,再朝天鸣槍示警,倒着个儿来,后悔的机会都不给你留。” 豹崽侃侃而谈的时候,一直瞅着金鱼眼,好像在给他做工作,让他别心存侥幸似的。金鱼眼往后晃一下子,躲了一下笑道:“我又没想跑,你跟我说得着嘛。我看你研究这么细,倒像要跑的啊。” 豹崽说:“还让你说着了,大早先真有这心思,后来越分析越没戏,最后说服自己认罪伏法吧,共 这看守所建得也太缺德了。” 刘金钟又插话说:“这看守所最早是小日本盖的呢,以前关抗日分子的。” “我他最恨小日本啦,今儿又找着一新理由!”乐乐忍无可忍地叫道。 我一琢磨,敢情前些日子这几位真动心思啦?现在蔫巴了吧?转脸看一眼舒和,他的目光游离了一下,有些小不自在,不知什么心理。 寂寞啊,郁闷啊,压抑啊,暗无天日!不靠穷聊侃大山,拿什么打发日子?现在,就是有人明目张胆策划明天炸天门 金水桥去,也不新鲜,别说讨论越狱这样的话题了,不过,研究炸天门 没事,研究越狱还是很忌讳的,金鱼眼今也就是心情不错,才跟大伙摆摆龙门,不然早喊停了,倒不是担心谁真跑,他怕给自己惹身。 后面的日子过的真慢,仿佛往嗓子眼里吞棉花 似的费劲,我不断想像着接判决后,一旦无罪释放或者判缓儿,春风得意马蹄疾地往家跑,该给家里怎样一个惊喜呢?接连几天,一直陶醉得一相情愿。 中间有一天,出了点小插曲,幼那个“花什么”先下了判决,死缓二。 幼的很欢,受了病似的一个劲叨咕:“我还以为得槍毙呢……死不了了,死不了啦。” 那天晚上我半夜做噩梦给吓醒了,在板底下睁眼愣神,突然听到值班的坐我脑袋前面小声嘀咕,是刁抢劫和幼的。 隐隐约约听幼的说:“我不想干了,也没死刑,一闹腾,弄不好就没命了。” “的你猪头啊,死缓跟槍毙有啥区别,还不如槍毙呢。”刁抢劫道。 “小点声,小点声。”幼的说,好像很担心。 刁抢劫威胁道:“告诉你吧,别放着好日子不过,现在想打退堂鼓啊,晚啦。” “我也不掺乎了,到时候就装睡觉还不行?” “你再想想吧,回头跟豹崽说去。” 幼的哀求道:“刁哥,我这不是先让你帮我拿个主意嘛。” “要我说,就一块干。” “心里没根呀……好死不如赖活着。要判了死刑,我保准……” “行了,回头再说吧,该换班了。”刁抢劫说着,起身到前面板下的脑袋:“换班啦,换班啦嗨。” 那边嘟嘟囔囔起来两个,幼和抢劫的都迫不及待地钻进铺底,我合上了眼,做假寐状,一边琢磨来琢磨去想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总觉得不老对劲的,后来迷迷糊糊又着了。 8月的最后一天上午,号筒里喊了声“施展”,我立刻蹦了起来:“下判决啦!” 我心里蓬蓬跳着,竖起耳朵听,一直都没听到趟链儿的声音,我回头说:“没挂,无期了。” “你就等放吧。”常博笑着说。 “麦麦!”来开门的是 管。 “接判决。” 管话一出口,我心就凉了,一般无罪或判缓刑的,都直接到号里来放人,直接就从外面办手续开路了,看来我可能要没戏。 出门就看见隔离栅边上的小桌子前,坐了俩爷们,面熟,想起来是那天的两个审判员。我跟在 老头扭搭扭搭的屁股后面,来到法官面前。 确定了身份后,一个法官把判决递给我:“三年啊。” “哦。”我有些麻木地接过来,觉得怎么他那么沉重,期望太高真不是好事。 “上诉吗?” “上。”我顺嘴就说,不穷凶极恶也得理直气壮。 另一个法官一边递给我一张纸一边说:“你这三年,按第二款判的,3到10那款,三年已经是最低的,上诉只能往无罪上打。在这里签个字吧。”一看,那是一个接收判决意见书,我拿起笔,让笔尖停顿在“是否要求上诉”的问号后面,脑子突然清醒了一下:“施展无期是吧……他上诉么?” “不上诉。” “不上了,我也不上诉了。”想到和施展有约在先,我果断地签署了意见。把自己的名字写得龙飞凤舞,有点半梦半醒的意境。 第五章情商第六节癞蛤蟆上脚面 第六节癞蛤蟆上脚面 舒和听说我给判了3个,有点意外,我说放心吧,信照样给你带出去,他说倒不是那意思,我是觉得你编的那个还钱的借口很硬的,按律当判无罪啊。这事弄得多少有点恶心人了。 金鱼眼满足地说:“我一直就觉得这事没根吧?共 是谁呀,不会错抓一个好人,也不会放掉一个坏人。” 常博说:“真不上诉了?弄好了有一拼呢。” 我无奈地笑道:“拼什么拼,再把我哥们儿的‘合同诈骗’给拼成‘非法集资’就惨了,拿他一条命,赌我3年刑期?不玩那个惊险啦。” 侯爷看着我的判决书说:“那个施展最后也不是按合同诈骗判的呀?又改一般诈骗啦。” 我一看,可不是么。 “看来法律这玩意,似猫似虎,从刑警队到检察院,再到法院,这一本经让仨和尚给念出仨味儿来。这么着呀,更不能逗楞着玩了,上诉这事,要不的,要不的。”最后两句,我改成了湘调儿的,一边摆着手。 我抖着判决说:“这上面根本没提我跟律师的辩护,没掸还钱那茬。” “人家经风见多啦,你红口白牙一翻供,就信了你?那我们全出去了。”金鱼眼还是坚决维护公检法的光辉形像,舒和在不屑地拿鼻孔喷出口气来。 我对舒和笑道:“看来法官也不全昏,我对中国这法律还真有点信心了。” 侯爷先在我脑袋后面接了一句:“他们就跟老百姓清楚。” 舒和说:“绝对是你们家钱没到位,不然这摸棱两可的案子,100个放了。” “不想那么多了,反正按事实摆,按法律抠,我也值这个数,我认罪伏法,虚心改造还不行吗?” 金鱼眼跟我装老大哥:“哎——麦麦你这么想就对啦,反正已经判了,脑子转不过个儿来也是判了,左右抹不去了,还给自己找腻歪干嘛……你看我天天多乐观,将来不就一无期么,不就牢底坐穿嘛。”金鱼眼上个礼拜开的庭,我们也没人细问他,但都知道他有一个检举立功的情节,估计能给点照顾。 正聊着,听号筒里有动静,大家都息了声。听对面门响,大概又来新人了,金鱼眼直起身,从铺上趴过去,扒着探视孔往外偷窥,怏怏地又缩回头来:“没看见,进去了。” “除了杨誉赢,咱屋有好长时间没进人了。”小不点说。 “还他嫌屋里不挤是吗?”金鱼眼卷了他一句。 “没新人没乐子呀。”小不点惆怅地说。 “,想找乐子是吗?你要不怕,我动员大伙从你身上找,一天不找出500多‘乐子’来,将来你那刑期给我加上!”金鱼眼说完,小不点一个劲告饶。 恍惚听见有谁喊“6号、6号”,金鱼眼一摆手:“静静。”然后就听见对面压着嗓门喊:“6号?” “谁呀?二子是吧?我金国光,嘛事?”金鱼眼把嘴凑探视孔轻声问。 “就找你啊,认识一叫侯七的吗?” 从身后,感觉金鱼眼愣了一下。 “……认识啊,咋啦?”金鱼眼的声音犹豫并且谨慎。 对面立刻传来一声暴叫:“金国光我你家活祖宗!你是你亲爹揍出来的嘛!我你那婊的!!” 几乎同时, 管在号筒里就骂开了:“刚他调过来就闹杂是吗?你以为这还是丙字楼哪!” 金鱼眼脸色很难看,悄没声坐下来,叹口气。 豹崽问:“那谁呀?这么摇!” 金鱼眼说:“咳,原来我管片里的,一傻,神经病!甭理他。” 被 管凶了一通,对面那个声音沉闷了一会,再次高亢顽强地复燃起来:“金国光——你在里面活着也叫别人眼,你出去那天就叫车撞死!” 老头急了,一边往这头走一边喊:“丙字楼的电棒不灵是吧!把我惹起来,我把你电成糊家雀儿!” “闹什么闹!” 老头走到跟前了。 “对门那姓金的傻,为了活命把我们哥几个给点进来啦,打我上市局那天就憋劲找他呢!他血的!!” 我们都看金鱼眼,金鱼眼的脑袋成了劣质显示器,大驴脸一忽刷一下屏,一忽一颜色,那个不自在又窝心的感觉就甭提啦。 管还在对面吓唬侯七,直到很长时间听不见侯七搭言。老头又转这面来,对金鱼眼道:“甭跟他接茬啊,你做的对,谁不争取立功减刑呀?他是恶有恶报!” 金鱼眼应承着:“谢谢 大爷谢谢 大爷,我不跟他一般见识,怎么咱也是警察出身不是,这点觉悟能没有?” “哼!”金鱼眼的“ 大爷”鄙夷地哼了一声,走了。 没过半个小时,就给侯七又换了个号儿,调到靠值班岗那头去了。 丰富小心翼翼地安慰金鱼眼:“金哥你别跟那傻生气啦,整个一牲口蛋子。” “关了,以后谁也别提这茬啦?真他癞蛤蟆上脚面,不疼不痒它恶心人。”金鱼眼气哼哼地说。 第五章情商第七节辛酸的温暖 第七节辛酸的 暖 庞管来号里打了照面,问了一下我的情况,说:“不上诉的话,等法院的裁定下来,你们就可以下队了,顶多十来天吧……要不要在这里接见?” 我赶紧说:“要啊,我正想找您申请呢。” 庞管笑道:“没那么麻烦,还申请什么,咱按规定办,案子一结,就能接见了……你把你家里电话写给我。” 我赶紧跟金鱼眼要纸笔,写了个号码。 庞管拿走了我家里的电话号码。不一会就回来通知我:“4号,4号接见啊,前面都排满了,餐厅放不下。你老婆接的电话。” 我激动地冲庞管的背影致谢。 好啊,再有三天,就能见到家人了,掐指一算,已经进来10个半月啦。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我终于熬了过来,我的家人,是怎样把那一分一秒捱过来的?还有我的小女儿,我在囚牢里时,才降生到世上的小女儿,也可以和爸爸见面啦。 舒和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你可以见到你的女儿了。” “是啊。”我幸福地笑着,看到他的目光有些忧郁,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刘金钟问:“你闺女多大啦?” “我进来整一个月生的,快十个月了。”我说着,就想啊:十个月的女孩,该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走啊,会不会叫爸爸? “麦麦,头一回见面,给你闺女带点好玩的吧,瓜子不饱是人心。”刘金钟从兜里掏出一把锡纸叠的戒指,从里面挑了一个金色的,向我递过来:“金疙子,还镶钻的呢。” 我接到手里一看,戒指面上真的有一粒用银纸撮的小钻石,那样巧妙地嵌在戒面上,有玲珑的感觉,想不到粗糙的刘金钟这样手巧,我不由想起拿西红柿削玫瑰花的大臭来,很久没有人提这个名字了。 看过,我笑着把戒指还给他:“这是你上路用的,我不能夺人之美。” 乐乐在一边叫道:“你那死人玩意被给人家小孩啊?多他晦气啊!” 刘金钟本来硬要塞给我,说他就是喜欢小孩,我能见孩子了他替我高兴,才想意思意思,听乐乐一说,脸色一,就变了口气说:“是啊,是啊,给小孩子不吉利。” 我本来没多想,看他这样,赶紧一把抓回那个小工艺品,笑道:“我是担心你后悔。” 刘金钟脸上笑起红润来,着手道:“怎么会?” 金鱼眼怪气地说:“刘金钟你那手上有没有疥啊,别传上人家孩子。” 刘金钟认真地说:“今天刚洗了手,还没挠疥呢。” 我把那枚戒指小心地装进裤兜里,一边说:“老刘,谢谢啦,我女儿一定会喜欢的。” “客气啥,一个够不够?我有很多的,还可以再叠。” 我忙说够了够了,心里已经有些不自觉的感动,在这些人中间,这样的感觉陌生很久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生活在囚徒的梦幻里,在14平米拥挤压抑的小号房里,想像着一股可以融化我心的亲情,正慢慢地席卷而来,迫近我的麻木和孤苦。周围的一切似乎突然变得遥远,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没有和家人朋友在一起,为什么没有和女儿一起游戏? 我常常穿过那棵死不了的花瓣,放牧目光到窗外高远的天空里,想像女儿灿烂如莲的笑靥就开放在那里,正向我飘来,如美丽的天使。“我的女儿是天使哦。”我这样想着,就对舒和和常博说了出来。 “是啊,我们的女儿都是天使,是上帝的 。”舒和沉吟着,眼睛也随我望着窗外,我知道我又触动他的心事了,而我不需要道歉。 我们突然都成了诗人,仿佛忘却了身在囹圄,仿佛忘记了周围那些垃圾,也暂时不能容忍别人把自己等同于垃圾了。 “这雞巴天老这么热了,也不来点雨?” 小不点举个塑料杯,过来给死不了加水,我怅然地把目光收回来,仰头靠在墙上,希望时间快一些流逝。 接见的头天晚上,毫无睡意,在地铺上展转难眠。后半夜听到谁在水泥池子上磨东西的声音,很讨厌。 [插播广告:当您看到这本书的出版者没有删掉这句话时,你会明白意味着什么……让他们祈祷吧] 转天很早就爬起来,好好洗了把脸,挑了套干净的衣服穿好,专门选了一件长裤,为了方便在身上藏几个人的家信。收拾得差不多了,舒和也起来了,跪伏在铺上祈祷。 好像等了很久,起床 铃才暴躁地响起来,大家扑腾着,咒骂着,伸着经典的懒腰,纷纷起了床 。 “闹心吧,起那么早?”金鱼眼说我。 我说可不? “剪剪 子吧,别让老婆看了伤心。”金鱼眼这话倒说得诚恳。 我摸一把扎手的下巴,还真没在意, 子已经老长了,又是连腮,看上去一定很落魄。心里不觉别扭。 “怎么弄啊,又没有推子,拔是不敢拔啊,太多了。”我们平常剪 须,都用剃头的推子,一般每个月只有一次机会。 子少的,就自己拔,连解腻歪消磨时间,有几位师傅把自己的下巴收拾得干干净净,跟太监似的。 金鱼眼说:“你甭管了,等庞管上班,我给你要推子。” “行吗?”除了死刑犯走链儿前,可以随时破例把推子进号儿,其他时候还真困难。 “,这点面子他再不给我?也就是你麦麦,撂别人我还不舍那个脸呢。” 我连说谢谢,没有虚夸的意思。金鱼眼能够这样说,也让我感到意外,并有些感动了,可能平时我给他的印像真的还不错吧,如果他知道我和舒和他们在背后怎样鄙夷他,如果他知道我在心里把他看成什么,他会怎样? 8点以后,庞管真的没有拂金鱼眼的面子,拿了推子来,在门口看着小不点给我修理好贼生乱长的 子,当场把推子拿走了。临走告诉我:“别闹心啊,10点才让进人呢。” “还有不到俩小时,你塌实等着吧。”金鱼眼说。 刘金钟在那里突然哑着嗓子小声唱起来:“找点空闲,找点时间,领着孩子,带这常回家看看……”跑调跑到太平洋去了。 “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爸爸准备了一桌好饭……”小不点一边洗着手,一边在池子边上跟着哼哼起来。 金鱼眼厌烦地闹道:“瞎雞巴咧咧什么,烦不烦?回家回家,回你姥姥家!” 丰富幸灾乐祸地“嘿嘿”笑起来,当机让豹崽给喊“关”了。我看刘金钟还在那里有节奏地晃荡着脑袋,估计还在心里默唱着。 沉默了十几秒钟,侯爷坐在墙边,突然亮了一嗓子:“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 圆圆。”几个人嘎嘎笑起来。 金鱼眼斜楞侯爷一眼,没吱声。 穿好黄坎肩,这次没有选号码,只找了件比较干净的。当着大家的面,我把几个人的信塞进裤裆,小腿上还绑了两封,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担心给搜出来取消接见,那样家里会怎么想? 金鱼眼安慰我说:“一般不搜身,看人,庞管估计不会搜你,顶多好歹摸摸,没事,以前那么多人都没出过事儿。” 豹崽笑着说:“你别黑嘴了,本来没事,别再给念叨出事来。” 其实我倒不担心别的,其他人的信我都看了,不过报平安和叙亲情一类,只有金鱼眼的信是封好的,不直写些什么,弄得我心里没根,他就是审查官,他自己审查自己。“监督机制太不健全啦”,我暗自感慨。 终于听到外面叫我的名字,值班管教过来开了门,我抄起早准备好的大塑料盆,冲了出去,豹崽在后面笑道:“哥们儿稳当住啦。” 一眼看到施展已经站在栅栏门边,正拿一空盆,冲我这边乐呢。不赖,俩人凑一天了。旁边还有一个,也拿着盆,看来也是去接见的。 到跟前,施展笑道:“我听庞管念叨了,说你也是今天。”接了判决,犯人见面说话也随便多了,看守所的管教不怎么过问,马上就不归他们管了,一般也不讨厌,横鼻子立目的,充那个独头蒜干嘛? “齐了吧,走吧。”庞管亲自带队,根本没提搜身的事儿。 往楼下走着,施展给我介绍旁边那个犯人:“四哥,跟我一号儿,也是无期,将来我们得一块留一监。” “四哥”说:“常听施展念叨你,够意思啊,难得。” “都是哥们儿,能有别的话嘛。”我也给自己拔高。 庞管回头笑道:“我看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比那些流氓 还流氓 ,现在流氓 都不讲义气了,不是原来的江湖啦。” 我们都奉承地跟着笑。 施展问:“庞管,一会能把我们两家的桌子并一块吗?” “行,只要餐厅倒腾得开,得看人家安排,我也就给你们搭个话。” 出了楼口,光一晃,我不自觉地闭了一下眼,用了两秒钟适应一下。 沿着楼边的铁网子走,接见室的餐厅直对着辰字楼的楼口。不到30米的距离。一路走,一路莫名地激动。 在接见室门口登记完毕,按管教吩咐,把小黑板上自己的名字划掉,算是报了到。 “进去吧。”值勤的管教说。 跨前两步,一转身,就进了大餐厅,其实就是一大食堂,摆了不少简易的大方桌和条凳。里面乱哄哄的,犯人的家属都已经在坐,我一进去,就拿眼乱扫,还是我的家人先看到我,他们一定一直盯着这个唯一的出入口。 我弟弟和我老婆离坐迎了过来,我老婆怀里抱着个孩子,当然是我女儿啦。 我和弟弟拥抱了一下,他就哭了,我老婆也眼圈红红的,女儿在那里四处张望着,根本没掸我。我上去小心地摸了一下她的脸蛋儿,感觉暖暖的,心里被一只小手轻轻搔痒了一下。 “像你吧。”琳婧说。我说能不像嘛。 施展的家人也拥上来,还来了几个朋友。 庞管赶紧招呼我们:“麦麦你们快点都坐下,这不乱套了吗?” “挨边的三张桌子,你们拼一块吧。你们这一共多少人啊?”看来这位是接见室管事的。 “……22个,连他们俩一共22个。”数了数,有人报数。 “6个人一桌的标准啊,你们这是四桌的人数,1600块钱,谁去先把帐记了?”管事的说。 “不贵不贵,以前想花这钱还花不出去呢。”施展的妹夫边说边去付帐,我父亲紧着也跟了过去,父亲的背更驮了,走路都有些要往前冲的样子。 乱了一会,我们都坐下来,凳子很硬,我的屁股有些疼,顺手脱了坎肩垫上,刚坐下,一个巡查的警察就告诉我赶紧穿上:“回头分不出谁是犯人谁是家属啦。” “看脑袋不就是准儿嘛。”施展答道。他妈妈赶紧拉了一下他胳膊,嫌他跟警察叔叔耍贫嘴,老太太胆小,让他惹的祸给吓出后遗症来了。 我老婆和我都关心了一通我的屁股,很心疼,我说:“其实没事,我就是跟他们找辙呢,这帮警察对我们挺好的,在里面什么罪也受不着。” 我眼泪汪汪地说:“就担心你在里面受罪,从小没吃过苦。” 我笑道:“别听外面瞎传,里面好着呢。” 我给弄笑了:“再好也没有家好呀,你还上这儿了?” 虽然桌子凑一堆了,也就显一声势浩大,其实两家人,还是个聊个的,我问我弟弟怎么没带他的孩子来,他说:“小家伙不知道你干啥去了,我们都骗他说你出国留学了,回来给他买好多好东西,他天天念叨你,问我们:大大怎么还不回来,外国的好东西什么样啊?” 我笑起来,有些辛酸,突然想起刘金钟的戒指,赶紧掏出来,逗我的女儿:“彤彤?彤彤?” 琳婧意外地说:“挺好看啊,你叠的?” 我告诉她这戒指的由来后,我妈妈立刻一把给抢过去,远远扔了:“拿这么丧气的东西哄孩子!” 女儿嘴一歪,哭了起来,琳婧和我赶紧哄她,我一边嘟囔:“早说不能带小孩子进这种地方,森森的,都不听我的。” 琳婧委屈地说:“不是想让麦麦看看嘛。” 说着,菜上来了。送菜的都穿着黄坎肩,是留在所里服刑的“小刑期”和“关系户”。 施展招呼大家吃着聊,一边说:“好歹吃点就成,回头还得给号里的弟兄们带回点去。” 施展说:“谁吃的下,直接打包算了,给他们带回去,犯法的孩子可恨,也真是可怜啊。” 施展笑道:“,还孩子呢,我们号关一老头,都七十八了,比您岁数还大。” 他老立刻骂他:“你个没良心的,还有心道岔跟我开玩笑呢,当初一家多心?你个小兔崽子,把我弄进医院躺了半个多越,差点缓不上来这口气。”说着,就有些哽咽,施展赶紧安慰她。 施展的妹夫说:“可不是嘛,当初都以为大哥得判死刑,这下好了,活着就是盼头。” 施展小心地说:“,咱家为我这事没少糟蹋钱吧,我也没给家里留什么……” “破!谁要你那个脏钱,花着都堵心,老施家怎么出你这样一个?”施老太太气愤起来。 施展父亲接口道:“就是请俩律师花了不到两万,平时挑费也不少,给当官的咱没送嘛,也送不起,当初我跟你也想开了,犯了这个法,有命活着没命死吧,值当没生你这个儿……咱不说那个,谁愿意赶上这种事?就是连累人家麦麦进来,有些不值当的。” 施展叹口气,沉默了。 我倒爽快起来,安慰施家二老:“嗨,孩子犯了这个事,就让他蹲几年长长教训,也未必不是好事儿,麦麦肯帮施展,也是他们的情分,犯法单说犯法的。” 我说对,你们就值当我们当兵去了。 琳婧打趣我说:“还得给你们戴大红花是吧。”大家一笑,气氛又轻松下来。 我开始逗女儿,琳婧炫耀地说:“你看,已经长牙了。”我把女儿抱过来,女儿的俏俏的脸,女儿看我时迷惘的眼,还有可以整个握在我掌心里的嫩嫩的小手,女儿的小手,柔软的,不知所措地拒绝着我的小手,不断搔痒着我的心。 她跟我很生分,已经会叫人,琳婧说连“爸爸”都会叫了,就是没地方实 去,哄了半天,女儿就是不放弃原则,只好奇地看着我的秃头笑,什么也不喊我。我又想起被妈妈扔掉的那个戒指,有些可惜。 整个过程,父亲没什么话,我一直是他的骄傲,直到我走进C县看守所那天。我知道我伤害了他的感情,却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话。 爸爸只告诉我,刚才和门口的一个老警察聊了几句,他说像我这样的,到劳改队也不会让干活,报简历的时候就写自己是教师,劳改队里都有学校,弄好了可以分到教育科,很轻松,减刑还快。我说那我就写我以前是老师吧,早就背叛教育事业的事就不暴露了。 那一天似乎聊了很多,大家抢着说话,围绕着我们两个,题目也起得飞乱,两个小时的接见时间,好像很快就到头儿了,拦也拦不住。 值勤的一声吆喝,大家都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我拥了琳婧和女儿一下,琳婧的眼睛立刻红了,我转过身,看到施展的老婆正在哭。 那边的一桌,好像来的都是朋友,正在告别:“哥们儿,在里边好好混,别沉啦!” “哥几个,在外边也多几个心眼,别跟我似的这么傻,弄不弄就折进来。” “保重吧。” “大家保重,想着照顾我老。” 家属们都被安排坐下去,我们俩端着菜盆,夹在七八个“黄坎肩”里面,向外走去,到门口,都不由自主回过头去,看见亲人们都眼巴巴望着呢。喊一声:“保重啊”。一步跨出门去,眼睛早潮了。 第六章 突破与游离第一节恐怖倒记时 第六章突破与游离 第一节恐怖倒记时 回了号儿,大家刚要午休,看我进来,又都支起了身子。仿佛凯旋的英雄,先跟大伙一块兴奋了一下,小不点开始抱着一摞饭盆儿,给弟兄们分菜。我把家里送进来的两只烧鸡(已经让管教检查过)放金鱼眼他们前面一只,另一只舒和我们那边留着受用。金鱼眼假惺惺推辞一下,就让丰富收拾起来了。 “好肥的鸡屁股。”丰富嬉皮笑脸地说。 “跟你嘴似的。”小不点一边分菜一边接茬。 刘金钟一边接过我挨个发的“社会烟儿”(里面不卖的牌子),一边笑问:“闺女喜欢那个戒指吗?”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我眼皮没眨地说:“高兴着呢。”刘金钟就呵呵笑了好几下,我早想好了,不能告他实话,太伤自尊了。 丰富冲这边叫道:“麦麦你还真把戒指给孩子啦,那可是刘金钟给小鬼叠的。” 我说丰富你他别给我上窝心丸行不? “信都带走了吧。”一个人问。 我说给我老婆了,管教根本没搜,自己瞎紧张了一通。 “咱女儿怎么样?跟你近乎吗?”舒和坐起来问。 一提女儿,我立刻来了精神,绘声绘色给他们描了一回,说到女儿和我生分的样子,我郁闷起来:“等我出去,闺女都3岁了,都该懂事了吧,我这样的爹,会不会给她心理上早成幼年的影啊?” “这小时候的伤害,最可怕,恐怕要用一辈子来化解。”舒和替我感伤着。 侯爷笑着安慰我:“小瞎孩子还没思想,什么也不懂,你记得你3岁以前的事啊?” 舒和不服输地较真儿:“侯爷这就错了,小时候的事,虽然忘记了细节,但那些感觉却留在潜意识里,非常深层的东西,有时候自己都不觉得,比清醒的思想更可怕。” 金鱼眼在那边骂道:“舒和瞧你那鸟德行,显你学问大?人家麦麦好好的接见回来,你添什么堵?” 豹崽倒替舒和说话了:“其实他是想到自己闺女啦。” 舒和没接茬,沉了脸干坐了一会儿,对我说:“来支烟吧。” 我看到常博一直着脸,满腹心事的样子,就问他怎么了,常博勉强笑道:“没事啊?”然后下意识看舒和一眼,我觉察到他们俩有猫腻瞒着我,当时隐约有些不爽,也没追问,只说了句“那我也歇会儿啦。”就要往板底下出溜。 舒和叫了我一声:“睡得着嘛,刚接见回来睡的着嘛,跟我们聊会吧。” 最后,我们仨挤在铺脚,小声咬开了耳朵。其他人都躺下了,值班那俩也乐颠颠钻板底下了,舒和告诉他们我们仨不睡了,替他们看着。 “你们心里有事吧。”我还是忍不住问。 舒和看一眼那些放倒的脑瓜,小声说:“还是那个事。” “哪个呀?跟我还打哑谜?” 舒和用手做了个鱼跃的动作,声音放得更低了:“逃跑。”这回也不拽英文了。 我看着他没说话,常博在边上有些紧张地说:“这回玩真的了。” 舒和戚戚嚓嚓地咬我耳朵:“凑了12个,都是无期以上的……礼拜五动手,挑的小穆的班,他最好对付……他们让我一起跑。”7号,7号是礼拜五,还有三天时间。 “你答应了?” “我先稳住他们啊,答应了。” “其实你也真想那样。”我说完,看见舒和不置可否地一笑。 常博我一下:“咱危险啦。” 我看他时,舒和的嘴继续往我耳朵上贴:“乐乐说了,后半夜动手,那时间段里警卫最松懈。先提前把号里值班的换成自己人,然后弄一装病的,急阑尾一类,骗小穆开门,就动手抢钥匙,穆管当场就干掉,屋里有动劲的,也干掉。” 舒和停了一下,看看铺上有没有谁支耳朵,然后说:“这次要搞大啦……先去几个人到管教室墙上拿号房和镣子的钥匙,顺便把监控室的那个制服 ,然后把把号筒的门都打开,招呼大家一块跑,人越多越容易保护自己。” “……说天书哪?”我倒不是怀疑舒和的话,我是觉得这太悬乎了。 “都红眼了。”舒和小声总结着。 我困惑地看着他,又看看一脸急迫的常博,心里乱七八糟没了准主意,最后我问舒和:“你什么意思吧。” “……我是不想看你俩出事儿,到时候在下面眯着,装睡,千万别出来。” 隔了两秒钟,他又说:“我怎么都是一死,无所谓。”仿佛自言自语。 我说:“这根本没戏,谁的馊主意?”其实我心里明镜儿似的,除了豹崽和乐乐,还有谁? “不行你们俩就举报,你们这刑期的,立功就放。”舒和悄悄建议道,常博刚要说话,我赶紧说:“举报个屁,到时候没人承认,不白给自己找麻烦?” “家伙都准备好了,一搜就搜出来。”舒和似乎在给我打气。 我还是摇了摇头,轻拍常博一下:“我们就装孙子眯着吧,又没我们事,谁跑谁跑,不过舒和你可得想清楚了。”常博迷惘地看着我,大概没明白我的意思。舒和坚决地说:“我想了好多天了,有跑的我就跟上。” “那只能祝你好运了。” 常博忧心忡忡地提醒我:“咱不动劲,弄不好也得加刑。” 我说:“等他们出去了,咱俩招呼人抢救管教啊,万一鼓捣活一个,谁好意思加咱们?” 舒和戚戚笑了:“还是你脑子好。” 我看他一眼,心里琢磨道:“臭小子,跟我还玩脑力?唉,这种时候我可不把你当哥们了,万一你是来探我话的,我一想举报,你们一通气,还不把我先哈密了?到关键时刻,第一个要防备的就是朋友,今天算见识了。” 同时我也有些佩服豹崽他们,没看他们怎么串乎啊,一不留神,队伍楞壮大成这样了,比反动会道门还厉害。 常博小心地问:“金呢,也跑么?” “没有他,没联络他,到时候没准儿先拿他开刀呢。”舒和望着金鱼眼的脑袋说。 我默默算了一下,这里面够资格跑的都有谁?豹崽、乐乐、舒和先算上,然后是侯爷、刘金钟,杨誉赢、刁,花,丰富,还有一个抢出租的,板下还有俩估计得挂的,还真给凑了12个,看来这事还真贴谱儿。 悬了。我想。 下午半天我们仨都不怎么说话,个怀心事。我再看豹崽他们这些人,怎么看怎么不正常,都鬼鬼祟祟的,不由想起疑邻偷斧的典故。可又不敢往好处想他们,宁信其有啊,毕竟自己的小命也被这些家伙做了规划,不是闹着玩的。 还有三天时间,最早一拨下队的也要等下周一呢。的,也会挑时候,再忍几天,等老子下了队,随便你们侉折腾。看常博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担心自己看上去也那个倒霉样儿,就尽量泰然些,没话找话地跟侯爷探讨未来世界格局的发展方向,其实脑子很乱啊,说不紧张是吹牛。 * 晚上我跟一个无名小辈值二班,常博突然睁眼看我,我说咋没睡? “睡不着。”常博说着,一撩床 单起了身,我看见这小子连大裤衩都没脱,可能是担心中途有变吧,不敢大意。 常博蹲到茅坑上,我会意地坐在池子沿上,无名小辈在门口聚会神地学习 武侠小说呢。 “你咋想的?”常博小声问。 “没咋想,想不出辙来。” “咱往上吧。”常博拿手朝楼板一指。 “戏不大,没机会出去呀,愣找借口也不行,金那关就过不了。”不论什么事,只有号长解决不了的,才能找管教,而且还必须得经过号长批准。 “……你就说找庞管,要求留所里,不下队。” 我苦恼地说:“戏不大,得看机会了,先看看形势吧,最后一天再说。”其实我脑子一直没闲着,利弊早权衡了几个来回,如果能找到他们密谋越狱的铁证,举报成功的话,肯定是立功开路了,可这多少有违我的原则,虽然咱也不打算将来混江湖;不举报,看着他们跑,看着他们把文文气气的穆管弄死在面前,我还真过意不去,将来是一心理影啊;跳出来跟他们拼吧,哥们儿虽然有点三脚猫的功夫,面对一群红眼狼,也难逃一死,在这里落一见义勇为的下场,也不老划算的;估计到时候我要钻板里边眯起来,谁也没心情放着大门不奔,爬进来跟我没完,可那样我又有点太孙子了……想来想去,一个准主意没逮着。 常博看我不吐口儿,赖茅坑上不起来,愁眉苦脸地跟自己叫劲。 我说:“我这思想斗争也挺激烈,绝不能叫他们得逞。也别净指望我呀,你就不会找个借口出去?”我想若能鼓动他去举报,是最好的结果,既把事摆平了,又保护了自己的名节。 常博说:“我没借口啊。”突然给我一眼色,收了声,原来乐乐起来了。 “,快点啊。”乐乐光着屁股过来排队。 “拉屎的不急吃屎的急了,常博,稳当住了。”我一语双关地笑道,起身离开。后背挨了乐乐一巴掌:“该走该走了拿我涮嘴皮子?” 常博一提裤衩站起来:“济你先。” 乐乐一边往池子里跨,一边嘴不饶人地回击常博:“(麻绳拴雞巴)系你——!” 常博笑起来:“我没那意思啊,是你心里不干净。”说完,看我一眼,上铺躺下了。 看乐乐在茅坑上排泄着,我猛想起前些天看他在池里磨东西的事,脑子一转,估计出他可能在磨牙刷把儿,磨好的牙刷,一头用布缠好,就是很厉害的一塑料匕首啊。狗养的。 转天上午,舒和又诡秘地给我们施加压力:“还有两天多时间,想好了没?” 常博无助地看我。我说:“还想什么,我那天反正装死啦。” 舒和用那样一种似乎失望似乎无奈还似乎什么的目光看着我,没说话。我心说:“从现在开始,谈到这个事,跟你算没有实话了。” 晚上怎么也睡不塌实,看杨誉赢和花幼左右把我夹在中间,感觉就像已经落在虎口里,汗毛眼直冒凉气儿。他们要采取极端手段,半夜先一个个把我们勒死咋办?穷极生疯,我甚至开始核计偷偷把“小刑期”的十来个人串联起来,组织一个“自救小分队”,到时候要是他们真敢威胁我们小命儿,就豁出去了,抱 跟他们干,鹿死谁手还未必呢。再有就是希望里面蹦出一两个神经脆弱受不了刺激的,提前一咋呼,把他们的好事给搅黄。想想,可行不是没有,危险系数也不低,要是这些家伙早做了多手准备,处理证据再及时点,等管教来搜查时,屁也找不到,我们可就惨了,这么大的事,不是小猫小狗过家家呢。 迷迷糊糊一睁眼,天亮了,肯定还活着,恐怖感却没减少,心里毛毛的,早早就溜铺角坐了,拿本书装事。常博靠我身边,小声说:“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啊。” “要不咱给金写个条,让他看了条子别言声,说有大事,让他带咱们一块儿找庞?”过了一会,常博又压低声跟我说,有意背着舒和,还行,这家伙的警惕也开始提高了。 我说:“那傻没城府,一看条子没准就咋呼了,最后弄咱一身。” “那你说咋办?”常博有些急,好像我该对一切负责似的,我也感到自己太优柔了,前怕狼后怕虎的,没点丈夫气概。 我看到金鱼眼正拿眼扫我们,看来对我们在他眼皮底下嘀嘀咕咕不满了。我顺口提高了一下声音:“你都不会,我能会,我又不是外语系的。” 常博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有些嫌他弱智了,气急败坏地说:“俩单词不认得又不丢人,弄得跟特务接头似的干啥?” 常博终于回过点闷来,不自在地笑着。 “什么单词啊,我看看。”舒和把屁股往这边凑了都。 “他问我‘傻’怎么说。”我看着舒和乐。 “shit,英语骂人通用,没汉语那么繁琐,中国人想像力太丰富,还有哪个?”舒和还真有点毁人不倦的热情。 “‘大傻’怎么说?不能说bigshit吧。”我笑道。 舒和也笑了:“你们拿我找乐吧?” 常博我们继续干坐着想辙,我觉得熬到最后一天,不行就只有破釜沉舟,说什么也得安排我们俩当中的一个撞出去见管教。 突然外面喊常博的名字,值班管教过来提他。我和常博大出一口气,真是天不绝人啊。 常博欢天喜地去了,我看到舒和的表情有些复杂。 一个小时后,常博回来,进门先急迫地跟金鱼眼汇报道:“见律师。” “说你多大面儿了吗?”金鱼眼问。 “律师估计也就三四个吧,说态度好了,有可能还轻,不判的可能很小。”常博喜形于色地回答,看他脸色,我心里已经有了八成根。 “没发烧吧,关你这么长时间能不判?还得赔你钱咋的?没罪也得鼓捣出点罪来呀,至少把羁押期这段日子给你判出来。”豹崽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不是好欢的常博。 常博收敛笑容,回我身边坐下,抓住我的手狠劲一握,踌躇满志地一笑:“成了。” 舒和凑前问了句:“成了?” “成了。”常博把另一只手拍在舒和腿上。 我看到乐乐看我们的眼神很怪,看过,就凑豹崽边上去,扎脖子跟前嘀咕起来。豹崽瞄这边一眼,冷冷的感觉。 第六章 突破与游离第二节逃亡大暴光 第二节逃亡大暴光 常博在铺上坐了没有10分钟,庞管就来了,先在探视孔望里瞄几眼,然后喊幼的那个出去,还顺嘴说了句“你们分局来人看你了。” 幼那位魂不守舍地去了。 庞管有些愤怒地一拉门,咣地关严了。 小不点欢喜道:“傻幼肯定来飞案了,这回缓二算改挂啦。” 金鱼眼不屑地说:“这种人活着也是给好人添堵。” 豹崽和乐乐都不说话,神情肃穆。 常博小声告诉我:“肯定找幼核实去了。”幼这个突破口最好打开。 我们正和豹崽他们一样等得心焦,号筒里一通急噪的脚步声, 管喊着:“看什么看,雞巴头都缩回去!” 这边已经有人在开我们的门,头道锁一下,拍子门一开,立刻看见门口站了好几个管教,都板着铁脸,目光刀子似的往我们身上搜刮着。 庞管拉开铁栅门,喊道:“都出来!两手抱头,蹲墙边!” 金鱼眼一脸诧异地赶紧招呼我们:“下地下地!” 我们都忙着找鞋,有些乱套,最后杨誉赢光了一只脚就被拥进号筒。看见号筒那头,平常管教的值班位上,柱子似的戳了俩背槍的武警,虎视眈眈注视着这边。幼那个已经蹲在边上,已经上了背铐,估计是架不住管教的几句大话,先招了。我听旁边的豹崽把脚镣重重往地上一掼,骂了声:“!!” 我们依序在对面的墙根蹲好,双手抱头。然后听到身后传来粗鲁的掀动铺板的声音,被罩之类被擦擦地撕开,饭盆一类的被划拉到地上,愤怒地响成一片,中间还听到“夸”地一声,估计是那个还没来得及吃的西瓜给磕开了。 “回头看看,这枕包谁的?”管教喊。 我们回头,一个年轻管教手里拎个脏乎乎的蓝布枕包,冲我们晃了一下:“谁的?” 没人回答。 “的没人认是嘛!” 金鱼眼犹犹豫豫地说:“杨誉赢?这是不是杨誉赢的?” 庞管立刻踹了杨誉赢一脚:“是不是你的?” “……是。”杨誉赢咬着牙说。 “的,是你的你不言声?!”拎枕包的年轻管教抡起枕包,劈头盖脸先给杨誉赢来了一通。 “先给养的铐上再说!” 管不管三七二十一,过去给杨誉赢上了背铐儿,揪着耳朵扔幼那哥们儿边上了。 “先甭废话了。”庞管手里拿着一张名单,说:“我念一个,上一个,挨个问了再说。” “赵乐乐!” “到。”乐乐没打采地答,然后被年轻管教抹胳膊给反铐了。 “丰富!” “哎!”丰富有些神经质地应道。 “哎你什么,铐上!” “刘金钟!……这个挂好了,还有那谁,潘正候,你们仨自己过去,那边蹲着,别扎好人堆里蒙事!”庞管挑三拣四地继续念名字,最后把那12个都剔出去了,靠号筒门口蹲了一溜,除了仨挂链的,其余的都反背铐着。 舒和被戴上铐子的时候神情倦怠,庞管气气地说:“舒和怎么还有你?” 庞管喊道:“金国光!” “啊!?”金鱼眼大惊失色地一回头,刚要说什么,庞管接着吩咐:“带其他人回号!收拾好了,都给我盘板学习 !” 金鱼眼的脸色还没有复原,一惊一乍地跟我们喊:“快,快回号!” 一进号,我们都惊呼起来,翻 倒海啊,成重灾区了,没有下脚的地方。 小不点惶惑地问:“咋回事啊?” “回家问你去!”金鱼眼吼道,同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我们紧着收拾屋子,所有枕包都被扯开,里面的衣服袜子都扔乱了,混成一片,我们大概把自己的东西规矩了一下,其他找不到主的,就乱堆在一侧,草草地把地铺一打,上了铺板,表面上立刻利落许多,饭盆重新摞好,西瓜收拾到垃圾篓里,和我同班的无名小辈撅着屁股,三下五除二把地擦了一遍,金鱼眼也不要求质量了,草草招呼大伙上铺盘着。 走了12个人,也没显出地方松快来,现在板下的全浮出来了,一时竟有些不适应,好像很多人都是生面孔似的。 不一会,一阵“啊啊呀呀”的怪叫声从管教室那头传过来,然后就没声了。 “哪挨哪呀?”金鱼眼迷惘地扫视了我们一圈。 我和常博对视一下,没有说话。 号筒里又传来脚步声,金鱼眼立刻坐好。一会儿庞管开了门,走进来,看着金鱼眼:“知道什么事吗?” “不知道。”金鱼眼已经规规矩矩站起来,驯顺地望着庞管。 “越狱!那帮混蛋密谋越狱!不知道?你个号长怎么当的?”说话间,金鱼眼的脸上响起一个怒气冲冲的嘴巴! “庞管……”金鱼眼委屈地嘟囔。 “跟我装什么大头蒜?你先给我好好想想,现在赵乐乐和豹崽那俩小子一口咬定是你指使的……” 还没等庞管说完,金鱼眼早急啦:“哎呦庞管,他们诬陷我呀,我……” “闭嘴!我干管教这么多年,眼里也不沙子,你这把脸儿的,还没那个尿,呆会他们要不改口,还得提你,想好了怎么说,所长他们开完会马上就过来。” 庞管一走,金鱼眼就破口大骂乐乐和豹崽不是东西:“我金国光平时把他们当人看,到节骨眼上害我呀!他活的!” 大家都静默下来,听金鱼眼一个人 卷,除了我和常博,其他人都被这消息惊呆了。 第六章 突破与游离第三节看你们谁还想跑 第三节看你们谁还想跑 天色渐渐有些拉晚儿,晚饭时间早过了,号筒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其他号儿的押犯肯定也知道发生了大事,都没有起哄要饭,怕在风头上惹了哪位帽花爷爷的盛怒。 看看好久没事,金鱼眼的情绪慢慢稳定了些,可能是乐乐和豹崽中的一个先认了,那个也改了口吧,开始管教室那边还有人悲惨地号叫,后来很长时间都没有大动静。 时间一长,我们坐在板上,也都放松下来,不少人开始小声嘀咕,金鱼眼也没心思管,在那痛苦地沉思着,大概正对这个事件里的好多环节百思不解。 突然号筒里有了动静,好像在不停地开牢门,金鱼眼示意我们都收声坐好。 一会我们的号门也被打开,隔着紧锁的铁栅子,可以看见对门的人,估计所有的牢门都打开了。 “都下地,都下地,看看!” 管一路吆喝着,后面跟着劳动号的俩老头,拉着一个人的脚镣,死狗似的倒拖着,一路拽过来,丰富一边在地上扒拉着,一边喊:“我自己会走,我自己会走。”喊着,已经被拖到我们门口,拉起来,开了一只手的铐子,抻起胳膊来铐在对面墙的暖气管上。丰富的裤衩有些松,斜斜地耷拉在大胯上,他豪迈地叉开腿,把脚镣拉得很开,借力支撑着,防备大裤衩溜下去。 稍探一下头,看见豹崽被铐在了旁边那个号门口。听动静,估计前面的几个号门,也都铐了人,在那里展览。 突然那边有人“嗷”地一声,隐约传来电棒开火的“卡卡”声。 “幼。”小不点说。 “啊呀,我不跑啦,别电啦,受不了啦,我不跑了呀——”幼那位鬼哭狼嚎地叫。 电棒冷酷地继续“卡卡”着,这边都能清楚地听到幼的号喊里,夹杂着手铐在暖气管上挣扎碰撞的声音,眼前似乎显现出那个正在扭动曲张的猥琐的身影。 然后是抢出租那位和杨誉赢,两个人一起喊叫,大概是为了加快进度和增加效果,两个管教分头下手了。我不知道后面排个的那些人,看到这情景是什么感觉。 乐乐的叫声比较独特,像在笑,后来开始喊“”,最后才高声大嗓地总结说“服啦服啦”。 后来那边电棒响了一会,才听侯爷叫道:“不好玩!有本事你们给贪官来一下!”然后“卡卡”的声音突然急噪起来,终于听侯爷“啊”地长嘶起来。 我的心沉了一下,我知道刚才又加了一根电棒。 “一万伏一根的吧。”小不点说。 金鱼眼用膝盖拱他一下道:“关了先!” 管教们一边电,一边骂着喊着给自己鼓舞,大意是:我看你有多少骨头,一两根电棒就雌了,还敢越狱?号里边的也都看看,谁想走他们的道?!有种的你就往大处玩! “你是头儿是吧?” 管拎根电棒,终于进入我们的视野,说完,先狠狠踹了豹崽一脚,把他踹得身子重重撞到墙上:“头儿,你个雞巴头儿!卡卡答答……” 管手里的电棒蹿起蓝白相间的亮点儿,激动地跳跃着,看上去冰冷冰冷的,却暗藏着狂燥的热情。 电棒扎在豹崽的腰眼上,豹崽轻“哼”一声,向前挺了一下子, 管电焊工一样冷静地握着电棒,继续给豹崽输送着能量,豹崽的身子挺得像根木桩,鳃肌一条一块地绷紧着。 管不气馁,胸有成竹地从旁边穆管手里接过另一根电棒,“卡……”,一路蓝光,咬住了豹崽,豹崽“啊”地一声,暖气管上的手铐“答嚓”地拉紧了,身子有些扭曲,但还是努力坚持着,不吐口求饶。冷不防一个生猛的年轻管教“卡卡哗哗”攥着三根电棒一起给他戳后背上了,一共五万伏的电流刷地走了一遍豹崽的神经,如果看电影 ,估计会做出千丝万缕的闪电般的特效来。只听豹崽一声狂叫,身子带着脚镣,“哗啦”向起蹿动了一下,重重扑在墙上,我感到旁边的小不点也下意识地往上动了一下,同时嘴里“啊呀”地轻叫起来。 金鱼眼朝地上恨恨地吐了一口:“呸!”很解气的样子。 豹崽伏在墙上,胳膊挂在暖气管上,膝盖也弯曲着顶在墙上,浑身还在轻轻动着,像我小时候见过的被剥了皮以后仍在挣扎的蛤蟆,我尽量让自己麻木下去,告诉自己这些人活该,不要动恻隐之心,不要。 但我还是希望这一切快些结束。 管手里的电棒又“卡卡”响起来,朝豹崽后脖子去,豹崽痛苦地“呕”了一下,挣扎着想把身体归位,不防被 管用脚尖点在膝窝上,立刻又爬回墙上,整个身体,扭曲成一条奇怪的曲线。我看到豹崽刚才被电击的部位,烤焦了似的糊成一片,心不由一紧。 “跑?我看你们还跑不跑?小日本那阵,关在这的共 都没跑过一个,今轮上共 管监狱了,能让你们从手里跑掉?” 老头讲话太没水平,大实话太多,不委婉,给整个管教队伍拉了后腿。 “说吧,还跑吗?” 管又用电棒问了一下豹崽,豹崽再机灵一下,轻声说:“不跑了。” “大点声!我听不见!” “不跑啦。”豹崽提高了一点声音。 老头豪气冲天地叉开腿,把两跟电棒插花在豹崽腰上,大声叫道:“使劲喊,让全楼的人都听见,还跑不跑?” 豹崽在两棵电棒的夹击下,不由自主地扭动着身子,先呻吟了一阵,突然就咆哮起来:“不跑啦!我不跑——啦!” 管用力在他腰里了一下,收了手,号筒里没有了“卡卡”的声音,一瞬间显得静默极了,而豹崽的咆哮声似乎还在封闭的号筒里回荡。 “跑,我看你们谁还跑!” 管大吼一声,回肠荡气。 豹崽挨电的时候,庞管好像也在前面收拾另一个人,听叫喊,像是抢银行那个姓刁的。 老头趾高气扬地吊嗓子时,庞管拎着电棒,咬牙切齿地走了过来:“的一个个给我添堵!我把你们都电成烤猪!”我估计丰富这小子落庞管手里算是要熟了,他偷警察公寓的事,给庞管造成了一定的精神伤害,今儿正好是一公报私仇的好机会。 电光一闪,还没挨身呢,早看得心惊肉跳的丰富就边躲边喊起来:“我服啦,庞管我服啦,不跑啦。” 附近几个号房里哄地一笑。庞管也给气乐了:“我一直以为你比别人多长根骨头呢,敢情这么孙子。”一边说,一边还是把欢蹦乱跳的电棒送到他胳肢窝下面去了。丰富杀猪似的叫起来,拖着脚镣往旁边挪,手铐把胳膊拽得好像就要断掉。 看他蹿过来,余兴未泯的 老头立刻就近给了他一电棒,丰富又尖叫着往庞管的电棒上撞去,最后被两边的电棒胁迫得左右逢源——电源,进退维谷中,要不是被铐在暖气管上,怕是要飞起来了。丰富也顾不上形像了,大裤衩早折腾到踝子骨上,露着小三角裤,扭动着屁股,绝望地惨叫着:“啊——我受不了了,饶了我吧,爷爷——爷爷!” 管看这个没意思,就收了手,庞管还在锲而不舍地在原地狙击着狼狈不堪的丰富,伴随着电棒的“卡卡”声和丰富的求饶声,庞管口中还在愤怒地说着:“爷爷呀,祖宗也不管用,你们要跑了,我还不回家抱孩子去?我让你糟践我,我让你糟践我!”庞管真的很不解气啊,连连点击着跳摇摆舞的小偷。 丰富突然回头喊起来:“金哥,给我求求情啊金哥!” 金鱼眼烦躁地“破”了一口:“你自作自受!” 最后,庞管也弄得自己累了,终于放了痛哭流涕的丰富。丰富在那里用没戴铐子的手划拉一把眼泪,哭着表态:“庞管,我真的不想跑了。”对面号房的小子们鄙夷地笑起来。 金鱼眼隔着栅栏门骂道:“瞧你那个鸟德行,早跟我通个气儿,能有今天?”发财遇好友,倒霉遇勾手,知道了吧?” 庞管回头道:“你少翻翻,回头我再收拾你!当个号长,屁事看不出来!心瞎眼也瞎?”金鱼眼一下又蔫了三寸。 那头传来所长的声音:“老 、小庞,差不多了,先调号,把那几个不老实的换上好家伙,疯了他们呢!晚上再给全体开个广播会。” 庞管答应一声,扔下号筒里的人,走了。 我跟常博说:“没听到舒和的音儿吧。” 常博摇摇头。 金鱼眼不死心,斜调着角轻唤豹崽,豹崽冷漠地转头看着我们这边,常博把脑袋缩了回去。 金鱼眼道:“豹崽你们也忒不够意思了吧,咬扯我?” “事过去了,你还瞎叨咕啥?” “!我差点让你们当白菜卖了,什么玩意?!” 豹崽眉毛一挑道:“金鱼眼你闭嘴吧,也就在号里我给你脸,在外面你这行的碰上我,我不把你打飞喽!” 金鱼眼挨一大窝脖儿,很意外,当时红了脸骂道:“瞧你那行,老少八辈的流氓 坯子!” 豹崽反唇相讥:“我流氓 啊?你还不配呢,连朋友你全出卖,后半辈儿你也做不了好梦啦!” 丰富也不哭了,突然痛定思痛地跟豹崽说:“豹哥,谁把咱给点的呀?得查出来碎了杂种的!”[经查,此书是盗印品]“查你的尾巴!”豹崽道。 “说!再说话嘴给你缝上!” 管的声波强悍地冲击过来,大家都不言语了,接着听到那边哗啦哗啦的镣子响。 “全砸上大号的,这俩给那两个挑头的换上!”一个声音高叫着。 很快看见劳动号的两个老头忙前忙后地搬运家伙,然后在 管和庞管的指挥下,给那些人把脚镣都换了新的,大号的。 “36斤的,活该。”金鱼眼咬牙道。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豹崽新换的戒具很特别,手铐变成名副其实的“捧子”,一块铁板上留两个腕洞的那种,捧子和脚镣之间,用一条铁索连着,上好戒具后,人的身子不能直起来,除了蹲,就只有虾米似的佝偻着腰了。江湖上传说的“虾公镣”,应该就是这种了。据说这种严厉的惩戒方式,在一个人身上,一般不能超过俩礼拜就要解除,因为太残忍了。 然后是大调动,密谋越狱的人都被拆分到别的号房里,各换一个人出来,补充到我们这里,又是给那些人分拣被搞乱的衣物,又是安排新人,乱腾了有大约一个钟点,才渐渐消停下来。 等我们重新在铺上坐好,等候收听广播的时候,才发现舒和没有来拿东西。他怎么了? 第六章 突破与游离第四节猥劣的交易 第四节猥劣的 易 也不知道几点,舒和被庞管送回号来,松手松脚的,没有上戒具,除了我和常博,大家都很意外的样子。庞管也没多说什么,只对金鱼眼吩咐:“一会听广播,写个感想,让麦麦弄吧,你自己还要写一份汇报材料给我。” 舒和跟金鱼眼打了招呼,直接坐常博我俩边上来,金鱼眼怪怪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庞管一直目送舒和坐好,才接着跟金鱼眼说:“号里一半是新人,你好好安排,别出乱子,再出点屁,我就撤你板下去,别说我不给谁谁面子!”我想庞管说的那个谁谁就是金鱼眼炫耀的那个朋友,跟庞管同学的那位吧。 金鱼眼犹豫着说:“庞管,有个事……” “啥事?” “您能不能再调动个人?”金鱼眼朝板上扫了一眼,目光有些虚。 “谁呀,这事能瞎要求的?你真傻假傻?” 金鱼眼为难地吭哧了半天,说:“我想单独跟你聊聊。” “行啊,你不找我聊我还的找你呢,出了这么大事,你也有责任!” “不是那事……”金鱼眼脸都憋红了。 庞管有些烦:“别的事回头再说,呆会还开会呢,今天叫那帮小子折腾的,我们全加了班!”说完,不容金鱼眼多嘴,转身走了。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新转来的一个大龅牙狠劲嘬了口烟,说:“金鱼眼,你也甭揪心,我吃不了你,干嘛呀,弄得自己跟孙子似的?” 呦,这位爷谁呀,跟金鱼眼认识,还这么讲话?看来是个茬子。我突然想:“是不是那天从对门调走的猴七啊?不会这么巧吧。” 金鱼眼一开口,就证实了我的想法:“七弟,咱俩还真有缘。”金鱼眼笑得勉强,嘴咧得烂柿子一般。 “哼,打我一进你这个门,你就没拿正眼看过我,老朋友了,一句话都不值你赏,一棵烟都不配你的?”猴七怪气地说着,隐约含着杀机。 金鱼眼连说“哪里哪里”,眼珠子贼转,满地给自己找台阶下。金鱼眼一边把整盒“三五”扔过去,一边说:“七弟,前面是哥哥一时糊涂,今天算给你先道个歉,咱尽释前嫌,有情后补啊?” 猴七把烟给他扔回去,冷笑道:“哼,你的东西我沾不起,嫌不嫌的我不管,有情后补是真的,打盆说盆,打罐说罐,金鱼眼你等着,等我抓机会把那个情给你补回来。” 金鱼眼苦笑道:“行,七弟,你现在有些激动,咱先不谈这个,回头我跟你好好聊聊,聊透了就好了。” “行啊,我等着你。”猴七大咧咧地说。 金鱼眼松了口气,开始忙活手头的活。 他先让小不点给我拿纸笔:“咱俩现在就写吧。的,我招谁惹谁啦?”说着,眼睛瞟一下舒和,舒和回避了。 我说:“感想是吧,这好弄,有十分钟就搞定了。” 我看了舒和、常博一眼,低头先写起“感想”来,无非是代表全号在押学员表达对害群之马的无比愤慨,再拽几句赤胆忠心,倾诉一下强烈要求靠拢政府的迫切心情,并保证和反动分子划清界限,誓做天崩地裂的英勇斗争。 收尾时,号筒里的广播喇叭呲啦呲啦地开始试声,然后宣布全体犯罪嫌疑人和留所服刑人员坐好,由教导员给大家开重要会议。 我把写好的东西先放脚边了。 在高音喇叭的掩护下,常博问舒和咋样。 舒和先说:“庞管说,这次常博肯定能报立功了。” 常博说:“要报得给麦麦也带上啊,如果我不去,他也会去,我开始就和庞管说了。” 我笑道:“我才不在乎那个,我还想下队去体验生活呢,要不这个牢坐了一半也不过瘾啊。”常博继续表态,说一定要带上我。 我问舒和:“你怎么样?” “我把前因后果都跟庞管说了,常博,好像你当时也提了:是我告诉你们的?” 常博点了一下头:“你是一个关键。” 舒和松了口气,继续说:“庞管问我:为什么不早举报,为什么不自己举报?我说我怕打草惊蛇啊。” 我和常博都没说话,我们知道,所谓“打草惊蛇”,是舒和一相情愿的编排,这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庞管最后跟我达成一个协议……”舒和自嘲地笑着,看着我俩。 “?”我们疑惑地看着他。 “庞管跟我说实话了,他知道他骗不了我,也担心一时骗了我,将来我给他釜底薪。” “他怎么说呀?”常博忍不住了,嫌他卖关子。 舒和道:“他说,要我承认是他安排我监视号里异常动静的,他说他早看出豹崽他们苗头不对,这样,既不耽误常博立功,也给了他一个漂亮的圆场的机会。” “而且他也可以借机捞一点政治资本。”我冷笑道。 “关键是他答应放我一马。” “怎么放你?”我问。 舒和嘟囔道:“也就是不让我受罪罢了。我这样的,掺乎策划越狱,也判不了死刑,打上举报立功,也减不到有期。他给我看了条款,我们还没动劲呢,也就算组织越狱罪,加也就加5年上下,幼那个缓二这回板儿挂了,无期的动不了,我认了也挂不上,还落一肉体上白受罪。” “所以你就答应他,成他一内线了?”常博疑惑地说着。 “我图一临死舒坦,我知道这样挺猥劣的。”舒和有些抱歉地说。 我尴尬地笑笑:“挺好,这样也挺好。” 然后我郑重地嘱咐常博:“别把我再往这事里拉啦?我塌实下队,服我那两年挂零的残刑去。” 常博固执地说不行:“我不能一个人抢俩人的功。” 我赌气地说:“谁稀罕?你不举报,我也不去!我就等着跟他们玩到底啦,不让我装孙子我就跟他们拼命。”我当时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怎么想的了。 舒和把手放我腿上说:“谁要你的命也不行,我第一个护着,我早想了,不能让他们在里面杀人。” 常博说:“看来你还是想跑啊?” “跑,有机会能不跑吗?反正是死,弄不好真撞出去了,还落个自由 ,我出去也不会像他们那样穷逃,我不发愁钱,有钱就有自由 。” 我说:“舒和你够天真,当初施展还有钱呢,他回来后跟警察说:我早躲腻了,谢谢你们来抓我。” 舒和无奈地笑:“我就认一个理:死了比关着好,跑了比死了好。” 我无言以对,我又没被判无期,我没有资格批评或者开导他。 先前,我也跟他放过空炮,说一个不成熟的男人才会为了什么狗屁信念去勇敢地死,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有勇气和智慧为了某种信念去卑微地活下去,这叫韬光养晦。结果舒和说:十几二十几年的大牢,完全可以把我“掏光”了,到时候,所有理想信念一类的玩意,连狗屁都不如了,时代会等我出来再继续发展?我现在在外面,也就靠这张文凭混,那时候我靠什么?靠信念?呵呵,你要想开玩笑,最好用别的方式。 现在我只有沉默,大家都不是小孩子,越有追求越绝望。 号筒里,喇叭在激昂地叫着:“……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我们绝大多数学员的觉悟还是很高的,他们不仅认识到自己犯了罪,甘心接受法律的审判和制裁,而且严格要求自己,绝不和死不悔改的落后分子同流合污,面对穷凶极恶的害群之马,他们果断地选择了靠拢政府的正确道路,勇敢地挺身而出,检举揭发,最终让他们罪恶的谋无地遁形,大白天下,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法律的严惩!……” 金鱼眼敦促我:“麦麦,这段挺牛,给它写‘感想’里去。” 我说我早感想完了,下回吧。 第六章 突破与游离第五节冤有头,债有主 第五节冤有头,债有主 开完了会,我把《感想》给了金鱼眼,金鱼眼先学习 了一遍,然后把脸一耷拉,开始向舒和发难:“舒和——你甭扎旮旯装土豆,怎么回事吧!” 舒和说:“什么就怎么回事啦?” “越狱的事!你甭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是谁?”金鱼眼楞楞起眼道。 “你还知道你是谁?”猴七冷笑。 金鱼眼脸色一变, 柔地对猴七说:“七弟我先解决这小子的事……说吧,你事先知道不?”金鱼眼一转向舒和,脸儿又素起来。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弄你干嘛?” “无期以上的不是都弄了嘛,没问题的就我一个。”舒和坦然地望着金鱼眼。 “哼哼,把自己择的够干净啊,忘了哥哥是什么出身了吧,你那点小聪明还跟我玩?你他早就知道!是你举报的!”金鱼眼指着舒和叫道。 新来的那十几个里面,立刻蹦起来两位:“的,原来是你卖的我们哥们儿啊!”人随话到,已经扑到跟前,拳脚一起落下,舒和愤怒地叫起来,一边招架。 我的脑袋也被无意中扫了一拳,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找机会发泄,当时脑子被打得一热,腾地就蹿了起来,顺势一抬膝盖,狠狠顶在一个小子肚子上,那小子的身子向斜里一飘,被起来拉架的常博一扒拉,就重重地栽到铺上,差点滚板下去。 另一个家伙看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也不摸门,不知道这些人都是那路好汉,怕给自己找不好位置,赶紧跟我说:“哥们儿没你事,我瞅见谍报儿就上火!” “上火也轮不到你上啊?金哥还没说话呢,你刚进来就往前蹿,想抬点儿是吗?”跟这种流氓 就不能客气,同时我也没忘了给自己找个金鱼眼垫背,再有,说实话,我也是看眼前这小子没多大德行,要真来一穆铁拄那样的,我也得考虑考虑,说话不会下山虎似的那么冲了。谁不是看见比自己鸟的来劲儿啊? 刚才趴铺上那位窜起身,横眉立目就奔我来了,舒和也站了起来,义愤填膺鱼死网破的劲头。我没等那小子近身儿,脚先过去了,那小子本来看舒和起来先分散了一下注意力,便没防备我这一个脚,肚子上被踢个正着,“哎呦”一声就卧倒了。我煽风点火地叫嚣着说:“屎包给你踢炸喽!上金哥眼皮底下耍!?” 本来金鱼眼的本心是想放纵这两只新进门的狗咬舒和一通,给他撒撒气,没料到让我见义勇为给搅了局,而且我拿话也把他给“宾”在那儿了,他干上火出不来汗,只好叫停,鸣金收兵了。 金鱼眼顺手给了俩狗几根骨头:“你们先别冲动,看你们就是热血汉子,跟我一样,遇见这出卖朋……”说到着,金鱼眼意识到什么,不吹了,转口道:“舒和你别来劲还,这事我早晚查清了,的跟我耍心眼,有情况不汇报,直接找上面啊,你以为这你就能立功能回家啦?亏你读那么多书,一脑瓜子大便!” 刚才挨我侉踹的那个恶狠狠地帮狗吃屎:“小你等着,有你哭的时候。” 猴七怪气地说:“呵呵,这屋里够他邪的啊!怎么净产这缺德品种?” 猴七的话让好几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金鱼眼看风头不对,也不追问舒和了,吩咐大家睡觉。 “麦麦,你该走了,又是老人儿了,上来睡吧,晚上也甭值班了,养足精神下你的队;小不点,把七弟的被子挨我边上铺好,以后怎么伺候我就怎么伺候你七哥。”金鱼眼说完,又对那两个蹿过来打舒和的说:“你们哥俩也上边吧,明天再聊,以后多亲多近哦。”那两个看样子也没上过板,有些受 若惊地连说“好好,跟这样的大哥心里亮堂。” 猴七着脸不说话,看小不点殷勤地铺好被,一言不发地躺下了,金鱼眼看他一眼,掏支烟,坐铺头上苦恼地起来。 靠最里边,舒和我们三个挨肩躺了,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都没有睡意。常博突然小声跟我说:“总觉得有点对不住舒和。” 我斜一下眼,溜了一下舒和说:“别说那莫名其妙的话了,乱心。” 常博轻叹一声,闭上了眼。 我对呆望着楼板的舒和说:“睡吧。”舒和说睡不着啊。 过了一会,舒和趴我耳朵边说:“知道吗,从枕包里搜出五把牙刷,磨尖了的,还有两根绳子,用褥单撮的,杨誉赢也够傻,让他们把东西放自己枕包里。” 我说:“他要多一点脑子也不跟他们掺乎啊。” “我也是吧。”舒和苦笑道。 “你也不伶俐。”我笑道,同时希望舒和能轻松一下。 舒和说服我道:“你想了没有,其实不管立功不立功,这事对你都是一机会,你可以跟庞管提,要求留在所里服刑,他肯定帮忙,也不会在钱上多黑你,他也用的着你的笔,你就让他给你盯减刑,互相利用,有什么不好?” 我脑子活了一下,觉得他说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可一想这地方又挺烦的,就说:“算了,我谁也不求,两不相欠最好,再说我也想下队看看——顺其自然吧。” 舒和沉默了一会,感慨地说:“如果我们在外面多好,我一定 你这个朋友。” 我笑道:“真在外面,还不一定怎样呢,你那么傲,能看的上我?再说了,冲你那傲劲,我又能看的上你吗?” 舒和也笑了,说:“麦麦你太伤人心了。” 我说不聊了,先睡吧。然后带头闭上了眼。 睡到后半夜时,突然被一真喧叫声惊醒,支棱起身子一看,猴七正骑在金鱼眼身上,双手死死卡着金鱼眼的脖子,小不点和新来的那两条狗已经蹿起来,往下分解猴七,金鱼眼在猴七屁股下面恐惧地挣扎着,双手发疯似的往猴七肋条上捣,猴七叫骂着:“让你卖我!我掐死你!咱一块上路!” 其他人也都醒了,眼睁睁在被窝里看,没人上前。在看守所呆的时间长了,都很油滑,知道那些不明不白的闲事不能瞎管,弄不好就惹火烧身。 猴七终于被撕捋开,翻倒在铺上,小不点他们三个一起打,猴七力大如牛,手脚乱动,那三个人居然一时占不到上风。金鱼眼一边狂咳一边喊道:“别打了,都别打啦!” 三个人先住了手,猴七刷地起身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俩的事别人别掺乎啊!” 被我踹过的那个很义气,叫道:“金哥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我去吧!”猴七一撇子把那小子打了一个趔趄,金鱼眼已经起来,拦了刚要动弹的另一个人,脸却冲着猴七:“七弟,咳咳,这就是你不对啦,打你进这个屋,我金国光够意思了吧,对你也仁至义尽了吧。” “我呸!你还知道要脸的脸怎么写吗!?”猴七狠狠地啐道:“你他糟践我一条命,你就给我一盒雞巴烟,给我弄一板上睡,你就仁至义尽啦,我还得给你磕头是吧!呸,你爸爸揍你时候也是没看黄历!” 金鱼眼脸真的不挂了,就算不是爷们儿,撂一太监身上,猴七这么没完没了地扒扯他,也没有不翻脸的理由,何况金鱼眼还是一号之长官,这个面子给撕破了,以后还拿什么混? “猴七你也别太过喽!我给脸给足你了!”金鱼眼叫到。 猴七一听,脑门上登时青筋弹暴,扎胳膊就往金鱼眼身上扑,旁边三个保镖立刻往上一拥,把猴七纠缠住了,金鱼眼气急败坏地照猴七脸上就是一拳,打得猴七嘴角的血马上就下来了。 猴七疯了一般大吼一声,猛一轮胳膊,那几个抱着他的马上就稳不住根基,小不点先给摔出去,趴在铺上,砸得躺在近前的一位惊叫起来,剩下俩弟兄还死死抱着猴七,猴七一边大喊 “谁拦我我干死谁”,一边向金鱼眼大根儿蹬了一脚,金鱼眼“哎呦”一声,靠在墙上。 突然门上“咔哒”一声,探视口开了,庞管在外面咆哮起来:“金国光!你个混蛋!” 第六章 突破与游离第六节世故纷纭 第六节世故纷纭 庞大管教紧衣襟短打扮,只穿着秋衣秋裤,进来就煽了金鱼眼几个嘴巴,金鱼眼眼冒金花,恐有山河破碎的感觉。也不能怪庞管跟嫡系来粗的,白天的事本来就窝火,晚上又来这么一出戏,搁谁也 柔不起来啦! 金鱼眼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委屈,说刚才要不是形势危急,生命受到严重威胁,他不会那样没形像。庞管听了原委,脸上的不满好像不完全是冲金鱼眼一个人了,嘟囔一句:“这个糊涂 。”大概在抱怨 老头没有告诉他猴七和金鱼眼的过节吧,在看守所里,把同案和对头们分笼豢养,是个基本守则。我想,这里面不排除他们管教之间有矛盾, 老头给庞管明装糊涂暗使坏的可能。 “明天给你们分开,是垅的归垅,是行的归行。今晚上值班的给我盯紧了,谁再折腾当场就给你砸上!”庞管怒冲冲关门走了。 当着许多新成员的面,金鱼眼被揭了短,扫了威风,心里超级不爽,看猴七笑傲江湖状地散盘在铺位上,也不答话,自己把枕包抓起来,扔到脚底,掉头躺了(违纪),瞪着楼板上的电扇叶子,默默地着烟。 我笑着拱左右二位一下,小声说:“睡吧,没戏了。” 一晚下来,果然没有再被吵醒,起床 时,看见金鱼眼例外地领了个先,早早就穿好了衣服,小不点给他叠完被子,犹豫地看了一眼金鱼眼,金鱼眼没表情,小不点为难了一下,才抻一下猴七的褥子角:“七哥,我来叠被子。” “算了。”猴七仰在褥子上没动:“呆会一卷就走了,不劳你驾,我没那么大雞巴谱儿,真以为自己皇上啦?” 吃过早饭,庞管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押犯儿过来,看来是要塞这个号的。猴七懒洋洋起身,顺手把铺盖一卷,抱着跳下铺板,趿拉上鞋,一边跟那个新来的招呼:“老马,把你弄过来啦,嘿嘿。” “干什么你?”庞管横眉冷对。 “调号呀?”猴七抱着被子,蹬着眼珠子。 “放那,添什么乱?”庞管喝一声,转向金鱼眼说:“收拾你东西。” 金鱼眼蒙了:“哎哎,庞管,我这呆好好的……” “好个球你!快点。” “庞管,您看我这马上就接判儿下队了,还倒腾什么劲?”金鱼眼的语调中有了哀求的成分,还有一些肯定是恐惧:还有不多日子就离开这里了,庞管你就让我在这享受几天吧,换别的号,我这行的还不被打残喽? “都是你自己作的!别废话,收拾东西。”庞管声音不大,却很坚定,金鱼眼气馁了,吩咐小不点:“给我弄东西吧。” 小不点顿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上悬板把金鱼眼的被子抱下来,又到橱架上捡了些零碎,装一个空方便面箱子里,然后鄙夷地往金鱼眼脚下一放,金鱼眼棱棱一下眼,把话咽了回去。 庞管指着新来那位,对大家宣布:“以后马某某是这个号的安全员,有什么事跟他说。”然后讲了些号里都是新学员,大家要吸取教训,摆正心态的话,气哼哼领着愁容满面的金鱼眼走了。 小不点立刻笑逐言开,上前接过老马的东西,利利索索地收拾好了。猴七咧开大嘴,龅牙乱突地笑道:“咱哥俩真他缘分啊。” 老马谦逊地笑道:“是啊是啊,你刚过来,我也给调这来了。” 猴七竖起大拇哥跟我们说:“老马以前是企经委的领导,牛啊,大家捧着点儿!”大伙说“那是那是”。 老马一哈腰:“以后大伙多关照啊,呵呵。” 猴七一拍他肩膀:“嗨,跟他们还客气什么?你以为在咱们那个雞巴号哪,现在你是领导啦!”说着,手在屋里挥了大半圈:“瞧了没?这都是你的小弟——我也他成你的小弟啦!哈哈!” 老马可能还不太适应,赶紧摇手道:“老七你客气,咱是哥们儿呀。” 猴七爽快地说:“对,咱是哥们儿,是灰就比土热!以前在那个号有对不住的地方,别记挂啊。” “什么事呀?我早忘了。”老马逐渐恢复了一些官场上油滑幽默的作风,惹得猴七是哈哈笑得爽快,看来猴七在那个号里也给过老马难看,真是山不转水转。 甭问,这位不是贪污就是受贿,板儿的经济案。 昨天被我踹的那个探着脖子说:“七哥,没想到金鱼眼是那么个东西,,早知道我们才不帮他,恨不能叫你掐死狗的。” 旁边那个说:“可不是咋的?你要早说,都轮不到七哥动手。” 猴七撇了一下嘴,接着就笑了:“哥们儿甭描啦,我把那还当个事儿?以后咱混一锅,捧着老马练!”然后一老马:“看了嘛,扯起招军旗,就有入伍兵,塌实当你的号长吧。” 老马诡谲地一笑,掏出盒“红塔”来,刚要给猴七,小不点笑道:“马哥,金鱼眼的‘三五’,我没全给他,上面还扣了半条呢。”说着猴似的往悬板上蹿。 猴七咧大嘴又笑了:“小的行啊,好!金鱼眼那傻吓破胆也不敢回来要。” 舒和我们看着在悬板上翻腾的小不点,也不由笑了起来:这猴孙子! 老马没等小不点的烟,自己先和猴七点上,又给后面两个新兵甩了两棵,那二位激动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老马问:“昨天这个号真想越狱来着?” “玩扣了,让人给点啦。”猴七一回头,指着舒和说:“就是那傻,歪戴帽一只眼那个。” 后面俩小子立刻跃跃欲试:“练的!” 老马拦道:“别惹事,管教的‘点子’不能瞎动,多看他两眼都惹身。” 猴七笑道:“身边安一炸弹么这不?!” 老马现身说法:“对这种小人,不能惹他,我深有体会,要不是我在单位得罪了小人,也不至于有今天。” 几个人言来语往地扒扯舒和,一点也不避讳。他们现在都认定是舒和给告发的,我不知道舒和跟常博俩人的心里咋想,我是替舒和别扭,也替常博别扭。 正别扭着,庞管喊我出去,我看舒和他们两个一眼,下了铺。什么事我心里明白个八九分,为了掩人耳目,我鬼地说了句:“可能要下队了。” 在管教室,庞管很客气,让我坐下来说话,也不谈主题,先笑着勾我话:“这两天挺惊险吧。” 我只能按他的套儿钻:“可不是嘛,舒和跟常博我们俩一说,紧张得要命。” “你是不巧啊,没把握住机会。”庞管看上去很遗憾地说:“要是你接见时候找我,立功就是你的了。” 我笑道:“立功事小,人命关天啊……再说那时候我还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要越狱呢,不能瞎说不是?”没想到他说:“这事谁抢头里是谁的,常博就是比你意识强。” 我说:“是吧,我这人遇事没准主意,多亏他们没拉我入伙。” “拉你你还真干怎么着?”庞管开玩笑道。我笑了,权当回答。 “你说舒和这个人咋样?”庞管似乎随意地问。 我敷衍道:“不错啊,觉得是一好孩子,挺可惜的,案大了点,要不他弄个立功也值得。” “可不是嘛。”庞管又探问道:“他回去跟你们说了啥都?” “……就说因为他有协助举报的情节,您没太为难他,他挺知足的好像。”我一边琢磨一边胡说八道。 庞管肯定不希望舒和把他的底子给揭掉,常博和舒和都好沟通,他就担心从我这里出差,怕我一不平衡,回头给他生事。我给他接着吃定心丸:“人家常博也是看我犹豫不决,怕出事,才果断地出来举报的,我没他那么猛,也压根没想立不立功的事,谈到立功这俩字我有心理障碍。” 庞管笑道:“怎么呢?” 我说我总把它跟“出卖”联系到一堆。 庞管马上从“立场”的角度纠正了一下我的认识,又问舒和的事:“你说舒和为什么不自己举报?……你不用有压力啊,我没别的意思,你咋认识的就咋说,你也快下队了,现在我就是把你当一朋友在聊天,不是提讯啊?”庞管和气地笑着,试图舒缓着我的神经,尽量让我的角色意识淡化下去。 我还真没细致地想过这个问题,顺嘴跟他说:“可能他也想了,就是举报他也减不了刑,不如让好朋友立功呢。舒和的心眼不赖。” 庞管笑道:“你还不太了解他啊,这小子肠子花着呢,脑瓜够用,就是没上正道儿。” 和庞管这一问一答,促使我脑子飞转起来,细想了一下舒和,突然觉得这小子真的好厉害: 其实他和所有人一样,压根就不想死,可是遇上这样倒霉事了,咋办?怕死是不行的,后来活了,又弄个无期,以他的傲气和抱负不能接受,所以喊出“不自由 毋宁死”的口号,为死而求死。 有了越狱的机会,他是真心想跑的,但他又对那个计划没有信心,想给自己留个后路,于是打着让我们立功的幌子,把消息透露出来,像钓鱼一样做好了“卧儿”。这是第一步。下面,如果越狱成功,他一走了之,自求多福去,如果被举报,他也会拿我们俩挡箭,就像现在既成的定局一样,都是他计划好了的。 但是有一点,我不敢想像也是他计划中的步骤,我宁愿相信那是他的百密一疏:假如常博我们俩都坚持不“出卖”别人,不挡别人生路的原则,让他们实施了越狱,最后又没有跑掉,舒和会不会说曾经要我们去举报的事?倘使如此,我和常博就他超级悲惨啦,靠! “想什么哪?”庞管打断了我的思路,同时让我一惊,觉得脑门上似乎下了细汗,其实没有,是心理作用,想得后怕啊。 我笑一下,问庞管我什么时候能下队。 庞管说:“我找你就是这个事,聊天是顺便,我喜欢跟你们这样的文化人聊。下礼拜,礼拜二下队,你那个同案叫施展吧,找他们管教了,他急啊,无期的在看守所关着不算刑期,谁不急着下去?” 我说那好啊,赶紧下去吧,看守所我是呆够了。 第六章 突破与游离第七节告别辰字 第七节告别辰字 我跟他们说了马上要下队的事,舒和跟常博都有些怅然,尤其是舒和,一脸悲怆,仿佛生离死别,其实我看舒和的脸色,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想如果没有大的震撼,舒和的生命,恐怕真的将不久于世了。 我对我最终没有说服舒和放弃死念感觉沉重的遗憾,和他实在是没有话讲了,一切我以为应该留恋的,父母、妻女以及未来,在他都成为一种刺激和负担,他软弱地不敢面对,又高傲地选择放弃。他在等他最终的判决。他在等待最后的理由,给自己的赴死找到坚定的支持。 舒和说过,他不会死得很难看,他要挑细选,直到找到一种完美绝伦的,可以和他的心匹配的方式,才会欣然地结束残生。我希望他一直寻找下去,直到他苍老的容颜被自由 的光抚的那天,也许面对灿烂如光的女儿,他会痛哭流涕,他会感激上帝没有给他完美去死的机会。那样,没有人会拿那个自由 与死的悖论嘲笑他虚伪,所有看到他感恩的泪水的人,都会感动的。 虽然,舒和的上帝与我无关,我还是偷偷地向他做了祈祷,希望他好好地看护他的孩子,让他活下来,不管多么艰难。 我在W市局的最后两天,是我们三个说话最少的两天,似乎该 流的都已经说完,过去和现在已经如此,那些看不见的将来,又无从谈起。 新来的号长老马正迅速地适应着角色的转变,猴七成了他的智囊中坚,不遗余力地带他上道儿。这个号成了战后重建国,老马就是傀儡政权,猴七和那两个新来的混混,俨然就是维和部队的大员了,弄得号里污七八糟,大有朝民不聊生那苦日子里奔的势头。 小不点还是不倒翁,继续当他的“劳作”,伺候老马和齐天大圣猴爷爷的生活起居,擦地的打水刷盆的也安排了,舒和差点就当了擦地工,还是老马世故,犹豫了一下, 和地否决了那两个混混的建议,但到了晚上,就把他哄板下睡去了,一对混混耀武扬威地搬上了铺。 舒和表情冷漠地钻了下去。 躺下来跟常博聊天,常博有些兴奋似的,跟我描绘将来到外面的发展蓝图,他说称现在MBA还没臭街,正好有一拼。昨天他女朋友给他寄来一张MBA毕业证书的复印件,说因为他已经完成答辩,导师又看好他这个人才,努力帮他把证书搞下来了,常博看到那个盖着校长大印的证书复印件,比看到释放证还高兴,一颗悬了小一年的心终于落定。 听他说话的口气,在心里,常博肯定已经把释放证预支给自己了。我多少有些矛盾,其实不想早回家的才是装孙子。我就真的那么想下队去“看看”?说不清,我只知道结果怎样,我都会接受,郁闷是没有用的,该扛的只能扛起来,越低头负担越重,记得小时侯在农村挑水,妈妈就总在后面喊:“腰挺起来,挺起腰来就不压了。” 其实那有一个前提的,就是看路还有多长。舒和就是因为在眺望时看不到终点,才一下子绝望的,他决定从一开始就不去负重,而我属于那种挑着水,只有几步就可以到家的类型,所以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 流也变得困难,毕竟这山说不得那山的话。 剩下的日子很短促,也不想再去认识那些无谓的面孔,每天在铺板默然地坐了或蹲着,像一只孤单的鸟,在笼子里呆得久了,望着天空时,感觉也淡淡的,不愿意渴望太多,也不愿意留恋太多。 舒和在最后一个下午突然幽幽地问我:“你将来会去看我的女儿吗?” “会的,我告诉她她有一个深她的好爸爸。”其实我真的不能确定,但那个时候我认为,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女儿,亲口告诉她我刚才许诺给舒和的话。 舒和苦涩地一笑:“是啊,我也只落一个深,绝望的,其他的,什么也不能给她了。”过了一会,他又说:“不仅不能给,还残酷地剥夺。” 我和常博都默默无语。是啊,我们在被剥夺自由 和其他种种的同时,何尝不是在剥夺自己亲人的感情?不同的是,我和常博还有不远的将来可以补偿。 那几天是自愿沉沦 到思索里的日子,弄得自己和别人都很感伤。 [插播广告:上卷结束前,最后一次提示,本书的印刷本为盗Ban] 总算等到离开的时辰了。 星期四,为什么不是星期一?一个新开始也要这样没有像征?可它还是来了,外面喊我名字时,我早把东西都准备好,只等着开门,道别的话事先说了,再耗下去徒增无聊。 舒和跟常博坚持往我帐上多添了200块钱,舒和玩笑道:“到监狱什么都缺,也别缺银子。” 我跨出牢门的时候,没有回头,只听后面喊:“麦麦保重吧。”是舒和的声音,我在心里说:“你也保重。” 下楼,看见施展已经在那里,还有其他一些人,大概十四五个吧。施展笑着说:“前两天担心坏了,怕你有事儿。”我说你还不相信我这觉悟? 我们被带出一道门的铁篦子,停在武警大院前面,先点了名,楼前已经停了辆大巴,几个留所服刑的劳务犯儿正往车门口堆镣子,那种普通的脚镣。两个英俊的武警背着槍,在车边警戒着。 管教先吩咐我们把行李放后面的一辆蓝双排上,然后喊:“俩人一伍,排好队,按顺序上车!……那红鼻子的,不懂什么叫俩人一伍是吗?靠后面去!” 我和施展靠到一伍,慢慢往车门挪,上了车,坐好,劳务犯儿过来,用一副镣子把我们俩的脚脖子各铐了一头儿,其他犯人也这样铐了。 人上齐了,跟车管教宣布了几句诸如不许讲话一类的纪律,俩武警抱着冲锋槍把车门把死。大客车哼哼几声,朝看守所大门外开去。 虽然我知道,出了这扇门,外面的自由 世界只是一条玻璃隧道——这条隧道的尽头,连通着的是另一堵高墙。但是,望着被甩向身后的青砖大楼,我还是感慨万千,不禁在心底悲怆地念道:“永别啦,你姥姥的辰字!” 正卷 开篇 不论何时何地,四面都是墙、墙、墙,即使你身自由 ,你心已囚。 ——题记 不可不来,不可再来。 ——狱中警句 [看守所部分——前传终于结束了,先面开始正式投入改造了] ※※※ 9月12日的W市,天清气朗,而我居然可以短暂地享受一下。 这样的机会已经久违。 现在是西历2001年。当日,我无从知晓,当拉登那个老头弄几架飞机扎进美国世贸大楼时,在这世界上还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故事在发生着,一切与此有关无关的生命的苦乐悲欢的纠葛,距离我都如此遥远——依赖手臂、目光以及想象都无法企及的遥远——因为此时,我不在你们中间。 这时,我正坐在高度警戒的囚车里,脚缚18斤铁镣,跟一个叫施展的哥们儿铐在一块儿,从专门拘押重案犯的市局看守所,被转移到远郊的第一监狱去。 同车的大概有十四五个犯人,他们中的一部分,注定将要把自己的残生埋葬在高墙电网下了。那帮家伙也都挂了链儿,象我们一样,两两一对锁了,被强制低下光头,在押车武警虎视眈眈的监视下,体标本似的沉默着,听凭囚车号叫着把自己运走。 在看守所,在暗潮湿的牢房里煎熬太久,使我对世界的莫大的灾难,感受很模糊。我只清醒地知道,这种被剥夺了自由 的生活,这种象笼养的牲畜一样的生活,正在囚车进行的途中遭遇转化。十几天前的那个光耀眼的上午,当我在接到判决书时,我就已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经从漫长的“嫌疑人”升为名符其实的“罪犯”,这对我,还有我的同案犯施展来讲,都近于一种解脱。 这种时刻,我既对美国人的悲愤心不在焉,也没心思把自己莫小的悲哀比附为世界的莫大苦难,我们这些被高墙铁网圈住的家伙,在很多人看来,正象攒到一堆儿的垃圾,是没有灵魂与价值的、使人厌恶的东西,狗屁不如,应该被彻底地清理掉才爽,一如太监的雞巴。 其实在短暂的拘押生涯里,好多事都让我有个奇怪的联想:被“四面墙”囚困的,不仅是我们这些违法的坏分子,那些在光里歌唱、劳动、享乐以及逍遥做恶的人们,又何尝能逃离一堵堵有形无形的障蔽呢?既然大伙都活得局促,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嘁! 囚车转了个方向,光被屏蔽 了。环境显得森起来, 吞吞的脑子也渐渐清爽。 我把有些发酸的脖子小小转动了一下,顺便瞟了一眼窗外,只看见鳞次栉比的楼群匆忙地向后闪去,路上行人匆匆,只看到一些忙碌的头颅,刷刷掠过,不知他们去追求什么。欢乐还是痛苦?希望还是陷阱? 深深吸了一口气,自打上了囚车,我第一次嗅出一丝汽油味,记得小时侯很迷恋这种奇怪的味道,象青春期迷恋有关异的一切,现在这种味道使我的思绪一下子溜出很远,童年的纯真无邪的影子七彩云朵般从眼前飘掠而去,想抓,却无从下手,憾憾的感觉。 好遥远的感觉,使我无缘得想哭。 我换了口气,狠劲儿挤一下发酸的双眼,继续想我的事情,打发着时光。旁边的施展干咳了一声,应该是给我听的,我稍微偏一点脸,跟他 换了一个微笑,没有实际意义的 流,看来他也是腻歪的。 我尽量放小动作,伸手把脚镣轻轻转动了一下,减轻一点踝子骨的负担,那里已经感觉很不舒坦。 囚车突然停了下来。武警一边吆喝着,一边扔给前面的犯人一串钥匙:“自己开,往后传!”看来是到站了。 我们终于获准抬起头来。囚车已经停在W市监狱的大门外,这是一所新建的监狱,从外面看,似乎叫它‘城堡‘更恰当,整个大墙都由半米见方的石块磊起来,上面的电网在光的调戏下闪着自尊的光芒。这是W市的第一监狱,听说这里刚刚评上‘部级‘,里面条件很优越,当然管理也非常严格。 我没有闲情再回忆了,傻呵呵等着钥匙快些传过来。 施展小声说:麦麦,这监狱修得还真漂亮。 我说是啊,咱多幸运。 第一章中转站-模范监狱第一节我是什么人?我来干什么?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一章中转站-模范监狱 第一节我是什么人?我来干什么? 挂了一路的脚镣终于砉然解脱的瞬间,我有种想飞的感觉。我快活地把两个膝盖互一磕,微小的痛感使我获得了自虐的欢乐。 随车的管教跳上来,坐在副驾位上:“办完手续了。”司机会意地重新发动车子,直接向W监狱的大门里开去。一栋栋崭新的楼房很养眼,绿化工作抓得也蛮有成绩的,比我们刚离开的看守所漂亮多了,那里的建筑陈旧得让人痿,提不起丝毫热情。 司机驾轻就熟地抹了几个弯,最后把囚车泊在一栋红楼前,红楼前脸儿被铁栅栏包围着,栅栏里面,很多穿著蓝白道囚服的犯人在干活,有捡豆子的,还有叮当砸鱼网扣儿的,不少人正兴奋地往我们这边张望,有人在大声放肆地说笑;没注意到有专门看管现场的警察;柏油路对面的封闭球场里,一群犯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踢球,几个“帽花儿”在旁边看着,不象监视,而象在赏球。场上奔跑叫喊的人们都没穿囚服,只能从一律的秃头标志上,判断他们的罪犯身份。 如此宽松的氛围使我心情舒畅,虽然在看守所里,几个屡教不改的累犯经常向我推销监狱的美好状况,在被看守所的铁笼子囚禁了10个月后,我还是眼见为实地感慨良久:还是进监狱好啊,看守所不是人呆的地方。 当时我没能清醒地意识到,不久以后,这种良好的第一印象就要被新的恐怖所污掉。 随着一声赶牲口似的吆喝,我们耗子一样从囚车里钻出来,到后面的双排挂斗里抱下自己的行李,然后被人牵着线,木偶般从栅栏口进入楼前的空场里,在栅栏脚下一拉溜蹲了,集体大便的样子。 几个煞有介事地拿着小本子的犯人,一边打着岔一边走过来。 一个高胖子冲我们喊:“隔一个出来一个,蹲对面去!”我算计了一下位置,自觉地抱起背包,蹲对面去了。 “嗨嗨,动换呀,看什么看,说你呢老,傻行,土豆插根棍儿都比你灵!”胖子边上一个戴眼镜的瘦高挑叫唤起来,我向对面看去,一个老头正抱着被摞,意乱神迷地在那跳探戈呢,进也犹疑,退又彷徨。 还是旁边一个小朋友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蹲到对面来。 胖子吩咐我们把衣服脱下,背包打开,把兜里的东西摊放在脚边,几个拿本子的家伙开始分组检查。我们只穿一件三角裤,挺立在九月的光下。这些天我的皮肤很遭殃,腿上已经开出疥花来,被光一晒,痒得舒服,钻心地舒服。 那些劳动着的犯人,开始饶有兴致地评价我们的体。 “那虎不错。” “不错雞巴啊,有往身上刺上山虎的么?” “嚯,那爷们牛,还鹰抓地球呢。” “,给的再刺上一鸟笼子,他就老实了。” 这时楼上传来一声洪亮的招呼:“哎,贾组——把最左边那个分三楼啊!” 我下意识抬一下头,看见一张歪脸还在那里灿烂着。 胖子仰脸儿问:“是你老大还是你对立面?” “家门口儿的!”楼上的一边喊,一边朝我们这边挥手:“老五!呆会见啊!” 被叫做老五的抬头幸福地笑着。 老五叫王福川,在看守所时关我对门,跟人打伙架进来的,同案凿了一个,他是屁屁,刑期好象很短,因为额头上有一大疤瘌,大家都喊他疤瘌五。疤瘌五跟我不怎么熟,平时也就是趴门口张望时不小心照面了,互相抛个媚眼儿什么的,没什么进一步的感情,连一句完整的人话都没 流过。 如今这厮刚到这里就有人托着,够拽。 “注意听我点名啊……李小鹏,姜军,麦麦,……王福川!你们七个,跟来组走。”胖子一指旁边的“眼镜”。“眼镜”唐三藏一样打了个响指,简洁地说:“走。” 我一边赶紧跟其它人一起抱起东西,尾随“来组”往楼上走,一边有些失望地看一眼施展,他也正眼巴巴看着我,我们当然希望能够分到一起。红楼的每层都有一个铁栅门,爬到三楼,已经累得气短。 姓来的组长把我们领进挨楼道口的监舍里,吩咐大家在铺板上盘好,脸朝墙壁。这里的铺都是铁管结构的上下铺,因为个子太高的缘故吧,我的脑袋顶到上面的铺板,只好歪着脖子,别扭极了。 “不许乱动,不许聊天!否则后果自负!”来组在我们背后警告着。 来组出去后,疤瘌五在我旁边的铺板上不屑地说:“瞎雞巴叫唤什么,以为自己多大人头儿呢,撑死不就是一家雀落鹰架上了嘛。” 刚说完,门口就传来一声断喝:“关死!肉皮痒痒了,找拿龙呢是吧?” 一回头,原来那里站着一个白净面子的小毛孩儿,疤瘌五一梗脖子:“小崽子你跟谁说话呢?” “嘿,你还挺牛是吧,说的就是你!”“小崽子”抖擞精神,冲疤瘌五叫板。 疤瘌五噌地从铺上跳下,光着脚奔小孩就蹿过去,通地一个直拳过去,刚才还精神焕发的小朋友一下子就飞楼道里去了,伴随着一声惨叫。 疤瘌五不假喘息,跟步上前,抬起大脚丫子来。 这个节骨眼上,一个人猛地把疤瘌五给拥了回来:“嗨嗨嗨!老五你干什么呢!跟一个小孩儿值当的嘛?” 来人正是刚才在楼上招呼的那位。 疤瘌五愤愤不平地说:“毛儿还没长全呢,就敢跟我叫!瓶子,我就是想给他刮刮鳞,一条菜骨蛇装什么龙种?” “傻你甭吹,今儿这事咱没完!”楼道里那个小孩还真缓过气来了,乌青着眼闯进来咆哮,还有些气味呢。 被疤瘌五喊做“瓶子”的那个,又回头糊弄小不点儿:“欣弟欣弟,你也省省吧,三十晚上吃饺子,提起来没外人!行啦,两位爷都给我一面儿,就算不打不相识。” 瓶子拉着疤瘌五说:“你也甭这盘着了,跟我那边聊天去。” 疤瘌五走后,我们六个继续塑在那里盘板儿,不知什么时候是一站。 铺板很硬,我的踝子骨盘腿盘得生疼,屁股上也因为在看守所长了疖,一个劲地渗黄水儿,痒得无与伦比,所以整个下盘都巨巨不爽。初来乍到,又不敢乱动,只好不停地提气,隔一会调整一下体重心,一方面缓解一下脚侧的压力,一方面用力给屁股上那些似乎有生命的疖泡施虐,舒缓奇痒。 我看一眼空洞的白墙,刚无聊地眯起眼来,就听有人喊:“嗨,都坐好了!”我们迫不及待地从铺上把腿展开,回身坐在铺沿上。我看到又有几个光着身 子的犯人走进来,听喝地在地上蹲好,可能是哪个分局刚送来的吧。 刚才跟疤瘌五打架的小不点正忙着布置桌子,领我们上来的“贾组”摊开个登记册,点了一遍名,疤瘌五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贾组,对不住啊,跟瓶子叙叙旧。” 贾组点点头:“坐过去吧先。” 接下来我们一个个过去详细登记案情和其它个人资料。然后把私人物品抱进来。 那个“欣弟”青着眼宣布:“咱这每个人只留一套洗漱用具和吃饭家伙,多余的都存在库房,吃的喝的的也要暂时存起来,什么时候用跟我说,放茅喝水都得打报告,在学习 号里不许抽烟。其它的除了铺盖都不许留,衣服包也放库房去,下队的时候取走。呆会给你们发囚服,不许乱挑。” 折腾了半个小时,都收拾利落了,瘦狼似的来组给我们开见面会,这家伙戴个眼镜,文文气气的,语言表达能力可够蛋,啰嗦了半天才结束。大意就是说:你们现在到的地方,叫监狱,进来第一个要弄清的问题就是我是什么人、我来干什么?答案——我是一个罪犯,我来接受改造!弄清了,才能好好呆下去,弄不清,想不通,你就要受罪。你们来自分局也好,市局也好,总之是终于从看守所跨越到监狱啦,这说明大家已经完成了从嫌疑人到真正罪犯的身份转变,地方变了,身份变了,规矩也就不同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家伙故意玩了个挺没劲的幽默,说“待遇”呢,也不同了,监狱伙食比看守所上了档次,活动空间也大了——马三立不是说了吗,你哥肯定比你大,可你哥再大大不过你爸去,咱这一样,空间再大,大不出四面墙去,哈哈。来组被自己逗得大笑,欣弟可能已经听他跟新收犯人们讲过180遍了,但还是顽强地陪着笑了一回。 来组接着说:咱这里只是一个中转站,进行监规监记教育,为劳改队输送合格人才,你们一般呆一个来月就下队了,所以别在这里玩出格的,您真有本事就队里折腾去。 来组一边翻着登记薄一边说:咱们这个屋是学习 号儿,你们在这里休整一个礼拜,适应一下身份和环境的变化,就得分到别的组儿干活去,所以啦,在这一个礼拜里,就更得规矩,不就一个礼拜嘛,能忍的事都忍了。咱平时也不能干坐着“调整”,呆会发一小册子,就是“监规”,进来过的都知道那叫“58条‘,得背得滚瓜乱熟,将来要想减刑,没有这个,绝对没戏啊。 “老五对不?”来组侃完了,看着疤瘌五说。 疤瘌五说:“可不是嘛,我上次进来就不会背,,五年楞一天没减成,不过那时候也是他硬货没顶上,要是可劲拿钱砸,雞巴58条呀,‘十不准‘背不下来都减刑!‘ 来组笑道:“老五你怎么往歪道上引大伙?” 领导讲完话,欣弟马上发“监规”——《罪犯改造行为规范》。我迫不及待地翻开,早听说这部光辉著作了,今天才得见。 果然是58条,不过最后一条可能永远也不会考——第58条:本监规自颁布之日起实施。 第一章中转站-模范监狱第二节预习 第二节预 背了一会监规,贾组喊:放茅! 我知道这是叫我们上厕所呢。 “排好队,跟欣弟走,低头走直角,手贴大腿,不许说话啊!”贾组在后面吆喝着,“欣弟”在前面带队,我们光着大腿,低眉顺眼地被引到厕所里。一个长长的小便池,快一年没见过规模这么大的便池啦。 放茅回来没多久,就开饭了,一看席面儿,大家就乐了,白菜白肉片大粉条,馒头一人俩,还有热腾腾的白菜汤,牛! 囚服还没发下来,我们都光着脊梁,只穿短裤,围在地上兴冲冲地吃着。早听说W监狱伙食好,还说炊场里有不少国宴级的大师傅,放着好好日子不过,非抢着犯罪,进来伺候大锅饭,看来传言不虚啊。旁边的来组和小劳作欣弟都订了盒饭小炒儿,味道应当上乘。 囚服是接近傍晚才发下来的,一身蓝,白条的裤线和背靠,疤瘌五说那白条是带荧光的,谁要逃跑,武警瞄准就照荧光上打,或者打腿,或者凿后心。照我看,那只是普通的白布而已,疤瘌五又吹泡泡呢。 疤瘌五选了一件合身的,阔了阔胸,看上去还算气派,毕竟是职业装嘛。我的衣服就有些短,穿在身上揪揪着,没有合适的号码了,不过松紧口的黑布鞋还凑合。 穿上新囚服,又盘了小半宿的板,眼镜组长才说:“你们下来吧,欣弟带他们洗漱放茅,准备就寝。”靠,还“就寝”,够拽的。 一通井然有序的忙活,我们搞掂了个人卫生,组长又安排了值班的,俩人一组,一组俩小时,墙上有石英钟。进来快一年了,没见过这玩意,看守所里不让戴表挂钟的,据说怕人看着表针数日子,精神更容易崩溃,稀里 涂好啊。 我和被安排在首岗,夜里十点到十二点的班。 在监狱里睡觉号门不锁,还可以关灯,象单位的职工宿舍,比看守所又是一细节上的进步。 疤瘌五招呼我拿俩马扎,到门口坐下抽烟,借楼道里的灯光轻声聊天。 一会有内急的,愁眉苦脸在号房门口喊“大哥”,伸出一个大拇指向下一比画,意思是“大茅”,值星官“趋”一声,那位马上点着脚,一手搂着肚子,突突突跑厕所去了。这里申请上厕所,为了不影响别人休息,要打手语,伸大拇哥表示大便,伸小拇指表示小便。并且,白天一律不许大便,得憋着,晚上统一解决,有特殊情况的要汇报特批,随时大便的自由 ,只有特权阶层可以享受。 想着,也挺好玩。我说好玩,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憋得要拉裤。 坐得腻了,我拿出“监规”看起来。疤瘌五笑道:“现在背也没用,到减刑时候全忘了,还得重来,有这工夫,不如迷瞪会,等下了队,就得屁眼插电滚子地给人家干活了。” 我小声跟他探讨,我说我昨天写简历的时候,捕前职业填的是教师,下队能分教育科去吗? 疤瘌五捻着手指说:“光有那个还不成,这个硬货是基础,敲门砖懂吧?” “那我这样的,三年能减多少?” “你这不是暴力案,现在减刑幅度大了,最牛的能减三分之一,不过你亏了,亏在你下队时间太短。”疤瘌五很老成地向我介绍。 “怎么短呢?不太明白。” “你想啊,看守所先关你小一年了吧?减刑得靠票儿,表扬啦积极分子啦局级啦立功啦,都有票,拿票换减刑。票得到劳改队才有,看守所那段,只算刑期,没票啊,这不就亏了吗?” 我说还真亏啦,看守所就白呆了? “白呆,没票儿,就落一折抵刑期。”过了一会,疤瘌五又跟我买弄:“这减刑可是学问大了去啦,半年一张表扬、积极的什么的,买的日子肯定不一样了,光知道攒票也不行,到时候就知道了,手里有票的多了,减刑那是有名额的,你要是没有点真东西拿出来现现,估计减刑没戏——不是哥哥打击你啊?” 我说“五哥你得给我上上课啊”。 疤瘌五笑道:“学问大了,什么时候争取什么票,攒几张票,剩多少日子时候报减刑,哪样对自己最划算……全是学问,现在给你‘开方子’也没用,到队里一混,脑子活点,慢慢就门儿清了。” 我笑着说:“就怕等我明白了,也该出去了,一锅元宵,全白玩(丸)儿。” “师傅领进门,修行还在个人哪,劳改队就是一小社会,到里边就得个混个的,你谁也别信,信了谁,到末了那人肯定是害你来的,记住老哥的话,没亏吃。”疤瘌五眉飞色舞地跟我煽乎。 [警告实体书读者:您手里这本不是正版] 那天正盘着呢,“眼镜”来组喊我:“麦麦,队长提讯!”监狱的管教不叫管教叫队长了。 队长办公室在隔离栅外面第一个房间,报告进去,看见黑色钢琴漆办公桌后面,坐着一和蔼的小老头。 “蓝队。”我略一点头。 蓝老头微笑着,指一下靠墙的一个小马扎:“坐吧。” 我一坐下,他就拿起一份材料,居高临下地问:“什么案子啊?”我心说你拿的不就是判决书嘛,还问个屁? 我规规矩矩地回答了,并按要求把犯罪经过简单交代了一下。 “有什么想法吗,对这个判决?” 我诚恳地说:“我是一时 涂触犯了法律,我认罪,决心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减刑回家,继续报效社会。”昨天学习 培训资料,“眼镜来”都给我们读了,套子活,万能帖。 蓝老头微笑着问:“以前是老师?教师这个职业好,咱监区需要你这样的人 才啊。”蓝老头说的我心头一喜。又闲聊了两句注意安定 结的话,让我回了,然后叫别人,原来是例行谈话。 不过蓝老头透露给我的信息还是让我兴奋,回去跟疤瘌五一念叨,疤瘌五说:“你小子命不赖,能留这里最好了,这里正规啊,怎么也能减一轮儿。你用一年的时间拿票,能混两张,这里是部级模范监狱,一个表扬就四五个月,积极分子是半年,不象下面劳改队,人贱什么都贱。” 我认真地跟他探讨:“我留的下来么,不是说第一监狱光留大刑期的吗?” “不是——初次犯,只要不是暴力案,就行,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留下的,跟劳改队比,这里不就是他天堂么,谁不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够条件的不只你一个,得凭表现。”疤瘌五又熟练地做了个点钱的手势。 “得多少啊,前辈?”我有些犹豫地问,钱不是问题,不过,要花钱往这留,我还真得想想呢,我可不好意思跟家里提出来,我爸那样的,超级鄙视给当官的送礼搞不正之风,我不给他做难吗? 疤瘌五说:“我上回进来时候,听说起价是2000,想当小组长,得翻一番不止,要不当组长的咋都黑钱呢,他得从学员身上捞回来啊,这是旧皇历了,现在啥行情,不好说……你要真有心气儿,回头我给你问问瓶子,他是前边那个号的组长。‘ 我连连感谢,觉得疤瘌五这哥们儿真热心肠。 第一章中转站-模范监狱第三节恐怖教材:纸盒匠 第三节恐怖教材:纸盒匠 在“学习 号”盘了几天板儿,新来乍到又不敢太活跃,屁股上的板疮疯起来,只好不断地往裆里垫纸,睡前轻轻揭下,都板成一个整片,值班时就手扔厕所去。疤瘌五见了,就撺掇我跟来组说,要看医生,来组冷漠地说:“下组看去吧,比你厉害的有的是,板疮、大疥、风的,花样多着呢。”“,看样子你也是知识分子吧,一丁点同情心没有呢,你他还是人嘛!”我咆哮着,在心里。 于是盼着“下组”。 *** 一周后下组的时候,疤瘌五我们没分到一块,他去了瓶子那组,306号,在我们对门。我在305,是个朝的房间。我们的组长姓李,官称“李爷”。 下组后,我们就从欣弟那里把烟取了出来,每天上下午各有半个小时可以吸烟,不过烟和火都在李爷手底下控制着,谁得去领,到时候谁好意思不让他一棵?所以李爷不买烟。 号里也有个小劳作,叫皮皮,盗窃进来的,再有几个月就开放了。皮皮除了眼有些发贼外,人长得还顺溜,皮肤也不错,李爷喜欢,叫他“儿子”,皮皮答应得很欢。 从三楼的窗口望下去,看见看守所送犯人的车在下面排了好几辆,防护栅里面,溜边蹲了两行,都光着膀子,象我们初来时一样。 可是我们不能总站在楼上看风景,再看,也入不了谁的梦。我们还得干活。捡豆子,又是捡豆子!一个从分局来的说,他们那里不捡豆子,叠纸盒,就是大家常吃的一种外国快餐的包装盒,他绘声绘色地讲:“我们把盒子片在铺板上铺开,那些长大疥的就一边迭,一边往上面抹黄水儿,的,我接见时候得赶紧告我妹妹!那丫头片子一礼拜不吃就转磨磨,太恐怖啦!” 听得大家暴笑,齐说痛快:“你们他竹林里盖别墅损(笋)到家啦”! 李爷吆喝大家赶紧干活! 豆子分的不多,俩人一袋。我跟一个叫毛毛的一组,自由 组合的,因为毛毛是C县老乡,倒腾假币 进来的。我向他打听原来那些人的下场,他显得很懵懂,好象都没有听说过。我一想也是,我从“C看”转到“市局”又呆了半年,那些“C看”的“号友”早该判刑下队了,毛毛做坏事比较晚,当然没赶上。 我和毛毛都在“C看”练过,小小豆子不在话下,一般头吃晚饭就搞掂了,不象那个糊纸盒出身的,守着半麻包豆子,哭丧个脸,守灵一般,速度上不去,质量还不过关,头一天就没挨着铺,陪着豆子在楼道里过的初夜。那个跟他搭帮的,一看形势不妙,立刻激流勇退。 第三天凌晨,我起夜,从厕所回来一看,纸盒匠正叉腿坐在门口,两腿中间全是没完工的杂豆,远远看弟兄不动手了,嗫呆呆直眼望着豆子们,雕塑一般,走近了一看,吓一跳:那小子哭呢,眼泪哗哗地流。绝望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纸盒匠判了7年。 [盗版一本在手]我跟毛毛就臭美了不到一星期,二楼的加工活急着要货,一统筹就把我们这层犯人给统筹进去了,不仅要完成豆子定量,还要“适当”补充点楼下的业务。二楼的犯人干的是缝网片。 发给我们的工具和辅料是普通的缝纫针和专用尼龙线、缝合条,上来一犯人冒充技术员,给我们教练一番,就开干了。 第一天毛毛我们缝到凌晨两点半,算先进的了,当时纸盒匠的豆子还没捡完呢,那小子一礼拜没上铺了,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跟豆子算混熟了,整天双休同宿的,好恐怖。 前两天,我看不过去,帮他捡了一盆,当时把哥们儿感动得直哆嗦。回头毛毛就说我有病,李爷也告诉我少假慈悲:“是你改造还是他改造呢?回头你改造过头了,他还差一截没好,怨谁?” 现在网子一上来,您想让我发慈悲也拜拜啦。监狱的灯都瓦数小,一帮大老爷们,一人捏根缝衣针,瞪着眼珠子联网片,小心再小心,还是不断有人扎得手指头冒血,叫骂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手巧的也有,毛毛就不赖,飞针走线象一大侠,有人就喊他“们坯子”。 按规定,把针 给皮皮保管后,就可以睡了。我一边上铺一边说:“托了你的福啊,毛毛,要跟纸盒匠搭伙,哥们儿熟了。” 早晨被号筒里一阵叫骂声吵醒,是李爷的声音。 “你他够淤的,躺网子里睡啦,瞧你那老坦行,也配睡这上面?” 皮皮扒了一下头,立刻从被窝里钻出来,从李爷铺上抓了件衣服出去:“李爷你咋不穿点衣服?”真是好孩子。 “我刚想去撒泡尿,看见这倒霉玩意 网子里着了,,看看看看!网子都脏了!你他论斤卖了值几个钢崩儿,赔得起嘛!” “哎呦!哎呦!”外面传来纸盒匠连环的叫声,肯定是挨踹了呗。 对门的瓶子组长刚好出来,顺嘴铲道:“破坏生产是吗?李爷,这歪风可不能长。”然后听他趿拉着鞋,奔厕所那边下去了。 李爷还没说话,他“儿子”先不干了:“你小妹子的,破坏生产?”然后听到几声肉体碰撞声,纸盒匠很配合地又“哎呦”起来。 李爷一边离开一边说:“甭理他,一根头发丝也甭粘他,这种人就熬着他,政府分配的活,干不完就熬!” “熬死你的!”皮皮又给纸盒匠来了一下,也返回屋,栽铺上了,这小子也够倒霉,每天不把我们的针全收回去,他睡不了觉。 早上发针前,皮皮无聊地数了一遍,不觉精神一震,赶紧又数一遍,“咦”了一声:“哎,你们谁的针没 上来?” “ 了, 了啊。”大伙乱七八糟一通答。 李爷说:“咋了?不够数?” “是不是你落哪啦?”毛毛提示他。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找找,在你铺周围找找?”李爷急迫地催促皮皮,皮皮红了眼似的在地上、铺上搜索起来。这些针可是宝贝,绝不能流失到罪犯手里,万一出了事,就得有傻眼的,李爷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没有。”皮皮终于绝望了,无助地望着他干佬。 李爷冲我们喊到:“一块找,都看热闹是吧?”我们赶紧蹲地上,眼珠子乱转地寻,其实谁心里也不当回事,混不了几天就下队了,还管你有没有被子过不过冬? 我们正在地上蘑菇,李爷突然石破天惊地大叫一声:“薄壮志!”薄壮志就是纸盒匠。 喊了两声,薄壮志才在楼道里惊觉地大叫一声:“到!”我们都笑起来,甭问,刚才这厮又睡着啦。 纸盒匠迷糊着眼进来,懵懂地问:“李爷?” “你那针 了吗?” “我还没缝完哪,正缝……”我们长“哦”一声,原来如斯。 李爷气急败坏地给了纸盒匠一个嘴巴:“的,跟我玩的,知道我有心脏病是吧!” 皮皮更是出离愤怒的样子,狂叫着飞起一脚,把纸盒匠从号门蹬了出去,一个大趔趄,栽进对门306!瓶子笑着把纸盒匠扶起来,一边给他拍打身上的土,一边道:“拜年也太早点了吧,兄弟,这么客气干嘛?”那边传来一片笑。 李爷怒气冲冲,三言两语跟瓶子说了原委。瓶子劝道:“李爷你也忒生气,值当的吗?不就一根针么?您老还有两年走了,别把身子气伤了,不值,本来说好是疗养来了,最后搭着出去了,这不诚心给监狱摸黑么您?” 李爷骂道:“瓶子你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疤瘌五推着纸盒匠的肩膀,笑着把他送到门口,突然用膝盖一顶他的屁股:“进去给李爷道个歉!”然后大笑着颠了回去。 李爷坐铺上,伸腿踹了一脚摇摆未定的纸盒匠,又骂了一通,旁边有人劝着,渐渐也消了气,吆喝纸盒匠进来干:“就在我眼皮底下干,皮皮你也别净睡觉了,给我看着他,他合一下眼,就扎他一针!不信你困的。” 纸盒匠一边干,李爷还在铺上叨咕:“就你这样的,三扁担打不出一屁来,到劳改队也是一死,熬六七天就走色了,到队里还有六七年熬头哪,好日子都在后头哪!” 旁边一个,看来象多次犯的说:“李爷说的没错,这里算舒坦的,真下了队,睁眼闭眼就一个字:干!出不了活,不用队长管你,大杂役就把你治劈啦,我们队那时侯缝皮球,一天仨球,一哥们儿脚都快用上了也完不了定量,一个多月没见过枕头啥样,最后给神经分裂啦。” 在铺板上捡豆子的一个接茬道:“缝皮球啊,我们那里是床 子活,一个黑龙 的,熬不住了,最后自己把胳膊塞床 子里废了,就为能歇着!” 皮皮拿根针在纸盒匠眼前晃着,笑着说:“听见了吗?在这里还别不知足,下了队,简直一点出路都没有啊,到时候,真是活着没信心,死了没决心啊,唉,唉……” 纸盒匠脸色苍白,有些是困倦的原因,另有些肯定是出于畏惧。 刚才那个说缝球的笑道:“活路有一条,就是卖屁股。”监室里马上爆发出一片邪恶的笑来。李爷吆喝道:“干活干活!” 毛毛一边扒拉豆子一边探讨:“麦麦,有那么恐怖吗?” “没去过,肯定没有家里舒坦是真的。”我说,心里也有些发紧,想着那天蓝队长给我的暗示,觉得还是留这里稳妥点。疤瘌五可不给我问了没有,瓶子应该知道该怎么跟队长沟通吧。 工间抽烟的时候,我出门口喊了一声“五哥”,疤瘌五叼着烟一扒头:“啥事?” 我凑前一些,小声说:“留这的事,你给我问了吗?” “呦,还真给忘了,回头你听信儿吧,该准备的准备,28号入监组接见,跟家里说说,这个(做手势)得备齐。”我说:“那是,不过得有个数吧,给多了咱当冤大头,给少了也不能打水漂不是?” 疤瘌五诡秘地一笑,说:“我这人最仗义,讲究帮人帮到底,看你脑瓜也不象不够用的,里面的规矩多少也明白……没有免费午餐啊。” 我说:“可不?一个比一个黑,咱不到这份上了嘛,要不谁掸他们?” 疤瘌五听了,脸色有些沈,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吧。”扭头进去了。我有些迷糊起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说好好的,怎么说天就天啦。 第一章中转站-模范监狱第四节交易 第四节 易 下午正心急火燎地捡豆子,我和毛毛商量好了,白天要铆劲干,争取晚上能12点以前睡觉。忽听楼道那头‘眼镜来‘喊:‘李爷--李爷?麦麦是你们组的吧?‘ “是——干嘛?” “有人找!” 我和李爷的目光一碰,李爷说:“去吧。” 一出门,放眼过去,见施展跟一大白胖子在学习 号门口呆着,很意外。我快走几步,赶到跟前,施展先引见我叫了那胖子一声什么哥,然后跟胖子说:“我们俩就楼道里说会话,你在屋里等我就行啦。”胖子说:“那行,你聊够了喊我,我带你回去,时间别太长啊。” 施展拉着我手在楼道没人地方蹲下:“胖子是我们楼层的大组长。”大组长的权利很大,只要不出楼,几个楼层可以乱蹿,队长们都得给他们面子,因为他们的后台都不是成天吃白菜疙瘩的爷,打狗是得长眼的。一个楼层就一个大组长,也叫大杂役,象眼镜来和李爷、瓶子那样的,叫小组长,是大组长的孙子。 施展说那个胖子以前跟他一个系统,开会时候一桌喝过酒,面子上还算照顾,不过也就落一面子活表皮儿亮,过不了心。 “前两天我问他了,要把你留下来,让他给办办,他说一个人起码得8000,还得是他这样跟队长说得上话的,才能把钱送到位,正抓廉政呢,不是熟脸儿不敢接钱。后来我跟一个留在这的老乡一打听,说3000块就够了,胖子够黑,还想骑驴,骑得也够狠。‘ 突然就想起上午疤瘌五的话和脸色来,一下明白过味儿来,疤瘌五那是暗示我出血哪。 我冷笑一声,跟施展说:“家里钱也不是道上拾来的,不当那个冤孙,我下队吧。” “我打听了,这堆钱到队里花,效果不见得比这里差,再说,你有文化,下去也不会受苦,关键是下面监狱里没有这里减刑快。‘ “不扯那个臊了,就下队,减刑能少减几天,九十九拜都过得去,最后一哆嗦还含糊?‘我充不含糊的。 “还有一句话没机会说,我总觉得这事把你扯进来呆三年……” 我一摆手:“施展你打住吧,我谁也不埋怨。” 施展还是坚持解释下去:“当初我进来时,听那边号里有个叫麦麦的提讯,以为你先进来了,也就不咬着了,什么都说了。” 我笑道:“那你当初还以为是我把你点进来的吧?” “倒没那么想……”施展笑了:“不过我知道肯定是电话上出了问题,我给你打过手机,让他们监控了吧。” 我说这就叫大意失荆州。 施展笑着连连说:“这叫在劫难逃、在劫难逃,天网恢恢嘛。” 聊了一会儿,施展拉着我手站起来:“我得回去了。” 施展到学习 号门口探了下头,胖子正跟“眼镜来”下象棋,一看施展过来,马上就站起来:“欣弟,接我这盘来,该跳马了呀……我得走了,下午队长给组长们开会,还得让我发言呢,好歹准备准备。” 施展向我挥挥手,跟在胖子后面,穿过隔离栅左拐,下楼去了。 往回走,疤瘌五正从厕所门口系着裤子看这边,到跟前,我笑着点下头,疤瘌五问:“跟胖子认识啊。” “一般。”我故意轻描淡写,没停步。 “留队的事,你想好了没?”疤瘌五并排跟上来。 我笑道:“懒得动那心思,让胖子给办着呢。” “……哦,那我也省心了,刚刚我还跟瓶子念叨呢。” “他说得多少钱啊?”我边走边说,很不在意的样子。 “嗨,问也没用了,胖子给办,肯定比我们便宜呗。”疤瘌五大咧咧地说着,尽量掩饰着心底的醋意和失落。 到门口,我们分道扬镳了。 毛毛正在懒洋洋扒拉着豆子,很不耐烦的样子,看我进来,精神振了一下,手底下也麻利许多。我蹲下来不好意思地说:“让你多干活了。” “说什么哪你?笑话我?”毛毛不满地撩我一眼。 我一笑,奋力捡起豆子,想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我们俩搭伙,是有些亏毛毛了,好在我还能拿几棵烟补偿一下,毛毛是个烟鬼,带来的烟早完了,就靠我接济呢,两边找个平衡——我这话也就是说说,不能往歪处想,否则就糟践我们老乡的感情了。 毛毛隔一会笑着暗示我:“看纸盒脸。” 我一偏头,纸盒匠的腮帮子上正渗着两个血点,还有一拉溜擦抹的血痕贴在那里。皮皮手里捏着针,坐他他对面的小马扎上着烟。 “瞌睡了?”我问。毛毛点头一笑,有些幸灾乐祸。 那边一个“职务犯罪”的正给别人讲他嫖娼的经历,说有一次想从后面干,看见小姐屁眼边上有一韭菜叶,骂着一问,小姐腼腆地告诉他:“晚上吃的馅儿包子。” 听见的都笑起来。纸盒匠也乐出了音儿,纸盒匠还没乐完,后脖子上就挨了一针:“你他沾这个就来精神儿了是吗?”皮皮晃着手里的针,问。 看见纸盒匠痛苦的样子,监室里笑成一锅粥。 我笑道:“纸盒你就塌实捡你豆子吧,还有闲心掺乎娱乐节目哪,皮皮手里那指南针好受怎么着?” 李爷嚷嚷着:“都别惹惹啦,又都想后半夜睡去咋的,有瘾?” 皮皮说:“李爷,不是说这网子就三四天的活嘛,咋没完啦?” “你问监狱长去呀?” 说着话,瓶子从那边喊:“李爷,30号接见,让统计人呢,这次人太多,只限本市的啊。‘ 第一章中转站-模范监狱第五节双节 第五节双节 那一年的国庆日,正好是中秋。所以9月30日的接见就有了更多的意义。几个不能见到亲人的外地犯人,尤其是家里根本不来接见的‘遗弃犯‘,就显得心情沉郁,玩笑也开得少了。 纸盒匠郁闷地说:“我不要我了。” 一个外省的家伙没好气地说:“你死不死?” “你管的着吗?”纸盒匠眼泪汪汪地瞪着那位。 大家一笑,李爷又烦了:“大过节的,谁也别拿谁找乐啦,都他的不开心,自己憋着吧,穷嘟嘟什么?” 大家都不言声了,抑郁的抑郁,期待的期待,各自守护起自己的心情。 29号晚就得到消息,说接见后放假一周,网子也干的差不多了,我们不用给楼下‘帮忙‘了,大家都高兴坏了,尤其是纸盒匠,当时就晕倒,脑袋扎进豆子堆里,皮皮上去踹了好几脚,纸盒匠才悲壮地抬起头,粘着一脸豆子,激动得泪流满面:‘我睡他七天!‘虽然入监前刚跟家里见过面,中秋的头晚还是没睡好,早晨起的也早,把囚服上的褶子一点点抹平了,我和毛毛互相看了看,都说对方挺精神的,心里先舒畅几分。 前两天刚让李爷领着,去楼内的医务室打了一针“庆大”,板疮似乎见好,腿上手上的疥庖基本消失了,就是那药水太厉害,打针的犯儿医又生猛,下手毒辣,至今挨扎的部位还隐隐做痛,走路需加着小心。 9点一过,外面开始叫号:‘听到名字的出来排队--‘毛毛和我都在第一批,到了接见室楼下,队长问了带队的两句,开始往楼里放人,我们一边按要求排队入内,心里都很焦急,恨不能爬窗户先蹿进去。 接见室很宽敞,象在宣传片里见过的那样,犯人和家属被隔音玻璃分离开,两边都有电话和坐椅。我们一进去,就伸着脖子找自己熟悉的面孔,那边的家属也都从坐椅上站起来,向我们招着手,看到的,就直线奔过去! 终于找到了我老婆琳婧激动的表情,然后是沉静苍老的父亲。我冲过去,先隔着玻璃,把手按在琳婧的手上,然后抓起了电话。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那天的大部分时间,在说女儿,琳婧喋喋不休地告诉我小女儿怎样乖怎样好玩,父亲好不容易插进话来,很现实的问我需要什么,我说这里面条件很好,比我小时侯家里的伙食还好得多,许多贫困地区来的犯人都不想回家了。我没提留在这里服刑的事,怕给家里添堵。 爸爸说:“什么事想的开阔些,不要自己憋闷自己。‘多少年来,父亲给我讲过太多的人生大道理都淡忘了,现在这几句家常话却让我眼睛红起来,我哽咽道:“您和也多保重,我在里面挺好的,除了不自由 ,其它都挺好,真的。”我动一下子,屁股有些示威地疼起来。 爸爸说:“在楼下小卖部给你买了些东西,我看有人买皮带,就也给你买了一条。还有就是你让我嘱咐你几句,在里面别……” 突然一阵电铃响,电话当时就给掐了,接见时间结束。我和好多人一样,困惑地四下张望:“有没有搞错啊?”最后,在队长的一个劲吆喝下,我不情愿地欠起身,冲玻璃外面挥了挥手,随着大溜儿向门口走去,到门口,恋恋地回头时,爸爸和琳婧还隔着玻璃张望,我又挥了挥手,很快被其它犯人拥了出去。 回了监舍,毛毛我们俩都气势汹汹地把腰上的尼龙草解下来扔掉,换上新皮带,毛毛还特老土地把囚服扎在腰里,滑稽得英姿飒爽。李爷回来就把他骂了一通,说他冒充解放军毛毛灰头土脸地把衣服抻出来,嘟嘟囔囔地跟我坐铺边上啃着苹果,聊着接见的事,回味绵长。忽然上铺传来两声 噜,毛毛笑道:“纸盒过啦,傻熬神经了” 李爷一抬头:“……耶,他睡上啦!叫起来,叫起来!” 毛毛笑着仰头打铺板:“嗨嗨,李爷叫你!!” “别烦,困着呢,有事明儿见。”纸盒匠好象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没说完,大家就暴笑起来。 李爷大怒,和皮皮一起蹿过去,把纸盒匠从大梦里拽起来,纸盒匠半跳半摔地从铺上滚下,跌在地上,呻吟一声,睁了眼,才有些警醒,赶紧起身,冲李爷傻笑,皮皮上去给他肚子上铆了两拳,纸盒匠佝偻着身子:“哎呦兄弟。” 李爷揪着纸盒匠的耳朵:“你他比我还淤啊,大白天就睡上啦!” “不说放假了嘛。” “,那是明天!再说啦,谁告诉你放假就可以睡觉啦!?”皮皮上去又是一拳,李爷示意他别打了。模范监狱的组长大都是经济案,野蛮指数相对低些,一般玩的,侧重精神摧残。 李爷吩咐道:“捡了这么多天豆子,地脏得不成样儿了,明天放假,大家得有个好环境,你不是困嘛,给你醒醒盹,厕所打水去,找个破床 单,把地好好擦擦。”边上几个人呵呵乐起来。 ※※※ 十。一那天上午,先开了节前教育会,打打预防针,教育大家安心休息,不要闹杂儿。然后几个组长忙着往各屋拉线,说可以连看三天录像,肯定担心犯人们没有活干不适应,闲的难受了生事撒疯吧。 中午的伙食很棒,土豆牛肉,还有一份独面筋,馒头也多发了一个,吃得大伙搂着肚子抱怨社会主义好。晚上又发了月饼,一人两块,我不吃带馅的甜食,给了毛毛。 李爷拿了一盒盐水虾和几听饮料,到对门和瓶子、疤瘌五聚会去了,我们都爬在铺上看录像,带子的质量很差,不断地出道子,晃得眼酸,内容倒搭配得合理,第一天放了四个:《喜剧之王》、《大醉拳》和反映珍珠港事件的《虎虎虎》,还有一个东北赵老蔫的小品拼盘,以前都看过,很久没有 了,觉得很亲切。 连续放松了三天,有人正得便宜卖乖地说着“歇得骨头都酥了”,贾组就过来告诉几个组长说明天开始发豆子,小干着,俩人一包。纸盒立刻绝望地叫道:“不是放七天呢嘛!” 豆子一来,纸盒匠就傻了,比以前那批活还难干。李爷说:“这是人家客户打回来的,说咱们玩得太狠了,把没捡的豆子混废品里了,这回得从里面朝外捡好豆,自作自受!” 大家都齐骂那个缺德鬼,估计那个做手脚的可能骂得还凶。骂够了,还得捡,一干才知道真的费劲。我和毛毛收工时,正好子夜,好歹洗把脸,放个茅急睡了。 除了埋头苦干,大家的淡话都少了,好多人开始宣布自己马上就神经啦。纸盒匠有气无力地抗议:“我还没神经呢,你们起什么哄?” 瓶子端着“艰苦奋斗“的缸子,在我们屋晃了一圈说:“以后也甭叫他纸盒了,干脆喊南非总统——曼德拉。” 跟李爷又扯了回淡,瓶子问纸盒匠:“‘慢得拉’,嗨,叫你呢,得鸡瘟了是吧……啥案?”其实他知道,纸盒是花案进来的。无非是闲得腻歪,想在这里寻寻纸盒的开心,因为有疤瘌五和毛毛同案那两档子事,我挺蔑视瓶子的。 纸盒低头捡着豆子,顺嘴说:“开出租。” 大家一笑,李爷帮腔道:“的,瓶子老大问你什么案进来的?” “哦,什么案啊……冤案。” 瓶子踢了他一下:“嘿,还他跟我吹泡泡?便宜人儿进来的吧?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男人不流氓 ,发育不正常,全中国都理解你,说说,咋回事?” 我注意到李爷的神色有些不爽,大概对瓶子到自己势力范围里撒威有意见了。 纸盒匠来气了,放下手里的豆子说起来:“我在外面是开出租的,不开这出租还进不来。全是倒霉催的,那晚上没拉几个活儿,正想收车,来一女的招手,脸儿描得跟鬼似的,穿一露背的不知叫啥玩意的衣服,一看那做派就是一鸡,我说到哪,她说哪哪的一平房区,第三个 同口。天黑道不熟,我开过了一 同口,也就过了20米,倒车不好倒,我说妹子你就往回走两步吧,那小说我花钱打的,凭啥走两步?不给钱啦!说着就拉门下车,我急啦,从后面一拉她,一手奔她那小坤包下去了,我得要那10块钱啊。也倒霉,那雞巴衣服不是低口儿的吗,一把连里面罩的背带也给拽上了,啪就给断了,什么他质量。我也不管那套了,从坤包里掏出50块钱,又给她塞进40去,说咱两清了。刚想走,那鸡拉着我车门就嗷嗷喊,整出一帮人来,把车给围住了。咱有理,可架不住那卖 搅蛮缠,旁边再有起哄的,显摆他有手机,了个110,把我跟那鸡给弄派出所去了,那鸡真不要脸,把罩抻出来,楞说我要强她,还抢钱。那的跟派出所那帮狗还挺熟,哥哥大大地喊得我心虚。我就惨了,当场先挨顿臭揍不说,后半夜给铐‘狗笼子‘里了,直不起腰,也蹲不下去,那罪受的!里面还一哥们儿,偷井盖的,也铐……‘“甭说别人,说你。”瓶子吩咐。 “……转天不就给转刑警队了嘛,派出所的口供都做好了,在狗笼子里越想越不能受这个冤枉,到刑警队我就翻供啊,他们打我,拿塑料管儿我脚心,电棒也来了,把我脚心上烫了好几个糊点儿,现在还有印儿哪。” 皮皮插嘴说:“那你不成孙悟空转世了?”看来这小子还看过星爷的“大话”呢。 纸盒晦气地嘟囔着:“反正受不了,觉得坐牢也比让他们折腾死好,就认了,最后打俩罪,一个抢劫,一个强未遂,头回判了9个,后来上诉改成7年了,我不倒霉催的嘛!‘不少人笑起来,瓶子也笑道:“现在后悔招了吧?” “可不,要知道坐牢这么难受,还不如当初让他们打死呢,的7年啊!‘纸盒匠悲愤地说。大家又笑了,没有同情。要放外面,我或许相当愤慨,能仰天长啸几声,可在看守所呆了那么长时间,见的人和事多了,也就麻木,一方面觉得司法的确有他腐败的地方,一方面也不全信纸盒匠的表白。这里面的人,一屁俩谎的多。 瓶子摆出一副关心的面孔说:“那就下队以后接着申诉,一般申诉个十来年就给你平反了,还能赔偿,到时候名利双收,比你跑出租强。”我们笑起来,知道瓶子拿纸盒找乐呢。 纸盒匠好容易找到一说话的机会,还想畅言几句,李爷一摆手:“赶紧干你活儿吧!” 皮皮怪气地威胁说:“豆子啊,还有六年多的豆子啊,恐怖!” “虱子多了不愁。”毛毛在旁给纸盒打气。 瓶子站起来:‘,不愁?到劳改队里有你知道愁的时候!“言毕,晃着膀子走了。 ※※※ 晚上,进来个人找毛毛,毛毛笑着招呼他坐了,告诉我这是他同案。我说那也是老乡啊,于是递烟。 那老乡神秘地告诉毛毛,他可能留这里服刑了,毛毛说:“你他小学都没上完,留这儿干啥呀,没看人家一个个都眼镜架着么?”老乡示意他小点声,好象怕谁跟他抢名额似的。 “瓶子给我办着呢,他让我买了两条三五,回头他给队长一送,就差不离了,过几天听信儿。”倒腾假币 的小老乡诡秘地一笑。 我心的话:你等好儿吧,瞧你那把脸儿的,不宰你宰谁? 可这话还不能告诉他,咱不让嘴给身子惹祸,既然有人愿意上当,我拦人家的高兴干嘛? 第一章中转站-模范监狱第六节再跳囚门 第六节再跳囚门 10号,比我们先来‘培训‘的那一拨下了队。 李爷介绍说,W市共有七个监狱,现在这个叫第一监狱,简称一监,下面那六个监,除了五监关女犯,六监关痴傻呆残病的犯人外,其它几个都关的是判‘有期‘的男犯儿。按刑期和案件类型,不同的监狱有所侧重,比如四监的犯人,大部分都是涉槍涉暴和贩毒 的,三监盗窃的占大部分,花案一律给二监了,其它杂七杂八的罪犯,就按刑期,或者走关系,不一定塞哪里了。 李爷说:“这叫科学管理,分笼喂养,也给同行的罪犯提供一个切磋的机会。”啧,还真是那么回事。 毛毛说我:“象你这样的,下次再包庇、窝藏什么的,准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露。我听说这人进过看守所,在犯罪界就等于高中毕业了,再进劳改队修修专科,真用点心思,几年就能混个大学文凭啦,哈。” 我说你不奔硕士博士上努力努力?他谦虚地说算了,好歹有个本儿得了。 后来几天,李爷和皮皮都不怎么找纸盒匠的别扭了,只是拿豆子治他,不让他睡觉,纸盒匠也想开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左右是完不了,干脆就躺豆子包上,在楼道里睡,眯一会儿算一会儿。李爷半夜醒了,只要想起来,就告诉值班的:“看看纸盒是不是睡觉呢。”值班的出去就给纸盒一脚,醒了,也不多嘴,起来接着捡,困了再睡,踢醒了再捡,大伙说他快成“豆子”了。 多日无事,10月下旬,吃了早饭,刚捡了一会儿豆子,外面就来了消息,让我和毛毛、纸盒匠等七八个人打背包。 “下队,下队了!”李爷吆喝:“肯定是发二监去,几个花案都在啊。” 我一看,可不是嘛,除了纸盒匠,还有两个强、猥亵的,靠,把我分花案集中营去啦! 毛毛叫道:“没搞错吧?” 皮皮笑起来:“下去小心屁眼儿!” 来不及想别的,我们一通忙乱,把帐、物都清点了,等着外面点名。 李爷暧昧 地笑着:“麦麦,我听老五说你不是留这里吗?” 我一笑:“我一同学在二监当管教,把我要过去的。”我就是要他们开不了心。 纸盒匠笑逐言开地说:“李爷,我还剩两包多豆子呢,是不是带走啊?” 李爷气气地笑道:“甭得意,你小子下了队,也没有好果子啃。” 外面叫号儿了。我们一边答“到”,一边扛起背包朝楼道里走。 毛毛的那个同案也扛包出来了,边走边回头骂:“怎么揍的哪!黑我?!” 我冲毛毛哈哈两声:“咱那老乡让瓶子给玩了。” “苍蝇不叮没缝蛋,是他自己有那个瘾。”毛毛说。 各楼层的犯人都到齐了,点了名,队长发令开路。这时才发现:疤瘌五也给发过来了。 一出楼口吓一跳,几个帽花牵着四条老狼狗,在边上守着呢,大哥,做秀吧,看这帮人都什么案啊,除了搞破鞋的就是小打小闹儿,谁敢跑? 先把背包码进一辆“双排坐儿”里,我们挨着个上了转监用的大客车里。 车子发动了,模范监狱离我们渐渐远去,然后,我们将再一次借道自由 世界,进入另一堵大墙,“真正的”改造生活即将开始? 第二章再教育第一节课程安排 第二章再教育 第一节课程安排 满载囚犯的大客车直接开进“二监”的大门,穿过一片平房工区,拐个小弯,停在一栋三层楼前,二楼的探头台上,立着三个一米见方的金属字:“监教楼”,楼口还挂着一个黑字白地的长木牌:“W市第二育新学校”。 监教楼对面,是个小型运动场,千米跑道围着个简易足球场,草皮很蛋,一片低一片高的,很多地方露着黄土,生了秃疮一般。我们的车就停在球场边上。 押车队长命令我们下车站队,这时一个大块头的管教正好路过——俩杠俩星,级别还可以——问押车那位:“白主任,多少头啊?” “45头。”被叫做白主任的笑道。 疤瘌五讨好地跟大块头打招呼:“黄科长好。” 黄科长看一眼他,笑道:“……疤瘌五呀,没呆够,又回来啦?还是花案?” “不是黄科,这回打架。” “,有进步啊。”黄科长说着,举着一个细高的大茶杯溜达走了。 白主任大喊一声:“立定!” 我们慢条斯理地把身子直了直。 “朝前,沿场右拐,听我口令——开步——走!一二、一二、一二一!” 我们趿拉趿拉地走着,也有几个很威风地甩着胳膊,抬头挺胸,感觉特棒,真以为自己是子弟兵呢。 对着场一头,是规模不大的一个炊场,墙上贴着白瓷砖,显得很干净,几个围着白围裙的犯人正在院里洗菜。沿跑道拐过去,直行50米,白主任在后面尖着嗓子叫了声“立定”,我们正好停在一排小白楼前,牌子上写的是医院,望过去,正隔场对着监教楼,大客车已经开走,拉背包的双排车在医院前面等我们。 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们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背包搂在怀里,跟着从楼里出来的一个中年犯人上了医院二楼,才发现上面的隔离栅上挂着“入监队”的铁牌儿。我们面前已经摆好一张小课桌,刚才带我们上来的中年犯人正殷勤地用袖子擦着一把椅子,然后端端正正放在白主任屁股底下。 “这是咱入监组的白主任……都蹲好,欢迎白主任训话。”那个马屁犯人冲我们嚷嚷。 “简单说两句啊。”白主任坐下来,威严地扫视着我们,很多人虚心地低下了头。 “跟别的见面会不同,在这里不能说欢迎大家的到来,毕竟没有人愿意到监狱来——监狱是什么?监狱是国家的刑罚执行机关!为什么要刑和罚,我想这个问题大家都清楚……大家既然经过了人民法院的依法判决,就要勇于认罪伏法,打消对法律裁决的抵抗意识,端正思想,积极投身到改造当中去,争取早日回归社会,和家人 聚。我们入监队的任务,就是进行思想教育,敦促罪犯正确对待未来的改造,在外面,你们可能会听到各种关于监狱的传言,对政府的改造方针和手段有许多不好的误解,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监狱不是黑帮组织,不是集中营,监狱的任务是要正确地执行刑罚,惩罚是必须的,但预防和减少犯罪,才是监狱存在的最终目的,‘惩罚和改造相结合,以改造人为目的’是我们的基本工作方针——这是我要说的第一点,帮助大家打消对监狱的恐怖感,正确认识自己的改造环境。” 白主任讲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我受到震撼地抬头看了一下他的脸,白白净净的,微微有些发福,没有风雨沧桑的痕迹,不知道这样的脸,是不是可以信赖。 “然后想和大家谈谈心……”白主任的语调舒缓下来,嘴角画上了一丝笑意:“首先大家都是人嘛,其次才是罪犯,除了极个别被剥夺政治权利的罪犯,除了失去某些自由 外,你们仍然象其它社会公民一样,享有宪法赋予的神圣权利,比如通信自由 、言论出版自由 还有选举权,都可以享受嘛,呵呵。你们可能因为不懂法而走上邪路,在法律面前碰得头破血流;你们可能是第一次进入监狱,面对高墙、电网,也许会感到陌生啦、恐惧啦,但你们慢慢会发现,服刑本身就是一个改造自我的过程,监狱开设的思想、文化、技术‘三课教育’,将教给你们做人的道理和生存的技能,为你们回归社会打下坚实的基础。而每个有劳动能力的罪犯必须参加的生产劳动,更将使你们在荡涤灵魂的同时体会到创造价值、造福他人的光荣!” 讲到这的时候,在楼下跟黄科长打招呼的疤瘌五“嘻嘻”了两声,白主任收了声,皱眉望着下面,我赶紧低下头,生怕他以为是我在嘲笑他。我觉得白主任的理论水平还是不低的。 沉寂了一小会,白主任继续热情地说:“虽然你们曾经误入歧途,但迷途知返为时未晚啊,只要你们还有未泯的良心,还有美好的追求,还是同样可以拥抱未来的。当然啦,走向明天的路不会一帆风顺,仅仅依靠你们自己的力量也是远远不够的,你们需要一只高擎的火炬帮你照亮前进的方向,啊!需要一只有力的臂膀帮你们迈出坚实的步伐,啊!需要一位高明的医生为你们诊治隐藏的疾患,还需要一位循循善诱的良师给你们讲解弃旧图新的道理啊!——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有一只高素质的管教队伍,他们就是那盏火炬、那只臂膀、那位医生和老师!只要你们相信自己,相信政府,就一定会有机会拥抱明天,为社会和国家……做出辉煌的贡献!” 站在白主任后面的犯人带头拍起巴掌,我们醒过闷儿来,一块鼓掌,疤瘌五拍得最响最持久,大家都停了,他还在啪啪啪地玩命,有人笑起来,白主任和那个中年犯人都望了一下疤瘌五,把他的脸模记在心里了。 白主任一走,马屁立刻横起来:“刚才谁起哄,不想活了是吗?……马力,出来登记!” 答应一声后,从监室里跑出一年轻的小平头,手里拿着本子和圆珠笔:“一个个来啊,你!”他点着最前面的一个脑袋说。 “姓名、年龄、籍贯、学历、案由、刑期、几次犯,都说清楚啦!”马力拿圆珠笔点答着桌子说。 一边听他们登记,我一边算了算,45个人,花案去了近半,25个多次犯。 登记完,开始分号儿,我们十几个有板疮和疥疮的单开了一个监室,纸盒匠屁股上就起了个小疙瘩,也冒充病号混到我们屋里,他以为病号会有优待呢。换了地方,不好意思再喊他代号了,开始叫名字:薄壮志。 铺是通铺,以门为界,对面各搭了一排木版,一边可以躺六七个人,并不拥挤。我们在面,从窗口可以望到球场和对面的监教楼。 薄壮志站在窗前,象泰坦尼克号上的露西一样张开手臂:“啊,监狱,我来啦!” “的回铺上盘着!”苟组在门口叫道。 在一片笑声里,薄壮志飞到铺上盘起腿,平视前方,面带微笑。 对门的疤瘌五喊道:“组长,给大伙弄点开水吧,赶了半天路,口干舌燥啊。” 苟组仰着脸道:“你哪那么多雞巴毛病?你以为这是你们家?” “我这有啤酒你喝吗? 乎的。”马力说。 疤瘌五道;“嗨,年轻轻的怎么跟大人说话哪?你把你撒社会上也放心?” “你个怪鸟,找捩是不是?”马力往屋里跨一步叫着。苟组也怒冲冲进了那屋:“就你还多次犯?这么不懂事!该给的面子我也给你了,以前你混得啥样我不管,现在得从头来! 疤瘌五的声音:“苟组我看你岁数比我大,我不跟你叫板,你是管这个的,我不计较。那小是哪露出来的, 萝卜装人参啊,跟我唱数来宝?” 马力咋呼道:“我看你是不想过今天了!” “哈哈哈哈。”疤瘌五夸张地一笑:“癞蛤蟆打呵欠,好大口气,你动五爷一根毛儿看看,算你有尿!” 马力被调戏急了,“砰”一声跳上铺板,然后就听对门一阵倥倥的板子响,我们都挤到窗前看热闹,别的屋里也出了动静,有人起哄地喊:“杂役打人啦——救命啊——” 苟组手忙脚乱地先拉下马力,又冲出来平息乱,在号筒里一顿臭骂,大家哄地一笑,回板上盘好了。疤瘌五还在那里叫号儿:“小孩子毛还没干呢就跟我来?!五爷拉拉的尿比你喝的水还多……” “省省吧你先!”苟组冲疤瘌五喊道:“欺负我一经济案不敢动你是嘛!队长回来有你好看!” 旁边屋里有人鄙夷地“呕”了一大声,我们跟着笑起来。 盘我边上的一老花案说:“疤瘌五是大街上养活孩子,逞能呢。” 对面铺上一个豁嘴儿说:“多次犯都知道,头一炮要打响了,以后好混。他就是想在这现一把,先把点儿长上去。” 老花案不屑地说:“猴子唱戏闹的欢。” *** 两个小劳作抬个水罐,到楼下炊场弄了半下热水来,一屋先发了一摞小号的铁瓷盆,然后挨个屋送水,服务得很周到。 喝足了 暾水,百无聊赖地翻着“58条”,光把对面屋照得亮堂堂的,我们这边显得有些暗。薄壮志问老花案:“这入监组干活吗?” “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回进来,应该不干吧,就学习 呗。” “美的你!”对面的豁嘴儿道:“按理一监还应该学习 呢,不是照样小豆子捡得心忙?” 薄壮志祈祷着:“千万别捡豆子啊,真服了。” 我看豁嘴儿也是个进进出出的前辈了,就问:“这入监组得呆多少日子?” “一个月,这叫过新收,下了监区到队里还得过呢,最苦的就是下队过新收,简直狗都不如。” “熬吧。”老花案叹道。 呆会儿午饭一到,有人就开始骂街,素炒土豆片有些夹生,刀功差点,切得太厚了,倒是很舍得放盐,想象得出掌勺那位是个豪爽汉子。 下午苟组喊了两嗓子,由白主任带着,把队伍拉进了监教楼,进们一看,楼筒子竟然有100多米长,走在里面感觉森森的,一进门,疤瘌五就指着右手的“禁闭室”牌子介绍:“这是独居。”白主任喝道:“嘴关上!” 夹道两头,是横向的两排监舍,和楼筒子用铁栅门隔开,夹道的两侧墙壁上都是学习 专栏和一些书法作品似的标语,来不及细看,只扫了一条:“服刑一分钟,改造六十秒”。 上了三楼,又看见一块“第二育新学校”的招牌,不过这块是横在门楣上的。拐进去,还是幽长的夹道,看来这监舍盖得也够学问,没有熟人带着,真不容易摸出去呢。往里走,才看清那些房间的门上,贴着“小一”“小五”“初二”的牌子,里面黑板讲台课桌课椅也摆得齐整,墙上贴着高尔基、李时珍、居里夫人等的画像,一不留神,真以为进了哪所学校呢。 “今天看录像学习 入监守则跟生产安全规范。”苟组一边招呼马力调试录象机,一边站在讲台上,人模狗样地讲着。他背后的黑板上,还留着几道小学应用题。 毛毛望着黑板问:“高中课没有啊?” 疤瘌五道:“我就差博士没念了,刚读到博起就进来啦。”大家哄地一笑,外面正经过的白主任站在窗口问:“小苟怎么这么乱?”我们又笑起来。 苟组连忙吆喝我们安静。白主任没进门,站在窗外说:“我看你们当中好象有几个态度恶劣的,如果谁想当害群之马,政府一定会对你的挑衅报以颜色!希望大家好自为之,自重自。……小苟,开始吧,小苟。” 听白主任“小苟小苟”地叫着,我们忍着笑,把目光投向电视屏幕。 横窜竖跳地花了一会屏,一个英俊的警官坐进了录像里,手里拿本书,斩钉截铁地念着“入监守则”。拿眼一扫,白主任已经走了。 接下来又看了盘讲安全生产的带子。 疤瘌五趴在桌上打着 噜,看样子并没有真睡,诚心哗众取 。苟组冲空空的窗外招呼一声:“白主任。”疤瘌五立刻机灵一下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屏幕,旁边的几个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疤瘌五回过味儿来,笑道:“苟组,拿哥们儿藕(呕)?荷花您要不?” “我以为你谁也不怕呢。”苟组也笑了,有些轻蔑。 “戚,我那是给他面子,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队长算个雞巴?” 带子放到头了,大家又回到入监组,马上又叫盘板儿,真没劲。晚饭后还是这码事,连个电视也没有 ,铺上两排人,盘着腿对脸地相面,一直熬到9点半,才让拉尿、洗漱,10点钟开始铺被睡觉。 上厕所时,发现我们旁边还住着一些人,一打听,原来教育科就在入监组旁边,那些都是教育科的犯人,白天到监教楼里上班,如果没有课,晚饭前就可以回来自由 活动了。入监组隶属教育科直管,白主任就是教育科最大的头子。 当晚睡得很实,转天也醒得早,一摸口袋,才想起烟被收缴了,有点失落,磨磨蹭蹭地穿好囚服,把窗户轻轻拉开一条缝,做了个深呼吸,空气很新鲜,看见对面监教楼里出来两队犯人,分流向道路两方,奔各自的工区去了,起床 铃还没有打,应该不到六点钟吧。看来队里面还是真的很紧张,心里不觉有些虚。 吃过早饭,苟组告诉大家集合:“带上饭盆啊,后两顿都在外面吃啦!” 豁嘴儿口齿含混地抱怨道:“看了嘛,这就开始干活啦!” “怎么不学习 了呢,学习 多好,我就学习 。”薄壮志一边拿着饭盆朝外走,一边惆怅低嘟囔着。 第二章再教育第二节较量 第二节较量 白主任把我们带到昨天看录像的楼层,在中厅里背着手,手里拿个小本子(我注意到他一出现在犯人面前,手里总是拿个小本子),看苟组整好队,晃着小本子(原来是道具)说: “这个昨天吧,大家一起上了跨入监狱大门的第一课,从思想上做好了改造的准备。从今天开始,大家就要参加适当的劳动,为将来到监区劳动做好准备,掌握劳动技能,也是大家立足社会的本钱嘛……小苟,你安排吧。”白主任终于点明主题,说完,背着手走了,攥着那个小本子。 苟组马上把人员分成两组,指着挨间的两个空教室说:“一会下楼扛豆子,咱们一共是360包,别紧张啊,不是叫你一天捡完……你,你,还有你留下码垛,其余人都去扛包……马力,你带他们下去。”留下的三个,都是看脸色不善的主,包括疤瘌五,神情都有些得意。 “咋到哪全是豆子哪!”薄壮志抗议着随着我们往楼下走。 马力带着游击队在楼道里疾行,拐来拐去,到一楼,穿过一个大铁栅栏门,进了三监区的地盘,楼道里堆的全是麻包,整个楼道弥漫着尘土,散发着豆子的霉味和厕所的气息,令人窒息。透过敞开的门窗,看见监室里的犯人都坐在铺前,把豆子铺在铺板上扒拉着,不会整个二监都捡豆子吧,而且这环境也忒差啦,整个一猪圈啊,跟一监简直一天一地。我一边跟上马力,一边皱起眉头。 出号筒,是个宽阔的门厅,也是堆满豆子包,几个犯人正在乍咋呼呼地检验,一个没过关的老头正被杂役狂着嘴巴,现场看不到穿警服的人。 马力带我们出了楼口,指着一辆严重超载的大拖挂解放:“卸!” 大伙儿当时就晕了,硬着头皮绕过矮栅墙,仰望着庞大的豆包愣神,都在车边立着,没人动手。我朝外望了一眼,发现越过一道栅栏隔断,就是场,琢磨了一下,还是没有弄清这个监教楼是个什么结构,从前脸看,不就一直筒子吗,里面咋那么多弯弯绕? 正想着,马力杀猪似的叫起来:“的,我不动手就都耗着是吗?” 二子站在楼口道:“马力你跟那老苟就是他废物,瞧你们把新收给惯的,不打残俩叫‘过新收’吗?” 50公斤一包的豆子,扛在肩上只是稍感吃力,顺原路往回走,绕啊绕的,还要上三楼,就不怎么好玩了。第一包总算安全送到,几个来回后,就看见老花案正在半路上歇着,豆包放在脚下,望着过往的犯人说:“兄弟,兄弟?帮忙下肩儿嘿。”谁也没拿正眼看他。马力从远处奔过来,手里拎一根短棍:“老这躲滑哪!” 老花案急忙弯下身,挣扎着把口袋朝肩上顶,却怎么也站不起来,我就近给他抄了把手,总算摇摇晃晃站住了。老花案感激地看我一眼,还没迈脚,马力就追到近前,轮起棍子,“啪”地打在屁股上,老花案惨叫一声,出手一挡屁股,口袋从肩上坠了下去,摔在地上,“夸”一声震断了缝合线,大白豆兴奋地四散而去,一个刚到跟前的弟兄措脚不及,下面一滑,也站不稳了,扛着包就冲厕所里去了,“窟嗵”一声,然后是一阵叫骂,我当时笑出了声,后面的人也大笑着,都扛着包晃起来。 马力大怒,挥舞大棒,照老花案身上乱打,打出一片嗷嗷的怪叫。二子在门厅口上冲这里喊:“力力,刚有点那意思啊。” 马力一脚把老花案踢到墙边:“靠边……你们别愣着,快他扛!”回头又是一棍,打在老花案大腿上,老花案搂着腿蹦起了高儿,有人从后面推我一下,扛包的大军又流动起来。 二子在那里遥遥助威:“老哥我都打折一捆镐把啦,跟这帮傻不玩狠的不行,治军必须突出一个严字!”马上,老花案叫声又起。 身子真的给关虚了,对付几包豆子那么费劲。单肩扛累了换双肩,又学别人的样子背驮了一趟,熬到第八包,真的有些吃不住劲了,半路上看见薄壮志坐在包上喘大气,眼睛还一个劲瞟着走廊,怕马力冒出来。 看我过来,薄壮志可怜巴巴地说:“哥们儿歇会吧,一会咱互相抄个肩。” 我说:“走吧,就这一包了,咬咬牙就到了。”一边给他搭上一只手,蹭着墙边把豆子上了身,却怎么也扛不到肩上,我也不敢放下包帮他,这包一放就上不来了。最后我说你先挺着吧,回头我接你来。 我扛着豆子磨蹭到教育科的楼口,艰难地上了两级台阶,腿酸疼得象要筋,腰也似乎折断啦,手扶栏杆聚了口气,一叫力,终于又上了一层台阶! ……我终于泄气地坐下来。溜墙根把包顺在了楼梯上,看着一双双脚艰难困苦地从我眼前踩过去,心里有些悲惨的感觉:这两年多要都这么过,还不把人整废了? 毛毛蹭到楼梯口看见我,也泄气,重重地把麻包扔在地上:“我也歇会儿吧,受不了了!我,腰里跟插了把刀似的。” “出去别变成铁拐李啊。”我苦笑道。 毛毛仰天叫一声:“我亲妈妈我再犯罪!” 我笑起来,有气无力地说:“你犯什么病?” “我以后真不敢犯法啦,我现在就改造好了,回头我找政府去,让他们考我,快把我放了吧,真他受不了啊,刚才你看三大队那杂役怎么打犯人了吗,太恐怖啦。”毛毛坐在麻包上,一边撩起囚服擦汗,一边紧张地说着。 歇了一小会儿,我拉起他:“发昏当不了死,走吧,咱俩搭着。” 我跟毛毛分两趟搭着那两包豆子上楼。放下最后一包豆子,我“呦”一声,溜墙根坐地下了,毛毛在我旁边坐下,喘着气说:“麦哥,得赶紧告诉家里找人啊,这么下去死定啦。” *** “一人一包,开捡!”我们还没喘匀这口气儿,苟组就在楼道里吆喝开了。 疤瘌五咋呼着:“快快!” 我跟毛毛说:“占着靠窗户这块地方啊,太照着,还暖和点。我去拉豆子,还咱俩搭帮。”毛毛说:“你去吧,我正懒得动劲呢。” 我往返两次,拽进两麻包豆子,先倒出半包来:“塌实干吧,没听主任说嘛,要通过劳动改造,让咱们掌握一门生产技能,将来到身会上也是一谋生手段不是?” “,捡豆儿高手?”毛毛让我说乐了。 薄壮志把豆子包挨在我俩边上,讨好地说:“麦麦,毛毛,我也跟你们搭伙吧。” 我还没说话,毛毛就一摆手说:“饶了我们哥俩吧。” 薄壮志惆怅地摸索着缝合线的头,解了半天,才哧拉一下拉开,扒开口袋嘴儿一看,立刻大叫起来:“我这包怎么这么差?” 我跟毛毛搭眼一看,都笑起来,薄壮志那包豆子太难捡了,杂质多多。我和毛毛也笑嘻嘻地深表同情。 薄壮志哭丧着脸蹲下去,望着豆子发呆。苟组溜达过来,踢了他屁股一下:“守灵哪?” “组长,我这包太次了,能不能换一包?”薄壮志可怜巴巴地申请。 苟组“嘿”了一声:“开什么国际玩笑?命苦不能赖父母,是你点儿背,卖把力气吧兄弟。” “跟他费什么话,捡不完让他背回去。”疤瘌五从旁边那间屋折了过来,看着薄壮志的豆子说。 苟组一愣神儿:“哎我说你咋还不捡去?” 疤瘌五脸色有些不爽,皱起眉头说:“这次回来,就没打算摸活儿。” 苟组歪着脑袋给他做工作:“兄弟这么着行不?你上次混的啥样我也不知道,也许你有成绩,算我眼拙没看出来,真想耍巴,您下队耍去,入监组统共就呆这么两天儿,活儿又不累,怎么你也别弄出格儿的啊,那样我没法管大伙啦,面子咱得互相给不是?” “不是我不给面子。”疤瘌五耍着诬赖:“我不能丢那个份儿,不信哥哥你看我表现,皇上二大爷来了也不干!” 马力闻声走了过来,可能在楼下二子给他打的那股子气还没泄呢,一听疤瘌五的话,立刻就嚷嚷起来:“吹牛你吹错地方了吧!” “吹你嘴上啦?”疤瘌五横着脖子,根本不把小马哥放在眼里。 马力嘴茬子跟不上,恼羞成怒,上去就是一拳,疤瘌五不防,趔趄一下,当时就红眼了,疯狗似的扑向马力,被苟组在后面一把抱住,马力趁机又给他肚子上来了两拳:“的,跑这撒疯来啦!” 疤瘌五咆哮着:“敢惹你五爷爷?今儿我叫你后悔一辈子!”说着猛一下挣脱苟组的拥抱,直奔墙角,抄起一把立在那里的铁锨,冲了回来,屋里的人都赶紧朝边上让了让。苟组慌忙迎上,紧紧攥住锨把,用力夺着。疤瘌五叫嚣着:“你放开,今天非给他长长见识不可!” 马力悠闲地晃着脑袋:“苟哥你放开他,看他咋现,这种人劳改队里多啦去啦,就是扯虎皮拉大旗的本事,唬谁?有本事把我脑袋切下来!” 苟组回头喝道:“马力你也给我关!滚一边去!” 马力笑嘻嘻地出去了,到门口又回头“呸”了一声。疤瘌五还抓着铁锨和苟组强烈要求着:“你给我这个,看我不开了他?” 这劳改队就是厉害,大铁锨也随便乱扔啊,看守所里连根钉子都不让我们摸着。后来知道那铁锨是劳动工具,撮豆子用的。 疤瘌五看马力走开,苟组又不给他机会,就松了手,瞪着门外骂道:“小怪鸟!耍横也不看看地界?半夜摘茄菜,你不分老及嫩啦,别让我逮着茬儿,一次就砸服你驴日的!” “什么雞巴豆子,整个一怪蛤蟆!”离我不远的一位中年汉子骂道,顺手把一把杂质扔到楼下。那汉子30多岁的样子,身材不高,长得练,一直默默地扛包捡豆子,话不多,大家都没怎么注意他。我和毛毛都听出那汉子含沙射影的意思来,不觉相视一笑。 疤瘌五翻楞一下眼皮,把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认吃个哑巴亏。 苟组丢一句“捡不捡,你自己琢磨着办吧”,甩下疤瘌五走了。疤瘌五哼唱着“万里长城永不倒”,坐在我们那包没打开的豆子上晒起太来。 薄壮志看我和毛毛四只手鸡啄米般麻利地捡着豆子,郁闷地说:“下了队,我就申诉,受这个罪太窝囊了。” 我们没理他。薄壮志威猛地在豆子堆上捣了一拳:“申诉!一定要申诉!” 疤瘌五笑道:“咋啦哥们儿,觉得冤啊?” “冤,太他冤啦!”薄壮志放下豆子,带着终于找到听众的欣慰,激动地跟疤瘌五说:“我原来就是一开出租的,那天晚……” “打住,打住兄弟,您要觉得冤,赶明儿跟检察院的说去,到这里边,谁管谁呀!甭问,头回进来吧?刚进来都觉得冤,要我看还都判得轻哪,都毙了才省心,共产主义就他实现啦,咱都是绊脚石啊!” 我说薄壮志:“你快点捡吧,真想背回去呀?” 疤瘌五冲我说:“麦麦,你也别假实在了,漏怯,让人一看就头回进来。” “头回丢人?谁没事老往这里跑?”我轻描淡写地挖他一句,懒得再理他。 疤瘌五撇着大嘴煽乎道:“不对啊,象我头回进来时,跟你一样嘛也不懂,净挨算计了,再回来就都成啦,也该算计算计别人,找找平衡了,哈哈。” 疤瘌五正吹牛,苟组护送着白主任走了进来:“谁叫王福川?” 疤瘌五笑脸一收,站起来道:“我啊。” “为什么不参加劳动?” “我没说不参加啊,今儿脑袋疼,看豆子就晕。”疤瘌五愁眉苦脸地说。 “以前几大走的?” “三大。” “那会儿看豆子晕不?”白主任关心地问。 疤瘌五愣了一会儿才说:“那阵我盯床 子,豆子就那么回事,不过那以后就落了病根,看见豆子就花眼,到农村看见豆子地都绕着走。” 薄壮志低头捡着豆子,听疤瘌五一说,呵呵乐了两声。 “行,我一定把你分回三大去!让你晕到底!”白主任的声调突然就高起来。 白主任接着说:“我问过黄科长了,你上次服刑的表现还是不错的嘛,怎么越来越呢?头天来的时候你就出洋相,我没理你;到组里你又跟杂役干架,我也放了你一马,就是考虑你是个老犯,应该知道进退,所以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还变本加厉,气焰嚣张到要反改造的地步上啦!” “哎呦白主任,您可别给我戴高帽儿,反改造我可不敢,我真脑袋疼……” “马上我就让你屁股也疼!”白主任叫道:“到底干不干活儿?” “我没说不干,等我脑袋好……” “马力!马力!!”白主任吼起来,马力从旁边屋里一边答“到”一边跑过来。 “把家伙拿来,给他治治!”白主任命令。 “哎!”马力欢蹦乱跳地跑了。不一会儿,拎着根一米来长的木棍回来,殷切地望着白主任。 “说吧,王福川,干不干活?” 疤瘌五出口气:“现在的管教,是不允许体罚犯人的,您是教育科的主任,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白主任微笑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给我上开课啦?我干了20年了,没打过一个犯人,今天也不会让你脏了我的手……马子,除了屁股,不许打别处。” “是!”马力话音未落,棍子已经“呼”地奔疤瘌五的屁股下去了——“啪”!疤瘌五一挺身子“哦”了一声:“小你公报私仇!”“啪”!“啪”!马力不管那套,尚方宝棍在手,只顾撒欢地轮,看样子好久没这么痛快淋漓地发泄了。平时跟着苟组这样的窝囊领导,压抑的? 不到十下,疤瘌五就趴在豆包上了,马力一看,更顺手啦,干脆把棍子举过头顶,“啪”地一下给个结实,疤瘌五“嗷”地一声,叫道:“停,停!” 马力怏怏地住了手,看一眼白主任,白主任面无表情地问:“王福川,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认识,认识。”疤瘌五咬着牙说。 “干不干活?” “……” “啪”,马力朝屁股上又给他一下:“主任问你话呢,哑了还是聋啦?” 疤瘌五肯定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这一松口,可就前功尽弃啦,还白落一挨揍,白落一笑,终于,这小子一闭眼,叫道:“不干!打死也不干!” 第二章再教育第三节沉底 第三节沉底 疤瘌五跟白主任叫开了号。 马力趁火打劫,不待主任发话,轮起镐把就打,“啪”!“啪”!大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势,疤瘌五趴在麻包上,双手铁钩子似的抓着麻袋,脸上形容变态 ,额头一侧的疤瘌条本来不明显,这一下也憋胀得通红,嗓子眼里拉屎一般“恩恩”地使劲,汗珠子也下来啦,眼看怕要撑不住了。 我们都停了手,看疤瘌五挨揍,没心思干活了。我注意到那个中年汉子却连眼皮也没往这里搭,低着头,继续不紧不慢地捡自己的豆子,很悠闲的样子。 白主任“咳嗽”一下,说:“等会儿。”马力举起来的棍子犹豫了一下,不情愿地垂下来。疤瘌五“啊”地一声,长出了一口气,稍一放松,就浑身哆嗦起来,我看到薄壮志好象也在哆嗦。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问问他有什么想法?”白主任自己都懒得亲自动口了。 苟组走过去,低头咨询疤瘌五:“王福川啊,主任问你呢,咋想的?” 马力用棍子了一下疤瘌五的屁股:“干不干?”疤瘌五当即颤抖了一下。 疤瘌五想说话,却张不开嘴,牙咬得嘎吱吱响,恐怕一张嘴,就得叫“”。 白主任轻描淡写地说:“先让他趴着吧,回去给拿点止疼片,我是仁至义尽了,两天后再看你表现。” 白主任走了,苟组一脸苦相,冲着疤瘌五的屁股道:“唉,兄弟你何苦哪?” 疤瘌五“呀呀”了两声,没劲理他了。 马力晃荡着镐把说:“甭理他,过两天还嘴硬,又一轮儿,他有这个瘾,拦他干嘛?” 正说着,窗口有俩探脑瓜的:“苟组?” 苟组一回头:“你们俩啊,咋溜上来的?白主任刚下去。” “就是瞅他下去才上来的,听说二龙分咱这来啦?”一个方脑袋的说。 “二龙?谁叫二龙?”苟组问。 刚才影射疤瘌五“怪蛤蟆”的中年汉子一回头,冲窗外一笑:“你们消息还挺灵通。” 方头立刻往里走,后面那个瘦子也跟上来。俩人手里各拎了一个大塑料包。方头笑道:“龙哥你来了,咋不事先通知一声?” “呵呵,原先以为还回四监呢,都打点好了,一监那个帽花后来跟我说,四监的监狱长一听说我要去,坚决不要,这不就给划拉这来了嘛。”二龙笑道。 瘦子笑起来:“四监还敢要你?前两次都让你给折腾开锅啦,那帮队长听见杭天龙仨字儿就脑瓜仁疼!”方头和二龙都笑起来。 方头把塑料兜一放说:“下面还有几个弟兄,都上来目标太大,给你凑了点东西,还没购物,手底下货都不多了,先将就两天吧,烟,你还是软中华不倒牌子吧,给你拿了两条,这一个月也差不多够了。” 瘦子赶紧说:“过几天购了物,缺什么我们再给你送来。” 毛毛小声跟我说:“是个主儿呢。”我示意他捡豆子,少多嘴儿。 那边二龙道:“别送了,烟你们先拿回去吧,这里也不让。” 方头笑道:“管他那雞巴事呢,你是谁啊——龙哥!”回头对苟组说:“苟组,这是我哥哥,比亲哥哥还亲,入监组那些鸟规矩全免啊,过去还刑不上大夫呢。” 说话间,看到疤瘌五了,不由笑道:“这位练啥功夫哪?” 疤瘌五挣扎地一转头,苦笑道:“方哥啊,你还没走?” “,这不疤瘌五嘛,我上次说了没?我说我走之前肯定还能接你回新收,咋样,哈哈,你傻的这是咋的?”方头那位高声大嗓地笑。 二龙说:“怪,甭理他。” 方头道:“还真是一怪,脑门上那疤瘌还是我给留的记号呢,我怕将来出去找不找儿子,就给他烙了个印。”方头又大笑起来。 疤瘌五翻过脸,撑起身子表白:“那是头回进来,屁也不懂,方哥,这回我玩命也得混出个样来。” “,就这么混啊,刚进新收就打扳子,你是生还是熟啊?”瘦的那位调侃。 疤瘌五苦涩地一笑:“刚才我把入监组的主任给叫雌了。” “关!”二龙终于开口了:“以为你牛咋的?有在入监组折腾的吗?你以为过关这么好过,挨一顿小镐把就能不干活?那他劳改队早解散了,亏你还进来过,怎么混的,混一脑袋大便出来。白帽花那是晾你两天,让你把错误再犯大点,恶治你一回,我瞧你好儿呢,回头能挺过那顿电我给你挑大拇哥。” 方头接茬道:“龙哥在四监挺了7根电棒,还谈笑风生,你小子有那个尿?” 二龙拦了他一下:“提那个干啥?” 疤瘌五挨了一通抢白,很消沉,趴在那里不动弹了,只不停地吸溜,疼得难受,又不好意思呻吟。 方头和瘦子跟二龙聊了一会儿,留下东西,一溜烟跑了。 二龙把两个沉甸甸的塑料兜往墙边一挪,不言不语地又捡起豆子来。苟组赞叹道:“看人家,是真混过的。有面儿!” 疤瘌五又缓上来了,偏脸儿跟二龙说:“龙哥,我在里面听说过你的大名。” “哦。”二龙头也没抬。 “96年银行大劫案,真轰动啊,望尘莫及。” “那是我大哥,槍毙了……还有别的事呗。”二龙看了一眼疤瘌五,冷漠地说。 “哦……”疤瘌五讨个没趣,垂头打起蔫来。 这个龙哥看来是个有来头的,我想,看他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内容还挺丰富啊。一边琢磨着,一边和毛毛争分夺秒地在豆子堆里忙活,炊厂的餐车进楼时,我们的第一包豆子还差一点就完了,再看薄壮志的进度,惨了,不忍心写出来。 [友情提示:此印刷品为盗板板]接连两天,疤瘌五被搀来搀去的,也没多少屁话了,白主任也一直没露面。 第三天头上,白主任终于来了,先挨屋转一遭,苟组笑眯眯跟着颠,我们都停止聊天,埋头苦干。 “王福川呢,想好了吗?”白主任溜回来,看一眼垫一摞麻袋片坐在光里的疤瘌五。 疤瘌五抬了下眼皮,嘟囔道:“想什么?” “你干不干活儿吧!”苟组的底气也足了起来。 疤瘌五挨了打,又被方头他们给揭了底,斗志似乎不太昂扬了,却不甘心灰溜溜收场,气哼哼地给自己找辙:“我屁股疼,脑袋疼,得治病。” “行啊,监狱你也不是头回进来,早给你安排好休息的地方了,小苟,叫个人跟我回去给他抱被子……安排俩人把王福川弄楼下等着。”白主任转身就走。 苟组立刻吩咐我和毛毛把疤瘌五架起来,这家伙其实自己凑合着可以走路了,诚心装蒜。 疤瘌五一脸不屑地说:“,不就独居嘛。” 疤瘌五一边磨蹭着下楼,一边煽动:“其实你们就是太窝囊,,一帮大傻,还真拼命干,不是给自己上套么?以后看你们咋褪套儿!” 毛毛说:“人家二龙那么大腕儿都干活,你耍巴什么,白给自己找罪受。” “戚,人家有底子啊,将来那帮关系就把他托起来啦,我靠什么啊,就得凭一股子狠劲儿,受一时苦,享几年福啊,你们不懂,下回再进来就明白啦。” “下回呀,免了吧。”毛毛道。 我说:“犯人不想惹麻烦,可以让你一步,政府还怕你不成?” 疤瘌五停下来,轻蔑地说:“政府算雞巴?最好对付的就是政府?政府不就是一架子嘛,靠那帮帽花撑着呢。要不是脑子有病,哪个当警察的跟犯人玩命?谁也不想为那俩俸禄给自己招灾不是?咱这里都是小刑期,没几天出去了,你把谁治狠了谁不惦记你,背地里给你一家伙好受吗?” 疤瘌五继续往前挪着,一边沉痛地教育我俩:“政府就那么回事,不就关小号儿么?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敢照死里打犯人了……哎呦,你他慢点走……这最厉害的,就是犯人整犯人,比警察黑多了,官面儿上挺过来了,先起半个点儿……行啦行啦,你俩也甭扶着了,你们那是搀我呀,一个快一个慢的,呆会把我撕开啦!。” 一路聊着,已经到了监教楼的前门厅,疤瘌五靠在一侧的大水泥柱子上歇着,肩膀上扛了幅标语:“改造有前途,违纪无出路!” 一会白主任也来了,带那个抱被子的犯人,招呼我们道:“过来。” 我们扶着疤瘌五,朝钉着“禁闭室”金属牌的门口走去。里面迎出来一个老管教,没戴帽子,头发花白着:“白主任,好久没照顾我这儿啦?” “可不?我也好久没遇见这样的混蛋了。”白主任笑道,顺手把签好的独居票递过去。 老管教先检查了被子,搜了疤瘌五的身,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我们:“第三间啊。” 搀着疤瘌五在狭长的过道里走着,来到第三间门口,是个绿漆的铁拍子门,上面有个16开书本大小的窗口,竖了几根拇指粗细的铁条。 在老管教的吩咐下,我顺手把门拉开,一看里面的空间也只有这一门宽,进门走两步,顶墙是个光板铺,地下倒着个塑料马桶。后面那个挤进来,把被子扔铺上,赶紧退出,小号房里散发着一股又又霉的怪味儿。 我身出来时,才发现铁门底部还有个方洞,虚掩着一个小耷拉门,是送饭的吧,我想。 回到楼上,苟组笑道:“送招待所了?” 毛毛说:“送招待所了。” 薄壮志一惊一乍地说:“耶,还有招待所是嘛!” “快他捡你豆子,今天一点睡啊!”苟组吆喝道。薄壮志长叹一声,把脑袋扎进豆子里了。 ※※※ 疤瘌五只关了三天禁闭,就回来了,抱着被子直接到了劳动现场,白主任拿个小本子在后面跟着:“小苟,给他一包豆子。” 疤瘌五的脸上有枫叶大一片紫斑,情绪显得很消沉,默默把被子放窗台上,在大家的注视下,去楼道里灰溜溜拉进一包豆子,一直拽墙角去了。 “雌啦。”毛毛小声跟我说。我无所谓地笑一下。 白主任看了几秒钟疤瘌五,扭头吩咐苟组:“召集大家开会。” 隔壁的犯人很快集合过来,白主任扫一眼,嘈杂声立刻平息下去:“就说一个问题。”白主任挥着小本子道。 “王福川的问题,大家都已经看到了,该犯从一开始,就抱着错误的思想,抗拒改造,蔑视政府,在广大追求改造的犯人当中造成了恶劣影响!对待这种人,政府的立场从来是鲜明和坚定的,那就是绝不姑息放纵,绝不助长歪风!当然啦,通过我们的教育,王福川已经初步认识了自己的错误,并且写了保证书,要求政府给他继续追求进步的机会,这样的态度我们是欢迎的,我们的职责就是帮助罪犯转化、进步、追求新生嘛,看到王福川勇敢地纠正了自己的错误,重新回到改造队伍中来,我们管教干部的心情也是非常欣慰的。” 白主任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王福川,把你的保证书给大家读读。” 王福川从人群后面近乎哀求地叫了一声“白主任”,白主任坚定地说:“读读。” 大家轻笑着,给王福川让开一条光明小道,王福川磨蹭着过去,接过了自己写的“保证书”。 “尊敬的政府队长你们好,我万分沈痛地向你们后悔……”王福川小声念着狗屁不通情真意切的保证书,下面有人笑了一下,白主任的目光一扫,立马就把那个声音给Yan割了。 念完了保证书,王福川自觉形象破碎,羞惭无奈地低头回到队伍后面,我想白主任要的就是这效果。 白主任又谈了几句要大家吸取教训的话,鼓励了鼓励,就走了。 二龙问疤瘌五:“几根啊?” “上来就三根,我挺住了!后来那老头又给他拿两根来,五根大雞巴一块,我当时就不知道事儿了。”疤瘌五悲愤地说。 苟组笑道:“那保证书是白主任写的,趁你昏迷不醒,抓你手按的手印吧。” 我们笑起来,墙倒众人推。 疤瘌五小心翼翼地跟二龙探讨:“龙哥你在四监真挺过7根电棒?” 龙哥微微一笑:“那是老黄历了,我从来不提。” 疤瘌五还一个劲给自己找台阶下:“以前没碰过这玩意,不沾不知道啊,到时候你想挺都挺不住,3根电棒就开始说 话了,人这个神经敢情它不受大脑支配啊……没子过电的你们是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人这个神经它敢情不受大脑支配啊!” 旁边一个多嘴的说:“谁能挺?我就不信,原来我们看守所的帽花才孙子,拿电棒点雞巴,卡卡一响,吱吱喷尿呀!这叫电喷!” 大家嘻嘻哈哈笑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二龙不再掺乎,低头捡起豆子来,慢条斯理地,象在拿豆子消遣。二龙每天的豆子都捡不完,苟组也不说话,大概只一个劲念佛,祈祷这位爷别折腾他就行吧。 第二章再教育第四节包子 第四节包子 二监的伙食整体很差,和一监的模范监狱没法比,只有每周四和周日各搞一次改善。周四总是白菜油条馅的包子,周日是米饭,那天的菜里基本总可以看见肉沫。于是每周五下午一喊 饭盒蒸米饭,大家就都踊跃非常。 从入监那天开始,毛毛我们俩就一起吃,带来的那些火腿之类早吃完了,肚里渐渐就没了油水,每天晚上十点左右收工,饿了只能跑厕所接凉水喝,有时饿得大老早就醒了,躺在铺上干咽唾沫。第一周,一饭盒米饭剩了小半,后来我和毛毛就都不够吃了,将将还能忍一下,幸好饭后有热水,可以把刷菜盆的水灌进去,聊且填补一下。几个饭量大的就更惨了,薄壮志就眼睛有些发蓝,举着得干干净净的饭盒挨屋转:“哪位大哥吃不了,别糟践啊,我还缺一口呢。” 我看到隔壁屋也有个干巴老头,成天打蔫儿,有时候还在脑袋上包一条手巾,弄得跟敌后武工队似的,问他,说是拢着点热量,要不更没精神了,也是饿的。 饥饿真是可怕啊,我在看守所时已经深有体会,不少人为了半拉窝头可以反目成仇,为了别人施舍几粒花生米可以俯首帖耳当孙子,又想到以前看过本书,里面说一个日本鬼子扔给一饿红眼的妇女一块饼子,那妇女一边任由他污,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玉米饼,当时那画面给我很大触动!进了这里,一路走下来,那女人的饿感基因逐渐在我身上克隆下来,使我不断地感觉恐惧,我坚决地怀疑起“嗟来之食”那个狗屁典故纯属伪道学家的杜撰。 二龙就不同了,每天提工比我们多拎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方便面、饼干和火腿肠或者午餐肉罐头,他从来不打牢菜,平时只拿定量的两个小馒头,就着自己带的熟食吃。一般情况下,二龙的馒头都吃不完,最后,总是看着我们这边:“谁不够啊?”在我们这里,这是一句骂人话,但毛毛我们几个都情不自禁地回答:“我不够,我不够啊。”二龙一指扔在塑料袋上的半拉馒头:“拿走吧,眼镜。”我不知道二龙为什么对我多一些好感。 薄壮志看毛毛我们俩分食着那半拉馒头,万分惆怅。我虽然觉得这样很没面子,可没法控制自己,去他的吧,清高值几个钱?先吃。 这种关键时刻,我也顾不了别人了,没办法,资源真的太有限了。 毛毛不断地跟我提议:“得想法让家里赶紧找关系啊。”我只能无可奈何地安慰他,鼓励他再坚持一段时间,面包总会有的。 其实我也有些后悔,不仅后悔没舍得让老爸去给狗官卖脸进贡,也有些后悔当初没有争取市局那个立功奖励了。以前从没考虑过变节的问题,现在真的很动摇,我开始很气馁,觉得自己这样立场飘摇的家伙,不是干大事的材料,以前算高估了自己,半拉馒头就闹成这样,出息实在是大打折扣。 这天午饭吃包子,毛毛说下午好熬,咱不如吃一个留一个,晚上打短儿使,我说你留吧,我是全吃了,省着惦记,过一顿算一顿吧,晚上不行还有凉水呢。毛毛说麦哥你有点缺乏长远规划,这叫储备粮,连国家都要搞。 晚上快收工时,我去了趟厕所,回来就听屋里一通乱,好象毛毛在骂街,我赶紧跑进去,一看,毛毛正跟一个车轴汉子滚倒在豆子堆里,毛毛已经处于下风了,我顾不了许多,先奔过去一脚把那家伙踢翻,毛毛趁机翻上身去,啪啪过去俩嘴巴:“让你偷我包子!偷!” 那汉子一脸无赖相:“你又没写名字,我以为没人要了呢。” 我上去一边把毛毛的手拉开,一边问:“怎么啦?” “这的把我那包子给吃啦!,省狗嘴里去啦!”毛毛气得脸通红。 车轴汉子还是那句话,抱怨毛毛没有在包子上签字。 毛毛和我几乎同时出脚,毛毛边吼道:“再不写名,你也不能跑我饭盒里捡去吧!?”踢得那个汉子有些急了:“别仗着人多来劲啊?”旁边人都看热闹,不少人两头煽乎,恨不得赶紧打成热窑。 苟组闻声过来问了情况,也骂那车轴汉子:“周法宏你也太不是东西啦,晚饭少吃一馒头,抵人家毛毛的包子啊。” 周法宏眼一斜楞:“门儿也没有啊!吃肚子里算自己的。” 毛毛眼都红了:“我他饿着肚子,就为了晚上能睡个塌实觉,便宜野狗了!必须还!一个馒头顶一个包子!” 苟组说:“都别闹啦,晚上再说,先干活去,都干活!” 我往回走,薄壮志正堵在门口看,迎着我气愤地说:“偷包子啊,咋不打狗日的?打到他吐出来!”我说,吃晚饭见。其实我不想惹事,不过周法宏也太气人,况且又正是毛毛的包子,我能坐视不理么。 晚饭来的时候,当着苟组的面,我直接多拿了一个馒头:“扣斜眼一个啊,苟组。”周法宏的一只眼有些斜视。 “嗨,干嘛哪干嘛哪?”周法宏蹿过来就抢我手里馒头,被早在一旁护卫的毛毛拿身子挡开了。车轴汉子气急败坏:“想掐我鸟食罐儿?没门儿!”毛毛理直气壮地说:“杀人偿命,欠包子还馒头!” 我赶紧护着馒头进屋,把饭盆放薄壮志边上说:“帮我看着点,我去打菜。” 拿着饭盆往外走时,周法宏已经撞开毛毛冲进来,我没防住,让他直冲到薄壮志跟前,毛毛机灵地把我的饭盆一闪,周法宏饥不择食,乱中取胜地随手从薄壮志盆里抓了一个馒头就跑:“反正你们是一伙的,有我一馒头就行。” 毛毛、薄壮志我们仨都追过去,最后把周法宏堵在隔壁的旮旯,毛毛上去就踹:“的抢我馒头?!” 周法宏长得很结实,被打几下并不太在乎,一边大口地往嘴里塞馒头,一边挣扎着想杀出重围,我一看那馒头马上就消失了,火也往上撞,照他脚脖子上用力一钩,周法宏奇怪地“呦”了一声,跌坐在地上,毛毛扑上去紧扇他的嘴,边打边骂。周法宏干脆把头一抱,认打不认罚。 苟组和马力都冲了进来,大骂着把我们分开,周法宏露出脸来,吧唧一下嘴,感慨地说:“吃肚子里算塌实啦。”一听这话,我气愤地上去就是一脚,苟组一把把我拉了回来,叫道:“给你脸啦是吗?” 马力上前踢了周法宏一下:“丢人现眼的玩意。”转头对我们说;“你们几个都够现的,这四十多人里,就你们四个是C县的老乡,还就你们内讧啦!” 我看着周法宏道:“敢情你也是C县的啊?老乡的包子你也偷?” “C县人的脸全让你丢到家啦!”毛毛吐了唾沫道。 周法宏斜楞着眼,挨个看了我们一遍,尴尬地一笑:“还真不知道是老乡,没 流过呢,相请不如巧遇,今天这包子就算见面礼吧。” 第二章再教育第五节挟技而沽 第五节挟技而沽 我觊觎上教育科这方宝地了。 听他们讲,二监的犯人,最牛的几个归宿就是教育科、狱政科、协勤队、汽修组和炊场、医院。狱政科没戏,现在就留一个犯人在那里协助接见和打扫卫生,听说一个是“大黄”(黄科长的官称)的外甥;协勤队的犯人,只吸收快释放的犯人,协助防暴队值班、巡逻;其他几个地方,只有教育科还“适合”我。 教育科的犯人,就在我们捡豆子的楼层“上班”,有几个专门的“教研室”、“备课室”和“图书管理室”、“文体活动室”,还有个“《新生报》编辑部”,出版监内采风类的八开小报,不定期的。每天可以听到他们弹吉他、拉二 的声音,管教不在时,有个胖子必要高歌“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只此一曲,堪称经典,据说近年的联欢会上,这首歌是胖子一成不变的保留节目。 我来了快二十天了,那个图书和文体室的门从没看开过,疤瘌五说:“那就是一摆设,一来检查的,就安排些犯人进去看书、打乒乓球,糊弄傻的。” 这倒跟我没关系。 我跟马力打听教育科这帮犯人都什么背景啊?马力说:“这帮牛啊,都是大学生、教授什么的,要不就是文艺工作者,监狱也需要这种人不是?文化人就是牛,到哪都吃香。” 二龙告诉我:“有心思啊?真想留这里,就早动手,没‘关系’的话,不砸钱是没戏,戴眼镜也白搭,大学生在车间捣锤儿的大把抓。” “捣锤儿”,是一大队钢管车间一项重体力活,大概意思就是用一根碗口粗的铁棍把铁砂子砸实,砸出可浇铸铁水的“型”来,现在外面的好多厂子都是数控的,这里的钢管场还保留着朴素的原始工序,完全手工。听他们讲,这要是捣上两年锤儿,一辈子落个腰疼病不说,光是雞巴蛋的,就晃荡得比先前长出一大截去,是二监最累的体力活之一。我倒不担心分到那里,据说“捣锤儿”的大部分全是外地犯儿。 二龙说的“必须拿钱砸”的话,我也有些小怀疑。前天炊厂的管教来登记,问“谁会腌老咸菜”,老花案自告奋勇,说他们家就是酱菜行出身,结果没费话,当场就被点卯,办手续下了炊厂。把一干人等羡慕得要死。 我就想,还是得有手艺啊。看来凭我在个人材料上渲染的那些,被教育科的管教相中,来一慧眼识珠的伯乐,也不是没有可能。 毛毛说:“我看你不如直接找白主任,来一毛遂自荐。” 二龙教导我:“到时候你得说:白主任,我怎么怎么意思,你看留下来得花多少钱,就拜托您了,该打点的地方您看着办……这里面很现实,越直接越办事,甭藏着掖着,行就行,不行就撂个痛快话,我再想别的道儿,谁也甭耽误谁。” 我笑起来:“那哪成?不成公开贿赂了吗?当场就得挨撅。” 二龙说:“我是为你好,看你不错,才跟你多说两句,听就听,不听拉倒,咱河里没鱼事(市)上见,回头你看哥哥的话有没有道理。” 我仔细权衡了利弊,分析了一下形势,想这45个人里,我的学历最高,并且有教书育人的专业经历,相对而言,文笔又不是一般的了得,甭管什么事,只要我愿意写,锦上添花玩的转,颠倒黑白也弄的来啊。不信监狱领导不喜欢这样有才华的青年罪犯。 我决定如毛毛所言,毛遂自荐。 瞧准了,白主任值班那天,我看楼道里没人,佯称如厕,溜过去在白主任门口定了定神,喊了声“报告”。 进去后,我很规矩地问了好,说明来意,很殷切地希望他考虑,给我一个更好地发挥才华的机会,顺便也把自己改造成一个抛弃掉低级趣味的新人。 白主任一直微笑地听着,当场给了热情的鼓励,最后问我“还有没有别的事”。 我说:“……没了。” “那你先回去吧,我考虑一下,这个事我可以做主,回头我再看一下你的档案,你也再考虑考虑。”白主任就是会当领导,什么话都留个活口。 我规规矩矩向白主任鞠了个小躬,告退。 第二天又有几个犯人提前下队了,都是外地的,体格看上去还能顶一气的那种。疤瘌五幸灾乐祸地说:“去一大啦,捣他的锤儿,除非跳铁水里,才有个解脱啊。” 二龙说:“你屁股不疼了吧。”疤瘌五马上没音儿了。 下午,教育科一个戴眼睛的小伙子进来问:“你们这里谁是老师啊?” “什么事啊?”我停下来说。 眼镜凑过来,和善地说:“听说这次要留个人,估计是你吧。” 我心头一阵狂喜,谦虚地说:“不清楚呢,你是教育科的?”其实我们天天照面,多此一问。 眼镜跟我聊了一会,问了我一下现在教师的待遇问题,感慨道:“比我在外面时候强多啦。” 我问他:“平时也看不见你们上课啊?” “上什么课,天天就是呆着,看书弹琴,监狱搞活动的时候,我们给搭搭台子,布置一下会场什么的。” “没课啊。” “有时候有一两节,年底考试多些,监考判卷什么的,也是上下一齐糊弄,慢慢你就知道了。”眼镜说过,告诉我以后时间长了,有的是聊,就先走了。 毛毛羡慕地说:“麦麦你摇起来啦,教育科哎。” 一会儿苟组在外面喊:“谁会修汽车摩托车,登记一下!” 隔壁立刻跑出一个:“我开修理场的,行吧。” “算一个。”苟组开始记那人的名字。 我薄壮志一下:“开出租不会修车啊?” “瞎鼓捣还行,大毛病没闹儿。”薄壮志有气无力地说。 疤瘌五撺掇道:“傻赶紧登记啊,先混进去再说,修理组多淤啊,里面一半都是混事的,擦边儿的谁不往里扎!” 毛毛也鼓动他,薄壮志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到门口小声问:“苟组,我小修行,大修……” “会不会吧,敢摸就算一个,先报上去。”苟组很热情,好象多报一个名额给他提成似的。 薄壮志登了记,回来干劲也足了,脸上春风拂过一般,似乎已经进了汽修组。 “会种菜的、会电工电焊的、搞建筑装修的也站出来!”苟组大包大揽地喊。 又有几个人欢腾了起来,大家都知道手艺活比下队进工区好受。 第三拨豆子捡完的时候,苟组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明天给大家半天时间,洗洗衣服啊,再过几天,也该下队了,干净干净。”下面一片欢呼怪叫。 二十多天没洗衣服没洗澡了,每天在豆子堆里泡,尤其一周一次的大扛包,早把里里外外弄得土猴一般,站稳当了,看过来肯定以为是兵马俑呢。 又有两个新长疥的犯人,加入到我们这个病号房,原来这些人,身上的疮啦疥的更加肆虐,最惨的是豁嘴那位,走路都得哈喇着双腿,到厕所解手时,看见底下那物都烂了,用手纸包着,只留一个小孔撒尿,呲牙咧嘴的样子,撒泡尿象在憋宝。我的手脚也起了大片的脓包,屁股更是烂得坐卧无当。 苟组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到楼下医务室拿了大包的硫磺膏来,给大家狂抹,屁用不管,“百炎净”每人只发了两片,让我们磨成细面,撒在创处,倒是见效,可后劲顶不上,没了药源。苟组同情地说:“哥几个没办法,你们的钱还没转好帐,得到队里才能花,小病可以免费,好药得花亲钱啊,这是监狱,不是慈善机构,我也没办法。” “等你们下了队,没病找病住院都行,只要舍得花钱……下面住院部里,十个至少有三个是花钱疗养的,躲活儿。再熬几天吧,下队就好受了。”苟组给我们打强心剂。 豁嘴气短地说:“下队我也没钱啊,死了算了。” “没钱也看病啊,政府能看着你死这里头,那不成渣子洞啦。”苟组安慰道。 *** 这时已经是11月份,天气渐冷了,棉囚服还没发下来,很多人把能加的衣服都加上了身,套在囚服里,裹得象个棒槌。 我们十几个皮肤受灾的,也不敢穿太多衣服,否则再套上囚服,就箍得太紧了,不方便痒不说,晚上那脓水在贴身的衣服上结了痂,就不好玩啦。 白天还好说,入夜以后,冷啊。 豁嘴里面只穿了一套秋装,披个麻袋片,一边叫苦一边哆哆嗦嗦地捡着豆子,薄壮志也不好受,在看守所的时候,衣服都叫别人给掐巴走了,囚服里面光板儿套一件单甲克,也是冻得筛糠。 我裹紧身子,看着毛毛说:“老哥套了俩跨栏背心,三件秋衣,还这么冷呢。” “你下面穿的少啊,人冷冻腿,狗冷冻嘴啊。”毛毛笑着说。 “下面不敢多穿啊,腿肚子上全是疥了,我现在就落一表面光,背人地方全坏了。” “跟咱这监狱一样。”毛毛望一眼窗外的夜空,一弯残废的月亮瘫卧在云隙,冷漠地望着下边,垂死的样子,看着心凉。 疤瘌五在那边跳脚喊道:“这日子没法过啦!他就快立冬了,还不发棉衣服?” 马力穿著棉服,在窗户外头说:“疤瘌你又闹什么?搅乱军心是不是?” “,不行你们还谍我去呀,白主任来了咋的,大猫小猫都来了,我也敢说!再过几个礼拜,就他立冬啦,还穿单衣服呢!改造个雞巴呀还?大伙说是不是?”疤瘌五横着脖子叫。 晚上豁嘴大半夜把我们全折腾醒了,这货裹个薄得透亮儿的被子,在铺上哆嗦着,嘴里一个劲念叨:“观音菩萨,齐天大圣,上帝啊,快点发棉的吧,我再也不犯罪啦,快点发吧。” “我,你瞎雞巴折腾什么,让不让谁睡啦?”薄壮志气愤地用被子蒙上了脑袋,把身 了起来。 我还好,有两床 被子,不至于冻醒,可这一醒,就再也睡不塌实,耳边总觉得豁嘴那位还在神经兮兮地叨咕,后半夜就没消停下来。 转天晚上收工收的很早,不到8点就回了入监组,我们走得豪情满怀,就差一路欢歌了。苟组告诉我们:回去发棉服! 这一天是11月11号,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转天我们就给分下了队。 第三章实习期——新收组第一节初识五大一 第三章实 期——新收组 第一节初识五大一 我没有留在教育科,薄壮志也没去得了“汽修”。当初白臭美了,内定留在教育科的那个不是我,是另一个经济犯,什么背景不清楚,已经和我没有瓜葛,打听到耳朵里也是腻歪。我当时很懊恼,觉得自己真的很废物,到这里面简直连小学生都不如了,好多节骨眼上的细节,都是事后才咂摸过味儿来——白主任已经提示我“考虑考虑”,这不和疤瘌五在一监要我“该准备的准备”是一个道理吗?这份“考虑考虑”的卷子,我又“考”了个不及格。 我,二龙,疤瘌五,豁嘴儿,周法宏,在隔壁装敌后武工队的那个干巴老头,还有两个不熟悉的小不点,我们8个分到一起,去了炊厂后身的那个工区,五监区,口头上都喊“五大”。 和五大在一个大院里的,是一大,就是那个传说中很恐怖的钢管厂。薄壮志和毛毛去了那里。 * 那天上午,9点钟一过,就开始往下分人,二龙我们在楼下站好队,一个小管教说一声:“跟我走。”带着我们一行8犯来到五大的工区楼下。 这是一栋两层的厂房楼,看上去很宽敞,不过队长没叫我们进楼,而是一指草坪尽头靠墙的地方:“先在那边等着吧。”然后自己上了楼。这位队长很和气,多少还有些小心翼翼和害羞。 我们走到墙边,把东西选干爽地方放下,都坐在自己的铺盖上。背后的墙不高,也没有铁丝网,估计翻过去还是工区吧。我们呆的地方,立了几根木桩,拴了发绣的8号铁丝,上面挂满了万国旗似的被子和囚服。厂房的正对面,就是薄壮志和毛毛去的那个一大队的行政楼,楼旁边耸着一个大烟囱,看上去有十层楼高。我们就坐在五大和一大中间的草坪把角,说草坪好听些,其实更象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地,草叶都已经发黄,有些肃杀的意境。 一个瘦高细白的小不点问:“五大干什么活啊?” 疤瘌五说:“看分哪个监区了,五大一就捡捡豆子什么的,五大二织毛衣,五大三扎毯子。反正前年是这样,估计现在还一个德行呗。” 干巴老头说:“可别分一中队去,再捡豆子可受不了。” “,想的美,五大一是他二监的老弱病残队,是最舒服的,二中、三中织毛衣、扎毯子。其他队呀,换哪个队都够你老受的,一大最累,钢管,捣锤儿、造型、翻砂你受得了吗?二大车钳洗刨,技术活;三大最惨,犯人挨整是出了名的恐怖,天暖和了烧窑,天凉了捡豆子;四大、六大也是力气活;七大建筑;八大美,养猪、种菜,还有个鱼塘,轮的到你去嘛!都是给官儿的铁门子准备的。能分到五大你就念佛吧!”疤瘌五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站起来嚷嚷开了。 “嗨嗨,溜边蹲下,白话什么哪!肉痒痒了是吧?”一个秃顶的矮个子犯人喊着朝这里走来。 疤瘌五嘟囔一声,重新蹲好。 到近前,矮个子喊了声“二龙”? 二龙一转头:“哦,华子啊。” 华子笑着抱起二龙的铺盖:“我听方头说你来了,还没得空看你去,刚才一审名单,喝,分我这来啦,这不赶紧下来了?” 二龙拎起兜子跟着华子走。华子扭头吆喝我们:“都老实蹲着啊,别找办!” 看华子和二龙走远,周法宏嘻笑着问疤瘌五:“到这里你还干活吗?” “看情况,要是挤兑我,就开始折腾,大不了不减刑了……哥几个咱一块儿来的,到时候得抱 儿啊,有欺负咱头上的,就一起上,几回过来,就没人敢摸咱了,这里面就这行,欺软怕硬,专捏软柿子。” 细长的那个小不点不屑地说:“,谁碰我试试?我跟丫养的豁命!” “对,就得有这劲头,头三脚踢不响,往后没法混,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兄弟儿,够猛!”疤瘌五竖起大拇哥来。 “我在看守所时候,一老头让我给他洗裤衩,我二话没说,一盆子就碎他脑袋上了,给老开一满脸飞花。”小不点来劲了,我想那老头满脸飞花以后,小不点肯定也满地找牙了,不过走麦城的事,谁也不提罢了。 “有前途,这路子对。”疤瘌五继续往沟里带。 这时听五大楼上有人喊:“嗨!新收——新收上楼!”一看,华子的秃头正在二楼的窗户往外探着。 我们互相招呼着,抱着东西过去,顺楼梯走上二楼。 一进门口,就看到里面乱哄哄的好多人坐在木板搭的台子面上捡豆子,甭问,是五大一了,老弱病残队?似乎不太象啊。 “蹲边上。”华子一指墙角的空地,我们把背包放下,蹲成一溜。进门时,看见二龙正坐在一张台面儿后悠闲地抽烟。 好久,才有人挨个叫我们。回来的说是队长提讯。管教办公室就在工区里。 喊到我了。我赶紧起身,跑到门口,门开着,对门的一张办公桌后面坐着个虚胖的警察,我不敢细打量,立正,洪亮地地喊了声“报告”,得到允许后迈步进了门,走到跟前,恭敬地叫了声“队长”。 胖子眉头一皱,反感地说:“往后站,进来这么长时间了,一点规矩不懂?” 我赶紧后退了两步,心里很不舒服。监规第53条明确规定:听到管教人员呼唤时,应……迅速到管教人员两米处站好,听候指令。刚才我离他太亲近了,亲近到了可以突然发起攻击的地步。 问了我的情况后,胖子说:“别还总把自己当人民教师啊,架子得放下来,认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罪犯,要态度端正地参加改造劳动。” 我唯唯诺诺:“是,队长,谢谢您教导。” “以后叫主任啊。”胖子说完让我叫下一个。 后来知道这“主任”比一般队长大一级,仅次于监区大队长和教导员。这位姓朴。 提讯完毕,华子喊道:“林子,几个新收怎办?”看来华子是我们的组长了。 远处一个黑大个洪亮着嗓子说:“先豆儿!都给我豆儿!” 华子立刻招呼我们:“过来搬豆子!” 我们马上站起来,按华子的指点奔向另一面窗口的豆子垛,我拉下一包来,刚要拽走,突然斜刺里冲过一人,一把抓住麻包,一边兴奋地说:“麦麦,你一进门我就看出你来啦!” 居然是蒋顺志,在分局看守所时跟我一个牢号的安徽人,偷电线的,当时没少挨打,能看见他活着,我都有些意外。 我一边笑,一边示意他赶紧松手:“以后再聊吧。”我们刚上来时就被告知,不准和任何“老犯儿”讲话。看他那样子,也不象混的好的,一不留神,被再给双方都惹祸吧。 蒋顺志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头说:“碰见你真高兴,缘分哪。” 果然,蒋顺志刚走两步,就让那个黑大个一脚给踹趴下了:“你姥姥头的,跟新收瞎搭和什么?!” 蒋顺志诚惶诚恐地爬起来,一边从黑大个身边绕过去,一边连叫:“哎哎,林哥我注意,林哥我注意。” 朴主任把场面看个满眼,根本没理这个茬,只喊道:“林子,招呼大伙抓紧啊,这批豆子完了就没啦,换新产品!” 林子立刻咆哮起来:“的都给我飞起来!谁偷懒我砸你丫养的!!” 我们捡豆子的地方,正对着管教室的门口,再加上华子很卖力地来回吆喝,我们都不敢有丝毫怠慢,把长久以来练就的捡豆绝技都使了出来,一双双手忽上忽下,恍若飞梭,又如通上了电一般,机械地动作着,直捡得豆子们心惊胆战。 林子溜达过来巡视了几眼,大声对华 子说:“看哪个不行就腮之!” 华子笑道:“看来哥几个还都练过,手艺不赖。” 二龙在我们旁边的案子上,也低头扒拉着豆子,慢条斯理的,象在休闲。林子转一圈后,坐在二龙边上笑道:“龙哥,听华子念叨,你在外面有成绩啊。” 二龙一笑:“听他胡说!” “这里除了主任,兄弟一手遮天,雞巴劳改活,你愿意摸就摸两下,懒得摸就扔边上,等华子一走,给你弄个组长当,帮我盯就行啦。”林子边起身边说。 二龙抬头笑一下,无话。 打饭的时候,华子吩咐两个小不点:“跟老犯下楼打饭,就说是一中十组,9人,有我一份,以后就你们俩打饭啊。” 刚才提讯喊名字时,知道细长那个小不点叫霍来清,那个矮一些的叫赵兵。 第三章实习期——新收组第二节弄巧成拙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第二节弄巧成拙 晚上收工比在入监组时早得多,虽然主任一个劲说赶任务,等他下班一走,林子就招呼大家“撤”,带队的是上午领我们过来的小管教,听林子喊他“尹队”,是个没官衔的小狱卒。 除了我和两个小不点,其余几个新收的豆子都没捡完,华子毫不客气地命令他们把剩下的背回监教楼。二龙当然不在此列。 我们一中队的宿舍,在二楼西侧的号筒里。门口紧挨栅栏门的两间对面屋,是值班室和水房,我们新收组的宿舍在最里面一间,对面是个库房,隔壁是“学习 号”,就是各中队内部的严管室。整个中队人不多,只有三十几位,而且这个队,确实是二监的老弱病残收留所,除了捡少量的豆子,基本上没什么体力活,劳动时间相对也短,一天只有八九个小时。不过,听说这批豆子完活儿后,马上就要重新组队,接受新任务。也就是说,我们还可以再“舒服”些日子。 中队的新收管理比入监队还要严格,白天练豆子,晚上回来就一个节目:盘板儿。一张下铺上盘两个人,必须脸冲墙,不许说话和张望,我的屁股烂成那样,也不能搞半点特殊化,一样要盘到凌晨两点——后来二龙说了句话,说这几个跟我一拨来的,也是缘分,松一扣吧,这样华子才把时间提前到子夜。我说服自己,只当是考验毅力呢,鼓励自己坚持坚持,这样想,似乎盘板有了更高层次的意义——难受肯定还是难受。 两个小不点,霍来清和赵兵,就相对舒服多了。华子安排他们负责全组的打水打饭,还要伺候他和二龙的起居,板就不用盘了,上厕所的时候,也不用象我们一样,必须来回溜着墙边,耗子似的。 疤瘌五进来过,脑子比我们活份,一看盘板不爽,干脆每天剩一些豆子,回来在对面库房磨磨蹭蹭地收尾,估计时间差不离了,才进来盘一会。没过几天,周法宏和干巴老头也看出门道了,跟疤瘌五搭起帮来。 这天收工回来,华子不动声色地让他们几个把豆子先放进库房,自己和二龙洗了把脸,然后叫赵兵把疤瘌五喊来。 疤瘌五进门,冲华子一点头:“华哥。”接着又冲二龙笑了笑:“龙哥。”二龙低头修着指甲,毫无反应。 华子一边细致地剥着橘子,一边随意地问:“进来过?” “哎,上次在一大。” “这里比一大舒服吧。”华子拿眼皮撩了一下疤瘌五。 疤瘌五妩媚地一笑:“主要是碰见好杂役了,华哥给面子。” “我给你个鞋垫子!”华子狠狠地把橘子皮摔在疤瘌五脸上。 “华哥我犯什么错误了,你点给我,我这人一点就透,下不为例。” 华子起身就是一脚,踢在疤瘌五裆下,疤瘌五当即“哎呦”一声弯下腰搂紧了蛋仔。 “你大爷的,跟我充熟的是嘛,让我给你点点,点你呀我!”华子的拳头随着骂声,狠狠地落在疤瘌五的腮帮子上,疤瘌五下意识地拿胳膊去挡,一直在铺上磨指甲的二龙突然蹦下来:“想还手是吗?”说着,一脚兜在当胸,紧跟着一个右勾拳,“啪”的一声,把疤瘌五打倒在墙角,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疤瘌五在墙角腻蹭了一会才挣扎起来,一边抹着嘴角的血一边说:“我最敬重的就是龙哥了,你怎么打我都行。” 二龙啐了一口,不搭话,又盘回铺上修指甲去了,华子坐下,掰瓣橘子塞进嘴里:“过来。” 华子看疤瘌五走近,问:“在一大一天几包豆子?” “两包,华哥。” “现在咱一天分你几包?” “……一包,华哥。” “出去两年岁数大了是吧?” “——华哥,我知道什么事了,我改,以后我捧着你跟龙哥干。”疤瘌五随时不忘给自己寻找混入上流的机会。 这时门一响,黑铁塔似的林子进来了。 “小不点,拿橘子。”华子说着,招呼林子坐。 林子“恩”了一声,先白楞一眼垂手站立的疤瘌五,回头看着我说:“大学生是吧?以前是蒋顺志号长是吧?” 我还没说话,林子就气呼呼地说:“你他别以为以前牛烘烘,到这给我老实点?大学生怎么了,国务院总理犯我手里照样傻!” 华子问:“怎么了?” “刚来那天,安徽那棒槌就上前跟他说话,回号儿让我追国子屋里给砸了一顿。”怪不得这两天看蒋顺志小眼乌青呢。 二龙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麦麦倒是挺塌实的,不把儿闲。”这就算讲情了,我当时真的感激了一下二龙。后来我才弄清“把儿闲”的意思,凡是讨厌的、碎嘴多事的都可以叫这个,应用很广,我想确切的写法应当是“把人嫌”吧。 当时林子没再理我,转身看着疤瘌五问:“这只咋了?” “跟我玩脑系呗。”华子笑道。 林子的大手抚摩着疤瘌五的脑袋笑着说:“就你这雞巴头还跟华子玩脑系?不知道华子花花肠子最多,连我都玩不过他嘛。” “你又改我。”华子笑道,二龙也意味深长地抬脸笑了一下。 疤瘌五讨好地歪头看着林子。林子的笑容突然就收敛得一干二净,那只抚在疤瘌五头上的大手变化莫测地向下一挥,一个凶狠的下勾拳重重地凿在疤瘌五腹部,疤瘌五“呕”了一声,当时蹲在了林子脚下。 林子一薅脖领子,把疤瘌五揪起来,一下甩到墙根儿,跟步上去照肚子上通通又是两下,疤瘌五瘫痪下去,一屁股砸在水汪汪的墙角,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林子欣赏地说:“五大能吃我三拳的少,先给你加10分——你小脚姥姥的,进了五大的门,不先扫听扫听我林光耀的大名就敢滋事儿?想起点儿是吗?想起点儿就折腾,过了我的关,你就是老大,我不怕点儿高的,起来折腾,折腾啊?” 疤瘌五一看自己的力量和林子悬殊太大了,折腾的心恐怕先死了九分多,缓上气来的第一句就是:“林哥我服了,以后我跟定你了。” 林子笑了:“,嘴还挺甜,华子,不行给他安排点芝麻糊喝,喝了芝麻糊,甜到屁股眼。” 华子笑着说;“这个先放着吧,库房还有俩肾虚的呢,给他们补补吧。”然后对疤瘌五道“滚过去,把老头提过来。”疤瘌五佝偻着腰,不忘冲几位大哥道谢,一边开门出去了。 华子冲桌上的硬纸烟灰缸一努嘴:“烂货,拿老头的盆儿,泻半下芝麻糊去。” 霍来清困惑地先拿了干巴老头的饭盆,彷徨着问华子:“华哥,芝麻糊呢?” 三个老大都笑起来,林子拍了一下霍来清的尖脑袋:“的小还挺可的,以后跟我当劳作算了。” 华子指导他说:“先把这烟缸里的东西倒进去,我昨天剩那方便面料也给他吧,便宜他了,加开水啊,冷水对胃口不好。” 霍来清正笑着调“芝麻糊”,干巴老头儿神情惶惑地过来了。刚才这屋里的响动,肯定已经把他先吓了个半饱。 华子问:“老头儿,介绍卖进来的吧。” “哎。” “孙福恒,是吧。” “哎,孙福恒。” “体格不太好啊。” “在外面总有病,里面又吃不好。”干巴老头孙福恒诉着苦,以为华子真的在跟他拉家常呢。 “怪不得豆子总捡不完,烂货,给他来碗芝麻糊喝,补补身子。” “哎不用,怎么好意思……”孙福恒看到霍来清递过来的饭盆时,突然语噎了,哀求的目光停留在华子脸上:“华哥。” “求我没用,林哥是老大。”华子笑道。 “我这老大,不管你那老二的事儿,你们组长给你好不容易预备的,倒了多糟践东西,也伤人心不是?华哥可是一好脸儿好面儿的人。”林子笑着说。听俩人言来语往的,我隐约觉得他和华子之间似有罅隙。 孙福恒在霍来清热情的推让下,不得已接过了饭盆,半盆黑乎乎的的“稀粥”,在干巴老头柴禾棒一般的手里颤抖着:“华哥……林哥……” “喝,快点,别让我们费事。”华子眉头微皱。 林子点上棵烟,慢悠悠地说:“别等我给你倒记时啊——” “三……”华子已经开始数数。 孙福恒苦恼地把饭盆凑近了嘴唇。 “二……” “曰!”芝麻糊一沾嘴唇,孙福恒立刻干呕了一声。华子立着眼睛站了起来。孙福恒挤上双眼,脖子一扬,喉咙里传出“咕咚咕咚”的声音,振聋发聩。 “行,别他喝啦,给那只留点儿,老波依的嘴还挺馋,不拦着你还都给霸占啦。”林子喊道。孙福恒“哦”地一声,张着嘴,嘴里的残留物不断拉拉回饭盆里,看得我一阵恶心。华子笑道:“这回营养更他丰富了……滚,叫周法宏过来!” 周法宏小跑着飞过来,紧张地站在华子面前。 林子先照法宏的肱二头肌上连捣两拳:“行啊,看着够瓷实,以后你就是我陪练啊。”然后不顾周法宏痛苦的表情,跟华子说一句:“那边安徽还飞着呢,我得看看去了。”说完又给了法宏一个标准的刺拳,满意地拉门走了。 周法宏一边咧嘴着胳膊,一边臭嘴:“林哥这拳头跟铁疙瘩似的,多亏我练过。” “嘿,你屁眼儿的你嘴还真碎啊!不给你漱漱口是不行啦。”华子吩咐周法宏端起那小半盆饮品,命令他先在嘴里漱两下,才允许咽下去。周法宏看着那盆汤,苦笑道:“华哥,你看我这德行的值得您生气嘛。” 二龙笑道:“你他嘴是够臭。” 华子冷不防招周法宏嘴上煽了一巴掌,周法宏“吼”地一声闷叫,一手捂上了嘴,另一手的盆里撒出了些秽物,溅到华子的鞋上。华子当时大怒,夺过饭盆兜头泼在周法宏的脸上,随手撩起周的囚服罩住脑袋,挥拳在上面一气乱砸,又披沥扑通地朝身上猛击一阵,把周法宏挤在墙角,接着连打了有一分多钟,动作很缭乱,章法全无,象泼妇打架。我看到二龙撇嘴轻笑了一下。 周法宏感觉这一轮打击过去了,自己把囚服拉下来,脸上沾满了烟灰花儿,颧骨上有些肿,一只眼也微红着,其它好象并无大碍。华子大口喘着气,跟二龙汇报:“身体是不如以前了,这傻身上的肉还挺结实。” 二龙笑着说:“‘发红’就冲这臭嘴,往后也少挨不了揍,在入监组时候,连老师那样规矩的人都攒伙砸了他一番呢。” 华子回头笑我:“是嘛,老师你还打架?” 我笑道:“我那是跟他逗,我长这么大没跟人动过手。” 华子赞美我说:“我看老师这样人就挺好,不把儿闲,塌塌实实,以后好好干,吃不了亏。”我心里有点舒服起来,估计有他这样一句话,我只要不做讨人厌的事,基本上不会受什么凌辱了。我还没想好,一旦哪天周法宏他们这样的经历轮到我头上,我会做何反应?我坚信我难以挺住林子的三猛拳。 第三章实习期——新收组第三节违纪 第三节违纪 晚上起夜,在厕所碰见乌鸡眼的蒋顺治,本来是小便,看他蹲在那里,我也拉下裤子矮身到旁边的坑上。 “不好意思啊,让你受罪了。”虽然厕所里没别人,我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蒋顺治苦笑着:“没事,我都惯了,那帮杂役就是闹的凶,到我们安徽那块儿,一样变鸟。”我笑了,这小子还是那样个,不合群,挨揍也不新鲜,想当初在看守所,还不是因为这个被打得烂菜瓜一样? “你几年啊,怎么刚下队?我都来半年了。”蒋顺治问。 “我三个,在市局耽误了半年多。你几个?” “四个半。” 临走,蒋顺治告诉我:“那个华子最坏了,我刚来时候差点让他鼓捣死。你注意点,别惹上他。”我说看出来了,不过跟我还没怎样。 回来刚侧身(只能侧身,尽量不让屁股挨床 )躺下不久,上铺的周法宏就起来了,蹑脚下了铺,轻轻扒拉一下我的脑袋,我一偏头儿,周法宏冲我挥一下手。我悄声问:“啥事?” 周法宏不说话,又冲我挥了挥手,我转过头,没理他,然后听见他轻轻开门的声音。 不知道这小子搞什么鬼。接触了一段时间,觉得周法宏还是不错的,心眼不孬,就是那张嘴,又臭又碎,喜欢吹牛。因为是老乡,这些天吃饭,我俩一直凑一堆儿,零碎也聊些老家那边的闲话,他说他是“强制猥亵”进来的,五年,这次是二进宫了,上一回是因为打架,刚出去半年多。 “我在外边也不是什么好鸟。”周法宏跟我说:“我就是好逗,我们当块的们儿险些让我摸遍了,为这我也没少挨糊涂揍,嘿嘿。” 周法宏出去不足5分钟,就听到号筒里一阵喊:“叫我逮着现案了吧?”然后隐约传来周法宏的声音,好象在不断地说好话,认软。 “不行,老哥我一向秉公执法,走,找你们组长去!” 林子的声音在外面回荡起来:“闹你什么闹,大晚上的诈!?” “林哥,有个新收躲厕所抽烟!”听这话,我不禁机灵一下,多亏刚才没跟他出去,这老乡还够意思,想跟我有福同享啊。 “卸了杂种的,还用我教你?送华子那去!”林子高门亮嗓地喊道。 华子也给吵醒了,拉开灯,迷迷瞪瞪地问:“林子瞎咋呼什么哪,撒疯呢又?” 正说着,值班的犯人抓着还在央求的周法宏进来了:“华哥,这傻在厕所冒烟呢,是你批准的么?” 华子机灵一下坐起来,一边披上棉袄一边说:“的斜眼宏,胆儿肥了你!……梁子你甭管了,放这吧,今儿我也他不睡了,练小的。” 梁子照周法宏脑袋上拍了一下,表情有些疾恶如仇:“瘾大技术差,落我手里算你倒霉!”然后一带门,走了。 华子一指眼前:“跪下。” “叫你‘跪下’呢,眼斜你耳朵也斜是吗?”二龙骂一句,脸冲墙翻身睡了。 疤瘌五 在被卧里兴奋地说:“,抽烟去啦!锛了吧?” “关!”华子眉头紧锁,冲疤瘌五叫道,疤瘌五马上叹息着哑巴了。 周法宏犹犹豫豫地在华子面前跪了下去:“华哥我错了,真的错了,给咱新收丢脸了。” 华子点上一支烟,吸一口,把烟雾喷在周法宏脸上:“新收不准抽烟,告诉你们了吗?” “告诉了,华哥,我一脑子屎,没憋住。” “哪的烟?” “……” “哪的烟?你他哑巴啦?”华子抄起鞋,给周法宏脑袋上来了一下。 “收烟的时候,我留了一盒。华哥,我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周法宏说着,把一盒“恒大”放在桌上。 “过?你说过就过?大半夜的把大伙都折腾起来,你这叫扰乱改造秩序,懂吗?”周法宏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二龙烦躁地一翻身:“华子你跟他费什么话,赶紧睡觉吧,让傻飞着去。” 华子气愤地把烟屁捻在周法宏太上:“让你瘾大!”周法宏怪叫着弹了起来,用手兴奋地划拉着创口。 “去,旮旯飞起来,明儿见!”周法宏灰溜溜扎到门后面,屁股一蹶,两手从背后扬过头顶,摆了个“飞”的造型。 “都睡吧,斜眼宏你给我规矩点,乱动别叫我瞄上!” “华哥你塌实睡吧,你也别拿我的错误折磨自己了。我保证不动,我深刻反省。”周法宏诚恳地说。 我看一眼周法宏,在心里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华子没说“新收”多晚可以开始抽烟,只说“看表现”。至于什么时候结束新收生活,他说等下一批新收来了我们就升级为“老收”了,下一批什么时候来?看队里的需要了,也许下个月,也许……不知道。说得我们充满希望地绝望着。 我们几个帐上有钱的人,更关心的是何时允许购物,改善一下伙食。我还多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看病,我可怜的部已经没有屁股样了,成了沼泽地。我后来一直怀疑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盘板的时候,要求挺胸抬头收下巴,屁股部分没有动作要领的限制,开始是疼,后来就麻木了,不仅屁股,连腿也是麻木的,下铺时要先咬着牙,试探着把盘在一起的双腿分开,那种麻胀的如有电流激荡的感觉难以描述,要过渡好一回儿,才敢让脚挨地。 盘板时忍不住了,都要偷懒,歪一下子扭一下腰什么的,被发现了就要挨打,经常是背后被凿上一拳。我和大家一样,都有些习惯了,被击打的疼痛很快就会消失,心里便快速地把它忘却,不让屈辱感折磨自己,我开始理解马戏 或动物园里的猛兽了。似乎被驯化的狼极端少见,不过我发现,“狼”在我们这些人身上已经被粗暴地打磨下去,只有在心里,每个人还在用各自的方式狡猾地抵抗着、逃避着、幻想着。 小不点出卖了他们年轻的色相和殷勤的魅力,捞取卑微的活动空间;疤瘌五象一只野狗,一边在心里狼一样压抑地咆哮着,一边贼眉鼠眼觊觎着机会;表面颟顸贫气的周法宏也是累犯了,懂得混世的诀窍,似乎在故意往“怪鸟”方向发展,将来虽然受不着好气,但却可以浮在更底层的“菜鸟”头上,时不时耍一半下威风;豁嘴儿看来坚决走卑躬屈膝的才路线了,听话,干活,少挨些打,是基本的奋斗目标;干巴老头孙福恒则在豁嘴的基础上,保留了些许自作聪明的狡黠,不过,往往是堤内损失堤外补,侥幸取了巧,一旦被火眼金睛的杂役识破,惨遭毒手必然在所难免。 至于我,心理很复杂,盘在板上,就不断地回想从分局做高级学员的优游,回想在市局睡在爬着小虫的铺板下的苦楚,回想在一监和这里的入监组的种种,一路奔波下来,感慨何止万千。 我知道这批新收里,除了二龙,我比他们任何一个的“基础”都不弱。我最终不会变成一条卑贱的狗,但也不会成为虎狼。为了活得舒服,我只能当一只狐狸,一只跟在老虎屁股后面的狐狸。 我先要选择一只可以追随的老虎。 盘在铺上,我不禁轻笑起来,笑声在心里回荡着,使自己先打了个冷战。 第三章实习期——新收组第四节内部矛盾 第四节内部矛盾 那天周法宏因为我们的利益受到侵犯,一时火起,又给自己惹来一顿打。 事情先出在霍来清身上。这小子没有赵兵憨厚,看样子在外面也不是个善主儿,在入监组时没显鼻子露脸的,下了队,一被华子 幸,就开始现出峥嵘面目来。一拨来的新收,二龙多少还留些面子,这小子就撒欢了,平时摇几下也就算了,政府给的福利他也掐巴我们的。 那天是周日,“改善”吃米饭,白菜里面有点肉渣滓,他拿小勺子耐心地挑过了,然后才给大伙分,我看我和周法宏俩人的还没他一份多,就极富爱心地教育他:“小霍你不要那么独好不好,我无所谓,孙老头儿那么大岁数了,法宏和豁嘴又是残疾,你好意思掐巴他们?” 霍来清蛮横地说:“有辙你想去!” “你也给自己留点道儿,别把路走绝了,将来转弯儿的空间都没有啊。”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更坚定了那个信念:将来一定要混出个样儿来,不能受这种孙子的气! 霍来清拿勺子指着我的鼻子尖道:“我就他一条道走到黑了,我就挤兑你们啦,怎么着吧!” 我当时真想抓住他细细的小胳膊,给他一折两段儿!但我还是要自己忍,忍!同时暗哂着这只小鸟,鄙夷又可怜他,一个刚有遗功能的孩子,居然生得这般嘴脸! 同样是受害者的周法宏没有我虚怀大量,腾地站起来喊:“小烂货你汪汪什么,你不就是华哥一条狗嘛!” 霍来清恼羞成怒地扬手就奔周法宏脸上来,被周大侠一把抓住,反扣到背后:“小样儿的还跟我来?掐巴掐巴没有三两肉,我都不好意思使劲治你。” 霍来清象猫嘴里的一只小耗子,没有挣扎的余力,只一个劲破口大骂着,很快就惊动了很多人,华子坐在那边呵斥道:“周法宏你要疯是吗?!”几乎同时,有两个大汉斜刺里冲来,一起出手,把周法宏干趴在地。我急忙起身劝架,被其中一个黑胖子一拳打来,我起手搪开了,另一个凶巴巴的大汉喝道:“少掺乎啊!” 周法宏乖巧地 了身,认打了。两人一边在他身上踹着一边数落:“要上天是吗,杂役的小劳作你也敢动?” 林子端着饭盒站起来,恐怖地喊叫着:“五大队打人啦——打死人啦——”工区里哄堂一笑,两个大汉也不打了,住手笑起来。这阵队长们都去吃饭了,林子可劲折腾也没人管他。 林子走过来,踹了一脚周法宏:“斜眼儿,又锛档儿啦?” 周法宏看林子的表情是笑着的,心里先放松不少,爬起来指着霍来清说:“林哥你看我们俩的菜,还没有他一个人多,太欺负人了。” 林子看一眼,拍了一下霍来清的脑瓜顶,笑道:“小你也够黑的啊,盆里肉比我还多,的别太过啊,看这斜眼儿宏了嘛,不定哪天摸黑给你来一家伙,对不对,宏宏?” “没那心思,为他加两年不值得。”周法宏拍打着身上的土说。 林子一掉脸儿骂道:“以后你也别那么多雞巴事,三十好几的人了,跟孩子争几个肉渣儿,把家大人的脸都搭进去啦,看人家老师,那叫修养!”说完,招呼大家:“快塞,塞完了干活!沾热闹你们就他来瘾,哪天我心情好了挨个砸你们叭喇的!” 渐渐发现,“老师”已经成了我的官称,就象他们叫周法宏“斜眼儿”,叫霍来清“烂货”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弄一代号,喊着方便。“老师”好啊,带点高看你半眼的意思,总比孙福恒那个“老”听着有档次吧。 林子对周霍各打50大板后,回去跟华子、二龙他们一起吃饭去了,赵兵给他们热的扣肉罐头,烩在白菜肉渣儿里,飘香过来,实在诱人。前两天,华子和二龙去小卖部买了满满两蛇皮袋子东西回来,火腿、罐头、烧鸡、松花蛋、饮料等等,品种还挺丰富。当时我就想:“快些让我们购物吧,快些结束这猪狗不如的生活吧。到时候我不吃牢食也要一份,给别人,气死你烂货。” 晚上,方头和瘦子等几个犯人从三大队的号筒杀过来,带来十斤羊肉片和两袋“大高粱”白酒,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搞来的。 二龙当即让华子去喊林子。 方头说:“华子这傻还行么?”瘦子说:“我们哥几个一直憋着火呢,想找机会栽他一回。” 二龙说:“过去的事了,再提没趣儿。” “,多晚也不能出卖弟兄啊!”是瘦子的声音,有些尖利。 方头说:“算了,都好几年的事了,龙哥不计较,咱也就甭跟他上论了,那也不是道上混的,打死不就一扒手么,别崴了咱哥们手吧。” “方头说的对。”二龙说。 瘦子尖利的声音又响起来,话题也换了:“我就想不明白啦,龙哥,你这次进来得也太离谱了吧,就一嘴巴就弄五年,以前你老大一晚上砍十个八个也照样摆平不是?” “,跟你解释多少遍了还不明白?这次打的不是区长的儿子嘛!最后又来一群殴,事儿挑大发了。”方头替二龙回答。 二龙笑着说:“这只是一面,关键是有人想借机办我,逮住这个茬口,王八叼棍儿似的不撒嘴了。” “别急啊,咱不还得出去呢嘛!” “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瘦子嘶叫着。 说着话,林子、华子推门进来,寒暄一通。华子招呼小不点去库房把电炉子和拿过来,开始涮锅子。华子叫霍来清告诉值班的把大栅栏锁上,又让赵兵搬个马扎坐门口“插旗”放哨,然后几个人抖擞精神,开始热情洋溢地违纪。 白酒的味道,闻起来很香,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看他们应付裕如的表现,喝酒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 盘在板上,听他们边饮边聊,知道华子过了春节就可以回家了,林子还有两年多。华子是盗窃进来的,林子和二龙一样,都是“寻衅滋事”。 喝着酒,林子告诉华子:“‘新收’的帐都倒腾清啦,过几天给他们安排次购物。”我听的心底的花儿怒放起来。 转天晚上无事,华子问我们在一监的时候,帐上都甩了多少钱过来。豁嘴儿和孙福恒毛干爪净,疤瘌五和周法宏不到50块,华子当时就说:“那你们也甭惦着了,入监组的钱还不够扣的呢,你们的餐具、公用还有那本小监规的成本费,好歹一划拉就四五十。” 赵兵和霍来清各剩了小200,购物的热情都很高。 我算了算,扣完钱,我帐上应该能转过来700多。 华子跟大伙说:“谁想买什么,登个记,你们四个没钱的,洗漱用具都没法购啊,老跟豁嘴儿,打来新收我就没看你们刷过牙,一张嘴都大粪味儿。” 豁嘴低头无语。孙福恒笑道:“我那是假牙,晚上抠下来在厕所冲。” 我说:“华哥,先用我的钱,给他们一人买套洗漱吧,等他们帐上来钱了,再转给我一样。” “要是不来钱,你就奉献了?想好了啊。”华子说。 “无所谓,大家一拨来的,谁还不上就算我帮他。” 华子点了点头:“行,老师给我的印象分不低,烂货、赵兵,你们俩就不如人家老师。” “人家是老师嘛。”赵兵狡辩道。 四套洗漱不过百元,100块钱在外面能干什么?在这里就能买几颗突突跳的人心,值。我一面是热情好施,一面也开始建自己的一本帐了。 登记完了购物单,华子问:“你们几个都谁月月接见啊?” 霍来清第一个表态:“我,我在我们家是独苗,他们不敢不管我,老了还得指靠我呢。” “我老爹都七十多了,从老家跑过来不易,不过以前一直盯着,我就说了,你都那么大岁数了,能少跑两趟就少……”周法宏还没白话完,华子就厌烦地打断他:“先关会儿啊,甭跟我跑火车……我知道赵兵家里是来不了,在陕西呢,折腾一趟够戗。” 豁嘴儿嘟囔道:“我是没人管啊,就一老了,自己还吃不上饭呢。” “我俩儿子都在深圳开公司,太忙,估计得几个月突击来一回。”孙福恒细着嗓子说。 “,你儿子那么有钱你还去拉皮条?”华子不屑地挖苦他。 “有那瘾呗。”疤瘌五跟风上。 这时一个机灵的小不点推门一扒头:“华哥,林哥叫你,三缺一。” “甭问,又憋着切我钱呢。”华子把登记单一折,塞在枕头底下,吩咐我们盘板儿,然后趿拉着鞋,死活拉上二龙,跟小不点走了。小不点叫水建宝,是林子的小劳作。 霍来清冲我们咋呼:“快盘好了,等我告诉华哥怎么着?” 我盘到铺上,看着墙壁上谁用圆珠笔写的两行小字:虎落平受犬欺,龙游浅底遭虾戏,脑壳对着霍来清,很阿Q地想:“兔崽子,看你能欢腾到几时。” 第三章实习期——新收组 第五节转机 第五节转机 终于可以购物啦!! 那天上午,华子带我们几个到管教室撕单子,就是会计给开一张“支票”,必须一次消费的购物票。赵兵和霍来清豪爽地说:“有多少开多少!” 华子给我粗粗算了一下,我登记的购物单大概得花300块钱,开票时,我说:“先开500吧。”管帐的管教翻眼皮看我一眼:“一次购清啊,不找赎。”我说知道。 小尹队领着华子我们一行四人下了楼。走着,我小声对华 子说:“你跟龙哥缺什么,先从我这里开。”华子没吱声。过了一会,看见了场顶头挨着入监组的一栋小白楼,华子兴冲冲给我介绍:“那就是小卖部,将来你们接见也在那个楼里。” 我看他态度很热情,知道我刚才的“懂事”让他满意了,就顺着坡儿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接见啊?” “每个月的第一个礼拜五——礼拜一是一大跟医院,礼拜二是二大跟汽修,礼拜几就是几大接见,咱跟教育科一块。” 霍来清兴冲冲地说:“接见我就让我给我送巧克力、萨其马和大白兔。” “要大姑娘呗?就你知道吃,还都儿童食品呢,不嫌丢人,都当劳改犯了,得有个大老爷们样啦。”华子教训他。 “哎。”霍来清言听计从的样子,脸一板,似乎瞬间成熟了好多。 一进小卖部,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我看花了眼,多亏事先开了方子,能照单拿药,加上华子轻车熟路,很快就把400块钱造进去了。这里物价真他坑人,外面5毛钱一根的圆珠笔要两块,一块一根的儿童小火腿要一块五。 购物时我很乖觉,心思一直没往正地方使。华子一惊呼:“靠的,真空驴肉哎,新来的吧!” 我马上也发现新大陆 似的赞叹:“嘿,好东西哎,咱来5袋。”我直接说“咱”,试探他的反应,没嘛反应,就是说华子这狗养的已经开始把我当自己人了,至少在思想上没有排斥。 拿完东西一算帐,还剩三十来块钱,我怕华子再臭不要脸地见缝插针,扰乱我的计划,就赶紧跟赵兵说:“你还缺什么东西不?生活用品什么的?” 赵兵的钱已经花光,一直跟霍来清站在旁边观摩我和华子疯狂采购,听我一问,有些腼腆地说:“手巾还没买呢,要不我把麻酱退了吧。” 我说别呀,然后跟小卖部的大姐说:“手巾一条。” 霍来清懊恼地说:“我也没手巾呢,钱真不禁花啊。” 我说:“大姐您再给拿条手巾,刚才忘了买擦脚的了。剩下钱都给我拿几个打火机。”说完了,我心里那个舒服。小烂货,我晾的就是你这样的,想揩我油?你还嫩点儿。甭跟人家赵兵比,人家孩子多人啊,平时没一句多嘴的话,从不跟一堆来的哥哥伯伯们耍贼横。 华子不会看不出棱份来,在旁边翻了霍来清一眼,没说话。 华子带我们出去,对尹队说:“尹队齐活啦。”“那回队吧。”小尹队说。 当天中午我可开斋啦,又是火腿又是蛋的,好!当然不能落了周法宏,吃完了,周法宏一抹嘴:“我就吃你这一顿,以后咱就个吃个的吧。” “你他有毛病吧?” “不是,劳改队里一伙吃饭的规矩大啦,你是大户,我跟你吃不起,总吃你的,将来还不起这个人情,也让别人看不起咱俩,说我不要脸——鸭子嘴往鸟食罐里扎,说你孙子——拿钱打水漂儿当那个冤大头。” 我说:“别扯臊啦,谁跟谁一块吃饭,还碍他们眼啦。” 周法宏说:“不管咋说,明天我另起伙了。一槽子里吃,得是一个档次上的人,要不时间长了,不定出什么矛盾,还不如早散伙,弄一和和美美大家乐。” 我说:“那你看着办吧,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哥们儿看。”[你怎么还盗人家的版啊?]周法宏拍着我肩膀说:“从我吃毛毛包子那天开始,我就看你可 !往后不管你碰见嘛事,我肯定往前冲!” 回号儿盘板的时候,华子突然动了恻隐之心,对我说:“你好象有板疮是吧?哎呀以前还真没太注意,得了,你盘的时候背靠着点墙吧。” 我转过身来,把身子靠在墙上,嘴里说:“谢谢华哥照顾。”心里却骂了他两句好的。我还不明白他怎么回事? 我本打算借机问问他是不是可以去医院看看病,又一想:别赶得太忙了,不然 易的质太露了,惟恐适得其反。 ※※※ 熬到月底的一个下午,工区门口值班的犯人在楼口吼了一声:“有病的下来啦——” 华子冲我们这边喊:“老师,跟老犯儿下楼看病去。”我赶紧跟着一帮老犯往楼下去,可怜的屁股,你终于要出头啦。 原来,每个月,监狱的狱医都要到队里坐诊半天,不是犯人,穿着警付呢。 楼下排了长长的一队犯人,楼梯把角有间小屋,狱医就在里面,犯人要一个个进去诊治。林子在上面喊着:“别混事啊,没病找病的说话!” 轮到我了,我按要求把裤子拉下来,让屁股和狱医的脸打了个照面,狱医“呵”了一声赶紧让我把裤子提起来,抱怨道:“怎么不早治?”我苦笑一下,没法回答。 最后我拿了一小盒尿素软膏上了楼,心里有些怀疑,又不好表达,毕竟是政府的关怀啊。 晚上挤了小半袋黄油似的的软膏,趴在床 上,背着手细细涂抹了一遍,满怀希望地睡去。早上下意识一摸屁股,的,板疮居然结了大片大片的痂,开始轰轰烈烈地脱落,身心当时受了莫大鼓舞,连用三天,烂桃子一样的屁股已经光滑起来,只剩些小小的痕迹,纪念品一样让手有着喜悦的感觉。 我向大家宣布:“我的屁股好啦!” 华子说:“我开始没让你上小医院,就是担心他们黑你,你这样情况的,肯定让你输液,一输一礼拜,没有1000块钱下不来,现在怎么样,一分钱没花!” 我心说:“别你给我装王八蛋啦!你什么时候想过让我去看病?”脸上还是笑得灿烂,做出占了大便宜的美妙的表情。 第三章实习期——新收组第六节流氓说流氓 第六节流氓 说流氓 十二月一露头,华子开始安排我们写家信,准备接见。除了豁嘴儿和赵兵,我们都给家里写了信。我让家里给带半斤龙井来,华子看了我的信,没说话,他心里可能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 大伙刚把信 给华子,那天在工区和黑胖子砸周法宏的汉子进来了,一屁股坐华子身边:“怎么样,给老写信了吗?” 华子说:“没写,不让老来了,太折腾,你家谁来呀,老三?” 被叫做老三的说:“还是我外甥女来呗,我都不好意思了啊,真不好意思,华子,咱以前辉煌的时候也没给人家孩子好儿,现在落魄了,还腆个脸让孩子给接见,咋办呢?有情后补吧。” 华子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不易,提起来全是眼泪儿。” 老三笑道:“怎么着你也快出去了,三弟还有三个拐弯哪。” “我也是一步一坑儿走过来的,我进来受罪的时候,你咋不说你还在外面跳大舞喝大酒的事呢?”华子也笑起来。 门一响,林子进来了,冲老三装模做样地咋呼:“王老三,不知道新收的屋不准乱串吗?” 老三一边殷勤地给里林子让烟,一边笑道:“我这不是跟华子聊聊家常嘛。” 林子说:“老三你刚才又跟人家日本儿来劲了吧?在我那屋都听见日本儿喊啦。” 老三笑道:“那狗杂种啊,我刚给傻柱子半根烟,转眼不见,跑他手里去了,不砸的小日本行嘛,我。” “行了,你也别了,仨公俩母轮的上你?”林子说完,坐二龙铺上去了:“算命哪,龙哥这两天心情咋样?” 二龙一笑,把手里的牌放下说:“一般愉快。” “想三六了吧?” “我对那玩意二五眼,在外头只喝色的。” 老三笑着引申:“XO一类的。” 林子一掉脸:“关关!成天显摆你喝过洋酒过洋,有本事哪天你给我龙哥安排一盈司人头马尝尝?” “那叫盎司,哥们儿。”老三说。 “滚滚!该干嘛干嘛去!傻子还等你股哪。”林子很讨厌别人给他纠正读音,皱着眉轰王老三。 老三思量没趣,起身要走,华子兴冲冲地撺掇他:“老三把傻子叫过来,开个‘趴踢’,一听别人要接见,我他有点腻歪了。” 林子站起来往外走:“华子你净弄那没劲的,傻子把你家孩子扔井啦?成天跟一缺心眼儿的上论。”老三也跟林子屁股后走了,回手敲一下窗,笑花着脸说:“等着啊。” 二龙问华子:“那日本儿他真是日本军?” “没错,我看他档案了,小日本投降以后,他没回国,让日本儿他爸给捡走了。” “,那他不就是一杂种嘛。”二龙笑着,低头玩起扑克来。 说着,老三回来了,回头对外面道:“怎么教你的?” 外面一个声音叫:“报告队长,柱子有重要情报,向队长情报!” 华子骂道:“再说一遍?” “啊,错了,向队长汇告,不是,汇报!”我们都笑了。 得到允许后,外面的人推门进来了,是个中等身材的黑车轴,穿一身脏兮兮的囚服,肥头大耳的,满脸憨相。一进门,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给龙哥表演一个赤!”华子吩咐。 傻柱子立刻把脸转向二龙:“下面,由来自台湾的柱子小姐给大家表演——歌伴舞:赤!”然后一边激昂地高唱“我的——赤——”一边蹦达起来,不断地做着欲火焚身的肢体语言,关键时刻还恶狠狠弄几下手状,把屋里人都看笑了。 看柱子熟练地演出着,就知道这个节目的排练过程一定是漫长艰苦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千日功啊。 表演完毕,华子掏出烟递过去:“奖励柱子的。” 柱子立刻哈腰接过来,顺手夹在耳朵上。 “,给你就,回头又让日本儿给糊弄走啊?”老三擦着了打火机,柱子有些不舍得地把烟取下叼在嘴上凑过去,老三诡秘地笑着,看他凑近,突然把火向前一挑,柱子“嗷”地叫着蹦开一大步,烟也掉地下了,手在眼角慌乱地 着,一边叫:“眉毛,眉毛!” 华子和老三哈哈大笑,好不开心! 二龙笑道:“一看柱子就花案进来的吧。” 华子说:“跟斜眼儿一样,猥亵,不过傻柱子猥亵的是小小子,玩人家小孩雞巴来着,让家长打一半死,还给告了。” “好挺时髦啊,那在这里可有发展了。”二龙笑起来。 老三道:“还别说龙哥,二监这个地方够脏,出了名的屁眼多,盛产大白兔。” 华子笑道:“烂货最大白兔啦。” “是嘛,弟弟还有这小好?”老三不怀好意地望着霍来清笑。 *** 后来几天,王老三一到晚上就溜新收组和华子、二龙套乎,开始我还以为这哥们儿是个小组长呢,后来话里话外听出音来,原来也是个菜头,我们来之前,他还正过新收呢。 听他们言来语往的聊,知道华子挺早以前在外面开过一个包子铺,老三常去那里吃早点,先占一脸熟的优势。老三也能聊,提谁都熟,看见二龙,也一个劲说看着面善,二龙笑笑,说可能见过,都在面儿上混,打头碰脸不希奇。 后来他们经常提一个叫“国子”的,就是那天和老三一起打周法宏的黑胖子,是老三那屋的组长。提到国子时,老三一脸的不屑,说他除了吹牛冒泡没别的本事,号儿里的犯人没一个服气他的,不就靠着跟林子一拨来的,又会拍马屁么。听了几天,才听出真谛来:原来王老三想当那个小组长。 “国子是林子的人,动不了啊,主任也得犯嘀咕,哪有官不给杂役面子的?不把杂役笼络好了,能玩的转这堆犯人?”华子跟老三犯难。 老三说:“不是说现在就把他拿下来,我能考虑得那么简单嘛。国子跟你不是前后脚开放吗?我的意思是,你在这之前跟主任勤洇着点这事儿,等国子一走,给兄弟也安排安排不是?” 华子拍胸脯表示:“老三你把心放肚子里,我说句话,朴主任还是得掂量掂量的。”华子说他和朴主任的老丈人是对门邻居,半拉亲戚呢。 老三特意强调自己不是官迷:“小组长在监狱里是不能再小的官了,我还真不稀罕,三弟在外面啥形象你也不是没见过,能为一小屁屁官儿跌这个份么……” 华子接过来说:“你甭描了老三,咱都进来过,劳改队里这点事还不门儿清么?谁也瞒不了谁。你不就为给自己找个位置嘛。” 老三额手道:“说到点子上了,就是一位置,在劳改队里,有了位置,以后拿票儿减刑这个那个的就都有个说头啦,不然跟一帮鸟一块飞,多晚显出你来?” 老三每次来,都拿一整包“希尔”过来开封,走时剩多剩少都落在桌上,华子装瞎,也不说话。老三一走,二龙就乐:“这个脑袋也不老干松的。” “多少有点水,在外面号称王百万,进来连个接见的人都费劲找。”华子一边把老三放下的“希尔”点上一棵,一边说:“不过毕竟是家门,该说的话还是替他说,我走了以后,看他真是那意思的话,你也捎带着拉他一把,要是这小子办事不贴谱儿,就玩蛋去!谁又不欠谁的。” 二龙淡淡一笑,似乎懒得说话,又似乎无所谓。 在监室里谈论这些话题,他们毫不避讳,似乎我们这些人只是一堆物件,没有话语权,对他们也不存在蜚短流长的威胁,而且普通犯人也的确不敢乱传闲话的,象雨地里的泥娃娃,本来没有伞,还敢再去那个尿盆子? 按规定,我们几个新收每天回来依旧要盘板,不过,华子对我的要求相对放松了好多,这叫给我“放量”了。不过我还真不讨厌,不做出格事儿,我知道越这样,华子他们越觉得我这个人不赖,懂分寸。——这叫争取了主动,以后往前迈步容易找到台阶。 细想起来,在看守所呆得时间长些,也不是坏事儿,至少更多地聆听了那些“过来人”的教诲,曾有苦大仇深的前辈痛陈血的教训,又有臭不要脸的累犯炫耀安身立命的诀窍,那些世故华零星地灌进耳朵里,想不进步都不行啊。 不过,听说“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人心波诡云谲,意会多于言传,光凭道听途说的那些世故机巧,恐怕难以应付。细想也不由心头火起,在外面老哥什么时候浪费过这种脑细胞? 有时,我也破罐破摔地想,不就这几个鸟人嘛,大家互相玩,到最后还不一定谁玩得漂亮哪。现在的劳改队又不象传说中的那样血雨腥风,时代不同了,得靠脑袋瓜混,我相信我不算最笨的那一批吧。 听闲话,其实连二龙都感慨:“他现在劳改队根本不象劳改队了,以前就看流氓 淤啦,谁狠谁是大爷,连队长都让你三分。现在可好,最摇的都是他经济案,弄得那些流氓 也不象流氓 了,义气的成了傻,靠狠劲不好混了,得玩票子玩脑系。那些帽花也没以前那么亮堂了,现在都玩的,以前就是硬碰硬,你要玩得真狠,管教也高看你一眼,流氓 嘛。” 华子说:“龙哥,你就老脑筋了,其实现在还是流氓 吃香,不过流氓 的本质变了。咱以前进来时候,敢对抗政府,扛得住水牢电棒集训队,再加上豪爽义气就是流氓 。现在能哄美了政府,不管用什么手段,把小日子混滋润了,把刑减了才叫本事。以前那叫武流氓 ,现在这叫文流氓 ,别说劳改队,社会上不也这行嘛!时代不同了,咱得换脑啊,那叫什么来着老师? 民新弄的那个词……” 我说“与时俱进”。 “对,与时俱进!”华子欣然地一挥手,有感慨万千之状。 二龙歪嘴笑一下,轻蔑地自嘲道:“,以前的劳改队,谁要减了刑,都臊不搭的,象干了丢人现眼事儿,大伙还得打击他:瞧这傻,靠拢政府靠走了仨月。现在可好,全拧个儿啦,谁减刑减得多,谁牛!” “可不嘛,跟不上潮流不行啊,老观念摆不开啦,不过龙哥你没问题,到什么时候都上不了旱地儿,小船大桨到哪都是一个摇啊!” 二龙吸口烟,不紧不慢地说:“神鞭傻二没了大辫子,人家练出一手好槍法来,照样横走江湖,我能连个傻子都不及吗?”二龙果然只一种牌子的烟,软中华,外面送进来的。 华子笑嘻嘻道:“你在道上混那么多年,有基础啊,你是文武双修的料。” 二龙从鼻孔里轻笑一声,顺路带出两绺青烟来。 第三章实习期——新收组第七节吃饭问题 第七节吃饭问题 曹雪芹师傅说:事事洞明皆学问。这话就象一泡尿,放之四海而皆准。劳改队里的事儿,学问也是大了去了,单说搭伙计吃饭这一项,那里面潜藏的道理,就够一般人琢磨半学期的。 劳改队里,搭伙吃饭相当普遍,炊厂的饭车一到,少则一二狼狈为的狗友,多则五六七八臭味相投的狐朋,就会聚到一堆儿,或窃窃私语,或吆五喝六,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58条”监规里明确规定:不准伙吃伙喝,互相串换食品。”这是非常混蛋的一条,虚伪得没有任何执行的可能。大家凑在一起吃喝,在精神上可以起到淡化孤独的作用,在物质上就是要互通有无,利益均沾,在可能的范围内丰富自己的肠胃消化对象。但这都是相当表面化的东西,学问在肠胃之外。 关键是和什么人搭伙的问题。搭伙的普遍原则是实力相当,经济上要基本持平,几个人的层次也要相当,人头找人头,菜鸟找菜鸟,没有乱撞槽子的。接见前,“一伙”的人就计划好了,这个月谁买什么谁买什么,最后把东西一归堆,品种齐全,有福同享皆大欢喜。 我开始跟周法宏搭伙,就属于没学问的乱弹琴,两个人的“经济水平”和“理想志趣”大相径庭,要不是后来周法宏明事,见好就撤了,算给我一台阶,不然将来弄得肯定别扭,除非我下定决心拿家里钱多养一劳改犯,不过那感觉怎么也没法跟救助一失学儿童比。 其实,“养人”的搭伙形式也是有的,但两个人的关系先天就注定不平等,吃人家的那位就成了隶,每天打饭刷盆是份内必须的,出资方偶尔碰上什么事了,旁边那位也必须第一个飞起来助威,就算被人打得满工区滚槽牙,也不能后退,谁让您谗呢。人在那个环境里,就不值钱了,贱了,这些“贱人”,一般都是家里不来接见没有“经济来源”的穷人、多次犯、外地犯。 还有一种搭伙是基于利益 换的初衷,一个或几个有钱的鸟类,为了过上光明生活,搭台唱戏养一两个大哥,明来明往地搞权钱 易,不象社会上那些有钱人和官僚,弄个 易整得跟卖娼似的暗,犯人和犯人之间,暗箱 易很少见,大家都把事情撂在台面上,鸟屁给大哥上条好烟,这个月的劳作就可以少分你点,或者少刁难你几下,让你舒坦舒坦。别人看着只能放蔫屁生蔫气,弄大点响动出来看看? 劳改队里吃独食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根本不接见的,就是依靠政府“救济”一条路儿,再有就是格孤僻,有自闭自恋倾向的主儿,属于种种“怪鸟”之一的。这两种人很没前途,只能老老实实接受改造,政府改造你还不够,犯人还要更深刻地改造你,改造到你的神经末梢。他们是真正的孤独者,几乎一直沦陷在无助的深渊里,如果干活卖力,心灵又手巧,能赶上大家的进度还好受些,否则会“死”得很难看。所以投入到一个哪怕只有两人的小 伙里,也会让人有一种找到组织的安全感,受了气,背后也有个安慰的。 细说这搭伙混槽子的学问,可以开一个专门的心理课程讲座,从形式上可以分松散型、紧密型和机动型,从目的上可以分平等互惠型和利益 换型,从结果上看似乎又经常存在皆大欢喜和砸锅散伙两种喜剧形式,不一而足,各含奥妙。总之看似平静详和,其实心机绵密,祸心蠢动,每一伙里面,常常也会出现钱和人不和、同吃不同心的局面,一一尽述,深恐难为。 回过头来说我自己,在重新搭伙开饭这个事上,走了脑筋了。说走脑筋,只是说把这事当个事来认真对待了。 眼前的几个新收,不用细想,就只有赵兵和霍来清可以考虑了,其他几个人,我跟谁一凑乎准砸了自己的“牌子”,将来必定让他们把我拖累成怪鸟。霍来清先被槍毙了,我怎么能够胸怀宽广到可以容纳他那种人?赵兵家里不能常来接见,小孩也文气利落,不招慌不惹事的,让人看着塌实。赵兵上次买的东西没几天就包圆了,现在又孤零零地吃起了牢食,霍来清真的丝毫阶级感情都没有,光顾自己抱根火腿,啃驴鞭似的消受,倒是华子、二龙他们的剩菜,经常让赵兵打个牙祭。 稍一考虑,我把目标锁定在赵兵身上。 关键在于,赵兵是华子、二龙的“小劳作”。 事情进展得和想象的一般顺利,我先在吃饭时分些菜给赵兵,他很乐意接受,并且感激之情也表现得真诚,一来二去,我就说:“以后跟我一块吃吧。”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第一个“伙”。 在工区吃饭,林子从我们身边走过,笑道:“喝,兵兵傍上老师啦?”赵兵憨厚而单纯地看着林子笑,我想说句什么,又咽了回去,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也只冲林子笑笑。 林子走去几步,突然又折回来:“老师你还有扣肉罐头没?” “有啊,手底下就有。”我从塑料兜里掏出一个扣肉罐头递过去。 林子说:“本来都放弃了,想吃扣肉烩白菜,从你这一过,瘾又上来了。大姑娘乳房,知道什么吗?”我笑。 “你是老师,知道也装不知道,雞巴假正经,赵兵晓得不?” “扣肉啊。”赵兵笑嘻嘻道。 林子笑道:“小刚来几天就学坏了,华子教的吧?” 赵兵谦虚地说:“不是,从外面我就知道。” 林子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忘了你是强老板进来的了,出去以后跟华哥干啊,华哥老婆更靓。”旁边听到的都笑起来。 赵兵还真是强老板进来的,太详细的情况还没有掌握,只是听华子他们拿他找乐时候零碎带出来一些信息,知道赵兵的老板是他陕西老乡,还是他一个转弯表哥,后来这小子趁老板不在,把表嫂给破坏了,5年,先在少管所呆了两年,才转过监狱来。所以也有人喊他“少管”。 林子一边招呼他的跟班儿水建宝去库房热菜,一边对我说:“罐头晚上还你啊。” 我赶紧说不用。 林子没说话,晃荡着奔二龙他们那边去了。 正吃着,一个小老头突然凑到我们边上,笑眯眯地问我:“老师你以前真是老师啊?” “啊。”我一看,这就是他们说过的那个“日本儿”,此翁干瘦如木乃伊,眼睛倒活得发贼,不过看不出有日本血统的痕迹,可能我对此没有研究。 “日本儿”说:“老师多好,我就尊敬老师。” “哦。”我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应付他。虽然我和赵兵现在吃饭的时候可以离开新收区,到老犯的案子上占个角,偶尔和老犯打个招呼什么的,华子也不多言,但这个老头冒冷子钻过来搭讪,又是个菜鸟一级的家伙,还是少跟他套乎的好。 赵兵因为华子的关系,跟他们比较开放,就问:“你不在那边吃饭,跟新收搭和,让林哥看见又是事。” “日本儿”笑道:“我看见有学问的就羡慕,林哥是好人,华哥和龙哥都不错,兵兵这样的小孩,简直人见人。”一边说,老头一边站起来:“你们吃吧,等过了新收,我再跟老师请教。”说着,端着一盆底素烩白菜帮子走了。 我说:“这小日本儿脑积水吧。” 赵兵一边往馒头里抹着腐,一边不屑地说:“切,他就是想讨好咱们,让咱们给他传话,说他在下面净说林哥他们好话得啦。” 赵兵话一出口,我暗暗有些吃惊:这小家伙心机也不浅啊。 第三章实习期——新收组第八节垫砖儿 第八节垫砖儿 豆子捡得很顺手,五大一又有老弱病残队的基础,分的活儿不是很多,所以抓点紧,从早上6点提工闷头干到晚上7点左右,一麻包豆子对我不算什么威胁,一般还能提前休息一两个小时,高兴了就顺手帮周法宏他们捡几把,不然就和赵兵扎一边聊天去。 这些舒坦,一部分要得益于华子对我的照顾,分豆子时,别人都是摸一包算一包,我和赵兵霍来清就可以先打开相相面,看豆子太赖就甩边上,看着豆子干净些的才拉走,甩出去的那包,就由华子蛮不讲理地派给鸟屁了。 关键还是检验那关。 检验这个差事很牛气,跟他关系好的,差不离就让你过去了,跟他关系孬的就费劲多了,拿死杠杠卡你,有气撒不出,还不能跟别人比,一比,就违反“规则”了,那叫“咬边儿”,社会上单位评职称发福利有了龌龊,总有人明目张胆地蹦出来鸣不平,争得鸡飞狗跳,劳改队里就不行了,你觉得不公平是吧?人家红口白牙就告诉你了:“我就看你别扭,有辙你想去!” “咬边儿”是个忌讳。有本事你往上层混啊,没本事你就该干嘛干嘛去。人就是分亲疏远近三六九等,你跟我不行,我就给你使绊子,有能耐你也绊我啊?拼的就是综合实力,闲的淡的白扯。劳改队里什么都是直接的,你不服也没辙,气死也白搭。 这都是华子平时给我们上课讲的大道理,光眼子跳井,直来直去。 我们仨的豆子 去验货,华子就溜达过去跟湖北说:“看看,就过吧。”看看,就过了。 湖北是原来一个老队长的关系户,后来老队长退了,湖北的势力就见微,平时跟林子他们几个“上面漂着的”关系也处得不积极。 林子对湖北直接表达不满是因为怀疑湖北给他们使了个小“坏门儿”。 那天水建宝在库房插上热得快,就去忙活别的差事了,不知怎么把烧水的事给忘了,后来坐在库房斜对面捡豆子的“日本儿”突然尖叫一声“宝儿”,先蹿进库房去,水建宝“哎呦”一声,一边喊“水”一边也奔过去。 大家都朝库房那头看,湖北若无其事地巡查着大家的豆子,对库房里的事表现冷淡。 一会儿水建宝红着脸回来,向林子汇报:“把水给忘了,烧剩半壶了。” “的,你猪头啊?队长都在办公室呢,烧水不在旁边看着?”林子低声骂道。 华子说:“没出嘛事吧?” “没有,就是热得快跟壶嘴儿都烧化了。”水建宝说。 “日本儿”兴奋地从库房里也出来了:“刚才好险啊,晚到一步就得出事儿。”一副邀功请赏的才相。 “库房没喘气的是吗?”华子问。 水建宝道:“湖北那傻溜达外面来了。” “日本儿”恬着脸诡秘地轻声报告:“我看见库房冒热气的时候,他刚从里面出来不一会,没准那时候水就开了……”“日本儿”这套活,叫“垫砖儿”,告状,也是“坏门儿”之一种,我估计“垫砖儿”的词源大概跟老虎凳有关吧,往受刑者脚根底下塞砖那位,是够损的。 林子一巴掌拍在案子上:“呵我他家全体妇女的,跟我来坏门儿啊!” 华子赶紧拉了他一把:“先别冲动,我知道你的脾气,不过这事还不能明着折腾他,先是咱违纪了啊,到时候帽花也不好向着咱说话不是?回头找个碴不就把丫的办了嘛。” “,劳改队里还没有敢跟我林子耍活儿的,爷们嘛,来就来实打实的,光明磊落,拼得掉我算你牛,林子服气!” 我们几个旁边听得清楚的,都远看湖北,湖北有些不自在。这事,只要杂役黑上你了,你解释都没有用,就算你无心也是有心了。 二龙简洁地说:“在工区别闹了,晚上回去就办,让他锛个档儿还不容易?” 晚上,林子他们并没找湖北的麻烦,华子从林子那边回来后,跟二龙说:“林子也是粗中有细呢,决定不开火炮了,给湖北来点慢药。” “咋办?” “开方子呗。”华子笑道。 转天下午,我们正捡着豆子,林子跟一个叫“郎大乱”的管教站公室门口 侃着。郎大乱是“五大一”的中队长,听说平时嗜酒如命,而且一喝就上脸,上脸就 天儿,有点“酒乱”,“郎大乱”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他和朴主任一样,是我们中队的高层领导了。初来乍到,这位爷还没给我更多印象,就是看他整天在工区晃来晃去地咋呼,嗓门贼大,说话粗鲁,素质偏低,跟林子他们谈话倒随便,没有官腔。如果扒了那身灰皮,我估计他马上就能跟杂役们称兄道弟,看上去蛮豪爽的。 忽听国子在那边叫起来:“谑,谑!谑!这是成品豆是嘛!” 华子立刻跳起来大声问:“怎么啦?” 国子念台词似的大声答道:“一不小心碰掉一包成品豆,给摔破包了,里面全是杂质啊,吓我一跳!” 林子歪头问:“湖北呢?湖北!” 湖北从库房里跑了出来,迷蒙地问:“啥事啊林哥?” “你看看那包豆子!”林子一边说,一边跟郎队往事故现场走,湖北已经先一步到了,脸色大窘。 林子威严地看着湖北:“咋验的活?这豆子发出去,让客户发现了,不砸二监的牌子断二监的财路吗?你他诚心还是故意?” “不可能啊?林哥……郎队,我挺认真的啊。”湖北看一眼林子,看一眼郎队,有些慌神了。 “你挺我个雞巴,你还挺认真?我看你是干腻了!太舒服了不是?” 郎队的脸也拉成个大冬瓜,气汹汹地说:“你他干不了说话啊!扒拉个脑瓜就能干这个检验,针鼻儿大的活你给我整出斗大风来!” 林子推一下湖北的脑袋:“你是不是诚心破坏生产啊?” “我哪敢啊。”湖北的话软成棉花糖了。 “那你就是诚心给杂役跟队长使坏门,想弄出生产事故来,让我们好看?你他的啊!”林子虎视眈眈地盯着湖北,一脸发自肺腑的愤慨。 郎队出脚踹了湖北一个小趔趄,恨恨道:“再出这事就撤了你!看你也就是个捡豆子的脑袋!” 湖北哭丧着脸解释,郎队已经转身走了。 第三章实习期——新收组第九节意外收获 第九节意外收获 整治了一顿湖北,当晚二龙和林子被方头请去别的大队聚会了,说是瘦子明天开放,在号房里大摆宴席呢。 这都是在监狱里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不然,惶论起伙喝酒,光是出中队的号筒,就如行蜀道,那个栅栏门可不是摆设,犯人要是来去自由 了,监狱就成百货公司了。 人头们串号筒,似乎是家常便饭,喝酒赌钱就要忌讳多多了,必须防备着队长,否则被抓住,十有八九要关禁闭。我来五大队一个多月了,几乎每个礼拜,二龙、林子他们都要弄顿小酒儿,还没见谁折过,一来警戒工作做的好,二来队长们晚上也很少进号里来。出了工区,离开管教的视线后,犯人就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人头鸟屁都放松下来,苦的就是我们新收,每天都盼着下一拨新收快来把我们顶替下去,变成“老犯儿”后,至少不用盘板,可以抽烟,可以在号筒里自由 地走亲访友了,境界又不同起来。 早说等那批豆子完活就换工种,可连续又顶进来两大车豆子,还不见动静,大家都有些浮躁。前些天林子到新收组串门,提起这事,就说:“我问郎大乱了,他也一脑子糨糊,说不出个南北东西来,光知道是朴主任联系的业务,好象是织鱼网,年前肯定来活儿。” 华子说:“赶紧换活吧,这豆子太的脏了,整天满工区尘土飞扬,坐几年牢,再弄个脏心烂肺出去就冤了。” 赵兵嬉笑道:“我也早捡腻这个豆子了。” 林子说:“你们都是棒槌,身在福中不知福,网子一到,五大一还想象现在这么干,门儿也没有啊!肯定重新组队,兵强将进来,大干起来看,不把你们累得吃饭拉屎找不准窟窿就好。” 华子笑着说:“还真是,到时候还有老弱病残?会喘气的就得往前线上赶!看二中那帮织毛衣的了么,咱收工的时候,他们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呢,人家那英是白天不懂夜的黑,他们是夜里不懂白的白啊。将来五大一也得朝那个方向发展。” 听得我心里有些发紧,突然希望这讨厌的豆子一直源源不断。老弱病残啊,被人当做老弱病残多好。不过我一直不明白,我们这8个人,怎么会分进这个组织里来,大家谈起来只怪自己命好。现在想,可能是“五大一”从我们开始,就准备改组了吧,我们是老弱病残集体的里程碑似的人物,是第一滴新鲜血液,准备将来狠狠地抹在刀刃上。想着,不觉后怕。 那晚华子没有被邀请,心情多少有些郁闷,酒不酒的是另一个问题,一种被轻视被遗弃的失落感恐怕才是关键。华子坐铺上翻着一本破书,跳着章节看,心不在焉的样子,一棵接一棵地抽烟,最后抓一个空烟盒在手里,懊恼地扔到墙角去了,回手在衣服兜里乱捏,眉头皱出个大疙瘩。 我眼尖,问:“华哥屋里没烟了吧。” “工区呢,落工区了。”华子嘟囔道。 我下地从铺底的方便面箱子里抻出一条红山茶塞过去:“先接个短儿吧。” 华子眉头舒展开了,接过烟说:“我这不成掐巴人了么?” “华哥跟我怎么还说这话呀,你待我不薄,我心里没数?”我说着话,心里已经把他祖宗骂了一个来回。要说这叫周瑜打黄盖就错了,这叫 换。 我看到了华子的弱点在哪里。我这招,跟林子、二龙就未必灵光。而且,几个回合下来,我也知道约束自己,不在他们面前腐蚀华子,否则会给他们留下负面的感觉,就得不偿失了,毕竟华子只是我的眼前利益和跳板,华子走前,我希望通过他能打下一些安身立命的基础,这就够了。 这些事情,用不着煞费苦心地去计谋,只需顺其自然见缝插针就可以了,灌肠不行就打点滴,调动一点聪明智能用在保护自己身上,往往积极还是很高的,灵感总在瞬间闪现,把握住了就拿分了。 华子坐了一会儿,突然说:“兵兵叫老三过来聊天啊,呆腻了。” 一会儿王老三晃荡着肩膀进来了,笑嘻嘻道:“想我啦?” “排队也排不到你啊,我这有点瓜子快放霉了,让你给帮忙磕磕,你不是属耗子的嘛。”华子扔上一棵烟,真的招呼赵兵从铺底下摸出一袋“洽洽”来,倒在小茶几上,老三笑着坐下,先把一颗瓜子扔进嘴里,松鼠似的用牙去了皮,呸到地上,然后问:“有事吧。” “没事,紧张什么,不找你借钱。”华子道。 俩人坐那里一边抽烟喝茶磕瓜子,一边东一榔头西一镐地侃大山。华子先畅想了一下出去后的发展蓝图,说W市是不能在呆了,得到哪哪发展发展。老三则更多地在追悔青春,说自己当初怎样牛,靠倒腾走私轿车已经搞成“王百万”,后来吸毒败了家,又说自己怎么有毅力,楞把毒给戒了,正要东山再起就犯了事。 “冲动啊,一时冲动,就几句话不顺耳,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白进来耗费三年青春,太不值得!”老三发自内心地忏悔。 华子感慨道:“你要不沾那个粉多好,现在咋不也成企业家了?” 老三把杯子往茶几上一蹲:“咳,我这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都是丰子杰给带上了道儿,现在那小子也没落好儿,白面儿的事,弄一没期徒刑,老婆孩子扔外面,不定便宜谁了。” 我一直耷拉腿儿坐对面铺上听他们扯淡,往老三一说“丰子杰”这仨字,我就机灵一下,待他们谈锋渐弱,就插话道:“三哥你说那个丰子杰可是北区的?” 老三一提神:“呵,你认识?” “在市局他是我们号长。” “贩毒 ?”老三追问。 “贩毒 ,北区的。” “那还就是他嗨,北区没第二个贩毒 的丰子杰啊,那些人瞒不了我……他提过去广东打天下的事没?” “不就一华侨农场嘛。”我说,心里有了根。 老三看一眼华子,看一眼我,精神亢奋起来:“我跟丰子杰是发小儿,和尿泥一块长大的,关系铁了。后来丰子杰跑广东混去了,有一年跟他们老板一块来W市办事,跟我一见面,才知道他在那边当保镖,其实就是打手,老板在当地是天字号的老大,对手下人特豪爽,大把丢票子,我那阵也正没事干,到处打游飞,丰子杰给我一煽风,杨老板一点头,我当晚就跟他们南下了。,那几年折腾的,是这辈子最痛快淋漓的日子啦,再也不会有了。” 老三灌了一大口水,接着感慨道:“那才叫流氓 生涯!” 老三掏出一支烟,笑问华子:“这哥们儿能么?” 华子道:“。老师是咱弟兄。” 我从空中接了老三飞过来的“金桥”,象接到一个意外的绣球,谢一声,自己点上,得心里舒坦,就是劲道大了些,我喜欢柔和的。 第三章实习期——新收组第十节希望与疑虑 第十节希望与疑虑 转眼又快接见了,我写信让家里多送200块钱来,这个月还要打点一下华子,提高他为我继续努力的热情。华子还是讲些道义的,吃拿了人家的,心里多少还惦记着办实事儿。 前两天华子单独告诉我:“我跟林子和朴主任念叨了,等来了新业务,豆子一撤,你就顶湖北进库房,搞个统计什么的。” 我正高兴,他又提醒我:“不过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盯在那个位置上,我只能给你努力,成了算你命好,不成你也别怪我没下力气,我是把你这个事当事办了。” “林哥什么意思啊。”我知道“提拔”一个人,林子和管教沟通一句,往往顶两个华子这样的,华子再有几个月就滚蛋了,管教现在用他,只是让他发挥发挥余热罢了,没有什么可延续的价值。林子就不同了,管教要依仗他管理几十号犯人呢,哪个位置上指派什么人,一定要考虑一下和杂役犯的协调关系,不然将来出了故障,有了这样那样的龌龊,还不得管教自己擦屁股?所以林子对我的看法很重要。 华子说:“林子那边你放心,我没少给他灌输,说的全是你的好,有学问,又塌实,没有闲七杂八的鸟事,林子对你还是认可的。” 我说那我得好好谢谢你。 华子说:“你又说远了,你还看不出我来吗?走的就是朋友道儿,一诺千金,我看你是个可 的人。你别看不起华哥就行。” 我受 若惊状地表示“哪里哪里”,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哪里”,我就知道我不花钱就办不了事,以前的教训还少吗?一诺千金,靠,千金买一诺啊。 转过两天来,在工区,朴主任溜达到我旁边问:“麦麦最近感觉怎么样?” 我赶紧起立回答:“还好。” “面临身份转变的落差,得逐渐适应啊。” 对朴主任语重心长的话语,我表现出很感动的样子:“谢谢朴主任,我已经调整好心态了,正努力改造自己。” 朴主任点点头,说了句“那好啊”,面无表情地走了。 我激动了半天,觉得有戏。朴主任不会无缘无故关心一下我的,肯定和华子的鼓吹不无瓜葛。 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就可以脱离犯罪群众,“漂”上去小摇着,兜里别支劣质圆珠笔,手攥个小本子,煞有介事地记录着:张三网子8个,李四网子7个。然后就溜达回库房盘点盘点,仰铺上打个闲盹,抽烟喝茶,到时候,再活动活动,捞张减刑票,靠,还改造个球啊,眨眼不就回家了嘛。呵呵,嘿嘿。 我突然间接地理解“小人得志”的滋味了。当然没有谁乐意承认自己是小人,我也不想说自己就是小人,虽然已经不君子。我只想说,“得志”那滋味就是舒坦。 然而那天收工前,我的心情却一下变得很糟糕。因为见到了毛毛。 哪天,监狱点名出了错,所有犯人都被紧急召集到工区外蹲地数脑瓜,五大和一大因为在一个大工区里,所以毛毛他们出来时我看个满眼。 按常规,监狱每天要点几次名,收提工时各中队自己数一下脑瓜儿,是必须的,下午管教下班前,晚上犯人休息前,全监还要统一核一下人口,叫“点大名”,虽然是例行公事,但没有人敢 乱应付,多一个少一个都是大事儿。一旦算错数,就要兴师动众,翻 倒海重来一遍,越倒腾不清空气就弄得越紧张。这种情况不常有,真越狱的事就更少见,稀有稀有,监狱里真跑掉一个,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从管教到犯人都跟着倒霉。 那天下午点大名,外面正飘着小雪,风也凄厉,我们还是义不容辞地冲进露天地,蹲在风雪里,等候监狱的值班管教逐队登记核对。 一会儿,“一大”的队伍从大白楼后面的平房车间钻了出来,一个个都跟挖私窑的似的,又如水墨泼淋过一般,除了眼白儿和牙齿,脸上一抹黑,身边有个老犯笑道:“烧碳 ”来了。 一大的犯人排着队,往我们的侧面去,我恰好蹲在前排,还是需要努力探着脖子,找我期待中熟悉的脸模。不时有黑花脸冲我们队里一呲牙,跟相识的犯人打个招呼。突然一个人冲我手不过腰地摆了摆手,拘谨而兴奋的样子,同时干咳了一声,很快就随队伍过去了。是毛毛!我看他的背影,很疲惫的样子,那个玉树临风的小伙子就给改造成这样了? 我小声跟旁边的往老三说:“刚才那个是我老乡。” “哪个呀?” “原来白面书生的样子,现在就眼珠跟牙还是原样儿了。”我沉痛地说。 “捣锤翻砂,神鬼也怕。你弟兄够倒霉啊。”老三笑道,一边吸溜着凉气,把囚服领子往起抻了抻。这小子的领子上还绷了一层毛线套,看得我心里也借三分暖意。人头们,还有几个混起来的老犯儿,他们的领子都绷着这样的毛线套,而且好多人还都有个毛线小帽儿,收提工的路上往光头上一扣,再掩上耳朵,既遮风雪又显示了自己的地位。这些毛线活都是从二中队犯人手里弄来的下脚料,二中不是织毛衣嘛。 雪花似乎结成了冰凌,被风一甩一甩的,扑在脸上,象一连串歹毒的小嘴巴煽过来,钻进脖领子里,更是凉森森的。往常这个时辰,天稍稍给些晴色,正是群鸦归巢的时候。很多年前,还是在乡下老家的坟场上空,见过成群的乌鸦,啊呀叫着乱舞,真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黑家伙,不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每天黄昏就在监狱上空乱云也似的掠过,甩下一片凄厉又蛮横的嘶叫。这样冷雪冰天的气候,不知道那些自由 的怪鸟可舒服?看天空只是一片苍灰,似乎有一个硕大的冰块儿在上面悬着,压抑,寒冷。 冻了半个小时后,值班管教终于过来了,林子赶紧跑过去,把写好的点名表递上,管教慢步往前走,嘴里数着数,过了这里,一大的杂役也赶紧来递表,大家都盼着赶紧结束。我们这里完了事,里面还有一个七大,工区就算点完名了。然后还要和监教楼里的人数汇总一下,才能出最终结果,在这之前,我们只能在这里捱着。 人群里不断传出肮脏的咒骂,站在后面的几个杂役开始跺脚。我的脚已经麻木起来,监狱发的破棉鞋太糊弄人,根本不保暖,下面垫了两层鞋垫还不管用,帮子太薄。好在我不是汗脚。 终于,一串大便干燥似的电铃声拉了出来,工区院里爆破出一片欢呼,杂役们先自己往楼里跑,嘴里喊“散”,后面的队伍马上乱了营,冻惨了犯人们怪叫着往工区里撞去。 我故意迟疑着落在后面,毛毛果然心有灵犀,赶前几步到我跟前:“麦哥,还认识我么?”他笑着亮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在黑脸的映衬下,粲然生辉。解着又冲过来一个黑的,自己报名叫“薄壮志”。 我先跟薄壮志招呼一声,然后问毛毛:“没找找关系?” “给家里写信了,接见时候一定要提,真他受不了了。”毛毛凄惨地笑着。 “你怎么样?听说五大一特舒服啊。”毛毛说。 我刚说了句“还凑合”,一大的杂役就吆喝他俩归队了。 我转身怏怏不快地上了楼,林子他们都躲进库房暖和去了,好多犯人还在不断地活动身子驱寒。管教们下班走了,又到了晚饭时间,估计吃了饭,再渗一会儿,林子又该招呼大伙撤退啦。 望着已经开始上机作忙碌非常的二中队员们,看着面前那些熟悉的“老弱病残”的形象,毛毛和薄壮志疲惫的背影和黑黑的脸庞又浮现出来,一股悲凉和侥幸的复杂感觉涌上心来,我想:五大一还能舒服到几时呢? 第三章实习期——新收组第十一节温暖来了 第十一节 暖来了 收工以后,晚上大多寂寞,如果没有串门的,华子和二龙的话都不多,似乎 流的愿望也不强烈,偶尔把傻柱子拉来调戏一把解解闷,然后就都慵懒地仰在铺上抽烟,耗得倦了,就吩咐小不点打水,洗漱放倒睡了。留下我们盘板儿。 这天又是无聊,没有串门给我们演话剧的,二龙腻巴巴念叨了一句:“这里真他格色,整个中队连个电视也没有。” 华子说:“以前有过,架号筒里看,后来让几个杂役戗火给砸了。现在谁想看电视,只能自己出血,林子屋里那个还是从别的队淘换来的呢。” “回头我让外面送一台进来,叫老朴给接一下就行。”二龙说。前些天听他们闲话,知道二龙外面的弟兄没少在朴主任身上下工夫。 华子环顾一下大伙,说:“别你一个出钱啊,到时候大伙摊。” “摊个球啊,鬼市上几百块一个好的,我跟他们搭伙买?不丢死脸啦。” 说着话,接见日很快就到了。接见日从来都是个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日子。 按惯例,接见前一天,犯人们都把长出来的头发剃掉了,被小风一溜,脑袋上凉飕飕的,不过不影响热闹的心情。 列队去接见室的路上,大家都比较随便了,蒋顺治挤到我旁边来,兴奋地告诉我,他的老婆从安徽老家跑来看他了。 “花儿啊。”我笑着说。 “你还记得?”蒋顺治笑得眉眼错位。我说我给花儿写了那么多情书,怎么不记得?在看守所,将顺治的家信都是请代理。 我说:“一会儿你坐我旁边,看看我女儿好不好玩。你老婆真那么漂亮吗?我还得鉴定一下哪。” 蒋顺治只是笑,很幸福的样子。 “谁老婆漂亮啊,一会我也来两眼开开斋。”周法宏的家里也来人了,今天精神焕发许多。 我问他家里可能谁来。他说:“我老爹呗,上次进来老还来过两次,这回老动不了劲了。” 旁边有人说:“回头再把你老爹拖趴下,你就够道了。” 说着话,到了接见室楼下,大家都找地方坐下,或挤小卖部门口看新贴出来的物价单,等楼上点名传唤。早一拨接见完的犯人正在里面忙着购物,抢劫似的忙乱。 偶尔会有管教领着一两个犯人从楼下的角门进到一楼大厅,那里也是个接见室,可以和家人“面对面”,都是有关系的犯人,普通犯人只能到楼上打电话。 楼上一阵嘈乱,许多犯人接见完了,表情各异地走出来,一个老管教在上面开始叫号儿,听到名字的就雀跃着往上跑。 蒋顺治和我挨着进去,找个地方坐下,等家属进来认领,周法宏兴冲冲蹿过来,一屁股坐在我边上:“挨着老师!” 大家都坐定了,玻璃隔墙外面的管教才开始招呼家属进来。我们都欠起身,冲门口招手,一片手臂象一片热烈却落光了叶子的森林。 琳婧抱着女儿光灿烂地奔我这里快步走来,弟弟瘦高的身影紧随着。没坐稳,先抢过电话来。 我招呼女儿叫“爸爸”,在琳婧锲而不舍的练下,女儿终于冲着话筒应付差事地叫了声“爸”,眼睛却迷惘又好奇地望着别处。 我敲着玻璃,总算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拿小手探索着拍我扶在玻璃这面的手掌,手上冰冷着,心却油然 暖起来,似乎和女儿的手已经肌肤切切地按在了一处。 女儿已经可以自力更生地站在墙台上,呆的久些,开始烦躁,用脚在玻璃和电话基坐上乱蹬,我看得心花怒放。 终于,琳婧的电话不响了,我想女儿的力气不会那么大,肯定是电话的质量蛋,居然禁不起一个一周岁女孩的践踏。我赶紧笑着示意他接过弟弟的话筒,一边指指脚下:“别声张啊,有监控。”也是听人说的,楼下有个电话监控室,防止接见时有违禁言论的。 我捂着花筒,笑着对旁边的周法宏说:“给踩废一个。” 周法宏咧着大嘴笑。对面是他象油画《父亲》的主角一样面色沧桑的老爹,孤单地和他的儿子在玻璃墙两面牵挂着。 和琳婧聊天的时候,我扫了几眼蒋顺治对面的小妇女,漂亮还是算的上漂亮的,带着那种朴素的幽怨的美,心想这小子福气很不错呢,就他那把劳苦大众脸儿的,真亏了人家花儿了。 本来想说什么来着,一拿起话筒就乱套了,事先计划的项目都没了踪影,家常话也没聊透,电话“夸”地就息声了,20分钟的接见结束了,接见室里立刻爆发出一片不约而同的憾叹。 琳婧抓着女儿的手在玻璃上和我握了一下,我终于看到了女儿的笑容,烂漫的没有尘埃的笑容,纯洁得象在玻璃那面飘过一朵雪域高原的云朵。 我知道女儿的笑不是因为我,女儿的笑是为她内心的不可琢磨的欢乐。但我已经非常开心。 下了楼,从收物处领了家里送来的钱粮。最棒的就是送来了一双中腰的陆皮靴,我的脚可以 暖起来了,还是有老婆好。 在楼下购了200块钱的物,又花200块钱备了两条烟,准备让华子去运动一下。然后,溜墙根跟周法宏着烟,等凑一拨人一块回去。周法宏懊恼地说:“的带半斤烟叶都不让送进来,没人是不行,处处受刁难。” 蒋顺治买了两箱方便面,抱过来放到边上,很兴奋地问:“我老婆还行吧。” 我笑着说:“还可以啊,把她一个放外边你放心?” “放心。”蒋顺治自信地说着:“我一个劲告诉他不要来了,大老远的,她说年前怎么也得来看我一次,还说过了年想跟老乡来监狱边上打工,方便看我。她给我上了100块钱,我只怪她大手大脚,要她去退掉50,她说什么也不干,还跟我哭起来,真看不了女人掉眼泪儿。” 周法宏说:“其实你们外地的,只要有身份证 和车票,啥时候来都能见面,不一定非赶接见日不可。” “我老婆胆小,不凑大拨不敢进监狱的门。”蒋顺治笑道。 看着将顺治幸福的笑脸,我心里动了一下。在着大墙之内,其实每颗心里都藏着一片 情啊,不管这 情来自老婆、孩子还是父母,也不管这颗心是何等的黑暗、郁。 霍来清在那边跟几个老犯嚷嚷:“巧克力不让往里送是吗,我怎么看见有人进烧鸡哪!” “龙哥还进了台电视呢,你气呀?有气往大处混呀!”有人红光满面地教训他。 周法宏掏出贫下中农烟,自己点上一棵又揣兜了,冲我晃了下牌子说:“我知道你不这个。” 我笑道:“我也想给家里省啊,可现在得往上拔点儿,卡在红山茶这个高度上了,就得挺下去,的红塔山的价呀。” 周法宏看看左右,跟我嘀咕:“你走的是经济路线,最简单了;其实没钱的也能混好,就是得敢于糟践自己,从不把自己当人看的基础上往起混。” 我笑起来:“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看,还混个屁呀,别人能高看你?” 周法宏无奈地笑笑,好象很苦恼:“你咋就不理解呢?咳,你头回进来,我又没文化,说不清楚那意思。反正这里面的学问大去了,你慢慢就看出来了,不信你注意点‘日本儿’,这老不是一般机灵,将来他准混的比一般人牛。” 我晃晃脑袋:“可能吧,谁也说不清啊。不过这不把自己当人看,别人怎么捧你?总他不明白。” 周法宏凑我耳朵边说:“那些人头,有几个犯人不骂他们是雞巴,可人家照样摇,骂他们的人照样得在人家手底下当孙子,人家根本用不着你把他们当人不当人,管着你就行,整天牛灿烂就行。你觉得人家是雞巴咋得了?到时候你还不得冲雞巴点头哈腰?” 我退后一步,惊叹道:“你说的好啊,我有点明白了,兄弟这思想马上就更上一层楼啦。” “我就是一臭嘴,说完就后悔,你可别害我啊,这些话别飞华子他们耳朵里……” “骂我了吧?我是那人吗?” 周法宏笑。 我转了话题问:“怎么总是你老爷子来,你没结婚?” “记得以前跟你提过呀,没说过吗?离了,上次进来就离了,以后也不想结了,伤透心了,女人他的不可靠,想那事了就掏俩钱找个地方嫖一回,,有钱真他好。” 这时,一个方头方脑的小伙子凑过来问我:“哎你是叫麦麦吧,C县的?” 我犹豫着答了一声。 “我也是C县的,那天听点名,我还犯嘀咕呢,背后一打听,敢情真是你。” 我更迷糊了,我说你谁呀,我咋想不起来? “我三中的,叫龚小可,你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我在C看的时候,跟施展一屋,他老提你。” 我马上表现出适当的热情,上了棵烟。 龚小可把烟点上说:“过了年儿,我可能调你们一中去,我们队里都哄哄开了,等你们的网子一到,我们就调过去一批,壮大你们队伍。” 我笑道:“是嘛,那以后咱多亲多近了?” “多亲多近!”龚小可一边应承着,神情已经先亲近起来。 龚小可也判了3年,盗窃,偷摩托,“法定开放日”跟我同年同月。 他问我找人了没有,我说没找,自己混呗。他说:“那可不好玩,让家里活动活动,拿钱直接砍队长多省劲儿。财神爷小鬼儿,直接现钱杵,包准灵。” 我笑道:“你怎么样?运做了吗?” “这回接见完就办。”龚小可凑我耳朵边说:“我直接奔咱大队长下家伙。” 我笑道:“你来的时间长啊,我连大队长是谁还不知道呢。” “慢慢来呀,不过自己混也是条路子。不少人都是自己混起来的,我没本事,只能靠家里啦。”我看出这小子突然有点后悔跟我泄密了,想拿话往回圆。 聊了会闲篇,一个队长过来招呼我们排队,先收回去一拨。天上开始懒洋洋地瓢雪花了,我老婆他们打车来的,不用担心。周法宏开始骂了几句,蒋顺治更是不停地担忧,说单赶这倒霉天接见,花儿不知道在不在车上。 第三章实习期——新收组第十二节压抑并欢欣 第十二节压抑并欢欣 接见当晚,我们号儿热闹了一番,二龙进了台21寸的索尼彩电,据说是串了好几个号筒,才淘换来一个插座,几个人鼓捣着接了电,调试了好一会儿,终于可以收到两个台,二龙一边洗手一边说:“的可算看见女的了。” “我靠,万人迷哎,我偶像啊!”霍来清一眼打在小腰儿蛇扭的李纹身上,兴奋地叫起来。 二龙侧目道:“再你瞎雞巴咋呼,我先砸电视后砸你!” 霍来清脸一红,愣愣地盯着李纹,任凭她怎么挑逗买弄,又眨巴眼又扭屁股的,都不敢再附和,霍FUNS的激情彻底被Yan割了。 赵兵不待吩咐,把茶沏好,倒了两杯给华子和二龙。估计那还是我进奉的龙井呢吧,我自己连一口都没有喝过。 不过我可以看电视,解许多腻歪,周法宏他们只能脸冲墙,用耳朵享受我们消受剩余的。 虽然二龙坚决不看新闻联播,让我们关心国家大事的渴望不能实现,但大家的文化生活毕竟上了个大档次,很很知足了。 二龙把着遥控,不停选择着自己喜欢的节目,没的可看时就骂街,叫嚣出去以后把电视台给的炸掉。 电视里在播卫生巾的广告,赵兵神秘地一指,华子眼一吊线儿,看见干巴老头孙福恒正盘那里歪头靠在铺杠上,大概着了。二龙也看见了,挥挥手,示意华子别言声,自己爬起来,蹑足过去,把打火机凑在孙福恒嘴唇下面,卡地打着,只听“呲拉”一声响后,孙福恒猛一直腰,头狠狠地顶在上铺的板子上,一通哎呦。大家都笑起来,同时屋里弥漫了一股淡淡的烧烤毛发的焦糊味儿。 孙福恒苦恼地皱着眉,划拉着自己焦黢的 子说:“龙哥你干嘛呀?” 二龙问:“着了。” “打了个盹。” “呵,胆够大啊,我还没点火呢,你就着了?”二龙打着趣。 华子责怪道:“二龙你也太不负责了,修理 子还给剩一半。” 二龙看看孙福恒,指挥道:“掉过身来。”孙福恒掉了过来,脸朝电视坐着。 二龙把打火机凑过去,一边安慰道:“别动啊,一下就修好了。” 孙福恒往后一仰头,用手把二龙的打火机扒拉开:“别瞎闹了,多疼。” 二龙笑道:“这么老了还疼?呆好了!” 孙福恒还是躲,二龙没耐心了,啪地一个嘴巴:“你老的,你以为我逗你玩哪,广告之前不给你修好,耽误我看大闺女我拍扁你!” 华子也命令到:“老头你规矩点,别乱动啦!咋他不知好歹呢,龙哥给谁修过 子?荣幸去吧!” 二龙又把打火机凑过去,把气门调到最大,在孙福恒嘴边上晃来晃去,不急着点火,先好好消遣他。孙福恒使劲瘪着嘴,手不断下意识往上一抬一抬的,二龙象搞科研似的专注,提醒他:“手别碰到我啊,嫌你脏,沾我一汗毛我掰你颗牙下来,不信你就试试。” 那边广告结束了,二龙不想恋战,大拇哥一动,火苗子暴噌一下,蹿上孙福恒的老脸。孙福恒盘着腿整个身子楞蹦起来,“啊呀”一叫,伴随着一片笑,焦糊的味道又飘过来。 疤瘌五多嘴道:“老这毛的味道怎么带臊的。” “那嘴在外面肯定当使呗。”二龙说。 疤瘌五有幸得到二龙权威的的解释,夸张地大笑起来。 华子说:“疤瘌五,告你好消息。” “啥呀?”疤瘌五回头问,喜笑颜开地。 “你老婆来信了。” “在哪?” “主任拿着呢,本来先不让跟你说。”华子卖着关子。 疤瘌五表情有些不自然,假开朗地一笑:“华哥拿我找乐哪。” “,瞧你那行,我哪找不来二两乐子,值当往你身上靠吗?” “要是真的,我就知道嘛事儿,离婚呗?”疤瘌五沉吟道。 “行,不白进来过,主任下周一上班就找你谈,今儿跟我先了解一下你的情况,我可说你度量大啊,到时候别跟主任腻巴。” 疤瘌五宽心地笑道:“嗨,华哥让你说着了,我就是大度,不就一们嘛!她不离我,我还想离她哪,我丈母的,让她抢一主动权!离!不离也是给别人留着,白在里面戴绿帽子!” 二龙烦躁地说:“关吧关吧,充什么大肚罗汉?当初就不该结婚,结婚就给人家老实过日子,往这里扎什么?” “对,龙哥,当初我不是他……” “的你没完了是嘛!捏死!”二龙欠起身子来,横眉立目,疤瘌五赶紧住口,咽口唾沫,扭脸冲墙盘好了。 后来的电视就看得有些压抑。 疤瘌五在铺板上不停地扭着身子,大概心里也在翻 倒海,五味杂陈。 夜里梦到琳婧抱着孩子回了家,她的亲戚朋友都鼓动她跟我离婚呢,琳婧的泪水哗哗地流,漫过了脚面,小女儿的眼睛突然飞了出来,流星一样,在无边深刻的夜空划动起一串婴啼:“我要爸爸,爸爸——”突然醒来,枕边湿了一片,摸一把,分不清哪是我的泪水,哪是老婆和女儿的泪水。 辗转无眠,一直在凌乱地回忆我和琳婧相识相恋的片段,想当年,我辞职下了海,为了给一本破杂志拉赞助,不辞辛劳,跑到企业里去行骗化缘,琳婧当时是个办公室主任,才21岁,很纯洁,听说我是编杂志的作家,仰慕得不行,不仅极力撮合他们老板给了我一版广告,让我大把赚银子,还把青春系在了我的腰上。后来不搞杂志了,漂泊着万水千山走遍,她都痴心不改地追随我的足迹,中间的苦不一而足,中间的欢乐也绚烂如漫天云霞。除了她,可能没人相信我们的会有结果,苦尽甘来的季节刚刚开始,还没来得及细细地品味,我就弄了这么一手儿。琳婧跟了我,真是倒霉。 琳婧说她不后悔,她说是不讲道理的。 我一面也相信我们的爱情是牢固的,一面又莫名其妙地想:如果我是强进来的,又会怎样?好烦。我不去想它了,天麻麻亮时,我的头已经开始疼起来,闭了眼,还是睡不着,顶脚铺上,疤瘌五一个劲地翻身,上铺的周法宏也醒了,急噪地捣鼓着什么,估计又在手了,都搅得我心乱。 ※※※ 忙了几天,终于又下了一拨新收。这次来的人多,有将近二十个,大都年轻利落,有几个老的,也看不出拖泥带水的样子。看来五大一真要大干了。 华子忙坏了,朴主任依旧让他管新收,我们这个组的组长,由二龙接替,也是意料中的结局。 晚上,华子一边指挥“新新收”收拾号筒里的大库房当寝室,一边跟我们话别。坐下着烟,不觉对二龙发着牢;“老朴使人也太狠了,原来说好接了你们这拨新收,就让我歇号儿了,现在又给我加载啦。” 二龙说:“不是让王老三过去跟你一起管号儿了嘛,有事就把他往前线上推,你得轻松就轻松呗,马上就开放了,还卖那个命干啥,傻不傻?” “我他也是贱。”华子笑着说过,又对大伙说:“你们熬出来啦,这回也不用盘板了,一眨眼就成他‘老收’啦,跟龙哥好好混都,龙哥这人没那么多咸淡事,但谁要不规矩,惹他老人家怒了,准没好果子吃。” 疤瘌五拍胸脯道:“谁跟龙哥玩鸟事,我第一个就办他狗日的!” 豁嘴憋了半天才插上嘴:“华哥,我想去放个小茅哩。” 华子笑道:“别问我,现在龙哥是你们组长。” 二龙一摆手:“问什么问,从今天开始,咱一块是老犯儿了,我这个号儿的人,到外面谁也不许孙子,跟他们那帮傻甭客气。以后在工区老实干活,回来你们哪飘着哪飘着,有那个道道就折腾你的,到点回笼子睡觉就成,雞巴的喝个水儿撒个尿的鸟事就别跟我废话啦,该去去你的,谁烦我我啐你丫的。” 大家都欢欣鼓舞地笑起来,好象真的已经苦尽甘来,光明在眼了。 第一章落网第一节序曲 第二单元练 第一章落网 第一节序曲 听华子说,这拨新收一共来了19个,10个花案,最大刑期是12年。 现在五大一的号筒里,已经没有空房了,只有一间没住人的,是“严管室”,也叫学习 班。我们来了将近一个多月,还没听说有人进去过。 过完新收就是他舒服,在工区除了干活,上个厕所什么的也不用报告了,抓空就跑一趟,几个人蹲在茅坑上冒一阵烟。尤其是收完工,回了监教楼,进号筒,后面的大栅栏门“哐”地一锁,我们就可以“自由 ”啦。板儿是不盘了,现在接替我们倒霉的是住在斜对门的那19个家伙。 二龙告诉霍来清:“年前宝儿开放了,我把你发给林子当小劳作去,别在我跟前晃了,弄不好哪天我脾气上来,砸你小一通。” 霍来清喜滋滋地求二龙:“龙哥我真舍不得离开,你还让我伺候你吧。” “甭你跟我弄这套,要不是华子给你举荐,我才懒得管你。我这里留‘少管’一个就足够了,看你在旁边不开眼,我还别扭呢。”二龙巴扯(找茬挖苦)他道。 二龙说:“要是华子在跟前,又该教你怎么做了,我才懒得管你,又不是我儿子!将来到林子手里,你咋混咋混去吧,也就冲咱一拨来的,我多说你这几句,以后想听还听不着了呢。” 霍来清笑道:“龙哥你以后什么时候说我我都听着。” “说你啊,瞧你那行,我死你!有那唾沫我还留着粘家雀呢。” 门一开,林子进来了,我们都欠身子坐起来,林子笑道:“呆你们的吧,甭跟我装蒜,帽花进来别忘了起立就行,要不龙哥得陪你们挨骂,管教无方啊,是不是龙哥?” “帽花算个雞巴。”二龙从铺上坐起来,赵兵已经把茶水和瓜子、苹果端在茶几上。 林子搂着二龙肩膀道:“我就服气我龙哥。” 二龙笑揭发道:“不是心里话。我知道,我象你这岁数时候,正猛着呢,谁也不放在眼里。” “我可不敢,我见前辈就敬三分。” 二龙笑道:“雞巴前辈啊,现在小年轻的恨不能拿老流氓 开刀,给自己抬色呢,砸趴下一老流氓 ,那效果顶自己瞎混十年的,一下子就起点儿了。” 林子道:“烂货,是吗?在外面砸过老流氓 没有?” 霍来清嬉笑道:“没有。” “光叫老流氓 砸了吧,多天你砸龙哥一回给我开开眼,我叫你大哥!”林子怂恿他。 霍来清耗子似的缩回脑袋:“吓死我啊。” 林子不理他了,回头跟二龙说:“老朴这人还算办事吧。” 二龙不屑地说:“架不住拿钱砸啊,只要他伸了手,那腕子就让咱攥住了,他玩的了别人玩不了咱们,吃了草不给咱哥们把挤出来行嘛!” [插播广告:您看的这块“盗板”就不是东西,净顾自己赚银子了,也不给哥们儿挤点儿]林子笑道:“哪天咱合资把监狱给的买过来。” 二龙道:“还真不新鲜……不过,好象也有几个不认套儿的官?” “上面典型的就是赵老二,咱队里就老耿,真不开面儿啊,谁送礼也攻不进去。” “可能是力度不够吧,要不就是没找好角度,记住了兄弟,没有不沾腥的猫。”二龙满不在乎地说。 林子道:“真是那样的,咱也敬着他。挨不上咱不挨还不行嘛,那么多突破口呢,条条大道通罗马,咱现在不是从别的道儿杀出来了嘛。” 二龙冷笑一声,招呼林子喝茶。 对面传来一声鬼哭狼嚎的惨叫,林子望一眼窗外,笑道:“华子又跟新收忙活开了。” 二龙问:“把老三跟他安排一堆儿,谁的主意啊?” “开始是华子跟我念叨,说国子走了以后,给老三安排安排,后来老三又单独跟我谈心去了,我看这人前三脚还行,就借酒劲应了他个卯,赶上这拨新收头数多,华子一人划拉着费劲,就让他们俩一块管去吧。” “老三也是个官迷。跟华子怕弄不到一堆儿。” “咋啦?俩人有事儿?”林子啃着苹果问。 “我觉得俩人貌合神离啊,前两天接见,华子让老三给捎袋茶叶,叫老三当场给挝了。” 林子笑道:“是吗?有这段子呢?老三咋说的?” “我们家没给我预备喝茶的银子。”二龙笑道。 林子道:“华子也欠这个,咱又不是不管他吃喝,跟人家开什么口?净弄这猫的狗的事儿。” 二龙说:“我跟他说过这意思,他不接见,总不好意思跟咱们干凑和,就外面敛备去,弄得好象咱们如何如何似的。” 林子慨叹道:“不是干大事的人啊,华子这辈子就顶这儿了。” “那都是捧他,我看他越活越。”二龙有些不屑了。 林子没接茬,对霍来清说:“你过新收把大胖叫过来。”霍来清扛着脑袋赶紧去了。 很快带过一个年轻的胖子,秃头前方醒目地刺着一只五彩蛤蟆,一脸唐突的青春痘,长得还算周正,就是透着股蛮劲儿。胖子大嗓门,进来就喊:“林哥啊,有事?” “没事就不能呆会儿?这是龙哥。” “哦,龙哥,久仰啊!”胖子很江湖地抱了抱拳,一屁股坐我脚底下了,我缩了一下脚,继续看我的书:《中国刑法学教程》。 胖子很健谈,坐下就“盘道”:“龙哥我知道你,小时候我就崇拜大龙哥,您肯定是二龙哥呗,在道上照样响当当,龙兄虎弟啊,佩服佩服。我跟你们北区的一帮小不点熟,我属于没混起来的,你别见笑。” 林子说:“胖子在外面跟我是好弟兄,我进来后,那帮兄弟都仗他拢着呢,一他严打,给揍进来一大批。” 二龙笑问:“你折哪段儿啦?” “打砸抢呗,四年,楞给分花案集中营来了,见一个人就得解释一遍,!” 林子接着说:“胖子够意思,我上次打那丫的不把我告进来了嘛,胖子逮机会攒人把丫的给砸了。” 二龙对林子说:“不行把胖子调别的屋里吧。” 林子道:“用不着,刚来别弄那么大动静,先眯一段,我跟华子他们俩交代过了,胖子在那里也是让他们当兄弟待着,整个就是一副组长嘛。” 三个人一起笑起来。 聊了一会儿,二龙问:“明天再忙活一天,是不是豆子就结了?” “结了。说是下礼拜来网子,这之前咱能歇两天号儿。”林子说。 “快歇吧,在四监我他一气儿歇了两年多,赶明儿得敲打敲打老朴,我就号里眯着了。”二龙道。 “别呀,将来一中的人多起来,我还仗你给我压着点呢。” 第一章落网第二节大意失荆州 第二节大意失荆州 转天上午,林子把我叫到工区库房,递给我一张名单,上面写得乱七八糟。 “你把他誊清了,中队点名用,写好点啊,朴主任眼神儿差劲。”林子交代完,留我一个人在库房做。我先看了一遍库房,心想:将来这就是我的小天地了? 我没把抄名单当成什么大任务,但还是刻意注意了一下字体,写得规规矩矩,写完了,看一眼整体效果,满意,出去跟林子 了差。 不一会儿开始点名,就出了乱子。 先是一个名字没人答应。 “官京!”主任叫了两遍,有些疑惑地问:“是官京吗?新收?” “报告队长,我叫宫景!”我一回头,看见日本儿正举着手,站在那里。糟糕,原来那份草稿太潦草,有几个名字是凭感觉猜的,真该出来核对一下。 然后又出了一个差,有个人的名字被抄重复了,无形中多出一个犯人来。大家在底下有些起哄地笑起来。朴主任望着我骂道:“叫你抄个名单都抄不好,还老师呢,我看不抓你进来,还不定糟践多少学生哪!” 我脸上火烧火燎的,当着大伙的面,让管教骂一顿,太没面子啦。 事后林子还不饶我呢,把我叫库房里一通吓唬:“要搁别人我早腮上了,今天给你个大面子,是看你平常规规矩矩的份上!本来还想提拔提拔你,给你个妥轻的事干,弄个名字写不对,还提拔个雞巴毛啊!刚才害我让主任也骂一顿,你不整我嘛!以后给我死心塌地干活吧!走!” 林子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一晃硕大的拳头把我从库房哄了出来。 心冷如冰,心冷如冰啊。 出来时,我听林子大叫了一声:“宫景!” “哎,林哥!”日本儿从豆子里蹦出来,满面春风地颠进库房去了。 华子冲我招招手,我走过去,没打采。 “咋搞的?” “唉。”我叹口气,无言以对。 “大意失荆州大意失荆州啊,你咋那么马虎呢,也怪我没嘱咐到位,这劳改队里的事,什么事马虎了,直接对管教的事也不能马虎啊,看是小事,实际上考验一个人的品质啊,他们就这么认为。” 看来,现在我是一个品质恶劣的人了。 二龙说:“算了,塌实干活吧,只要活儿盯住了,谁也找不到你头上。” 我说:“有龙哥这话,我就认了。” 华子咂吧着嘴,摇着头:“老师要干活,太可惜了,我实在想把你鼓捣上来啊,不过,仗着你自己聪明,又有龙哥在这呢,将来也混不到瓢底。” 我尽量大度地说:“劳改队就是这地方,算我学艺不,没什么埋怨的。” “你不是混劳改的料,规规矩矩让家里掏点,早减刑出去是正道儿,弄别的你玩不过这帮老油子,这里是个小社会,花花道儿贼多,个个剑走偏锋,你们知识分子那脑瓜不够用,留点机灵便儿赶紧上外边施展去吧。”我听得出,二龙这是心里话。 再蹲回去捡豆子,已经毫无热情。我知道,不是林子就是日本儿把我给玩了。其实还是怨我自己,也许本来林子就准备在我和宫景之间选择,我自己砸的锅,猜疑不到别人。 可宫景背后做了什么锦绣文章,让林子居然看他上眼起来?一时想不透。 * 晚饭前把手里的豆子就捡完了,林子看我们几个手快的歇了,就叫道:“今天还剩20来包豆子啊,必须全赶完,明天就歇号啦,一人还有半包,干完的可以去领了,完不了活儿的晚上给我熬着!!” 我看赵兵一眼:“咱俩去领一包?” 赵兵答应着先站起来,二龙叫了他一声,赵兵去了一会儿返回来跟我嘀咕:“龙哥说甭那么积极,干快了没便宜占,先渗着,看差不离了再上前。” 我说:“那咱也别在这碍眼啊,走,厕所抽烟去。” 到厕所,我们俩点上烟。我看旁边没别人,就问赵兵:“龙哥什么意思啊?”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不会害咱们。他咋说就咋办呗。” 消消停停了棵烟,我和赵兵溜达着回去时,两个犯人正搭着一罐开水上来吆喝:“一中的弟兄,喝水啦。”平时晚饭后是没有水的,都回号筒喝,看来今天是要熬夜了,非把这堆豆子消灭不可啦。 犯人们都排着队打水,赵兵取了龙哥的水杯,加了个塞儿,连我们俩的水一块打了,热腾腾端回来:“先喝水,在渗他一会儿,看别人开始领新豆子了,咱再去。” 我和赵兵用的都是15块钱一个的不锈钢杯子,先放了粉,加好白糖,喝之前扫视一圈,看见许多人落魄的样子,优越感先起来几分,我突然想,这样也不错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有“位置”,也自然少许多纷争,不就干点活嘛,我手又不笨,别人能顶下来,我怎么就不能?去他的,争什么争,跟二龙手底下半死不活地混,该干活干活,回了号里不受刁难就得了。 正思量着,水罐那边突然突然热闹起来。 发水的“老五”轮着大舀子喊:“你从谁裤裆里露出来的,想上我这蒙事来,是一中的吗?” 王老三已经蹿了过去:“五弟怎么着?” “这傻到我着充大个的,想糊弄水喝!” 被指责的那位不含糊地说:“我又不是自己喝,涛哥让我过来的。” “雞巴呀,你把他当头蒜,也不问问五爷买不买帐?”老五挥着舀子说。 “嘿,你还牛了哪,你们林哥也得给涛哥面子啊!” 当时,林子他们就坐在不远处喝茶,应该听个满耳,却没有人搭言。老三在那边骂道:“你大爷的你不怕风大煽了口条?林哥认得你是哪棵树上的怪鸟?” 说着话,那里已经动作起来。老三的拳头在先,对方手里的茶缸子也轮起来,几乎同时,老五的大水舀子也凶猛地出击了,一中这边的犯人有几个往那里冲过去,嘴里喊着:“砸养的!”二中那边的人也蠢动起来,好几台机子停下来,不少人向这边奔来,嘴里喊着“打打”! 林子和二龙他们还在那小饮着,脸上笑眯眯聊着的,没事人一般。 杂役们不动声色的默许,给了其他人极大的鼓舞,不少人很会利用这个机会,表达忠心,表现自我,其实杂役们也在用这样的机会考验人——后来我才慢慢明白各中奥妙。 当时,管教们都吃饭去了,现在就看犯人耍了,现场一片混乱。 二中那边先跳出一瘦的汉子叫停,二中的人都犹豫起来,我们一中的弟兄可不听那套,借机会出了冷招,连麻袋片蒙头的法术都用上了,二中白看着人多力壮,架不住一中这帮真假老弱病残撒欢呀,一时溃败下去。 林子终于暴喝起来:“干嘛哪,住手!都他住手!” 局面立刻稳定下来,都不动手了,只有老五和老三还在气势汹汹地咋呼。 林子蹦起来叫道:“眨眼不见,你们就他闹妖是嘛!找灭的说话!” 二中的杂役边骂着自己的人,边过来说:“林子你在啊,我还以为你没在呢。” “我这不刚回来嘛,晚一步就事大了不是?的都要疯啊?跳蚤似的,一松手就乱蹦!你们那些人也是他厌,跑我们这边抢水来了!你行不行?不行我帮你砸趴养的几个?!” 瘦子陪笑道:“误会误会,我叫劳作过来给我弄水,别人敢吗?” “咳,闹半天你缺水啊,还派人过来,站那头打个招呼,我叫人给你把罐抬过去不得了?”林子恍然大悟似的笑起来。 华子答茬道:“你们那个劳作也太不会办事,打水先过来跟我们几个谁打个招呼不行,能驳你面子?耷拉个雞巴直接奔水罐了,我们五弟眼里可不沙子。” 矬胖的老五拎着水舀子过来说:“涛哥你那雞巴劳作太可恨,不行换个机灵点的,你要嫌麻烦,我给你那边接过一管子去,你想喝水,直接就接了,还出这误会?” 大家都笑起来。 瘦子闲扯两句,往回去,挨打的几个义勇犯还在那里逡巡着,来打水那位脑门上流着血,气愤地说:“这就算啦?” “滚回去,的,为一口水值当的嘛!告诉下面水房,今晚上给我多烧两罐,饮死你们狗日的!”瘦杂役咆哮道,一中这边幸灾乐祸地哄笑起来。 我招呼赵兵:“领活去吧,咱慢慢磨蹭着不得了嘛,别人不完,咱就渗着。” “也对。”赵兵站起来。 当晚干到十点半才收队,最后甩几个没完活的,叫林子臭骂了一顿后,吆喝大伙一人抓两把分了,赶紧收了尾。 五大一终于脱离了豆子世界,接踵而来的新生活又将如何呢? 第一章落网第三节双雄铩羽 第三节双雄铩羽 捡完豆子,我们真的歇了号儿,林子又风风火火地联系起酒源,炊厂的车进来时,酒菜油肉的也就齐了,人头们就是手眼通天。晚上二龙被叫去聚餐,赵兵拿了些水果和即食罐头,跟去伺候着了。 二龙一走,疤瘌五就跳下铺,就着铺边撅腚做了几个俯卧撑,起来扩着胸说:“可他解放啦,看看电视。” 说着过去开了电视,拿遥控扑扑一溜,俩台全是新闻联播,不由骂道:“这中央台也他太霸道啦!”说着,把遥控扔二龙床 上了,晃着膀子在屋里遛马。 周法宏笑道:“你个傻的离倒霉不远了。”我心里也正这么想着,只是没说出来。 疤瘌五不忿,就地来了个蹩脚的旋风腿,嘴里喊着:“拳打难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 豁嘴儿在上铺呵呵笑起来:“五弟还就是有一套。” “打嗝放屁,各走一气,老头,看你五弟将来是鸟不是鸟?” “也就我这样的当鸟,你想当也当不成啊,将来混起来别踩兑我这老瓜瓤子就成。”孙福恒也在上面朝下捧他。 新闻完了,霍来清就近抓起遥控来换台。疤瘌五道:“广告完了再说啊,先看看这台演什么,没准够养眼哪。” “中央台,看雞巴看,呆会是焦点访谈。” 疤瘌五不屑地说:“又你找李纹呢吧,那小身上动了100多刀,跟杰克逊似的,整得没原形了,看不见里面光看个皮有什么劲,你们这些小追星就是他浅薄。” 霍来清立起眼珠子道:“你他不还让白主任拿电棒整过容呢嘛。”想起当初疤瘌五脸上的一大片紫印子,我们几个都笑起来。 疤瘌五皱着眉对霍来清说:“小烂货你别蹬台儿上炕啊,华子二龙给你留脸,我可没那么多讲究!” “瞧你那行,霍爷把你还不当个雞巴哪,甭想踩着我肩膀子抬点儿!” 疤瘌五上前揪小鸡子似的把霍来清提过来:“小你真找不自在是嘛!” 我说:“哥俩都省省吧。”其实我才不管他们咬不咬呢,只是表面上放句话在头里,等真出了事,二龙他们纠察起来,我也算维护过秩序的。 霍来清果然不服软,突然把头往疤瘌五脸上栽去,狠巴巴撞个正着,疤瘌五“哎呦”一声,松了手,鼻子里窜出血来,霍来清一看也是打惯架的,就势连上去两脚,居然把壮他一圈的疤瘌五蹬趴下了。 孙福恒也在上面喊:“别打了咳,别打了咳,平时都怪好不错的,值当的嘛!” 霍来清不识好赖人,转头给孙福恒来了一句:“老你嚷嚷啥?恼了我连你一块儿揍!” “得,小爷,我不惹你。”孙福恒尖着嗓子道。 周法宏在铺上直起身,和了把稀泥:“算了算了。”并没有真去拉架的意思。 这边疤瘌五划拉一把脸,看着手上的血,立刻瞪圆了眼:“的,今天要载在你手里,以后还混你毛呀!”说着,恶虎般反扑回来,霍来清螳臂当车般大无畏地迎上去,一下就被疤瘌五扑倒了,疤瘌五捧起他的小脑瓜,摔椰子似的哐哐照水泥地上碰着,嘴里一路失态的叫骂。 我一看这家伙太玩命了,心先虚了几分,一边下地,一边示意周法宏一块上去拉架。正和丧心病狂的疤瘌五纠纷着,赵兵砰地推门进来,“嚯”一嗓子,马上又跑了。 很快二龙、华子、国子都过来了,林子在对门叫:“闹事是吧,不服的过来!” 疤瘌五终于被我和周法宏拉了起来,喘着大气,用手把鼻子上的血揩下来,豪爽地擦在囚服上,弄得自己象刚从战场下来的伤兵似的。霍来清躺在我们脚底下哼哼着,大概晕菜了。 我和周法宏赶紧退回铺坐好,表明自己跟这事没有瓜葛。屋里弥漫着酒气和隐约的杀机。 二龙不说话。华子问疤瘌五:“咋弄的?” “小的跟我来劲儿!没事找事,叫我的号儿!” 二龙鼓励道:“打,接着打。” 疤瘌五抹一把鼻子,说:“不打了龙哥,我错了,没压住火儿。” 后面电视里一个帅小子窜出画面,活蹦乱跳地唱起来:“咱们老百姓,今个真高兴……”赵兵过去把电视关了。 “谁开的。”二龙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我开……”疤瘌五闪烁其辞地没说完,二龙的拳头闪电般干到嘴上,疤瘌五“嗷”一下刚一捧脸,肚子上已经被着实蹬了一脚,重重地向后跌出,卡进两张床 铺的缝隙里。 国子立刻想窜过去打,被华子拉住:“龙哥的事不喜欢别人掺和。” 疤瘌五挣扎着从床 逢里挤出来,手掌里亮着两颗茁壮的大门牙,满嘴淌血,红红的哈喇子也流下来了,糖稀似的挂在下巴上,嘴里含糊地跟二龙嘟囔:“龙哥,错了我,错了。” “过来。”二龙威严地命令。 疤瘌五蹒跚到二龙跟前两步远的地方,怯懦地望了二龙一眼。二龙道:“想往起混是不是?”话出口,脚也到了,踹在疤瘌五迎面骨上,疤瘌五叫着来了个结实的大马趴。二龙上去一脚踩在脖子上:“混,我看你混!老嫌自己点儿低不是,今你把我砸了,我替你抬点儿!” 疤瘌五在二龙脚下呻吟着:“龙哥我不混了,真不混了。” 华子在旁拉二龙道:“甭理他了,别坏了咱的酒,林子还在那边等着呢。” 二龙照疤瘌五脸上踢了一脚:“滚铺底下去!” 疤瘌五立刻答应着钻进铺板底下了,一只脚露在外面,一个劲哆嗦着。 霍来清在那里看着,脸色早白了起来。 二龙没理他,看了我和周法宏一眼道:“以后再有这事,都甭拉着,放他可劲折腾,我看他有多大量!” 孙福恒在上面不失时机地垫着砖儿:“管不了啊,我和老师开始就劝,都不听,还兜头卷我一顿。” 华子道:“捏死捏死,你也不是好鸟。”然后招呼二龙:“走吧,接着喝去。” “你!过来!”二龙没有走的意思,点了霍来清一下。 霍来清磨蹭了两步,上去吃了二龙两个大嘴巴,被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烂话,中间补充了一脚后,二龙吩咐道:“门外边撅着去!你不老想现嘛,我让你号筒里现个够!” 霍来清面有难色:“龙哥我就在旮旯撅着吧。” 华子赶紧踹了他一脚:“叫你外边就外边,哪那么多废话?” 霍来清病猴似的耷拉着尾巴,跟在二龙他们后面出去了。 我和周法宏望一齐去看疤瘌五露在床 外的脚,不怀好意地相视一笑。 隔了好一会,疤瘌五在铺底下动了一下,声音囫囵地招呼道:“法宏,老师,你们看我那牙在外面呢吧。” 我们一块笑起来,看了看,还真有一颗牙,周法宏说:“你手里还有一颗吧。” “哎,麻烦了哥们儿,给我捡过来,我说牙掉了不能乱扔,得往高处放,要不将来日子越过越下坡。”疤瘌五在铺底下嘟嘟着。 周法宏拿手纸捏了那颗牙给疤瘌五塞进手里,起身跟我小声说:“打得还轻。” 疤瘌五在底下不知道趴了多长时间,终于听对面一片话别声起,看来酒局散了。疤瘌五的脚下意识收进铺下面去了。 林子在外面道:“呵呵,这不是我霍弟嘛,咋撅这儿了?” 二龙一边招呼林子屋里坐一边说:“我让小的撅到开工。” “是得给他长长记,不然到我手里更有他受的。”林子红着大脸进来了,我和周法宏已经把地上的血迹收拾干净,不然二龙回来,一股邪火不定又撒谁身上来了。 赵兵把水沏好了,给林子和二龙分别上了茶,退一边去了。二龙说:“外面那个烂货你真打算要怎么着?” “要兵兵你又不给,宝儿一走,我总不能让老‘日本儿’伺候我吧。烂货这小呀,我看还够卤,搁手里好好调教 调教 ,说不准能是块材料。” “哼,将来后悔了我可不退货啊。” “咳,疤瘌五哪?”林子问。 “跳楼了吧。”二龙说。 赵兵笑着看着铺底下,林子不由笑道:“疤瘌五,出来!” “哎,林哥。”疤瘌五答应着,虫一样从底下爬出来,花着脸儿站过去。 林子笑道:“你先把那雞巴脸儿洗洗去,跟我充什么迷彩。” 疤瘌五偻着腰去了,一会儿回来,原地站好。二龙眼皮也不抬地削着苹果。 林子语重心长地说:“不是我说你,论岁数你比我大,论脸子你也比我大啊,我都敬着龙哥,你楞敢往上窜是吧?龙哥刚接这个号儿,你想试探一下火候是不是?烫着了吧?” 疤瘌五道:“我哪敢奔龙哥来啊,就是跟烂货两句话不对乎,赖我没深沉。” “的还狡赖?你在龙哥的号里折腾,甭管为什么,最后撞的还是龙哥的笼子,进来一回了,不懂这个?” “懂,懂。” “懂三还是懂四儿?”林子起脚把疤瘌五踹得后退两步:“以后想奔哪个方向混,心里有谱了吗?” “我不混了,老老实实干活。”疤瘌五道。 二龙抬了下眼:“别不混啊,你心气不是高着呢嘛,从入监组就开始折腾,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傻的,怎么能不混?” 疤瘌五连说软话,表示坚决不混了,今后脚踏实地地走和平改造的道路。 二龙把削好的苹果塞给林子,林子笑道:“你让兵兵弄不得了嘛。” “我喜欢鼓捣这细活儿,消磨时间。”二龙笑过,脸一板又对疤瘌五说:“要不是看你一脑瓜子大便,我早点你两句了,有进来过的基础,再有心气,思路稍微透亮点,混起来还不易?你是自己把自己糟蹋啦,人道不走,往牲口棚里钻。” 林子笑道:“还有意思混呗,不行求龙哥拉拉两手给你?够你一辈子用的。” 疤瘌五刚要开口,二龙一摆手:“滚,滚滚!” 林子哈哈笑着,起身说:“龙哥我也不呆了,脑袋有点沉,洗洗睡了。” 二龙招呼赵兵:“打水吧……多打点儿,你跟老师也洗洗。” 我赶紧跳下铺:“龙哥,我跟兵兵一块去吧。” 二龙没说话,默许了,我就另拿了个盆,跟赵兵去了水房。霍来清在门口撅着屁股,歪头看了我们一眼,又垂了下去。 水房里,日本儿正跟水官儿侉子嬉皮笑脸地聊着什么,看我们进来,都不言语了,侉子问:“给龙哥打水吧,刚开。” 我们接着水,侉子问:“刚才你们号吧,砸起来了?” 赵兵“恩”了一声,也不多嘴。 日本儿笑道:“刚过新收,就要强出头,把劳改队想得太简单了吧?”我心里一动,总觉得这话含沙射影,象吹给我听的。我冲着水盆深吸了口热气,把龙头狠狠一拧,对赵兵说:“够了,见好就收吧,也别得便宜卖乖了。” 第一章落网第四节入网 第四节入网 我们连气歇了三天号儿,歇得骨头都酥了。 最后一天下午,朴主任亲自来提工出去,先收拾了工区卫生,库房也清理干净了,日本儿跟新郎官似的忙前忙后,喜气洋洋的。日本儿果然当库管了。 收拾停当,刚喘了口气,主任就招呼林子下楼卸车:“网子来啦。” 二龙在窗口一拔头,叫道:“嗨,有小女啊!”大家一路笑,没有当真,下楼一看,嘿,还真有个丰腴周正的小妇女,犯人堆儿里传出几声尖叫,林子立刻笑着吼道:“都你憋坏了是吗?”大家又是笑。 主任上去和那女的聊了两句,叫过日本儿:“宫景,你跟蓝师傅对一下数,一笔笔记清楚啦,弄乱了明天你就给我干活去!” 宫景严肃地答应着,拿个笔记本,煞有介事地站在小妇女“蓝师傅”边上,马上给人一种鲜花伴牛粪的感觉。 蓝师傅应该早有心理准备,看着这帮秃子,并不发憷,只坦率地招呼道:“先卸蓝色的包,当场点一下数再搬走啊。”蓝师傅的嗓子很甜。 扛包的时候,不少犯人有意无意地贴着蓝师傅身边走,朴主任在一旁皱着眉头,脸耷拉得快够着脚面了。 林子上前跟蓝师傅逗了句什么贫,蓝师傅抿着小嘴儿乐。朴主任招呼林子到近前:“林子你别跟着起哄啦,这不行,回头得给你们开个会!眼神儿全不对啦。” 卸完车,果然召集大家开会。朴主任说:“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开始干网子了,可能要来几个女师傅。” 下面有些动。主任威严地拿目光平息了这小小的动,接着说:“宣布几条纪律啊!女师傅来了,所有犯人不许跟人家嬉皮笑脸、胡说八道,动手动脚更在严厉打击之列!还有就是称呼,一律喊师傅,不许叫什么大姐大妹子的。”下面又有人笑起来,主任严肃地说:“一旦人家反映上来,我落实到谁的身上,就马上办谁——林子你们几个杂役也要注意啊,得起表率作用,平时跟队长说话随便惯了,跟人家师傅必须注意形象,别让人家觉得你们素质太低。” “都听清了吗!”林子吼道。 “听清啦。” 朴主任说:“散队后不要乱跑,就在工区休息,杂役班组长,还有宫景,到我屋里开会。” 林子喊一声“散”,我们懒洋洋地哼唧起来,站起身,仨一群俩一伙地找找地方呆着去了。 周法宏拉我去厕所抽烟,路上愤愤不平地说:“日本儿算个鸟啊,怎么不让你管库房?华子也是不办人事。”我连安慰他,再安慰自己,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屁话,心里被他们煽乎得又有些别扭起来。 挤了点尿出来,提好裤子站厕所窗边着烟,一个凶巴巴的家伙凑过来说:“老师让日本儿给琢磨了吧?” 我对这人不摸底,只笑笑:“没有的事。” 那位凶哥一边大把抖落着下面那物一边说:“,你就吃亏在是新收身上了,外面的事掺乎不进去,日本儿为了当库管都快忙活疯了,林子要让他眼我保证他都干,那老才尖哪,,以前在我跟老三手里,还不是雞巴?一不留神,让他窜出来了。” “大哥怎么称呼啊?”我递过一棵烟去。 “马建辉,叫我小佬就行。” 小佬把重要的物件囫囵往裤裆里一塞,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别看你不言不语的,我看得出来,你心眼不少,可在劳改队里,你还差着行式。有些东西,不是那人,学也学不会,我看你就塌实跟龙哥后面混,也不赖。真弄个雞巴库管干,不会来事儿也不好混,更受罪,湖北不在那里放着呢嘛!”说完,狠吸几大口烟,把烟屁朝便池里一摔,约了约裤腰,晃回工区了。 * 转天到工区吃了早饭,等了一段时间,楼口传来一片寒暄,犯人堆里也兴奋起来,几个女的冒上来,被几个管教迎进屋里去了。 “,仨大姐哎!牛,蓝妹妹打扮得比昨天还!”小佬发表观后感道。 旁边一个说:“好象有一个老太太吧。” “,老太太就轮的上你啦!还他挑嗒的,是个母儿就中!”小佬打击着那个家伙的奢侈思想,我们笑起来,目光基本上都扫射向管教室,连二中那边的机杼声也浮躁起来。 管教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三位女佳宾在朴主任的引导下愉快地走了出来,工区里一片肃静,二中那边嘈杂的机器声似乎全停了。 还真有一个老太太,不过看上去也是精神抖擞。 在男监看见女人,就象在一马平川的庄稼地里看见大熊猫一样,脑子没病的人,很难不精神一振,看到严肃的女帽花都有舍得一身剐起流氓 哄的,别说是批量出现的世间尤物了。 朴主任在我们面前站定,威严地扫视了一遭,道:“今天,啊,我们就开始进行渔篓加工啦,这是一个新挑战,大家有没有信心接受!” “有!”我们洪亮地回答。唉,没有信心也得接受啊。 朴主任继续说:“下面,先分成三组,由几位师傅分别指导大家,希望大家记住我昨天的话,现在就不多说了……几位师傅,你们看?开始?” 蓝小姐好象还是个主事的,笑眯眯道:“开始吧,我跟郝师傅、刘师傅一人包你们一组。” “管够么?”旁边有人笑着嘀咕。 林子过来吆喝着,好歹一扒拉,把直接参加劳动的50多人分成了三拨,新收单一组,我们这边两组。新收真是命好,蓝小姐去了那组,我们这组过来个老太太。我眼瞅着王老三嬉笑着钻新收组去了,林子拍他一下,意味深长地笑着,没说话。小佬喊:“三哥我也跟你一块学吧!”林子道:“瞎雞巴咋呼啥?人家老三现在是检验,咬边儿?” 在一旁监视的朴主任喊了声:“林子,注意点啊,语言美。” 林子马上纠正说:“行啊主任,同志们认真起来啊,虚心跟师傅学习 ——不就语言美么?”我们嬉笑起来。 “好好学啊,过这村没这店啦!”王老三新当了副组长,又干起了检验,有些志得意满。 大家都安静下来,老太太开始练起我们这组来。 “先学第一步,穿灰网,跟我样子来,右手,塑料条,左手,黑网灰网对好眼儿捏紧,拿好了,对,就这样。” “师傅我左撇子。”小佬说,几个人嘿嘿笑起来。 老太太耐心地笑道:“那就换个个,左手白条右手网。” “下面把两个网片用塑料条穿在一起,先看我的……三个目黑网再一个目灰网,目就是网眼儿,记住口诀三三幺三三幺。好,看我穿完一头了,然后还得穿另一头——这是给你们看,真干起来就不能这么慢了,刷刷刷手飞起来……最后啊,用这个一厘米半长的塑料管把白条的两端插进去,网子就连到一起了,这道工序叫穿灰网……破!塑料管凉了,涩,插之前最好往里面哈口气或来点唾沫。”下面有人嘻嘻两声,引得其他人眼里也流露出亵的色彩来。 老太太把穿好的网子在案子上平放成一个网筒:“好,大家先练一下。” 我们一人抄起一套家伙,嘴里嘟囔着“三三一”、“三三幺”的,手底下动作起来,很简单,我第一个完活,老太太拿过去验了,笑眯眯道:“这就对了。” 林子和朴主任溜达过来:“郝师傅,出成品了?” 老太太笑道:“这刚是第一道工序,后面还多着呢。” 林子拿过我的活,对朴主任笑道:“麦麦第一个完啊。”朴主任也鼓励地望着我:“继续努力啊。”我连连答应,心里美啊,虚荣心这东西是厉害,我发现我突然变得小学生一样,让老师夸两句就飘飘然了。 朴主任进了屋,王老三开始到各组溜达,人模狗样地检查检查,指导指导。 我说:“三哥干检验啦。” “组织安排的,这活谁愿意干,得罪人啊。”老三得便宜卖乖地笑着。 日本儿走了过来,这家伙真他够道了,不知打哪寻个小眼镜戴上了,一个腿儿上还缠了片胶布。老三笑道:“六子学问啦!” 我不清楚他喊日本儿为“六子”是怎么回事,只听日本儿笑起来:“花镜,以前派不上用场,现在看帐眼不给使啦。” “老了呗。” “老了。”日本儿自嘲地一答茬,接着对我们说:“把刚才领料的数目再对一下啊,这材料还真乱,一般脑子还真捋不顺当。” “那是你,就这点雞巴活儿,放老师手里,一边着管儿一边就干了。”小佬拿他开涮,我有些怪他把我牵进去。 没注意日本儿的表情,只听老三笑着批评了小佬一句:“太粗了啊。” 老三说完,脸上突然严肃起来:“都老实干活啦,大队长来了。” 我回头一看,楼口上来几个帽花,肩膀子上的都是俩杠几个星的。 原来是五大的高层。平时这帮官儿都和一大的官儿在一栋楼里办公,轻易不到工区来,我对他们也不上心,到现在谁跟谁也对不上号儿呢。只知道这大队里,有两个大队长,一个姓耿的管教大队长,一个姓刘的生产大队长,在行政上,应该都归朱教导指挥。往下排,才是中队主任和中队长,小尹队那样的狱卒也就算个螺丝钉。 大帽花一驾到,我们赶紧都收了声,埋头狠劲地干起来,老三也鼠眯在我们旁边,随手抄起一套网子,煞有介事地忙活着。林子等人也离开了安乐窝,溜达到工区现场,分散开指导起工作来。 一会儿,朴主任陪着几个领导视察过来,最后站在我们旁边,一个问:“今天第一天?” “第一天,看样子还行,学得都挺认真。”朴主任回答。 “恩,看着挺熟练了嘛。”我感觉那个陌生的声音好象冲我来的,手底下更加紧起来,自己觉得已经达到了郝老太太说的“在飞”的境界啦。 朴主任道:“这是手快的,不过也有差异,估计过两天都能上手了。” “恩,先不急着出成品,这手工活就要打好基础。” 朴主任冲我们道:“都听见了嘛,耿大队说了,基础一定要打牢实,必须把这个头儿开好!都好好练啊!” 借回答的机会,我瞟了一眼耿大队,中等偏高的身材,胖瘦适中,很严肃的一张脸,估计年龄不过三十五六吧,这里的官儿们看着都比实际年龄老不少,比如朴主任,我开始以为他五张出去了呢,后来听他们说,还不到四十呢,跟王老三、二龙、华子的年龄相仿,看起来跟他们叔叔辈的似的。费心啊。 头子们一走,工区的气氛马上解冻,老三把手里的网子一扔说:“这耿大队牛啊,在楼底下打个喷嚏,楼顶上的砖头瓦块儿都哆嗦,帽花和犯人没有不憷头他的。” 午饭前统计了一下,我和赵兵各穿了20套网子,最多,林子说:“今天就照这个进度赶啊,干不完的晚上回去接着!” 周法宏说我:“老师你慢点来,想把我拉拉死啊?”旁边还有两个家伙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林子估计没听见,但还是未卜先知地给大家打针儿:“谁他要对‘老师’跟‘少管’打压,我知道一点影儿,让你轻者张海迪,重者木乃伊!” 周法宏缩了一下脖子,眼珠一翻:“,我木乃伊了。” 下午几个师傅没有露面儿,朴主任让林子告诉我们单练头一套工序,今天必须全部掌握。林子问老三:“验活你没问题了吧。”老三自信地说:“小孩玩雞巴。”林子叮嘱道:“别给我冒泡泡啊,头一脚踢屎堆上去,你我脸上都挂不住。” 中间赵兵把我叫到厕所说:“龙哥说了,叫咱俩差不离就行,下午渗着点吧。” “可也不能太离格吧,现在林子跟主任盯上咱俩了,玩不好要倒霉啊。” “头晚饭再弄20片差不离了。” “行,只要咱俩商量好了,别互相拆台就行。” “行,咱勤联系。”赵兵笑起来。 下午打完开水,赵兵那组的一个猴子样的家伙叫起来:“不对啊,谁偷我网子啦!林哥,林哥,我穿好的网子丢啦!三片!” 林子和老三都奔了过去,一通吓唬,没人承认。这时日本儿端个小本子出来,谄媚诈地说:“林哥,这好办,谁领多少网片,我这有登记,把他们手里的原料和成品一对,就暴露出来了。” 林子叫道:“还用我给你们挨个对吗,谁偷的,早站出来,少他受点罪!” 日本儿这一手是厉害,猴子边上一个小脏孩站起来颤声招认:“林哥,是我。” 林子大手一探,一下把小脏孩拎到过道上:“疯了是嘛!”一撒手,小脏孩倒到一边去了,老三一脚踢上去:“头一天你就玩花儿!” 小脏孩一个劲认错,林子大骂着又给了他两脚,小尹队先出来望风:“怎么了?”林子不理他,老三简单汇报了,小尹队看一眼地上的犯人,没说话,林子恨恨地又是一脚,小孩叫喊起来。 林子的大脚丫子又上去了:“你小的,看见队长来了,跟我装蒜是不是?” 朴主任和郎队都出来了,过来问了情况,郎队立刻说:“小的欠揍,回去关学习 班!” “关学习 班。”朴主任吩咐道:“网子给他带着,一片也不能少穿!”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朴主任临下班问了一下情况,告诉林子:“甭太赶进度,质量第一,让他们一人干到50片就行。” 晚上7点多就收了,小脏孩抱了一捆网子,被踹进我们隔壁的严管室里,疤瘌五说,严管室是各中队内部的“禁闭”,里面没铺盖,没热水,没菜,只有定量的干馒头,由值班的送进去。关几天要看表现,少则三五日,多则一个月,关键在杂役跟队长一句话。 我们在屋里看着电视,豁嘴和孙福恒还剩几片网不够数,被二龙哄楼道里干去了。楼道里还有十几个人,傻柱子好象剩的活最多,先被林子打了几老拳,爬起来坐墙根嘟嘟囔囔地穿着网子,看那手法,估计得后半夜见了。 第一章落网第五节水深火热 第五节水深火热 一周以后,网笼加工的全套工序都学完了,系小线、整型、缝花线,齐了。 这几天干得吃劲,我在系小线的工序上总打不好扣儿,忽正忽反的,再加上要不断地给给他们登记领料,进度只上个中游偏上,好在将就着没带网子回去。 这天下午师傅们一走,朴主任立刻向我们宣布了一个好消息:“现在终于可以出成品啦,大家干起来!” “干起来,干起来!”林子和老三都忙活开了,恨不得把我们哄得全飞起来,几个号房组长也跟在林子屁股后面,敦促自己屋里的犯人,只有二龙在那里安静地喝着茶,望着窗外发呆。 傻柱子的进度太慢了,按他的手法,到明天这个时候完活还差不离,被林子揪起来,一拳又打倒,杀鸡骇猴地臭骂一顿,傻柱子迟钝地爬起来,被打过的胸脯,面无表情地坐回去抄起网子。 二中那边的编织机哗哗响着,和我们这边比赛似的乱成一片。 * 林子宣布,为了方便库房管理,决定每个组由一个组长负责,统一领料,临时定了三个组长,新收的胖子、赵兵和我。我到“日本儿”那里领了个小本子和圆珠笔,开始列了灰网、黑网、梭子、剪刀、缝合线、钢圈等项目,一拉溜把自己这一拨的人名登记上,一共18位落网的大侠。 二龙来回溜达两圈,很满意的样子,顺便叮嘱我:“记清楚点啊,这里坏人多。”我看他笑笑,答应着。 蓝小姐溜过来巡查,一边摆弄我们的花儿,一边问:“有什么不明白的,抓紧问啊。” 周法宏站起来,举着网子凑过去:“小姐你看这网子的眼儿好象大小不匀啊。” 郎队正从厕所出来,一只手还在裤裆里塞着,听周法宏言语,过来就是一脚:“叫什么哪,叫什么哪!谁是小姐啊?”蓝小姐在一旁脸有些微红起来。我们忍着笑,低头干活。 周法宏局促道:“郎队,郎队叫错了,是师傅,师傅。” 郎队一走,蓝小姐笑道:“你们这队长还挺厉害。” 周法宏一撇嘴:“也就在里面能耐。”蓝小姐又是笑。 讲解完毕,和蓝小姐近距离接触了一次的周法宏满意地回了座位,小佬马建辉指着我冲蓝小姐道:“蓝师傅,这是我们组长。” 蓝小姐冲我粲然一笑,我的脸有些热,心里那个骂小佬啊。 蓝小姐过别处去了,周法宏立刻吸溜一下鼻子:“真香。” 我对面一个叫孟长军的眯着眼说:“斜眼你够铞啊!”孟长军是个高度近视,没戴眼镜,据说进过好几副镜子,都叫林子给打碎了,也是个讨杂役嫌的主儿。 “谁再叫我斜眼我跟他急啊!”周法宏叫道。 我们笑了一声,都不说话,闷头缝起网子来。晚上收工比昨天稍微迟些,但还是足以让二中的弟兄们羡慕了。 这两天开始注意两个人,这俩家伙不干活,显然也不是人头,也不是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单有一个叫来福的老头,是教导员的门子。我说的这俩家伙都三十上下岁,一个高瘦,一个矮胖,整天溜我身后的暖气片根底下眯着,互相无话,跟大伙也不掺乎,除了吃饭打水上厕所,就摆设在那干坐着,收提工的时候跟我们一块来往,精神倒是相仿的萎。 问小佬,小佬无所谓地说:“俩病号,装装成功了,瘦的肺痨,胖的脑积水,还有点二神经。” 我回头看那俩人笑一下:“这还不让歇号儿?成天拉拉他们干什么?” “歇号儿,是个脑袋就歇?惯那毛病,五大一能歇一半!谁不会病呀?难得就是坚持病到底。” 我说:“看那俩人,也象真病的。” “病肯定有点病,一半多还得靠装,你看咱俩说啥,他们心里明白着呢,就装听不见。”小佬说着,回头冲那个胖的笑道:“对不对,二神经?” “二神经”眼皮也没抬,盯着自己翘了帮的棉鞋,专心致志。 旁边那个白瘦的,倒是半仰了一下脸儿,有气无力地露了一下牙,算笑过。我看那脸模,倒有几分女孩家的清秀,看那娇柔的病态,又宛如林妹妹做了小尼姑的样子,眉心上点着个苍蝇眼大小的痣,也被我一眼扫见了。 小佬看我多看了那小尼姑两眼,不禁说:“东北的,刚来也猛着呢,你净看他点个黑疙瘩啦,胳膊上还有活儿哪——小朴,给老师看看你那猛龙过沟。” 小朴又费劲地抬起脸,勉强地微笑着,那意思“看什么看,别坷碜我了”。小佬也无诚意,不看就不看了,回头继续干活。我再瞄一眼腼腆的小朴,怎么也不象“以前猛过”的啊,不理,也赶紧忙活手底了网子去。 收工前我们几个小组长到库房 梭子和剪刀,带着跟“日本儿”核对一下数目。“日本儿”老干部似的喝着水说:“你们几个一定要细点,这剪刀一类的要是丢了,事可就大啦。” 胖子问他:“‘日本儿’,没有剪刀,带回号里的活怎么剪线尾巴啊。” “留着,甩下缝合线明天早上一块剪啊……以后叫我老六或者六哥都行,别日本儿日本儿的,多难听。” “难听你别找那日本呀!”胖子真敢说话,张嘴就来,听得我跟赵兵都不好意思笑他。 宫景先生“啧啧”两声:“小兄弟别这么呕(藕)我,你摘我荷花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先。” 胖子拍一下他的小尖脑瓜,笑道:“老头别上脸儿啊,我卤惯了,要不冲林哥,我还不跟你玩笑哪。” “日本儿”,也就是现在的“老六”或者“六哥”笑起来:“可不是咋的,咱不都捧着林哥干呢嘛,不冲他呀,我还不让你拱我这个卒哪,谁想过河就过河,那不乱了嘛。” 我了赵兵一下:“没事咱回吧。” 晚上赵兵就把库房里的一幕跟二龙说了,华子当时也在旁边。二龙淡笑一下:“库房那个杂种,你们谁也别惹他,那就是一野狗,你拿根骨头他就跟你颠500里地,你拿根棍子他就夹尾巴,你要空着手呀,不搭理他他还呲牙呢。” 旁边华子笑道赞叹道:“那老才是劳改成了哪。” “成他也是个小妖,得不了大道。”二龙着烟道。 * 我们惨了。 连续两天了,收工都在夜里11点以后,值班的管教因为只有把我们送回去以后才能消停,过来问过,林子说:“我们主任说了,不完活不让回去,开始就是狠,练手艺呢。” 连赶了一个礼拜,总算把手里积压的半成品都变成了成品。平均算下来,一个人一天只出七、八个成品渔篓,林子问过蓝小姐:“你们厂里面的工人一天干多少。” 蓝小姐语不惊人死不休:“25个。”又恨人不死地补充道:“老职工还要多。” 朴主任问:“你们工人一般多长时间能熟练?” “一个月足够啦。”蓝小姐真是可,小佬发誓出去以后要强她一百次。 那个老师傅笑道:“我们那里都是计件工资,大家都拼命干,有不少工人还 押金拿回家干呢,一家子忙活。” 林子笑道:“那不跟劳改队一样了?里面一个人拼外面一家子?我们干一个篓子你们给多少银子?” 朴主任笑着说他:“你心得也太多了吧?” 朴主任站在工区,乐观地计划着:“咱们开始先定一人10个,慢慢长数,两天长一个,头一个月也顶到25,长得太快受不了,也得体恤大伙啊。” 林子说:“先试验一段吧——蓝师傅别坑我们啊,一天真能干25个?” 朴主任道:“实践出真知,你管好你的事就行啦。” 这天晚上,二中10点半收工,林子看了一下工区,大家还正干得热火朝天怨声载道,最好的刚完成9个质量合格的成品,大半的犯人在7个8个上下晃荡,而且好象真揪不出妥滑的坏分子来。二龙打个哈欠说:“先回吧。” 林子叫老三:“老三,我们跟二中的先走了,你跟华子他们殿后,12点再收一拨,没办法,你跟最后一拨吧,检验的不能临阵脱逃啊。” 老三笑道:“我这条命放这了,你们撤吧,我掩护!” 大家都干红了眼,希望12点那拨能把自己带回去,好歹还能睡个囫囵觉。 老三很牛,来验活的了,把网笼往桌子上只一蹲,拿眼一描:“重新整型。”顺手把网子扒拉地下去了,这一摔打,合格的也走形了啊。 老三对我态度好一些,大概“官”着二龙还有那个丰子杰的面子吧。对赵兵、小佬还有一两个混得好的,也是手松,看得那些被“正当刁难”的家伙咬牙切齿,我也顾不了许多了,先自己舒坦再说。 我们几个终于赶上了子夜班车,跟华子他们收了队。老三在后面绝望地欢送我们:“哥几个走好啊。” 回监教楼,二龙看我们进屋,先在被窝里骂一句,告诉赵兵:“以后回来轻点啊,刚他插里,让你给弄醒了。” 二龙看看我们几个,问道:“那几头还没回来?” 我说:“豁嘴跟假牙还剩两三个。” 赵兵笑道:“疤瘌五抱着最后一网子还磨呢,眼都耷拉皮儿了,小霍还有仨,得6个钟头吧。” 二龙骂一声,倒头睡了。 我们做贼似的弄了点水,到厕所好歹划拉把脸,回去蹑手蹑脚地上铺睡了,周法宏连衣服也懒得脱,拉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转天早上我们睁眼的时候,看见昨晚上空着的铺上依旧没人,看来弟兄们真奔通宵干下来了。林子乐着跑过来跟二龙说:“老三昨晚上睡军营啦。” “没准死战场上了。”二龙一边系鞋带一边说。 林子高深莫测道:“就得这么熬,不熬废几个大伙都好受不了,这才头一天。” 二龙似乎很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说:“熬呗。死俩才好。” * 转天到工区,老三在楼上凄惨地叫道:“弟兄们可来啦!” 上了楼,看见一中这边一片狼籍,犯人们挤在暖气片附近,东倒西歪放了一片,有几个醒了的,看见我们上了楼,都开始骂,说这网子他不是人干的。傻柱子抱了一堆网片,绻曲着身子,躺在作台底下没动静。被华子看见,抄一把笤帚乱戳一气,赶了出来。 主任一上班,进楼口就喊林子:“昨天怎么样?” “就傻柱子没完,熬了个通宵。” “最早的几点完?今天长1个没问题吧。”主任的思想还是很乐观。 没想到林子说话更大:“昨晚上是拉得挺晚,不过这手艺活,就是越练越,就照您说的办!……各组组长,再去领一套料!” “哎呦——”下面一片呻吟声。我们三个“线儿上的”组长,还是站起来大义凛然地走向库房。 日本儿拿个本子,迎头穿过我们颠过去:“朴主任,我搞了个建议,昨天跟林哥沟通过了,您看看可行不?” 朴主任拿过去看了几眼,满意道:“不错,干工作就要有这个思路,这叫防患未然,未雨绸缪,你写个详细的条款,回头我批一下,数额空着啊,我来填。” “当然,当然。”日本儿躬身送着朴主任的背影进了管教室,然后请示般地看着林子。 “你自己写吧,我不看了,回头直接 主任。”林子说。 日本儿连声答应着,跑进库房去。 中午点名时,主任宣布了一项在工区严禁吸烟的规定:“谁办谁,办完了你还不够,还要扣当天的值班队长50块钱!”大家齐笑起来。 接着宣布了一条新规则,叫什么“关于损坏、丢失工具、原料的处理办法”来着,估计就是日本儿刚申请的那个“未雨绸缪”的条款。 “……灰网,损失一片罚款50元,剪刀丢失一把罚款20元,另外,剪刀、花线大针和撬棍这些敏感工具丢失的,除了罚款,还要关学习 班一周!” 宣读完毕,朴主任打预防针道:“不要以为你不接见就罚不了你啊,你们都有存折,改造一个月,帐上给你上8块钱生活费,我就从这8块钱扣起,一直扣到你开放回家,让你看不到钱影儿!” 下午蓝小姐来时,身心疲惫的犯人们也没了多少兴致。蓝小姐跟主任打了招呼,出来把老三验过的网笼又过了一遍目,挑出十几个有毛病的,老三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门:“这不得他我自己修了嘛!” 于是又添了规矩,谁的网子,要写个条子塞里面再 上来。 看老三和蓝小姐扎一堆忙活,林子唱起了“夫妻双双把家还”,让沉闷的工区添了些笑声。 让林子说着了,这手艺活还真是越干越熟练,11个网笼,折腾一天,子夜前,我和赵兵还是勉强完了工,林子真让人给王老三带了被褥,让他在工区睡了。 老三没有抱怨,还干劲特足,质量卡得也更严格了。我的网笼“整型”总不过关,老三一边帮我倒腾,一边苦恼地说:“这么下去不行啊,我也不能天天帮你修活儿不是,不是三哥口冷,咱这不沾亲不带故的,劳改队里谁愿多摸活儿?” 眼瞅着这活儿要是打回来,就得陪大伙熬后半夜了,我不觉陪笑道:“三哥谢谢了,弟弟心里有数儿。” 老三一边修网子,一边笑道:“唉,你们是回去啦,心里惦记着三哥就行,别忘了我还在这里水深火热哪。” “站队,收啦。”小尹队喊。 我连忙补充了两句“谢谢啦”,跟小佬跑去站队,喜洋洋地下了楼。后面一片绝望的叹息,疤瘌五在大声地骂,骂政府的,骂不知什么人的。 第一章落网第六节还是不够累 第六节还是不够累 定量长到13个的时候,大家都傻眼了,零点时分,虽然忙得屁眼朝天,还是没有一个人完活儿。 林子从厕所回来,看见二神经靠在墙边的暖气片上睡着了,上去两脚踢醒:“弟兄们都快死球了,你们倒美!不干活也得给我瞪眼陪着。” “斜眼,干几个啦?” “还剩仨。”周法宏抬一下眼,立刻又埋头缝起花线来,噌噌噌! “,小白菜你又明儿见啦!”林子说着往前去了。 这天是朴主任值班,林子刹了个晚陪着,在工区里吆喝得山响,大家眼瞅着已经忙疯了,不断出错,老三也开了斋,不断地把网笼摔向犯人的头上:“返工,花线松!”“小线扣反了,尺寸不对,看不出长短腿来,眼瘸啊!”“整型,仰头,亏尺,滚!” 二龙不管那套,跟二中最后一班的队伍回去了,这边把名字一勾,主任也无话,只背着手,皱着眉头在生产线的空挡里溜达,林子跟在后面,不时踹这个一脚,拍那个一掌:“快!还得快!屎不拉裤兜里不准往厕所跑啊,时间都给我挤一块用!” 朴主任问我:“麦麦还剩几个?” “一个半。”我赶紧站起来,老朴示意我坐下,不能在礼节上浪费时间了。 然后又问赵兵,那边还有一个。 朴主任皱着眉算了算:“快手也要一个半小时一个?人家25个是怎么干的?” “不是他们屁谎,就是咱的手还不熟呗。”林子道。 “……明天不长数先,巩固巩固再说,回头你和老三他们也碰碰,找找差距。”朴主任沉吟着说。 “行,您咋说咋是。”林子不往自己头上揽责任,可劲地捧官儿。 “你们也得拿意见啊,你不天天在一线盯嘛。” 林子扯谎道:“不盯行嘛,这两天熬废了,没看铺盖卷都搬工区来了?” 隔了一会儿,林子往赵兵那组窜去,给了傻柱子一脚:“瞌睡啦是嘛!” 傻柱子迷蒙着眼一扭头:“没有林哥。” “几天没睡啦?”林子问。 “三……四天了,就眯了几分钟。” 林子骂道:“的,活没干完就敢眯是吗?砸你砸得还轻是吧!” “都快困死啦。”傻柱子嘟囔道。 老三笑道:“努力吧,这改造生活才刚刚开始哪!” 林子冲我们喊:“这么折腾,再他改造不好,可就别怨政府啦!” 周法宏突然在我旁边高声地表决心:“我谁再犯罪!” 包括朴主任在内,大家都笑起来。林子鼓吹道:“还呀,回头你又进二监来啦。” “整天地 数八道。”朴主任笑着溜达向管教室,正巧耿大队和一个小帽花上来,朴主任站住招呼:“耿大队值班呀。” “这么晚了,还没完工?”耿大队望着工区,微微皱起眉头。 “起步阶段,辛苦点儿。”朴主任陪笑。 “现在进度咋样?” “记件才13个。” “13个?那还没有豆子利润高呢,还累成这样,划得来么?” 朴主任赶紧说:“刚开始,还是手慢,得练一段,15个网子的利润就顶一包豆子了,厂家说外面的工人现在平均能干25个哪。” “哦,那还不错嘛。”耿大队往前溜达两步,看了一会笑道:“我看大家的手已经挺快了,还能再快?” 朴主任笑道:“您没看厂家来那几个师傅呢,那手法,那速度!” 正说着,冷不防傻柱子窜出来,扑通跪下去:“耿大队,我受不了啦,四天没合眼啦!哇——”傻柱子号啕大哭起来,弄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林子上去一脚把他踢翻:“撒臆症哪!号什么丧?!” 耿大队一瞪眼:“你脚咋那么欠!”林子退后一步,顺着眼没有接话。 朴主任招呼老三:“拉起来,拉起来,洋相!”回头跟耿大队说:“这是一傻子,呵呵,咱一中队净是这样的货,平时也是弄得我们几个头晕。” 周法宏小声嘀咕:“再蹦出俩来就好了。”小佬怂恿道:“你上啊?” 耿大队跟朴主任说了几句什么,没听清,只看见朴主任一个劲颔首,目送耿大队下了楼,朴主任回手就给了傻柱子一个嘴巴:“迈我门槛!有情况跟自己队长反映,这规矩都用教?” 林子刚才被耿大队训斥,正找不回面子,也狠狠腮了柱子一拳,骂他祖宗,鼓励他赶紧扎茅坑死去。 朴主任跟林子说:“收了。” 林子叫:“集合!剩一个活儿就去库房领五套灰网,回去穿!” 朴主任懊恼地阻止说:“今天不干了,明天一早杂役开会。” 林子和老三相视一笑,似乎有什么想法心知肚明似的。 大家半死不活地往回走,林子叫道:“精神都打起来,一二一,一!二!三!四!”我们正要张口,朴主任苦笑道:“行啦林子,别添乱啦。” 林子走着问:“朴主任,这网子做什么用啊。” “这是新产品,可以搞深海养殖,还可以捕鱼,往水里一扔就不用管它了,鱼从网口进去,进得去出不来,过一段时间拉起来,光剩往外掏鱼啦。” 老三跟腔说:“这不就是绝户网嘛,有进没出。” “真他缺德。”小佬在我旁边嘟囔道。 进了号筒,我们立刻往屋里奔,二龙先醒了一步,正点烟呢。我进屋打过招呼,他问:“都回来了?部队开窑子乱了营啦。” 我说耿大队去了,叫全收了。 赵兵笑着汇报:“傻柱子回来又得挨治啦。” 二龙问了原委,嗤笑道:“你们就感谢傻柱子吧。” * 二龙被收工的一折腾,好象没了睡意,想起消遣来,招呼赵兵过去,把塑料水桶上了盖儿,搬过去坐在他对面:“咋进来的?” “你不是知道么?” “嘿,我问不出你话来了是吗?弄个破网子说事,整天不着屋,打个洗脚水还得我自己去,回来还不跟我多近乎近乎?嘛案?” “强。”赵兵说。 “的谁呀?七仙女?” 赵兵笑道:“不是,我的老板。” “几岁?” “18。” “我问老板?” “23。”赵兵笑答。 “漂亮么?” “咋说呢?” “跟林清霞比。” 赵兵笑:“没有林清霞好看。” “跟大赤包比呢?” “大赤包谁呀?” “,大赤包不知道?四世同堂看过没?得了,有没有我脚后跟好看吧。” 赵兵腼腆笑起来,不敢乱比较,最后直观地描绘道:“眼不大,小鼻子,嘴挺好看的。” “嘴唇多厚?” “挺厚的。” “那就大,你们俩谁勾引 谁呀?”二龙靠在铺上着烟问。 “谁也没勾引 谁,从老家论,她还是我婶呢。” “大雞巴一根筋,你硬起来不认亲啊。”二龙笑道:“说说过程,糊弄我我你。” “我小叔把我带过来,给他烙烧饼卖,油酥小芝麻饼。我们住一间房里——他们睡一张大床 ,我睡小床 。” 二龙拦了一句:“甭问,人家办事你听声呗,老板叫床 吗? 赵兵谦虚地笑道:“不怎么叫。” “在旁边摸瞎净捣管儿了吧?” 赵兵笑而不答,二龙一定要口头的效果,赵兵只好承认“捣了”。我们没睡的,轻笑。 “要不你不长个儿,都耗费了。行了,讲讲过程。” 赵兵吞吐道:“那天我小叔——我老板出去没回来,我知道他跟外面一小姐不错,我老板好象也知道。我们上个人的床 睡了。后半夜我一醒,就睡不着了,他们俩在被窝里折腾的影子老晃……后来我就上那张床 上去,钻她被窝里了。” “……完了?糊弄我是吗?还来下回分解怎么着,说,一气说完,别等我催啊。”二龙探身子敲打了赵兵脑壳一下。 赵兵嘻嘻笑过,老实地交代:“我一掀被子,老板就醒了,我说:让我玩玩。她就推我,还喊。她一喊,我就掐她脖子,她就不喊了,我钻了进去,就玩了一回。” “又没电了,接着,老板喊什么啦——人啦!来人啊!” 赵兵笑:“没有,她就喊让我出去。” “插里了吗?” “第一回没有,刚一碰她大腿就流了,嘿嘿。”我们和赵兵一起笑起来,我们只能偷笑,喧宾夺主地大笑就要惹二龙讨厌了。 二龙笑道:“呵,还有第二次?” “嘿嘿,我搂着她躺了一会,摸她……” “你没摸她姥姥?” “就是胸脯,嘿嘿,我又硬了,就上去干她,她这回老实了。” “还把你搂上了是不?你们谁谁啊?你还小雏儿呢吧,以前沾过小女吗?” “没有,头一回。” “亏了,亏了不?后来咋折了?” “后来我躺她边上睡着了,不知道警察咋就来了。”赵兵笑道。 “你还是太雏儿,几下就蹿了吧,要是老油条,一股劲把她弄美了,她准不告你去,以后还把你养起来了哪,那叫小面首,懂吗?” “恩,不懂。”赵兵把最费劲的部分交代了,聊兴还上来了:“她后来还到少管所看过我,给了我50块钱,说因为我,老板把她蹬了,我就告诉他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表叔早在外面有人,就算没这事,将来也一准甩她。” “老板呢?” “她就哭,哭完就走了。说回老家去,还问我啥时候出去,给她写信。” 二龙一摆手:“行了,赶明儿你出去了,媳妇都有现成的啦,不用爹心了。” “龙哥啥意思?” 二龙又来了:“啥意思,刘易斯,路易斯,你屁眼没意思。”说完,哄赵兵睡去,转头改了句周法宏:“斜眼红管呢吧!” 我们都笑,周法宏说:“没有,现在早点,再说这累得贼死,还有那闲心?” “麦麦,斜眼是不是天天在你上铺玩雞巴?”二龙拿我印证。 我笑道:“反正这床 没怎么老实过。” 周法宏往下面一探头,揭发我说:“你以为你打小钢炮我就不知道啦?” 疤瘌五大笑道:“敢情法宏你除了自己打就是听别人打啊,这一天你还干点别的不?” 大家一笑,二龙道:“,都支棱耳朵听着哪,瘾不小!看来还是不够累,明天跟老朴说说,再加俩网子。” 周法宏赶紧说:“龙哥你可怜可怜我吧,现在连屎都让攒两锅一堆拉了,过去我爹给小日本干活,还知道磨洋工磨洋工,一泡屎三点钟哪。” 第一章落网第七节群策群力 第七节群策群力 转天上午杂役班组长们在库房开会,把我们几个“在线”的带头人也叫了去,朴主任分析了一下目前的严峻形式,说照这样下去,渔篓的业务非黄了不可,我心里说:快点黄吧! “网子绝不能黄,一定要打好攻坚战!”朴主任大手一挥,似乎要指挥千军万马,奔骋沙场。 “现在,就是需要群策群力,想办法把大家的积极真正调动起来。” 朴主任说完,华子道:“您也看见了,大伙还不够积极啊?” “铺盖卷都搬工区来了。”老三说。 朴主任望这我们这里:“麦麦,赵兵,你们几个线儿上的,最有发言权,说说吧。” “说什么呀?”胖子横出一句。 “就一个主题:怎么把产量搞上去。”朴主任启发道。 我们互相看看,都不说话,各怀一肚子怨气。 “麦麦?”朴主任开始点我的卯,我紧张了一下,看一眼林子,想从他的脸上捕捉一点方向的信息,可林子眼睛被天花板上的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了。 朴主任鼓励我:“有什么想法就说,说错了没关系,可以讨论嘛。” “说吧,逮嘛说嘛吧。”林子吐了口。 “大伙真全力以赴了,没有偷懒的……” 二龙挡了一下我的冠冕文章,说:“甭总结了,你就奔着光明大道上领吧,谁也甭怀念豆子了,想捡豆子上三大,那阵势你们也看见了,劳改队里就是拿青春混刑期的地方,找不找清闲。网子黄了还有别的。大家想辙吧,既让数量上去,又省力气,让大伙少累死一个是一个吧。” 朴主任笑起来:“你这倒是实在话。” 我试探着说:“搞流水行不行啊?” 日本儿立刻说:“要是流水行,厂家不早就介绍经验了嘛。” 林子笑道:“还别说啊,流水这事儿,我也琢磨来着。现在大伙力量不均匀,就说麦麦吧,好象就前两道工序牛,整型什么的蛋了吧?” 我笑道:“差劲,三哥不帮忙,还真费劲呢。”我当然不能说我给老三篼子里塞肉罐头的事儿。 老三说:“一弄流水,把每道工序的快手都凑一条线儿上去,那样每条线上都是快手,整体速度不就上去了嘛,好主意,我也这么琢磨来着。” 日本儿转口道:“我想起来了,厂家是给工人发记件工资的,流水不好计算,所以他们才搞单干。咱还真有干流水线的优势。” 朴主任沉吟着,脸上多了些笑意。我心里惴惴不安地得意着。 “回头我考虑一下,基本思路可行。今天你们抓紧把手里的活清掉,如果定局了,明天就改流水线,林子回去你摸摸底,把各工序的名单列一下。” 林子答应着,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老师就是老师啊!” 我一趔趄,感觉不出这热情的一拍是何含义,林子是满意呢,还是怪我出妖辙子? 朴主任道:“傍晚厂家来拉货。呆会安排俩打包的,蓝师傅说了,别看这活清闲,没点傻力气还玩不转。湖北算一个吧,也给他腾点轻,林子你再找一个。” 老三跟林子笑着推荐小佬:“马建辉行吧。” “行,就他吧。”林子爽快地说。 “那就散吧。”朴主任先往外走,顺嘴说着。 林子从库房一出头,立刻叫起来:“快啊快!把手里的存货赶紧干完!蚂蚱都给我飞起来!” 吆喝完了,叫上湖北和小佬:“把手里活放了吧,给你们找个俏档儿。”领过去, 给老三:“教给他们怎么打包。” 我喊小佬:“把剪子 了吧,我好给你销帐。” 小佬远远扔过他的小剪刀,“嗒”地在水泥地上砸起一个小火星,我捡起一看,刀尖锛了一小截。我没说话,过去给小佬偷偷看了,小佬低声骂道:“咋这么倒霉,罚呗,让他们扣我帐吧,反正我不接见。,出门踩狗屎,倒霉。” 老三神秘一笑,把那把剪刀拿过去:“回头我给你一新的。” 我稀里糊涂回到凳子上坐下。看老三下赵兵那组验活去了。 周法宏一边干一边发狠:“,不行关我独居!这雞巴活儿太熬人,以前在我们那个监狱多好,机床 ,三班倒,到点就下班,跟国营单位似的。” 孟长军愤愤不平地说:“有本事你别来这儿呀,有本事你跳起来叫号儿呀!” “还没到那个份上,真把我惹急了,我连队长都砸!顶死不就加刑嘛!” 我说周法宏你又开始黑嘴了。 孟长军说:“我看以后就叫你‘黑嘴’算了,‘斜眼儿’是不好听。” 周法宏居然没有反对,还给自己往上封哪:“我就是黑嘴大侠!” 恍惚看见林子往这边搭眼,我们都不说话了,手底下加紧起来。 完了最后一个网子,我去 验,王老三先不看活儿,很快地塞给我一把剪刀:“拿这个给鬼子。” 我和小佬都笑起来。老三抖落一下我的网篓,抻两把,掉掉线儿:“行了。”我赶紧跑回去干活了,也不问老三剪刀的事,他在上面漂,自然有办法。 赵兵喊我:“老师,还剩几个?” 我打了个OK的手势,他笑着回了一个,表示他也完工啦。 那边,那个从学习 班放出来的小脏孩又让老三逮住辫子了:“跳线啊,又你漏针!一次两次是错误,三次四次就是犯罪懂吗?” 华子大步过去给了小脏孩一个嘴巴:“你他属狗熊的?关你学习 班都不长记是吧!” 老三把网笼摔在他脸上道:“破坏生产,懂破坏生产啥罪过吗?” 这里教训着,傻柱子嚷嚷道:“哎,谁拿我剪刀啦,我剪刀哪去啦?该剪线头儿了。” “裤裆里找找?”老三笑着启发他。 傻柱子果然抓一把裆:“没有啊。我找半天了,谁你拿我剪刀啦,给我 出来!”傻柱子雄赳赳站起来,环顾左右。 林子叫道:“你他闹什么闹!好好找找。” 老三说:“跟个猪似的,你看你脚底下乱的,把网子全抖起来看看。” 我一边慢悠悠地缝合,一边瞟着那边,估计傻柱子又快挨揍了。傻柱子抓起网子一抖,当地一声响:“嘿,还真在这呢!”旁边的人踹他一脚道:“差点让你栽赃!” “嗨不对呀,我刀子咋没尖啦?”傻柱子又叫起来,大家笑。我立刻看老三一眼,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老三笑道:“第一,你总算抢个第一了,第一个挨罚。呵呵。” “我,谁给我换的?是不是你?” 刚才踹他那个急道:“!屎盆子净往我头上扣,滚!别挨着我干!”又是一脚,傻柱子往那边一倒,那边的又是一脚,赵兵那组热闹了,大家笑得乱起来。林子在窗边的安乐窝叫骂起来,总算安静了,只有傻柱子还不肯坐下,举个破剪刀往管教室去:“我找主任说理去!” 前途上的老三和华子几乎同时出手,把柱子打翻在地:“屁点事就往主任那跑,管教室是你们家客厅啊,想去就去?” “又吵吵什么哪林子?”朴主任的声音从管教室里飘出来。 “没事,傻柱子把剪刀弄折了。” “罚款呗,不是有规定嘛,嚷嚷什么?” 傻柱子喊道:“有人害我!” 华子上去干了一拳:“谁他那么缺德,害狗也不害你一傻子呀,再瞎雞巴咋呼嘴给你缝上!” “傻,先干活去!”林子站起来喊。柱子爬起来,就地转了一圈,弯下腰,从脚下捡起那把被掉了包的剪刀,气呼呼地“哼”一声,拖沓着脚步回了岗。 朴主任出来关照老三他们:“师傅没验二遍的货别混包里啊,咱这头一批货,必须质量过硬。” 老三说:“它们没验的都单放着哪,您放心,什么节骨眼上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准不给您出娄子。” 朴主任看他一眼,没接话,转向林子说:“车快来了,看看下面的活儿啊?” 第一章落网第八节混乱新气象 第八节混乱新气象 转天,朴主任一上班,开始按林子列的名单重新分组,一共分了五组,穿灰网、缝合、系小线、整型、缝花线各一组,新收组也都打乱了,插到老犯里面。 按照工序用时的长短,各组的人数也不同。我负责的灰网组,一共个9个人,给我们的定量是一天一人80套灰网,下面各组的定量,都以我们头道工序为准,均摊下去。 除了原来的周法宏和一个叫“棍儿”的不言不语的老犯,其他人就都是新拨过来的,蒋顺治和那个被小脏孩偷了网子的猴子也过来了,还有另外三个新收。可怕的是,傻柱子居然强烈表示热穿灰网,林子一脚把他踹过来,我只有接着。 我问他:“柱子,一天能穿多少?” “那看几点收工了。” 我笑,谁说柱子傻,思路比我还清晰哪。 “早七点晚七点吧。” “……30,弄好了能40。” 周法宏道:“那你不死鼻子了嘛!赶紧让他走,拖后退来啦!” 我说:“个干个的,又不跟你掺乎。行,柱子坐我边上,加油啊,争取多干多睡。” 我边往本子上登记边问新收:“你叫什么?” “关之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关之洲,呵呵,我知道您是老师,一说就知道哪几个字了。”一个含糊并表情友好的新收笑着。 我看他一眼,圆脸庞,五官基本端正,不过整体感觉不太水灵,就顺嘴开了他一句玩笑:“你怎么不叫关好逑哪。” “呵呵,父母之 命,父母之 命啊。”关之洲憨厚地笑着。 另两个,一个小个子,很年轻,叫邵林;一个岁数大的瘦老头叫门三太,一身的疥,拉里邋遢。 我招呼大家:“把自己手底下的料再过一遍数,没错就开始干吧。”底下几道工序,因为手底下没活,也先跟着穿灰网,赵兵领导的缝合组已经开始缝合了。我们都不多话,扎进网子里。中午一结算,连早上的累计起来,我干了近40片,除了傻柱子整20外,其他人差别不大,都是本工序的英嘛。 大家心里都有了底,吃过饭再干,手和心情都没有太大压力,周法宏开始自娱自乐地唱起来: 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 我越陷越深越迷惘, 路越走越漫长…… “改造生活够愉快啊。”林子不知什么时候从斜刺里溜达过来。 周法宏机灵一下,赔笑道:“自己再不给自己找点乐子,青春就更浪费啦。” “你那小脑瓜要不给大脑瓜惹祸,何至于呢?”林子玩笑一句,望旁处走开。 周法宏继续哼着:“如何我才能锁住你眼光……” 林子回头骂道:“逞能了是吧,锁你呀锁!” 我们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周法宏闭了嘴,在鼻子里轻“恩——”了一长声,似乎很不尽兴。 林子冲这管教室方向大喊:“都把屁眼里的电滚子转起来!大干50天,咱放假回家过年去!” 笑过,一算,还真是的,还有不到俩月,就是新年啦。 过了一会儿,朴主任在那边喊了声“王福川接见”,疤瘌五欢呼一声跳起来,奔了过去,一边整理着囚服。 猴子和蒋顺治都回头去看,猜测道:“这个时候接见,肯定是门子到了,小子要出头啦。” 周法宏“哼”了一声;“呆会瞧好吧。” 傻柱子在一旁气愤地说:“我们家没人管我,一个月8块钱工资还让日本鬼子给扣了,那雞巴剪刀!肯定是有人琢磨我。” 猴子和蒋顺治都抬头道:“别瞎猜啊,我们可没动你东西。” “哼!欺负我傻,我出去拐他老婆去!”柱子信誓旦旦地说。 我稍不自在地鼓励他赶紧干活:“晚上又不想睡啦?” 周法宏的流毒不散,霍来清在缝合线儿上也情不自禁地唱起《情网》来,声音还越来越高,还感觉良好地找人家学友兄的味道呢。我们都拿眼撩他,抿嘴乐,暗暗算计着这小子也奔倒霉道上走哪。 “今夜就这样守在你身旁, 今夜就这样一辈子不忘, 我打开爱情这扇窗, 却看见长夜的凄凉, 问你是否会舍得我心伤……” 林子终于不忍心看他太投入,远远轮一个上好卡勾的网笼甩过去,正砸在霍来清的电门上,一下哑巴啦,霍来清整了个十足的大红脸。大家哄笑起来。林子恨恨地喊:“是不是觉得轻松啦,等老朴回来我给你们再申请点儿福利?!不知死活的东西,懂点嘛么!?” “都他长点眼啊,想给大伙找病,想残废的言声啊!”二龙也言简意赅地通牒道。 华子也紧打疫苗:“新收注意啊,谁给我出屁我回去练熟了你!” 正声威显赫地吆喝着,朴主任押解着疤瘌五回来了,直接带去出管教室,疤瘌五拎着一个大塑料兜,里面估计装满了吃的。连林子二龙他们也忍不住张望,互相嘀咕着什么。 疤瘌五一出来,就让林子拿手指勾了过去,看他那副衰样,不象“门子来了”,疤瘌五这心态的,要是来了门子,走路早坑坑响了。 那边说了一会儿,疤瘌五回去“整型”了,还冲大伙笑了一下,露出豁掉的两个门牙,不知道管教和他家里都怎么看待这个灾情,疤瘌五肯定会顺嘴编个“摔楼梯了”一类的借口,他是“懂事”的二次犯,知道告状对他没好处,二龙才不担心这个吧。 林子隔一会吆喝大伙几声,朴主任也出来调查了两次,对现在的效果好象还满意。 二中那边好象有人在打架,很快就平息了,我们也没工夫欣赏。很多时候,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猴子急着忙完手底下的一套灰网,夹着腿儿跑厕所去了,一会儿又颠回来,先奔了林子那里,献媚地说了两句,林子立刻奔厕所去了,很快听见那边有人呼叫,象是被打了,然后看见疤瘌五被林子揪着脖领子拽出来,带进了管教室。 猴子得意地坐回来继续干活,蒋顺治问:“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猴子不满地说。 疤瘌五没多会儿就出来了,一脸倒霉透顶的苦恼相。 林子宣布道:“疤瘌五这傻到厕所冒烟啊,减刑分扣2分,这半年的票儿算泡汤啦,大伙有样学样,憋不住的就点一课!” 晚上,打饭的回来,马上跟我们说:“楼下的黑板上写通告了,疤瘌五扣2分,值班的郎队扣了50大元。” 周法宏道:“队长那边就是给咱们看样子,还真扣?要是一天出来50个抽烟的,还不把帽花扣哭喽,站楼道里哇哇哭啊!” “就是不扣钱,这黑板报上一亮相,谁不恼火,能给那个犯人好气?”我说完,笑着问赵兵:“对吗兵兵?” 赵兵一边在水泥地上擦拉擦拉地磨猪肝罐头一边笑道:“我要是队长,我整不死他!扣我工资?一家子等饭吃哪。” 猪肝罐头没有钥匙,铝包装,犯人们研究出了在水泥地上磨蹭封口的土办法。这样的小手工活儿,一般都由赵兵办理。 我问周法宏:“前辈,这个劳改分儿是怎么算的。” “不一样,各地方不一样,我们那里是出一天工基础分1分,超额完成任务能得点一到点五分,还有纪律分、考核分,杂役组长单有岗位分。半年一结算,排在前面的给表扬或者积极分子票儿。其实糊弄傻的,看你不顺眼,找个碴就扣你,想给谁什么票,队长心里早有数儿,让谁排前派后还不是他们掌握着?” 关之洲一边大嚼着馒头一边含混地说:“黑暗,黑暗。” 日本儿在库房招呼:“少管,水开了,给林哥他们送过去。” 赵兵先爽亮地答应国,嘟囔一声,放下手里的吃饭家伙,跑去了。 周法宏说:“象这杂役的小劳作,会来点事儿,将来都能捞票儿。” “也辛苦啊。”我感叹道。 “这里的大哥不行,我们那儿小劳作都不干活,光盯着伺候老大。” “黑暗。”关之洲又嘟囔了一句。 赵兵回来跟我说:“日本儿那老问我有没有榨菜,我说得问老师。” “刚爬上去就开始掐巴人是吧,甭理他。”我气愤地说。 周法宏说:“我这有雞巴毛炒蒜毫,问他吃吗?” 正说着,疤瘌五端着饭盆过来了,一屁股挤周法宏边上。周法宏望一眼他的盆:“嚯?货够硬啊?来门子了?” “屎门子,我们跟我散伙来了。” “协议?” “协议,孩子也给她了,这回老哥真的无牵无挂啦。”疤瘌五大口吃肉。 “又来心气儿了?” “折腾?不想折腾了,没意思,底下窝着吧,窝着再不让窝,我就他来狠的!这回真不怕了。我现在心灰意冷啊,死的心都有。” 看疤瘌五那样子,还真是消沉得情真意切。 我劝了两句无关痛痒的,周法宏也鼓舞他化悲痛为力量,疤瘌五哼哼两声,端着饭盆走了。迎面被吃饭回来的郎队撞上,不由骂道:“离婚了是吧,扎茅坑‘好和好散烟’啦?你一口烟呛我半拉月工资去!” 我们笑起来,笑这管教老哥的饷银也少得夸张了点儿。 疤瘌五背朝着我们,跟郎队道歉:“今儿是烦了点儿,没想到给您添堵。” 郎队嬉笑道:“你离了还烦,我他想离还离不了哪,更烦!” 在我们的笑声里,林子叫道:“让疤瘌五请喝喜酒!” 郎队似乎对朴主任联系来的网子不感冒,进度的事也不过问,习惯地掏出烟来,犹豫一下,往管教室里走去,到门口已经点上了,拉门进去了。林子在后面干嚎着:“快吃!干完了回去喝酒抽烟啦!” 第一章落网第九节破釜沉舟 第九节破釜沉舟 8点钟一过,流水线上已经有过半的人开始休息了,林子过来抓了两个坏典型,我们这边是傻柱子,整型那边是疤瘌五。 “小孩尿尿给我渗着?” 傻柱子先在林子的咆哮声里倒地,狗熊似的爬起来,赶紧抓起网子接着穿。 林子回去给了疤瘌五一老拳:“你他整个雞巴型啊,看着这道工序不用往回带活儿是吧?上我眼皮底下玩心眼儿来啦!” 疤瘌五狡了一句什么,林子大怒,一拳卯在腮帮子上,疤瘌五向检验台那边歪去,老三立刻帮上一脚:“还狡辩是吗?” “我狡辩什么啦?”疤瘌五委屈地申诉。 老三上去又踹:“还他狡辩?” 疤瘌五怕林子,对老三却不含糊,警告道:“我今天心情可不好啊。” 老三嗤笑道:“,你还跟我谈心情是吗?!”轮起手边的一个网圈就打,疤瘌五横勇地一把抓住了,下面起脚向老三大腿踢去,老三“哎呦”一声靠在检验台上,表情痛苦万分,居然如此娇嫩? 一旁早惹恼了一个人,小佬。 小佬猛虎扑食般窜起,一下就把疤瘌五冲倒在身后的作台上,林子一边看两个人奋斗,一边暴怒地叫道:“砸死的!他的要疯!” 老三捂着大根,咧着嘴,喊:“打婊子 养的,的,踹我伤腿!?” 原来老三还是残疾啊,没看出来。 乱了一会儿,郎队才开门出来吼了一嗓子,小佬狠补了一拳,从案子上爬起,疤瘌五骂着,从案子另一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牛喘着。 “下来!”郎队咆哮着。 疤瘌五跳下去,告状道:“王老三充大个的,动手打我!” 华子和国子都走上来数落疤瘌五,说他是个事儿婆婆。郎队已经走近,疤瘌五还想跟他陈情,被郎队宽大的手掌掴在脸上,嘹亮结实,立刻灭掉了余威,只委屈地仰着头,似乎在等下一个嘴巴。 郎队没有什么思想工作可做,果断地命令:“都干活去!” 整个工区都没了人声,只听到网子在手里被穿、缝得呻吟,紧凑地连成一片。二中那边的机杼声也似乎突然规律起来,哗啷哗啷地给我们伴奏着。 已经完活的那些人,也都拿起完工的活计,装模做样地纠偏,个个弄得行家里手一般。 “这么干,你他到明天早上也整不完啊!”林子在整型那边立着,估计又在数落疤瘌五了。 我扭脸对柱子说:“利落点吧,一会儿林子过来又是事儿。” 我看一遍大家,说:“老三哥也得加紧啦,还有关之洲。” 门三太嬉笑道:“三太我要是没有这身疥,时不时得伺候它们两把,早高举红旗凯歌高唱啦。” “关,关!”猴子在门三太面前摆老腔,门三太嘻嘻一笑。 那边缝花线的胖子喊:“林哥,我暖气边上缝去啦?这头太冷啦。” 林子挥了挥手,胖子拎着几个网笼遛鸟似的晃悠过来,到我们身后,踢了病号二神经一脚:“边上去!” 胖子一边噌噌地缝,一边跟门三太打岔:“老三哥,玩得转吗?” “这棍儿啦管儿了眼儿了的,你三哥不是本行嘛。”门三太笑道。 门三太瘦骨嶙峋的,声音也刀削似的尖利,刺得人耳膜发痒。 “我看你是英雄落魄啦,上次还弄小女,这次咋改老太婆了?”胖子责怪道。 “瘸驴配破磨,三哥不是老掉牙了嘛。” “人家老牛还吃嫩草哪。” 门三太笑道:“那是牛,我不就是一驴嘛。” 胖子问:“听说……你上次自己亲妹妹进来的?” 我们都看门三太,门三太局促起来,腼腆着脸道:“上次幼,这次诱,都不是啥光彩事。” “是不是你亲妹妹吧,说说,这有啥呀?做都做了。”胖子停下手里活儿,站起来:“我先撒尿去,回来接着聊啊。” 胖子一走,门三太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一直不言语的邵林不忿地说:“别打击一大片啊,自己妹妹就自己妹妹,还不让人说咋的?要那脸早干什么去啦?” “唉,不跟你们小孩子逗了,你们敢情全干完了。谁跟我聊天得帮我干活啊?”门三太讪讪地说着,低头穿起网子来。 突然,胖子在厕所高喊起来:“疤瘌五下去啦,跳楼啦!” 连二中那边带我们这里,都混乱起来,我们几个离得近的不等吩咐,都蹦起来往厕所那边跑。胖子迎出来喊:“下楼啊,上这里管屁?” 我们掉头时,林子等人已经冲下楼去,好多人挤到窗口,乱哄哄的。 郎队从管教室出来,骂骂咧咧地跟下去。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雪来,在工区灯光的映照下,亮闪闪地飞了满眼。 林子他们已经把疤瘌五搭起,在雪中走过来,一边招呼:“其他人都上楼,我们几个跟郎队去小医院。” 二龙笑道:“咋没摔死哪。” 郎队冲楼上喊:“杭天龙,把人看好啦,先点一遍名,这里有六个,连跳楼那傻六个!” 楼下陆续上来几个人,胖子一出楼口就冲二龙笑:“龙哥,疤瘌五这傻,到厕所还不服气呢,我一撇子上去,当时就顺把了,一回头工夫,的溜窗户外头去了。!” “不是你给扔出去的吧?”二龙笑道。 “我倒想哪!没容我工夫啊。” “大头朝下?” “没有,手还扒着窗台呢,我一过去,他才叫一声,松了手,傻根本就是玩票。” 二龙笑笑,没说话,转而招呼我们集合:“麦麦点个名吧,趁乱再跑俩,郎大乱这官儿就甭当了,点点,走了六个。”二龙说着,往厕所那边去了:“撒泡尿,别忘了数我啊。” * 本来可以早些收工的,给“跳楼事件”一耽搁,又渗到11点多。 回了号筒,林子他们屋的组员都被赶了出来,蒋顺治跑我这里妥清闲,说杂役们开会呢。甭问,是为疤瘌五的事呗。 没多长时间,二龙就回来了,华子跟了进来。华子冷笑道:“老三也是吓坏了,生怕连累他,还是林子猛:‘不行我一个人担’!担不担的先不说,听着叫人心里舒坦。” 二龙笑道:“谁也不用担,郎大乱全办理了,不信你瞧着。” “就是,要不以后谁给他们卖命?”华子接着说:“刚才在医院,郎队就给疤瘌五打了预防针了,问他明天狱政的问起来咋说?疤瘌五也识相,当时就说了:我不给队里找麻烦,我就说离了婚,大年根底下的,心窄。” 二龙说:“疤瘌五也是只有这一条出路啦——混,混不起来;门子,又没有;票子也盯不动。这就对啦,先医院里躺俩月再说,出来看他咋玩了,能跟队里搞顺了,混个俏点儿的活儿摸摸,也不错。” “那他就更不敢跟狱政的瞎说了。”华子学着一副可怜相道:“青天大老爷,他们打我啊,我受不了,不死也没法活啦——,将来怎么再回队混?” 二龙无所谓地说:“跳个小二楼,也叫个事?我们四监有过跳练钢炉的,那是真急了,不想活了……睡觉吧。” “睡。”华子抄起桌上一个橘子,出去了。 转天朴主任一上班,就把林子他们叫去开会,好长时间才出来,都一脸轻松的样子。 几天下来,工区里没人再把“跳楼事件”当主题议论了,周法宏就事论事地黑了几天嘴,说自己要玩就玩更大的,摔折个腿算什么?后来自己也说腻了,放下不表。 林子还是照旧凶巴巴地叫,打人还是出手不思量,他说:“有本事你们都跳楼去,犯人有的是,这拨新收又来了好几十!” 其实楼是跳不了了,疤瘌五住院的转天,工区所有窗口外面就都封上了铁栏杆,典型的亡羊补牢。 第一章落网第十节瞒天过海 第十节瞒天过海 一个礼拜后,等手艺越练越了,我们收工的时间大大提前了,基本上能保证晚上9点前后到号筒。甩几个傻柱子一流的后进生,在号筒里熬鹰。 然后就开始加量了,我们灰网组每人长了10套,对我来讲,就是一个小时左右的活儿,挪傻柱子身上,则意味着又要牺牲两个多小时的睡眠。 稍后,收工时间一提前,朴主任马上又给我们加量,我们暗地里一算,灰网组要达到每人每天150片的量,才能和整体规划中的人均25套成品挂钩,想想,恐怖。后来在一些老犯的谆谆教诲下,我们这些初次犯也摸清了规律,看清了“政府的嘴脸”,开始控制自己的进度,不露声色地磨蹭,游戏时间。 真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这天主任随口叫了缝合的孙福恒进管教室去了,林子有些疑惑地看着管教室的门关上,可能也闹不懂朴主任又想起了什么。 孙福恒回来,喊赵兵:“主任叫你。” 赵兵忐忑不安地问:“啥事啊?” 孙福恒跟林子汇报,也让赵兵听:“主任问问一小时能缝多少。“ 赵兵似乎放心了,赶紧一溜烟地去了。林子眨巴一下眼,喊:“少管!”赵兵已经立在管教室门口了,回头看林子,抬脚犹豫着。林子有些大势已去的一摆手,赵兵喊“报告”进去了。 林子问孙福恒:“你说多少?” “5个。” “你老的,你现在能干几个?”林子道。 孙福恒有些慌:“仨吧。” “那你报5个!赵兵顶着劲儿才干5个,显你牛是吧!” “主任问我最多能干多少,我不敢少说啊。”孙福恒畏缩地偷看林子的脸色。 林子气得扬了扬手,又放下了,恼怒地说:“好,回头再说,让你放卫星,老你文革那阵是造反派头头啊!” 赵兵回来又喊缝花线的胖子和另一个人进去。林子告诉胖子:“别吹牛啊,我知道你也有那毛病!” 胖子边走边笑道:“我就说我干一个都嫌多!” “几个?”林子问赵兵。 赵兵恨恨地望着孙福恒:“我说5个,主任说我偷懒,还没释放出能量来,人家老头都干5个,你也5个?” “你最后报几个吧!”林子不听他废话。 “7个。” “一群混蛋。”林子懊恼地骂道。 二龙溜达过来,摸一下赵兵脑袋,问林子:“咋了?” “老朴摸底儿呢,一帮傻进去 天儿,打高射炮。” 二龙问赵兵:“跟老朴吹牛啦?” 赵兵委屈地说:“他让我说最大量。” 二龙笑道:“你告诉他最大也就撑一小孩脑袋。” “要不说一帮傻呢,识不识摸的主儿!”林子还在气哼哼。 眼看着林子对我们一面捧杀,一面打压的,当时真有些糊涂了。不过既然他反感我们对朴主任说大话表功,如果问到我,我就先以守为进好了,这扑朔迷离 的,真不好把握呢,尤其这样整天忙得混头乱脑的,好多事更来不及考虑,能见机行事已经不错了。 胖子笑着从管教室出来了,一路喊:“整型、灰网、小线儿的组长,主任有请——” 看我们几个站起来,林子怂恿:“往大处吹,都吹去啊!吹死你们的!” 进去。主任面前摊个豪华笔记本,先跟前面俩人沟通了一下,最后笑眯眯地对我说:“麦麦,你是一直表现不错的,现在灰网这一块,干得越来越顺手了吧?” 我说:“感觉还行。” “现在一个小时穿10片很轻松啊?” “10片,得不眨眼地干。” “早7点到晚7点,就是120片。” 我笑道:“主任,我得吃饭啊。”朴主任也恍然大悟地笑了。 “你们组你是最快了。”主任往我面前立竿呢,想诱导我往上爬,我看到林子的大拳头在竿顶上晃着。我冷静地说:“状态好的时候能保持上游。” “怎么叫状态好啊?”朴主任望着我,又笑眯眯了。 “休息得好,状态就好。” “哦。”朴主任看我一眼,没说话。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朴主任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准备应付他新的问题,朴主任一抬头:“你们去吧,干活去吧。”我们如释重负地走出去。 那天收工时已近子夜,回去后林子不辞辛劳,马上把我们几个被主任摸过底的人都召过去,问我们都怎么说的,日本儿秘书似的拿个本子记录着。 林子对我和胖子算基本满意,一看孙福恒,气马上就来了,先一拳打个趔趄:“老就你拽是吧?跟官儿冒泡儿,给你多减俩月怎么着?” “关键是:你干得完吗?”宫景在一旁扇风儿。 林子问:“今天的活儿带回来了吗?” 孙福恒说:“带了,剩了25个。” 宫景讪笑起来:“8个小时的活儿啊。” 林子给了孙福恒一个嘴巴道:“你一小时不是能缝合5个吗?以后啊,老六跟赵兵都记着点,收工就给他算帐,核不上一小时5个就算他偷懒,干了几个小时,就按几个小时给他补数儿,你不能耐吗?” 孙福恒都快哭了,可怜巴巴看一眼林子,没敢说话。 林子让孙福恒和另几个人滚蛋,只留我们几个小组长。林子点了棵烟:“今天跟你们透个底,要不非掉坑里不可。” 我们坐下来,看林子。 “时间不早了,简单说几点,靠大家领悟了。”林子徐徐吐了口烟,继续说:“第一,队部点头了,这个网子黄不了了,黄了也没咱什么好处,这点大伙心里要明白;第二,就是这个活怎么干,干到什么程度的问题……” 林子看了我们一小会儿才说:“姓蓝的那小说一天25个成品,纯粹拿咱找乐儿,现在主任也知道了,那是他们一个老工人的历史最高记录。” 我们七嘴八舌地骂蓝小姐不是东西。 林子道:“不过老朴那意思,劳改队就是要冲刺最高峰,向25个的记录挑战,那样弟兄们就惨了,中间能起杠杆作用的就是我们几个杂役了。我们几个核计了,干少了肯定 不了差,干多了将来又下不了套儿,一直顶着劲,大家都不好受。量就卡在人均20个成品这个杠子上,对主任,对大家,都可以交代得过去。那样,全摊上,一天是1200个网子,灰网组一人摊135个,得干出点存货,防备傻柱子那样的拉后腿,就都顶到140,缝合那边一人70,其他组自己算去。这个量顶到头了,主任想长也长不上去,生产线上,林子说了算,前提是你们得先给我做出样子来。” 大家算了一下,都咧嘴,胖子说:“今天没几个完活的,以后总这么熬可受不了,不定哪天我就跳楼了。” 林子一瞪眼:“轮到你起哄了?林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能叫你跳楼吗?” “放心吧林哥,要折腾我也等你走了再折腾。” 林子不理他,转向大伙说:“这个数,我看了,只要甩开了干,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可以10点以前完,以后再熟练些,大部分人还是可以承受的。你们几个给我控制好了,连续一礼拜,不准11点以前收工,以后怎么干,再听我话儿。” 我们都会意地答应,赞扬林哥为弟兄们着想,林子骂道:“少来!你们他背后骂我我不知道?其实我图什么,减刑!舒坦!——这谁也甭瞒谁。不冲这两样,你要我给政府卖命,大伙出去都行!我在这个位置上,就得这么干,得让帽花看到成绩,成绩从哪看,从活儿上看,我不挤你们挤谁,让我自己下线儿玩命去?”林子顿一下说:“不过,我还得体恤弟兄们不是?我不图你们说好,劳改队里落不着好儿,我就凭良心干,只要大伙不挡我的道儿,咱能糊弄得政府一愣一愣的,招儿多了!” 我们笑着说:“我们都捧着林哥干。” 林子一针见血地说:“不干也不行啊!” 话到尾声,我补了一句:“林哥,这个内部还得调整一下吧?” “调整什么?” “象我们灰网那个傻柱子吧,140个网子,让他吃喝拉撒全免了,24小时也忙活不完,这下道流水不就压住了吗?” “我们组有个小脏孩也不出活,比傻柱子强不了哪去。”赵兵反映。 林子笑道:“这你们就甭心了,没有几个熬惊了的,还叫劳改队?都头中午完工了,你以为能叫你们歇着?” 第一章落网第十一节分级管理 第十一节分级管理 林子的计划推行得很顺利,半个月下来,整个五大队,从帽花到犯人,都知道“五大一”天天熬得人困马乏,我们的改造项目开始被叫做“神经网”。 “五大神经网,三大神经豆儿,一大捣锤鬼见愁。”有人这样概括。 朴主任没有再鼓舞我们“挖潜力”,听林子他们闲聊,知道朴主任对现在的产量初步认可了。林子招呼我们几个生产组长,说可以慢慢把档次拉开一些了,愿意快干多休息的人可以自己“调节”一下速度。说是这样说,其实要哪个人晚上10点以前完成定量都不是简单事,我们这组,傻柱子已经快神经了,他手底下已经快压了一个星期的活儿了。林子每天跟他这样的几个犯人又吼又打的,给主任做样子,主任看那几个人半死不活的德行,眉头皱成个疙瘩,心事重重般把林子叫走了。 柱子跟我愁眉苦脸地说:“老师啊,网子真不黄了?” “监狱黄了网子也黄不了。”我心不在焉地告诉他。 目光迷离 的柱子绝望地嘟囔道:“我恐怕活着见不着我了。” 猴子笑道:“叫我一声爹,我帮你干10个。” “爹,爹!”柱子居然开口就喊:“先给20!”柱子说着,把两捆10片一扎的网子扔进猴子怀里,我们都笑起来,纷纷支持柱子,告诉猴子不许翻悔。 猴子眼一立,把网子拽柱子脸上来:“我还没答应哪!叫好听点?” 柱子好不容易找到个辙,见他赖帐,不禁激动地站起来,和猴子理论起来。 见林子不在,我们都跟着起哄,柱子理直气壮地把两扎网子扔到猴子的料堆上,猴子狠狠地又拽回他脸上:“再逞能我打你丫的啦?” “打,你打啊!林哥打得,你也打得,你比林哥还横是吧?把我打死算了,还省得穿网子了哪!”傻柱子隔着作台望前探脑瓜儿。 二龙从旁边的管教专用厕所里抖着下面的物件出来,笑道:“柱子那么激动干嘛,想给二爷叼叼?” 我们笑着,你半句我半句地说了原委,二龙开导猴子说:“这就是你不对了,君子一言,落地砸坑儿,柱子开了口,你怎么也得给傻儿子点见面礼啊,不就20片嘛,干吧。”说着,嘴里哼哼着什么小调,往那面走去。 路过库房,偏一下头,喊道:“鬼子,水插上啊。” “中午吧,龙哥。”宫景探出半拉脑袋,为难地说:“等官儿走了吧。” “你让我等官儿走了再渴?”二龙横他一句,一直往前去。 宫景在后面轻喊道:“龙哥你甭管了,我这就烧。”二龙连头也没回,斜刺里冲赵兵喊:“杯子刷了嘛,看看主任那里有什么好茶叶给我抓两把来!”我们都笑起来,知道二龙有点找乐儿。 这里傻柱子还跟猴子没完没了呢,猴子被缠得急了,隔着作台给了柱子一拳,柱子大喊道:“龙哥,龙哥,瘦猴儿打我!” “爹打儿子,活该!”二龙在远处叫道。猴子趾高气扬地看着柱子道:“有本事告诉主任去呀?” “就告诉主任!我干不了活了,被打坏了!”柱子起身就走,我叫他一声他也不应,猴子有些茫然,勉强做出不在乎柱子真去告状,旁边几个家伙都看西洋镜似的笑起来。 大家目送着柱子进了管教室,也就5秒钟工夫,柱子就悲鸣一声从管教室里蹦了出来,林子也跟出来:“下回这小问题别往这儿钻啊,直接找监狱长去!” 林子押解着柱子回到我们这边,问了我两句,我笑着说了经过,林子立刻给了猴子一脚:“喜欢充大个儿的是吧?柱子,叫他爹,我给你数着,叫一声给他10个灰网!” “叫啊!”林子砍了柱子脖子一下。柱子勇敢地冲猴子喊:“爹!”我们哄笑。 “答应,好听点儿。”林子命令猴子。 我们都看着猴子乐,猴子比吃屎还费劲地吭哧了一声:“唉。” “叹气呢?养个傻儿子别扭?先发10片!”林子一晃头,柱子立刻笑着跑过去,抓了一扎灰网扔给猴子。猴子眨巴眨巴眼,没词儿。 “接着叫。”林子说。 “爹,爹!”傻柱子欢呼道。 “再20!”林子命令,傻柱子当即照办,喜气洋洋的,如中了头彩。 “叫!” “爹!爹!” 猴子嘴咧成了烂柿子,哀求林子:“林哥,还是我喊他爹吧!” 林子顺手一个嘴巴扇过去:“当爹好玩是吗?你老子还在外面给你当爹呢,那罪好受吗?!”没想到林子一下子把问题提上去一个档次,刚才笑的,好多人都默然了。 “今天把这堆活儿加出来,让你也尝尝当爹的滋味儿!” 猴子蔫下去,一副倒霉冒烟儿的晦气相。 林子回头踹了美得牙根疼的柱子一脚:“滚回去干活!”柱子立马跑回座位,多日来的倦意似乎扫淡了许多。 林子说:“柱子,高兴不?” “高兴,谢谢林哥。” “谢你爹吧。”林子说,我们忍不住又笑了。 “想更高兴点不?”林子这样一问,柱子不安了,局促地笑道:“嘿嘿,不,不想了,不敢想。” “,没出息样儿!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一天少发你30个网子,一百一,匪警,再你完不成咋办?” 柱子瞪起眼道:“真的?” “完不成咋办吧!”林子追问。 柱子激动地说:“林哥你剥了我皮做坎肩!” 林子转头接着宣布:“缝合的孙福恒,一天减15个活儿……”下面又说了两个减活儿的。然后强调减活儿就别想减刑。 孙福恒感激涕零地哭起来:“谢谢林哥呀,谢谢呀——”孙福恒这些天给熬坏了,眼窝凹得跟炮坑似的,假牙可能有半拉月没工夫刷了。 估计这都是朴主任主动让步的结果,林子刚才只是去参与了一下意见罢了,出来买一个整个好儿,不提主任的茬儿。不过大伙混到现在的地步,好也罢赖也罢,林子都功不可没。 这时宫景从库房里一探头,压着嗓子喊:“少管,水开了,给龙哥和林哥拿过去吧。” 林子转头道:“官儿都在呢,长点眼啊。” 宫景小声说:“龙哥让烧,不烧不行啊。” “行啦。”林子一挥手,把那个脑袋挥进库房里去。 一直在线儿上埋头干活,这些天比傻柱子强点有限的“棍儿”突然可怜兮兮地说话了:“林哥,是不是给我也少减几个?” “少减半年还是仨月?”林子明知故问地打岔。 “减点活儿吧,林哥,我也不奔票儿了。” 看着憔悴不堪的“棍儿”,林子嘲笑道:“棍儿哥啊,冲你是老犯,按说什么事都该照顾是吧?” “棍儿”有气无力地说:“那不敢求啊林哥,我实在干不完,你也看见了,这些天我是怎么熬的,问问老师,我连句闲话都没有,净干了。” 我默默点了下头,这些天“棍儿”给我的感觉特别好,人老实,干活塌实,不多说不少道的,什么闲事也没有,要不是每天登记料单,我几乎意识不到这个老犯的存在呢。 没想到林子骂起来:“你别给我装啦!你以为我们杂役整天干什么的,就知道坐那里喝水聊天?还是那句话,冲你是老犯,我最后给你留点面子,不点破你,看你表现,别自己给自己找没脸。” “棍儿”红了脸,埋头干起活儿来。我心里有些同情他,周法宏在旁边轻轻嗤笑了一下。 霍来清试探着请示:“林哥,我也不想减刑了,少来点网子行不?”几个犯人笑起来,大概都觉得这小孩幼稚得蛮好玩。 林子笑道:“不减刑好办,本来那名额也没安排你。” “减点活儿吧林哥,我手太慢。”霍来清讨好地耍着无赖。 “宝贝儿,叫你小孩崽子你还不听,懂什么叫劳改吗?入监组那个白话蛋没给你们讲是吗?劳改就是他‘强制改造’,什么叫强制还用我给你讲?” 霍来清在一片稀稀落落的笑声里失望地长叹一声,手里的小绿梭子又飞了起来,这霍师傅看着手底下很忙活,实际上是瞎乱腾,不出活儿,净剩下自己跟自己着急了。人家手真快的,是摸着规律了,找准那股劲儿了,人梭合一,如入无形,眼瞅着一根缝合线从网目中出没盘行,一拉溜缀合下去,象在表演。 林子不时会站在流水线旁观察大家的手法,偶尔骂两句谁谁笨蛋,然后叫他看别人怎样干。在技术问题上,大家似乎都很保守,好不容易修来的道行,谁舍得拱手他人?竞争多激烈不提,怕别人快起来,最后比自己舒服倒是真的。 我这人觉悟还是挺高的,在技术上跟傻柱子就没有什么保留,看他握灰网的手法别扭,就牺牲宝贵的时间帮他纠正,柱子还没有耐心,练了几下,又跑回自己的错误路线上去了,我横了他一句,他还有些气呼呼的样子,周法宏说:“理他那个短命脑袋干啥,死狗扶不上墙,别拴个死鸡,再把你个活雁拉下来吧。” 我笑道:“我不是为自己组员负责嘛。” 其实我们这几个组长,除了登记领料,分工到户后,就没事了,大家各自为战,互不相干,没有权利也没有责任,就是给日本儿拉纤、给大伙跑堂的几个劳作,好象某些单位里虚设的工会主席的角色。 林子不放我们权,自然有他的想法。不过,我也正乐得有组长之名,不担组长之责。日子这样过着,对我而言,紧张压抑倒也没什么大磕碰,日复一日,网兮网兮。 ※※※ 逐渐地,晚上收工控制在9点稍后了,一半多的人都能够完活,剩下一批落后分子,就在号筒里开辟了第二战场,每天起夜的时候,都能看见以柱子为代表的几个弟兄还在跟网子叫劲,看看值班室门口挂的石英钟,一般都指向凌晨一两点钟的光景。 这些天,棍儿的速度也上来了,一般后半夜在号筒里就看不到他的踪影了,我说棍儿兄的潜力开发出来啦?周法宏就嘲笑道:“他那是装呢,诚心磨自己,后来一看耗不下定量去,让林子给识破了,也就不得不现原形啦。” 我想周法宏这话也不全是编排棍儿的,棍儿自己也边干边叹气呢:“的我在这干3年了,一张票也没我的,还不给我松松套,既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快些跑,也忒黑啦。干活能吓死我?你多少也让我见点亮儿啊。” 第二章圈地运动第一节地下党 第二章圈地运动 第一节地下 在监教楼里,除了偶尔的喝酒、打牌、串号筒,二龙基本上不出屋,回来就躺着,抽烟看电视,倒是经常有来串门的,一般都是二龙以前的弟兄。 我们不能大声聊天,一喧哗,二龙就烦,冷眼看谁一眼,准让谁心里咯噔一下,好几天加着小心。大伙都摸不清二龙的脉,他口口声声让我们随便,可我们谁也不敢乱放羊,宽松得压抑。 其实我也懒得动换,也没有地方去,找华子吧,新收组太敏感,担心林子嫌我招摇。于是除了看电视就是看书。 蒋顺治来过一次,进来先跟二龙打了招呼:“龙哥我找麦麦呆会儿。” “以前一个分局的是吧,过去吧。”二龙很痛快。蒋顺治跟我说:“龙哥这人真不赖。” 当着二龙和大伙的面,我们不好聊这里的事,就拿分局看守所当话题。周法宏也跟我们穷搭和,记得提到一个叫“缸子”的,蒋顺治说他分四监去了,我就说龙哥以前也在四监呆过,二龙听见个音,就问是哪个缸子,我们说了,他“哦”了一声,说:“不认识,甭问也是一鸟啊。” 正说着,门玻璃轻响了两下,我一扭头,华子正冲我招手,我走出去,叫声“华哥”,华子笑一下,神秘地说:“老师还有烟么,先借几盒。”我说“你等会儿。”要回身,他拉了我一下:“回头给我吧,有两盒就够。”说完,和我一同进了屋。 二龙道:“跟我屋里发展地下 来了?” 华子边坐下来边笑着说:“跟老师说个小事儿,不过,我倒是在我屋里给你审出一地下 来。” “哪部分的?”二龙问。 “西区的,翻 鼠的干儿子,够猛料吧?”华子笑道。 二龙从铺上直起腰来,眼睛放出光来:“谁呀?” “蓝伟。” “盲肠吧,你他拿我找乐?”二龙笑。 华子也笑起来:“你才找乐哪,那小孩叫蓝伟,翻 鼠干儿子,新收。” “嘿,想起来了,是叫蓝伟,快二十年了,翻 鼠进去以前,我见过这小孩,那时候这小子才两三岁吧,胖呼呼的跟熊猫似的,就为这名字,我才记住他,觉得好玩,当时我也这么问了:咋不叫盲肠?哈哈。” “真快啊,翻 鼠都死了快二十年了?……可不咋的,83年严打凿的,一眨眼似的……咱那拨儿混的的,快没了一半了。”华子有些惆怅。 “再加上败气收山的,现在还混的,没几个啦。”二龙也感慨起来。 华子起身道:“给你叫过来?” “叫来叫来!兵兵去!”二龙兴冲冲招呼。 赵兵跳起来出去了,很快领了个人进来,我们一看都暗笑起来,原来是关学习 班那个小脏孩。 二龙也笑道:“你呀?” 小脏孩局促不安地说:“龙哥。” 二龙笑道:“你得管我叫伯伯哪。” 小脏孩迷惘地看着二龙笑。 华子说:“龙哥跟你干爹是拜把子。” 小脏孩的笑里立刻有了些新的内容,腰也暗暗向起直了直。 “还记得你干爹的样子吗?”二龙点上一棵烟问。 小脏孩动一下脑袋,看不出是点头还是摇头:“常听我爸念叨,我爸说我干爹特喜欢我,舍得花钱。” 二龙道:“你爸还那么瘦?” 小脏孩说:“前年死了,喝酒喝死的,我爸都下岗了,他烦,天天喝。” 二龙和华子唏嘘两声,沉思着说:“你爸是个好人啊,老实得窝囊了,从不主动跟我们联系,多大事都自己忍,也难说,那年头好人谁愿意跟流氓 搅乎啊。你爸没跟你提过怎么认识翻 鼠的?” “提过,说那天他下夜班,看见一帮人打架,有个人拎把砍刀追俩小子,跑到我们 同口,那俩小子没影儿了,拎砍刀的自己也倒下了,就晕我们家墙根下了,我爸二话没说,背他奔医院就跑……” 二龙把目光转向华子:“那就是翻 鼠,让人砍了二十多刀,还越战越勇呢,当时那场架,我也在,完事找不到翻 鼠了,后来才知道让蓝大哥给救了,没有蓝大哥,翻 鼠哪熬晃得到83年?多活了3年啊。” 二龙说完,递了根“中华”给“蓝大哥”的孩子,小脏孩犹豫地看华子,华子说:“接着吧。”顺手也在二龙的手里捏了棵烟出来,二龙问:“没烟了吧,先拿两盒?”华子笑道:“屋里呢。” 二龙问小脏孩:“蓝伟啊,你咋弄得这么脏?新囚服呢?” “叫胖子掐走了,他送人了,给我换这么一身,没工夫洗。” 华子忿忿道:“胖子净干这没屁眼子事儿,回头我给你要回来。” “算了,不知不怪。呆会从我这拿一身干净的,把身上的都扔垃圾筐去。华子,晚上安排蓝伟洗个澡?” 华子为难道:“还是你跟侉子说吧,那的不买我帐,我临走非给他留点纪念不可!” 二龙先让赵兵给小脏孩找了衣服,然后让他们一块儿去水房:“告诉侉子我来两桶开水。” “回头弄我屋来吧,我跟林子说去,明天就搬,正好疤瘌五的铺空着。”二龙开口,华子当然没意见。 二龙想起什么,问蓝伟:“小子什么案啊?” “盗窃,四年。” “唉,穷的啊。”二龙叹气道:“蓝大哥活着不求我们,死了,我替他照顾照顾孩子吧,也算给翻 鼠还个愿。” “将来就让蓝伟跟你混得了。” “我那不缺德了嘛,翻 鼠和蓝大哥在地下头也得骂我!”二龙把烟屁往一个小罐头盒里一扔,顺手倒进点茶水,吱地响了一声。 聊了一会,华子又讲了几句王老三的坏话,二龙不感兴趣的样子,只肤皮潦草地和了几把稀泥,小脏孩容光焕发地回来了,笑脸开放着,一身新行头,精神了数倍,二龙笑道:“这才象个样子。” 华子站起来说:“你们聊吧,我先睡了。” 二龙摆摆手,让蓝伟跟华子一起回新收组去,自己沉吟了一会儿,又想起茬口来,问我:“刚才华子跟你要烟了吧?” 我笑着应了一声,二龙皱着眉,嘟囔道:“戚,净弄些猫的狗的事儿。” 第二章圈地运动第二节正史日记 第二节正史日记 逐渐地,“闲暇”时间一多起来,除了聊天看书,就心里痒痒地想写写日记,周法宏说:“劳改队随便,老犯里好多写日记的,解腻歪呗。”我说这玩意带得出去嘛。周法宏说:“那看怎么说了,你写封信,说话走基点儿还打回来呢。你要是写健康向上的,一颗红心向太的,别说日记,就是写书都能出版,队长们还支持你哪。” 我想这事还是得跟二龙过个话,我晚上随口问他:“龙哥这里面写东西叫写吧。” 二龙无所谓地说:“写你的吧,写‘毛选’、‘三国’都行,没人管,咱组里更自由 ,你们谁写什么写什么,谁学什么学什么,都进步了我还替你们高兴呢。” 我笑着说:“咱这里不还有个学校呢吗,咋也看不见谁去上课?” “快了,初中以下的,正统计呢,我已经报完了,咱屋里还有豁嘴跟赵兵啊,都给你们报上了,过了年开学。” 我并不关心这个,顺这二龙兴致聊了一会儿,就翻腾出笔记本和圆珠笔,托在膝盖上写下几个字:“我的改造历程”,下面是抄录的监教楼厅门口的标语:“服刑一分钟,改造六十秒”。 下面是我的第一篇狱中日记。 2002年1月20日,星期二。 一个月前的今天,刚刚过了自己32周岁的生日,没想到政府还记得我的生日,派炊厂的饭车给我送来了一盒鸡蛋面,可惜面被二中的杂役冒领了,我们队长知道后,马上过去批评教育了那个素质很低的犯人。生日面没有吃到,但我的心很 暖,决定一定要好好改造,不辜负政府的关怀。 元旦那天,虽然改造任务很紧张,政府还是给我们放了一天假,还特意改善了伙食,让我们感觉象回到了家里。犯人们发自肺腑地说:“政府对我们太好了,不认真改造,对不起良心啊! 想到了和我一起走上犯罪道路的施展,不知道他在W监狱里的情况怎样,真希望他能安心改造,早日洗心革面,获得新生。 …… 我把日记本塞进被子下面,靠铺外的地方。 蓝伟正在原来疤瘌五的铺上看着我,我笑着用大家新给他的称呼问候:“小伟还不困?” “睡不着,不知道下个月我来不来,眼看就过年啦。”蓝伟嘟囔道。 二龙说:“想什么想,这里不缺你吃不缺你喝的,睡觉吧。” 蓝伟还是犹豫着:“龙伯,我剩那网子真不用缝了?” “叫你睡觉你就睡。”二龙有点烦躁,蓝伟不言语了,扭身铺被子。 在这个房间里,二龙的话就是真理。即使出了这个门,从朴主任到林子,也都越来越买二龙的帐,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因为他们掌握的情况,肯定比我们零碎风闻来的消息更可靠和丰富:二龙的“门子”,是W市监狱管理局的一位老佛爷。 对管教们,二龙极端鄙视,朴主任在他跟前反而要加着小心,和颜悦色的,似乎面对着自己的好弟兄。而林子照做他的大杂役,面子上敬着二龙,两个人走动得也热乎,朴主任看着心里应该塌实着,如果这两个人出了矛盾,他恐怕就要头疼啦。 赶上朴主任值班,送我们回来后,一般也不急着走了,先在号筒里呆一番,或者到林子那里坐,或者来我们屋里和二龙聊聊,关心一下疾苦。二龙不冷不热的,一边跟主任搭和,一边不忘了看电视,弄得主任不尴不尬,后来来得少了,二龙也不屑于狐疑,我们也落个轻松,不然还都要为主任局促着,得规规矩矩溜铺边坐着,或者到外面溜达,有“家”不能回。 “主任说你有点‘口闷’啊。”林子刚送走了主任,就过来笑着跟他反映。 二龙说:“跟他有什么聊的,尿尿都尿不了一个坑里。” 华子笑道:“刚才主任跟我说了,下半年的票下来了,专门为你追了一个积极,够意思啦。”按规定,10月份以后下队的新犯,是没资格获得奖励票儿的。 二龙说:“两不该欠了。” 二龙那意思,他是没必要领谁的情的。 “到饭馆吃饭,我买了单,小姐还得说声谢谢哪。”二龙笑道。 林子道:“其实老朴也挺不易的,他那岁数的,将来也没什么大前途了,当个主任顶死了,他就求一平安,生产搞上去,队里别出乱子,就烧高香啦;不象郎大乱,屁泥本事没有,还红了眼想望上熬挤哪,听说现在还进修呢,学历不够,提拔不了,急得哥们儿什么似的。” “还是当流氓 好吧,雞巴学历呀,有实力就行,不弄那形式主义。” 林子笑起来:“现在流氓 也讲究文化档次啦,国外的黑社会,都搞大企业,光会打打杀杀吃不开了。” “,咱吃的就是那些大企业、大老板,自己当老板有什么意思,老板们挣了钱,乖乖往咱腰包里塞不更舒服?看的就是你有没有实力,能不能给人家平事儿。”二龙坚持自己的观点。 林子站起来说:“我是专门过来发帖子给你的,下礼拜宝儿就开放了,那小兄弟跟我一年半,也挺不易,临走我给他摆一桌饯行,你过来喝酒就行。” “一个小不点,你搞那个干嘛?”二龙很随意地说。 林子笑道:“自己的弟兄,跟我一场,我能不善待一下嘛,孩子家里也穷,我叫他走的风光些,也留个念不是?给个面子吧,冲我。” “都谁呀,别弄一帮杂役给一小劳作送行啊,搞大了。” “别人都没叫,叫你就一个意思:喝酒——有酒弟弟能不叫你过去?”林子边走边笑着说:“你不去我叫弟兄们过来抬你!” 二龙在后面喊他:“哎,烂货什么时候过你那去啊?” 林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笑:“我看把兵兵发给我算了,你这不是有小伟了嘛。” 二龙说:“甭打兵兵的主意,今儿晚上我就把他收了房,看你死心不?——烂货你要不要吧。” 林子道:“有点含糊了,越看这小越不可人疼。” 霍来清正在门外缝合,当即踊跃地说:“林哥你看我表现不得了吗?” 二龙笑说:“就是他吧,你先就乎用着,宝儿一走我就轰他滚蛋。” “行啦,就这么定了,先试用他一个月。”林子笑着关门走了,在外面还找了霍来清一句:“你天天掉网子里,到时候咱俩谁伺候谁呀?” “林哥我抓紧干不得了嘛!”霍来清看来是热情高涨地要跟林子当小弟啦。 二龙开始让赵兵打水,准备睡了,我们也获准钻了被窝。我趴在枕包上写了几行日记,算把今天打发过去: “听说龙哥被评为积极分子,我们都替他高兴。 听说郎队在进修,真佩服他的上进心。象朴主任那样一心扑在管教工作上的老干部,也叫我敬重。他们的精神都值得我们这些人学习 ,不愧是我们改造道路上的指路明灯。 林哥和龙哥探讨了将来的发展方向,林哥想去干企业、做生意,龙哥觉得还是服务行业比较理想,认为成功人士还是需要多方面帮助的。 烟快完了,得控制一点了,提前购物的话,又不好意思总麻烦龙哥他们。他们每天已经够忙了,有很多事情得劳。” 第二章圈地运动第三节爬上来的两种人 第三节爬上来的两种人 王老三逐渐红起来,因为检验工作很负责,而且只要赶发货,大家一熬夜,林子他们几个先回去时,都是他留下来督阵,跟弟兄们无甘共苦。这样,就先在主任那里得了不低的印象分。 老三没有门子,完全靠心机混,做事也用心卖力,而且在从豆子到网子的变革时期把握好了机会,借着林子的东风飚升了上去。华子虽然不忿,也奈何他不得,二龙只是明里暗里地开老三的玩笑,鄙夷他、鼓励他,不知哪句真哪句假,老三只是陪个大牙嘿嘿地笑。 老三经常要表白的,就是他的“残疾”。“官儿”来巡查时,偶尔跟他聊几句,他就看好时机,说道:“我没有别的本事,就是靠实干,既然来改造了,这堆儿这块儿就搁这里啦。您看我表面壮成牛了,其实我是一残疾啊。” “喝,你残疾哪啦?不瘸不拐的。”当官儿的问了。 老三一摸大根儿,道:“这里,早该手术了,在外面大夫都催我好几次了,现在这里是一面包似的大肉疙瘩,动不动就疼一阵。” “什么毛病呢?” “咳,年轻时候瞎惹惹,让人了一刀,缝合得不理想,后来肌肉开放啦。轻伤不下火线,现在队里这么重视生产,我能拿病说事吗?”老三真诚地说着。 官儿,不论是谁,都赞许地点点头,心里记下了。 在经济上,老三跟那几个杂役掺乎不上,好象没看他怎么接见过,小佬说:老三一般两三个月家里来一次人,一次送二三百块钱进来。老三早离了婚,外面还有个十六七的儿子,判给他了,现在暂时跟他前妻过着。 老三我们两个,还是打着丰子杰的幌子,混得每天笑脸相迎。而且我也看那老三是个有前途的,多亲近至少无害吧。 可恶的还是日本儿,这老家伙脸面全不需要,吃饭时端个饭盆满工区乱溜,跟那个叫兄弟,管这个叫师傅的:“哗,弟弟料够足的啊,看哥哥这盆里,除了白菜还是白菜。” 有那脸薄的,比如邵林,就让他:“六哥来截肠子?” 日本儿笑容灿烂地受了,嘴里还要得便宜卖乖:“还是弟弟疼哥哥,以后看哥哥表现啊,有事说话。” 这“六哥”还真不爽言,有时邵林穿网子的白条弄废了一根,找到库房去,很快就领了一棵回来,还不用记帐,这些小辅料本来就打着伤耗来的。但周法宏去就不灵啦,一会儿就听库房里热闹起来,周法宏叫道:“别人领得,我咋就不能领?” “你还别咬边儿,库房是随便进的吗,叫你们组长来,我得走手续,都照你这么乱来,不乱套了吗?”日本儿振振有辞,还句句在理。 周法宏恨恨地出来,嘴里骂着“狗眼看人低”,一边央我去给他登记。 日本儿跟我说:“这个白条的耗损率定得是百分之点五,你们一个组一天只能多领6根,多了就要扣钱。” 我说:“咋规定的咋办呗。” 以后我每天都多领出6根白条来,用不了就存着,给弟兄们接短用。日本儿很快就嗅到了味道,又规定必须拿弄坏的白条换新料,而且这个规定针对了每道工序,很多人都骂他混蛋,骂他狗腿子。 本来这里没有王老三的事儿,可他也跟着大伙一块骂,骂得似乎更激情投入,而且给宫景起了个新外号叫“糜烂”,不知道日本儿哪里得罪过他。 老三说:“我瞅这种狗就来气,当初他算个雞巴呀,想给我叼我都嫌他脏!天天不就捡我烟屁嘛,现在好,得了点势,马上就开始掐巴人了!瞧他那把脸儿,嘬口烟都带穷相,又穷又!” 老三和日本儿都是攀着林子这棵大树爬上架的,还有那个胖子,将来也肯定要给安排个“位置”。我慢慢看出,林子用人,用的是一个“忠”字,倒不贪图什么特别的实惠。象华子之于我,就显得被动,没办法跟我来盛气凌人那一套,时间久了,只能屈尊以“弟兄”相向。 总之,除了脑力和体力,经济是一个重要因素,如果老三和日本儿的帐户上盆满钵平的,可能又是另一种活法了。 老三的“外围”,打得也比较好,跟几个组长的小劳作以及那些混得有几分脸的老犯,几乎不往摩擦路线上挨,小矛盾弄个嘻嘻哈哈,显得他还蛮有风度,但冷眼看他脸色,也恨恨的、自觉忍辱的样子。 “兵兵,这个地方,自己看看,跑单针了吧?别说三哥鸡蛋里挑骨头吧?”他先让你自己看清了。 赵兵“耶”一声,敷衍道:“就一针,谁也保不住啊?” “还跟三哥嘴硬?放别人我肯定让他拆了重缝,得了,谁让三哥爱你哪,我给你修修吧,下回注意啊!”说得赵兵欢喜地回去了。 “胖子,看看,看看,花线又松了,你胳膊根比我肌肉开放那大腿还粗,一个花线楞抻不紧?要是哪天三哥把你惹了,你拿花线勒我脖子肯定不这么惜力。” 胖子大声嚷嚷:“嗨,兄弟能那样吗?我疼三哥还来不及哪。” 老三笑道:“行啦弟弟,别骗三哥眼泪啦,这个我给你紧两把过去,以后要真心疼三哥,就卖点力气。” 又哄胖子一高兴。 管教和杂役在旁听了,都赞许。管教肯定觉得老三工作方法得当,杂役则是看见自己人被优待,心理舒坦,觉得老三还识路儿。 赶上老三跟鸟屁发脾气甚至动粗,估计管教也会想:是不能都那么客气,这帮狗养的,不来点狠的不行。杂役当然觉得老三就得这么干,他在前面一冲一杀的,倒省了林子他们不少口舌。 我闲了时,看他在那里献艺,就瞎琢磨着玩。越想这个老三越有前途,当然,水大漫不过鸭子去,有林子和二龙在那横着,他也没有太大空间,但将来肯定不象混得差的。 至于日本儿,也没少让我走脑子,看他来气是一方面,不能得罪他也是真的,小人啊。观察来观察去,我更信了二龙的话:这就是一条杂种狗,他眼里只有骨头,有骨头的就是好人,没骨头的就是混蛋。 我是属于有骨头的那种人吧,其实不要多,隔三岔五丢棵烟过去,他的笑脸就花儿似的开不败了,再加上大果仁、小扣肉的,还不把他美疯了?可我开始就不惯他那毛病,有一天吃饭时候,日本儿溜过来惊呼:“呀,老师,咱爹咱没少给你上货啊,咱是亲兄弟啊,咋就疼你一人儿哪?老哥这里苦啊。”说的情真意切,当时把我气乐了,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赵兵看我一眼,那意思——“给他根骨头”? 我赌着气,还就不理他那个茬口,骑洋马装大傻谁不会呀?我笑道:“六哥,你对爹孝顺不够呗。” 日本儿知道我脸皮薄,遂穷追不舍地跟我说:“咱爹不管哥哥了,弟弟你也不管了?” 我说:“管,将来老了要活着出得去,兄弟给你买个别墅住,名车美女 配上。”边说边大口地吃,还吧唧嘴。 日本儿悲哀地说了句:“姥姥不疼舅舅不啦。”转别处去了,在不远处的老三冲我挑了下大拇哥。我当时很得意。 晚上我得意洋洋地在日记里写道:我们的库房管理员“六哥”,母亲是二战后被侵略者抛弃在中国大陆 的日本女人,在漫长的时代变迁中,虽然可以想见他这样有特殊背景的人,一定有着很多痛苦的回忆,但他的格依旧很乐观。在我们眼里,六哥是个风趣的老头儿,经常到我们中间来接近一线群众,讲些轻松的话题,活跃紧张的劳改气氛,大家都很喜欢他,有什么好东西,总有人不忘了给他点儿,让他也体会到大家庭的 暖,他也不虚伪地客套,跟我们亲如一家。今天吃饭时,六哥就跑我们跟前讲了几句笑话,“咱爹咱”地跟我扯,逗得我喷饭,一下午都心情愉快。 第二章圈地运动第四节解决问题是为了制造问题 第四节解决问题是为了制造问题 “今天灰网组的原料数目出了点小问题,我很着急,多亏六哥的帮忙,才顺利解决。六哥真是个热心人,以后有机会,我会好好报答他。” 这是我“心情愉快”后的下一篇日记。 ——那天日本儿黑了我一家伙。 我按扎领了料,象往常一样签了字,回到线上给大伙一分,发现有一扎网子缺两片,我赶紧跑去库房,跟日本儿说明。日本儿皱着眉头说:“不可能啊,都是成扎来的,从没出过这事呀。这个我解决不了。” “那怎么办,我的数确实不够呀,那么多人现场看着呢,我又不可能把网子藏起来。” “哎,我可没说你藏网子啊,备不住谁弄破了网子,怕挨罚从你那偷了两片哪,你先回去查查,回头咱再解决。”日本儿帮我分析,真事儿似的。 我说好吧。 回来先让大家停了,把手里的网子全数了一遍,不仅没有多出来的,邵林还叫起来:“咳,我这里也少一片。” 我明白了,肯定是宫景这个杂种做的手脚。的!我现在比二龙更看深一步了,在日本儿这种狗眼里,有骨头而索取不得的人,是比根本没有骨头的人更可恨的,在这点上,傻柱子在他眼里,都要比我可许多了。 老三过来了:“咋的兄弟?” 我说了,老三骂道:“绝对是六王八蛋的坏门儿。”然后诡秘地笑道:“回头我瞅冷子进库房给你拿几片补上,让他干瞪眼。” “妥过一时,妥不了一世,我看不是长久之计。你不能天天给我隔空搬运吧?”我否决地笑起来。 老三直起身子说:“对付这的,就只能用的,看谁坚持得到最后,玩的就是心理战,谁先崩溃谁先完。这都是查无实据的事,你又不能进去干他一顿,那样你也没好结果。” 我说我当然不会去打他,他配我一打么? 老三笑道:“行啊,老师也有点流氓 味道啦。”说得我脸上笑,心里不是滋味,对自己有些惭愧。 “我看啊,把前因后果跟龙哥、林子、主任他们都说说,就算最后还是得赔钱,也捎带着给六王八蛋穿上小鞋。”老三给我指路。 我明白老三这条路,不是体恤我,而是专门指向日本儿的,他想借刀杀人罢了。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惶论罚款的事是否能免,林子他们不仅对日本儿会有看法,对我也要小觑一下了:“闲话不少啊”。那样反而得不偿失。 我一边跟老三打岔,说我得好好想想,不就玩嘛,又不是一天两天就结束了,要玩我就陪他到最后,得设计个长久战的计划。老三笑着走了。 其实我有些怪自己太伤日本儿了,何必呢?不就一条狗吗?我惹他干什么?知识分子那套臭毛病又犯了吧?这里是监狱啊,这么小一个封闭的空间,什么矛盾都得直接面对,没有回避和逃脱的余地,遇到问题就只有一条路:解决。有人靠打,有人靠耍,有人靠门子,有人靠银子,总之要解决。有句话似乎只适合监狱外面的世界:“惹不起躲得起。”监狱里你不能躲,所有问题都要自己扛,不能心太软。 周法宏的意见是“背后给他一板砖儿”。我笑笑,不鼓励,也不反对。 穿了一会儿网子,我去了趟厕所,撒泡尿工夫主意已定,回来直接奔库房了。宫景看我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找到了吧?” 我大咧咧地说:“我变去呀?弟弟认倒霉,回头让主任罚款吧,谁让咱干这个差事哪?”说着,我掏出一包红山茶来:“我这一烦啊烟瘾就上来,得了,扔你这吧,省得我一憋不住犯错误,就雪上加霜啦。” 宫景笑道:“也行,我给你保存着。” “保什么存啊,你吧,咱谁跟谁呀。”我边说边走,宫景在后面笑着:“老师那网子甭着急啊,六哥给你再想想辙,这钱不能叫政府挣了呀,咱爹可不易。” 我说:“行啊,省了钱我请客。” 第一个回合我就这样败了,败得荣幸。如果我“胜利”了,以后就会陷进问题的泥潭里,处处要加着小心。除非彻底把日本儿从库房里清出去。其实,现在我倒有些庆幸自己没有管成库房了,这也是个是非之地啊,整天坐在里面,就是不停地转动脑子,不转,或者转的圈数不够,就得落个“湖北”的下场,转错了方向就更甭说了。 晚饭吃完了,宫景神秘地喊我去库房,塞给我两片灰网:“千万别跟别人说啊,就说在你脚底下发现的,补上就得了。” 我深明大义地说:“那你怎么下帐啊。” 宫景凛然道:“出了事哥哥给你担着。” 我笑道:“其实库房这个事我也知道一点,不到网子黄了,不大盘点,帐上永远出不了问题。” 宫景放松地笑了:“不瞒你说呀老师,六哥上次进来干的就是库管,官儿就是相信我心细,杂役喜欢咱活份,帐面上永远让两边都满意,这里的诀窍,不深入进来摸不清。别小看一个小小库房,杂货铺似的,里面学问大啦。” 我说:“我对这个不摸门儿,我学中文的,见数字就头疼。” 宫景关心地说:“那可不行啊,得钻进来,不减刑的话,明年10月我也开放了,以后谁来库房,除了你还有谁?你看那帮一个个那行,呵呵。” 我心里又是一动,没想到一包烟解决了一个问题,还搭配过一份信息来。我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这里的事儿,风云变幻啊……哎六哥,大伙为什么叫你六哥啊。” “我不是进来六回了嘛。”宫景一语道破,我笑起来,说一声“不和你聊了,还一堆网子哪”,拉门撤退。 回去我抖着网子笑道:“摆平。” 我不能跟他们玩惊险,装模做样从案子下面变出来:“呀,原来在这里。”傻子也能看出假来啊。我就是要他们明白,确实是宫景我,最后被我“摆平”了,怎么摆的自然不透露。(下页还有) 第二章圈地运动第五节十面埋伏 第五节十面埋伏 和宫景愉快合作了一次以后,我们的关系融洽多了,我虽然心口不一,但也不急着给他上套儿,就那样维持着,吃饭时,偶尔夹给他一块酱豆腐什么的,他已经很高兴,打发这样的狗原来如此简单。按下不表。 这天出工在大门口排队时,毛毛他们的队伍也正好过来,并在了我们边上,我立刻和别人调了个位置,靠到毛毛边上:“现在挺不错?” 毛毛喜气洋洋地说:“我表哥找的门子,我们大队长。你怎么样?还干活哪?” 我说水深火热。 他说:“那赶紧让家里找人啊,听说你们那网子可够神经。” “那么多人不都活着呢?”我笑着看一眼我们的队伍,好多人背着口袋,里面装着带回来练的网子,败军一般。一大队伍里也有人笑:“五大的又要出海了。”大概看我们拿着网子,象赶海的渔民吧。 “快找人吧!”毛毛有些痛心疾首。 “五大的,走!”值班的队长喊了一声,我们开始和一大分开,向工区开拔。 一路上,还想着毛毛的话,觉得这个“门子”的事,是不是真的该跟家里说一下呢?现在已经是月底,2月的第一天就是五大队的接见日,然后就开始进入春节前后的常规戒备期了,监狱就要真的被封闭起来,一只猫不被特许都别想溜进来,直到正月里,管教们短暂的假期结束,才能开始正常化。 霍来清提着装暖水壶的大布篼子,一条胳膊上还挑着一小捆扎在一起的网片,兴冲冲在队伍里走着。前些天水建宝开放了,林子当晚就让他搬了过去,顶替“小劳作”的位置。霍来清似乎感觉良好,在队伍里走着,神情掩饰不住地流露出几分优越感,心里肯定觉得自己前途光明了。 一大的队长在我们后面威风凛凛地喊着“一二一”,走一段,还带领大家喊口号:“加、强、改、造!,重、塑、自、我!”那个队长,不知是生理还是学问的缺陷,管“造”念“照”,管“塑”喊“树”,高门大嗓的。我们边回头看边打哈哈。 领队的小尹队笑着招呼我们“严肃点”。 没见别的队的队长有一大那么神经的,收提工还喊口号,弄得跟革命军人赴汤蹈火似的。 一大队在很多方面都挺正规化的,据说小钢厂的利润也是全监最好的,犯人们的福利相对也比我们好,就是减刑名额的比例,听说都比别的队高一些。但除了有关系的犯人,没有谁愿意往他们那里去,在一大,靠拼干活争取减刑票,等于拿命换啊。 上午工区有些乱,二中那边又抬上来十几台编织机,一拉溜码在窗边,用布罩了,看上去有些肃穆。他们折腾了一上午,看来二中要大干了。那些抬机子的犯人从我们中间咋咋呼呼地来往,有人还叫嚣着要占领我们的阵地,把我们从楼上赶走。 我们也忍不住议论,说这么多机器都摆开了,还就真得占了整个工区,我们去哪?网子不会黄吧? 林子喊道:“一中的,干活!完活放假、回家听信儿!” 我们笑一声,不议论了,埋头忙起来。 一会儿,霍来清在缝合线儿上冲我们叫道:“老师,告诉你们组的啊——白条别插得太长,都从塑料管里钻出来啦,扎手!”我告诉大家注意一下。 猴子忿忿道:“就他穷事儿多。” 霍来清听见个大概,歪头叫:“你说谁哪,你自己过来看看,这个条子出来多少!” “又不是我穿的,你跟我叫的着吗?”猴子回头不含糊地反驳他。 我说“猴子赶紧干吧,反正人家说的对,大家都注意就得了。”周法宏恨恨地说:“小烂货真不是东西,这么大声喊,不诚心给咱灰网的垫砖儿么。” 果然,周法宏话音未落,林子那边就喊起来:“灰网的注意啊,干活给我仔细点!第一道工序就出错,小心屁眼!” 那个叫邵林的新收好象自尊心很强似的,立刻气愤地建议:“老师,查查!不能叫大伙跟着背黑锅!” 我说:“我哪那么多闲工夫,大家小心点就是了,愿意互相监督的,看看自己,再看看左右邻居吧,再出了差,大家一起把他揪出来。” 猴子不屑地说:“就是。哼,自己管好自己就得啦。” 说着话,林子已经溜达过来,还是那个问题:“谁干的你给我小心点啊,老师你也管着点他们,出了事我先找你,咱俩是领导对领导。”林子说到后来,跟我半开着玩笑。 过了一段时间,系小线儿的豁嘴喊:“霍来清,你这个灰网缝合得错扣了,上下不齐,小线尺寸对不规矩啊。” “你小点声儿,凑合凑合不得了吗?拿手抻抻不就齐了?哪那么多雞巴毛病?”霍来清伸着脖子看自己那个活儿,一边恐吓豁嘴。 豁嘴嘟囔道:“我糊弄了,整型的饶我吗?” 霍来清气愤地说:“拿回来,拿回来给你改!我缝错扣了,回头我缝你嘴就错不了扣啦。” “,这么臭啊,谁放屁哪?”周法宏在我旁边狂扇着手。 猴子抬头笑道:“人儿不大,他还两头会说话哪。” 没人放屁,大家笑起来,都看霍来清,霍来清知道周法宏在拿他找乐,指桑骂槐地说:“谁拉链没锁上,把你露出来了。” “你说谁哪?”猴子拾骂,转头直问霍来清。周法宏笑着,不掺乎。 “说我说的那个玩意哪,我说的那个玩意它不会说话呀?奇了。”居然充满禅机。 猴子的领悟力也是非凡,立刻揭他的脸皮:“刚来两天半,你就想耍大腕儿是吧,明天接见时跟你家大人多学几招再来招惹猴儿爷爷啊,玩嘴碴子你还嫩点儿。” “嫌嫩?我下面那个硬啊,够你用不?”霍来清来这“两天半”,没别的长进,就对那些油嘴花腔赶辙上套儿的流氓 话孜孜以求地用功学习 了。 猴子果然是老犯,不急不恼,立刻就赞美他:“行啊,小家伙看着嫩透,口活儿还不错。” 大家一笑,霍来清脸上不挂,先红了一遍。这小霍师傅,就红脸,委屈了红,气愤了红,兴奋了红,尿急了红,原以为应该是个害羞明事的孩子呢,谁知这样刁钻? 霍来清脸一红,话就跟不上来,又不甘心下风,被大家一笑,当时就翻了脸,通俗易懂地破口骂起来,猴子看到败军之将如此嚣张,不觉新仇旧恨都涌起,刚要起身,先听林子在远处叫起来:“活儿发少了是吧!谁有力气给我报上来,加你小的!” 猴子呼口气,不动弹了,霍来清的声也势微下去,只在那里闷着头,碎着嘴子翻翻,听不清楚,肯定没好话。 胖子在我后边的暖气旁缝完了一个花线,提起来去 活,走过猴子身边,轮起钢圈网笼砸了他一家伙:“林哥的小劳作你也敢欺负是吗?” 猴子“哎呦”了一声,连头也没回,沮丧地继续穿灰网,手底下充满恶气,折磨得网子乱颤。我也心里沉一下,一时大意,忘了胖子在后面呢,想想,刚才并没有议论林子什么,才稍微塌实了一些。 想起前人管子曾戒云:“墙有耳,伏寇在侧”,果然厉害。不觉有些后悔写接见信的时候,没有让家里捎一本《孙子兵法》进来了。 第二章圈地运动第六节半路杀出程咬金 第六节半路杀出程咬金 2月1号的接见,声势很浩大。 监狱里面已经布置起来了,路旁和监区围墙的铁篦子上插满了彩旗,各监区的大门口也都挂上了“欢度春节”的大红灯笼,天气正晴好爽朗,一派节日氛围。这样的氛围,让来接见的家属看了,心里也会舒服些。 我看见朴主任领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一边安慰着一边去了小医院。老太太从我们身边过去时,嘴里还絮叨着:“我哪辈子缺德了,养活这么一儿子。” “这谁呀?” “肯定疤瘌五老呗,咱一中就他一个住院的嘛。” 赵兵在一楼的特殊接见室门口候着,等二龙出来,准备帮他拿东西。 王老三喜气洋洋地过来,从后面一把搂住我笑道:“老师又能见闺女啦,幸福哦。” 我从他的拥抱里分解出来,笑道:“你家里谁来?” “我给我大姐写的信,肯定是外甥女来呗,我大姐瘫炕上快三年了……老师你说我愧不愧?”老三望着我,脸色灰了一下。 我说你愧什么呀? 他把先前跟华子说过的话又跟我倒腾了一遍,说他在外面风光的时候,不顾家,跟两个姐姐身上也没有奉献什么,现在进来了,还得让人家来接见。“愧啊。”老三感慨着。 上面一叫,我们蜂拥向楼梯,互相推搡着,都想挤到前面。 当我看到父亲消瘦苍老的面容时,欢笑的脸色立刻沉敛下去,心也感觉压抑了,幸好有琳婧和女儿在旁边,气氛才勉强活跃起来。 看到父亲劳的样子,我张不开口提“门子”的事了,倒是父亲先跟我说:“有个消息——”父亲的嗓子有些沙哑,烟的太多的缘故,“……游平联系了一个女同学,叫……” “藏天。”琳婧接过来说。 “哦,那是我下一拨的学生会主席呢,怎么样?” “她姐夫正好是你们这里的管教,就是不知道在哪个队。过了年,他们可能来看你,看能不能帮上忙。”父亲告诉我。 琳婧看我热情有些高涨,接着说:“我跟游平说了,该怎么打点让他安排,回头咱家买单。你一进来,出谋划策的不少,到头来,家里也看清了,左右就是得拿钱买路,什么关系也白搭,看不见钱也不办事。心疼人就不能心疼钱,爸那老思想行不开了,原则不值钱,值钱的是人,是命。” 我表扬道:“琳婧你成熟多了嘛。” 父亲在旁边举着话筒无语,脸沉着,很无奈的样子。 我就说:“爸,少点烟吧,别太烦。” “你在里面,要跟管教多 流,别跟那些犯人学坏了。”父亲嘱咐道。 我笑道:“犯人里也不都是坏人呀,象我这样的大把抓,罪大恶极那个到不了这里。” 父亲也苦笑道:“人人都觉得自己孩子好,最后还不是犯法了?” 琳婧笑着替我辩解道:“犯法跟犯法还不一样哪,好多没进来的,还没麦麦觉悟高哪。” 聊得轻松了,又跟女儿逗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时间,跟家里连一句新年祝福的话也没说上。怏怏地往外走,到楼下一领物,我就傻了,怎么送了这么多?两个大蛇皮袋子,全装得满满的。 看其他人,东西也都不少。真是要过年了。 我分两次把东西运到外面,让周法宏帮我看着,自己去购了几条烟和笔记本,回来兴奋得直发愁:“怎么往工区弄啊?” 王老三拎着两个塑料兜过来,兴冲冲地说:“今年过个好年。老师,咱一堆过吧,热闹。” 我顺口说:“行啊,还怕热闹?不过你得帮忙拿东西呀。” 几个人一哄一闹地,居然连拖带抬,把东西就运了回去,也都累得够戗,当场瓜分了我一包水果走,算是酬劳。 工区里也是弥漫了喜气,日本儿一看我收获丰富,立刻欢呼道:“弟弟,咱家谁来的?” “告诉他:你爷爷来的。”老三笑着踩他。 日本儿笑道:“老师哪能跟你那么没素质?” 老三也笑:“我给你根火腿塞嘴里,就有素质了,是不是六子?” “还是塞你自己吧,你那臭嘴,是不是跟屁眼长反个啦。”日本儿也谈笑风生的,跟老三一样,话锋里都暗藏了杀气,恨不能一口唾沫把对方淹死,表面上还跟老邻居似的,一副相知甚深、口无遮拦的样子。 我趁机把东西挪进案子底下,掏出俩橘子扔给他俩:“打住啦,三哥,六哥,先拿这个塞上嘴。” 日本儿接了橘子,心满意足地回库房了,远远望那桌上,好象还放了两个苹果。日本儿进去,随手把门带上了。老三拿橘子做了个抛接,冲库房那边说道:“臭要饭的。” 许多接见回来的,还在抑制不住地聊着,互相分享着喜悦。我注意到,那些家里没人来的,都默默地干着活儿,象被不断拍打着的石块儿,匍匐在欢乐的花下面,在一次次散碎而残酷的冲击下,显得落寞沉郁。 外面秃秃的树叉上,一只喜鹊兀自叫着,声音有些乌鸦的样子,让我奇怪地怀疑起来,想它背羽上的白翎,是不是被人恶作剧漆上去的,本来就是乌鸦吧,监狱里能有几只好鸟? 浮躁了一阵,就得面对现实了,我们的现实就是网子,接见日并不是法定节日,改造永远是第一位的,接见需要的时间只需要半个多小时,所以生产定量还是坚挺着不肯下调。我跟大伙 流了一会儿接见心得,就赶紧坐下来,把心和屁股都落在凳子上,迅速投入角色了。 一边手忙活着,心还是不能平静。脑子里想的是游平挖掘出来的女同学:藏天。留着男孩子一样的短发,普通但活泼的脸,开朗的格,调皮的嘴巴,管我喊“老麦”,管游平叫“油瓶儿”,加上伶俐杂糅着凌厉的作风……似乎没了,藏天给我的印象就这样。 大着脸说,藏天上学时追了我好长一截,最后叫我给甩下了,我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她对政治前途一类的东西太热心,而我偏偏最鄙夷的就是那玩意。我毕业的时候,她还给我写了首“老麦走了,我的前方什么也没有了”的屁诗,写在一张散发着香味儿的卡片上,糟蹋中文系啊。以后也再没有藏天的消息。 真是风流 水转,现在竟然要在这里见面。我苦笑着,心里打饭了五味瓶。 正有些小别扭,郎队突然喊了我一声,叫我到管教室去。我脑子一震:“藏天该不会是他小姨子吧!” 第二章圈地运动第七节人尽其用 第七节人尽其用 管教室里只有郎队一个人,笑容可掬。 “麦麦,最近感觉怎么样?”笑容可掬。 我说还行啊。 “据我观察,你表现很好啊。”笑容可掬。 你观察我了?好可怕哦。我笑笑,没说话,等他下文。 “好好干,争取早点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郎队的语调有些同情。 我说是啊。 “你大学学的中文啊?读研究生了?” “哦,没读完就进来了,以后也不想读了。” 郎队感叹道:“遗憾啊。你是不想学了,我是不学不行啊,监狱干部考核很严格,光有能力不行,还得要文凭。” 我同情地说:“你工作能力够强的啦,要文凭?唉,形式主义。” “就是形式主义,哪有时间进修?”郎队往前一探头,神秘地跟我说:“都糊弄,连监狱长都跟说:不就混个本儿吗?找个替考的不得了?哈哈。” 不会是叫我去替考吧,到时候是不是还得给我临时换身警服? “我看,象你这样能力突出的,就应该破格!” 郎队笑起来,不多说了,把面前一本书翻了过来,递给我,那是本《鲁迅小说选集》,一看就是盗版的。 “我看这些人也就你行,写个鲁迅的论文。我就佩服鲁迅:世界上本来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没了路——越想越深刻!你说咋越走越没路呢?” 对着他询问的目光,我无言以对。 没想到他居然还说:“后来我终于想通啦——大家都往一条路上挤,肯定要有很多人被挤出去,被甩后边,走在前面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啊,对别人来讲,不就是没有路了吗?就是号召大家努力向前啊!我理解的对不对?” 我两腿发软,强撑着点头说:“还就是那意思,你阅历深,比我们老师讲得还透。” “这我就不信了。”郎队自豪地笑着:“弄这个拐弯抹角的玩意,还是得你们文化人,我这样的就会说仨字:往前冲。没那么多比喻,绕得人脑袋疼。” 我问了写作要求后,说:“什么时候要。” “不急,过了年,十五以前。” 我拿着书,从管教室出来,逃命似的。 很多人看我,不知道我跟郎队有什么猫腻。 林子突然大吼一声:“站住!”然后冲过来一把夺走那本书:“留下买路钱!” 我看他一副玩笑的样子,心里放松了,笑道:“郎队要我给他写个论文。” “这也是改造成绩啊。”林子笑道。 老三凑趣道:“那得让郎队给减点活儿啊。” “他说了要算,老朴早搬铺盖卷回家啦。”林子说完冲我道:“我先看看,早早就想看鲁迅了,多大名气啊,阿Q是他写的吧?” 我肯定了一下他的博学,林子赶我去干活,说看完了再给我。我赶紧跑进流水线。这一折腾两折腾的,弄得今天的生产定量够赶人的。 晚上方头过来告诉二龙,说一个叫广澜的哥们儿给关了,明天上午想去独居里给送点东西。二龙笑道:“不是刚出来嘛,咋又给关啦?” “出来就折腾呗,把谍他那丫的槽牙给敲掉一个。” “,我屋里那个门脸前面掉两扇儿,也没关啊,广澜是不是没混起来?” 方头道:“可不?他那个队,跟前没自己人捧着,就靠打能打出天来?净剩小号儿里囚着了。快来两年了,听说手里还一张票没有哪。” 二龙招呼赵兵给拿了几盒罐头和一兜水果, 给方头说:“你捎给他吧,我就不去了。” 方头一走,二龙躺了一会儿,又招呼赵兵:“哎,我让你带的东西带回来了吗?” 赵兵跳起来,从兜里翻出一把细铁丝、两根花线,几棵钉子:“都齐了,‘日本儿’听说你要,一句废话也没有。” “行了,把这些全弄好。老师给我喊一下老三。”二龙又转头叫我,我赶紧到新收门口叫“三哥”,老三一拔头,我看见里面有俩新收正低马蹲档在那练功哪,表情痛苦。 “龙哥叫你。” 老三“哦”一声,往回一缩头,很快拿了一条浅蓝床 单出来,跟我过去。 “手艺还行吧。”老三把床 单抖开,征求二龙意见。那是二龙昨天叫他去缝的,在床 单一侧约一个空边儿,穿铁丝用。 二龙很挑剔地细看了一遍,笑道:“还真干过裁缝?手工不赖,少管你看看来,老三这针脚,跟老们干的似的,那天你给我缝的那个兜口叫什么呀。” 老三殷勤笑道:“缝兜口啊,你拿来吧,我给你改去。”二龙当场脱了裤子,又让赵兵从箱子里找了条新的,一并 给老三,老三拿过去走了。我们的囚服只有一个上衣口袋、一个屁兜儿,不是人头儿,一般不敢改动囚服样式,监规里有明确规定倒不打紧,关键是不够那个级别的,就不能穿改制的衣服。在监狱里插裤兜走路的犯人,没有鸟屁,新来的管教看人,也一眼就明白个八九分,该跟谁使多大劲儿,心里都有个分寸。 这里赵兵也赶紧忙活,把二龙的床 包装起来,前脸儿挂了拉帘儿,里面的三围都拴了挂衣绳,弄得摇篮一般。 现在,二龙装备得才真象个组长了。其他几个组长的铺,早就装修过,二龙一直没鼓捣,不知是懒得弄,还是有别的心思。 搞完内装修,二龙试了试效果,还算满意,索一歪身躺进去,叫赵兵把电视扭转向他的床 铺,独自欣赏了一会儿,回头招呼我们:“你们都出去,屋里开灯再回来。” 我们莫名其妙地出了屋,喀哒一声,屋里的灯灭了。 周法宏问赵兵:“咋了?” “我又不是龙哥肚里的虫子。”赵兵堵他嘴道。 我看一眼楼道里干活的乱糟糟的景象,无聊地说:“我找小佬呆会儿去。” 周法宏拉我一下,笑道:“看你是个有前途的,别净跟我们这些怪鸟凑乎,不是一品种的,不能往一畦里种,劳改队讲究这个” 我笑道:“你哪那么多贫话呀?你爸要进来了,你还跟他分畦划垄的?” 周法宏追了我两步,一脚踢空后笑道:“你爸才进来哪。” 我敲了敲林子那组的门,林子从门玻璃上看到我的笑脸,一挥手,我推门进去,林子笑道:“老师这么闲?轻易不来串门啊,林哥门槛高是咋的?” 我笑起来:“哪里,早想跟你聊,怕你烦我呢。” 林子一拍铺边:“坐。” 小佬不在,我倒不好意思走了,一偏屁股,坐在林子对面的凳子上。 “你这案子够冤。”林子找了个话题。 “进来的都说自己冤。”我笑道。 “不过你也算走运的,二龙对你还不赖啊,要不象你这么老实的,还不叫人掐巴死?” 我意识到他在暗示华子,就转过话茬说:“我不招惹谁,也不想混流氓 道儿,活儿上也盯得住,加上林哥开面儿,剩点刑期,塌实耗着呗。” 林子道:“林哥是没的说!龙哥也是老大风范……龙哥对我印象咋样?” 我笑道:“那你得打电话问他了?” “龙哥进电话啦?”林子笑着一指裤裆:“我这手机光能打给自己。”我哈哈笑起来。 笑过,我不想跟他套乎了,心里没根,担心祸从口出,正想找别的话题,周法宏在门口扒一下头,冲我挥了挥手,我笑着站起来:“叫我回去哪,林哥以后再聊啦。” 出了门,周法宏还没走:“灯亮啦。” 我们结伴回了号儿,除了豁嘴和孙福恒还在外面干活,其他几个人都回来了,二龙正靠在铺上看电视。 我看监舍消停下来,才拿出信笺,趴到铺上,参照郎队长上午的吩咐,写了几个论文题目,最后选了一个简单点的,开始研究鲁迅,这也是改造任务。 第二章圈地运动第八节竞演风波 第八节竞演风波 接连几天的改造风平静,紧张还是紧张,许多人的心气却开始浮躁起来,因为年关越来越近了。 不知哪个监区的犯人,打扮得花 锦簇的,每天在场排练高跷和舞龙,说是节日期间有演出。我们中队也配合着开始选节目,原则是不耽误生产,其他人要把去排练的人的活分下去。一时报名的很踊跃,少干活儿尚在其次,关键是风闻演出的犯人能得一张价值两个月的奖励票。 胖子想去献首“朋友啊朋友”,让林子给拦了。 周法宏和霍来清都被选去试声,结果周法宏被教育科留下来,每天晚饭后去排练,霍来清很气愤,说教育科那个乐队太蛋,老跟他的歌合不上拍,所以被刷了下来。 豁嘴也很积极地跟林子说:“我也报个节目吧。” “干活去!” 豁嘴口中跑风,迫不及待地说:“我会数来宝,真的,不信你听听:走上台,笑哈哈,听我把咱乡的计划生育夸一夸……” 林子飞起一脚把他踢回流水线了。 关之洲边穿网子边问我:“老师你不来个诗朗诵?” “我就会尿不湿(诗)。”我笑道。 关之洲停下来,深情地呼唤着:“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哎呦!” 一个大钢圈飞了过来,砍在关之洲的肩膀上,华子在斜刺里骂道:“昨天跑的还不累是吧?” 关之洲撇一下嘴,低头抓起网子,旁边的邵林笑起来。猴子歪脑瓜问:“跑马拉松了?” “一个多小时。”邵林笑着说。 关之洲也自嘲地一笑:“以前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潜力哪。” 所谓“跑马拉松”,其实就是原地跑步的“健身运动”,一般要求高抬腿跑,时间稍长一些,技术难度还是很大的,需要顽强的毅力和对权利的绝对屈从,才有可能坚持下来。看来昨天晚上关之洲又惹华哥不爽了。 “其实……”关之洲真是记吃不记打,忍了一会儿又憋不住跟我继续探讨:“其实数来宝这种艺术形式挺好的,老师你可以编一段,让豁嘴演去。” “走上台,笑哈哈,说一说过年咱不回家?”我笑着问他。 “别介呀,笑哈哈以后,听我把咱二监的管教夸一夸呀!” 我说:“回来我也叫人打成豁嘴啦。” 周法宏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你们就聊吧,回头我一去排练,看这些网子谁穿?” 大家立刻群起而攻,把周法宏这种不仁不义的思想臭批了一通,然后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闭了嘴,紧紧忙活起来。 晚上周法宏走后,“棍儿”才怪气地说:“哼,有票管屁用,我手里一把票了,就不给你减刑名额,到头来,还不是鸡孵鸭子白忙活?” 对“棍儿”,我从最初的好感,慢慢变成同情,后来又逐渐多了几分怜悯般的讨厌。平时他不说话,跟大伙也不掺乎,一遇到事,不是旁观,就是背后弄几句风凉话,就是有好话,他也不当你面说,非眼看着你演砸锅了,才来个马后炮不可。我懒得跟他过话,埋头干自己的活儿。 蓝伟的小线儿总系不好,跟二龙叫了一回苦,就把他跟花线组的一个犯人掉了个岗。今天是头一天缝花线,不想就被胖子组长给骂了一顿,二龙和林子都走过去,胖子恨恨地说:“分线的时候他不看好了,现在告诉我缺一根,我给你下去呀?” 蓝伟在一旁窝囊地垂着头,红脸无语。 林子说:“我以为什么事,跟老六拿一根去不得了?你们俩咋还闹起来了,真是不省心。” 二龙听林子这样讲,白胖子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胖子蹲下去,一边大刀阔斧地缝花线,一边激情饱满地唱:“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上一次你借了我的钱,请你还给我……” 我笑道:“胖子,冲你这嗓子,真该上台去现一把,埋没了啊。” 胖子说:“林哥也是,偏不让我去,斜眼宏楞给选上啦,他唱歌还没我窜稀放屁好听哪。” 周法宏回头道:“小心点,别拉死。” “嘿,你瞎的,还拿我找乐是吗?”胖子虎着脸道。 周法宏嘴是够臭,立刻还击道:“是(吗)不是爸,是爸搭我俩。” 胖子把手里的网笼一抬,连身子拥过来,一下把周法宏扑到案子上,周法宏一个兔子蹬鹰把胖子踹过,翻身起来:“逗逗就急啦?” 胖子回手一个嘴巴扇过来:“你配跟我逗嘛!”我看周法宏脚还没站稳,这个嘴巴恐怕躲不过去了,立刻扬起胳膊给他搪了一下,胳膊肘正磕在胖子腕脉上,胖子“呦”的一声抖起胳膊来,横眉立目地冲我道:“老师你别掺乎啊?我不跟你来!” 我正劝着,林子气呼呼奔过来:“又咋的啦!眼不见工夫你们就折!怎么跟老师又犯相啦?” 胖子道:“不是跟老师,是那个斜眼儿,傻占我便宜。” 林子一拳把周法宏打到暖气片上,周法宏苦恼着脸说:“林哥,跟他逗着玩呢,来回递嘴儿的事,谁占谁便宜啊?” 胖子刚要来劲,林子骂他道:“你他也给我省点事!跟一怪鸟穷搭和什么?” 胖子灰脸耷眉地一摆手,怏怏道:“行,林哥,赖我,别生气。”林子嘟囔着,忿忿地走了。二龙和华子他们在那边磕着瓜子,远远看着。 晚上9点多,回到号筒,眼前不觉一绚。整个号筒布置得焕然一新,顶子上拉满了迎来送往的泡泡纸彩带,中心线上挂了一溜红灯笼和五颜六色的气球,各个组的门窗上,也贴满了喜钱儿,还夹杂着“出门见喜”、“吉庆有余”一类的小帖子,心情一下子就欢欣鼓舞了似的。值班的几个小子这一天也够折腾啦。 因为周法宏的缘故,我们灰网组都带了活儿回来,跟傻柱子等人一块欣赏了一会儿喜庆图画,纷纷在墙边蹲坐下去,继续改造。彩灯照耀得那些脸庞红扑扑的,乍望一眼,好一副丰收图呢,有点“大跃进”的意境。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听说还要出工。 第二章圈地运动第九节辞旧迎新 第九节辞旧迎新 2月11日,农历十二月三十,晴。 到工区没有发活儿,林子和主任一起动员大家不分彼此,一块儿把线上积压的活儿都清了。二中那边也忙着抬机器,空出了很宽敞的一片空地。主任说:过节时候的演出,就在这里搭台子啦。 消息已经被确定,下午就放假了,一直到正月初八。 吃了午饭,耿大队给全体犯人开节前教育会,套子活而已。然后就下楼准备收队了。 我们在楼下站队的工夫,管教们也都聚过来。 “排成两排,把上衣都解开,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脚下。饭盒打开!”郎队吩咐。 我们乱哄哄变换着队形。事先已经知道要搜身,而且还知道,上午号筒里面也被大兵们搜了——早上出工时管教嘱咐过,各屋都不准锁门,要进行节前的安全大检查。我们这些普通犯人没什么,不知道那些杂役们把违禁品都藏哪里了,看他们坦然的样子,似乎成竹在胸。 翻了一遭,没什么人出位,只有猴子因为怕痒被郎队踢了一脚,然后宣布放行。回号里一看,简直翻 倒海了,林子嚷嚷着让大家看看丢东西了没有,说大兵翻号儿,不仅野蛮还臭贼,香烟罐头什么的,只要口袋里装得下,都不保险。 晚饭没有一点年节的意思,炒旱萝卜丝,号筒里弥漫着呕心的热萝卜味,好多人都把菜倒厕所了,拿出家里送的年货来。我去了趟厕所,回来时看大伙都端着饭盆往外走,周法宏说:“让出来吃了。” 我一进去,看见华子和林子都在,赵兵、霍来清正忙着收拾茶几。 我知道杂役要在这里聚餐了,就赶紧识趣地拿起自己的吃食,问赵兵:“你现在不吃吧?”赵兵冲茶几努一下嘴:“再说吧。” 林子告诉我:“老师到我们屋看电视吧。” 我答应着出来,看见周法宏他们都耷拉着脸在门口蹲成一溜吃哪,正要往林子那屋去,王老三在对门挥手叫我过去。 “你不跟他们聚?” 老三一撇嘴:“人家不带咱玩儿。” “来,尝尝我姐炖的鸡!”不及推辞,老三豪爽地撕了一鸡腿塞我饭盆里了。 老三边吃边感慨:“三哥这进来一看呀,也明白了,以前都白混。以前咱有钱,混有钱的道,一帮流氓 热热闹闹,觉得挺好;现在落魄了,没人看得起了,这下才让你三哥看明白啦。” 我嚼着鸡肉——味道不错,一边看老三,“恩恩”着点头,听他往下说。老三没有深入下去,把话锋一转说:“我这次进来,从分局就想了,不能再混流氓 道儿了,将来出去得好好做生意,得给儿子业啦,再瞎折腾对不起老少辈了。所以我现在 朋友,就 你这样的,看着塌实,将来不会害朋友的。” “儿子还上学呢?” 一提儿子,老三脸上一闪亮,马上又暗淡下去:“不上了,我一进来,就赶紧让他接走看住他,正是惹事的岁数啊,16了。” “怎么不上学了?正是上学的年龄啊?” “纯粹让我给耽误了。”老三说“原想跟我眼皮底下看他几年,将来跟我做生意,谁料到出了这么个事儿……” “啥事儿啊?” “都是我这狗松脾气……” 正聊着,赵兵在对门大喊道:“王老三!还等林哥龙哥过去请你啊,想、想过年吗还?”然后是一片大笑,估计是他们赵兵这么喊的。 老三精神一震:“叫我喝酒哪。”赶紧站起来冲我说:“以后再聊,明天包饺子,要是你们那边没地界,就跟我搭帮来。”说着先行一步,跑了过去。 无聊。我看看在铺上盘着的新收,觉得没意思,就溜达国子屋里去了,蒋顺治立刻招呼我坐过去。一帮人正瞪着一小黑白电视看,上铺还有俩人在蒙头大睡。 看了一会电视,蒋顺治问我:“想家不?” 旁边的猴子骂道:“这时候别提这问题呀,勾大伙心思咋得?” “你不想,还不让别人想啦?”蒋顺治气囔囔地抢白。 柱子直楞楞地说:“就是,你不想家还不让别人想?” 上面一位突然一掀被子:“傻柱子!你再穷雞巴嘟囔,我把你那嘴焊上!” 一个老一点的,坐在下铺昏黄的灯影里劝道:“算了,都省省吧,大过年的。” 蒋顺治沉默着,向铺里靠去,把头仰在墙上,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不好劝他,自己也心重起来:不知家里是不是也在惦念着这里?每逢佳节倍思亲,遍插茱萸少一人。 这时,值班在外面喊话,说想给家里打“亲情电话”的,马上站队。好多人都蹦起来。 我跑出去时,外面已经排了一长溜,郎队在号筒门口喊:“只限本地电话啊!没有长途!” 队伍里立刻一片唏嘘,一些人开始唉声叹气或骂骂咧咧地出列,回了监舍。 到了工区,打电话就出了不少花絮。电话的免提键一律按下,郎队一边警告不准乱讲话,一边盯着电话上的电子表盘:“抓紧说啊,一分钟就按停。” 有抓起电话突然想不起家里号码的,有打错了的,通了,也不叫再打了,弄个干憋气。 家里接了电话,有哭的,有笑的,反应也不一样。 猴子的电话一通,那边就紧张的问:“小子你在哪呀?”郎队和我们一起笑起来,家里是不是以为猴子跑出去了? 关之洲的电话通了,那边问:“喂?”是个女声。 关之洲激动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我是之洲啊,你好吗?我在监狱里给你和孩子问个好……” 电话那头卡地挂了,关之洲马上去按重拨键,郎队一摆手:“下一个,麦麦。” 我等关之洲惆怅地移开身子,立刻拨了个号码。很快,一个略略苍老的女声传了过来:“谁呀?”听着有些陌生似的。 我有些含糊了,打错了?是自己家的号码啊。 “是麦麦的家吗?” 对方很客气:“哦,您打错了。”旁边的人都笑起来。朗队也看着我摇头笑。 我苦笑起来,对着话筒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过,祝您新年愉快。” 对方笑道:“谢谢你啦,你也愉快,祝你全家都愉快!”我发现郎队已经挪到按停键上的手指犹豫了一下,鼓励地望着我:“还有30秒。” 我茫然地望了一下四周:“说什么呢?” “问她多大啦。”猴子道。 大家一笑,我没了心情,怅然若失地冲着冰冷的话筒说了声:“再见。” 下面的人和家里聊了什么我都没太在意,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似乎又有些额外的 暖。 收队了,下楼的时候,郎队笑着对我说:“挺有意思啊。还想打不?可以用我手机。”他对我的特别照顾,是因为那一篇论文吧。 我谢过说:“不打了,没打通也好,省得让家里闹心呢。” 老三在旁边也说:“还就是,这么一打电话,家里反而一天不舒心,更惦记了。” 郎队有些奇怪地问:“林光耀跟杭天龙俩人咋没来?华子,华子好象也没打电话吧。” 老三懵懂地说:“还真没在意。” 回了号儿,那边的酒局儿还没散,我只好又坐到蒋顺治的铺上。看着呕心沥血想哗众取 的联欢晚会,我实在没有心情,困意渐生,靠蒋顺治铺上先眯起眼来。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一片叫闹声惊醒,原来子夜的钟声敲响了。几个已经睡了的懊恼地骂着,把头蒙了起来。 歪在老三的铺上,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家里人现在是什么心情啊。这样伤感地迷糊着,似梦似醒间,外面突然响起机关槍一样的爆竹声,好象就在楼下似的,我跟大伙挤窗口一看,果然,我们楼底的草坪上,一挂鞭炮正火暴地响着,下面没人,显然是被点燃后从监室窗户扔到草坪上的,犯人干的。接着,就听到楼底的石板路上有玻璃破碎的声音,而且很快形成一股热潮,不仅玻璃制品被扔下去,还夹杂着清脆的铝罐头盒落地的声音,和一“过年喽”、“过年喽”的欢呼杂拌着,一时响做一片。 楼下值班的管教好象吼了两嗓子,马上被更高的叫闹声镇压下去。隔了一会,大墙了望哨的探照灯狂扫过来,我们的眼睛被猛地一晃,赶紧从窗口缩回头来,楼下石板上的摔打声也一下被Yan割了,只有几声尖叫从不知哪扇窗口里面窜出来,向夜空和大墙外徒劳地钻去。 问了时间,才知道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第二章圈地运动第十节初一饺子 第十节初一饺子 早上都起的迟,9点一过,杂役就吆喝大家准备家伙,说过一会儿要分饺子馅和白面,已经派人到炊厂去领了。二楼中厅已经架起了大锅,旁边立了个炸弹似的液化气罐。 老三转了一大圈,看二龙和林子他们没有邀请他的意思,才喊我和小佬跟他搭伙。因为赵兵要伺候二龙他们,不能跟我一起过年了,我也正找辙呢,没想什么就应了老三。老三又叫上新收邵林给我们忙活零活。 白面和饺子馅拉回来了,大桶的肉沫、白菜渣和一小包韭菜,还有一脸盆醋,眼看着霍来清把那包韭菜馅直接拎进我们屋,给杂役们贪污了,然后又挖了半盆肉馅走。然后各组才开始分配,回来按人头再分。 我进了新收组的大屋子,看家大家正忙着把铺盖卷起来,铺上报纸布置案板呢。老三把一根镐把扔在地上:“使这个擀筋儿。”然后把一截暖瓶塞粗细的硬塑料管儿放铺上笑道:“咱用这个。” 门三太先一步把镐把抢过去:“我不会包只会擀,谁跟我搭伙?” “看你那个疥,你擀的面谁敢吃?” 小佬和我都不会和饺子面,老三一边挽袖子一边笑道:“干这个三哥内行,进来几次就练出来了,人先得把嘴哄美了。跟我搭伙,你们就瞧好儿吧。” 我问胖子哪去了,老三说:“林子屋里呢,人家也快升啦——华子十六就开放了。” 提到胖子,老三就说那天周法宏的事我太不该掺乎:“打去吧,人头打出狗脑子才好看。” 我说:“我也没掺乎呀,就是下意识拦了一下。” “‘下意识’可就‘下’出立场了——本来三哥这话不该说,说了,也就点到为止——你是聪明人,应该看的过反正来。胖子没什么机密心眼,知道你不是想跟他如何,就怕冷眼看着的,心里多想一步两步的啊。” 我心里一惊,不觉踌躇着说:“不会吧?” “这个问题不能深谈,别怪三哥话冷,咱俩还没 到那个份儿上,我就是觉得跟你有缘,再者,看你也不象嚼舌头的,心里有话嘴上有门,我才多饶你两句。下回,象斜眼宏这样怪鸟的事儿,劝你还是别管。送你个至理名言:无利不为啊。” 怎么总是在觉得自己“成熟”起来的时候,突然做点“幼稚”事儿出来呢?——我正沉吟着,听到那边几个人正跟门三太较量,门三太坚持要别人跟他合伙,不然就抱着镐把不撒手:“我吃不上,谁也甭吃。” 老三诊断一句“要疯”,扎煞着面手过去把门三太打了个满脸飞粉:“老你拽什么拽?不会包饿着!你以为自己国宝哪,饿死你全民族都过不好年?” 门三太丢下镐把,退到墙角陪笑道:“三哥三哥,擀面辊儿我给他们,我自己包,包不了饺子我包包子。” 我们的饺子包到大半时,老三就派邵林出去排个儿,我们留下来继续干。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啪啪鼓掌,回头一看就乐了——门三太正坐铺边,用巴掌拍饺子皮呢。 包完了饺子,不及洗手,老三先催促道:“佬,你去看看吧,邵林新收,别让人家夹个儿。” 小佬跟我一起出了屋。邵林正往回跑,抱怨说:“净加塞的,我都被他们挤两拨了。” 小佬骂骂咧咧紧赶几步,把饺子板儿一挪:“下一个我们煮。” 猴子翻着眼道:“棍儿完了就是我,我一直排‘棍儿’后面的。” 邵林揭发他们:“棍儿已经夹了我的个儿。” 小佬对棍儿一立眼:“夹我跟三哥的个儿是嘛!” “你们不是没包完呢嘛。”棍儿无赖地笑起来,小佬说:“下一个我。” 猴子道:“没门儿,我等半天了!你刚来就想煮?” 小佬道:“我看你煮试试?我连你一块扔锅里,给大伙吃猴儿涮锅子!” “吹牛!” 猴子话音没落,小佬已经跨过去,一抄他的小细腿儿,猛地把猴子向滚开的大锅里倾去,我惊得来不及拦他,只在瞬间脑皮发乍,想着这下祸惹大了,同时旁边也响起一片讶然的叫声。不料猴子脑袋瓜快擦水皮儿的时候,又被小佬抻猴皮筋似的带了回去,当下猴子的脸已经刷白,呆立在锅边,一时说不出话来。 掌灶的火头老五嘎嘎笑起来:“我还以为真有猴肉吃了哪!” 小佬说:“这锅熟了吧,差不离就捞啊,下一个我!”猴子翻了个白眼,不搭言,别人也就没话。 端了热气腾腾的饺子回来,老三已经把吃饭家伙备好,招呼我们快坐。门三太也站起来,道:“搞定,我去煮饺子。”我一看他的“饺子”就笑起来,一个个比包子还大。门三太看我笑他,也笑道:“看我这里面了嘛,没有一点白菜,纯肉!”说着,端了一纸板巨大的饺子出去了。 老三蹲在铺板上吧唧着嘴说:“美中不足,就是缺两口儿白的。等三哥混整了,也给哥几个弄点尝尝。” 下午四点种开始点名的时候,还有几拨人的饺子没有煮呢,一直瘪肚子等着,老五懒洋洋地说:“液化气质量不行,哥几个两顿合一顿吧。” 第二章圈地运动第十一节神经过敏 第十一节神经过敏 连续两天,我感觉二龙对我的态度好象都怪怪的,有些莫测的冷淡。初二晚上只有华子和二龙两个小饮,关系简单了,气氛也就放松,没有赶我们外边溜达去。最后,二龙招呼赵兵:“来,尝一口。” “我可不敢。”赵兵笑着后退一步。 华子说:“,龙哥叫你喝也不敢?不喝酒算雞巴男人?” 赵兵单拿个杯子,稍微倒了一点酒,勇敢地喝出一路咳来,二龙和华子笑得开心。华子回头看见我,象要招呼我也来一口的意思,扫一眼二龙,又把话压了回去。 赵兵也用一种神秘的、略带不安的眼神瞄了我好多次。 有什么事呢?我想了又想,老三说的那些话也飘摇不定地搅乱着我的心思,最后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怪自己神经过敏。 耿大队和朴主任等几个值班的管教,一起来号里转了一遭,说是给大家拜个年。其实大家也就新鲜了两天半,现在这个节日唯一有意义的,就是我们可以不干活和睡懒觉。 正月初三这天,我们被拉到场上看踩高跷和舞龙表演。没想到,居然有不少年轻的犯人记得这天是“情人 节”,一路鬼话地聊着,迫使我想起琳婧来,不觉忧伤起来,后来藏天的影子鬼怪灵般来凑了下热闹,弄得我有些头晕起来,觉得好笑,不过又延续着想到“门子”的事,脑子还是混乱。 表演开始了,先上高跷,艄公、媒婆、傻小子、小媳妇的,耍得热闹,那些家伙的胸脯里不知塞了什么玩意,高耸得比注射了“英捷尔法勒”还隆重,首弄姿的贱相惹来狂潮般的叫好。一种单纯的欢乐弥漫了大墙里一方局促的天空。 舞龙的弟兄们也不含糊,锣鼓家伙敲得人心旌摇颤,一条彩龙盘旋曲折、腾挪摆击,讨来一片“好”也是值得。 大喇叭一报,才知道高跷队原来是建筑和汽修的,舞龙那帮是三大队的。 最后,两个表演队一起来了个大欢腾,似乎在创意上是想搞个高潮出来吧,不料双方共庆了一会儿,就纠缠在一处,舞龙的一声吼,首尾合营,把高跷队的小媳妇给裹了起来,极尽调戏之能事,高跷队的也是生猛,手里的鞭子和船桨都轮了起来,痛击下流贼。场里面顿时混战起来,观众们自是兴奋异常,可劲儿地起哄喊好喊打,惟恐天下不乱。 几个青衣狱警叫骂着冲向现场,驯兽员一般把局面稳定下来。龙队的锣鼓一响,三大的犯人一瘸一拐地退了场,高跷队员们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边往场外走,一边扭着屁股,小媳妇的胸脯里,扑地落出一个馒头,瘪了一半风韵下去,下面一片狂笑。在后面督阵的管教们也笑了起来。 总的来讲,表演还是成功的。 转天又到五大的工区看室内演出,犯人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也有不少彩,周法宏狂歌一曲“该出手时就出手”,骗了不少掌声,回来后还余兴不减,满号筒地“大河向东流”着,被林子一通暴骂,差点就跟他“出手”,才帮助他恢复了平静。 狂欢之余,这两天一得空闲,就紧着给郎队长忙活那个论文,鲁迅先生被盗版的小说选还在林子那里,我不好急着去要,就选了个模糊的题目摸瞎写起来,好象叫什么《浅论鲁迅关于民族劣根的思想》来着。写得并不费劲,心里知道这种论文,只要层次不出奇的混乱,字迹再清楚些,一般很容易混个及格的,所以对这样严肃的题目,也满怀了轻视来写。 不过就此想起鲁迅在哪里讲过的一句话:“生命受到压抑而生的懊恼是文学的根坻。”内心做态地呻吟着,把它记在笔记本上,恍惚间觉得自己竟然高大起来,幻想着这样的生活,可以鼓舞自己将来写些象样的文字出来。算 诌这个论文时的额外收获了。 郎队轮值节间最后一个班的时候,按例到号筒里来巡视一下,我把誊清的论文 给他。他看几行,喜欢得不行,又跟我商榷道:“这个题目是不是改改,‘浅论’?是不是小气了点儿,直接写‘论’吧。” 我虚心地说:“那样更好,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 “挺好,我看挺好。唉,人才啊,你在这里太屈才了。” “这是一种宿命,不能逃脱的。”我莫名其妙地沉思起来,马上又觉得有些失态,跟他玩什么深沉啊? “……你还信命啊,呵呵,我也听说了,越是大知识分子越信命,大人物也一样,毛东、蒋介石的都信,呵呵。”论文到手,郎队的兴致似乎很高。 我自然要诚惶诚恐地谦虚,说自己怎么敢跟人家比? 我告诉他:“那本小说林哥正看呢,他也喜欢鲁迅。” 郎队笑道:“书我就不要了,买它就为了写论文。听说你家里开书店?看看能不能给我找几本书?” “什么类型的?” “管理艺术啦,领袖演讲集一类的,接见时给我带来就行啊,不急。”又一个“不急”。 这样小打小闹的事情,而且又有知识含量,我还是乐于效劳的,自然满口答应,别人找这样的机会还找不来呢,嘿嘿。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希望他干脆就是藏天的姐夫算了。 第三章新格局第一节大迁移 第三章新格局 第一节大迁移 今天多发一些,6月4号我不来更新了,虽然我会泡在网上我选择这样的一天,罢工这对我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不论过了多少年不论我是否还年轻,还有激情和感情这对我都将是个特殊的日子 ****** **** ****** **** ****** **** 初五那天,北方普遍降 ,天也得很重,似乎在酝酿着大风雪。 这些天的伙食真的不错,每天都有肉。今天又是饺子,当然还得自己包,我们这个地区的 俗讲:初五包饺子,是剁小人、包小人。所以大家干得都挺起劲儿,希望能把馅都包进去,这样一年里就不会被小人算计了,那些被别人假想为“小人”的,也同样卖力,争取把更小的小人扼毙于襁褓。 也有让人不爽的消息,说明天我们一中队要提前开工,大家吃足了肉,都瞪着眼骂,说这是剥夺我们的权利,应当按强论处。 转天还是要老老实实地提工。 “搬家。先搭案子,跟尹队走!”朴主任在门口指挥。 “搬家?”我们疑惑地从墙角抬起案子,跟小尹队下了楼。沿着办公楼前的石板路,向前穿过大烟囱的影,进了隔壁七大的工区。平时我们在楼上,经常往这边了望,基本上看不见人影,七大的主要任务是建筑和维修,也有一个烧砖的小窑场在这里。我们怎么搬这里来了? “这边,这边。”小尹队指引着路,把我们带到一间大工棚外。厂房的顶棚是用大块石棉瓦嵌在一起的,红砖结构的外墙好象刚刚喷涂过,显得很新,依旧掩饰不住它历经风雨的沧桑,仿佛年老色衰的妇人,打了再多的胭脂膏粉,也扮不来二八豆蔻的青春。 进去才发现,这是一间钢筋龙骨为主架的厂房,很宽敞,就是够脏,墙角还零星坐落着一小摊一小摊已经干结的大便! 而且冷。没有暖气。 “以后就这儿啦?冬冷夏热啊,,让不让谁活啦!?” “还他没干活哪,手就木了!还改造个勺子呀!” “独居,强烈要求进独居!” 大家或义愤填膺,或悲惨绝望地叫起来,小尹队一时控制不了局面了。林子从后面赶来,吼了两声,把乱镇压下去,然后自己也骂起来:“这地方能他干活嘛!谁的馊主意?” 小尹队汇报道:“队部研究的呗。” “都别搬啦!”林子一叫,小尹队红了脸说:“不搬怎么行?队部研究的。” 林子笑道:“我是叫他们先打扫卫生……回去抄家伙,锄屎,扫地,擦玻璃!快,还你愣着!?” 我们一窝蜂跑回五大工区,从库房拿了笤帚扫帚铁锨,装在三轮车上回来,开始热火朝天大扫除。日本儿也跟了过来,看了一眼工棚把角的一个小截断,上面的小门上写着“库房”俩字,不禁唏嘘道:“艰苦点了吧。” 忙活了一上午卫生,新工区看上去有了点模样,下午继续大迁移,把所有家当都挪了过来。朴主任给我们开了会,说这是大队进行统一规划的结果,以后,不仅二中的编织要大干,一中的网子更要大干! “马上,就要从三中和其他监区调人过来,你们这些人,就是网子的元老,一定要做好表率,帮助新人把技术课尽快补上,并且强调一点:必须和新学员搞好 结!虽然矛盾不可避免,但你们做为老学员,要表现出很高的觉悟才对,任何挑拨离间、拉帮结伙、滋事斗殴以至影响生产、破坏生产的行为,都是以身试法!不能容忍的!” 朴主任甩出钓饵道:“今年,队部研究了,要根据利润情况和你们的改造表现,为大家争取更多的奖励票和减刑名额,只要肯登攀,世上无难事,是否能早日减刑回家,答案由你们自己掌握着,希望你们能给自己给你们的亲人一个满意的结果!最后,让我们一起坚信:网子是有前途的,大家也是有前途的!” 鼓掌,我们热烈地鼓掌。真他冷,再让跺脚就更好了。 第三章新格局第二节来者不善 第二节来者不善 正式开工的头一天下午,调动来的新犯人就到了,有二十多人,乱糟糟的。 林子咋呼着让他们列队点名,那些人嘻嘻哈哈排了个蛇形阵,好多张脸上挂着散漫不屑,一副倨傲的二流子气。 后来知道,来的这些人,都是各队头疼的落后分子,或是干活不行,或是不服管理,或是喜欢滋事生非,或是鬼头神脑,总之没几块好油。 看着那些散漫的犯人,当时林子很平静。朴主任给他们简单讲了两句,就让林子分配大家下线见 :“老人儿帮新人儿,一对一,尽快掌握技术!” 朴主任叫出一个刀把脸的犯人,带给林子说:“这是大队给补充过来的杂役,配合你工作,先安排到组里负责管号儿吧。” “林哥是吧?我叫小杰,原来三中的。”那个刀把脸主动招呼。 旁边一个白净面子的家伙不管不顾,直接就奔二龙来了:“龙哥!” “噎,广澜,过来啦?”二龙眼睛亮了一下。 “,刚从独居出来,就给扒拉这来了,的今年开头就不顺,从小号儿里过的年。听方头说了,你在这里,这下正好!”被叫做广澜的笑道,很亲热地坐二龙边上了。 “咳,麦麦,我说我得调过来吧。”说话的是三中的龚小可,接见时跟我套磁儿的那个老乡。 我招呼龚小可落我旁边,还没有富裕凳子,他们新来的学徒,只能先蹲。 我问了被安排过来的其他三个人的名字,连龚小可一起,在本上记下:何永,刘大畅,李双喜。除了龚小可和何永,其他几个年岁都不小了。 “你们几个,周法宏、邵林、关关,一人教一个吧。” 猴子道:“我教他们,我的活儿干不完咋办?” 棍儿往手上哈了口热气,接过来说:“你不愿教,扒拉我这来。” 何永一屁股坐周法宏侧面的案子角上,假熟脸儿地问:“这活好干不?听说你们这里是神经网啊。” 周法宏跟他握了一下手:“欢迎大家跟我们一块神经。” 关之洲回头招呼刘大畅:“你倒是蹲着看呀。”刘大畅笑道:“我是徒弟,站着吧。” 李双喜倒是痛快,笑着凑邵林边上了:“兄弟这活儿看着不好玩啊,不是老们干的吗?” 我一边和龚小可聊天,一边给他示范着,引他上路。那边突然热闹起来,一个新来的高瘦犯人已经被林子打翻在地,并踏上一只脚:“有病是吧?我就是大夫!没有劳改队里治不好的病,半身不遂都让你拉着小磨乱转!” “不信你问三中的人,我歇了半年多了。”瘦高个仰起头申辩。 “三中算个雞巴,你那是过惯社会主义啦,到这里,谁不认垄试试!不服你就耍一个!”林子说着,一脚踢了那哥们儿一个滚儿。二龙等几个组长都站了起来,胖子、老三、小佬,还有几个老犯也离了线儿,跃跃欲试的样子。 看那阵势,是要给新来这拨来个下马威了,刚才排队时候林子不言语,原来是为了把他们都瓦解到组里以后,单兵教练、杀一儆百啊。 坐在案子角上的何永悄悄把屁股挪了下去,挺虚心地看起周法宏的动作来。 我回头的工夫,看见朴主任从工区门口扒了下头,又缩了回去。 “甭跟他废话,干不干吧。”二龙问。 瘦高个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跟二龙一块溜达过来的 广澜就狠狠地连踢几脚,叫道:“干不干?!” “哎呀,干,干,我干!”瘦高个在地上打着滚儿叫。 “起来!”林子先愣愣看一眼 广澜,冲瘦高个吼道。 瘦高个挣扎着爬起来,刚被滚油煎过的虾米般佝偻着身子,还没站稳,先被林子一拳又打翻在地,痛苦地在冰冷的地板上蠕动呻吟起来。 “胖子,归你们花线了。”林子吩咐着,回头向流水线上怒吼:“不想干活的出来!!” 除了忙碌网子的声音,流水线上一片沉静。 广澜问林子:“我哪干?” 林子还没说话,二龙说:“赵兵, 哥撂你这里啦。”说完,招呼林子到新库房去了。 何永笑道:“那个林什么的是大杂役吧,够恶的呀。” 李双喜问我:“组长,那个岁数大点儿的是不是叫二龙?” “认识啊?” “我们家门,一个区的,人家不认识我。”李双喜笑道。 何永冲缝合线上喊道:“广澜哥,真干呀?” 广澜举了举手里的网子笑道:“改邪归正啦。” “不是吧,你真干活啦?”何永皱着眉笑。 广澜一笑,没接话,回头拿个空梭子在网眼里慢慢扎着,动作很有节奏。 “广澜!”二龙在那边喊。 广澜答应一声,跑向库房。 何永望着他的背影说:“这狗日的要干活都邪了,两年就号里泡过来的,看那小脸闷的,比我屁股还白!” 吃饭时候,赵兵笑道:“那个 广澜挺好玩,我还没教他缝合呢,他先教我干活怎么糊弄政府了。” 我笑着说那也是个劳改油子了。 赵兵心思叵测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我说了,小声道:“龙哥好象对你挺不满。” “咋了?” 赵兵的声音更小了:“他进了个电话,你跟林子说了?” “哪挨哪呀?”我头大了一整圈,简直无中生有嘛。 “三十晚上喝酒,林哥开玩笑说的,说龙哥你来传话工具了也不借老弟使使。龙哥说还真有那个,就是信号不好,得跑前窗户跟前打去,不关了灯,正让了望的看个满眼,弄不好哪天得惹祸,你们还是少沾点好。” “这里也没我事呀?” “龙哥也问他怎么知道的了。他说:老师那天叫我给你打电话来着。” “。”我简直晕死了,这下明白什么叫做跳进黄河洗不清啦,心里那叫窝囊,一口饭含在嘴里,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赵兵安慰我说:“其实林哥也挑明了,说不是你告密,是他们太聪明,就是拿那个话诈龙哥。龙哥也是不想瞒他们,才那么痛快就承认了,要是不认,将来再让知道,反而没意思。” 赵兵这个年龄的,居然有这样清晰的思路,我一时还是诧异,不愧是少管所培养出来的。 我问他:“那喝酒的人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可是龙哥没让他们看手机,转天只给林哥和华哥用了……嘿嘿,我也用了一下,长途哦。” 我心里恨恨地想:“好你王老三,一个字儿也不给我透露啊?”一边又觉得这事挺微妙,根本不能跟龙哥去解释,那样不把赵兵又卖进去了?况且龙哥也明白不是我泄密,我本来就不知道嘛,不过,这事毕竟因我而起,他心里不别扭我才怪。的,好好的日子,怎么净出屁?防不胜防的。 我一边郁闷,一边又觉得这事挺微妙,根本不能跟龙哥去解释,那样不把赵兵又卖进去了?虽然二龙也明白不是我泄密,不过,这事毕竟因我而起,他心里不别扭我才怪。的,好好的日子,怎么净出屁?防不胜防的。 一天下来,流水线上再没什么风波,灰网组新分来这几个人,基本已经掌握了要领,因为今天没有给他们分活儿,就都帮“师傅”干,猴子有些后悔没有带徒弟了。 我因为心里别扭着手机的事,也不大管他们。好在新来的大都上了手儿,收工时只有柱子、门三太和棍儿没有完活。龚小可干得很快,我说你这样的,在三中也不落人后啊,咋舍得把你剔出来?龚小可笑而不答,似乎有些神秘,我也懒得追究,满脑子手机消声后的振动感。 第三章新格局第三节新格局 第三节新格局 回去后我们又是一通折腾,重新分号儿。 基本原则是一条流水线的尽量集中到一个或几个相邻的监舍里,一般一个屋按10个人的编制安排,我们灰网的装满一个号后,分出几个跟别的工序合组了,我们9个人争抢着自己满意的铺位,最后只甩了靠门左首的一张下铺,没有安排组长之前,谁也不敢碰那个地方。 出去转了一圈,号筒里还乱乱的,满地被抛弃的废纸、烂包装箱和凑不上对儿的臭袜子,我进了赵兵正忙活的那个屋,一看门边的铺已经布置好了,二龙和华子、广澜正坐那里抽烟,我正好打个招呼:“龙哥,你不领导我了?” 二龙笑笑:“重新组合了。 华子说:“谁是你们组长?” “还没安排。” “其实我给你提了名,林子偏说你压不住阵。” 我笑道:“我是不行,狠不起来。” 二龙平静地说:“麦麦你就塌实呆着吧,这样稳当。” 广澜笑起来:“对,不想混就别掺乎事儿,舒心过日子熬自己的刑期,比什么都强。这老弟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吧,乱中取胜的道理你们比谁都懂,真到事上就傻。” 华子跟广澜一念叨我的案子,广澜立刻说:“好,这样的弟兄好。”顺手把二龙的中华烟往我面前一推:“来棵?” 我赶紧谢着推辞了,道别出来。 赵兵在外面擦着玻璃,告诉我:“我跟龙哥、华哥哈又广澜哥在这屋了,林哥在隔壁。” 回了屋,组长的铺还空着,何永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光板上,正翘着二郎腿咋呼:“啊,在这个号里都给我规矩点,否则的话……呦!”何永突然一机灵站起来,满脸笑着:“组长,可把您盼来了。” 我回头一看,王老三抱着铺盖跨进来,一下拽在铺上。 我笑道:“你过这屋来了?” “哎,以后咱俩就一块混了。你睡哪个铺?” 我一指上面:“晚进来一步,飞上面去了。” 老三一指跟他挨脚儿的铺:“谁在这?” 门三太应了一声,老三立刻吩咐他滚蛋:“麦麦挨着我。” 邵林过去把老三的铺铺好了。老三坐定,点了棵烟,看了一遭,满足地说:“不管新人旧人,咱以后就一块过日子了。大家都不是头一天进来,我也不多费话,咱骑驴看帐本走着瞧,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我老三没那么多毛病,不过到哪步上您要犯我手了,也别说我不讲情面,想生闲事儿的您及早换个号儿。今天也不早了,睡觉是真的。” 睡前,老三让我把屋里名单登记在一张略大于名片的硬纸卡上,塞在门外的“互监小组”拦里。顾名思义,互监互监,就是互相监督的意思,一个小组里,一个人出了事,大家都有连带责任。这也是转到这里以后的新玩意,其实别的监区,早已实行了。 这次一共分了10个组,值班的和水房一组,林子、二龙单独开了房间,象两个独立官邸,其他8个组的组长,除了原来的老三和新提拔的胖子,新转过来的小杰,其他都是从老犯里选的。 现在的实权派人物,几乎还都是林子的嫡系。 出了工,主任宣布由新来的小杰担任生产杂役,林子一下成了大总管。其他人,比如二龙,并没有新的动向。不过我们都相信,只要林子减刑一走,肯定要让二龙接位。林子和二龙两个人,自然更是心照不宣。 磨和了几天,新来的犯人已经可以自己上线儿了。傻柱子还是每天的定量都完不成一半,新官上任的小杰便拿他立了威,在工区把柱子打得鬼哭狼嚎,林子只装没见,线儿上的事也基本不管了,溜达就溜达一圈,凭着往日树立起来的形象,朝哪个组跟前一站,好多人就心里打鼓,大气不敢出。 几个当了组长的老犯,也照旧要到线儿上干活,舒服得回号儿里享去。只有胖子真正浮了起来,在上面跟林子一起漂。 广澜每天在赵兵身边泡,主任来了,就装模做样摸两下活儿,主任一走,就开始呆着,林子和小杰也闭只眼不说话,广澜自己说:“我这半年怎么表现也没用,过年在独居里一呆,就已经把前后两个半年的减刑票全报销了,再让我干活就是往独居里挤兑我哪,我不怕。” 有二龙在,当然不会有人去挤兑他,只要给主任摆足了样子就行,估计主任眼和心都不瞎,能看不出谁怎么回事吗?装混蛋罢了。 广澜的定量,自然派下去,也自然不会明说,大家明白也只能干落个明白,“该干”、“不该干”的活儿都得完成。从上到下,谁糊涂装得越象,谁越聪明。 第三章新格局第四节门子 第四节门子 正月十六上午,华子从队里直接开放了,走得有些冷清。老三跟我说,他要再不走,林子就可能砸他一顿了,这个家伙太“把闲儿”,该不该的事都想掺乎一家伙,据说走之前,还想鼓动二龙收拾水房的侉子,二龙没掸他。 “他也就沾了余刑短的便宜,不然他可有得混了,主任那点关系也帮不了他,架不住这帮人使坏呀。”老三似乎对华 子最后的落魄很如愿,大有恨不能让华子出了监狱门就出车祸的心思。 老三跟我话多,似乎戒备心很小。 现在,我们已经正式凑到一伙吃了,赵兵那边,先是他觉得分了屋再凑过来和我吃不大方,渐渐和蓝伟搭了兄弟帮,我也被老三的热情和权利迷惑,脱身无术,加上确实看到了很多方便之门,再看老三并不象恶之徒,也就上了船。 而我和赵兵的关系,就象当初与周法宏分伙一样,并没有造成龌龊,这让我感觉舒坦,似乎更象某种战略上的胜利。 邵林给老三做起了小劳作,每天早晚都提了我和老三的吃用,晃晃地来往。我借老三的光,吃完饭有人刷碗,洗漱不必跟大伙一样用冷水。 这种搭档,在开始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轻松愉快的。 我没有和老三念叨藏天帮我找关系的事,我明白一切未竞之事,都存在着多元的变数,到手的鸭子还要飞掉,何况机关难料的人心世态? 华子走后没几天,我一直惴惴在心的事情总算拉开了序幕。 “麦麦,接见!”小尹队在工区门口喊。 我一阵激动后,断定是游平和藏天来了,和林子打过招呼,立刻一溜小跑着追上尹队,尹队笑着说:“跟耿大队认识啊?怎么以前没听说?” “耿大队?”我脑子炸了一下。同时注意到耿大队正站在办公楼门口看这里。到近前,尹队规规矩矩地说:“耿大队,麦麦来了。”我也赶紧叫了声“耿大队”,心里翻腾着。 “你就是麦麦?走吧,有人来看你。”耿大队难得一笑,我赶紧尾随着,第一次进了神秘的办公楼。 耿大队的办公室在一楼,门口挂着“监区长办公室”的招牌,耿大队先进去了,没有关门,我已经看到游平和藏天从沙发上站起来,满脸光地冲外面灿烂着,我一阵激动,但还是顿了一下,喊:“报告。” 耿大队已经在黑漆办公桌前落座,和善地招呼我进去,我冲两个同学笑笑,转脸看耿大队。耿大队站起来:“天呀,你们先聊,我办点事去。”说着走了出去,给我们留出空间。 临出门,又掉头嘱咐道:“别给他现金一类的东西呀,麦麦,你自己把把关,他们不懂规矩。” 耿大队一走,游平立刻笑道:“我能不懂规矩?” 游平笑得有理,对这里的规矩,他比我懂得得更早。十年前,这小子因为写了张小字报,让公安大哥半夜从被窝里掏走了,关了两年, 籍和学籍弄了双开。出来后走了不少弯路,直到勾搭上我一起做书,才算逐渐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康庄大道上越走越亮堂了。接见时听琳婧讲,这丫的还挺时髦地闹起离婚来。 藏天在一旁看着我不说话,先是笑,后来慢慢有了些伤感。 我说:“老耿是咱姐夫啊。” 藏天这才笑道:“你们都叫他老耿?” “谁敢呀,吃了熊心豹子胆?他是我们老大。” 游平望一眼门口,笑起来。藏天感慨万端地看着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不留神成犯罪分子了?”我摸一下秃头笑道,心里也觉得很别扭。 “干活呢?”游平问。 “织鱼网,成天打鱼沙家。” “累不累?”藏天看我,样子很关心,语气又象个领导干部似的。 “不累——不累能叫劳改么?你姐夫他们得从肉体到灵魂挽救我们啊。” “老麦,你不要这样,别把自己跟那些人归到一类去,虽然你犯了法……”藏天一张口,我更相信她肯定是当领导了。 游平拦她舌头道:“别做思想工作了,咱赶紧说说能给麦麦干啥实事儿吧。” 藏天说:“老麦,你说吧,需要我们帮你什么?” “明天凌晨三点,备辆越野车,在监狱后门等我。”我神秘地告诉她,藏天气得笑起来。 游平说:“跟你姐夫说说,给麦麦弄个大杂役当。” “杂役?杂役干什么的,干零活的?”藏天瞪着眼问。 “小学生了吧?这个干零活的,是犯人里最大的脑瓜,相当于你们那里的 委书记,还得兼着组织部长、公安局长。”游平给他上课。 “监狱里是不是总打人啊,我姐夫打你们吗?我是搞政工的,可我知道宣传材料上那些东西也不全可信。” “你当多大官了?”我问。 “什么官不官的,县委宣传部一干零活的,跟你们这的杂役差不离。”藏天活学活用、谦虚地笑道。 “人家天现在是‘青干’科的科长。” “巨牛啊,小师妹。”我赞叹道。 藏天笑着说:“别提我了,说说你吧,当个杂役怎么样,人员任免的事,咱姐夫还不是一句话?” 我正色道:“杂役不是咱玩得转的,我干国家主席也不当这个杂役,冲咱姐夫那样的,让我成天漂着不干活他可能还不舒服,也不知道他真正经假正经——哎,这话你别跟他学去呀,那我就死定啦。” “我能那么缺电吗?那你说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用他,除了给我盯住一件事儿。” “啥事儿?” “减刑。”我和游平几乎同时说出来,相视笑起来。 藏天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峻:“减刑?不是说减就减的吧,会不会有什么原则上的问题,我姐夫这个人出名的倔头,太出格还真怕有难度。” 我刚要给她继续补课,她已经开口:“不过看跟谁,要在你身上,就是犯错误,也得他犯一回了,你想减多少?” 游平扑哧乐了:“你这个大科长怎么这么幼稚?麦麦的意思,就是要老耿在权利范围内,把指标留给自己人一个,权利范围内啊,犯什么错误?” 藏天迷惘地笑着:“是这样啊,我对监狱系统的情况不熟悉。” 我又简单跟他们说了下我的状况,尽量美化了几句,游平看着我的手说:“哥们儿你别骗我了,看你手裂的。” 我笑道:“这算什么,我们那里太冷,总不能让姐夫单给我配一个手炉吧。” 藏天说:“也没给你带什么东西,不知道这里忌讳什么,我俩让‘老耿’给你上了1000块钱的帐,你看还需要什么?” 我感谢道:“不用了,这已经太破费。” 游平塞给我一盒“三五”说:“装起来,里面有两张。” 我赶紧把烟塞进上衣口袋。藏天皱眉看着,不明白我们在搞什么把戏。 又聊了一会儿大学时的情况,气氛变得活跃起来,有些围露夜话的意思了。 耿大队清咳一声,推门回来了,我赶紧从舒适的真皮沙发里弹起来。 “怎么样,几个老同学聊透了吗?” 我们纷纷表示聊得很好,耿大队笑着冲我说:“那就好,以后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就直接找我。” “谢谢耿大队。” “天,小游,你们还有事吗?” “啊,没了没了,什么时候想麦麦,我们跟你联系。” “那这样吧,麦麦你先回工区,我跟你的两个同学再聊聊。” 我笑着道别,出门的时候,看到藏天似乎惆怅起来。 出了办公楼,我先奔了厕所,到里面把烟盒打开,看见烟的缝隙里夹着两张叠得很紧的百元钞票,赶紧捏出来,深深地塞进鞋帮里了。 第三章新格局第五节活跃分子王老三 第五节活跃分子王老三 游平他们走后不到一周,我在失去自由 16个月后第一次喝上了酒。 当时的酒,老三拿我的现金,托 广澜去办理的。100块钱买了6袋“大高粱”(外面可能2块来钱一袋吧),我们留了两袋,其余奉献给二龙和林子了,皆大欢喜。 这时候老三已经和初来不久的 广澜混得熟稔,老三有这样的需要和手段。 其实我知道这样做很危险——我指的是买酒的事,好在老三事先就给我保证:“一旦出了事,大家谁也跑不了,广澜要不咬住,就把我牵出来,但你放心,事情到我这里,就打住了,我绝不会再往下吐。出来的人越多,事情越糟。你把心放肚子里就行了,真出了事儿,你看三哥是个什么样人吧。” 其实我知道这样做很危险——我指的是买酒的事,好在老三事先就给我保证:“一旦出了事,大家谁也跑不了,广澜要不咬住,就把我牵出来,但你放心,事情到我这里,就打住了,我绝不会再往下吐。出来的人越多,事情越糟。你把心放肚子里就行了,真出了事儿,你看三哥是个什么样人吧。” 他没有跟广澜说出钱的真实来源,他只说是他自己进的,这样既“保护”了我,更显示了他也是有“能量”的。事情总有些我们意想不到的微妙。 劳改队里持有现金的犯人,就象社会上揣着好几国护照的骗子,总是很晃眼的,至少表示你不是个常人。现金在里面有两个主要用途,一是通过外来人员给捎酒带菜,这种勾当偶尔也通过热心的堕落管教来完成;保留现金的另一个谋就是为越狱做准备,这比较少见。总的来说,藏有现金的犯人,在别人眼里,多少带点牛和神秘的色彩,因为一个小鸟是不可能有现金的。当然风险和成就感也总是成正比的,值得侥幸的是,里面违纪被抓的的风险系数,和外面那些贪污犯的暴光率一样低得可喜。 我回忆不起来当初在厕所往鞋帮里塞现金的时候,除了紧张兴奋外,还有别的什么心理了,我当时甚至不清楚:我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那晚喝酒的时间,安排在10点以后,常识告诉我们,这个时间段最安全,管教基本上不会再进号筒。但还是必须安排一个流动哨,邵林自然是首当其冲的人选。林子和二龙那边的小劳作也出来了,三个小家伙聊得挺热闹。 茶几上开了几个罐头,切了一根火腿,加上果仁松花,菜还是蛮丰盛的。 老三叫上了李双喜,就是新来的那位,自称认识二龙但二龙不认识他的那位。老三跟他“盘道”,渐渐都显得很亲热,失散多年的老友一般。 酒闻着香,到口很辣,又不敢逍遥地慢品,仨人轮一个杯子,喝得急迫,做贼的感觉不过如此。 李双喜已经46岁,在外面开了个洗头房,年轻时候也是出来混的。这次的五年徒刑,是因为一个小子在洗头房调戏小姐,居然调戏到年轻漂亮的老板头上,被余勇尚在的老双喜刺了一刀,软肋进后腰出,判的“故意伤害”。 “咱这岁数的,没大闹儿了,就是忍不住还要斗一口气。”老双喜感慨道。 老三立刻说:“就是一口气,要不为一口气,我怎么进来?” “说说。”我和老双喜一起鼓动他。 “先得说我现在进来时这个媳妇,是我小学同学,一 同长大的,算他初恋呢。中间不细说了,我们没成,各结各的婚了,后来我离了,她就跟我好上了,他爷们干着急没用。她家里也是死活搅乱。这女的真心对我好,我跟人家也一百一的,就是为她一句话,我就戒了毒——她说她家里老拿我是瘾君子说事儿。我得使多大毅力戒这个毒啊,她家里一看我们铁了,更是变着法的阻拦,中间那缺德事就甭摆了,单说这最后一回……” 老三看我们撂下杯子,抓起来急饮了一口接着说:“我到她家里喝酒,还专门把他俩姐夫都叫上了,他们一家子不把我当人看啊,尤其那个甩货二姐夫,仗着在当块儿也有一号,跟我吹牛,贬得我狗屎一摊啊,我这脾气!,当时就给它掀桌啦,回去还是越想越气,正堵心呢,那个不知死的二姐夫还给我来电话了,喝得醉猫儿似的继续吹牛,说有本事单挑。我说了:你等着,三爷随话就到!揣把刀去的——我留着心眼哪。到了,把傻叫楼下来,我媳妇家里人也都下来了,嘿,那傻一看又来劲了,接着跟我叫号儿,我那狗丈母也煽风点火,我血一热,另一把刀子可就上手了,过去扑扑两刀,立马全傻!” 老三慷慨说完,一拨楞脑袋:“就是一口气,回头就后悔啊。” “可不是嘛!”老双喜跟着感叹,又不情愿地说:“的我把事儿闹臆症了,要是找个好律师,我那事能打个正当防卫,弄好了就是一见义勇为哪!” 老三笑道:“我这官司就打得比你牛了,当时一小警察给我做笔录,问我返回我丈母家里是想伤二姐夫还是杀他,,有这么问的吗?问的多损,一般人肯定上套儿,肯定说啦:没想杀啊,也就扎他两下吓唬吓唬他。得,马上就‘故意伤害’。咱进来过,法律法规那块门儿清着呢,当时就告诉他:我既没想伤他更没想杀他。‘那你带刀干嘛’?,你们听出来了吗?往死路上带我哪,要是口供上把不好关,一出溜就变成‘故意杀’啦,未遂也受不了啊?我一听就跟他说:哎,伯伯,咱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别往黑道上领我啊?我带两把刀那是生活习惯,没事儿出门我都掖两把三把的,对社会没信心啊,您天天干这行还不知道外面多乱?把那小警察给逗乐了,当时就按我说的记了,还佩服咱脑子够用哪,的,好悬!” “最后打‘寻衅滋’了。”我替他说。 “‘寻衅滋’都打冤枉了。”老三兴奋地说:“要按我那计划,怎么也就弄个民事纠纷吧?家庭矛盾嘛!我那老丈母的,她跟她那一家子狗都不给我作证,眼睁睁把我推进来啦! “宣判时候我一看完了,心里气呀,就跟法官说:‘将来我得让我儿子好好上学,也当法官去。’‘——嗨你怎么说话哪?’我说我不是骂您,我这是仰慕您,家里有个懂法的,有个说话顶用的,还能让他爹把民事打成刑事?弄得那几个法官干瞪眼儿说不出话来,哈!” 老三聊啊聊,把一袋“大高粱”给聊完了:“不能再喝了。” 老三在铺板下面,做了一个巧妙的夹层,把剩下的一袋酒藏了起来。老三的手巧。 几天后,探听到二龙那里的酒没了,就把 广澜叫来又喝了一顿,二龙和林子是不能请的,酒少不是理由,关键是级别差异。先前已经打点过,他们也不会多想——老三跟我解释。 喝着酒,老三不失时机,跟 广澜紧拉拢,越喝感情越深似的,此后 广澜在二龙屋里呆得腻了,就溜达过来和老三侃大山。老三的口才好,经历也丰富,说出话来,说书一般,把 广澜哄得滋润,不觉也说了许多话,讲自己在外面怎么跨着区跟二龙认识,又怎么联手做“生意”,讲自己在里面怎么跟政府跟杂役做殊死斗争,哪怕不减刑,也坚决不屈服的英勇事迹。二人谈得贴心,大有煮酒论英雄之势。 越来越发现,王老三是个不甘寂寞的活跃分子。 他跟我说“实话”: “我现在做的一切,就是奔两个目标,一是要活得舒坦点,二就是减刑,减刑是最终目的。” “要是不看到那点光,我绝不摸这个劳改活儿,实在急了,疤瘌五后面跳下去的就是我。” 老三也越来越把我当知音了。除了我,他还要发展更多的“知音”,比如其他几个组长,比如跟杂役或者管教说得上话的老犯儿。他跟林子、二龙搭不上界,只能争取不被任何一方无情地打击或者抛弃,他要让他们的外围布满他的朋友。 其实老三这个人脾气不正,他看谁好,就跟你无微不至地玩 暖,他要看谁不顺眼了,那黑脸一翻,嘴一张也是什么难听骂什么,把你家里老的少的一网打尽。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并且引以为“可的缺点”。 但他不敢跟比他权利大的杂役来脾气,他背后强调:“要不是被那张减刑票钓着,看你三哥含糊谁?” 他看不起林子:“我在外面风光的时候,他还是液体呢。” 他也看不起二龙:“他也就一辈子混流氓 道了,除了黑吃黑,象我老三一样放下屠刀,他还未必挣得来一口干净饭吃。” 有时候,被二龙他们耍笑得太窝囊了的时候,他也看不起自己:“看你三哥还象个爷们吗?不就几年刑期,不就一个脑袋嘛,豁出这个刑不减了,折腾起来看又怎么样?” 我不很明白他怎么这样相信我,敢把这些大不讳的话说给我听,可能他相信自己的察人能力,并且可能他的确需要一个可靠的听众,把自己心里的压抑释放一些出来吧。 第三章新格局第六节交流与隔阂 第六节 流与隔阂 接见时和家里谈了耿大队,我也说了这里关系复杂,到处是陷阱,也不想往上争了,就塌实干活吧。父亲倒很支持,并一再嘱咐我要“顺其自然”,不要强出头,有什么困难首先要依靠政府。 带了两本书给郎队送过去了,一本是尼克松的《领袖们》,一本是领袖讲演集。郎队当然高兴。当时朴主任正好撞见,脸色有些不太舒服,我就受了传染,觉得心里也不舒服起来,朴主任会怎样想?他会思量:是郎队要的书,还是麦麦主动送的?如果他知道是郎队主动要的,可能会在心里嘲笑一番,如果他以为是我主动巴结郎队,似乎就不妙了。 别扭。又是不能主动解释的别扭。 不过转天居然让我逮着一个变相表白的机会。 朴主任喊我到工区外面去。当时库房边上正在建一间新的临时办公室,过一些时候,朴主任他们可能在工区里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朴主任先问了一下我最近的情况,生产上、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没有,思想上有什么想法没有?我说:“谢谢主任关心,都挺好的,大家对我也不错,活儿也不累。” “那是你手快,不然也不轻松啊。”朴主任笑道:“最近可能有一些小调动。以后厂家给咱的花线都是毛头儿的了,要单独分出几个人去烫线头儿,这个活儿预计比较简单,也相对轻松些,我准备把你安排过去。” 我心里美,知道是耿大队开始发挥作用了。 “不过跟杂役们一商量,他们说你是头道工序的主力,一下线儿,怕得乱一阵子,后来我想,你还是在灰网那组。” “破,这不等于没放这个屁吗?”我心里骂道。 “不过烫花线那边的几个人还得归你管理,这样你的负担就更加重啦。” “那是主任信任我。”我几乎带着哭腔说。 朴主任笑笑,继续说:“所以嘛,得跟你的灰网减点数,先少减点,看看新来的几个里面能不能培养出快手来,到时候把你减下来的定量安排下去,也让他们能承受才行。” 主任是大喘气,还是懂得讲话的艺术不得而知,反正最后这结果让我欢喜。 现在,凡是没有失聪失明的,都知道耿大队是我“姐夫”了。或许,朴主任的新动作,未必是耿大队的吩咐或暗示,而是他的主动出击吧,不然,这样的生产调节,根本不会提前跟当事者打招呼,直接办理就是了。 我刚要回去,看朴主任脸色好看,不禁灵机一动,半开玩笑地问:“郎队是不是要升官啦?” 朴主任当即很在意的紧张了一下:“谁说的?” “要不他赶嘛让我给他进书,还净是领导艺术一类的?” 朴主任笑了起来:“那是郎队追求进步呢。” 有了和朴主任的一席谈,顺便又把误会解释清楚了,心情舒畅地回了工区,灰网穿得更加顺手起来。 何永在一旁愣愣看了我一会儿,终于说:“老师你也太狠点儿了吧?” 我笑道:“看我快了?现在又不是搞竞赛能者多劳,是定量劳动,早完早歇,我有毛病啊,能早休息非跟这儿耗着?” 何永环顾一遭,恨恨地笑道:“行,哥几个都够拽,就棍儿哥还够意思,傻柱子跟老门就甭提啦,我不完活儿他们坚决陪着。” 门三太笑道:“这就叫阶级感情。” “我要能快干,孙子等你!”傻柱子话一出口,惹得大伙都笑起来。 何永冲缝合线儿那边喊:“广澜哥,弟弟快撑不住了,拉兄弟一把呀!” 广澜正拿缝合线编什么手工玩意,回头笑着鼓励道:“永弟,哥哥相信你,坚持吧!” 小杰过来冲何永吼了两嗓子,何永唉声叹气地抄起网子穿起来。小杰一走,他就问龚小可:“这傻在你们中队行么?” 龚小可笑道:“凑合事儿,二把刀,一直让我们大杂役压着,怀才不遇似的,哭着喊着过这里来了,不还是老二?不过比在三中时候能咋呼多了。” “等我个空,提讯提讯他。”何永刚说完,周法宏就笑起来:“呵,真是我徒弟啊,嘴也够臭,逮什么吹什么。” “,你算个鸟啊?”何永不屑地白了周法宏一眼。 “我没教你穿灰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不怎么叫‘师父’哪?” 俩人言来语往一番,最后动起手脚来,并没有真急,还是玩笑着,都试图把对方制服 。小杰远远看见了,骂着走过来,我赶紧叫两个家伙住手。小杰到跟前时,二人已经平静下来,只是还不服气地拿眼神互相挑逗着,小杰就近踢了何永一脚:“你他不服说是吗?非得等我动你不成?” 何永回头笑道:“别呀杰哥,我就怕挨揍,从小让 同里那帮孩子给吓大的。” 周围传来几声笑,那边还有人夸张地“哈哈”了两下,广澜也回头看着,无声地咧开了嘴。 小杰的脸板得更生硬了,大叫一声:“站起来!” 何永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一副委琐的可怜样:“杰哥,我真的好怕,我错啦。”大家又开始笑。 小杰恼怒地扇了他一个嘴巴,何永正投入地表演着,被打了个冷不防,当时脸上一热:“的,跟我玩出奇制胜是嘛!”说着,一把揪住小杰的脖领子,挥拳就打。小杰也是没有想到他敢还手,腮帮子上挨个结实。当下两人滚在一起。 后来何永占了上风,把小杰骑在身下,正暴睁着眼扬拳要打,被林子在库房那边一声喝住,小杰也算机灵,乘机翻身,扑扑两拳把何永打得抱起了头,林子大骂着喊停,招呼他们两个一起过去。 两个人起来扑打了两下身上的土,向库房走去。二龙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到近前,林子并不搭话,先一拳端在何永肚子上,远远看何永猫下腰去。 “炸毛儿是吧?有心气我陪你单练!我看咱是缺乏 流!”何永声音很小,似乎在跟林子谦虚着,林子一脚把何永踹趴下了,反手从墙边抄起一根木棍,轮圆了打在何永背上,何永叫一声,没有反抗的意思。二龙只说一声:“一次管够!”就反身进去了,“日本儿”还在门口扒着头,咧着嘴笑。 何永刚站起来,林子手里的木棍“啪啪”又是两下,何永“哎呦”了两声,刚挣扎要起,被林子当时踹倒,照屁股上打得疯狂,何永终于叫喊着让林哥“饶命”了。 林子把木棍一扔,喊他起来,一个满分的勾拳又打倒:“在别处耍惯了是吧!刚才那是给你热身,晚上回去再见,滚!干活去!” 何永一瘸一拐地回来坐下,咬牙切齿地说:“林子咱服,那个小杰!走着瞧!” 广澜回头笑道:“傻弟弟,你就省点事儿吧,来日方长,现在折腾,不净看你吃亏了吗?” 何永忿忿地埋头干活,手有些哆嗦,鼻孔里渗出些血来,也不去擦,久了,在那里结了个痂,日本武士一般。 第三章新格局第七节惊魂观摩课 第七节惊魂观摩课 一个礼拜以后,来了批新原料,花线果然是两头飞毛儿的,需要烧一下,用手撮成尖状才好缝活儿。各条战线上手最慢的人,都被扒拉下来烧花线,灰网组的柱子和门三太也被清除了。棍儿也蠢动,被林子骂住。 林子宣布,由我兼管烧花线的那帮人,一共不过5人,转天广澜也加入进去,还开我的玩笑:“老师现在你是我领导啦,多照顾啊。” 同时,我的定量被减少了50套,也就是说,每天可以比以前少干将近5个小时。谁都明白这个变动是怎么回事,都不点破罢了。 在灰网干得挺好的龚小可被分到下一道工序了,而且,朴主任专门嘱咐道:“尽快掌握啊,每道工序都得掌握。”龚小可欣然领命,我有些费解,但猜得出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而且——据说是小杰的主意——生产线上的劳动量又做了新的调节。每组在保持定量的基础上,先干完的鼓励继续干、多多干,组长每周都要把个人的劳动成绩报给库房,由日本儿 小杰向朴主任汇报,按他们的说法,这个成绩将直接和改造积分挂钩,将来,比别人多干出来的部分就会堂皇地反馈成减刑票。 一些人的积极还真被调动起来了,灰网组里,邵林第一个冲到前面,要求我给他领新活儿去。 何永一边穿网子一边打击他们:“悠着点不成吗?想把我们拉拉死?” 棍儿在下面怪气地泼冷水:“想靠干活减刑啊,累死你——我就是样板儿——得一把票管什么,不给你报卷!” 邵林倔倔地说:“我愿意干,谁又没拦你。” 何永推理道:“傻。” “你他才傻哪!”邵林现在底气很足的样子。 “行,我傻,让你们大伙还不成吗?”何永嘲笑着说:“最后谁舒服还不一定哪!我就知道谁少干活谁牛,没听说从劳改队里出去的,有谁吹牛说自己比别人多干多少活儿来着。” 广澜在旁边烧花线的摊位上坐着,笑道:“何永你又嘴欠了,记吃不记打?” “打?打了盆儿我有罐儿。哥哥你还不知道我?” “你呀?我太知道你了——”广澜调戏地笑着,似乎不屑。 何永并不在意,反而跟广澜道:“广澜哥,你是漂起来啦,小不言地也拉兄弟一把儿?怎么说咱也一战壕里出来的呀。” 广澜一仰下巴道:“你他太花,不实道,看你对门儿那大哥,人家多稳重。” 何永抬一下头,冲埋头干活的刘大畅笑道:“我还一枝花儿哪,能跟一傻老爷们比?” 刘大畅抬了下眼皮,笑一笑,没说话。 “大哥,大哥贵姓?”广澜问。 刘大畅侧头说:“免贵,刘。” “几年啊?” “六个,过半儿了。” “听口音,西区边上的?” “对。” “西区有几个混的,熟吗?” “……年轻的都不认识了,光知道个三虎,我就是为他进来的。”刘大畅犹豫了一下答道。 广澜兴致大增,搬凳子坐过来,继续熟了道:“怎么样?” “我刚从西北回来,三虎领人在我门口一饭馆闹事,那老板是老实人,我进去这些年人家跟那帮老邻居没少照顾我老,我能不去管管吗?结果里面也有个西北刚回来的,当时把事说开了,饭钱也结了……” “回头三虎还是黑上你了,肯定的——我太了解这雞巴人啦!” 刘大畅似乎对 广澜认识三虎不很在意,只随便搭和着:“跟你朋友哦?” “朋友。嘿嘿,道儿上的除了对立面都是朋友,见面说话,没共过事,光听说那家伙不吃亏,小肚鸡肠,小时候谁抢他半拉窝头他都给人家记几十年……后来他找你碴了吧?” “骗我到外面喝酒,想办我,我一看势头不对,就先动手了——我防着呢,早带了刀子。”刘大畅说完,又穿起网子来。 广澜冲何永笑道:“看了吗,大西北回来的,前辈啊,放你身上,你还稳得住神儿在这里干活?早从天花板蹿出去啦。” 周法宏笑道:“打上去的吧?” “我挨打你特舒服是吧?你个斜眼儿的!”何永笑骂起来。 刘大畅对广澜叹道:“大西北一去15年,子都磨没了,岁数也到了,折腾不动啦。” “83年严打,耽误了一代人啊,多少有前途的前辈,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广澜说得无比沉痛,何永“霍霍”地笑起来。 小杰溜过来,在跟前晃荡一圈,默默走开了。广澜识趣地笑道:“不耽误你们干活,老刘,得空儿咱再聊。” 何永看着小杰的背影嘟囔了一句“傻”,怂恿广澜继续聊。广澜笑道:“不打勤不打懒,打的是你不长眼,我想折腾也不从‘把闲儿’上开始,要玩就直接玩高档次,呵呵,往后有你学习 的机会。” ** 广澜刚坐回去一小会儿,外面突然一通大乱,门口的小杰先扒了一下头,立刻就叫一声跑了出去,广澜也蹦起来,拉开窗户往外看,一股凛冽的寒流钻了进来,我打了一个冷战。 “——上去啦哎!”广澜一叫,何永早按耐不住,也起身挤了过去,跟着大喊:“彩,彩哎——爬大烟囱顶上去啦!” 靠窗的人都站起来看,里面的人也动起来,几个老犯放下活儿,跑到工区门口去了。我也钻到窗户口,顺着大烟囱往上一看,一个犯人正在上面立着,看不清面目,人只有猴子般大小,正抱着筷子般细的避雷针,矗立在高寒的天空里。 林子和二龙被惊动得从库房里出来。 “干雞巴啥哪!?” 何永回头兴奋地汇报:“有人上大烟囱啦林哥!” “都回去干活,干活!”林子一边叫着,一边跟二龙紧走几步,看热闹去了。他们一去,工区里立刻放了羊,好多人聚到窗口,也不嫌冷了。一大那边,也涌出来不少犯人。耿大队、杨大队和楼里的管教也都出来啦,一个个表情严肃,仰头望着上面的“小猴子”。我眼神一错,看见毛毛正从办公楼的窗口往外探着头,眯着眼朝上望。 “跳啊——”何永翘着脖子,冲空中大声鼓励着。 耿大队的手往这里一指,郎队立刻骂着跑了过来,广澜一拉何永:“你他找死呀!” 看郎队进来,我们赶紧坐回座位,不少人看着有些紧张的何永乐。 “的,谁?!”郎队咆哮着。 广澜伸脚一踹何永:“过去吧——发昏当得了死?没病找病!” 何永蔫蔫地走到郎队跟前,郎队轮圆胳膊就是一个大嘴巴:“活腻了是吧!” 这时,外面传来手提喇叭的叫声:“薄壮志——薄壮志——我是杨澜!请你冷静!冷静——”是一大杨大队长的声音。 “薄壮志?是薄壮志哎!”我望着周法宏叫道。 “看不出来啊,还有这一手儿。”周法宏迷惘了一下。 “薄壮志!你的信我已经看啦——我们已经——派车——接你父亲去啦!你的申诉!正在审查——很快会有结果!希望你耐心!冷静——”杨大队喊得声嘶力竭。 郎队骂了一通何永,走了。何永怪笑着跑回来,被广澜骂了句“神经”。我们又趴到窗口去。 杨大队举起了喇叭:“薄壮志——别干傻事!你的父亲——就快到啦!好!监狱长来啦!监狱长要和你讲话——你听到了吗!薄壮志!?” 我们这才看到,不仅监狱长,连狱政科的黄,教育科的白也到了,还有几个严肃的面孔,一架云梯正从远处挺进过来。 监狱长接过喇叭,一手叉腰,冲天空喊道:“你听着——我是监狱长!现在!我要求你——冷静!再冷静!不要冲动——”然后和杨大队说了句什么,又接着喊:“薄壮志!你的家人马上就到!你还年轻!不要拿生命打赌!要相信政府!相信法律!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谈!现在——请你配合我——先下来!先下来!” 云梯在烟囱边昂扬了几下,惭愧地退走了,烟囱太高。 薄壮志的身子矮了一下,骑在了烟囱口上,兄弟站累了。或者真要打持久战吧。 薄壮志一坐下去,下面的气氛仿佛也轻松了一些,管教们开始意识到什么,紧着往工区里轰犯人,林子他们也给赶了回来。我们都怏怏地坐下,有些心不在焉地干起活儿来。 快吃晚饭了,外面的喇叭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一个颤抖的声音:“壮志——壮志!我是爹呀——听得见吗?” 我们都停下来,支棱起耳朵来,广澜和小杰都跑到窗户前面去看。 “壮志——别干傻事啊!你都急死啦!快下来!从梯子下来啊——小心啊!动啊——你个混蛋!还不动!?——下来我打死你!”工区里浮起一片笑声。 外面的声音马上又换成监狱长的了:“薄壮志!听说你是个孝子!你忍心这样吗?你的老父亲!老母亲为你急成这样!我向你保证——只要你下来,我们不会给你任何处分!而且——积极帮你申诉!请你相信政府,如果你真的冤枉!政府一定会给你平反!现在,你的老父亲在这里看着你——等着你——请你冷静下来,小心地下来!” “朝前走,不要往两边看……”何永晃着网子兴奋地说着。 广澜从窗口一回头,鼓励他:“上这儿喊来。” 何永“呵呵”一笑,缩着脖子道:“吓死我啊,我好怕怕耶。”小杰听这话耳熟,不禁回头白了他一眼,何永握拳伸出中指,冲他的背影狠狠地戳了一下。 外面突然一片欢呼:“下来啦,下来啦!啊,好啦好啦!” “没劲。”何永沮丧地嘟囔着,赶紧穿起网子来,我为薄壮志长出了一口气的工夫,小杰和广澜也离开了窗口。 第三章新格局第八节沟通 第八节沟通 薄壮志的英雄主义行为,在短时间内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的谈资。薄壮志因为索要车费拉断了卖春小姐的胸带,最后被诬告成抢劫和强未遂,这个案例很快就通过我们几个同来的犯人之口传遍了工区,大家对此的态度莫衷一是,同情愤慨者有之,惟觉可笑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 朴主任专门为此给大家讲了两句,也是为稳定军心计。 不过想那薄壮志,一来其情也冤,下队以后肯定递 了申诉材料,心急是必然的;二来,那一大的劳动压力应该也是个强烈的触媒,薄壮志那样基础的,想来也不会混得滋润。种种不堪两相夹击,才激发了他奋勇攀登的壮志。此壮聊可谓悲壮了。 说到冤枉两字,不少人都愤慨起来,间或有些不屑。 “进来的没几个不冤,都说自己冤。”棍儿冷言冷语地说。 周法宏道:“强弄你5年你还冤?要让我判,一律槍毙!” 何永骂道:“别他伤众啊,这一桌一半都是花案来的。该杀的就一个门三太,妹妹,整个一畜生!” 门三太唏嘘着,很不自在:“都是谣传,谣传。” “还有那那关之洲,自己闺女——不过那干闺女,了也就了,媳妇还不是原装的哪,买一个大的搭一个小的嘛,哈哈。” 关之洲横过脖子来,喊道:“何永你再胡说!” “怕了。”何永笑过,接着说:“说冤还是我!我都不上烟囱他上什么烟囱?们唧唧的,容不下事儿!要上就真蹦下来啊——也来点儿震撼的。” 我说:“房檐下载竹子,何永你是损(笋)到家了,就是这次你不被冤枉,将来也不得好死。” 周法宏道:“我看这回判你强都错了,应该弄个杀,凿了你算了,为社会板板儿地除一害!” 何永肃穆地说:“你以为咋得?差点就栽个强杀人啊,那女的家里真狠!” 何永的案子,据他讲,是因为搞对象,那女孩得天崩地裂,女方家里眼睛亮,看出他不是好杂碎,坚决不同意,一家子鬼哭狼嚎地阻挠无效,就把自己家孩子锁起来了。女孩正怀着何永的孩子,还没来得及打掉,家里发现了,也不怕丑事外扬,果断地求助于法律,正好那女孩的亲戚还是法院一当差的,三拐两拐就把何永关了,更悲惨的是,那女孩听说了,为抗议父母的封建家长作风,用一根绳系了脖子,弄出一桩争取恋爱自主的香销玉陨的惨剧。 何永这案子最后判了9年。里面有半年是加的“累犯”。何永28岁,这是第三次进来了。 何永控诉道:“我在外面小女玩了不下百个,也没一回因为这个进来呀!” 广澜笑着骂他:“要是那个女孩知道你背后那些烂事儿,做了鬼也得找你算帐来。” “你就做噩梦吧。”周法宏幸灾乐祸地诅咒。 何永道:“不信吧?哥们儿就是玩女人牛,只要上了手,没一个跑得掉的,王八咬棍儿似的,死不撒嘴啊,我搞着那个女的时候,外面同时还有仨,现在咋样?别看咱强进来的,每回接见,我马子准到!就是牛!” 广澜证实说:“还真是这样,那女的月月来,跟例假似的。” “那也是个贱货,准是坐台的!”周法宏道。 “,你管她坐不坐台干嘛,按月给咱上货来不就得了吗?” 我说那女的她图你什么呢? “我活儿好。”何永骄傲地笑着,腆了腆肚子。 霍来清在那边喊他:“永哥,泡妞的绝招以后教教我呀。” 何永回头说:“真想学咋的,还不是吹,你永哥在外面也看了不少书,加上实践,总结出那套路都是华,将来看条件吧,不行就给大伙开个培训班儿。” 小杰喊:“都干活,别穷叨叨啦!” 何永用嘴小声地了一圈小杰的亲人,也不再言语了,闷头干活。 * 吃过晚饭,过了大概一个钟头左右,林子在库房门口吆喝:“听着啊,叫到名字的站出来,回楼里上课。剩下的活儿带回去,上完课就在号筒里干!赵兵!豁嘴儿!杭……哎龙哥,你这怎么办?” “老师,叫老师替我去。”二龙冲这边喊:“麦麦,你替我上课去吧,签我的名字呀!手里的网子放下吧,呆会让老三给他们分啦!” 我乐着蹦起来排队去了,猴子不忿地在身后嘟囔了一句什么。 回号筒才发现没拿钥匙,在赵兵那里拿了笔记本,跟大伙去了三楼的“育新学校”,进了小学班。 两个教育科的进来数了数脑瓜,马上就发卷子,考试。 “哎,课没上哪就考试呀!”傻柱子嚷嚷道。 “别急,一会给你们抄答案。”在入监组时跟我搭过话的那个“眼镜”说。 “把几监区几分监区都写上,自己名字写上,都带笔了吧?”旁边一个问。 傻柱子说:“我没笔,也不会写字。” “让别人给你写吧,时间富裕。”“眼镜”安排道。另一个犯人开始往黑板上写答案,一边嘱咐:“别抄串行了啊,一错全错。” 我看一眼卷子,乐了一下,是语文卷,拼音组词造句默写什么的,蜡板刻得很规矩,跟印刷体可以媲美了。 “眼镜”溜达到我边上笑道:“帮别人考的吧?” 我笑而不答,反问他:“这组词造句都一个模子,也太假了吧?” “眼镜”也是笑而不答,走过去了。 我把卷头填上“杭天龙”的名字,照着标准答案录了一遍。刚完事,想眯一会儿,傻柱子又来添乱,我没推辞,急急地把他的卷子也写满。 “毕业了。”我把卷子往他怀里一塞,说。 一个人笑道:“这毕业也太早点了吧?” “嗨,卷子上去就存档了,年底给你分儿,以后这考试一个接一个,思想的技术的,你就慢慢学吧。”负责抄答案那个“教育科”在门口笑道。 早早就回了号筒,进不了屋,只好随赵兵到他们屋里呆着,赵兵开了电视,捏了一小掐二龙的茶叶给我俩沏上:“别告诉别人啊。”赵兵嬉笑着。 喝着很纯正的上品毛尖,我环顾四周说:“你们这里清净。” 赵兵说:“就是晚上睡不好。” “怎么?” “龙哥他们天天打牌,要不就喝酒,聊天,不定熬到几点。” “龙哥也是精神头贼大。” “他到工区补觉去呗,我跟蓝伟可就惨了。”赵兵抱怨道。我笑。 后来聊到王老三,赵兵笑着说:“龙哥说那个老三不是好欢,还要广澜少跟他热乎,广澜说:等他没酒没肉了,我还跟他热乎个屁?” 我笑起来,心里别扭,没说话。赵兵问:“老三对你还行吗?” 我说:“还算可以,我跟他一个朋友以前关一堆儿来着,至少在号儿里,福利还是大大地给我吧。” “华哥临走时还跟我提过,让我转告你,那个老三不行。” “他们俩有矛盾是吧?老三背后也没说过他一句好听的。” 赵兵笑道:“华哥就是嘴上忙,在龙哥这里没一天不拔扯老三的,老三以前好象确实得罪过他,当众栽过他面子,华哥记在心里了。” 我说:“上面这些人的事咱弄不清楚,还是消停过自己日子稳当。” 赵兵笑起来:“听说你现在是耿大队的人了?” 我说:“什么呀!我能指他做什么,按时发票儿就成。” “那还不成,来个局级就减一年!” “什么局级?那是瞎给的?半年一个积极分子不给我落下,减个八九个月就知足死啦。” “也是,听说着局级一个中队一年顶多就一张,咱这里,林哥是用不上那个了,肯定给龙哥。”赵兵边说边紧喝了几口茶,招呼我一起把剩下的茶根儿泼窗外去了,销赃灭迹。 第三章新格局第九节小杰的黔驴之技 第九节小杰的黔驴之技 小杰初来乍到,就做了生产杂役,表面上给林子腾了轻,林子也做出乐不得的样子,放手让他管。小杰想树立威信的迫切愿望可以理解,但一出手,就碰上何永这样破打烂摔的主儿,心里不爽是自然的。 小杰想整装再战。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有谱儿。只是小杰会选择谁立威,还是个未知,何永这里,一般是应该放弃了,虽然,即使真动作起来,何永也不敢再象当初那样撒泼,但小杰是不会那样傻的,就算把何永砸倒,大家也明白何永虚的是背后那个林子,而不是他小杰。小杰还没傻透,不会选择这种胜而不彰的方式。 小杰先走了一条“名正言顺”的路线,奔那几个生产后腿儿下手了,第一个中彩的是柱子。 柱子真是没办法,烧花线这样简单的活儿也干不好。所谓“烧花线”,就是把花线的毛头儿在蜡烛上面一晃,趁着热乎劲把毛头儿捻成尖状,这么简单,居然还做不好。 “的!这是尖儿吗?整个成铲子啦!”小杰一脚把柱子踢出圈外,柱子皮糙肉厚,也不叫唤,扑打一下土,起来又要坐回去,小杰一脚又把他踢倒:“我问你话敢不出声儿?”说着,上去一通乱踩,仿佛脚底下匍匐的是条蛇。 打了一通,傻柱子垂头丧气地修起残次品来。过了一会儿,小杰从库房拎了根木棍又回来了,也不搭话,从背后就打,傻柱子惊痛得扑在案子上,把蜡烛扑熄了,烛尖儿正在颈窝上,烫得又是一声大叫,叫起旁边一片笑来。 小杰模仿林子的威猛,让木棍激烈频繁地落在柱子宽阔的脊背上,柱子先趴在案子上强忍了一会儿,最后终于跳向一边,叫道:“你没完啦。”我们大笑。小杰看到自己的权威又受到挑战,不觉大怒,轮起棍子便砸,柱子大叫着跑向库房,一路喊着:“林哥,林哥——新来的打人啦!” 林子狮吼着从里面跨出来:“傻柱子你爹死啦!?” 柱子一指提哨棒追来的小杰:“他打我!” 小杰追到近前,看林子出来,一时也不动弹了,林子拍了一下柱子脑壳,笑道:“又犯嘛错误啦?” 小杰大声说:“花线都烫坏啦!” 林子小打小闹地给了柱子一拳:“破坏生产?” “我哪敢呀林哥?我不正改呢嘛。” “滚!快改去!以后再惹杰哥生气我把你打成烂蒜!”林子踹一脚,柱子欢腾着跑回来,小杰回头看一眼柱子仿佛凯旋的背影,把棍子往墙角一扔喊:“谁不好好干我砸死他!” 林子冲我们叫道:“都是他贱骨头!”说完打个呵欠,回去了。小杰孤零零站一会儿,自觉无趣,强抖一下精神,下线儿巡查来了。 何永一边穿网,一边摇头晃脑怪气地唱起来:“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咋也飞不高,咋就飞不高呀……” 傻柱子呵呵笑道:“你那是雞巴蛋子太沉,坠的。” 没想到这样话从柱子嘴里冒出来,大家哄笑一下,纷纷拿何永找乐儿,何永不急,只笑骂大家都是傻。 小杰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吼着,吆喝大家肃静。 “都是他给缀的。”何永指着网子,拿眼一瞟小杰,戏谑道。 门三太自作聪明,嘻嘻笑起来,显示他已经明白何永所指。小杰一肚子窝囊气正没处撒,看见门三太这个委琐的老头儿如此不识相,马上骂着冲上去,平着鞋底子一脚蹬在侧脸儿上,门三太“哎呦”一声倒在柱子怀里,柱子毫不客气地把他推过,正迎上小杰的第二脚! 然后是第三脚,门三太服服帖贴倒下,仰起身,向小杰很江湖地连连拱手,陪个百分百的笑脸,才相给足了。 “给你个罐儿就哭爹是吧?别他以为我是傻子!谁指着鼻子说我一句走板的话试试?”小杰脸向门三太,话锋射到何永头上。 何永指着周法宏鼻子笑道:“看什么看,快干!你这黑嘴斜眼儿的,鼻子长得倒端正!” 周法宏啐他一口,埋头干活了。 门三太爬起来,佝偻着腰说:“杰哥,我去干活了?” 小杰好不容易逮住一顺手的,轻易怎肯放,当即扇了个嘴巴过去:“不干活你还想当杂役咋的?” 门三太哈腰陪着笑,赶紧坐下去,抄起花线就烤,小杰一脚弹在他枯槁的手上,花线立刻大撒把,落了下去。小杰呵斥道:“让你坐下了吗?” 门三太惊起,向小杰“哎哎”地打哈哈。小杰左右开弓给了他几个大嘴巴,打的门三太这个老头蹲在地上,居然泣起来。 小杰一拎耳朵把门三太提起来,三太红着眼,咧嘴道:“杰哥我错啦。” “错哪啦?” “……您说错哪就错哪了。” 在几声看客的嬉笑声里,小杰怒气冲冲一脚把门三太踹得撞到墙上。门三太背扶着墙,眼神恍惚地看小杰。 小杰指着门三太:“谁不老实,这就是榜样!……老,干活去!” 门三太一低头,猫腰扎花线堆里疯干起来。 小杰一走,何永奚落门三太:“以前还进来过,这个鸟样?” 门三太唉唉两声,轻语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晚上回了号,门三太的叫声又在楼道里广播起来。门三太的活儿没干完,拿到号筒里继续呢。 当时,老三正在屋里给邵林上课,指引道路说:“你也没门子没钱,就一条道儿,干!你三哥是个例子,就是靠实干混起来的。别听他们瞎说,就多干,落他们越多越好,谁找你别扭我顶着!只要跟三哥一心一意混,没你的亏吃,你出了成绩,我也好在主任面前给你吹风,5年啊,怎么也得减点儿!” 老三正煽乎得厉害,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赶紧叫邵林去看看情况,邵林扒了下头说:“小杰又跟门三太折腾上了。” 老三“”了一声,趿拉着鞋到门口喊:“杰子,过我屋里喝茶来。门,你也进来!你老妹子的,又惹杰哥生气是吗?” 小杰在先进来,老三让邵林倒茶。 “老磨洋工。”小杰说,一边落座。 门三太灰溜溜进来了,站在门口。 “不想好好过了是吧?”老三横眉立目。 “没有三哥,我铆劲儿干哪。”门三太献媚地笑着。 “以后怎么干?跟杰哥立个保证。”老三和蔼了一些。 门三太看见生路,立刻有了精神,冲小杰说:“杰哥你看好儿得了,咱不看广告看疗效,我以后再把儿闲,你咋整我都行。” 老三笑道:“滚出去干活!”然后跟小杰开聊。先说了些门三太的旧恶,说他17岁第一次劳教,真是因为糟蹋自己亲妹妹:“这案儿进来能有好儿嘛,那回肯定给折腾惨啦,从头到脚一鸟儿!你跟他置气都不值得。” “这次是猥亵一老太太。你说这样人还能把他当人看么?他平时跟他老一块儿住,我看,跟他都得有事儿。”老三信口说着,慢慢就开始聊自己,说自己是个好 朋友的,心里没斜的歪的。 “ 朋友就是 一个心。”老三总结说。小杰以为然也,渐渐两人聊得高兴,相约“有机会喝喝。” 在旁听着,知道小杰是强进来的,据说也是“冤枉”的,叫鸡不给钱,让人家给告了。老三说:“你这顶多算没有职业道德。” 小杰依依惜别后,老三立刻对我说:“拿驴鞭哄孩子,什么雞巴玩意?人家做鸡的容易么,真有本事得学你三哥,小姐噌噌往身上扑,想给她们钱都跟我急,说我侮辱她们。” 林子突然一探头:“老三又吹牛呢?” 老三立刻站起来,远接逢迎地招呼林子赏光一坐,李双喜也凑前讨好地请林子进来。 林子对老三说:“不坐了,你接着吹吧,赶明儿让老师给你出一本牛大全。” 老三笑着挽留:“林哥你喝点水,就是茶次点儿,好久没跟你聊了。” “是啊,林哥进来坐会吧,挺想跟你聊聊的。”李双喜赔笑附和,一边掏出烟来。 “不呆着,我就是随便转转,看看活儿,小杰那狗屁不顶气,就跟门三太本事大。”林子点上烟,皱着眉抱怨。 “还得你多露露面儿啊,你在工区一转,甭出声,都没一个敢偷懒的。” “就是就是,大伙最服气的还是林哥。”李双喜紧跟屁。 “主任安排了生产杂役,我得轻松还不轻松?” “也是,稳当再来张积极,7月你就开放了。” “嚯,还记得我几月开放呢?” “瞧你说的,林哥的事儿,我比自己的事儿还上心哪。”老三笑道。 林子笑着:“别哄我开心了,你就骗我能耐大,当初让你这张嘴给迷惑了。” 老三稍微有些不自在,脸上的笑是丝毫不减:“林哥你又拿我开心,你知道你这一句话,得让我半宿睡不塌实。” 林子高兴地说了一声“扯臊”,叮嘱道:“屋里的事儿管好了,不行就告诉我,我办理!我走以前,谁也别给我出屁。”说着,晃别处去了。 老三坐下来,自嘲地一笑,跟我说:“林子这人啊,体会长了,还是挺好的。没什么脏心眼,跟我一样,就是实干。主任也就是用他这一条。”然后压低声音,小声说:“等林子一走,看主任怎么头疼吧。” 第三章新格局第十节投石问路 第十节投石问路 林子和二龙依旧不怎么出头,生产线上就看小杰一个人耍。小杰觉得威风,整天空洞地咋呼,让我想起夜里独行的人,为了给自己壮胆,偶尔大吼两声,情状和心理不过如此。 小杰不知趣,拿门三太当树立威信的靶子了,动不动就找茬修理他一顿,这反而适得其反,让大伙看他越来越象小丑。只苦了门三太。 老三的检验干得已经得心应手,跟偶尔来收货的蓝小姐,关系也处得比较熟络了,我们缝衣服的一盘钢针就是她给老三捎来的,装在很致的小盒子里。 库房边上的管教室已经盖好,办公桌椅也搬了进去,朴主任每天只是进去坐一会儿,了解一下情况,就回办公楼里去。一般只留下小尹队一个人守着,屋里给配了个浅黄色的电暖气。林子和二龙也不恋着库房了,主任一走,他们就跑进管教室,跟小尹队 侃,借些热乎气。 后来,摸清了规律,二龙他们干脆把一个800瓦的大电炉子偷运进来,开饭的时候,几个凑伙的杂役就在工区里开起小灶,热热罐头,偶尔还炒个小菜,过得逍遥。老三也能卖脸,有时看他们撤了锅盆儿,就赶紧凑上去借着电炉子的余热,热热我们的肉食罐头,二龙脸色不好时,他也只装没见,回来跟我说:“先落个舒服再说。” 苦的是这些生产线上的,虽然林子让大家自己动手,把墙上的缝隙都拿泥封了,门口也挂上了厚厚的稻草帘子,工区里面还是寒冷难禁,干一段时间,就得忙活着撮手跺脚,好多人的手裂了血口子,朴主任看了,也不禁皱眉,说明年说什么也得装暖气。使人想起可怜的寒号鸟:“哆罗罗哆罗罗,明天就垒窝。” 屋漏偏逢连天雨,后来的网子也更不好干起来,厂家很会偷懒,不仅花线不给烫头儿,现在来的灰网片也是一米长的整条了,要我们自己按尺寸剪,一条分四块,正好可以穿两套网口。大家自然是怨气冲天。 一干起来,才发现问题很大,稍不留神就剪错尺寸,剪错了,就得甩出一块废品,原料也就不够用。头一天,棍儿和猴子就被日本儿记了帐,月底要罚款了。灰网组内部也都提高了警惕,各备防人之心,把自己的原料看得很紧张。 何永是第三个倒霉蛋儿,一片网子穿到最后,多出两个目来,不禁叫道:“崴了,肯定剪错了。”旁边的猴子高兴地笑起来:“你也有今天?当初怎么笑我来着?” 我笑着说:“想不挨罚么?” “有办法?” “找日本儿去呀——一盒烟,你还要还不舍得?”我居心不良 地指点他。 何永得意地一撮手:“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投一盒烟的资,就能省一条烟的银子啦,干得过儿!” 我说:“听说那家伙见骨头就直眼儿,你从他眼皮底下往外扛整包的网子他也看不见。” 何永激动地说:“要是成了,下月两盒红塔山奉上!” 我笑道:“我可不稀罕,我就是一说,你还真想贿赂他?别犯错误啊。” 何永成竹在胸地说:“瞧好儿吧哥们儿,驯狗我内行。” 吃晚饭的工夫,何永转了一圈回来,先跟广澜臭美着拍了拍裤裆:“搞定。”广澜笑道:“就知道你夹个尾巴比猴儿还。” 邵林在检验台那边招呼我:“老师开饭!” 我站起来,看一眼正要跟我显摆的何永,边走边笑道:“什么也甭跟我说啊。” 老三看我过来,笑着说:“还等请啊?”我笑道:“我看着何永那傻冒呢。” “咋了?” “废了片网子,我鼓捣他哄日本儿去了。” 老三恨恨地道:“找机会得黑他一回,的,那天林子到咱屋冷脸子,弄好了就是他在屁股后头给我插的橛子。” 吃了几口,老三郁闷地说:“以后咱得自己淘个热得快了,省得回去总跟他们借,还得看着脸子屁股的,我想自己做个电插子,又担心太危险,再说那样烧出的水也不能喝,都是电解水——邵林,懂嘛叫电解水吗?跟你三哥就长学问去吧。” 我顿了一下说:“不行我想办法。”我留了半拉心眼儿,还有100圆现金塞在被口里,没跟老三提过,每天睡觉前都得捏两下,心里总不塌实。 “找老耿?行吗?”老三的意思:耿大队不会帮你违纪吧。 “他们的热得快、电炉子都怎么进来的?” 老三看一眼二龙他们那边,说:“不外乎队长给带,外劳给捎,还有就是那些送货的给运进来呗。我那意思,接见时咱再进点现的,我让蓝师傅给带进来,我们俩现在够铁。” 我说:“还是我办吧。”其实我已经想好了怎么做,这正好是个投石问路的机会,而且风险更小。 过了两天,郎队值班,我早算计好了,把钱掖在身上去找他。我明白这种事不能找耿大,要找只找郎大乱这样没有原则的“流氓 管教”。 郎队笑脸迎着,我直接说:“有点事求你。” “啥事儿?不是越狱就行。”郎队爽快得在我意料之中。 “天天回号儿喝不上开水啊。” “号里不是有水房吗?” “定时定量,百十号人呢,就一个热水器,一人匀不了一口。” “好说。回头我跟侉子说一声,你什么时候打水直接去。” 我倒没料到这一手儿,我知道他是水官儿的门子,一时张不开口了,我要是实话实说地告诉他:水房那水一年也开不了几次,人头儿们回来都得自己再烧一遍。那不成打黑报告了?可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裤腰里别着的票子也没法往外掏了。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郎大乱欠我的人情,这么简单就清了?他还得以为帮了我多大忙呢。不行。 我拍一下脑袋笑道:“我跟你还绕什么弯子?知道你爽快才找你的。” 郎队笑出声来,往椅子上一靠说:“就是嘛,我就知道这么点儿事用不着求我,耿大队往那一戳,谁不给你面子?什么事吧,肯定大不了,大了你不找我。” 我笑道:“热得快,热得快能往里带么?” 郎队笑道:“这还用问?明文规定监舍里不准用电器儿嘛,你要它干嘛。” “烧水啊,就图个方便。” 郎大乱仰着脸笑着:“耿大队要是知道了,你没事儿,我可惨了。” “我 给杂役用,我就去借光的,出了事儿,在屋里第一个得号长顶雷,谁也不会往下咬我,您当管教这么久,犯人里面这些流氓 规矩您还不门儿清?” “谁是你们组长啊?” “王老三,放心吧。” “那给你捎一个?”郎大乱笑问。其实他心里明白,整个监教楼里,少说也有上百个热得快和自制的电插子,哪个出了事?出了事还不都压下去,用这个的没一个是普通犯人,个个都有来头,都有僧面佛面罩着。 我听他一问,马上一掏裤腰,抓出那张叠得紧紧的现金放在他水杯后面。 郎大乱笑了:“耿大给你进的?” “没敢让他知道。” 郎大乱站起来,告诉我等会儿,摸了串钥匙出去了。很快就回来,手里拎了俩热得快:“都是以前没收的,你挑一个吧,小心点用。钱拿回去,要不我给你上帐?” 我拿起一个新点儿的热得快笑道:“那玩意留我手里是块病,你看着买条烟吧,也算我谢你。” 郎大乱很爽快:“得,放我这里,我存着比你存着安全,以后缺什么,我给你买,就一样不行啊——酒,酒坚决不敢带。” 我一边把热得快贴身别在后腰上一边说:“我不是那多事的人,酒这玩意,在里面一滴不沾。” 收工回了号筒,我才把热得快掏出来,告诉老三:“让大乱给寻了一个,以前没收的。” 老三意外地惊喜了:“大乱倒是个办事的。” 马上招呼邵林打了壶 水,插上热得快烧起来。老三惬意地说:“再不用跟别人屁股后面央爷爷告啦……双喜,准备杯子,水开了都喝点儿。” 我也长出了一口气,那100大圆总算打发出去了,而且从郎大乱这里也试探出了一条小渠道,将来会方便不少,耿大队不能乱打扰,只希望他能真给我办大事就行。 “郎大乱大咧咧,其实也鬼精明,他想通过你,给耿大队捎几句中听的,加深一下印象,将来有什么好事也容易先想起来。”老三望着滋滋想的水壶说。 我把我对耿大队的顾虑说了几句给他。我心里有些别扭,都一个多月了,耿大队一次也没单独找过我,似乎我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是他忙,还是根本没把我这里当回事?光搭了个虚架子,弄的我孤零零浮在夹缝里,摸不准方向,多少感觉有些假钦差的意思。 老三提醒我:“估计你家里后面的动作没跟上。耿大可不是你亲同学,隔着姐夫这层皮哪,钱必须得顶上去,别看耿大怎么板脸,那是装。一般人送钱送礼他肯定不收,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不容易,为俩臭钱儿毁了前途不值。象你这种关系就不同了,可以让你们同学直接办啊,声色不露的。” 看我踌躇的样子,他补充道:“什么关系都别信,钱的关系最铁,该出手时不出手,等最后后悔就晚了。劳改队里,就几度春秋啊,事后再明白,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我说:“对,接见时候马上办理。” * 春天来了。一树桃花美丽着空旷的工区,而天气依然感觉不出多少暖意。 先前并未在意工区里有这样一株桃树,等突然开了花,才夺了大家的眼球,惊艳不已。当日何永就溜过去急折了一大枝粉艳的桃花回来,自己留几朵放在面前的案子上欣赏,大枝的给广澜拿到库房去了,二龙差赵兵寻了两个罐头瓶,加水后把桃花分开插了,库房和管教室各放一瓶。朴主任来了,只是嚷嚷了一句:“别讨厌去啦——让七大的队长看见,臭骂一顿舒坦?” 桃花开得久了,就显得平淡,直到4月份的接见日,我的心才又欢快起来。 琳婧告诉我,藏天和游平约耿大队和我家人见了次面,一起吃了饭,至于拿钱去打点的事,琳婧叫我死心,她说耿大队看来真的不会收,藏天那里就坚决地拦下了。 “耿大队跟我说,只要不出意外,减刑的事没问题。”琳婧舒心地告诉我。 而且接见以后,耿大队第一次找我谈话说:“你不要想太多,让你当个杂役也不现实,太扎眼,更容易出偏,就安心干活吧,什么闲事也甭跟那些人掺乎,这样将来我也好说话。” 一席话让我仿佛吃了定心丸,突然觉得耿大队也不是那么古板的。 第三章新格局第十一节笑里藏刀 第十一节笑里藏刀 [今天是眼日,大家别太累]接见后不几日,新一拨的新收就分了下来。 这拨新收来的蹊跷,只有一个人。但当天就看出门道来了,那老兄是二龙的哥们儿,肯定是二龙跟老朴一句话,要过来的。也住进二龙的屋里。 来的叫崔明达,人称达哥,膀大腰圆的,只是稍微有点儿虚胖。面相端正,和善里似乎还隐隐带些冷的杀机。 崔明达和 广澜一样,也下线儿干活,也摆样子,上面的一干人等,也照样装糊涂仙儿。不同的是,崔明达没有 广澜嘴那么碎,也不好 游,在工区不怎么言语,回了号筒,就扎屋里不露面儿了。 出乎意料的是,二龙把蒋顺治从我们这里要过去了,只让他料理屋里的事,干些卫生、打水什么的杂活,贴身使唤的,依旧是赵兵、蓝伟。 豆子时期的库管“湖北”开放了,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绝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没有波澜壮阔的改变,平时耍威的照旧耍,经常挨欺负的照旧挨欺负,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些,也依旧沉默,老老实实干活,收提工和吃饭睡觉,远离是非纷争,偶尔做做看客,自己的名字反而被大家忽略到几乎忘记。 唯一感觉事态大易并惊悚不安的是王老三。居然是王老三。 王老三身边突然多了一颗炸弹,不定时的,滴答响着,让他寝食不宁起来。这颗炸弹就叫龚小可。 龚小可把一条流水线干了一遭过来,冷不丁就被安排到检验台上,说是给王老三当助手,朴主任看老三“一个人太忙”,担心他“受不了”。 龚小可意气风发,跟老三周围转,忙得欢天喜地、不得要领。 我依稀明白是怎么回事,龚小可发展的门子大概是五大另一位大队长——主抓生产的刘大队,老家是我们C区的。龚小可调到“新一中”来,就是要给他安排一个“位置”的,朴主任自然一手作,一步步把他培养起来。 王老三不安了,他知道检验这个位置上,有一个人足够。而他又是没有靠山的,尤其将来林子一走,就更不好说。 在铺上坐着,老三跟我愤慨而压抑地嘀咕:“老朴这是要卸磨杀驴呀,看现在大家的手法都练熟了,质量问题少了,就把官儿的门子塞过来啦。” 我叹了口气,表示无奈。 老三突然慷慨起来:“老师看三哥的吧,要真把我光给遮了,咋办?跟大伙一样去线儿上业死业活地熬?门儿也没有啊!” 我说顺其自然吧。 老三马上说:“你这思想不对头,消极,什么都是自己争取来的,福是,祸也是,都是争取来的,赌出来的。打心眼里,谁都是奔着光明去的,没玩好,摔了砸了,咱认输认倒霉。奋斗了,就不后悔。听天由命,倒霉以后再怨天尤人,太窝囊——所以,三哥说你这思想不对头——不能‘顺其自然’,得拼,就是眼看着完了,也得朝空气里抓一把。” 我笑道:“咱俩说的好象不是一回事儿吧?” 老三不接我的话,继续顺着自己思路说:“……不过,真想把我下来,也没那么容易,先过几招看,谁哭谁笑还不一定,我不信我会让一个小毛孩儿踩下去。甭看他门子多牛,检验这一关,老朴肯定不敢乱用人,质量出了屁他就直眼儿啦。”老三冲我一伸指头:“一礼拜,一礼拜我让他出效果。” 在工区,龚小可还是忙得欢,老三也“弟弟弟弟”叫得热闹。老三在那里验活,网笼里面都塞了条,验出一个不合格的,就叫龚小可按名字打回去,现场改。 龚小可告诉人家哪里的毛病,完了补充一句:“三哥说的。” 老三喊道:“弟弟,不用拿我唬他们,现在你也是检验,自信点儿!” 龚小可找了找感觉,下次就不提老三了,直接告诉人家什么毛病:“改。” 赶上小毛病,有不服气的老“职工”,就利落地修两下,不屑地说:“这也叫毛病?顺手一弄就过关了,都验这么严,一天甭出活儿啦。” 龚小可也算个机灵的,立刻说:“我刚上手,把关的还是三哥,有话你直接跟他说。” 小杰在旁听了,咋呼道:“跟他们哪那么多废话,让他修,修不好就撂着,我看他晚上 差?!”还是一个中队过来的,多少肯给老队友壮壮腰。 老三也在远处喊他:“弟弟,腰板挺起来!” 吃饭的时候,龚小可凑在我们边上来。叨咕这些人太花哨:“还真不能跟他们心软。” 老三语重心长地给他施加压力:“检验这个活儿不好干啊,一不留神,两头得罪人,犯人骂你,官儿还得说你笨蛋,说你不把他交代的事儿当事儿干。最后,受苦受累落埋怨不说,出了质量问题,耽误了生产,就悬乎把减刑票给飞了。” 龚小可谦虚地笑道:“有三哥带着我上路呢,我再用点儿心,不成问题。” 老三恨恨地说:“那就好,我就喜欢这年轻人有上进心,一看困难就缩头的,没出息。” 过了两天,准备走货了,老三跟龚小可说:“我看你这些天也挺上路的,自己验活儿没什么困难吧?” 龚小可不以为然地笑道:“这种活儿,会干就能验。” 老三大悦,放手让他验活。 龚小可本来早就对跟着老三屁股转感到厌倦,听老三一捧,自我感觉更加良好起来。 老三跟小杰在旁边聊着天,看龚小可象模象样地在检验台上忙活,狠劲朝脚下吐了口唾沫。小杰未必看穿老三算计龚小可的谋,但也理解龚小可上来后对老三的威胁,所以也表情似同情似无奈地在一旁跟老三咂巴嘴。 龚小可验过的活儿渐渐堆起大垛来,偶尔发现次品,他也扮老练地喊事主:“谁谁,花线松!”“谁谁,这个整型网口翘脑瓜,你的上线儿是谁?叫他过来改!” 以前老三为收买人心,经常顺手给那些“前途”的犯人改些小毛病,培养了几个有感情的。龚小可也懂这一套,可是跟老三的人选就难免发生冲突,能让龚小可高抬贵手的,都是那些跟他自己私人感情不错的小朋友。矛盾自然有,不少人骂他“小人得志”,龚小可也不软弱,把小杰的话搬了出来:“我就管验活儿,你修不修,修不好我就不收,看你晚上 得了差!” 晚上临收工时,朴主任进来转转,准备过一会拉队伍回去。老三先在流水线上指点了一通 山,又风风火火地赶到龚小可码起来的成品垛下,抓了俩网笼下来,仔细看几眼,严厉地跟龚小可喊:“小可,这不合格呀!给他打回去修!你再认真点啊,别马大哈,检验就得比大姑娘心还细。” 朴主任说:“老三你得多教教他,新人得要求严格点儿——龚小可你也认真点啊。” 老三和龚小可一起称是,老三赞扬龚小可说:“主任,我看龚小可已经相当认真学了,再加油的话,小可这脑袋就得炸啦。” 龚小可毕竟太年轻,听不出老三谋的弦外之音,还顺着老三的话往上爬竿哪:“就是,主任我没敢偷懒,一直跟三哥铆劲学哪。” “这个,以后这样的也给他们打回去啊。”老三又挑出一个活儿来,没等龚小可看清楚是什么毛病,老三已经利落地鼓捣了两下,说:“其实就差一点劲儿。”然后冲流水线上喊:“整型的,完活以后自己先拿眼标标再 过来,外行看着你那活儿挺好,厂家的师傅眼毒,差一点儿就给咱打回来!” 老三说的贴情合理,其实我觉得呀——他刚才那个网笼不定有没有毛病哪。至于那番话,也是给主任听呢,做样子呗。 转天上午,厂家的三位女师傅都来了,直接就去成品垛验收。老三还是让龚小可检验我们新出的产品,自己过去跟蓝小姐神秘地聊着什么,蓝小姐只是笑。 过一会,朴主任来了,蓝小姐就显得有些烦躁似的:“这验完的成品里毛病太多啦,怎么搞的?” 朴主任抱歉地解释:“这不新培养一检验的嘛,还不熟练。” 蓝小姐说:“检验可不是随便抓个人就干的,朴主任,这质量问题您可一定要放在第一位重视啊。” 老三忙说:“蓝师傅你也别着急,我马上返工,这小兄弟其实已经用了吃劲儿了,真没偷懒。” 朴主任皱着眉埋怨老三:“王老三你这把关的也不是没责任,不要觉得来了帮手,你就大撒把了,你要这样,我还就把龚小可换下来,让你一个人接着忙全套活。” 老三一边熟练地验活、返工,一边憨直地笑着:“主任,这事儿怨我,我看小可这么认真学,以为他掌握了哪——我当初没觉得怎么费劲呀。” “都象你那么巧不就好了吗?”蓝小姐笑道。 小佬边打包边笑道:“蓝师傅,我这干粗活的就不好了?” 朴主任虎起脸倒:“别跟师傅贫嘴,有段时间没给你们上套儿了是吧?” 第三章新格局第十二节改朝换代 第十二节改朝换代 晚上回去,我说老三:“三哥你跟龚小可玩这手儿够绝的。” 老三诡谲地一笑:“这叫自我保护。” “现在,老朴看龚小可不顶气,不敢把你替下来了,只能让他给你打个下手,你还落些清闲。” 老三反对地“咿”了一声:“想得美,检验这里一个门子也不能养,你想啦,到时候门子怎么也得弄张积极吧?这一个岗上,不能百分百都积极啊,到时候也就给我一表扬,扯臊哪?糊弄别人行,糊弄我可不行——必须把身边这个定时炸弹起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我笑道:“不过好象不太好玩,龚小可这个人,主任是肯定要给他安排个位置的,这哥们儿的门子好歹也是个大队长呢。” “那是主任的事了,从我这里他混不舒坦,我挤兑他也把他挤兑死。” “也不好办,你这样做,最后没挤兑跑炸弹,倒把主任给挤兑翻脸了咋办?” 老三轻蔑地一笑:“生产上的事儿,主任也就浮皮蹭痒地知道个表面文章,这骨子里的窍门儿他不懂。在这里,跟在外面单位一样,你要想呆得稳定,就得想法成为一方面的尖子,把住一两招绝活儿,新词那叫技术垄断啊,得叫头头们觉得你是不可替代的,那怕那些雞巴绝活根本就是泡泡也没关系,要的是那个效应。不仅我这样玩,你以为宫景那糜烂玩意整天在库房干什么?琢磨他那本混天帐啊,他那帐,连主任都得蒙,一条条细着哪,谁接了谁倒霉,也是他一绝活儿。这绝活啊,你不彻底离开那里都不能外传,那就是饭碗,就是你的价值,哼,就是他走了,看那帮人不够意思,也他不传,让他们慢慢怀念你去吧,嘿嘿,你三哥是不是太毒了?没办法,这叫生存,挣扎着生存。我要是有你那样的门子给抬气,我至于这么算计吗?象你这样干活我都觉得冤枉,弄个小组长一当,等着混票儿减刑了,咱家里花钱图的什么?不就是买一舒服,买一快乐改造么?” 我笑道:“不是你毒,形势所迫啊,假如当初老朴把我安排龚小可这位置上,你是不是也这么黑我呀?说实话?” 老三笑起来:“没有假如,也没有实话,呵呵呵,这里面就是遇事儿说事儿,不用假如,也没有假如的空间。” 其实龚小可也不傻,灵的很呢,只是没有老三那样老道,也没有老三那样的危机感,所以很轻易地就被老三给上了一道,不过可能也明白自己让人给喂错药儿了,悔之晚矣。 抓了个空儿,龚小可跟我套话:“老师,这三哥也忒狠点了,他挤兑我干吗?大家都混票儿嘛,我又不想抢他的位置,就是在他身边浮搁着,他干他的,我忙我的,至于拿我当眼中钉?” “人皆为己嘛,他担心你干不好,影响他的成绩呗,你是稳当拿票儿了,他心里没根啊,出点屁就麻爪。”我好歹对付他,还得装出挺知心的样子。 “嘁,我就给他打打下手,验网子的事儿全他办理,他还担心什么?这话我不好直接跟他说,你当闲聊天,把话传给老三行不?” 我说举手之牢。心想龚小可啊龚小可,你真不会换个角度想想老三怎么看你扎眼么? 龚小可的话我当然没必要传个老三,他们两个还是各怀心事地搅在一个小小检验台前,龚小可还真是说到做到,检验的事让老三一手把持,自己只帮他监督改活儿和码垛。老三时不时就吓唬他两句,说他这里不行,那里不对的,暗示得流水线上的劳动犯也不给龚小可好脸色,龚小可嗓子眼里每天堵着一疙瘩东西,上也不是,下也不得。 老三的心思,熟悉改造生活的杂役和老犯儿们都能看出来。林子他们也不说话,只是旁观,看热闹。 老三找了林子一次,肯谈了好久,回来对我说,是想让林子跟主任吹吹风,赶紧把龚小可扒拉开。林子表示,当初把老三拉上来,已经费了不小力,现在他快走了,也不愿意多掺乎上面的事儿,怕二龙心里不爽,虽然二龙现在整天除了睡觉就是琢磨吃,其实对监区里的事还是暗暗在意的。 “我现在越给你们使劲儿,等我一走,在二龙手里你们越不好混。看胖子了么,我都不明着拉他,将来你们几个还得多亲近,跟二龙那里,也活份点儿,别顶这牛儿。”林子开导老三。 老三回来跟我说:“林子也是难,恨不得早点走。” ※※※ 林子走前,还得跟主任一块忙活完一件大事儿,就是每年一届的春季运动会,简称“犯运会”,今年是第19届。监狱领导对此一直很重视,因为这是体现犯人丰富多彩的改造生活的一个亮点。 和参见春节文艺演出一样,参加犯运会并获得名次的犯人是可以加分的,所以报名的事并不困难,林子腻得难受,自己也报了项铅球。 主任进来喊大家出去,说要练队形,运动会有队列比赛的项目,大队要求网子中队参加。 “队部那帮蛋子,办公楼里一坐,整天就琢磨犯人玩,一个个累得贼死,练雞巴毛队啊。”二龙嚷嚷道。 朴主任正色批评他:“别从你大杂役开头就不起好作用啊,人家林子多天也没唱过反调。” 林子在旁笑道:“人家龙哥是反政府武装。” 朴主任骂道:“我就是太惯着你们,什么都 吣——快,都出去站队,顺便宣布点事。” 站好队,朴主任先简单讲了几句,说林光耀近期开完减刑大会,再有两个月就开放了,在他协助政府工作期间,表现一向良好,受到全队管教的一致好评,最后两个月就让他歇了,但是没有特殊情况还是要到工区来,继续协助下一任大杂役——杭天龙同学搞好过渡管理的工作。 林子表象得很活跃,说感谢政府照顾啊,二龙骂道:“你腾轻了,给我加载哦。” 几天后的运动会开得很成功,,林子的铅球扔了个第一,得了两听沙丁鱼罐头。运动会一结束,林子就感慨地宣布:身体大不如以前了,剩下两个月,要加紧锻炼。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出去还得靠大坯子大块儿打天下哪!” 没几天,一大的熟人就给林子铸了两套哑铃过来,号里藏一套,工区放一套,林子开始锻炼身体,除此一项,林子回了监教楼也经常不在号筒里呆着,一眨眼工夫就溜别的队里去了,不外乎找老友们聊天喝酒一类,一副宽起心来、整装待发的样子,基本不问“政事”了。 二龙却没有登堂入室的猖狂,还是老样子,对身边的一切搭不理的,小道消息说,二龙又进了台微型VCD机,回了号儿,就扎在屋里,一副大隐于市的超然。 只是欢了小杰,整天在工区里咋呼得起劲,似乎一切呼风唤雨的把戏,都要由他练了。就是这些犯人,都不把他当棵菜,任他脖子上青筋暴露,也不如林子以前咳嗽一声来得疗效显著。 第四章波澜第一节恨铁不成钢 第四章波澜 第一节恨铁不成钢 五一前,林子他们这批报减刑的去考“58条”,林子第一批就被淘汰下来,朴主任在第一时间跑到工区,当着大伙的面跟林子急了:“现在监狱局有规定,监规考试不合格的一律不给减刑,一律你懂吗?谁的门子也不行!看你挺聪明的,怎么在沟里弄翻船?” 林子也有些丧气,说认倒霉吧,总得有先驱者吧? 朴主任气呼呼地把一本新监规扔到检验台上:“回去赶紧背,8号还有一次补考机会,再过不去,神仙老子也救不了你。” 林子脸上有了笑容,抓起监规冲我们喊:“平时别净他玩,提前背着点儿!监狱长亲自监考,倍儿他黑呀!” 大伙一笑,林子已经拿了监规扎库房闭关去了,吃饭都是霍来清送进去。 五·一那天,监狱放了假,我们因为赶一批任务,一天也没歇成,大家能怨气冲天?小杰一边背着手溜达,一边不屑地解释说:“那是劳动节,是工人阶级的节日,你们跟着起什么哄?五一给你们放了,你们还惦记六一哪!” “骡子雞巴,还愣简称骡鸡(逻辑)!!”何永头也不抬地骂道。 在一片哄笑声里,小杰咆哮道:“就不让你们歇!快干,都给我飞起来!老三,验活严点儿!” 霍来清一边拿梭子噌噌地缝合,一边自给自足地在那里唱:“太是一把金梭,月亮月亮……” “行行行啦,有本事你哪天不往回剩活儿我看看?就他闲篇多!”小杰厌烦地说。 “,一破雞巴劳改队,哪找那么多正经的?”霍来清不满地抵抗。 小杰站住,紧盯着霍来清道:“烂货我警告你,以后跟我说话嘴里干净点儿,别老的往外带口头语。” “,口头语咋的啦?林哥都不管我……”后面那半句没说,化做不屑的一个眼神儿。 “你烂屁眼的,小小孩崽子就知道拿人压人啦!势利!势利!林哥一走,我看你还炸毛儿不?”小杰气愤地叫着,他当然知道今天林子歇号背监规呢。 没想到一句话惹恼了旁边的一个闲散人员,胖子正在烧花线的案子旁拿门三太找乐,听小杰大放厥词,不禁怒火中烧,腾地站了起来,指名道姓地喊:“小杰你他放什么臭屁哪?” 小杰也是一惊,回头道:“胖子没你事儿。” “怎么没我事儿,说林哥就是骂我!”胖子向前一步。 小杰忙说:“胖子你别瞎说啊,我说林哥什么了?” 霍来清吃了胖子给的摇丸 ,也来了精神儿,仰着脸道:“你说林哥一走,就灭了他的小弟。” “你小的你敢给我栽赃是吗?”小杰一听这话非同小可,立刻变了脸,弯腰抓起一个弹簧钢圈就砸向霍来清,霍来清跳开,不含糊地望着小杰。 胖子一把抓住小杰的领子:“喝,等不急了是吗?林哥在这儿,龙哥都不急着往外蹦,你他倒等不急了是吗?” 小杰当然不想跟胖子纠缠,一边掰他的手一边软语道:“胖子咱俩不给别人看笑话,我真没那意思……我就是看烂货这养的来气,你撒开,今儿我非练废了他不可?” 胖子一带手,趁小杰身子往怀里一倾的当口,抬膝盖砰地撞在额头上:“练?!”再一肘,击在后心,小杰应声仆地。 霍来清也蹿了过去,叫嚣道:“打残丫的!让他牛!” 何永回头劝道:“哎呦弟弟,别那么狠呀,给我留个养老的吧。” 小杰知道自己绝不是胖子对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他砸趴了,心里又急又恼还知几分羞,尽量麻利地站起来,大度地跟胖子讲和:“胖子你看你,咱以后还得一块儿混呢,不都冲林哥面子嘛,我不跟你计较,今天这事,我也不跟林哥汇报,咱哥们儿就哪说哪结。” 胖子点着小杰鼻子骂道:“瞧你那行,你也配说林哥的面子?你如人家林哥一脚趾豆吗?告诉你,就算林哥走了,这帮弟兄你敢动一根毫毛试试?打你耗子洞里去!” “哎呀瞧你说的,越说越不挨边了不是?”小杰老大哥似的批评他。 小杰一转脸,冲大伙尖叫道:“都他干活!看!看什么看!?”流水线上起哄地“呕”了两声,大家开始干活了。 广澜看事态到此,也就这个意思了,才站起来把胖子一拉,又推了小杰一下:“咳,哥俩这是干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老三也在检验台那边喊:“胖子,三哥这边呆会儿来,小杰,算了算了,以后大伙还都是弟兄嘛。” 霍来清也趾高气扬地回了岗位,抓起梭子就缝:“太是一把金梭,月亮月亮是一把银梭,我梭梭梭梭,梭梭梭梭……” 二龙净是新鲜玩意,不知打哪弄了只大黑猫来,用根花线拴了脖子,捩死狗似的捩着溜达过来,那黑猫在后面倔强地挣扎着,不想走,禁不住二龙不管不顾的牵挂,一路打着滑溜也跟来了。 霍来清不唱了,看着那猫愣神儿,似乎是自己兄弟。 “都他给我老实点啊。”二龙望着流水线说,声音不大。 流水线上静下去,二龙拉着黑猫向检验台走去:“走,看看你爹去。”老三看着二龙憨笑起来:“龙哥,弄了个宠物?高档次啊。” “野猫,看看是不是你私生子?”二龙说着,猛一提绳子,黑猫抗议地暴叫一声,被拽到桌子上。 老三多少有点假地往后一退,惊恐地叫起来:“龙哥龙哥,我就怕活物。” 二龙一边拎着猫往老三身上甩,一边笑道:“看看是不是长得跟你有点象?黑不溜秋的,咦?对了,《南京路上好八连》里怎么说的——黑不溜秋靠边站。” 老三跑下流水线,笑着请求:“我靠边,我靠边,龙哥我服了还不行么?” “扶着屁股扶着鸟?给我上这个?”二龙把桌上的一个网笼扒拉地上去了,一屁股坐上去。 老三委屈地赔笑:“你咋净瞎理解哪?” 二龙问呆立在边上的龚小可:“老三这人行么?” 龚小可赶紧嬉笑道:“行,行。” “他也就挨行。”二龙跳下桌子,拉着心理极其烦躁的大黑猫回库房了。 老三从流水线绕了半圈,过来跟广澜讨同情:“龙哥这不害我吗?知道我怕活物咋着?” “他撒神经呢,这还刚开始,在四监时候,他光屁股追得管教满工区跑,,那才叫经典神经秀。”广澜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日本儿从库房门口喊:“谁那有鱼罐头?” 没人搭理他,日本儿又喊:“龙哥喂猫!” 小杰一激灵,马上招呼他的小劳作:“宁宁,豆豉鲮鱼,快!” 小线组里立刻站起一个面相清秀的小小子,跑墙边的碗架上取了一听罐头,一溜烟奔库房冲去。 宁宁也是跟广澜、小杰他们一拨来的,在小杰手底下伺候着,因为小杰没形象,牵累得小劳作也不敢张扬,整天闷头干活,几乎被埋没起来。这小小子也不事张扬,格显得有几分孤僻,每天除了看他跟在小杰屁股后面拿东西,在号筒里几乎看不见踪影。 晚上就听说,胖子和霍来清被林子收拾了。胖子让林子给了一个嘴巴,骂了许多难听的,外面都听得到,大意就是“你不想好好混了是嘛”。霍来清的被打击程度,转天提工时才得到证实:两只眼都青了,一边的腮鼓起老高,象含了一个高尔夫球,走路也一瘸一拐的,狠劲低着头,愧以面貌示人。 我们都忍着笑,小心翼翼地不提这些,装做没看见,只有何永不甘寂寞,惊诧地表示关心:“嚯,弟弟这个妆化得太夸张了吧。” 霍来清语焉不详地骂他:“你甭幸灾乐祸,你当初咋样,忘了被林哥拿大棒子打的时候了?——‘林哥我服啦’,呵呵,谁呀?” “那是刚来,地形不熟,摔一 是常事儿,你这算什么呀,林哥该走了,想留个纪念?” “,你们他谁想让林哥这时候打,还不一定排得上个儿呢!林哥这是关心我,才打我,这叫恨铁不成钢,不信等胖子过来你问他,林哥亲口说的——恨铁不成钢。” “牛——牛!”何永赞叹道。 第四章波澜第二节乐极生悲 第二节乐极生悲 一周以后,林子顺利过了关,背监规回来,一进工区就大喊:“晚上都到我屋里喝酒去啊!” 朴主任正在等他,立刻沉着脸道:“林子你过来。”转身奔了管教室。 林子进去,小尹队和二龙被请了出来,不知道主任和林子有什么绝密勾当。 二龙到库房探了下头,又出来了,解裤带冲工区墙上呲了一泡尿,小尹队别过脸去,装做不见。 二龙愣了会儿神,溜着墙根向检验台摸去,估计是想给老三来个恶作剧。老三正聚会神地用砂纸磨着粘和在一起的两枚一角硬币,说是弄个心型项坠,等我开放时留个纪念,老三手巧啊。 我停了手里的活儿,看着那边,广澜也饶有兴致地望那里望着,一脸暧昧 的期待。 二龙近了,坐在老三后面网包上的小佬笑咳一声,老三有所警觉,下意识一回头,二龙正举着一个大张着嘴的网笼,一脸诡秘的微笑想扣下来,老三笑着惊叫一声跳过。 二龙丧气地把网子一扔,飞起一脚就把正在傻笑的小佬踹了下去:“给你笑脸太多了是不?” 小佬爬起来,灰溜溜靠边立着,老三看了,举了一下手里的东西,不尴不尬地笑道:“我正给你弄一个好玩的。”不防被二龙一把夺去,看也没看,甩进流水线里。 老三遗憾地跺脚道:“瞧你龙哥,我快弄三天了。” “劳动时间干私活儿?监规第几条?”二龙严肃地质问。 老三笑着,还没答音,二龙一扬脚,脚底下一个网笼向老三飞去,老三招架时,二龙已经转身走了。老三拎着那个网子有些愣神,广澜在这边已经拊掌笑起来,惹得老三也转头跟着这里干笑。 这时,管教室的门一响,大家都不出声了,朴主任耷拉着脸走出了工区,林子一副倒霉透顶的懊丧神态,慢步进了库房。 何永左顾右盼地问:“咦,怎么了?” 我一边慢悠悠穿着网子,一边琢磨:“是不是林子和主任之间有什么 易没有爽约,闹的不欢而散哪?——是林子答应主任,减刑就点票子,现在看形势已定,就不掸主任了?还是主任先收了钱,保证可以减多少,现在达不到指标了?”瞎猜疑,反正不会有好事。 过了一会儿,一大的杂役溜了进来,看两眼,见没有官儿,大步流星奔库房去了,也是一脸肃穆。 炊厂的车来送饭了,老三我们聚到一起准备开饭。广澜和崔明达在墙边的插座下忙活着午饭,炸辣椒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工区,林子和二龙都没出来,要在往日,二龙总喜欢凑在炉子旁,指点他们几句厨艺。赵兵过去道:“龙哥跟林哥在库房吃了,叫我给端点菜进去呢。” 我说:“林子好象有什么别扭吧。” “别扭啥?马上就开放回家了,花花世界啊,他还别扭?”小佬在边上嘟囔。 邵林笑着往库房那边一努嘴:“看。” 日本儿端着饭盆在库房门口蹲着吃呢。老三笑道:“整个一看门狗。” 我说:“日本儿的网子现在准乱帐了,光何永一次就塞裤裆里偷了一整扎。” “那他的废网子都扔哪了?”老三笑问。 “塞裤裆里带回去,晚上到厕所烧了呗。” “,我说那几天厕所里臭塑料味哪。”小佬笑着说。 老三沉吟着:“哪天得抓他一回现案,这小子不是好苗头,握他点短儿心里塌实。” 我笑道:“跟他这种傻咧咧的,至于吗?充其量就是一怪鸟,能把谁咋样?” 老三说:“你没在意他。这些天我看他跟广澜他们走得越来越近乎,二龙好象还亲自接见过他呢,不知道鼓捣什么,背人没好事,先防着点好。” 我笑他神经过敏。 小佬说:“这好办,何永那傻冒吹牛,哪天我拿话套套他。” 下午刚干了一会儿,朴主任就来招呼大家外面站队:“开会!” 出了门儿,看见一大的队伍正开过来,只有两个监区的犯人,开什么会呢? 管教们陆续都过来了,耿大队试了试话筒,问一大的杨大队:“黄科跟老白怎么还不出来?” “厕所呢。” 很快,教育科的白主任和狱政科的大黄从楼里走了出来,老白攥着他的宝贝小记事本,大黄手里端个奇高且瘦的玻璃瓶,里面清黄地泡了多半下茶水,一步三晃地过来了。 耿大队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领导相继就坐,大黄仰着脸扫视着我们,似乎在找熟脸儿。 两个大队长推让了一下,最后耿大队拉过了话筒:“把大家从劳动现场召集过来,开个短会。本来监狱长准备过来的,临时有事儿脱不开身,所以委托教育科的白主任、狱政科的黄科长来给大家说几句。一大和五大,一起开什么会呢?当然是和这两个监区有关的事情。监狱长和两位领导为什么要来参加?说明会议的重要!” “会场纪律我不再强调,各中队——一大和五大都在内——各中队的队长,站到你们的队伍后面,谁管辖的区域出了纪律问题,不管是无理取闹的,还是出洋相的,我不管犯人,直接追究管教的责任!今天这个会,不仅是给犯人开,也是给管教开!正是因为有了你们的放纵,才让一些所谓的关系犯、门子犯肆无忌惮,拿监狱的纪律当儿戏,拿自己的改造前程当儿戏,让他们把监狱当成了疗养院,当成了他们的第二乐园!林光耀等人的严重违纪就是一个教训!你们是在帮他们,还是在害他们?这个问题我和杨大队还要分别给管教开会,这里就不多讲了。” 犯人们都蒙了。 “林子违纪了?什么事呢?该减刑了,也太大意了吧?”我暗想。 整个会场安静得象平放在冰面上的一块整砖。 “开会之前,听到我点名的犯人,一律站到主席台右侧,让大家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在违纪。林光耀,杜帮……” 杜帮就是胖子,林子的好兄弟。后面还有6个人,也都陆续从一大或五大的队伍里站出去,在主席台右边排成一溜,上午来找林子的那个一大杂役也在其中。这些人表情各异,有不在乎的,有悔恨的,有懊恼的,也有板着脸波澜不兴的。 耿大队侧脸望着他们:“大家都看到了,都是各中队的杂役,你们叫的大哥、人头!这些人,本来应当是政府的得力助手,应当是遵规守纪、带头改造的楷模。可是,恰恰是这些人,带了什么头儿呢?带了破坏监管秩序的头!带了挑战监狱管理的头!俗语说,出头的椽子先烂,槍打出头鸟,我看用在这里正好,这样的椽子就该让它烂掉,这样的出头之鸟就该打!而且要狠打!” “他们做了什么呢?大家一定在琢磨了。事情说起来简单——他们一起照了几张合影,可以给大伙看看。”耿大队举起手里的几张照片,前排的人开始笑的时候,管教们都轻声吆喝后面的犯人不许探身子。我们在后面茫然地望着耿大队手里的照片,不知道底细。 耿大队把照片往桌上一拍:“一个个坦胸露背,诚心向镜头显示自己的丑态!身上有文身很厉害是吧?这个问题呆会白主任还要专门讲,我只从你是犯人,你是正在接受改造的犯人这个角度讲——私自进相机,串联合影,把胶卷传到社会,再把照片传进来,你们这个流程不简单啊,问题不仅是犯人的,同时也有监狱管理方面的,今天我们先解决犯人的问题,我们几个大队的 委研究过了,第一是撤除违纪者的所有职务,拿到生产线上参加劳动,第二就是全部关禁闭,取消上半年的政治奖励,以惩效尤,严肃监狱的管理纪律!” 耿大队慷慨激昂讲了半天,终于把我们说明白也说震撼了。大黄不紧不慢喝了口茶,呸一口把嘴里的茶叶梗吐到主席台前面的地上,然后抓过话筒:“再补充宣布一项处罚决议:罪犯林光耀的减刑报卷立即取消!并且要进行全监通报。” 大黄偏脸问:“谁叫林光耀啊?” 林子向前跨了一步。 “恩,听你们朴主任说,你还是一直表现挺好的嘛,喝他什么迷混汤啦,照合影?据说还是你的主意是吧!临走了,想跟难兄难弟留个影,理解!好!够义气!最后咋样?走?走你个屁!你给我老实呆着吧!监狱是什么地方?关人的地方!我不管你将来出去怎样,在这里就得给我老实呆着,守这里的规矩,你够日子了,就放你走,你再犯法了,回来我还关你!管你!治你!嫌我话粗?跟你们讲大道理你们懂吗?你们他知道好歹吗?尤其是林光耀,啊?你家里满以为你就要回去,孝敬父母,娶个老婆,养个孙子,跟他们塌实过日子,可你够狠,够狠!你他要有点人心还能做出这事儿来?骂你混蛋你还不服气咋的?” 林子眼睛居然有些红了。 “侥幸心理。”白主任看大黄激动得要出格,适时地挪过话筒去:“我看你们是抱着侥幸心理在违纪。58条里面,我随便说一条,大家都知道那是对还是错,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违纪?他们不知道这样做是错的,是要挨处罚的吗?就是侥幸心理把他们惯坏了。” 大黄把嘴凑过去抢话:“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显能!看啊,我能进照相机,我能弄来白酒,看啊,我能拿热得快烧水……我多牛!就是显能!——当然,侥幸心理也是一方面。”大黄把话筒又推给了白主任。 第四章波澜第三节表面文章 第三节表面文章 监狱里来了一次突击检查,这事儿本来在大家的预料之中,而且又是各中队的管教自扫家门,所以只是走了个过场而已,朴主任和郎队、小尹队只把我们的碗橱倒腾了一遍就草草收场了。谁都明白,真查出违禁品来,事主也都是那些上面漂的“门子”和“得力”,翻不出来最好,上下都塌实,真翻出来了,结果也就落个内部解决,大事化小罢了。 管教们出去时,郎大乱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我轻松友好地一笑。郎大乱心里,正插着一个热得快哪。 不过,王老三还是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我知道他揪心着号儿里那电炉子哪。老三不是心灵手巧吗?他撬起一块靠旮旯的地砖,里面凿了个窝儿,把电炉子卧下去了,表面也处理得很干净。每天回了号儿,广澜和崔明达过来做夜宵时再取出来。可这心里毕竟不塌实,估计老三晚上做梦都听见炸弹的记时器在滴答地响。 好在没事,朴主任他们毕竟不是工兵出身,没探那么细。 转天大家都松了心,按常例,要等一个月后才卷土重来检查一次了。大家的改造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一整天都相安无事,好多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吃过晚饭,我早就完了活儿,懒得回去干坐着,就在检验台后面跟小佬聊天。老三一边拿砂纸磨硬币,一边跟我们偶尔搭两句。 “老师,这个磨好了一定给你。”上回磨的那个,要不是顺嘴应给二龙了,可能早戴在我脖子上了。上次老三从流水线里找回那个心型项坠,就告诉我“只能给二龙啦”,后来磨好了,他还准备拿剪刀给刻上一条龙,又担心刻不好弄成皮皮虾,再让二龙误会是拿他找乐,就没敢弄,只要我在上面写了个繁体“龙”字,细细雕琢了,从花线里剔出几股红丝编了个套子,穿好送去,二龙骂道:“手还真他巧!以后再给我弄个金的!”整天套在脖子上晃,美滋滋的,心理年龄似乎还不到二十似的。 我说:“你弄好了,开放时候再给我吧。” “现在就戴呗,我也给你弄个红线,吉利。”老三一边磨一边说。 我笑道:“龙哥戴一个,我戴一个,你觉得合适吗?” 老三愣一下,抬头笑道:“老师你还真……啧啧,我都没往那方面想,高我一步啊,以后我真得叫你‘老师’老师了。” “林子后天就出来了,你不表示表示?” “……肯定表示!那天二龙送东西就把我甩了,这回出来了,再不上前儿,林子不骂我势利小人啊,再说三哥我是什么人?——快意恩仇,林子对咱不错,关键时候拉过咱一把,现在人家走背了,我能往后缩?那不真连狗都不如了!” 老三停了手里的活计,有些大义凛然地接着说:“就算别人都躲边上,我老三也得过去跟林子打个招呼,要是为这事儿不留神得罪了谁,把我下来,我心里也好受,脸上光彩啊,落个‘够意思’仨字,在劳改队里就是很高评价了,不过——‘意思’而已,‘义气’这词估计就没几个人担得起啦。这里跟社会上不一样,义气虚不了,就是实打实,拼命的买卖,一般人弄不来,关键也是没碰上值得你这么做的人吧。” 我笑道:“还是你看得比我深刻,你是我老师。” 小佬在旁说:“三哥你说的也不全对,你要有事儿了,我就往上冲,我就不信等我有事儿了,你能朝后退?” 老三笑道:“你那是抬杠,不过也说出道理来了——问题就在于得看准人,谁值得你往前冲,再说白点,就是那个人会不会一样为你往前冲,其实说到根儿上,还是 换。” “你说这话我就不听,咋叫 换呢?义气咋叫 换呢?我觉得你行,我就为你冲,你不为我冲那是你的事儿。” 我笑道:“小佬你这叫愚忠。” 老三说:“愚忠,没错。小佬不是我说你,就冲你这直肠子,将来弄不好就得吃亏。你以为往前冲那么简单,冲,冲,动不动就冲?要是林子、二龙的哪天办我一顿——当然这不可能啦——你也冲?那不越冲越坏事?为谁冲,往哪冲,什么时候该冲,这都是学问。——不是我不喜欢你直肠子,我 得就是你这直肠子呢,我是有时候替你着急,就说那天二龙从后面溜过来……” 小佬笑道:“就别提那段儿啦,怨我不长眼眉。我窝气了好几天啊——除了我爸,还没人那么踹过我。” 老三和我一起笑起来。 正聊得高兴,关之洲跑过来,小声告诉我:“坏了片网子,跟宫景报一片损耗吧。” 我为难地说:“新网子跟以前不一样,现在不打损耗了,你知道呀?” 老三说:“报什么报,反正你也不接见,让他罚去!” 我说:“何永手里窝着网子呢,跟他先要一小条。” “他不给,说来之不易,要我出点血先——落井下石,我不跟他这种人打 道。” 老三哂笑道:“还穷酸哪,瞅这种酸文假醋的我就来气。自己不行就不行吧,还捏着半拉充紧的。” 我站起来,笑道:“还是我找日本儿再赊点狗情吧,关关这一个月8块钱,才真叫来之不易!干吗让他扣?” 到近前,我知道二龙在里面,就先敲了下门,日本儿一扒头,我先卖笑道:“六哥,又出屁了。” 二龙正在铺上躺着,睁眼看了看我,又眯上了,日本儿小声示意我:“轻点儿,睡呢。”一边从一捆散网子里给我抻了一片,塞给我后,随我出来,轻轻掩上了门。 “我说,帮我个忙。”日本诡秘地说。 我想,肯定又没烟了呗,就说:“好说,回去办。” “是网子的事儿。”日本儿看看库房门,拉我往前走了两步,接着说:“帐好象对不上了,甭担心,我不怀疑你,我心里清楚着哪——你给我盯着点何永那狗的,我越琢磨这小子越象偷我网子来着。” 我露出许多诧异来:“不会吧六哥,我看他滑头是滑头,可不象贼呀。” “人不可面相,你得帮六哥这个忙啊,你在线儿上,看得比我底细。” “要不是他咋办?我是说帐怎么平?真替你揪心啊。”其实我心里那个乐。 日本儿苦恼地一晃小脑袋:“唉,我就够猴的了,没想到让他给坑了,帐好弄,这点事还难得了你六哥?我就是得逮住这个偷网子的,我不治他个屁眼朝上我白进来六趟啦。” 我严肃地说:“六哥你甭管了,我给你留意着,这不害你嘛!” “这事儿就你一个知道啊?老三都别跟他念叨,我信你你可别害我啊?”日本儿认真地说。 我笑道:“六哥你要信不过我,这里你还信的过谁?” 日本儿笑道:“老师你还别说——六哥还轻易没信过谁,拿你押个宝,别让六哥寒心啊。” 这事儿我暂时还真没跟老三念叨,我弄不清日本儿是真的“信赖”我,还是拿我当赌注呢?看表面还真看不出来,日本儿说的对——人不可面相。他相不清我,我也相不清他,干脆都琢磨着来吧,摸着石头过河。 第四章波澜第四节机关暗算 第四节机关暗算 紧急求助:各位朋友,我现需各种《四面墙》的盗版书“备案”,但本地书商都知道是我的书,不敢进货了,只好向全国人民求助。如蒙超级热心的朋友帮我找到,买一本(套)寄给我,我会把书款和运费超额返还,并以我能想到的方式表达我的谢意。可站内短信联系,或者邮?a class="__cf_email__"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 data-cfemail="ed094e57d5ddd59b849dad9e84838cc38e8280">[email protected]。期待着,谢谢谢谢。 ※※※ 晚上,二龙先差几个犯人搬了林子和胖子的铺盖,又拿了好多慰问品,去了楼下的禁闭室,老三拿了几根大火腿追出去时,二龙他们已经下楼,只好怏怏回来。这边,广澜搬进了胖子屋里,选了个叫小七的劳作。 老三泡了壶酽茶,跟我说:“我在广澜那里,屋里有事喊我一声。”端了茶,晃晃地走了。 李双喜笑道:“看来林子要白干了。” 我“唉”了一声:“人走背字,放个屁都把腰扭了。” “林子就是该倒霉,临开放了不是好欢。” “人逢喜事精神爽,在所难免。” “这真要林子下线儿干活,还得有一番好折腾呢,刑也减不了了,杂役也当不成了,让他干活?活见鬼!”李双喜一脸的怀疑。 我笑道:“跟你跟我又没关系,那个心做啥?” “对,碍咱什么事儿?也就是随便聊聊。”李双喜讪笑着。 正聊着,赵兵怀里揣着个小电炉子溜了进来,一边把炉子放我脚下一边说:“龙哥嫌屋里做饭味大,让把炉子放这屋,回来让三哥收严实了。” 我边把电炉子趟进铺下边说:“回来我让他办吧。” 赵兵坐下了几口烟,说了几句“林哥真倒霉”的热门话,急着跑回去了。 门三太烧完了花线,进来一看老三不在,就有些欢,恬着脸过来跟我要了棵烟。李双喜骂道:“你老不是月月来看你吗?” “50块钱,早花完了。”门三太说。 “你老一个月也就百十块钱劳保吧,给你50,她还怎么过?” 门三太笑着:“老在门口卖点瓜子什么的,多少还能赚点儿。” 对面铺躺着的刘大畅说了句:“你还是人么!”一翻身,脸冲墙去了。刘大畅回来,每天等点了9点的名,就洗脸睡觉,跟谁也不聊。老三曾问他哪里那么多觉,他只笑笑说:“在大西北时候睡惯了。” 一会儿小杰进来了,问:“老三没在?” “串门去了。”我说,小杰也不细问,一屁股坐老三铺上,看着门三太:“今天完活儿够早班儿。” “在工区忙得紧,剩的少。”门三太举着小半截香烟笑道。 “好啊你个老,原来整天在工区磨洋工是吗?” 门三太愁眉苦脸地解释:“杰哥我象那人么,我是有苦难言啊,广澜整天在旁边逗我,我干得下活儿去吗?” 李双喜就近踢了他一下:“拉不出屎还赖茅房?” 小杰站起来,近门三太:“那天当着老三的面,你怎么跟我保证的?光看广告没疗效是吧?” 门三太一边后退一边赔笑:“嘿嘿,杰哥杰哥,有疗效有疗效,我马上见行动。” 小杰今天好象没事儿,赶上兴致还不错,一指脚下:“蹲。” 门三太在小杰又重复了一遍口令后蹲下来。 “烟,烟掐了,跟我说话还着烟是吗?” 小杰坐下去,先审了一遍门三太糟蹋自己妹妹的旧案,门三太灰头土脸地搪塞着,最后被狠狠敲打了几下,还是勉强认了。 “看你年轻时候,也不象个丑的。以前在劳改农场,是小兔子吧?”小杰笑问。 门三太笑道:“那时侯还没听说有这个,不象现在,当小弟的‘要想混的美,先跟大哥睡’,嘿嘿嘿嘿。” 我们一笑,小杰变了脸,一递身儿“啪”地给了门三太一个嘴巴:“你他哪听来的屁话?” 门三太被打得可能不狠,继续引经据典地辩解:“嘿嘿,不是说了嘛:要能减刑,死都成,要能减期,屁眼当……” 李双喜不等他说完,就笑道:“这老上回肯定让大哥用过,这么门儿清?” 小杰追问两句,门三太自然不承认。小杰命令道:“裤子扒下来!” 正闹着,何永只穿个三角裤,提个空窜回来了:“好冷,痛快!” “冷水浴?”我笑道。 “侉子,说什么也不给我热水,看出来了,还得上烟,赶明儿非把他拿下不可,以后咱自己弟兄啊,到水房横趟!”顺脚给门三太一下:“靠边!” 周法宏从上铺一探身,急摸了他胸脯一下,满意地笑着:“还挺有感觉。” “你他态 。”何永一边奔自己铺上穿衣服,一边说:“看我晚上不把你办了!后面除了拉屎还没开过张吧?” 小杰看门三太净顾看那边笑了,不禁上了火:“门三太,叫你脱裤子听见没有?” 何永笑道:“呦,这么多人就……我靠,老三哥——你悠着点儿啊。” 门三太回头要跟何永贫气,后面被小杰抄笤帚了一下,疼得蹦起老高,何永笑道:“忙吧忙吧,我不耽误你们好事儿。” 小杰跟何永两个人不过话,只能拿个中介互相冷言冷语地斗气。门三太夹在中间,左右不是,苦不堪言,最后抗不住小杰的强烈要求,把裤子拉到膝下。 “蹶起来,我验验货,看用过没有。”说完,冲我们介绍说:“这经常被干的屁眼都跟漏斗似的,一看就知道。” 门三太哭丧着脸突起屁股,大家都笑起来,周法宏在上面评论道:“大疥花园啊。” 门三太脸上局促,刚要起来,冷不防让小杰拿笤帚把照屁沟里狠戳过去,门三太暴叫一声,双手护腚跳起来,就地转着圈圈,张开手,斑斑点点的血迹。 小杰和李双喜一同大笑。 何永望着小杰手里的笤帚呸了一口:“敢情外面老说快乐器快乐器的,就是这玩意啊?” 小杰又看了看门三太的前面,不屑地说:“还没我小脚趾大呢。” 何永冲周法宏笑起来:“晚上我用小脚趾干你一回吧。”周法宏大骂着拿枕头砸他。 小杰开心够了,拍屁股走了。何永冲外面大声叫道:“下回我拿电钻给你开包!” 小杰一边走,一边挑衅地唱起来:“给你脸你不要脸……” 何永转过来又痛骂了一顿门三太,老三一回来,就立刻告了小杰一状,说小杰趁他不在,跑这屋里抖威风来了。 “什么东西!”老三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何永道:“三哥,只要你撂一句话,下回他再跑咱这里吹牛来,我就现场灭他!” 老三皱着眉说:“有灯咱不点蜡,你给我省点吧,还嫌现在不够乱?林子他们这事儿一出,现在官儿们都烂带鱼似的蓝了眼啦,别往槍口上推我!” 老三叫邵林说:“明天把热得快拿工区去,我先藏几天,等风头过过再用吧,咱跟人家比不了,出点儿事就伤筋动骨啊。”回头又小声说:“要在工区查出来了,就死不承认——这里面,就是拼一嘴硬,除非抓了现案。” 此话也合我意,这个时候要折了,就算耿大队能网开一面,对我也是有百害无一利的。以后这样的事儿,还是少出头为妙。不过他的话倒提醒了我,赶紧告诉他电炉子的事。 老三嘴一咧,苦不堪言的样子,无奈地说:“又安我这里一定时炸弹。” “给他们送回去呗,咋不搁 广澜那里?”邵林跟着有些起急。 “好弟弟,要不说你嫩。”老三直起腰,一边捶打着一边说:“就得我担这个风险受这个考验。” “出了事谁扛?” “我呗!”老三唉声叹气地仰到了床 上,李双喜摇头笑笑,回自己铺上了。 邵林说:“三哥,明天把电炉子也藏工区吧。” 老三给气乐了:“藏工区还用你藏?人家不就是为使个方便嘛。得,以后咱屋又成厨房了。” 何永收拾停当,刚要出去,老三问:“这么晚了,还干嘛去?” “广澜哥新官上任,我给添个喜儿去呀。”何永边说边拉门。 老三皱着眉头看他去了,嘀咕道:“哪都有他,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 李双喜在那边笑道:“想攀广澜的高枝呗。” 老三哼了一声,转首对门三太说:“以后跟小杰饭翻毛儿,别往屋里跑啊,把我这当马戏 啦?” 门三太咧着嘴,无奈地说:“三哥我没招惹他啊,他上赶着追过来的,整天我成他手里一玩物了,,就跟我本事大。” “你甭跟我装可怜虫,你那花肠子全拉直了,不把小杰那样的绕死?” 门三太笑道:“我没那么坏啊三哥,我还不知道自己吗?没钱没人,干活还不顶气,能保个平安就万福了,还敢玩心眼?” 老三笑道:“别你跟我装蒜,糊弄我?我这眼多厉害,八里地外飞一蚊子,我能看出他公母来。你干活不顶气?你装呢!打新收时候我就看你是个老油子,跟那个棍儿一样,先咬着牙受罪,打死也不上套儿,让人家觉得你真干不了的时候,给你松一扣,你就赢啦。” “嘿嘿,三哥你把我说得太厉害了,谁能多干不多干,不想减刑了?” “,你他就是一剃了毛儿的猴啊,你早明白轮8番也轮不到你减刑,干多干少都一个结果。” 可能是老三说到点子上了,门三太不争辩,嘿嘿笑起来。 就着门三太的话题,老三广而言之:“跟外边你使什么花活都成,能瞒天过海那是个人的造化,不过,在我这个屋里,谁弄那弯弯绕的杂碎,别让我看出来,等我一变脸儿,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最好别跟我搞试验。” 第四章波澜 第五节话外有音 第五节话外有音 小七是个乖觉势利的,广澜一把他从胖子手里接管过来,转天就跟霍来清拆了伙,端着盆跟赵兵凑一槽子里去了。霍来清跟小七,本来刚伙了不到一个月,感情也不深,但突然被甩开,还是忍不住骂了许多闲街。 何永倒是活跃,把几个散落各处的小不点都搜罗到一起吃去了,看霍来清孤单,也招呼一声,霍来清立刻就上了道儿,欢天喜地凑进去,那一伙就有了六七个人,除了何永,都在20岁上下的样子。 小佬说:“何永这个鸟人,糊弄小孩饽饽吃哪。” 老三说:“何永傻,假,除了弄些小花活找找乐子,不会坏心眼,光嘴上花哨罢了,没什么新鲜。” 小佬道:“昨晚上他到我们屋里,跟广澜一通臭聊,我倒听出点门道来。” “恩?” “不总有个胖丫头给他接见吗?那女的跟二龙的马子——常给二龙接见的那个——以前是一坑里坐台的,俩小姐在门口见面一聊,就把何永跟二龙给聊到一锅里了,何永觉得二龙冲这层关系,怎么也得罩他一下呢。” “嘁,不杀他灭口就好。”我笑道。 小佬提醒道:“何永跟广澜说了,想调我们屋里去。” 老三往何永那边横了一眼,愤愤道:“小子嫌我这里给他福利少了?想攀高枝啊——正好,赶紧走人,广澜要真要他,我就把你换过来,自己人在身边好办事,你在广澜手底下窝着,也太憋屈。” “那回去就换呗。”小佬来了精神。 老三说:“这话,得等广澜先开口,不然,显得我如何如何似的。” 结果当晚广澜就跟老三提了要人的事,说已经跟二龙打过招呼。 “我们屋里的,你随便挑一个,小七给我留下就行。”广澜说。结果小佬就过来了,睡在何永原来的铺上。 老三说:“何永一走,这屋里清净一大块。” 刘大畅深有感触地说:“可不是,天天睡一觉了,他还在那里欢哪。” 其实这屋里真正热聊的不是何永,是老三自己。老三素喜 游,鬼头蛤蟆脸的人不少,有本中队的,也有对面号筒的,都是在队里能晃两膀子的主儿,我渐渐就对他说过的“这次进来不跟流氓 搅乎”的思想有些怀疑。 其中有个叫大军的,浑身上满了“活儿”,是最近才联络上的,三中那边的一个老犯。大军说自己在三中很牛,组长杂役的都得给他让路,官儿们拿他也没辙——独居,呆过,不管用;电棒,挨过,不管用。“死猪不怕开水烫。”大军这样评价自己——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大军看上去的确生猛,光是身上那些龙争虎斗鹰击长空的缭乱文采,就让门外的人看得胆寒。大军毫不避讳,老三一要求,他就扒了衣服,展览他身上的动物迷彩。 “看这里。”他拍着屁股说:“五福临门。”屁股的一边,刺着五只黑蝙蝠。 老三望着另一边的彩色卡通猪笑道:“这边肯定是肥猪拱门啦?“ 大军说:“是不懂还是拿我找?猪,跟牛八朱谐音,朱门,就是有钱人家,老师,老师对不对?” 我看着他的屁股笑道:“对对对,有钱人家。” “看我两条腿了么?乌龙盘柱,底稿沓的是天门 的华表,肚子上这个,早期作品了,麻姑献寿,现在都不时兴往身上刺人物了,怕降不住啊。看后面,我自己看不见,是我最满意的披肩龙和下山虎。胳膊上这活儿就不能提了,十六七岁时候瞎弄着玩的,那龙有点象菜蛇了,败笔。脚面上就甭看了,一边一金鱼,那也叫鲜亮!”大军精神亢奋地给我们介绍着,象个职业导游。 老三羡慕地笑道:“我一直想弄身活儿,几次都没赶上手艺好的,现在老了,再弄一身花出去,让人骂啊,老不正经似的。其实我这里也有个东西。”边说边拉下半截裤子点给我们看,他肌肉开放的大包下面,刺着“王天赐”三个字,每个字有铜钱大小。 “我儿子的名字,我在广州劳教的时候,儿子刚过满月,想儿子啊,就刺了这个,现在都有些模糊了。” 老三拉上裤子,笑问对面铺的刘大畅:“老刘,在西北那么多年没弄活儿?” 刘大畅笑道:“老活儿了,没水平。” “露露,给兄弟借鉴借鉴。”大军兴奋地撺掇。 刘大畅撩了一下囚服,露出肚皮上一幅粗糙的写意般的人物画来:“刘海赶樵,太老了,有二十多年了吧,墨都散了。” 大军笑道:“怎么上了这么个活儿?那时候流行这个咋的?” “咳,不就是觉得好玩嘛,那时候太小,看人家刺,就跟着刺,还求爷爷似的不愿意给你弄哪。”刘大畅把衣服抻平整了。 “那是啦,二五眼的人,谁给您费那个劲?在劳改队里能往身上上活儿的,怎么也得先混个牌儿名啊,鸟屁都给弄一身花儿,上哪显人头去?” 老三笑道:“要是倒退十年,我说啥也得弄身披挂出去,怎么也进来一回,在外面还真没有这个心思。” 大军说:“你要真有心思,回头我马上安排。每年开春、秋后,是上活儿的好时候,冬天太冷,夏天又容易感染。除了我,三中那边有好几个手艺还行的,已经开始忙活着了,这里面跟外头一样,什么人才都讲究扎堆儿,锁找门、碗找盆、泥鳅找淄泥儿——怎么样,上不上?” 老三笑道:“不是那岁数啦。” “人还能叫岁数给挡住?关键看你心气,心气有了,岁数就没了——人活,就活一个精神!” 老三笑道:“等我心气来了再说吧。” “我9月就开放了,过期不候啊。”大军边扣上了最后一个囚服扣子边鼓励他:“你还能来几次劳改队?混一辈子了,身上不留点纪念,多亏啊,让人还以为咱在里面多落魄哪。” 老三笑指邵林道:“不行先给我小兄弟弄个猛龙过 丹凤朝什么的?” 大军正色道:“丹凤朝那样的活儿我贵贱不摸,我玩就玩刚的,龙虎鹰豹全行,现在正拿那边一哥们儿的大腿练蟒哪。” 老三笑起来:“练手啊,三哥这身子敢 给你?” “拿来练手的都是屁屁,能拿梯己人练嘛。” 老三满足地笑着,边让大军喝茶边说:“等这阵风声松松,没准我还真留个活儿出去。不过现在不能忙活这个,林子他们还没出来呢,咱俩再进去,就热闹啦,独居不成彩绘展览馆了?呵呵。” 提到林子,大军的话题一转,说:“林子他们这事儿还没完哪,以后有的热闹看,你就背后蔫哒地上你的活儿,没人注意这里,眼都盯着前沿哪。” “林子他们还有啥事儿?刑都减不了了,还不够狠?”老三直起腰,挺关注。 大军喝了口茶道:“完?能完嘛!那照片怎么出来的?帽花又没搜号儿,自己蹦管教室去的?” “难道还是让人点的?” “那还用问吗?估计就是我们三中的,还是在上面漂着的,大家都给他算出来了,现在没有证据,又跟大伙没关系,谁也不乱讲罢了——我跟你说这几句,就已经够臭嘴了。” 老三笑道:“话到我耳朵里就定住了,没有往外再飘的道理,你放心,我也不打听这闲事,你们三中的事儿我就更不问了,不搭界啊,风再大也吹不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不是?” 大军诡秘地一笑:“这我就不能再往明里说了,自己琢磨去吧, 朋友得看准了,别看个笑脸就认干亲。” “你这话又乱扔棒槌了不是?老三 朋友,多天都是看心不看脸,咱俩这一就乎,不就是个榜样吗?” “你看人就那么自信?” “……听你这话,是不是我串乎这些人里,就有那个?”老三做了个拍照的手势。 大军站起来笑道:“这我不能胡说,没谱的词儿不能瞎咧咧着唱,在这里,除了跟政府,一点走板的事甭指望我大军干出来。你自己小心点就成了,别最后吃亏都不知道吃谁身上了。得啦,我回去了,什么时候上活儿,传个话过去,争取让你换个形象出去。” 第四章波澜第六节兔死狐悲 第六节兔死狐悲 林子已经被关了5天,没有意外的话,两天后就可以出来了。这天上午主任去了库房,呆了一会儿,二龙招呼蓝伟过去。不少人都有些疑惑地望着蓝伟的背影。 过了有一刻钟,主任带着蓝伟出去了。蓝伟低着头,不停地眼,嘴角委屈地撇着,伤心欲绝的样子。 广澜跟大伙一样,迷惑地目送着蓝伟的背影出了工区大门,然后站起来,追着二龙进了库房。 没了靠山,霍来清或许心里空落落的,又被小伟弄得心不在焉,不小心让梭子扎了手,不禁骂道:“他的五大的风水是不是坏啦,三天两头出倒霉的,准是有扫帚星!” 小杰立刻咆哮起来:“烂货你找死哪,不干活穷嘟嘟什么?” 霍来清不服气地抗议:“我说话手又没停。” “喝,挨吹喇叭,你还嘴不闲着是吗?”林子、胖子一落难,霍来清在小杰眼里就成了一只小蝌蚪,而且是已经搁浅了的。 不管有没有撑腰的在旁,霍来清还真不憷他,当时就顺了他一句:“你闲着吧,长了锈还得拿电钻通。”一句话,居然暗合了那天晚上何永骂黑街的论调,惹的何永按耐不住怪笑起来,哇哈哈,哇哈哈。 作为林子的小劳作,能跟小杰有这种不恭的态度,我就可以推测出必是林子在背后鄙夷小杰的缘故。杂役的贴身佣人,就是一个风向标。 小杰这个外来和尚,抄起“五大一”这本经来,念得还有些洋腔洋调不说,关键还是修为不够,参不透处处暗藏的玄机,又急于想出成果,以树立个人的光辉形象,却往往弄巧成拙。 现在大伙都看出来了,林子和二龙不出头,把舞台都留给他,让他上下翻腾地练,其实是想看他笑话,让他不战自败。 偏偏小杰是个眼高手低的,先叫林子替他收服了何永,贬了他的值,又叫林子放了到手的柱子,造了他的笑话,再一招棋又给胖子和烂货掀了台面儿,最后只给他留了个人见人骑的衰驴门三太牵着溜弯儿,形象已经是没了,每天托着“生产杂役”的乌纱帽在那里喊“威武”,不伦不类仿佛成了衙役。 小杰如此便也罢了,可气的是还不觉悟。总觉得自己是当官坐轿的材料,一路看好着自己的政治前途,继续披荆斩棘地前进着。 却说当时被霍来清顺了句“电钻”的话,小杰同学立刻大怒,一个丧失了大树荫庇的小劳作也敢调戏他,还了得?而且,论造型,他也肯定相信单挑得起霍来清,于是先排山倒海放一通乱骂过去,肉体随后就到了,一脚踢得霍来清从座位上倒地。 霍来清象被老鼠夹子咬了一下,怪叫着蹦起来,扑上去就奔小杰眼上一拳捣去,看出在外面是个打惯黑架的。小杰往后一跳让他飞了个空拳,嘴里骂道:“还敢还手?” 霍来清不等小杰出手,继续攻击,嘴里还叫着:“欺负老实人是吗?”惹得大家笑起来——他是老实人!广澜看一眼,往老三那边溜达过去,两手插兜儿,一路还不断回头笑着。 两个人几乎同时起脚,半路踢在一处,都“哎”了一声。何永笑道:“同出一门呢。” 两个家伙果然路数相同,同时弯腰去抄网圈,霍来清先夺一手,轮着明亮的网圈砸在小杰头上,小杰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霍来清再举圈的时候,小杰手里的兵器已经瞅准空挡,狠狠地拍在他肋条上,短兵相接中,三两下就抱到一起,滚到地上。 何永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日本儿露了一下小脑袋,回头跟里面说了句什么,二龙拉着黑猫,悠闲地走过来,脸色沉到了太平洋底。老三好象跟广澜计划了几句,也奔前线走来,一边嘟囔:“怎么又打起来了,怎么又打起来了?” “三哥,先过来给我验验活儿啊。”何永喊。 小杰已经略胜霍来清半筹,说是半筹,只是因为身子压在上面而已,脖子还在霍来清白瘦的手里掐着呢。大家也不干活了,瞧着那里笑。 老三上前掰着俩人的手说:“龙哥来啦。” 两个斗士一听,如接了紫金令牌,都松了手。小杰一边摩挲着头上的大包,一边狠狠补充了一脚:“的不服管理?”象是在跟已到近前的二龙解释。 广澜裹着肩跑过去,站在二龙后面笑眯眯的,崔明达散盘了腿,在不远处的案子上坐着看。 二龙着脸:“都不想好好过了?” 霍来清道:“我看见小伟让主任带走了,又联想到林哥他们的事儿,就说了一句咱一中咋这么多倒霉的,准是来扫帚星了,他就吃心了,我又没说他。” 二龙扬手给了霍来清一个大嘴巴,霍来清一个趔趄,被后面的广澜斜铲一脚,直接送墙上去了。这工夫,老三“呦”一声,赶紧去追那只乘机从二龙手里挣脱的黑猫。 二龙骂道:“蓝伟他死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龙哥我不知道啊,我也没说风凉话……”霍来清边稳当着脚跟边缩着脖子解释,广澜蹿上去一拳打在腮根上:“还话儿密?”霍来清已经抱头蹲倚在墙根,不敢言语了。 门三太在旁叹息道:“蓝伟这孩子太可怜啦,爹刚死,又没了,要不是龙哥照顾,这以后怎么活啊。” 崔明达一扭脸:“闭嘴,哪那么多屁话?”门三太在柱子的哂笑里垂下头去。 二龙对霍来清道:“犯到我手里,我谁的脸也不给,你给我记住,以后再看你在工区冒泡儿,尿泡我给你打炸!”二龙的声音不大,冲击力不小。 小杰长出了一口气,恨恨地说:“哼,再有不服管理的,一炮击沉!” 二龙斜一下眼,嘟囔道:“你管理个雞巴毛哦。”一边从老三手里接过拴猫的花线,穿过工区,进库房去了。 何永歪着脖子问:“广澜哥,小伟真死了?” “,龙哥还乱讲小伟这个?说你死了倒没准是开玩笑。” 广澜笑着。 他们逗着闷子,我们不禁小声议论起蓝伟的事情,先觉得蓝伟可怜,母亲死了,却不能尽孝床 头,生为人子,情何以堪! 周法宏推测:“主任肯定送他回家了,这种情况,是可以回家的,要几个警察陪着,戴着手铐,露一面就回来。” 何永一张嘴两面忙,回头诘问了一句:“上次你家死过人?跟真事似的!” 周法宏骂他一句,接着说:“也有出事的,听说有个犯人回家了,是个人头,管教们都信任他,结果家里招呼警察喝酒的工夫,那小子颠了,回来几个帽花全给扒了。” * 蓝伟去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回来了,脸色比走时好看许多,广澜喊他:“小伟,先去龙哥那说一声。” 蓝伟急步向库房去了。广澜在后面也颠颠地跟了去。 “,刨去路上时间,这在家里也就呆半个小时啊,哭的工夫都不够。”周法宏道。 关之洲说:“唉,灵前磕几个头罢了,将来想起来,想一回哭一回吧——这个当的才屈!” 棍儿说:“养儿防老啊,养儿防老。” 一会儿广澜先出来了,一路往崔明达这里走,一路笑着:“的老朴,给弄错了,人家小伟他好好的,是他死了。” 崔明达笑道:“这怎么还混的了?” “不是朴接的电话,传话的也没说清楚,朴师傅又急了点儿,光听说小伟家里死人了,来电话了,是小伟打的电话,结果让他给联系拧个啦,!小伟一进门儿,吓一大跳,他一身白袍子迎了出来……” 我们听得也笑起来,都骂朴主任混蛋。 何永笑道:“整个一买猴那马大哈啊。” 猴子偏脸说:“买你的骨灰盒呀。”周法宏大笑。 何永脸蛋子哗啦一落:“喝,怪蛤蟆!你怎么到处拾骂啊,有那痒痒肉儿?贴边不贴边的你都往身上揽啊?” 我从网子上抬眼笑着圆场:“何永、猴子,你们歇菜吧,还嫌不乱是吗?” 何永说:“老师甭着急,我不搭理他,我又不懂兽语。” 猴子立起眼睛说:“何神经我不搭理你,你别来劲啊?” 何永不看猴子,以探讨的口气问周法宏:“周经理,究竟我们买猴有什么用处?” 周法宏学着马三立的声音:“这第一点:猴啊,能看家。啊,见着生人就抓,就挠呀;第二点呢,猴它能耍,在文化娱乐上是有贡献的;第三点,猴毛,猴毛啊……” 我们都笑起来,何永更是边听边手舞足蹈地给他嘬嘴挠爪地伴舞,猴子急了,先拿网子了周法宏一下,气愤地站起来:“杰哥,你管得了何永嘛,管不了我告诉龙哥去啦!” 何永笑道:“你告诉林哥去多好!疤瘌五抽烟不就是你谍给他的吗?独居,独居认识道吗?进四门右拐。” 小杰嚷嚷着:“何永别越给你脸你越不知道好歹啊!” 何永一扬手:“打住!杰哥,你说话就灵,我不理他行了吧?整个五大,我就服杰哥一人。”说完,叹了口气,学着马老师的腔调,后怕地嘟囔:“幸亏这是买‘猴牌儿’肥皂啊,要是买白熊香皂?我准上北冰洋啦!” 猴子二话不说,直奔了库房,周法宏愣了下神:“得,惹祸咧。” 广澜喊了一声:“哎,你干嘛去!” “我找龙哥,评理!” “评你姥姥个裹脚布啊!滚回去!”广澜骂道。猴子在一片笑声里,气鼓鼓地回来坐下。 库房的门开了,日本儿冲这边喊:“小杰,小伟的活儿收了啊,今天不让他干了——龙哥说的!” 棍儿小声嘟囔:“特殊化,要是别人,早叫你化悲痛为力量了。” 第四章波澜第七节混水不下河 第七节混水不下河 这天下午,二龙没等我们收工,就让小尹队先把他送回号了,大家都算计过,林子一周的禁闭生活已经结束,上午应该出来了,肯定在号里歇着哪。 二龙走时吩咐小杰“盯着点儿”,小杰又来了精神,似乎一下子成了老大。 龚小可过来让周法宏改活儿,我笑着说:“咱杰哥要成了大杂役,你就沾了大光啦,都是三中的嘛。” 龚小可诡秘地一笑,撇着嘴:“他的光,可千万不能沾。” 何永说:“小可你说实话,那傻在你们三中混得是不是比这里还屁?” 龚小可回头望一下远处的小杰,笑道:“还凑合吧,我不能谈人家这个。” 何永笑道:“他那德行的,混的好也是靠卖屁眼卖出来的。” “你就 吣吧,神经永。”龚小可笑着抓过周法宏的网子,走了。 中午吃着饭,小佬嘀咕道:“这么多天了,也没琢磨出林子他们是怎么锛的。” 老三看看左右:“跟你说几次了,别瞎议论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没关系就别那个淡心,眯边儿上混自己刑期吧。” 我说:“是啊,把自己的事儿管好了比什么都强。”其实这些天老三我们也暗地里探讨过不少次,最后开始信了大军的话,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三中那边。 下面的劳动犯们,也有乱推测的,叫好的、叫屈的都有,背后骂皇上,都不敢摆到桌面上来谈。谈也谈不清。 吃了晚饭,龚小可跟小杰打了招呼,说找朱教导呆会儿去。小杰眼都没眨就放行了。现在才肯定下来,龚小可的门子是那个教导。 周法宏说:“看人家都跟门子走的勤啊,老师你怎么不找老耿多沟通沟通?” 我笑道:“犯人跟管教,有啥好沟通的,人家肩膀子上扛的是几星几杠,咱扛的是蓝白道儿,能谈什么?” 何永伸着脖子说:“老耿那家伙也太死硬,要我是他那位子上的,把自己门子全安排杂役、带班、大小组长,到时候,发号施令还灵呢,的不会办事,一看就没什么思路,也不知道咋混上去的。” “你懂个屁。”周法宏笑着。 棍儿怪气地插话说:“人家那叫办实事儿,看老师,活儿少,票儿可是到时候伸手就拿啊,减完刑,拍屁股走人啦,咱还得傻狗似的在这熬呀。” 我笑道:“是啊,不正之风多好。” 周法宏也笑着望向棍儿:“嘿嘿,气死你!人家就是不干活也照样比你减刑多。我为嘛不生气?——那是人家的本事,人家的造化!” 我笑着一歪头,看见日本儿正站在库房门口朝这里望,和我的眼光一 接,他立刻挥了两下手,我指指我的鼻子,他连连点头,我站起来鼓励说:“你们聊吧,多剩点活儿回去熬鹰使啊。”然后起身奔了库房。 看我进去,日本破天荒地献上一个宝贝橘子。 “何永露尾巴了没有?” 我把一瓣橘子扔进嘴里,为难地说:“那小子啊,不显山不露水的,你凭什么就认定是他偷了呢?” 日本儿恨恨地说:“老师我给你实话说吧,不光灰网,现在花线和缝合线也不够数,小剪还差一个,我都知道是谁干的,六哥眼也贼着哪,常进库房的就那么几个人——别让我憋住!逮着一个就全往他头上扣!——这套路我还是跟政府学的哪。” “哪天一查帐,你不危险了?”我担忧地说,一边觉得橘子还挺甜。 日本儿嘿嘿一笑:“想整我是看错人啦!多少人在我手里都有短儿,但六哥不是那多嘴多事的人,混这么多年劳改了,能不明白这个?不过谁要是想给我使绊子,我露出一手就够他喘俩月翻不过身来的。” 我心里咕哝一下,停止了咀嚼,笑着说:“六哥你是老江湖了。” “嘿嘿,我靠什么混?——林哥肯拉我一把,现在龙哥和主任也看咱使唤得顺把了——凭的是忠心,是心计和能力,是劳改单位里的夺命绝活儿!谁想我也是缺心眼儿。要是光拿我找乐儿还罢了,这里本来就什么鸟都有,要是想把我搬下来他进来顶窝儿啊,我不叫他把屁股坐烂了我就不是六子!” 我听他说话开始没有人味儿了,里面隐约夹杂这些让我反胃的杂碎,就笑起来:“其实你也把那些人想复杂了,把自己这位置也看得复杂了,我亲老师给我讲过一故事,说有一烂鸟吃死耗子,它正守着一耗子品哪,看见一只老鹰从上面飞,就急眼了,冲老鹰‘哧哧’地威胁,那意思:滚远点,别惦记我这死耗子……” 日本儿拍我一下,笑道:“拿你哥哥改是吗?” 我说:“你甭琢磨别的,就塌实先把帐弄平了是真事儿。” 日本儿轻松地一笑:“我这帐,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是平的,一笔笔清楚着哪,就是有谁折腾我,主任还能倒腾这个库房查帐?又不是现金,不就有限那么点原材料嘛,就算真看出差来,主任也就吓唬我一顿,他干管教的,这里面的猫腻还不懂?跟犯人在小不言的零碎上较真渣儿,也显得管教太没水准。说穿了,主任只要一跟我较真,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鼓捣呢,我比耗子都灵,谁蹶屁股拉啥屎能逃过我的眼?” 我笑道:“那是你鼻子灵。” 日本儿说:“别的也不说了,何永那事儿,你还得给我多留神点儿。你的事儿,到库房来,只要六哥帮得上的,绝无二话。” 我把橘子皮扔进纸篓,笑着说:“你干嘛专盯人家何永,是不是别的贼惹不起?” 日本儿转了个弯说:“,其实你们谁来我不照顾?用得着偷吗?就是诚心要黑我呗。” “那倒不一定,六哥你人缘不错,谁那么恨你?” 日本儿说:“这跟感情没关系,这里边的人,都他态 ,不拿别人玩玩就不舒心,没想到玩我头上来了。” “放鹰的叫鹰啄了吧?”我开心地笑起来。 “哼,看着吧,用不着我出头,林子这事一出来,上面火气都大去了,龙哥和主任这些天都恨得牙疼呢,谁在这个时候出点小屁屁,有他好看!” 我探索道:“林哥今天肯定出来了,我就纳闷儿了,这事咋就露了呢?” “咳,怪就怪林哥他们太大意,该回家了还不小心,那种照片能满处显摆吗?让别有用心的人一眼打上,还不给谍了?” “咱中队知道的好象不多呀?林哥那段时间好象整天泡外面。” 日本儿小心地说:“谁肯定就是咱这里人?整个一大五大的犯人,都在嫌疑之列。” 我笑道:“你也在重点怀疑之中啊,你肯定知道林哥他们照相的事儿,等着林哥审吧。” “这事儿可不能瞎说!不能瞎说。跟老三他们都不能议论,别觉得谁跟你铁,十个有九个半是谎,要是一句话跑风了,就给你惹一身臊。”日本儿看上去很真诚的样子。 我说:“我能那么不知深浅?就是觉得林哥够不值的,要在外面,拍照卖去也不至于判8个月啊——这减不了刑不就等于加刑嘛。” “什么也甭说了,就是点儿背。” “背。” 正说着,赵兵挤了进来,看我一笑,对日本儿说:“六哥,快收工了,东西放哪了?” 日本儿知道赵兵不避讳我,就打开一个网包,掏了几下,抓出两袋白酒来,给赵兵塞怀里了。 “什么节骨眼了,风口尖上还喝?”我唏嘘道。 赵兵一眨巴眼,笑道:“给林哥接风啊,广澜哥说这叫越是危险越向前。” 日本儿老谋深算地开脱着:“越是这时候越安全,出乱子往往是和平时期。” “收工!”外面传来小杰的吼声,我赶紧拉门出去。 回了屋,老三问我日本儿又给我扇什么风了,我说日本儿跟我沟通呢,探探我又没有惦记他那个狗窝的心思。 我不打算让老三知道我和日本的谈话内容,尤其关于那本乱帐的事儿,保不准老三就拿日本儿练一手,最后把我给带进去。我希望日本儿最终能以为在我身上这个宝押赢了,那我以后在他那里就真的可以如鱼得水,老三和日本儿的个人罅隙不该影响我的做事原则。在目前这种混乱局面里,日本儿这样的人是不方便得罪的,我暗中把何永给他引进门,就已经害他不浅,但我既然根本不再惦记库房那个位置,跟他再玩下去意思也就不大,光图个快感的话,弄不好象林子似的哪天来个乐极生悲就惨啦。 关键是这个时候不能再掺乎事儿,带头挑事儿的勾当就更不能干了。 去厕所刷牙的时候,看见赵兵还在屋门口溜达,屋里一通喧哗,二龙正在喊着:“主任算个鸟?有你有我在,这里就是咱们的天下。他要敢让你干活,我就敢打他流水线底下去喝尿!” 我小声笑道:“还继续呢?” 赵兵看一下屋门,笑道:“刚来劲儿。” 临近子夜,“人头”那边的酒局才散,老三一直惦记着,看人声一息,立刻提了一兜慰问品过到林子屋里,只呆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高了,喝高了。”老三笑道:“听说,进去的那几个都过来了,背回去俩。” 看来这酒喝得热闹。这帮家伙胆子也邪了,要是管教发神经,大半夜进来负责一次,还不立刻给关回去? 晚上起夜,正看到林子在厕所吐,酒气冲天。我犹豫了一下,过去给他捶着背。林子迷糊着眼回了一下头,含混地笑了笑:“老师啊。” “喝太多了。”我说:“给你拿口水漱口吧。” 林子晃了晃脑袋:“没事儿,没看我连烂货儿都没叫嘛……你拉还是尿?” 我一边掏家伙一边说:“小的。” 林子干漱了下嘴,吐出一口脏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往外走。 卧槽草地收了小便,扶他一把说:“我扶你吧。” 林子迷迷糊糊一笑:“你也以为林子不行了,林子呆得起!” 我叹气道:“林哥,我替你别扭。” “好兄弟,林子心里有数……明天,啊,就是明天,我跟你一组穿网子去,呵呵,照顾兄弟点儿,别跟他们学……监狱里没他好人!”林子一折身,照墙上喷了一口黄水。 第五章 搅局第一节含沙射影 第五章搅局 第一节含沙射影 我自然不信林子会下组干活,没想到转天一出工,林子还真的让霍来清给搬个小凳子,挤我们跟前来了。 林子回头看满处乱转的胖子:“胖子,狗拉巴巴哪?找地儿干活去吧,没看我都坐这了么?” 胖子转动两下脖子,大咧咧问:“小杰呢,小杰死哪去啦?给我安排个地儿。” “哦,还花线吧,你还缝花线吧。”小杰敷衍道。 “喝,法宏两天没见更红了啊,小脸蛋跟我这龟頭似的。”林子先开玩笑,好象是老朋友了,并且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儿。 周法宏在我们的笑声里,惭愧地说:“呵,可能嘛!你倒霉了,我能越活越美?林哥真小看我了。” 林子笑道:“甭你骗我啦,背后骂皇上,你是第一个。” 周法宏正笑着辩解,二龙转过来喊:“林子,你有病啊,这呆着干嘛,走走,库房。” 林子笑道:“我跟法宏沟通沟通,我老怀疑是他谍的我。” “哎呦,我有那素质吗?”周法宏笑着往后一缩身子。 二龙笑着说:“要是那样,等不到你出来,他的狗头早斜着眼在工区门口挂着啦。” 林子站起来,一脚踢翻凳子,在工区里大喊:“别让我逮着你影子,雞巴给你打屁眼儿里去!黑我?!” 二龙笑一下,先走了,林子也向库房去,顺路拍了一下柱子的脑袋,笑着说:“就傻柱子跟我好!” 胖子回头看一眼林子的背影,干张一下嘴,回过头来,慢慢缝起了花线。霍来清喊:“胖哥,你还真干?” 胖子苦笑道:“坐下了,还能再起来?” “先摸两天,林哥一句话,你又摇了。”霍来清得意洋洋地说,一边不忿地拿眼撩了小杰一下。小杰装没看见,只在嘴角挂了抹冷笑。 何永笑道:“吓我一跳,我以为林哥真下线儿干活来了。” 棍儿说:“你懂个屁呀。” 一会儿朴主任来了,把林子叫进了管教室,一直谈到打饭。 看着主任绷着脸出去的背影,老三小声跟我说:“林子玩意高啊,往灰网那里一坐,心里明白着哪,就看二龙和主任咋办。” “其实他也担心胖子闹腾,搅得他被动,这么一坐,就把胖子也谎下生产线了,然后他借二龙的嘴再离开,胖子只能焊在那里焊着了,他不敢也不能咬林子的边儿啊。”我笑着说。 “其实二龙昨天就肯定跟他亮明了,绝不让他干活,既摆了个义气,又省得林子给他添乱。”老三嘀咕道。 小佬说:“真折腾起来,二龙跟林子还不定谁占上风头上哪。” 老三白他一眼:“大脑简单,俩人能明着折腾吗?这叫政治。你以为是在外头打山头抢地盘哪?当不当大杂役对他们谁都无所谓,只要混得舒坦就行。再说谁不明白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闹大发了,政府再一掺乎,两败俱伤啊。” 我说:“看意思主任也不想动林子。” “动个屁,咱主任才是个窝囊官儿,跟上边不敢放屁,跟底下这些硬磕的杂役,也没大闹儿,他呀,也就图个安稳得了,对林子,现在最大的动作就是赶紧安抚,心里不定多怕他折腾哪。” “要是老耿问起来呢?”小佬问。 “老耿是大队长,跟咱五大总统似的,能管那么细?那他也太不会当官了。”老三差点又诋毁小佬“头脑简单”。 林子和二龙他们一起吃过饭,溜达出来,先喊了一声:“国子!” 国子正自己在离我们不远的案子旁坐着,赶紧应一声,站了起来。我突然才想起,好象很多天没注意国子了,在意识里似乎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似的。自从林子报了减刑,他就不怎么言语了,每天在工区也是蔫不答的,溜边上一坐,不象以前那样偶尔跟着杂役咋呼几声了。 林子问:“怎么不去吃饭?” 国子尴尬地笑笑:“吃了,好歹吃了口,食欲不大。” “,为兄弟这事烦呢?”林子笑着坐在国子边上。 国子嘟囔道:“打你一进去,我就没跟龙哥一块吃,全是他们的人,就甩我一单拨儿,没意思。” 林子莫名其妙地一摇晃脑袋:“!你心思太重点儿了吧?晚上过去啊,别等喊。” “算了林哥,我就自己吃吧。” 林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站起来,有些宽容地惆怅道:“随你大便。” 老三看林子往这里看,就笑着招呼他过来坐会儿,林子笑眯眯过来,聊了几句淡话,又进生产线跟大伙乱打了一通哈哈,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我估计林子是想调整自己的位置和形象了。 老三看着国子的后脑勺,低声笑着对我说:“看了吗?快走了,不想掺乎事儿了,褪套儿一个。” 我笑笑,没说话。国子月底就开放了,不想再惹什么不相干的麻烦也是正常的。当一根救命稻草突然变成铁蒺藜的时候,抛开它自己挣扎也是明智的选择,更何况国子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踩到河床 ,岸边就在不远了。 其实我倒觉得自己很理解国子的处境,一个标榜讲流氓 义气的“生意人”,为了自己混得舒服些,跟林子屁股后头卑微地媚笑着,慷慨地奉献着,已经在精神上经济上都感觉疲惫了吧。 林子和国子心里都有杆称,都明白他国子这个小弟和胖子不可同日而语。 国子也不会不知道,他跟老三、日本儿也不能比,而老三或者日本儿也不能跟他国子比。 一个个利益集 纠缠在一起,独立并且瓜葛着。一荣俱荣的时候,谁也不愿意被甩下,一损俱损的时候,谁也不甘心被扯上。我想这样的道理,他们谁都不比我短视。 林子晃了一会儿,站在小杰边上不动了,小杰讨好地冲林子一笑,林子也做出笑来:“嘿嘿,嘿嘿!”笑得小杰局促不安。 林子说:“紧张什么?脸怎么红了?” 何永替答:“容光焕发。” 林子和我们一起笑,接着问:“怎么又黄了?” 何永当然不甘怠慢,立刻回答:“防冷涂的蜡!”我们嘻嘻哈哈起来,小杰也笑道:“怪啊。” 林子笑道:“何永那是不求一帅,只求一怪,好路子!林哥喜欢,哪天我高兴了再砸他一番,何永——时刻准备着啊!” 何永回头道:“林哥你才不舍得砸我,无怪不成才,林哥才如命。” “你那张嘴,横竖使唤,以后少偷老六点儿网子就行了,老六哭得眼球儿都掉啦。”我们一起笑起来,何永也笑,辩解说没有那事儿。 林子笑道:“,你们谁拉什么色的屎我没注意,可你们心里那小九九,我明白个底儿掉!我就是懒得搭理你们得了,搁我刚来那阵儿的脾气,打折那小肋条就能码半拉工区啦!你们还跟我玩花屁股?哈哈。” 各色人等乱乱笑着,跟林子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不少。小杰也笑起来,捧着林子:“林哥那是把你们当人看哪,谁要不往人道上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林子笑道:“小杰啊,现在你是工区的大拿了,林子倒霉了,落魄了,我那些弟兄靠你照顾了?” “那还用你交代?”小杰一脸江湖地责怪道。 “不过这该打该骂的,你也甭客气。” 小杰直了一下腰说:“有你这话我就更放心了。” “不过这该怎么打该怎么骂,该谁打该谁骂,你也有着点分寸。”——林子还是满面春风地说着:“大家都是来改造的,都是混刑期的,个找个的舒服没错,鸟奔高枝落嘛,关键是谁也别挡了谁的道儿,这条条大道通罗马,不用非踩着别人的脑袋往上钻楞不可。” 小杰的笑开始尴尬,嘴里说着:“没错,没错。” 霍来清在脑子边上把网圈鼓捣得乱响,示威似的。广澜和崔明达坐在后面的案子上抿着嘴乐起来。 第五章 搅局第二节玩儿悬 第二节玩儿悬 几天后,龚小可突然被调离检验,去了库房当学徒。对绝大多数犯人来说,这些变化当然是无关痛痒,象林子说的:大家都在混刑期,个找个的舒服,龚小可有门子,在检验干的不爽了,想挪个坑儿,碍别人什么事? 老三和日本儿两个人的心思肯定就不一样了。 龚小可一离开检验,和老三的紧张关系立刻松动了,而且好象在库房呆得也很舒心,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舒展开了,没有了原先的郁闷气。 老三开始友好地喊他“二库”,言来语往中也没有了原来的排斥。龚小可偶尔就会来我们屋里坐坐,主要还是找我聊天。 老三问他:“日本儿跟你咋样?挺照顾的吧?” 龚小可欣慰地说:“要说六哥这人真不错,我刚来时候,听大伙说他黑心烂肠子,我跟他一共事,才发现这老头特热心肠。” “那好啊,跟六哥好好混,有前途。”老三笑起来,李双喜在旁边也笑道:“小可你到了库房就好了,彻底脱离劳动阶级了,有好处别忘了大伙啊。” 三中的大军一推门进来了:“老三,走吧——我那边。” “啥事儿呀?就这里呆会吧。”老三拍了一下自己的铺。龚小可在我旁边招呼道:“喝,军哥!” 大军笑道:“傻弟弟牛啊,跑一中这边妥轻来了,咱三中现在可又水深火热啦,装开恐龙了。” “啥?” “给一个做小孩食品的厂子搞加工,往小塑料袋里塞小恐龙。最后他们回去再装食品袋里——现在糊弄孩子不都兴送小玩意的嘛。”大军简单地解释。 “那也没你事儿啊,你不一直是逍遥大将么。”小可笑道。 “不行,现在老哥学好了——队长找我谈了,说下拨肯定给我减,‘可你怎么也得摸点活儿吧?要不这反映太大,让我们不好说话啊。’我说:‘行,那就给你们个面子,这拨要减不了,可别说我给你们好看。’这不,每天回来也发我一洗脸盆恐龙嘛——我让几个傻子给装哪,呵呵。” 老三笑道:“你们队长那是急着送瘟神哪。我看你跟那几个傻子关系还都不赖哦,你们三中也有意思,净出傻子呢怎么?” 大军看着小可笑道:“我们三中不仅盛产傻子,还盛产屁眼哪,不信问小可?” 小可笑道:“军哥你别给人家胡说去呀,又没抓过谁现案。” 老三感兴趣地问:“谁呀?你们三中谁是屁眼?是前面的还是后面的?” 大军小起来:“三哥是不是也好这块?打听这么细干吗?” “你别恶心我啦!”老三说。 “走,走走!到我那边。”大军拉老三。 老三一边穿鞋一边问:“有局儿咋的?我带俩菜?” “走吧——出去再跟你说,忘了你前两天跟我说啥了?” 老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利落地收拾了一下,跟大军去了。 李双喜赶紧追到门口,请示道:“老三一会儿我烧点水喝呀?” “烧吧,注意点官儿。”老三急着走了。 现在李双喜在这个屋里混得也很上层了,主要是把老三哄得高兴,因为年龄和阅历的关系,说起社会上的事儿,跟老三也有不少共同语言,除了一些所谓的梯己话,老三跟他也是热聊排档。“福利”方面自然照顾,屋里的卫生一类劳作也不用他抄手,让其他人轮流做,李双喜回了屋,基本上算活的很舒服了。 可大伙背后都有几分轻视他,不过,当别人靠宵小手段混得比自己强时,轻视和嫉妒往往就成了孪生。 李双喜跟邵林要了热得快,灌了壶冷水插上,又扒头冲外面跟谁嘱咐了一句:“盯着点帽花儿。”这边我和龚小可把屁股挪到铺里,靠着墙抽烟聊天,声音越来越小,因为聊到了一些私密。 龚小可先表示他知道我跟老三不错,也知道我不会告他这个老乡的状,然后才嘟囔起老三的许多不是——在检验干的时候,老三挤兑他当然算一条,然后就说老三现在跟我搭伙,纯粹是看上我帐上的钱了,要事我没有钱,他才不理我。 “老三就是个势利小人,你现在也用不着他怎样,他也不能把你怎样,不如跟他拆伙,自己吃多自在?我也听小杰说了,林子这一下来,老三这狗才肯定混不长,将来弄好了你就去检验呢,,他挤兑走我,他也落不下什么好。”龚小可跟小杰一个屋。 我当然不能跟他细分析我为什么不能跟老三拆伙,这里面好多微妙的东西不是三言两语说的透的,也是我不愿意想得太细致苛刻的,那样我会鄙视老三也鄙视自己,权且糊涂更好。至于小杰的话,我倒是动了下心:“小杰凭什么那样说?” “必是他们几个杂役背后议论过这事儿呗。” “提我了?”我担忧地问,我怕他们真拿我去顶老三,那样可就不好玩了。 “没有,是我猜测的。” 我缓了口起,庆幸地说:“我才不稀罕那个检验位子,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就挺好,至少不用担什么责任,哪里出了事儿也轮不上我顶雷吧?” 龚小可想想,笑起来,点头说:“还真是,不过真有事儿,还有耿大罩你呢。” 我笑笑,问他:“你们一块三中来的,小杰的门子是谁呀?” 龚小可摇头说:“还真不知道,在三中时候就光看他乱摇了,就是跟谁也不说自己是谁的人,不过那些官肯定知道,要不不会那么关照他。” 我笑道:“你这不废话吗?” 龚小可神秘地笑着,悄悄说:“小杰这个人啊……”欲言又止。 “怎么了?” “咳,跟咱没关系,不说了,说出来没好处。”龚小可坚决地晃了晃脑袋。 突然,在号筒里干活的门三太急敲了两下玻璃,坐了个敬礼的动作,李双喜已经烧开了一壶水,正一边洗着脚,一边插着又一壶,看门三太报警,立刻湿着脚趿拉上鞋,蹿过去把热得快拔了,盖上壶盖,跑窗户边上,把热得快放楼外窗台上了。 “起立!”日本儿在号筒里怪叫了一声,我看见门窗外面干活的几个犯人冒了起来,站得笔管条直。 我们都笑起来,邵林骂道:“整个一狗腿子。”边骂着,边贴玻璃往外探了一下,告诉我们:“耿大队,过来了。” 我们都直起身,搭拉腿坐在铺边上摆样子。 耿大队走过来,歪头往里看了看,跟我的眼睛一对上,就推门进来了,我们都站了起来,耿大队说:“坐吧,坐吧,现在是自由 活动时间。” 他看了我一下,随意地问:“睡哪个铺?” 我指了一下身后,笑答:“这里。” 耿大队看着被龚小可我们俩偎坐得一 乱的铺位,笑着说了句:“内务太差啊。” 耿大队一出去,李双喜就笑着说:“老师,耿大够给你盯的啊,睡哪个铺都关心,一看你睡组长边上,他就心里有数了。要是你睡门三太那个旮旯上铺,他这一问,当组长的知道了就得心里扑腾几下,抓紧得把你换下来。” 我笑道:“哪那么多讲究?是咱们犯人瞎给自己找别扭得了。” “耿大队这叫深沉,能直接说得把我的门子怎样怎样么?越是大领导越深沉,要是监狱长的门子,随便往哪个队里一扔,不得当爷爷供起来?还用监狱长开口说话?哪个官儿那么没眼?” 门三太敲了下窗户:“出号筒,去对面三中啦。”李双喜收了口,冲到窗边拎回热得快重新插上,龚小可了下眼:“睡觉去了。” 龚小可刚走,老三就嬉笑着冲了回来,进门就跟我说:“差点儿叫耿大给堵屋里,吓我一脑袋白毛汗。手术刀擦屁股——悬啊。” “三六地干活?”我笑问。 “没有。”老三裹了一下肩,有些神秘地说:“搞了点小动作,等完事了再告诉你。” “老三,水我给你烧上了,呆会洗脚吧。”李双喜招呼。 “老师先洗吧,我先歇歇,这会儿心里还扑腾哪。”老三脱鞋上了铺,盘着腿点上棵烟吸起来,嘬了一口才说:“三中那边抓了一酒局儿,老耿急啦,当场叫搬铺盖,一堆儿关了四个……林子多灾也多福啊,刚从那屋里出去,上厕所的工夫耿大就到了,要不准关个二来来。” 李双喜骂道:“那插旗儿的死啦?” “咳,净顾忙自己的小恐龙啦……老师,给,接见时候给孩子。”老三从怀里抓出几个颜色神态各异的塑料小恐龙,散放在桌子上,我们几个都凑过去看,喜欢得不得了,仿佛自己成了小孩子。 老三笑道:“三中那帮疯了,一装就是后半宿见了。都干直眼了,要不耿大进来了,好多人都没反应哪。” 李双喜笑道:“看来还真得有一个日本儿这样的马屁啊。”然后跟老三说了日本儿喊“起立”的事儿,老三笑骂道:“溜须拍马的买卖都让他抢了,简直不给别人活路啊,这不他欺行霸市嘛!” 第五章 搅局第三节引而未发 第三节引而未发 老三的确是去文身了。这和我猜测的一样。他在被耿大队惊吓那晚以后,转天就告诉我了,还神秘地撩了下衣服给我看他的大肚皮,一条凶猛的龙头刚勾勒出一个轮廓,他在脖子下面划了个弧线,笑道:“以此为界,夏天穿T恤不能露出来,毕竟这岁数了,赶明让儿媳妇看见,该说了:这老不正经。” 我笑道:“那你弄它干嘛?我看你是心血来潮。” “有点。不过也想了,混了这么多年,进来这几回,也不留点儿什么出去,心里还怪空荡的。” “你这心理不老健康啊。”我笑着批评他。 老三告诉我,三中那边是比我们这里活跃,现在刺活儿都成风了,后半夜一看哪个屋还昏着灯,门窗玻璃都挡着的,肯定在上活儿。 “等哪天洗澡咱看着点儿,据说小杰背后上有条龙,刺了一半,龙角还给刺了个花样,让别人给琢磨了,大军说一定要我自己看,一看就明白,咱都盯着点儿。” 我说:“我有那个闲心?他那龙角上就是刺俩天线干咱什么事儿?” 老三怂恿我:“就是看看嘛,大军那意思,刺的不是一般东西,为这事儿,小杰差点跟刺活儿那位决斗哪,勾得我心痒痒——倒要看看是个什么宝!” “这你也信啊——大军逗你玩呢呗,这里人不都腻得难受么。” “不象,绝对不象。”老三说。 后来蓝小姐来收货的时候,老三凑近了跟她嘀咕:“蓝师傅,下回进来,给我捎点纹眉液来。” “你要那玩意做什么?还美丽美丽?”蓝小姐疑惑地开着玩笑。 老三神秘地说:“这是男人的事儿,你不懂。” 蓝小姐嗔怪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给你拿,你要是干了坏事儿,主任知道了还得跟我耍威风。” “哎呦我的好师傅,我混了多少年啦,能出卖朋友?你还不如直接宰了我。” “那?——我给你拿来,你怎么谢我呀?”蓝小姐乜斜着眼问。 老三挺胸道:“这里说什么都是空的,等我出去了,你就知道老三是什么人了,点水之恩,涌泉相报啊。” 老三给我学的时候,得意并且神秘,惬意的表情似乎在跟蓝小姐谈恋爱。 其实蓝小姐并不单给老三捎东西——不过给老三的东西,都是小件儿,针头线脑啦,硬币啦,也都是无偿的,似乎对老三确有些鸡毛蒜皮的好感,或许,蓝小姐就是传说中仰慕流氓 的女人吧——蓝小姐还不断地接受林子、二龙的现金,从外面带进他们需要的东西,据老三说,她高兴这样做的原因,是可以从中赚取“差价”,只有对他老三,是“无私奉献”。 蓝小姐也有个条件,就是要杂役们给她把质量盯紧了,任务急的时候也不要刁难她。 蓝小姐的老板只到工区露过一次面,红光满面的一个爆发户,四十几岁的表皮,看样子和蓝小姐的关系不太正常。这一点,也是老三最先提出来的,二龙为这句话,跟老三闹了好些天,说他嫉妒了,说他对蓝小姐起了贼心。 蓝小姐看上去精明干练,上面漂来漂去的那些家伙就偏要戏弄他。蓝小姐跟大家熟了,老朴规定的那些五讲四美的规矩就成了狗屁,杂役们一看她来,就想着拿她过节,活跃一下气氛。 她也讨厌,跟犯罪分子热乎,有一次好奇地问门三太那个老头是什么案子,林子告诉他“猪肉注水”,蓝小姐诧异地说:“现在的法律有这么严啊?猪肉注水就判3年?我们集上卖肉的,哪个不注水?”林子笑道:“卖的没事儿,注水的时候别抓住就行。”“谁注水还跑大街上注去?那个老头咋那么笨,还叫人看见了?”蓝小姐越是天真诧异,那些人越是严肃,一副悲愤的表情,似乎也对这种结局无奈和同情得不行。蓝小姐一出去,一帮人立刻笑暴了棚。 老三事后买蓝小姐的好儿,体恤地劝她不要总跟“那些人”近乎:“没看出来他们全是拿你开心嘛,没一个真心跟你过往的。” 我笑着问老三:“你是不是真想勾搭人家蓝小姐啊?”老三笑着,不屑地说:“你三哥能那么没品位嘛——这种档次的女人,外面拿簸箕撮,一筐一筐的——现在不是摸不着鱼,拿个泥鳅凑合着闻闻醒味嘛,哈。” 蓝小姐这只泥鳅,每半个月就钻进五大的泥坑里搅腾一遭,二龙以前并不怎么招惹她,自从当了大杂役,见她第一面就开始敲打:“蓝小姐?”——二龙是唯一当面叫她“小姐”而不是“师傅”的人。 “蓝小姐?”二龙牵着黑猫过去招呼:“看看!我们弟兄们干劲怎样?” “高。” “辛苦不?” “可是辛苦了。” “嘁,你们老板狠啊,你问问他知道弟兄们过的什么日子不?他是喝我们血赚足啦!” 蓝小姐有些局促地笑道:“瞧这大哥怎么这样说?你们不干网子也要干别的吧?” 二龙笑道:“回去告诉你们老板,差不离的时候,也该出点血犒劳犒劳弟兄们了,这是我的意思,跟那帮狱卒没关系,你别给老朴说去啊!” 蓝小姐笑道:“行,回去我跟老板说说,办不办是他的事儿啦?” 广澜在旁边笑道:“你再给他捎句话,他现在不办,等弟兄们出去了,帮他办,肯定比他办得漂亮,嘿嘿。” 林子也说:“行啊,他不来,等出去了,我找你们老板好好喝喝。” 蓝小姐转移了话题,笑着说林子:“听说你过俩月就回家了?” “回姥姥家,这里就是我家!”林子被说到痛处,不耐烦起来。其他人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笑,笑的蓝小姐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舒展着嘴唇,酒窝一明一灭的。 林子不理蓝小姐了,揣着兜儿,蹦蹦达达地在生产线里穿行起来,一边快乐地唱着:“找,找,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拍”,突然伸手抓住小杰,看他一愣的工夫,又松开了,继续蹦达:“找,找,找朋友,找不找了好朋友……” 二龙拉长声音宣布道:“又神经一个——” 林子停下来,回头喊:‘龙哥我就不信那个傻能忍一辈子,露头儿我就给他切啦!” “对,切完了给他塞屁眼里!”广澜叫道,一边大笑。 老三笑着提醒道:“人家蓝小姐还在这哪?” 二龙不屑地看一眼不尴不尬的蓝小姐,说:“蓝小姐又不是没吃过没见过,怕你们?”在一片笑里,二龙拽着黑猫,独自回库房了。 蓝小姐催促老三:“赶紧跟我把这些活倒腾着验一遍吧,要不主任来了,又得骂你们。” 老三笑道:“还是蓝师傅体贴俺们哪。” 去闻泥鳅味儿的人说笑着散了,林子也骂骂咧咧地奔库房走,路过胖子身边时,停了一下:“兄弟甭灰心,塌实干,累不死咱。” 胖子抬头说:“林哥我明白,哪天别让我找上,不对付了找茬砸废丫的。” 林子笑着大声道:“我还不动谁一个指头了,我搞精神胜利,熬神经他!” “熬神经他!”何永一边干活,一边仰脸儿唱和了一句。 我感觉周围的空气很压抑,大家都闷头干活,亏心不亏心的都怕有什么不测降临到自己头上。 小杰空虚地大喊:“都给我飞起来,飞起来!蓝师傅在这里哪,干出点品来,对,都给我出品,出品!……门三太,傻柱子,我再看见你们糊弄,砸你们墙外头去!” 何永笑着请求道:“好杰哥呀,你把我砸墙外头去吧!这可比减刑来得舒服多啦!” 大家都笑起来。连被大家遗忘的病号二神经和小朴也在墙角笑起来,二神经笑得咳咳咳闹起来,我一回头,小朴正抿着嘴二神经。 小杰大步走过去,先给了二神经一脚,骂道:“的沾这事儿来劲了哈,我看你们装也装得差不离了,起来,的都起来,给我烧花线去!”小杰一边喊,一边踹两个人:“!起来!糊弄别人你们还糊弄得了我?花线,烧花线去!没看傻子都干呢嘛!劳改队里不养闲人!起来,起来!还跟这偎蹭是吗?” 二神经眯着眼,疲惫不堪地嘟囔:“我干不了活。” 小朴不说话,只看二神经的表现,自己也不动地儿。 蓝小姐在那边住了手,有些新奇和迷惑地往着小杰那边,不知道是否心生了些许的仰慕,老三在旁不屑地笑着。 周法宏小声骂道:“,跟他们上什么论?官儿都不管,你管什么?” 小杰疯踹了一番,俩人都倒在墙角,不动换,最后小杰很坚持原则,说到做到,拉着二神经的一只脚,生把他拖到傻柱子边上,回身对小朴气喘地喊:“还用我拉你吗?” 小朴嘬着腮,吞着袖,弱不禁风的样子,一步三摆地过去了,病猫一般耷拉着头,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干!门三太,教给他们怎么干!” 门三太鼓励那两个人;“干吧,摸点活儿还锻炼身体呢,总呆着,呆废啦。” 二神经半坐半躺地仰起身,挤出一丝怪异的笑来:“我不干活很多年。” 小杰一脚把他踢平在地上:“从我这里开始,就得破破规矩!” 胖子在后面突然钻了一句:“你欺负俩残疾,还叫人吗?” 小杰回头愤愤地解释道:“他们有病?鬼才信!劳改队里没有治不好的病,我还就专门会治病!” 广澜也走近了笑道:“小杰你要把他俩糊弄干活了,真是成绩啊,连主任都得高看你一眼。” 小杰情绪激昂地说:“不干活?我就不信邪!以前我还以为这是俩大门子呢,敢情是装的!活儿不干不说,还挺掺乎闲事儿!” 二神经控诉道:“我们掺乎什么闲事了?” “笑,刚才你们笑什么笑?不干活,还有权利拾笑话?” 门三太帮小杰动员:“干吧,先着吧,又不累,杰哥也不能叫你们干太多不是?” “捏死!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你们俩,干不干吧!?”小杰横眉立目地咆哮,做好了新一轮武力征服的准备。 二神经有气无力地垂着脑袋,不说话。小朴柔声轻语道:“我真干不了。” “通!”小杰的拳头对付这样的人还是比较厉害的,打得又准又狠,小朴“啊”地一声,向我们这里倒过来,我没办法犹豫和选择,展臂把他收到怀里,自己也和他一起滚下座位,幸好周法宏急急援手拉了一把,才没有磕到墙上去。我心里恼得很,急忙抱着小朴一起爬起来,还没立稳,小杰的脚已经到了,踢在小朴肚子上,连我一起撞到半米外的墙上。惹的大家一片乱笑。 我稳住身子,皱着眉道:“小杰你有点过了!拿我一块开圈啊?” 小杰略微有些歉意,笑道:“没那意思老师,我冲的是那个小!” 我鄙夷地挥了挥手:“打住,您旁边练去,我心脏受不了。”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小杰有些脸上不挂,埋怨道;“老师你这样不对路啊,咱俩也没过节,抓机会咱聊起来,还是哥们儿哪。“ 我自然不想跟小杰这样人周折什么,我只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才赶事儿说事儿地噎了他两句,听他这样一说,又觉得可笑可气了,不觉多塞了一句给他,也算玩笑:“哥们儿我不敢乱攀,这里全是哥们儿,不新鲜了,缺的是姐们儿。” 广澜立刻大笑起来,旁边的人也哄笑,觉得这话好玩,起个流氓 哄而已,没料到小杰的脸突然就变了,懊恼地说:“麦麦我告诉你,平时我可够照顾你的,看的是耿大队的面子,你别不知好歹,咱可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再听你说那着三不着两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我没想到一句玩笑让他这么过电,被他一横,心里也上了火,当即把小朴按在我的座位上:“今天你还就不能碰他了,有话冲我说!” 周法宏晃着脑袋也站起来,哼哼了两声,充满了威胁和挑衅。 老三看这里的动静不对,也赶紧撇开蓝小姐赶来,小佬横着膀子紧追着。老三拉了小杰一把:“怎么了,跟老师咋又顶上牛啦?” 生产线上的人都不干活了,坐在那看这边,蓝小姐在检验台那里也翘首张望着。 小杰跟老三说:“麦麦也太不够意思,跟我说那没边儿的闲话,真没看出来,一个老师,能说出这些话来!” “说什么啦?说什么啦?值得杰哥这么动肝火?”老三笑着问,看来这个架是打不起来了,如果小杰不想死的话。 广澜笑着学了一遍我的话,老三笑起来:“这有什么啊?这话你生什么气,要是蓝小姐听见了,生个小气什么的还说得过去,不过那也是装的,她心里还得偷着美哪,,你生什么气呀你?搞不懂。” 小杰瘪着嘴,无奈地摇了一下头:“得,算我冲动。”一回头,看着流水线大喊:“的,看什么!干活!!” 老三又打了两句哈哈,回去找蓝小姐了,小杰没忘了二神经那个茬,转向我说:“麦麦,得,老师,老师,咱各管各摊,这事儿隔过去,翻页啦,小朴还得归我修理,你忙你活儿,晚上得空了,咱哥俩烙烙磕儿。” 小朴不等我说话,一挪屁股,佝偻着腰,蹲我们案子边上去了,我示意周法宏干活儿。 小杰喝令小朴和二神经蹲一块去,继续胁迫他们摸活儿。二神经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就是不吐口。小杰大叫着踢了他一顿,不见效,气汹汹奔库房那边拿棍子去了。 小杰提了棍子回来,二龙也跟了过来。小杰雄赳赳地一脚踩在二神经胸上,用棍梢指着他鼻子问:“干不干?” 二龙皱眉道:“我以为跟谁哪,你跟他撒什么欢儿?” “装王八蛋不干活?我就不信邪!” “,你真是我大哥!”二龙笑道:“你头一回混劳改队吧,人家官儿都不管的事儿,你显哪家子能?看别人舒服你难受是吧。” 小杰灰心了许多,还再挣扎着:“工区里养俩这玩意,影响大伙情绪啊,要再出来俩咋办?也让他歇?” 二龙不屑地一耸鼻子:“牛的就跳出来,过了关就歇!你干杂役怎么干的?这还得我教?!这俩宝贝是老五大的遗产,官儿默许的白吃饭儿,就关着他们,耗着他们,你以为天天旮旯一坐,蜗牛似的眯着好受,你来两天我看看,你还不一定有这毅力。” 小杰把脚从二神经身上拿下来,在地上蹭了两下,不忿地嘟囔着:“看他们我就堵心。” “谁你看了?我怎么看不见他们?眼跟着心走,你他心里就不干净。”二龙甩句话,出了工区,不知何往。 小杰踹了二神经一脚:“滚,滚旮旯死去!再听见你出一点动静,我见一回打一回!哼,熬神经了你们!” “对!熬神经他!”何永笑道。 小杰说一声“大怪”,狠狠地一甩手,棍子飞向了库房墙上,日本儿诧异地一拉门,林子的咆哮声传出来:“作死?有本事直接照我脑袋上开!!” 第五章 搅局第四节不爱红妆爱武装 第四节不红妆武装 小杰晚上果然叫我去他屋里,又是茶又是烟的紧顶,宁宁在一旁伺候得周到,我看着宁宁粉扑扑的小脸玩笑道:“这里面能保养得跟个小女孩似的,真不简单。” 宁宁的脸红了起来,腼腆地笑笑,真象个小姑娘。 小杰笑道:“宁宁脸小,家又是外地的,不是我护着,早让人欺负得不成样子了。” 聊了几句闲话,小杰压低声音道:“老师,工区那事儿咱谁也别过心。” “那是,不就几句玩笑么?”我心里鄙夷,脸上轻松地说。 小杰说:“其实咱俩真得多亲多近,这话我没跟别人说过——知道我在五大的关系是谁的么?” 我心里一惊,想他要跟我说这个?龚小可说他可是一直讳莫如深的啊。 “跟你一样,他不让我对外面说。犯人里面,你可是第一个知道的啊,千万别跟别人讲,要不耿大该跟我急了。就你知道就行了,以后有什么事儿,咱哥俩还得互相帮衬着,别给耿大丢脸啊,你说是不是?” “……哦,啊!当然,当然。”我迷迷糊糊地答应着。小杰的话让我感觉意外,耿大干嘛不让他说呢?怕影响不好?那为什么我可以说,小杰就不能说? 小杰跟我又扯了些闲的淡的,让我知道了他是报复伤人进来的,具体细节他没说,我也懒得问。又谈了些各自家里的情况,我们两个都有些缺乏深 的热情,小杰开始吩咐宁宁去水房要水,准备洗个澡。我借机离开。 回屋以后老三问我,我就说是为工区那点破事儿,别的没提。 老三笑道:“小杰这雞巴鸟人也太不长眼,谁他都想动动,我绕八个弯子也没料到他想跟你来事儿。以前我还想跟他 ,后来你也看出来了,我不往屋里招备他了,就是看他这人没个爷们儿意思,出息不到哪里去!” 周法宏在上铺慷慨地说:“,他今天没动手算拾个便宜,他要敢往老师跟前凑乎,我一撇子腮他大烟囱上去。” 老三道:“还用你动手?老师一只手就把他办了,后面的零活小佬收拾!” 小佬哈哈笑道:“我从后面跑过去,就是想打便宜人儿去的,没想到小杰那狗的先雌了。” 我们笑一阵,我告诉老三:“你不是对小杰体特感冒吗?洗澡呢。” 老三立刻把脚塞进拖鞋,拿卷手纸,笑呵呵出去了。 小佬问我:“三哥受哪门子病了?” “轻度小变态 呗。”我笑道。 李双喜已经钻进了被窝,听我们聊得热闹,不禁睁开眼掺乎道:“小杰的门子厉害,要不冲他这行的,早打铺底下去了。” “他门子谁呀?”小佬问:“没见丫露过。” 李双喜鼓动了一下子说:“听三中那边一老弟说,好象是大黄吧,也有说耿大的,谁也弄不清,这小子嘴还挺严,要搁咱身上,不早咋呼了?。” 我没搭言,怎么又变大黄了? 看老三还不回来,我心里也有些活动,也照葫芦画瓢地拿了卷手纸去了厕所。 小杰果然在洗澡,正蹲在地上,让宁宁给他撮泥儿,背朝着墙,跟蹲在茅坑上的老三聊得欢畅。 老三看我进来,马上热情地招呼我蹲到旁边去。厕所里充满了 吞吞的蒸汽。 老三笑眼看我一下,接着跟小杰说:“现在你们老三中那边正忙活着哪,你还不找他们去补几针?” 小杰一边着下面的一嘟噜肉,一边无所谓地说:“出去再说了,不就差一对角了吗,这里面没有高手。你要想弄活儿,将来出去找我,我给你介绍个高手,以前是美院的老师。” 老三说:“我?我不弄那个,不是你们这岁数啦。” 我看着小杰说:“三哥明天要是天气好,我也得安排个热水澡了,你洗不?” 老三笑道:“我得沉几天,身子不方便。” 我和小杰都笑起来,我想到他肯定是因为身上的龙迹还没消肿的原因,小杰笑自然是想到了别的方面。 我干蹲了一会儿,感觉无趣,抱怨了一声“肚子干疼拉不出屎”,先走了,路过窗口,我忍不住搭眼望了一下,小杰的背正冲着这里——那条龙没有角。应该刺角的地方是一片囫囵的疤痕。 霍来清还在林子门口跟网子奋战着,看我过来,说了句:“老师你牛啊,晚饭前就完活儿,还是门子厉害。,我那穷爹,雞巴本事没有,干瞅着我在这里受罪。” 我笑道:“还有多少啊?” “后半夜见!老这样,林哥快把我哄别的屋去了。”霍来清愤慨地狠缝了两梭子。 “林哥又没在屋?” “对面号筒哪。我这里,现在是没的孩儿啦。”霍来清嬉笑地抱怨。 我刚要走,霍来清又把我叫住:“哎老师,你急着干嘛去,跟我聊会儿,腻死我了……,你白天咋不砸那丫的!” 我看看厕所那边笑道:“都局在那了,动不了手啊。” “我早憋足劲了,只要你们一动手,我就往上蹿,不打白不打,那傻恨死我啦,以后再有这机会,千万给我留着。” 我说:“行啊。我这人就以助人为第一乐事。” 从摆满了网子和花线的号筒里穿行着,我才感觉到一些悲凉的幸福。每天我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外面还有多少弟兄“困在网中央”啊。 回去先写了篇日记:今日蓝师傅来收货,生产杂役小杰在敦促两个病号参加改造的过程中,和我发生了一点矛盾,当晚小杰主动找我谈心,两个人都表示要尽释前嫌,以更大的热情,共同投入到追求改造的潮当中。 翻了一会儿书,看看老三还不回来,估计又去三中那边刺活儿了,就先睡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老三推醒了,睁眼时,看到一张兴奋的脸。 “几点了?”我含糊地问,有些不满。 “刚过半夜,我去三中那头了,,值班的还跟我执拗,懒得给开门,差点这起来……”老三的脸郁闷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兴奋,低声说:“特大新闻哎——” ‘啥呀,又有关的?” “NO呀,小杰的。” “什么?”我往前凑了凑。 “那丫敢情是一兔子,又当公又当母。” “靠,你听谁说的。” “大军。知道么,他那后背……哎呦,等会,我一说就想笑,让我缓口气儿。” 我笑道:“后背咋啦?不就一无角龙么?” “呵呵……别笑,我忍忍啊……那是他自己发狠,在沙砾墙上蹭下去的,原来……呵呵……大军说原来是俩雞巴!哈!”老三捂住了嘴,脸色红光焕发的,我忍不住也笑起来,尽量压低着声音:“不可能吧。那做活儿的也太损了点儿,小杰能不跟他决斗么!” 老三笑道:“大军瞎说呢,其实是一对羊角,龙(羊)啊,懂什么叫龙吗?” 我笑道:“公兔子呗。这人也够他缺德的,谁做的,大军?” “不是,已经开放了,从独居开放的,后来做活儿的时候,让小杰给点了。” 刘大畅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什么,似乎不满,又似乎在说梦话。老三一边脱衣 服,一边笑着;“小点声吧。” 睡了一觉起来,再看小杰,就怎么瞧怎么象兔子了。“心理暗示”这四个字果然厉害。 可一想到小杰说他也是耿大队的门子,我就别扭,不是一般的别扭。 第五章 搅局第五节金榜提名 第五节金榜提名 5月中旬,一个光煦暖的日子,二龙喊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犯人,跟他跑七大工区那边转了一遭,回来时一人扛了一根长木棍,还拖来了一架折叠梯子,一盘8号钢丝,在我们窗外吆喝着忙起来。七大的一个犯人——估计是杂役也跟过来看热闹。 林子和几个杂役、组长都跑出去凑趣,表情都挺活跃。 我趴在窗边问老三:“弄什么啊。” “龙哥搞三产啦,种几架葫芦。” 广澜笑道:“给你们搭个凉棚。” “到时候再来个花前月下。”我笑着说完,马上觉得失语了——小杰正在旁边,看我一眼,脸色不很舒服。我犹豫一下,就来了气:的,本来活得就够压抑了,随便说句话,还得照顾你情绪是吗? 二龙在旁边指挥着几个人拿铁锨翻地,把土里面的碎砖块细地挑出去,一边惬意地憧憬:“小日子得越过越滋润才成,充满光啊,老三,对不对?”说着,狠狠地戳了一下老三的腰眼儿:“对不对?” “对对对。”老三一边笑着跳开,一边附和:“充满光,好日子还在后头哪。” 日本儿景仰地说:“龙哥简直就是创造神啊,五大的改造环境一下就变了。” 小杰小心地问:“主任要看见了,行吗?” 二龙一皱眉:“去去去。主任是你爹啊?” 广澜笑道:“龙哥!拿铁丝在架子上编个万字,葫芦长起来以后,让它盘成一纳粹 徽!” 林子大笑起来:“还是盘成一屁眼吧,到时候,让小杰天天钻!”外面的人都暴笑起来,小杰又不敢恼,尴尬地说了句:“你净拿我改着玩。”灰溜溜转回工区来了。 我忍着笑,看小杰拐回工区来,突然觉得他又没劲又可怜,估计他喜欢后庭之花的秘密,早就被五大一的“高层”进行了“内部掌握”。 以前只是听他们胡说,对劳改队里这个“”的问题不很在意的,只知道大家都很压抑,也都在不断地释放,政府的思想管制和体力消耗战术,只能萎犯人的一部分能量,荷尔蒙的积聚是不能完全有效地遏止的,我们便通过自慰、通过 流黄笑话、经验来释放,通过捕捉可遇不可求的蓝小姐一类的“泥鳅”来释放。 至于兔八哥的传说,我曾经似信非信,这么多人整天形影不离地扎在一起,想搞点业余生活简直不可能吧?后来经历了喝酒、文身、VCD甚至手机,我的怀疑才开始松动——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啊。看了么?二龙同学又开始展望未来了。 二龙双手叉腰,望着劳动现场勾画着蓝图:“过些天让一大给出几个管子,铸个龙头——要不让蓝破鞋从外面带进来也行,咱在工区东墙外面打眼井,焊个水箱吊起来,夏天来个淋浴!,好日子不得自己创造嘛!” 广澜笑道:“龙哥你又要开始折腾啦。”日本儿和老三都在旁边给足了笑脸,两副佩服佩服的表情。 二龙笑道:“小河沟,翻不起大。”我想二龙不是谦虚自己吧,估计他想表达的意思是:这里是小河沟,困了他这么条大鱼,想兴风作都没有足够的空间,还郁闷哪。 二龙抬头看见我,笑道:“老师,今年积极啊,还不出来干活?” 我笑道:“啥积极啊?” 二龙说:“出来不出来吧,不出来我让老朴把你票儿撤啦?” 我笑着说:“出来了。”转身穿过流水线,走出去,我知道二龙开我玩笑,可这玩笑还不能不拾。 二龙看我出来了,笑着挥手让我回去:“去吧去吧,我不跟麦麦逗。” 广澜笑道:“嘿,稀罕啦?你还有个不逗的人?” “龙哥这是尊重知识分子,看出是真流氓 啦。”林子笑起来。 我也笑道:“龙哥,可不是我偷懒啊,你不给我劳动机会的。” 二龙说:“麦麦是重点保护,谁嫉妒了谁就变成他那样的我看看?” 日本儿一边跟二龙说:“不叫老师出来,我还给忘了,材料还没弄完哪。老师?” 日本儿追上我:“跟我上库房,帮忙整几个材料。” “什么材料啊,你那堆烂帐我可不掺乎啊?”我一边跟他走一边说。 日本儿说:“好事儿。别老说六哥那是烂帐啊?规矩着哪……” 进了屋,龚小可正一本正经地写着什么,面前放一堆表格。我一眼搭上,是个什么“证明材料”。 日本儿拉把椅子先让我坐下,笑眯眯道:“上半年的减刑票,你是个积极。” 我心里一阵欢喜,虽然不出意料,还是欢喜啊。 “票儿呢?票儿什么样啊?” “主任手里哪,就一张纸片儿,甭惦记,看它干什么?先帮我弄这堆材料吧,7月份减刑的,老师你来侉子跟火头五的吧。”日本儿给了我几张罪犯改造事迹证明材料的空表格,又递过几份写在白纸上的事迹简介,教给我说:“按顺序抄,遵守监规的,生产劳动的,政治思想的,底下证明人一拦写一个你的签名,其他写别人的名字,字迹最好别写一样。” 我说:“怎么?这一年里减几次刑啊?好象总放人似的。” “四次,一季度报一次减刑,有时候错前有时候错后,日子没准儿,左右是四次。”日本儿罗里罗嗦地说着,一边翻腾桌上一摞资料。 我看了看侉子的先进事迹,遵守监规那一条写的是他不仅严格要求自己,而且勇于和违犯监规监记的犯人做斗争,说一次看见某人在用热得快烧水,立刻制止了他,并及时报告了政府队长,最后那个家伙遭到批评,侉子遭到表扬——那个犯人的名字我不熟悉,一问,是个已经开放回家的。 我笑道:“真有这事儿吗?” 日本儿也笑道:“你也太实在了吧?” 我说:“那我减刑的时候,给我编什么事迹啊?别阻止他人越狱吧?” “那你就甭心了,大同小异,按说你们知识分子弄这一套更厉害啊。” 我说:“我不行,我当老师那阵儿,就忙着跟孩子们传播真理了,弄虚作假这一套还没来得及练呢。” “这不叫弄虚作假,这叫形象工程——你说你家里搞装修是不是弄虚作假?不是,肯定不是,可这一装修啊,原来墙面上那泥点子都藏起来了,没人说你假,夸你还担心找不准合适词儿哪。”日本儿穷侃着。 “是是。”我一边笑一边抄着侉子的先进事迹。日本儿还不住嘴:“这上面的官儿就是主家,咱就是那搞装修的,主家给定了方向,咱就可劲拿材料造吧。” 我问:“这次咱一共几个积极?” “积极8个,表扬不少。” 我在心里算了一下,说:“光上面漂着这些,连赵兵都给了,不够分吧?” 日本给我算:“林子和胖子肯定没了吧?广澜来的时候就刚从独居出来,这半年也不能给票儿,有个值班的和组长该走了,正常开放,要票浪费,又省两张,还有那手里票足够减了的,就等下拨一报就回家,也不能再给他‘积极’,弄个‘飘扬’票飘着就行了……这积极票得给用得着票的人头和门子一分,再拿线上表现真到位的劳动犯补充一下,装点一下门面,就齐活啦,下面干活的,就拿表扬票打付他们。门子和人头也不是都给‘积极’,主任那里得算计啊,谁能什么时候减刑,几张票最合算,得全局统筹,给少了给多了都不行——这是他们当官儿的要心的,咱不管那个,让给谁整材料就整呗。” 我笑道:“要让我算这个帐还真算不过来。” “这都是经验,来几次或者多呆些日子就明白了。”日本儿说。 我和龚小可都笑了,不思进取地推辞道:“这经验还是不要好。” 我边写边随意地问:“小杰咋样?肯定积极了吧。听说是监狱长或者大黄的门子呢,怎么不给他安排个局级?” “哎呦老师——”日本儿不屑地拉着长音儿:“就那个现眼玩意,谁愿意给他卖力气?” “他谁门子呀?没听念叨过呢,也没看找过谁。” 日本儿神秘地说:“大黄的正根儿,托付给老耿了,老耿不敢怠慢啊,往下面扒拉吧,先是三中,呆不下去了,又踢咱这里来了,怎样?混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事儿啊,我也是听龙哥他们嘴上拉拉的几句,主任好象不让往外讲,说谁都嫌他丢脸。” 我笑道:“这干不好工作又什么丢脸的?新鲜!” 日本儿咯咯一笑:“你问小可吧,他们是老三中一堆过来的。” 龚小可诡秘地一笑:“可能是嫌他案情不好吧。” “伤害,报复伤害有什么丢人的?更离奇啦。”我心里笑得不行,嘴上装糊涂。 “谁说他伤害进来的?小姐不给钱,让人家告了个强啊,这你都不知道?” 我一耸眉:“哦,是这样啊,那也不至于多丢人啊,在外面丢人,在咱这里还丢人?小儿科嘛。”其实我早听老三说过,前些天小杰告诉我是“伤害”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经龚小可再一证实,就更觉得小杰是个一屁俩谎的东西了。 同着另一个人的面儿,日本儿和龚小可都留着半拉心眼,谁也不对我讲“兔子”的底细,一个老谋深算,一个小鬼灵,不知道他们在库房里,会成为黄金搭档还是生死冤家。 聊着,我已经把手底下的几份材料搞定,日本儿拿过去审了一遍,办公室主任似的。 我笑着说:“六哥,你开放前,可得把我小可弟弟带出师啊?” 日本儿惜地看着龚小可:“小可行,挺聪明的,库房这点活,一学就会。” 我想起他以前一直对我唱的“不是一般脑袋干的了库管”的论调,不觉又笑起来:“你可别把小可带不出师,在带出事来。”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我是毫无保留,不象老三。”日本儿笑道。 龚小可不屑地说:“老三那雞巴人老怕我夺他饭碗呢。” 日本儿说:“检验那点活,傻柱子都能干,老三还当是高科技哪!老三这个人,除了溜须拍马,拉拢人心,没别的本事。” 我笑道:“这叫各走一,林子说的好啊,只要不挡别人道儿,谁咋走咋走,不都是混刑期吗?”我是懒得在这里跟他们讨论老三,他们的话我不会跟老三去传,我的话呢?也许会让谁拿槍使唤着,去对付老三呢,那时候,我也里外不是人了。 临走的时候,日本儿嘱咐我千万不能把“票儿”的消息透露出去,说是关乎人心大局。 其实宫景是故弄玄虚了,没几天时间,奖励票的分配方案就让犯人们了解了一个大概,没有什么波澜,有些人骂几句闲街也很正常,不满分子总是要存在的。大多数人的态度是接受现实。而且表扬票的分配也基本合理,干活多的得票,干活少的拉倒,没有太大争议。至于“积极分子”票,一般“群众犯”本来也没有热心觊觎嘛,呆得时间长了,大家都已经能够顺从这里的惯,知道什么是自己不可以去追求的。 特权,特权在很多时候是坚不可摧的。努力教导自己去承认一些现实的东西,是非常必要和明智的,反抗是悲剧的根源。 ——关于这一点,犯人们的看法很野蛮,并且很通俗很自嘲:有辙你想去!不服你就跳出来! 没有人跳出来,也没有人有辙。敢跳出来的不是住院呢就是已经混起来了,真有辙的也不至于到两手空空再想。剩下的只有忍耐,忍耐多了,就感觉不出压抑,象物种的自然进化一样,面对种种的“不公平”,人们是会逐渐适应逐渐麻木的,麻木的结果就是感觉目前的一切很正常,正常得可以熟视无睹。 第五章 搅局第六节糊涂官判断葫芦案 第六节糊涂官判断葫芦案 工区窗前的葫芦架古怪地坚挺着,朴主任来了,一言不发,直接找二龙“谈判”去了,他“没有胆量”断然命令把这个架子拆掉。说的委婉些,是他懂得领导的艺术,知道给下属一个脸面。说得直些,他是担心二龙反过来栽他,不给他面子!不给主任面子的结果当然肯定还是要拆葫芦架,但二龙这个架子就拆得威风,简直就是在拆他朴主任的“架子”。不仅朴主任,连我们也相信二龙一发“神经”,做出这样的事毫不为过。 这是有先例的。 前几天,郎大乱来工区溜达,脸红扑扑的,估计又刚喝了几口,在前面跟几个杂役穷搭和、吹牛,仿佛自己就是一代枭雄。二龙强拉硬拽着精神烦躁的黑猫杀出来,见了郎大乱就来一句:“喝,稀客啊。” 郎大乱看一眼他手里牵着的活物,皱眉玩笑道:“俗话说啦,好女不养狗,好男不养猫,杭天龙你这好有问题啊。” 二龙一提绳子,把黑猫提到怀里,象提一个没知觉的暖水袋,黑猫愤懑地叫了一声,被二龙在头上一敲,不出音儿了。二龙看着郎队说:“这是我第二次听这话了,在四监的时候,一个队长就说这个男男女女猫猫狗狗的话,逗弄两下,就把我刚抱来的小女猫给逗弄死了。” 郎队哈哈笑道:“你那猫也太娇贵了吧!怎么那么不禁逗?” “,他使电棒逗啊!回头我也关独居了。” 郎队又笑了几声,笑那电棒,接着问:“四监没那么严吧,养个猫就关?” 二龙轻蔑地一笑:“我把那死猫拽他脸上了,,队长就跟我犯棱?我告诉他要是在外边,他还不如我那猫尿值钱哪!” 周围人笑起来。郎队脸一绷,严厉地说:“要是我,也照关你不误!你也太猖狂啦!有你这么改造的吗?” “改造个雞巴呀,你们当官儿的比谁不明白——多次犯哪个不是让你们改造回来的?要都改造好了,你们失业了吃谁去?”二龙不文不火地笑道。 郎队听这似谑似真的玩笑,挥手斩了几下,大声说:“关,关!你这样的绝对要关!目无法纪我不管,目无领导受不了——不要说劳改队,你这样在哪也混不出来啊!” “也就你们自己把自己当回事,还领导哪,领导我这个冒儿!”二龙话一出口,林子他们立刻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 郎队怒气冲冲地骂道:“整个一劳改综合症,送错地方了。” “我看你还职业病哪。”二龙把猫一下扔到地上。 要是一般犯人,郎队早上去大嘴巴伺候了——一般犯人也不敢跟他这样啊。即使是二龙,郎队也不示弱,大手一挥道:“我现在就关你!”说着往外就走,估计去狱政科申请禁闭票去了。 林子笑道:“得,龙哥今年也要白玩,奖励票泡汤了——你跟他值当的吗?” 二龙不屑地说:“他算个蛋啊,一假流氓 ,披身皮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减不了刑更舒服,我更得折腾了,不用局着劲儿啦——,几十年我都坐过来了,还在乎这一年半载减不减?——赵兵,呆会儿跟我回去抱铺盖,独居!” 正说着,朴主任和郎队一起进来了,朴主任眉峰紧锁,冲二龙嚷嚷:“你又撒神经了不是?怎么逮谁跟谁来啊?!” 二龙不说话。 “郎队平时还总跟我说你不错不错哪,你倒好,眼里还有领导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啦,管教就跟家长一样,怎么说你们也不能顶撞啊,不都是为你们好吗?”朴主任气咻咻地批评着,音调降低了好多,象在开导自己到处惹祸的孩子。 郎队气哼哼又不失威严地站在一旁,皱着眉不搭言。 二龙被广澜了一下,不觉笑道:“行,郎队,我错了,我们是犯人,连雞巴都不算,您看怎么解气就怎么折腾我吧,我没词儿。” 朴主任又急又恼:“嘁,好话你也不会好说是咋的?郎队说你劳改综合症还真没错!现在你不是一般犯人,你是大杂役,那么多人都看着你哪,你这样作风的,大伙能服气你?回去你给我好好检讨检讨!先写检查——一份 给我,一份 郎队,什么时候郎队点头了,什么时候算完!” 郎队点着二龙鼻子,自嘲地笑道:“杭天龙,我不跟你计较,我不那么没水平。我还告诉你啊,今天我要不是喝了两口,我肯定直接奔狱政了,我他是担心关了你不要紧,黄科长一看我这小脸红光挂色的,再顺手连我一堆关啦!” 大伙全笑了起来,朴主任拍拍郎队的胳膊:“你回去歇着吧,我屉里有好茶,我还得好好给杭天龙上上课,不能这么便宜他。” 郎队晃着膀子走到门口,回头一扬手:“检查啊!必须深刻!” 二龙冲外面小声嚷道:“我们是连个雞巴都不算,你可算!” 朴主任做了个踹他的动作,笑恼道:“你咋这不省事?给我办公室去!” 二龙跟主任向工区里的临时管教室走,突然左右一看,叫道:“猫哪,我那猫哪去啦!” 日本儿在库房门口笑道:“屋里哪,看来是养熟了,自己回来啦。” “主任,下月给我抱一‘苏联红’来行不?”二龙追几步问老朴。 老朴气愤地说:“我给你抱一坦克来!” 何永无比景仰地望着二龙的背影赞叹道:“偶像啊——这才叫流氓 。” “朗大乱、郎大乱也忒孙子啦?”周法宏笑道。 我说:“那看跟谁,你跟他来那一套试试?” “——不把你去年吃那俩枣核打出来算新鲜!”猴子鄙夷地笑着说。 “瞧你那行,歪戴帽一只眼,连把 子大长脸。”周法宏说完,何永就笑翻了,对着猴子左看右看,哈哈笑道:“你还别说,越瞅越象!” 周法宏突然探身子划拉了一把猴子的脸,何永怪笑着大喊:“别啦,要出啦!” 猴子大骂:“我怎么挨你们俩怪边上了!——老师,我要求换地方,简直他妈精神摧残哪!” 我示意几位收声:“老朴在呢。” 过了一会儿,主任和二龙出来了,主任往工区外走着,二龙说了句“慢走”,然后冲这边大喊:“麦麦,晚上检查一份,主任的!”一回头又冲库房叫:“老六,大乱的!都深刻点啊——” 工区里一片沸腾的笑。朴主任也笑起来,嘴里骂着:“这个神经东西!” 这针儿,面对“这个神经东西”搭的葫芦架,朴主任又嘬起牙刷子来。可惜吃人嘴短,嘬来嘬去也没嘬出个屁来,二龙的理由很简单:“我进点葫芦籽容易嘛。”林子也笑着打圆场,说是咱这改造环境也该绿化绿化了,七大这个工区太荒凉了,跟坟场似的,就孤零零一棵野桃树,看着心里孤单单的,大家情绪都闷罐子一样哪。 朴主任说:“你们就花活多,嘴上能耐,这种事事先也不跟我沟通一下,要是队部先看见了,我连句话都说不上啊,净让我被动!头脑简单!种的肯定是葫芦吗?你们要是给我种一片罂粟出来,我可一跟头栽死啦!” 二龙笑道:“我要想吸两口儿,还那么费劲,您老又不是不相信我的能力,想弄把槍都进得来。” “得得得,别晕乎了,葫芦就葫芦吧,以后别给我惹祸就行了,林子刚出来,你再进去,我培养这俩人都砸锅了,我脸上好看?我紧着维护你们,你们也给我增点光行不?你们都塌实的不出事儿,我才塌实啊。” 就这样,经过一番你推我就的 涉,葫芦架最后保留下来,不过前面立了块公有制的牌子,老三做的,很致,用油漆写了两行字: “绿化区域严禁践踏” 老三问主任下面是不是写上“五大宣”的落款,朴主任说算了吧。 过了几天,葫芦苗多情地钻了出来,每个犯人都欢喜地去看过,都说好苗不愁长,今年一准是葫芦大丰收,连对植物学没有兴趣的棍儿,也翘着屁股去转了一圈,假惺惺笑过,才回来继续干活。 因为那是二龙的葫芦苗。更何况那些苗子确实欣欣向荣,比哪个犯人都水灵。 二龙一下有了新寄托,就冷落了那只黑猫,让它少受许多蹂躏。每天,都要耗费很多时间侍弄那几十株葫芦苗,拿个小木片当铲子,把整个“绿化区域”的土坷拉都捻成了细沫,浇水的时候也不厌其烦地一株株单个饮,绝不搞大田灌溉,还不要别人帮忙。 好几天没被二龙戏弄的老三也爽心许多,偷偷地跟我说:“二龙跟一疯狗似的,就得找东西拴上他,可别让他腻得没着落了,到时候又乱咬人啦。” 我说:“刚来那阵儿,也没觉得他这么疯啊。” “那叫冬眠,没开春呢,先忍着呗。” 第五章 搅局第七节归去来兮疤瘌五 第七节归去来兮疤瘌五 第一季度的减刑大会,一直拖延到5月底才开,会开得很热闹,有100多人获得了减刑奖励,还有几个当天就可以回家的。市“中法”的法官也出席了会议,说了许多热情洋溢鼓励我们好好改造祝愿大家早日回家的客气话。 照片事件也作为一个专题,由监狱长激愤地讲了一个多小时。 “……监狱里面没小事!几张照片算什么——也许很多人要这么说。它反映了什么,反映的是深层的思想问题,是一个罪犯的改造态度问题。基本的监规都不能遵守,能说明你改造好了吗?能给你减刑,能给你政治奖励吗?你们照那些张牙舞爪的文身做什么?显示你们的勇敢?我看是在向政府示威!” “……这个违纪事件反映出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所谓的门子问题。门子问题看来是个大问题,会议之前我做了个简单调查,全监狱的管教干部,从我自己开始,我自己啊,一直到大门值班的小干警,在在押罪犯里面几乎都有关系户。这个调查结果出乎我的意料,说实话,有些意外——监狱成什么了,成监管人员的家属大院啦!” 下面一笑,看上去瘦干练的监狱长顿了一下,等下面平静了才接着说:“这个问题我已经给管教干部开了专题会,这里就不多说了,简单的意见呢,我是不反对门子的,虽然法不容情,但作为人,却不能让他无情,关键是要提高管教队伍的思想觉悟,要大家正确地对待这个情字,不要错误地让一个情字左右了自己的职责,那对 对人民,我们都无法交代。最近,监狱长信箱里有不少反映管教干部错误行使权利的举报,我们正在核实处理——其实,我一直是鼓励犯人直接署名举报的,对落实下来的内容,我们保证为举报人严格保密,并在适当的时间给予举报者政治奖励——希望所有犯人一起监督我们的工作,有些不愿意、不方便向我们谈的,也可以直接和驻监检察员谈嘛,今天回监教楼的时候,你们就会发现:在监狱长信箱的旁边,已经多了一个驻检信箱——我的问题,监狱领导的问题,你们也可以进行检举嘛,哈哈——管教方面,对犯人要加强管理,犯人一面呢,对管教要进行监督,这是一个互动的过程,大家要相信监狱 委整肃风纪的决心,配合我们一起建设一个纯洁、健康、奉公守法的改造环境。” 周法宏坐在我旁边,掏出一棵烟在手里摩挲着,又不敢点,一边烦躁地对我说:“赵老二也太能白话啦,这么讲,还不开到下午去?吹什么牛呀,我没看见一个在下面干活是他门子来着,有本事先把自己门子都哄生产线去。” 监狱长还在讲着,下面的犯人开始浮躁起来,许多人在嘤嘤嗡嗡地聊天,或者眯着眼,仔细品味着主席台边上那两个小声说笑着的女狱警。 只有在开大会或重要活动中,才会看见一两个女帽花露面,平时她们只在警戒线以外的监狱行政楼里办公,芳容难得一睹。我们管她们叫“活血丹”。有谁一喊:“丹丹!”准是看见女帽花了,哪怕只是一个身影,也不啻一股飘香绝尘的风暴。 终于散了会,大家一片欢呼,各队都急急地往自己监区里撤退——快要开饭了。 朴主任喊二龙,要他安排俩犯人,跟朴主任去了小医院。 到工区坐下没多长时间,主任就带着三个犯人进来了,手里怀里都满着,全是日用家什。 原来是疤瘌五同学伤愈归队了。 老一中的人都活跃起来,纷纷跟他招呼着,疤瘌五光灿烂地跟大伙回应着,边跟主任往管教室去。后面的人又笑起来——疤瘌五的腿骨好象接得不太理想,走路有些踮脚。 林子正出来,一看疤瘌五就乐了:“呵,这不五哥嘛!” ‘哎,林哥,别来无恙,别来无恙。”疤瘌五连连点头,成语都用上了。 “看你给我们惹多大病——从楼房搬平房来了,就为防止再有淘气跳楼的。” “这里好啊,宽敞,还天高皇帝远哪。”疤瘌五笑道,主任一边开门一边喊他:“别穷聊啦,快点进来!” 来饭了,我们不再看那边,都开始忙自己的肚子。很快疤瘌五就出来了,朴主任跟他简单关照了几句,也急着奔干部食堂了。临走告诉小杰:“新来这个,下午赶紧安排活儿。” 老三喊:“咳,老五——我给你多要了俩馒头,这拿来。” “嘿,还是三哥够意思。”疤瘌五拉了一个网包坐下。 老三问:“住院特美吧。” 疤瘌五呵呵笑着:“憋闷死了……我看网子里来了不少新人啊,,一半脸生的。”疤瘌五向新入学的小孩似的,左顾右盼地发着议论。 “三中划拉过来几个,其他都是别的大队不要的剩落。”老三介绍着,顺口笑问:“怎么着,五弟,出来嘛心气?” “嘛心气呀?”疤瘌五笑道:“给人家干活呗,刚才老朴还跟我说呢,怕我回来就闹腾,我能那么生吗?” 老三也笑道:“不经风雨怎见彩虹?老弟,你这次出来,估计不会有谁太难为你啦。” 疤瘌五惬意地说:“看主任那意思,也使劲安抚我呢,底下这些人,多少也得让点面子给我吧,不是吹,你五弟在医院里也是最牛的,那些大夫我逮一个骂一个,的,有一个针头打一溜屁股都不带换的么?” 老三呵呵笑道:“那叫万用针头,到这里面还讲究啊?” 小杰溜达过来问:“哎,新来这个,你叫什么?” 疤瘌五困惑地看他一眼:“王福川,干什么?想认识认识?” 小杰一听这茬口,也象个不好惹的,没忙着上脸,只说:“快点吃,吃完了跟老师那组穿灰网。” “分我多少吧。” “一天100,下午领50先干着。” “,我干顶开放也干不完100啊——老师你干多少?” “90,他们140。” 小杰不忿地说:“甭跟人家老师比,人家管着两条生产线哪,咬边?” 疤瘌五先看我一笑:“呵呵,甭问,门子到了呗?”又转头跟小杰说:“你干嘛的,大杂役?” 老三笑道:“这是咱新来的生产杂役。” “,生产还单弄个杂役?行,我服从分配,不就灰网吗,不过这100套也是个数目啊,我以前又没干熟练就住院了,现在得从头学,看着给减点吧。” “这就照顾你了,没听说别人都140吗?”小杰的眼神开始流露出不屑和傲慢。 疤瘌五说:“那这100是不是就定死了,以后还长不?” 小杰嗤笑道:“嬉,想得美,100定量?给你一礼拜时间熟熟手,以后140一个也不能少啊,少了我怎么跟大伙说?” 我抹抹嘴头站起来:“我干活去了,商量好了告我一声,我去日本儿那给你领半天的料。”说着,我先离开了,老三也往后一身儿,招呼邵林收拾家伙。 我坐回生产线,不急着干活,远远看疤瘌五和小杰在那里嚷嚷,最后疤瘌五骂一声“怪鸟”,气冲冲奔了库房。我估计很快他就得让二龙他们给砸出来,来个开门红。 意外的是,过了一会儿,二龙一开门,喊:“小杰,疤瘌五先干60,慢慢长,你想一下把他噎死啊!没看腿儿还没好利落呢吗?” 疤瘌五也出来了,得意洋洋地招呼我去给他领料。 我看一眼小杰,小杰愤愤不平的脸很难看,一只破鞋似的戳在腔子上。 我跟疤瘌五错肩而过,疤瘌五冲我笑道:“一只怪鸟,上来就想踩我?”我一笑,没理他。 进库房的时候,林子正跟二龙他们笑着,恨恨地说:“非把那臭屁眼鼓捣神经了不可。” 广澜笑道:“看意思,那疤瘌五也是一典型大傻狗。” 二龙一边教他的黑猫练 倒立,一边说:“他还别牛,不给我好好玩,我下半辈子让他住够了院。” 回了线儿,疤瘌五一摸网子就直眼了,说:“老师这哪挨哪呀,我早给忘了怎么穿啦。” 小杰站到疤瘌五背后说:“我算过了,以后一天加5个,半拉月就追上大伙了,手底下利落点啊!” 疤瘌五回头看他一眼,一皱鼻子,嗤笑了一声,没说话。 小杰一走,疤瘌五问我:“那傻打哪钻出来的?还够拽!” “三中过来的,以前也是个小杂役。” “三中的啊,也牛不到哪去,真牛的早听说了,死丫的尊姓大名啊?” “都叫他小杰。” 疤瘌五把手里的网子一摔,两眼冒光地笑起来:“小杰小杰的就是他呀?——屁眼嘛!,住院部有一老头没事儿就跟我提,如雷贯耳啊,敢情就是他,我,我。”疤瘌五兴奋地回头,看着远处的小杰,屁股也浮躁得有些坐不住了。 何永精神头儿也上来了,初次见面就跟疤瘌五熟络起来:“哎,那傻真是一兔子?,我说总觉得有哪疙瘩不对劲哪,真是一席话点醒梦中人啊,哈哈。” 我正色道:“你们别给人家瞎说这个啊,没凭没据的。” 周法宏笑着说:“下回打架,哪也甭动他,揪小的俩耳朵就行了。” 何永把食指中指一并,竖在头两侧,晃着脑袋唱起来:“两只耳朵竖起来,竖起来!”大家哈哈笑着,小杰远远喊了一句:“别笑啦,干活!”大伙立刻笑的更凶。 第五章 搅局第八节义务宣传 第八节义务宣传 疤瘌五被安排在林子屋里住,我有些意外,不过那是与我无关的事情,疤瘌五住哪里又不要我心。 因为又要接见了,回来后我抓紧给琳婧新信,汇报近期的改造成绩,顺便告诉她给我带什么书来。 老三皱着眉踌躇道:“这个月给谁写信呢?” 我说:“你要不好意思麻烦两个姐姐,就断一个月吧,我进点钱也够咱们俩用了。” 老三苦笑一下,凑我跟前絮叨:“还不能断,一断,她们就更不放心了,你不知道我俩姐姐都多疼我。我太不是东西,家里老的没了以后,我满世界跑,造,跟姐姐家里都疏远了,人家一直没沾我啥光,现在……” 我说:“你这话说无数次了,咱不还有将来呢吗?出去以后做出个兄弟的样子来,全有了。” 沉了一会儿,老三鼓足勇气说:“我想给我老婆写信,你看成吗?” “哪个老婆啊?”我笑道。 “现在这个,没登记这个啊。孩子他那边,咱哪有脸开口?三哥做得出那离谱事儿来?” 我绕着弯子说:“那你是说,给你了的那个家伙的小姨子写?” 老三摇头笑着,愁眉不展的样子:“倒不是让她给我接见来,我是想知道她去哪了,对我是个嘛态度——老师你还别说,三哥经过那么多女人,最后这个最让我牵挂,我是真她呀——还有就是我孩子他,觉得对不起人家。” 我笑道:“这还不好办?等我写完了,帮你计划一封,包准感天动地,让嫂子迷途知返,泪花闪闪地投你怀抱来。” 老三笑了一回,认真地说:“不行,这信还就得我自己写,这个月写不完,就下月接着写。” 我问:“你这刀子一下去,嫂子是个什么态度呢?” “开庭时候她没去,我在看守所里面倒接到她一封信,说她特恨我,不想再见我了,最后又告诉我将来想找她,就去问她一好朋友。” “那还是欲断还休嘛,心里还放不下你哪。” “我不也犯愁呢吗?这信写了,也没地方寄呀,不能让她家里转吧,我那丈母还不提着我那信一上午嘴巴再踩巴一下午,晚上累得涂血吹灯?” 我被老三逗得笑起来。 看来老三还真在意这个使他犯罪的女人,他说过,这是他小学时候的初恋呢,后来人家从美国老公的怀里跑回来跟他鬼混,又正是在他开始落魄的时候,俩人又开始一起创业,不仅拿出私房钱来帮助他走正业,还敦促一向固执的老三戒了毒,杰出女啊——而且据说还漂亮,深解风情,属于老三欣赏的“小珑、仪态万方”的那种类型。 提到女人,老三总有无可比拟的激情,他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时间,说过同一个确的数字——138——他说他一共和138个女人上过床 ,而且从没有去嫖过,都是两相情愿的,即使里面有不少鸡婆,但他和她们之间也没有现金方面的 易发生,有的只是感情和肉体的 流。当然,他不可能一一道来,不过要是时间允许,他还是乐于渲染的,从回忆女人的过程中,他又找回了现在所缺失的万丈豪情,他又可以回忆他曾经的辉煌。 老三说的多了,渐渐留了个雅号叫“牛老三”——别人看他现在这副德行,都不相信啊。 倒是广澜诧异过一次:“呦,敢情传说中玩车标的那位是你啊!”连续核实了不少细节后,广澜相信了:老三确实辉煌过,不过跟二龙他们混的不是一个套路,大家不相熟而已。 然而老三现在落魄了,落魄到身家俱散、连叫个亲人来接见都窘迫的地步,广澜他们也就不把他当碟菜了,流氓 界不是个吃老本的行当,你以前多辉煌都没有用,如果不能不断地“再立新功”的话。况且老三也不是单凭打打杀杀混江湖的,他很信赖自己的生意头脑,觉得流氓 加上商业技能才可以大发达,才可以在发达以后全身而退。老三说:“我跟流氓 玩,凭的是‘朋友道’。”可现在他没钱了,“朋友道”全断了,老三成了鞋底的黄泥,谁都怕被他沾上了。 所以老三才会不断地跟我感慨,说“真看明白了”。 所以老三才会在关键时刻,触景生情地怀念他最后的女人,与他相濡以沫贫贱不弃的女人。 老三那封信写了个开头,就心事重重地压到铺边了——一封不能寄出的信,写起来又是怎样的心情? 老三看了一遍我给琳婧的信,郑重地说:“真感情是该真惜的。” 老三一伸脖子,喊邵林:“信写完了吗?烧点水。” “水……三哥,热得快让何永拿走了。”邵林突然醒悟似的。 “,你净瞎雞巴做主,那是违禁品懂吗?能给那个怪鸟用?”老三大吼道。 邵林委屈地辩解:“他说广澜用,广澜那个烧坏了。” 老三怒道:“谁用你也得跟我打招呼啊,你就自己做主啦?” 我劝道:“算了三哥,邵林以前也没干过劳作,你勤教着点就得了。” “不是教不教的事儿,这一件小事儿上,就能看出谁把谁不当嘛来,换了二龙林子的,他敢?”老三把问题向实质上推进了一步。 小佬也哄了老三两句,老三的火气才压住,邵林低头往外走。老三喊他:“干什么去?” “要热得快去。” “要个屁!人家正用着哪,你能给他拔下来?回头又让人觉得我老三怎么样了似的,你给我长点脑子行不?” 邵林蹶着嘴坐回铺上了。 老三气愤地嘟囔:“处在这个位置上,我容易吗?一点事儿想不周全,就可能得罪一大片,你们在我身边的几个,也得多个心眼,你做什么,那都让人看见我的影子哪。整天跟你们心,弄得我脑瓜仁儿疼……小佬,给我腰,是他老了。” 小佬等老三趴下,过去给他按摩起来,小佬说这一手活儿,是跟包他出租车的小姐们学的。 周法宏写完了信,看对面铺上的关之洲笑道:“关厂长,你月月写,月月不来,还写个什么劲?要我早长血了。”——关之洲说他是工学院毕业的,学的工艺设计,以前跟人家干过瓷器厂,他是技术厂长呢。 关之洲道:“来不来是她的事儿,我该做的必须做到。” 老三在铺上嘲弄道:“你还觉得自己仁至义尽呢是吧?真有那意思,当初就不会自己闺女了。” 小佬纠正道:“是养女,老婆陪送的。” 关之洲叹口气:“我也不跟你们解释了,法院那都解释不清,谁也不会信我了,我就是让我孩子他一个人信就行了,是孩子她老爷存心陷害我。” 李双喜也写完了信,一边拿唾沫粘邮票一边笑:“你要冤枉,问问这屋里还有谁不冤枉的?等门三太干完活,你们俩应该好好 流一下,一个,一个闺女,哈哈。” “老李我可没跟你开过玩笑!”关之洲厉言厉色地说道。 李双喜一摆手,笑着:“我可不搭理你呀?算我没说。” 何永一拔头,喊邵林出去,邵林再回来时,脸色很难看。老三问:“叫你啥事?” “热得快烧坏了,咱那热得快也烧坏了。” “!”老三一翻身,把小佬挤得差点坐地下去:“你瞧瞧,你瞧瞧!高兴了是吧?热得快呢?烧坏了也得给我拿过来呀?” “他说给扔甩楼下去了。”邵林站在那,局促不安地汇报。 老三愣了一会儿神,无奈地晃了一下头,摆摆手:“去去!我早晚让你气死。,干吃哑巴亏吧——何永这狗日的,欢吧!” 老三正要继续按摩,疤瘌五突然一边敲门一边跨了进来,笑呵呵地给大伙发烟:“呵呵,挨个屋串串,跟老伙计见见面儿!大家都挺好啊?” 老三招呼他坐下,明知故问地找话:“分林子屋里了?” 疤瘌五笑道:“唉,不如上你这里来呢,呆着自在啊,这伴君如伴虎的,不塌实。” “我这里就塌实了?忘了当初我跟小佬怎么砸你啦?” “嘿嘿,出来混的,还记那个杂碎仇?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少一个仇家少堵墙啊,三哥放心,劳改队里的仇,更不能记。当初要是换个位置,我也照样砸你!嘿嘿,就是那么回事儿,谁还不懂这个?” 老三夸奖他住院住得成熟多了。 我笑道:“老五,今儿个半天30个还带回来几片,明天咋办?” 疤瘌五骂道:“我那个兔子杂役,没听说开始他想分我一百嘛!要不是龙哥英明,给我减了数,我非现场栽他不可——还得说龙哥够意思,毕竟是一拨来的新收,对不对老师?” “对,够意思。”我笑道。 疤瘌五环顾周围,笑着说:“都知道吗?小杰那丫的是个兔子,我挨屋给他广播遍了,,想整我?我先把他糟蹋臭了再说!” 老三假笑道:“你凭嘛说人家那话?我们怎么都没听说?” “嘿,医院里有个三中的老头,什么都跟我白话——知道么,小杰这烂屁眼子才叫真烂,又人又挨,当然是以挨为主啦——他那样的,也就是挨的货!先在六大卖,靠拿屁眼给大哥过年混上来的,后来让协勤的给堵上一回,那个臭揍!最后给关了。” “不是说大黄是他门子么?”小佬问。 疤瘌五眉飞色舞地说:“别急啊,就是关了独居以后,大黄才成了他门子的——,不说你们也猜到了,哈哈。这小子在六大没法呆了,大黄就把他塞五大来了,还专门嘱咐老耿给关照着,老耿能趟他那混水吗?不管还不行,就跟下面几个管教说了,不管小杰分到谁手里,都别把他放下面,那样还容易让别人给了,最好给他安排个小杂役,让别人动不了他屁眼的主意,这叫把屁眼小杰给保护起来了。” 我扑哧一笑:“你他净胡说,耿大队能这么讲?讲了也不能让犯人知道啊?” “咳,大概就是这么一意思吧。” 老三往墙上一靠,笑着说:“五弟你这话得站墙头外面听去,水分太大。照你这么讲,咱们黄科长还有跑旱船的好?” “也许就尝个新鲜呗,你看大黄那行,整天端个大雞巴似的高杯子乱晃,看着就色!脱了制服 ,准是一老嫖客!错了管换!”疤瘌五晃着手里的烟屁说。 小佬忽然冲门口招呼:“小杰进来坐啊?” 我们都一惊,疤瘌五也诧异地扭过脸去,然后大家都笑了——小佬打谎呢。 “,他真来了又怎么样?不信大伙就看看,他后背上刺了一什么玩意——龙头羊角!” 我和老三先一步笑起来。对面的刘大畅也忍俊不禁出了声,坐起来道:“瞧你们热闹的,我也不睡了。” 疤瘌五立刻一探身子扔过一棵烟去,满嘴翻花地说:“前辈,一看就是前辈。”疤瘌五进来过,眼贼啊,知道组长对脚铺和对面铺上睡着的,都不是普通犯人,最损也得是让组长待见的主儿,所以开口就恭而敬之,一副急急礼贤状。 第五章 搅局第九节隔岸观火 第九节隔岸观火 接见的时候,眼瞅着小杰进了一楼的“面对面”,我心里突然有些不平衡。到楼上,琳婧说她给耿大打过电话,耿大队跟她说:“还是在楼上吧,搞特殊化太扎眼。”我一边安慰琳婧说“耿大这个人很正统”,一边暗暗觉得耿大队是不是也太虚伪了呀? 我告诉琳婧我已经得了一张价值四个月的减刑票,琳婧说游平已经打电话告诉家里了,还说游平和几个朋友拉耿大队和大黄去喝了酒,还想给做些别的安排,结果耿大掉了脸子。 “你们那个黄,是管减刑的吧。” 我说是。 琳婧笑道:“听游平说,那个人很够戗,喝着酒就跟人家服务员动手动脚,还警察呢。” 我谨慎地摆摆手,琳婧笑着不说了。 女儿长得越来越可了,似乎有些暴力倾向,总是恶狠狠地踹我们之间的玻璃墙,琳婧笑着说:“她想进去看你呢。”我笑着,知道这是玩笑,心里依旧生起很重的郁闷。 我看看左右,掏出一个明黄色的霸王龙,用手掌按在玻璃上,女儿立刻欣喜地过来抓,脑袋咚地撞在玻璃上,我和琳婧在电话里大笑起来。 电铃响起来了,耿大队在门口喊:“时间到了,按顺序往外走,不要耽误后面接见!”我脑子一瞬间一转,冲琳婧向耿大队那边挥了挥手,琳婧抱着女儿,有些茫然地从玻璃墙外面随着我走,一边举着女儿的手,向我招着。女儿一定会很高兴来这里,每次可以看到这么多脑袋上光光的家伙,很好玩吧。 “耿大。”我把那个小恐龙迅速地塞给他:“给我闺女行吧?” 耿大愣了半秒钟,虽然很短,但我还是看见他稍纵即逝的意外。然后他就笑了一下,一边让大家快往外走,一边打开身旁的小门,在我的注视下,把小恐龙递到琳婧的手里。 “谢谢。”我笑着说。 “拣的吧?” “拣的。”我说。他当然知道三中正在装恐龙玩具。 “以后让家里早些来,我可以安排你们连续见两次——早班的接见座位总有富余。”耿大队象布置工作似的跟我说。 居然只要这一点点细微的关照,我的心便已经释然。 回到工区,疤瘌五正跟大伙嚷嚷呢:“今天谁都别理我呀,我老又没来看我,弄不好又病了,烦!” 关之洲停了手里的活儿,问我:“上午接见完了。” “最后一拨了,再来人,下午见。”我说。 关之洲落寞地长出一口气;“下午也来不了啦,不来啦,唉,哀莫大于心死。” 周法宏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老爹准备开发中药材呢,鼓励他好好表现,出去以后和老爹一起走致富道路。 我说:“老爷子还不全是为了你?恨不能挣上万贯家财,等你出去了,也有个着落,再给你娶上如花似玉一美娇,不就把你拴住了嘛,省得你满处打野鸡去。” “我早跟我爸撂底了,要是不干出点事业来,这辈子我是不打算再结婚了,自己没本事,将来拖累孩子,到最后连学费都 不起,不是业障嘛。” 疤瘌五笑道:“就你这行的,还干事业?” 周法宏很不满地抬起头来:“咳,你还别看不起人,我15岁就蹬着洋车跑市里卖瓜子花生,一天也赚个十来块钱哪,那时候,八几年啊,国家干部一天才挣多少?——我就是能吃苦。” 何永老半天不说话,低头勤恳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甲,这会儿不屑地插了一句:“别你臭美啦,你以为比赛挖河工啊?现在能吃苦的不吃香,上面漂着的都靠的是脑系发达。” “嘁!你又小看我了吧?我出去还卖大果仁?我改批发啦,回去就买一炒干货的机子,大干起来看!看傻子瓜子了吗?那就是我的发展方向。” 我说:“好,有志向,从小我就看你有出息嘛。将来也弄个品牌,注册个商标,就叫黑嘴干货!找 民给题词,级别低了咱都不让他糟蹋纸!” “你那商标就画一大黑嘴,准是独家,没人注册过!”疤瘌五附和道。 周法宏激动地说:“谢谢大家啊,就这么定了。” 猴子嘎嘎笑道:“回头你那商标可得贴正了,别竖着贴成怪啊!” 何永跟着说:“色也得看好了,别弄成红的,成猴屁股了。” 大家笑了一潮又一潮。猴子先不吃话了,探肩把何永拱离座位:“你他怎么绕绕就绕我这里来?” “,你还狗带锁许进不许出咋的?就许你拿别人找乐儿,别人给你两句,就不行了?” 猴子酷着脸说:“谁说我也不行。” “,没劲没劲,以后咱俩别过话啊,怪蛤蟆。”何永气呼呼坐下来。 “稀罕你咋的?”猴子一扭脸,愤然穿起网子。 我笑道:“怎么都跟小孩似的,一个比一个生啊。” 周法宏说:“甭理他们,俩家伙犯相,鸡猴不到头。” 猴子笑道:“他哪是鸡啊,鸭子!” 何永一扫胳膊,把正在嬉笑的猴子扫了一个大翻白,仰头倒在地上,我们全笑起来。猴子爬起来就和何永滚在一处,小杰骂着过来,给了猴子一脚:“你们要疯!?” 疤瘌五笑起来:“那猴子非说人家是鸭子,当兔子也不当鸭子啊!兔子多好玩,还能眼!” 猴子和何永也不闹了,都跟着疤瘌五怪笑起来。旁边听见的,也都怪怪地笑起来,这都得益于疤瘌五不懈的宣传。现在疤瘌五的定量,已经以每天5套的速度长到了100套,疤瘌五说再这样长下去,他又得想辙了,心里嘴上都把小杰当了冤家,并且一个劲给我们宣传林子的好处,说林子也表示莫能助,说林子说要是在从前,肯定得照顾他一把——两相比较,在疤瘌五眼里,小杰就成了混帐中的混帐,疤瘌五不放过任何诋毁他的机会,并且心里充满了挑衅意识。 ——“这个楼不能白跳了!” ——“龙哥跟林哥都看面儿了,他一个屁眼倒想压制我?扯臊吧!” 小杰自然不是聋子,耳朵里多少要灌进风去,心里对疤瘌五肯定也不是一般的痛恨,他自己应该很明白,他唯一能压制疤瘌五的,就是手里的权字。 当时小杰狠狠瞪着疤瘌五:“你就欢吧,明天又加5个,长到140的时候,我看你干通宵,还有闲心欢!?” 疤瘌五也望着小杰,嘴却对何永说:“永弟我给你讲个故事啊,住院时候听来的——还不是听的,是我亲眼所见,那个乐!” “什么事儿?”何永兴致昂扬。 小杰不理他们,但也没有离开,似乎也想听听疤瘌五又出什么花活。 “有个犯人,是只假眼,每天睡觉前就把眼珠子抠出来泡清水里,也巧了,这天一个杂役喝酒回来,口渴呀,进屋也没细看,端起杯子就喝,得!把那哥们儿眼珠子给喝进去啦。” “!接着。”何永探着脖子看他。 “……最后去了小医院,小医院里有个老犯医,一看这咋办啊?说你蹶屁股我看看,那杂役就把大屁股蹶起来了,一看,喝,那假眼珠正在屁眼上堵着哪!老犯医一瞧就了乐啦!笑着说:我看了一辈子屁眼,还没叫屁眼瞪过我哪!哈哈。” 我们都笑起来,何永的笑声尤其尖利,还不停地回头看小杰,笑了一会儿,何永不笑了,冲疤瘌五骂道:“合算你连我也骂了啊!” 疤瘌五笑道:“谁叫你一直瞪着我看了?” 小杰愤怒地喊道:“疤瘌五!你还干不干活?!” 疤瘌五一绷脸:“我警告你啊,不许叫我外号!你不尊重我,我就给你好看!” “喝,你还想上天怎么着?”小杰眼睛一立,跟竖进眼皮里俩枣核似的。 疤瘌五庸懒无赖地一鼓动身子,笑眯眯地说:“上天我也扛着双管猎,到月球上打兔子去。” 我扑哧一下就乐了,旁边的笑声也哄然而起。小杰恼啊,还不能吃这个话儿,只能往斜刺里发脾气:“都他快干活!不老实全让你们蹶着去!” “蹶啊,蹶啊,我挨个干你们屁眼!”疤瘌五疯叫道。 “疤瘌五!你给我站起来!” 疤瘌五一仰脸,突然笑道:“我还真得站起来了,炊厂的车来啦!” “打饭!”老三在那边大喊了一声。 我们欢呼一下,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撇下气得脸青的小杰奔了碗架子,二龙拉着猫,在库房门口来回溜着,似乎跟这边的世界毫无瓜葛。 第五章 搅局第十节一个比一个变态 第十节一个比一个变态 蓝小姐来了,果不食言,给老三带来了一瓶纹眉液,老三跟我说:“出去得好好感谢一下蓝小姐,人家是真够意思啊。” 当晚点完名,大军就过来了,说三中那边太乱,还是耗点晚儿,在我们屋里干方便。 大军回去跑了一遭,提了个小蛇皮袋子,还端了杯白酒回来:“从别的屋掐巴的——三哥你出菜啊?” “袋子里什么?”老三问。 大军把袋子往脚下一放:“小恐龙,不多,让你们这里的弟兄给忙活忙活,几个人,有半拉小时完活了。” 老三稍微迟钝一下,马上招呼小佬和邵林跟大军学活。 老三这边忙着往外拿果仁儿、沙丁鱼罐头、火腿,我开着罐头,老三从床 缝里抠出一把磨得锋利的锯条刀,切着火腿。 我把罐头倒在饭盆里说:“你们喝吧,我先躺会。” 大军说:“老师不喝不行,沾一口也得沾,东西不多,是那意思。” 老三笑道:“你不喝,我喝得下去?大军我不瞒你说,我现在是真落魄啦,这个月家里又没来人,全靠人家老师接济呢。” “看的出来,老师是一好人,不是咱这里的人。”大军闻着酒说。 老三喊:“邵林,让门口干活的盯着点外边,别让官儿给堵一‘满门抄’!” 坐下来,大军就开始白话文身的事儿:“上活儿这东西,看起来简单,是门手艺也是种文化啊,画功咱就不说了,光是跑单针、码黑、影这三大块,一般没点艺术细胞的就调理不好,这在人皮上刺活儿,跟小孩画画不一样,画错了,能拿橡皮擦,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一针是一针,下手就收不回来!要求这干活的心理素质得好——老师,怎么样,你军哥还会几个名词吧?” 我笑着说“是”。 “一个小日本,看上咱中国一哥们的后背了,就为上面那一条龙,刺得好!小日本出10万块钱买他的皮!要不说是艺术品哪!” 老三笑道:“你别给我刺那么好,回头刚出去就让人给剥皮卖了。” 大军笑笑,接着炫耀他的文身文化:“劳改队里面,文身简单,就那么几套活儿,龙虎豹鹰蟒凤,其他的弄俩松枝儿套片云彩的都是点缀。别小看这几件活儿,怎么刺,刺谁身上,那讲究可就大发啦——单说这一个龙,就有披肩龙、过肩龙、正脸龙、侧脸龙好多分法,复杂点的上龙腾虎跃——二龙戏珠,你们龙哥上的就是‘戏珠’这个,哪天洗澡你们看看,不过手法有些老了,是前些年的标准了——现在还有刺卡通龙的,那都是独眼判官瞎雞巴鬼,不入流——回头说这龙脸,一般不要刺正脸龙,那叫龙皇,难降啊。” 小佬笑道:“三哥,咱屋里那个关之洲不是学美术的吗,赶明儿让他给你往身上画,让军哥给刺不得了?” 老三说:“他会画个鸟呀,搞瓷器设计的,回头非把我鼓捣成一大花瓶不可。” 门三太突然一拔头:“三哥?” 老三赶紧抓过酒杯:“邵林快!泼窗户外头!” “不是官儿。”门三太笑道:“那边打水呢,我问你要不要热水。” 我们一笑,老三惊魂未定地骂道:“打你啊!你老的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邵林,打一壶水去。” 然后又对大军慨叹:“你三哥那热得快也没啦,现在又干靠儿啦,这雞巴组长当的,还不如你一个劳犯摇呢。” 大军笑道:“你净看我摇了,当初奋斗起来的时候,也叫人合伙砸得在铺上躺了半拉月啊,起来以后怎么样,我一拍胸脯,有种的你把我砸死,砸不死我,你们都盯着点,抓个空我拿开水把你们全涮了,除非你们不睡觉,天天派个值班的盯着我!一来二去怎么样?全尿了,见面都得陪着笑脸儿——我还就不信真有不怕死的。在这里,你横你就是爷!简单不?这是我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三哥你是没有斗志了,要不整天这么蔫?” 老三无奈地摇头笑道:“我不是怕谁,我有时侯做梦都乱咬牙啊,我恨自己啊,咋就非要减这个刑呢,就是这个减刑把我拴住了,要一横心——我他不减啦!看老三还在乎什么?” 大军有些轻蔑地一笑:“你呀,不全是实话。” 老三哼了一声:“我跟你不一样,我还有一没的孩子,离婚时候判给我了。我为谁,不就心里有这个孩子嘛,要不你三哥还拿减刑当个事儿?” 喝完了酒,时间也早,号筒里来来往往还有不少人在乱串,也不能急着“干活儿”,大军又跟我聊开了:“好多话跟他们谈谈不透,跟老师一说,就通了。” 大军叉开巴掌,让我看他手指上的字,一个手指上一个,我念道:“地狱创造者?” “对,人生就是创造地狱——知道谁说的吧?”大军把巴掌握了起来,得意地问。 “还真没印象,就是听着耳熟。”我估计是存在主义哲学家们说的吧,比如萨特,好象就讲过“他人就是我的地狱”这样的话。 大军夸耀地说:“《教父》看过吧?意大利黑手 的老大,维托·唐·科里昂,这是全名,我到死也忘不了,那是我的偶像。,人生就是创造地狱——讲得太好了,深刻!我觉得科里昂绝对比马克思牛。” 老三笑道:“还甭教父,咱这辈子,能混成个杜月笙、黄金荣的就不错。” “他们不行,天津还有个袁文会哪,都不行——这目标就得往大处订,哪怕最后成功一半也了不起啊,你那起点就低,将来也蹦达不了多高。”大军这厮一番高论,倒是暗合了古人关于立志的说法。 我留意到老三眼神里多少有些不屑,脸上却依旧挂满了笑。 聊到快半夜了,大军带来的小恐龙也装完了,听到值班的大喊“三中的回去啦,该锁号筒了!”大军笑道:“甭理他,我打好招呼了,几点回去都行。 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个缝制美的小挎包,从里面取出一扎细细缠好的针,说:“玻璃挂上衣服,找个干净手巾,打盆水,咱开始吧,今天码鳞片。” 邵林忙活着挡窗玻璃,打了半盆清水,小佬拿了条手巾在旁边等着给老三擦墨。我钻进被窝里,看老三仰躺在铺上,袒胸等着大军摧残。 大军也神情肃穆起来,找好姿势坐下,绣花似的突突向老三肚子上扎去,老三“丝丝”地吸着气,探讨道:“不用使那么大劲吧?” “扎深点儿墨清楚,出来效果好啊。”大军根本不采纳客户的建议,依旧努着嘴,突突突,突突。 开始看了个新鲜,我慢慢就觉得无趣,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看见日本进来,了我一下,诡秘地说:“老师出来一下。” 到了外面,号筒里清净得很,这家伙让我跟他一直走,开了一间没有住人的号房,我眼前一亮,居然看见里面摆了个神龛,烛火通明地供着关公! 太意外了。 日本儿说:“麦麦,我一向欣赏你的才华和人品,我对你的仰慕有如滔滔 水……” 我果断地说:“少废话,你想干什么吧!何永那个网子我是查不出来了。” 日本儿笑道:“误会了兄弟,我是想跟你在关老爷面前,结成金兰之好,以后咱们哥俩在网子中队紧密 结,里应外合,还不把那帮怪鸟玩得一愣一愣的?” 我怒道:“你个狗杂种也配和我说这个话?滚!” 日本儿也怒道:“喝,你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啊!你若不和我联手,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日本儿话未说完,已经被我一手提起,象二龙提那只黑猫一般,狠狠地摔向窗外,日本儿大叫着,一头从玻璃撞了出去! 外面登时一片大乱,似乎有何永和疤瘌五的声音。我一机灵,往前迈去,险些掉到床 下,才发现刚才是南柯一梦。而外面的混乱,却是真的。 大军已经走了。 老三也被闹醒,骂骂咧咧扒窗户去看。只听小杰大骂着:“你死死祖宗的,不想活了是吗?” 老三喊道:“小杰,大半夜的,喊什么呀?” “没事儿三哥,他们家户口本儿的,别让我逮住!眼珠子给你砸冒了!” 林子大吼起来:“小杰你有完没完?!全他吵醒啦!” 小杰不言语了。小佬可能先醒一步,笑着跟三哥说:“可能是疤瘌五跟何永俩家伙,刚才扒小杰窗根儿捉去了。” 老三笑道:“逮住现案了?” “好象起了两声哄,就跑了。”小佬笑道。 老三懊恼地说:“刚睡了没几分钟。都他是神经病,一个比一个变态 。” 第五章 搅局第十一节鹬蚌相争 第十一节鹬蚌相争 老三那条龙,连刺了几天,还没有完活,大军一过来,就捎些小恐龙让大伙帮忙装,老三很烦躁,他知道大家都有意见。背后就跟我苦笑着嘀咕:“可能他上了大军的套儿了,弄好了,这条龙他得一直给我干下去,干到他开放,咱屋里的弟兄就得给他干到开放,我猜得到大伙背后得骂我呢。我这不是没病找病么?” 老三刺活儿的事二龙知道了,也不说什么,到了工区,只要从他身边过,就瞅冷子在老三胸前抓一把,疼得老三呲牙咧嘴,连连告饶。更厉害的一回,就是大军正给老三刺着,二龙突然溜进来,往老三胸前撒了一把盐沫子就跑,把个老三差点腌了酱货儿,只能大叫“变态 变态 呀”,二龙再一探头,还得连连求饶,好不容易把爷爷求走了。 后来,因为大军下手太重,老三还发了两天烧,二龙倒不错,爽快地准了他的假。回来积压了一大垛网子,忙得老三检验了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工夫喝。 据说,为文身的事儿,倒是对广澜,二龙管得要更严厉一些,何永说二龙单独给广澜开了几次小会儿,不要他乱掺乎事儿,说下半年怎么也得给广澜争取张积极,一出事儿的话,就全白玩了。 疤瘌五和小杰这边的矛盾,也是不断升级中。疤瘌五的定量已经和大家持平,连续几天都大批地往回带网子,一干就是凌晨见了。疤瘌五就坐在小杰门口干,边干边甩闲话,二龙和林子都不理他,放他撒疯,好多人也觉得要不是被网子拴住,疤瘌五早摇得飞起来了。 小杰在屋里玩大容量的,任凭疤瘌五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就是不接茬,偶尔出来上厕所,也必要哼着快乐的流行小调。小杰似乎也学得有战略眼光了,要跟疤瘌五打个精神战。 这一天,疤瘌五终于忍无可忍了,干到半夜就撂了摊子,回屋休息了。我起来上厕所,路过林子的屋,听见疤瘌五还在和林子狂聊着,说再也不能受屁眼这个气了。 转天二龙让小杰给主任捎话,称病歇了。小杰又大权独掌,在工区不是好横,一路吆喝起来,让大伙快快快! 最后站到疤瘌五边上,严厉地质问:“昨天的活儿没干完是吧?” “没干完我今天接着,今天干不完我留给明天,用不着你心。” “这是流水线,你以为包产到户哪!你一耽误,下面就堵啦,你负得起责任吗?”小杰叫道。其实疤瘌五一个礼拜不干,也不会影响流水线的正常运做,我们这道工序本来就超前囤积了不少半成品。 疤瘌五听小杰一叫,反而笑了:“堵了就通通呗,前边堵了通前边,后边堵了通后边……” “疤瘌五!我忍了你好多天了,你别给脸不知道接着!” “咳,你烂屁眼的,我警告过你没有——不准叫我外号?我告诉你,主任都规规矩矩喊我王福川,王福川你知道嘛!要嫌叫着别扭,我再告诉你一小名,我小名就叫‘干爹’,叫小名啊?” “嘿,你个瘸,那条腿是不是也不想要了?”小杰咆哮道,却不敢先动手打疤瘌五,疤瘌五彪悍的体型多少让他心虚吧。 疤瘌五可不管那套,坐着一回身,把小杰两条腿儿都给抓住了,狠劲一扔,小杰把持不住,身子飞了起来,重重砸到烧花线的案子上。 疤瘌五跳起来叫道:“大家都听见啦,是他先要砸折我腿的,我是自卫,我是自卫!” 何永起哄道:“对,我作证,正当防卫!” 小杰在一片笑声里爬起来,已经气急败坏,顺手抓了一扎大花线,劈头盖脸向疤瘌五来,疤瘌五勇敢地迎过去,胳膊一划拉就把花线抓在手里,使劲一带,小杰被带了个大趔趄,底下被何永使了个小绊子,实在实地摔了个狗抢屎。 疤瘌五两步跨过去,把刚站起一半的小杰又踹趴下了,自己站在那里爽朗地哈哈大笑,大有横刀立马啸傲江湖的威风。 “兔子尾巴长不了,今天我就给你来个连根儿齐!让你那屁眼没遮没盖的!”疤瘌五夸张地接了一个大手术。 小杰大叫着“我跟你拼了”,连爬带蹬地往前刨了几步,站起来就往库房跑,看那表情,整个一亡命徒。我想这小子准是又奔那根棍子去了。 疤瘌五看小杰果然拎了棍子回来,不觉怒道:“打架还敢抄家伙?你个兔子!” 小杰横眉立目往回大步走着,嘴里给自己制定着目标:“看我不打折你那条腿!” 库房的门一开,林子叼着根牙签,录象片里的黑老大似的跨进工区,远远标着小杰,跟过来。 疤瘌五看见林子终于出场,精神立刻更增几分!冲杀过来的小杰挑衅:“来吧兔子!来吧兔子!” 小杰声东击西,喊着打腿,却不守信用,横着奔疤瘌五腰间扫去一棍,疤瘌五踮着脚一蹦,还是叫棍子挨了一下,疼得眼睛都红了,反手抓了两个钢网圈,乘机进步,不分青红皂白地照小杰身上砸去,小杰再想出棍已经没有机会,不觉节节败退,被身后的案子一挂,扑通倒地,疤瘌五已经红了眼,大弹簧圈嗡的一声跟下来,啪!砸在小杰脑袋上,生生地把束缚网圈的铁丝打开,网圈“扔”地怪叫一声,炸开了,惊得疤瘌五 身抱头,那钢圈直接就弹到房顶的石棉瓦上,敲下大片的尘土来,惹得下面的犯人纷纷让避。 林子突然大喊一声“住手”,先一脚把疤瘌五踢得滚出去,又顺手拎小鸡似的把小杰拎起来,小杰满脸的血立刻撞进我们的眼睛里来。 看来那一钢圈还是蛮厉害的。 林子喊:“老三!告诉主任去!胖子,跟我送他去医院。” 小杰懵懂地晃了一下,坚强地说:“不用,不用去医院。” 林子说:“不行,一定要送医院。”回头又大骂疤瘌五:“我晚来一步,非出人命不可!” 疤瘌五激愤地说:“一只兔子,正好吃肉!” 何永说:“装,其实他脑袋上也就一小口子,划拉一脸血,装什么大灾难?” 朴主任跟着老三进来了,看一眼小杰,立刻说:“跟我上医院。”又对疤瘌五喝道:“你给我等着!——老三,你先给我看着他!” 林子一把把小杰背起来,背死一般,小杰在背上挣扎着:“林哥,我自己能走。” 林子大声说:“走什么走,不要乱动了。”随着主任,一溜烟地去了。 老三走过来,皱着眉头问疤瘌五:“怎么回事啊五弟?我那边检验正忙活着,没反应过来哪,你们这里就打起来了。”我笑了一下,老三这话也太离谱了,几乎所有人都是从一开始就关注着这场战争的,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局外人。 疤瘌五看事情已经闹大,干脆借风点火、打肿脸充胖子了,当即脖子一横说:“要是林子不拦一下,我非打死那屁眼不成!” 广澜也象刚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给疤瘌五脸上贴金道:“这兄弟还就是够猛,小杰这一下就长记啦,他还就欠来个这样的人治他!” 何永笑得胳膊腿儿乱颠:“真他过瘾,还没容我掺乎哪,五哥就把那屁眼给开了。”霍来清也兴奋异常,大呼“痛快”。 老三招呼大家赶紧干活,然后叫疤瘌五跟他到检验台那头坐着去了。 大家议论纷纷地坐下来,好多人还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边摸索着网子边眉飞色舞地聊着观后感。周法宏看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疤瘌五这个大傻!这回算是混到头儿了。就他这样的,还进来过呢?” * 小杰是走着回来的,几层白纱布从头顶兜到下巴,造型很夸张。疤瘌五看主任随着进来,自觉地站起身,等主任几步走到近前,先迎了一个饱和的嘴巴,被吼一声,带进了管教室。小杰也随了去。 林子和胖子象两个刚领回被包工头克扣的工钱的民工,满足地笑着。 何永笑道:“这下疤瘌五熟了。” 周法宏道:“我看你才是一畜生,一点阶级感情没有哪!你不跟疤瘌五是老铁么?” 何永无愧无羞地笑起来:“这叫立场鲜明,我永远站在政府一边。” 棍儿说:“疤瘌五这样的傻波衣,也活该倒霉,可叹他还进来过,都学什么了呢?” 周法宏笑道:“在新收时候他不是说了吗?头回是傻冒儿,什么也不懂,净让人耍了,这回进来是武装到了牙齿,可惜忘了武装最主要的零件。” “啥呀?”猴子问。 “脑袋。”周法宏说。 何永感慨道:“脑袋重要啊,以前有个广告不是说了嘛——猴头猴头,世界一流!” 猴子一转脸,何永立刻摆手:“对不起对不起,猴儿爷,我不是故意的,这节骨眼上我不跟你闹。” 我接着周法宏的话说:“疤瘌五上回出去,也就弄一肄业证吧……不过你也学的不咋的。” “我是没学好,再进来十回也这德行了。”周法宏谦虚地自嘲着:“我是学偏门儿的,单练一张嘴。” “将来混成一‘超级怪’也不错,回头申请一迪士尼记录!”何永鼓励他。 猴子轻蔑地笑道:“还你迪士尼哪,那叫吉尼斯,别逮个棒槌就认针。” 何永一拔身子:“喝——又给你光了不是?怎么露点亮儿你就往外钻?我那叫幽默懂吗?还笑话我,什么差它岁月、骆驼样子、大别野的不都是你的段子吗?何永俩字你都不认识,上回楞念成干爹啦!” 猴子嘴不顶劲,还贫气,赶不上辙了就翻脸,一动手还经常地打不过人家,这不,为这几句话,又上脸了,三招两式,就让何永给别着胳膊按在案子上,我拿塑料管轻了何永一下,告戒他老朴正在火头上哪。 何永问应了猴子,让他表示不记前嫌,这才心满意足地松了手。猴子转动了一下被拧得酸疼的膀子,恨恨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神经你等着,我让你好受不了。” 周法宏笑道:“真他肉烂嘴不烂。” “别说了,老朴出来了。”我警告他们。 朴主任赶着疤瘌五和小杰,从管教室走了出来,小杰一抹弯,进了库房,疤瘌五直接回我们组里来了,腮帮子肿得老高,看来没少挨。 朴主任吩咐老三说:“这几天你先照看一下生产线的事儿,等小杰拆了绷带再说。” 然后怒冲冲对我们喊:“我警告你们,王福川是一个终点站,任何人再敢往前迈一小步,违规违纪不服管理,绝对严惩不殆!做人要有点分寸,要懂得自尊自,现在我是尽量给你们空间,让你们能舒服一点服刑,要是你们自己不往好道上走,别怪我不把你当人看!” 主任走两步,又回来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检验桌上,跟老三交代了一句,转身退场了。老三喊我:“麦麦,29号信箱来信!” 我一下跳起来,往检验台跑去。 29号信箱是W第一监狱的专用信箱,肯定是施展来信了。 老三把信递给我,笑道:“激动了吧?” 我一屁股坐在检验台上,从早已破口的信封里抻出信读起来,老三也在一旁搭着眼看。 “我们同案现在也混上杂役了。”我边看边说。 老三也看着信,一边“啧啧”地感叹:“唉,不错,还跟你说了那么多抱歉的话,也是,捎带进一好朋友,谁不别扭?你那同案心里也不好受啊。” 我笑道:“看了么,我们老兄说了:悔不当初,何若面对现实,将来虽然遥远,但还是不能放弃哪怕一点的希望,我们曾经的罪恶,就象鸟羽上的露水,当光把那些罪恶的露水蒸发干净时,不论天色是否已经迟暮,我们都要勇敢并且欢欣地飞翔起来,哪怕夜再深,自由 的天空总是光明广阔的——牛吧?” “呵呵,你们同案学什么的?” “化学。” “我以为也是语文哪。”老三总是把我的“中文系”叫做“语文系”。 我托着那封信,望着乱糟糟的工区,沉吟着说:“在笼子里呆得久了,是不是所有的鸟都还能够飞翔?听说有一些鸟,被关的久了,就不再适应天空了,它们会觉得笼子里更适合自己。” “——动物园里的野兽也是这样。”老三的眼也看着流水线:“人,也不例外,很多人就是因为在里面呆得太久,根本不适应外面的社会了,但是一回到这个笼子里,一找到他熟悉的气味和环境,就如鱼得水啦。” 我嘲讽地轻笑了一下:“有没有一种人,象青蛙一样,是两栖的?” 老三笑道:“你看二龙象吗?林子呢?”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其实我并没有真在意这个问题,我只是在施展的信里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那是在大墙外面曾经熟悉的激情和诗意,这一切,如今变得很遥远了,有时候我以为我已经被它们抛弃和遗忘,现在才突然发现,那些可以让我飞翔到大墙外面的东西,其实一直孤独地蜷缩在我的心底,在一片混乱、喧嚣、腐败、糜烂的垃圾场里,在我遮掩着、躲避着、造作着、屈就并且屈辱着的心底——孤独地,蜷缩。 老三再一次笑着打断我的沉思:“如果我有钱,你看我会不会成为那个青蛙?” 不等我做出反应,老三已经自嘲地笑起来:“可我突然没钱了,还不甘心象鱼一样被一汪子水儿困住——混成现在这样,快成了怪蛤蟆啦!” 我装好信,折一下塞进兜里,笑着跳下检验台:“算了,干活去,继续改造!” 走回岗位上,何永正看着满脸凯旋色彩的疤瘌五笑着:“,我以为最轻得送你禁闭哪,就这么完了?” “学习 班,今天晚上开始,10天,呵呵,过家家嘛。”疤瘌五虚胖着脸笑道。 “太轻了。”我发自肺腑地说。 疤瘌五炫耀地说:“老师你还别不服气,是老朴先尿啦,他才不想把事情搞大,左一个独居,右一个独居,他在长官那里怎么交代?老耿就得说啦:‘朴老屁,你干得了吗?干不了早说,别他占着好人地儿。’哈哈。他也就给我来一内部消化完了。” “有道理。”我说:“老朴没说小杰的问题怎么解决?” “老朴那雞巴脑袋!我看是从小就没开窍。他楞维护着小杰那屁眼说话,说我是罪魁祸首,小杰人家那是管理者,就是他方法不得当,需要改进哪,,我当时就说:再改进他就改进屁眼里去啦!” 何永哈哈笑道:“主任怎么说?” “主任没说话,就给了我俩大嘴巴!他老朴家后门的。”疤瘌五笑着汇报。 疤瘌五神采飞扬头脑超级简单地怂恿我:“老师,你笔头子厉害,回去给那屁眼写封匿名信,塞监狱长信箱里去,让他屁眼大暴光!” 我笑道:“我能干那事儿吗?不知道我的犯罪专业就是包庇?” 疤瘌五笑着一拍脑袋:“的,忘了这条了。” 周法宏笑着说:“再说老师也没证据啊,听说那天你扒人家小杰窗户根儿去了,有收获呗?” 疤瘌五沮丧地说:“我眼瞅着宁宁给小小杰按摩按摩啊,后来关灯的时候,宁宁还没离开,摸着瞎按哪,按按不定就按哪去了,都怪何永那怪,咯咯乐了两声,把小杰那屁眼给弄惊了——兔子耳朵多尖啊!,雞巴何永太嘬不住劲,要不肯定能捉在床 !我靠,那就热闹啦!哈哈。” 老三在那边笑着喊道:“哥几个,给点面子啊——我这看孩子还得做饭的,都省点事儿啊!跟老三做点脸,能眯的先眯几天,等我卸了任再折腾,求大伙勒!” 疤瘌五叫道:“老三,我看你当这个杂役算了,小杰那屁眼,他要上来我还得砸他!” 疤瘌五剩下的活儿也不干了,晃来晃去地等到晚上收队,跟二龙打了个招呼,直接进了学习 班,值班的梁子关了门,把钥匙抖落了两下,说:“疤瘌五够牛的啊,听说把小杰给啦——这就对啦,就得这么混!” 疤瘌五笑道:“谢谢大家支持!梁子,呆会儿给哥哥弄杯开水啊,渴了一天啦。” “等着吧。”梁子说完,坐值班室门口喝茶去了。 * 老三一回来就扎三中号筒里去了,大军已经两天没有过来,又听说昨天三中有几个关独居的,老三不塌实了。 转了一遭,老三丧气地回来,说:“三中那头刺活儿的锛了两个,给关了,大军说得休息几天了,不过我也不太想用他了,过几天眼子过来给我接着干,眼子那兄弟不错。” “眼子”的绰号,和屁股没有关系,是指眼睛大。眼子以前跟老三勾搭的不是很紧密,只来过这边有限的几次,听说一直给广澜“补活儿”的就是他。 第五章 搅局第十二节兔死狗烹 第十二节兔死狗烹 小杰的伤并不重,不到一个礼拜就自己松了绷带,找主任谈了一场,重新走马上任了。背后听那意思,因为在疤瘌五手里栽得太狠了点儿,小杰本来有退居二线的打算,主任却给他打气,说是不能向恶势力低头,如果让他下来,疤瘌五之流就更猖狂了。加上小杰也是暗恋着热山芋一样的权利,没怎么费劲,就被主任说服了。 不过虾米一旦过了热油,就没办法再鲜活了,小杰顶着一块血锅巴,气也似乎虚微了许多,不再象先前那样咋呼了。 疤瘌五象一块旧抹布,被扔在学习 班里闭门思过,过得寂寥。每天除了中、晚两次有值班的给他送水和馒头外,就没有谁理他了。最让他高兴的应该是我们晚上收工进号筒的那一段时间,疤瘌五总是趴在玻璃后面,跟大伙招呼着,大家除了开他两句玩笑,并没有谁真帮忙。其实疤瘌五渴望的只是一点额外的热水和简单的榨菜。 能帮他的不屑帮,有几个推测他有前途的想去拉拢一下感情,又没有胆量接近学习 班的门口。 每天收工,都看见那张由热情逐渐变得迷惑、愤懑的疤瘌脸,不知道谁起的意,大家开始玩笑说:那就是渣滓洞里的“老萝卜头儿”。 疤瘌五出来的时候,象刚做完了吸脂手术,脸上的皮都耷拉了。 一提工,二龙就把他叫库房去了,出来时候蔫蔫的,主任来了,又是一通谆谆教诲,两个领导,可能从不同角度,给他指引了几条好好做人的道路。 小杰本来私下抱怨对疤瘌五惩罚得太轻,现在看疤瘌五灰溜溜回来干活了,脸上又不禁浮起一丝惬意的笑来。 “不够意思啊,寒心。”疤瘌五坐下来,独自念叨。 何永笑道:“五哥呀,我想给你送烟送罐头来着,可咱这样小屁屁,上不去前啊。” 疤瘌五看破红尘似的“咳”了一声:“算啦,患难见真 ,看来我王福川平时没 下一个真朋友,赖我。” 疤瘌五摸着灰网,无打采地干着,一边唉声叹气,话里话外,似乎也抱怨二龙、林子他们在困难时期不关照他,只是不敢明说罢了。 我下午很早就完了活,站起来,从洞开的窗口望着外面,葫芦苗已经变成了葫芦秧,沿着架子欢乐地攀缘上来,架子下面的空挡里,二龙后来点种的香菜也长势喜人,蓬勃了几米长的一截绿带。眼前的视线被七大的另一所工房挡住,七大的犯人,几乎每天都穿着 通警似的黄坎肩,拉着建筑工具到外面去,不知忙活什么,所以这里仿佛被我们独占了一般。 两排工区之间的那株未经嫁接的毛桃树,似乎也不乏人照料,被侍弄得叶子都黑绿着。桃花纷落一时稀,可惜我没有注意,如今是一瓣残红也没有剩了。又想起“去年今日此门中”的诗句来,不觉发了些穷酸的感慨,想这里人来人往,不过是个垃圾中转站,收进来,搅拌一下,又送回去,然后再收进来,周而复始,不知所终,人面更迭,人心惘测,年年只有“桃花依旧”。 恍惚间有种身在墙外的感觉,不觉望那天,正巧是蓝蓝的,想起施展的信来:“哪怕夜再深,自由 的天空总是光明广阔的”。我想真正需要这鼓励的,恰恰是施展自己吧,他要走到高墙脚下,跨出冰冷的铁门,毕竟还有常人不堪忍耐的漫长,而这天,这澄明的蓝,离我已经迫近,似乎触手可及了。 广澜跑过来嚷嚷:“知道了吗?刘晓庆这个月2号给刑拘了,偷税。还有那个唱歌的红豆,猥亵小男孩儿,也进去了。”二龙那里又个小收音机,消息自然灵通。 大家都很兴奋,疤瘌五不平地说:“,人家进来也不会下线干活啊,直接就进教育科、文艺队的了,照样摇!” “哎!有钱人坐牢就是舒服,天津那个禹作敏,还有一个什么……倒飞机那个?”周法宏望着我。 “牟其中。”我说。 “对,牟其中。人家进来了能干活?” 刘大畅说:“这里面还有一种有钱人为的是另一种舒坦——监狱让他有安全感——在外面几乎天天被债主追杀,进来了,反而给保护起来啦!” “有道理。”疤瘌五点头道。我看一眼疤瘌五身边,剩下的网子至少还有一大半,疤瘌五算是又掉泥坑里了。 我笑道:“五哥这活儿今天费劲啊。” “我没压力。”疤瘌五笑着一抬头:“我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什么?” 周法宏不屑地说:“吹什么牛,那是二层,要是二十层,我不信你敢跳。” “嘿,跟我黑嘴是吗?有本事咱哥俩一签!” 周法宏笑道:“什么年代了,还签?那是老刘他们那时候干的,现在再看见签的,都是二百五。” 刘大畅说:“这话没错。我们那时候,没现在的人这么多花活,谁行谁不行,就讲究真刀真槍的比划。在劳改队里,有不含糊的,就玩签的,一般是砸手指豆,有刀子的就讲究剁!谁上了,喀嚓一下,你算牛,叫有‘签’;稍微一含糊,得,以后甭提‘混’这个字。现在看,那时候人都是傻。” 李双喜凑过来插了个段子:“知道这规矩从谁给破的吗?以前市里有个死鬼玩闹叫天井的,挺牛,也有脑子,有个家伙不含糊,找他家里玩签去了,也不说话,先一刀把自己手指剁下一个去,然后说:‘天井,我不想跟你如何,就是让你看看哥们儿有没有签儿,想跟你 个朋友’——天井绝啊,跳起来抢过菜刀,抓住那小子手,卡一下就又给剁下一手指来:‘你不是牛吗,今儿我帮你剁’!那小子一下就尿了,搂着手狼嚎着跑啦!” 我们笑着,李双喜总结说:“从那以后,签时代就结束了,大家开始玩脑系!” “够欢的啊!”冷不丁二龙喊了一声,大家立刻不言语了。 二龙不知什么时候溜达过来,手里拎了根花线编的大鞭子,一路走,一路“啪啪”地在案子上,搅得流水线上的犯人胆战心惊,生怕他手底下没根,让鞭梢扫到谁脸上。 二龙溜到疤瘌五身边,拿鞭梢划拉了一下他的脸,用探讨的语气问:“是不是心气还挺高啊?砸完小杰该砸谁了?” 疤瘌五躲了一下,赔笑道:“结束了,结束了。” “我早上给你说的话,给我记好了啊——重复一遍?” 疤瘌五看着二龙说:“夹着尾巴做人,龙哥,是这话吧,我记着哪。” 二龙往回走,不满地对小杰说:“你他干得了吗?干不了快说话,工区这么乱,看不见?眼瘸了,耳朵也耷拉了?” 我们忍着笑,听小杰连连说:“干得了,干得了,我管管他们。” 二龙一句多余的话不跟他讲,转悠了半圈,又想起了老三。拿着鞭子把老三赶得围着检验台转圈,象一头拉磨的驴,老三一边跑,一边笑着抱怨:“龙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刚给你编的玩意,你就给我使,你不让我寒心嘛。” * 早上起来去厕所洗漱,看见楼道里堆满了昨天犯人们带回来干的网子,疤瘌五正坐墙边穿着,脚下还有一大堆没干的。 “干了一宿?”我问。 疤瘌五一抬头,笑道:“我傻疯了?困了就睡,早上刚接茬干,,左右干不完,我还不急了,一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 霍来清正经过,仰慕地说:“老五就是牛!借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啊。” 疤瘌五笑道:“弟弟,还记得刚来五大时候,咱坐墙边等华子收人的时候,老哥跟你说过什么吗?该现就得现一把!” “龙哥怎么教导你的,睡一觉就忘了?”我笑着说过,赶紧去厕所了。 到了工区,我到库房领料,二龙躺在铺上给黑猫拔着 子,顺嘴问我:“疤瘌五把活儿剩回来了?” 我说是,三十来套。黑猫在二龙怀里嗷地怪叫一声,被弄疼了。 林子笑道:“我们五弟比我睡得还早,这傻是想开啦。” 二龙笑道:“行。我还就怕人想不开。” 日本儿笑问:“今天还140?” “一个也不能少啊——你想什么哪?”林子横了日本儿一眼,日本儿献媚地回送了一个笑脸,忙着给我配货。 我回到生产线上,疤瘌五正宽宏大量地嚷嚷着:“发,发吧!谁干不了都往我这里扔啊,我给你们兜底!” 小杰冷笑一声,走开了。 疤瘌五不紧不慢地把周围清理干净了,拿起一根白丝仔细研究了几眼,才慢悠悠穿起来,刚穿了没几目,二龙就拎着鞭子过来了,二话不说,从后面就是一下! “啪!” 疤瘌五穿了个短袖囚服,小鞭子从后背缠咬了半遭,电击一般!疤瘌五当时“嗷”地一声怪叫,带着凳子飞起来。 刚要破口,看见是穿着大裤衩子的二龙,立刻咬牙忍着痛,委屈地问:“龙哥我怎么了?” 二龙看了他一眼:“还不知道是不?”甩手又是一下,疤瘌五本能地向后跳去,还是被鞭梢扫在胳膊上,当时疼得乱吸一溜气儿。 “知道为嘛不?”二龙抖着手里的鞭子问。 疤瘌五气馁地探讨:“活儿没干完?” “还问我?!”二龙马上轮起鞭子,从上到下劈去,疤瘌五一抱头,向后急遁,鞭尖“丝”地一声扫在肩膀上,二龙连连进步,一条鞭子劈头盖脸地,把疤瘌五得最后蹲在墙角,一边被得哇哇乱叫,一边凄厉地求饶。 广澜、老三他们都走了过来,好歹劝一下,二龙顺势也收了手。疤瘌五胳膊上左一道右一道的血檩子,脖子上也给暗红地抹了一下,他惶惑地望着二龙,嘴里“哎哎”着,说不出整句话来。 二龙把鞭子在空中甩得“啪”地一声脆响,眼瞅着疤瘌五猛地哆嗦一下。何永不禁“咯咯”乐了两声。二龙冲疤瘌五说:“实话告诉你,从入监组我就盯上你了,我跟自己说:要是将来跟你分到一块,象你这行的,我一辈子不叫你翻身!给你讲了没有——夹着尾巴做人?” “讲了讲了,龙哥,我这回真记住啦!”疤瘌五痛心疾首。 “我跟你说每一句话,都是给你机会呢,怎么着?放着人道你不走,非钻牲口棚不可?从今天开始,我放开量让你折腾,看你能蹿过我肚脐眼去!” 疤瘌五连连表示不蹿了。 林子走上去,狠狠地踹了疤瘌五一脚:“晚上啊,给我滚别的屋去!没人要你就睡厕所去!” 二龙说:“搬家,晚上搬老三屋里去。”回头冲老三笑道:“以后这样的华都归你管理啊。”老三苦笑道:“龙哥你真看得起我。”二龙一扬鞭子:“有意见说话。”老三笑着跑开了。 晚上疤瘌五一搬过来,老三就跟他说:“老五,我说句落底话,不管你听啊。” “三哥你说,我都这样了,有什么听。” 老三纠正说:“你哪样我不管,我老三眼里,大家都是来改造的,没有高低贵贱。所以不管是谁,到了这个屋里,都不能出斜的歪的。” “那是,三哥这你放心。” “再说句实话,老三这意思你也看得出来,在队里混得挺尴尬,不上不下中间卡着,大伙在我屋里,不守规矩就是诚心给我老三釜底薪,我为了我自己的利益,也绝不容忍——老五,你是进来过的,老三这么说话不算口冷吧?” “实话,三哥你这是大实话。” “还有呢,我说话不掖不盖,是什么说什么,现在这形势你也看了,你想折腾也没你空间,死活得干这网子了,不如就夹起尾巴来,糊弄一消停日子——别人都怎么活呢,你就不能活?” 疤瘌五感慨道:“三哥我是彻底倒牌子了,从今往后我就灰网里眯了。” 老三笑道:“这就对了五弟。话说回来,我还是把你当自己哥们看的,你到我这里以后,只要任屁闲事不掺乎,从龙哥那看从主任那看,也算我老三一项管理成绩不是?你让我舒服了,我能不在福利上照顾你?到时候,你还不是舒坦?——你闹来闹去,不就求一舒坦么?” 疤瘌五释然道:“说了半天,三哥你说我心坎上了,回头你看看五弟是不是够板!”说完,先忙着出去干活了。 老三自足地笑着,对我说:“疤瘌五这种人,其实是个顺毛驴,给他几句好话,再来点小恩小惠,就搞定了,还用鞭子?” 我不以为然地说:“要是没有网子压着,还好说,这要是天天熬鹰,我看早晚他还得撩蹶子。” 李双喜站起来看一眼窗外,笑着说:“这种人,就得龙哥那样的恶人治他!” “光靠鞭子和拳头,那是笨法子,古代有个军事家说这两国 兵,最高的境界叫……不战……不战而取(屈)人之兵啊,用的就是谋略,是手段,咱管那叫脑系啊。”老三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说得李双喜不敢反驳了,只暧昧 地笑着,看出心里很无所谓。 疤瘌五半夜进来喝了缸子凉水,又套了件衣服,重新出去干活儿了。 转天起床 号令一起,老三睁眼就问:“疤瘌五呢?” 我看疤瘌五的铺空着,就笑道:“可能还干呢吧。” 老三扒了一下头,敲着窗户招呼疤瘌五,疤瘌五惺忪着眼进来报告:“还有几套就穿完了……三哥,要是龙哥问起来,你替我垫句好话,就说我一宿没合眼地干哪。” 连续几天,疤瘌五加快了进度,白天也不跟何永他们穷白话了,可他住院这几个月,真的把业务全荒废了,怎么也追不上大伙啦,每天都往回带活儿,每天都熬到凌晨三四点钟。渐渐地话又多起来,坐在座位上说自己没法活了。 何永笑道:“你当初跳楼那精神来呢?我来的晚,老听他们说你,特仰慕,一见面,敢情就这行呀——见了松人搂不住火,见了强人直不起腰哎。” 疤瘌五愤愤道:“,你还别看不起五哥,等把我急了,我给你现一把看看,看你老哥是不是够胆。” 第五章 搅局第十三节庇护 第十三节庇护 正说着,缝合线上突然闹起来,居然是小伟起了脾气。小伟指着旁边一个犯人骂道:“的你甭装孙子,我那个梭子有记号!” 那个犯人是个老头儿,可能开始还好言好语跟他解释,最后也满嘴跑杂碎了:“你他什么?没有龙哥,你连个雞巴也算不上啊!我的梭子也有记号,你看着眼熟你喊它啊,它要答应……” “答应你的白毛啊,你给不给吧!”小伟毫无顾忌地威胁着旁边那位。 “我给你个勺子!滚远点啊,别耽误我干活。” 小伟上去就抢,赵兵也在旁边帮腔,小杰看那边日本儿探了下头儿,立刻冲上去,踹出了被疤瘌五打倒以后的第一脚,把跟小伟争抢梭子的老头儿踢倒在地:“的,不长眼是嘛——龙哥屋里的人你也敢打?” 乱着,二龙已经出来了,广澜也跟了过来,崔明达从线上先到一步,不问因果,一拳就把那个刚爬起来的犯人打趴下了,嘴里恶狠狠地说:“疯了是吗?” 二龙到近前问:“怎么回事?” 小伟气呼呼地告状:“他把我的梭子给偷换了。” “有使的不得了吗?”二龙不满地说。 “不行啊,我那把梭子都使顺手了,换了他那把,老挂网子。”小伟解释道。 那边崔明达又给了老头儿一个嘴巴:“到里边了还手脚不干净?” “达哥我真的没换他梭子……”老头儿没辩解完,就让崔明达踹倒了。 二龙不管那边,指着小伟的鼻子说:“小伟我告诉你,以后这样的事儿给我免!再仗着我的架子充老鹰,我就放手不管你了,看你能折腾成疤瘌五那样?在底下我怎么跟你说的?全就着馒头吃了?想当流氓 是吗,先过我这关!” 小伟脸红得象猴子屁股,低着头不敢吭气。 “还有你!”二龙踢了赵兵一脚:“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管着点小伟,你他就这么管是嘛?帮着他打架、欺负老头儿?……你们小屁股的,不是流氓 的苗子就别给我瞎雞巴鬼混!……小伟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再看见你不走人道,别怪我你!你你还得感谢我,你死鬼老爸也得感谢我!你的任务就一个——老老实实改造两年,一根毫毛不少地回家,好好孝敬你老去!听见了没有!?”二龙狠狠地踹了小伟一脚,小伟扑地爬在案子上,又赶紧站起来,吧嗒着眼泪说:“听见了,龙伯。” 二龙又转向别人说:“广澜,明达,以后你们也都别惯着他,你们也他没一个好油子,以后我得禁止小伟和你们说话了。”广澜和崔明达无辜地笑着。 “还有你啊,王老三——” 老三摆出一副更无辜的表情说:“龙哥我咋的啦?” “你别以为我就会在库房里睡觉,你他背后跟小伟瞎煽乎什么,我不知道?还你鼓捣小伟去纹条蟒缠身,你缺德不缺德?” “哎呦冤枉啊,我那是跟孩子闹着玩呢。” “闹着玩也不行,一个蓝小姐还不够你玩的?” 大家哄笑起来,二龙看一眼蔫立在那里的小伟,转身回库房了,林子正拿着一把扑克看着这边笑。 * 天气渐热了,车间顶棚的石棉瓦象一整张太能片,把屋里变成了一个大烤箱,我们这个车间,队部的头目们基本不来光顾,朴主任也不很要求,犯人们 的著装开始随便起来。收提工的路上,还是规矩的,进了工区,立刻就纷纷换上短打扮,家里没有送夏装的犯人,干脆就把旧囚裤从膝盖上面来一剪子,改成了大裤衩——当然绝对不能让监狱里那些“把嫌儿”的管教看见。“58条”里有“不准私自改变囚服样式”的明确规定,裤子改裤衩,这动作是大了点儿,蹿出一“假正经”的领导管你一顿还真没办法。 中午,有条件休息的,还可以睡上一个半小时,就躺在案子或者地上,铺几片蛇皮袋子。说“条件”,就是指自己估计能完活儿,不然中午睡了,晚上回去还得在号筒里把时间补回来。很多人,包括疤瘌五在内,自然是不符合“条件”的。 库房的上下铺,是林子和二龙的专区,日本儿和龚小可吃了午饭就抱着一堆空袋子出来,在库房的墙根下面眯起来。 老三从七大的木料场里寻了些材料,钉了个简易的木床 ,被广澜连抢带求地要了去,老三说:“得,算哥哥做贡献了,明达,回头我再钉俩,咱哥俩一人一个。” 刚寻了料来,还没等他动手呢,二龙就撒神经,指使赵兵把广澜睡的架子床 给砸了,破木板子扔得满工区都是,还限令老三在半分钟之内清理干净。老三惹他不起,满脸笑容地逃了。 广澜笑着嚷嚷:“你也给我留个睡觉地儿呀。” 二龙一指墙根:“弄几片木版铺地上,就乎吧——现在是改造呢,回头你比老朴过得还舒服了,他能不惦记你?” “得了吧龙哥……”广澜笑道:“就你那床 ,弄得跟席梦思似的,我也没看老朴跟你换地儿呀?” 二龙也笑,回头说:“反正你们把工区给我改成家具场不行——尤其那个王老三,你管着他他还玩手工业哪,你们再陪他一起疯,他还不欢洋啦!工区成他们家作坊啦。” 老三在窗户外面看二龙回了库房,才溜回来,广澜笑道:“龙哥说你不是好鸟。” “你别胡说啦,我在外面听着哪。”老三似乎被二龙骂得很舒服,因为有广澜陪着。 我被他们一闹,也没了睡意,干脆溜达工区外面抽烟去了。看那葫芦秧,真是越长越好了,已经爬了满架,在窗户前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凉棚,葫芦花星子般开放着,仔细看,有的蔓上已经长出花生大小的幼葫芦,青青地顶着白色的星子花。 葫芦好啊,对它们来讲,只要有空气、光和土壤,不论生长在什么地方,大墙内或者大墙外,都是一样的。……其实,葫芦自由 么,它们也不自由 ,它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依照别人设计好的路线攀缘生长——呵呵,葫芦也不自由 哦,我被自己刻薄的想法逗得笑起来。 不过,葫芦是幸福的啊。它们没有太多的欲望,只要空气、光和土壤就够了。现在,它们得到了。而我们,还有太多的缺失。 第五章 搅局第十四节 三哥,我又歇啦 第十四节三哥,我又歇啦 “我,喘口气吧。” ——我正在葫芦架下面乘凉,疤瘌五也溜了出来,一屁股坐在窗根下面,随手掐了一根香菜,塞进嘴里嚼着,我笑笑,扔给他一支烟。 二龙要是看见他吃香菜,准把他满口牙都敲下来。 “老师,我快撑不下去了,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仨月,不瞒你说,在外面我没别的本事,就是出名的懒,在外面要照现在这么干,我早发啦。” 我笑道:“不是你一个人这么想。” 疤瘌五犹豫了一下,把刚要伸向香菜的手缩了回去:“人就是没有记的东西,还不如畜生,多少人一进来就后悔,就发誓,出去喝上二两猫尿,就什么都忘了——,我在号筒里熬鹰的时候,就常琢磨这些事儿,发誓以后再不进来了,这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我笑道:“出去以后,二两酒下肚儿,又忘后脑勺去了。” 疤瘌五一副玩世不恭的哲学家姿态,冲空中喷了一口烟道:“对,就是这么回事儿,我是不相信自己啊,出去也就这德行了。人就跟这葫芦似的,种的是葫芦就长不成人 参果,当初我爹载我这苗子的时候就没用心,现在想改路子,晚啦!狗到什么时候都是吃屎的货。” 看着谦虚到妄自菲薄的疤瘌五,我哭笑不得地说:“你忘了大伙常说的:点背不能怨社会,命苦不能赖父母了?终归还得靠自己啊。” “对,靠自己。”疤瘌五说完又转折道:“不过这再怎么折腾,葫芦也变不成人 参果呀!” 我笑道:“长不成人 参果,还有让人当酒葫芦、当水瓢使的不同嘛,要是让太上老君装了仙丹,这葫芦也厉害啦。” 随便扯了几句闲话,我先回去了。疤瘌五趴着窗户叫我:“老师,再来棵烟啊。” 我抓一下兜口,把烟盒扔了出去,里面大概还剩三五根儿吧。 下午起了觉,大家已经干了一段时间,我才感觉出疤瘌五还没有回来,急忙扒窗户一看,好,哥们儿靠墙睡得正美哪。我“咳咳”地喊了两声,疤瘌五睡眼惺忪地一拨头。 “开工啦。”我说。 第二天早上,疤瘌五散了架似的从门外进来,告诉老三:“受不了了,干了一整宿,还剩好几片。” “怎么越来越回旋儿啦。”老三皱眉道:“前些天不是熬到一两点就完活了吗?” 疤瘌五狠劲晃一下脑袋:“头都大了,木了……三哥你甭管了,回头我跟二龙说去,不行就找主任,这么下去,我非死里边不可,还三年多哪!” 老三警告道:“说什么说,老实干你活儿,别给我添腻。” 疤瘌五说:“行了三哥,大家帮不了我,也得让我自己想想道儿吧?” 老三又给疤瘌五苦口婆心做了半天工作,直到提工,疤瘌五才勉强答应不找二龙,也不找主任了。 走在路上,疤瘌五跑了几回斜,有一回还晃荡队伍外面去了。——“走着路都要睡着了。”疤瘌五抱怨。 广澜笑道:“疤瘌五又剩活儿了?到工区跟龙哥好好 流吧,哈。” 二龙不说话,在队伍后面默默地走着,象个赶着羊群的老牧民。 到工区,疤瘌五把网子往地下一扔,一屁股坐下来,直愣着眼说:“不干了,左右是往死路上我。” 我看他一眼,暗叹一声,招呼邵林、关之洲跟我去库房领料。 发完料,疤瘌五搭不理地穿了几个网子,就来早饭了。小佬出去打了面粥,先给老三我们几个分了,然后喊组里的人过来把盆端走。 疤瘌五意外地勤谨,只穿一件露着乱洞的跨栏背心,跑过来接了粥盆,走两步,突然当间一立,高喊一声:“哥几个对不起,今天早饭老五用啦!”说着,已经举起盆,劈头往自己身上倒去,在大伙的惊呼中,疤瘌五五内俱焚般激昂地惨叫一声,扔下盆乱蹦起来。 没想到疤瘌五玩这手儿。 谁也吃不下饭了,工区里一片沸腾,好象那盆粥不是浇在疤瘌五一个人身上,而是被凌空泼洒下来似的。 管教们都还没上班,二龙倒是不急,一边让老三闯警戒线去楼里找值班队长,一边破口鼓舞疤瘌五:“有种你去跳一大的炼钢炉!跟我面前玩这套下三烂的活儿,不顶用!”二龙四顾问道:“哪个组的粥还没分下去?给他端过来!让他接着浇!你瘸的,糟蹋大伙福利是吗?!我管你够!” 我跟小佬把拉货倒垃圾的二轮车推了过去,停在边上。疤瘌五蹲在地上,身上全是粥渣滓,露的皮肤红红地起着热气,正痛苦地来回伸展着双臂,嘴里“啊啊”地运着气,缓解着疼痛。 二龙踢了他一脚:“上车!住院回来接着干!跟我玩签儿我陪着——你他也叫流氓 ?你连地痞都算不上!滚车上去!” 疤瘌五没有反对,小心翼翼地上了车。二龙说:“林子你去吧,带着麦麦跟小佬。” “还等队长么。”林子笑着问。 “等他们来了,疤瘌五早熟透了,楞往医院闯吧,你再赌一把。”二龙笑着。 林子大手一挥:“弟兄们,冲!伤员要紧!” 我和小佬推着车就往外跑,过铁门槛的时候也没减速,颠得疤瘌五怪叫一声,惹得后面乱笑起来。 郎大乱跟老三正从办公楼里快步出来,见我们赶过去,就停下来等着,郎大乱望着蹲在铁皮车里的疤瘌五破口骂道:“你死的,活腻了是吧——赶我班上添乱!” 车到跟前,郎大乱忿忿地指挥我们:“直接推一大车间,扔炼钢炉里!” 我们笑着,违抗了他的命令,一路向小医院奔去。 到了医院,老三庆幸道:“郎队你不知道,成天这个粥啊,炊厂都给往里面兑水,路上再一耽搁,还凉了好多哪,要不,疤瘌五现场就变糖葫芦了。” 把疤瘌五安置好,我们跟郎大乱一起回来。疤瘌五临别时跟老三惨然一笑:“三哥,我又歇啦。” 第五章 搅局第十五节花落林家 第十五节花落林家 疤瘌五“点水”,跟上次“跳楼”一样,除了朴主任感觉头疼外,对其他人都没什么冲击,一些看好这个契机,窃喜可以让朴主任给大家减载的人,慢慢也失望了。官方给疤瘌五的定很明确,就是“反改造”。 耿大队和朱教导来车间转了一圈,给大家简短地说了几句,一是安抚人心,二是表扬了一下二龙处理问题的及时,很好地控制了事态的发展,并着重提了一下林子:“据朴主任反应,林光耀最近的表现很突出,不仅对政府的处理没有抵触情绪,而且在正确认识自己错误的基础上,认真参加劳动,积极协助杂役和政府工作……上次就是这个王福川吧,对杂役大打出手,结果被林光耀果断地制止了,很好地压制了反改造分子的嚣张气焰。这一次,王福川再次以自残的愚蠢方式挑战改造,林光耀也是积极地配合杂役组织大家及时地报告政府、送医治疗,这说明了什么?不仅体现了改造政策的感召力量,体现了管教干部的教育作用,也看出了这个犯人的觉悟还是可圈可点的,有他值得肯定和让大家学习 的地方。……对王福川这样屡教不改的反改造分子,我们尚且能够表现极大的耐心去教育挽救,对林光耀这样知错能改、追求进步的罪犯,我们更是要鼓励!” 旁边的朱教导接着说:“ 委已经研究了,准备把林光耀的情况向监狱领导专门反应一下,我们的意见是,希望监狱领导能够充分考虑鼓舞罪犯积极改造的因素,争取在年前为林光耀重新申报减刑!希望林光耀学员珍惜现在的改造成绩,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啊。” 胖子和霍来清在下面带头鼓起掌来,朴主任没有制止,在耿大队边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我们不是要树什么典型,也不是做样子给大家看。”耿大队等掌声平息,接过话来说:“我们的政策是一视同仁的,你们每个人都是典型,是做追求改造的典型,还是做混天等老的典型,还是做王福川那样反改造的典型,每个人都必须做出选择。法律和政策是平等的,机会是平等的,关键是大家怎样选择……朴主任,我和教导就不多说了,你安排大家继续劳动吧。” 队伍一散,霍来清和胖子还欢快地拥抱了一下,大家经过林子身边时,也都顺嘴说一句半句恭喜的话,林子咧着嘴,跟大家打着哈哈,最后跟二龙肩并着肩进了库房。 周法宏感叹道:“牛,真的牛了大啦,玩意儿是高!” 一直没有捞上减刑的棍儿不忿地“哼”了一声。 晚上号筒里加了两重岗,保护着几个杂役畅饮庆功酒,老三也被叫了去,喝得小脸红扑扑地回来。接替大军为他刺活的“眼子”已经来了一会儿,正坐铺上抽烟。 老三打着饱嗝说:“弟弟,今天歇了吧,喝得有点小高。” “眼子”跟他热聊了一会儿,抱怨这些天烟得太凶,手里没什么存货了,老三立刻从柜子里掏出两盒“希尔”塞给他,“眼子”推辞道:“你留着吧,我不了这个,柔和的还凑合。” 老三回头看我的工夫,我就说:“拿我的吧。” 老三一边往下去掏,一边问:“红山茶对口吗?” “眼子”拿了烟,说了个“谢”字,又催促老三这个“活儿”得抓紧:“我跟大军不一样,我是急脾气,干什么就讲究一气呵成。” 老三说:“明天,明天开始。往后这天气也越来越热啦,不赶紧结束就不好玩了,我连消炎药都准备好了。” “眼子”还不走,继续说:“我给你干活,大军在三中那边还甩闲话哪,说他的活儿,没人接得了,我就是得做出个样子给他看,后边的活儿,三哥你放心,肯定比他做的漂亮。” 老三苦笑道:“那我这身上不就成两种风格了?看着不别扭?” “全在我掌握哪,信得过兄弟不?” 老三表示肯定后,“眼子”说:“也就跟三哥你热心,在那边,我指望这个手艺吃饭哪,一条披肩龙,没有200块购物单不干!就这样,找我的人还排队呢,不是吹,人家就是相上兄弟这活儿做出来漂亮啦。” 老三倦意似乎上来了,连打呵欠,“眼子”揣好烟,道个别走了。 老三眨巴下眼,骂道:“的又跟我念山音哪,200块?一个子儿我也不给你——要是老三做个活儿还得花钱,传出去寒碜人哪!,三折肱成良医,不就刺针点墨嘛,凭三哥这心思,看一遍就学个底儿掉,大军不是把轮廓都划好了嘛,实在不行,我自己码鳞片!” 老三躺在铺上,辗转了一会儿,又坐起来,点上棵烟吸着,一脸的郁闷。我笑道:“至于那么大气么,我看‘眼子’量也不大,两盒烟就哄得挺美,咱拿一条烟慢慢喂着他,把身上的活鼓捣完了,就让他找地界凉快去吧。” 老三摇头道:“不是那事儿——喝酒的时候,二龙他们把我好一顿把弄。” “他就那么神经,真不掸你,他就不叫你喝酒了。”我给他吃宽心丸,同时感觉老三这么活着是够累的。 正说着,小佬气呼呼地回来了,进门就说:“何永这个傻,仗着广澜给他好脸色,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啦。” 老三皱眉问:“又怎么啦?你们都省点事儿行不?” 小佬指着裤衩子上的几个污点说:“刚才我正茅坑上蹲着思索问题呢,何永那傻进来倒水,哗一家伙溅我一身,我让他长点眼,他愣埋怨我蹲错地方了,应该蹲树叉上去!我,我隔空就啐了他一口,跟他这样的傻用不着客气!” “打起来了?”老三追问。 “没有,要不是有俩人劝,我从下水道把小的冲走。” 老三很不爽地说:“小佬你是没治啦,我跟你说过多少回遇事要先用脑,三哥这次进来,不就是因为脑瓜一热?你还有一个月就回家了,还不塌实?冲你这狗脾气,弄不好我跟老师都能再给你接一回新收。” 小佬叹口气:“我知道你为我好,可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你也够让我失望的,跟这帮人,干嘛那么客气,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有点低三下四。” 老三粗鲁地一挥手:“你懂个屁,去去,我不跟你聊——麦麦,有时候跟他们简直没法聊,说不到一个点子上去,干着急,你们文人管那叫寂寞,三哥我现在就经常寂寞呀。” 小佬嬉笑道:“喝,你还寂寞哪,工区一除了二龙就数你欢。” 我想起小佬进门时的话,不禁问他:“你刚才在茅坑上还‘思索’呢?思索什么啊?” 小佬笑道:“眼看着该回家了,这些天经常瞎琢磨。刚才我蹲茅坑上看着自己的屎,突然就懊悔起来,感慨啊。” 老三在那边笑了:“,老师你看了吗,跟这种档次的人,你能 流吗?看一泡屎他塄敢感慨!” 小佬不服气地说:“你别小瞧我,我当时看着那屎就想了,我这几年的青春,大好年华啊,不就跟这大便似的吗——被水一冲,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懊悔啊,感慨啊——你说我深刻一回容易么,还让那傻给搅局儿了,我能不急吗?” 我们笑起来,我说:“小佬你那不叫屎,根本就是诗啊。” “臭诗。”老三耸了一下鼻子,躺倒了。 我问小佬:“你什么时候下出监,有信儿吗?” “按理说现在就该下了,开放前一个月下出监嘛,不一定哪天就走了,到时候还得想你们呢。” 我笑道:“最好别想,出去以后就别想这里的事儿,能忘的全忘掉才好,一门心思奔前程吧。” 第六章 冷战第一节釜底抽薪 第六章冷战 第一节釜底薪 没等老三亲自动手刺那半条龙,“眼子”转天晚上就来报到了,这家伙真是个急子,胆儿也大,刚点完名就过来动手,老三含糊了半天,架不住他撺掇,安排好“插旗儿”的,躺在铺上让“眼子”答答答地刺。中间又加了顿夜宵,“眼子”很敬业,告诉老三跟值班的已经关照过,说今晚上就不回去了,一定要把这半条龙干完,老三很痛苦也很感动,赶紧让小佬给梁子送过去一盒烟打点着,一边还商量:“眼子,咱剩点儿明天干行不?” “眼子”说:“你受不了啊?” 老三一咬牙说:“我是怕你太累。” “眼子”狠忙了将近一个通宵,把老三上半身的披肩龙给竣工了,早上我起来的时候,“眼子”正躺在疤瘌五的铺上打着呼噜,老三也睡得很结实。洗漱回来,老三已经被叫醒,惺忪着眼跟我说:“今天歇了,太困,好象还有点发烧,我跟小佬说了,让他告诉二龙一声。” 小佬到了工区,才告诉二龙说:“三哥发烧了,今天不出来了”。 “昨晚上又刺活儿了不是?”二龙问。 小佬笑道:“没有,发烧。” 二龙脸子突然就变了,一脚把小佬踢得倒退几步,随手抄起检验台边的一条木板,狠狠地轮到小佬背上,小佬的笑脸也没了,困惑地望着二龙。我在边上也有些傻眼。 二龙皱着眉头骂道:“跟我诳瞎话!牛老三也太狂了吧,想不出来就不出来,还让个小弟给我带话,我就不值他亲口打一招呼?好,你是老三铁杆是吧?我看你有多铁!” 二龙说着,手里的窄木板又向小佬背上打去,小佬的胳膊护着半边脸,默默承受着,三下,五下,“咔”!木条子断了。二龙一脚踹在小佬屁股上,小佬往前一蹿,扶住了墙。一直是一言不发。 林子、广澜他们在旁看着,多少也有些意外似的,但都没掺乎一句话。 二龙怒冲冲地说:“行,晚上给你们拆开!小佬,你去广澜屋里,麦麦上我那里,邵林是吧?邵林找小杰去!我看你王老三还拿什么欢!” 我心里有种冷飕飕的感觉,没敢在旁边多逗留,默默地溜回组里干活去了。这一幕太出乎意料了,二龙至于如此吗? 周法宏拿脚碰我一下,轻声说:“老三这下麻爪儿了。” 何永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牛老三也忒摇了,回了号筒就看他满场飞啦。” 平时对老三趋颜追逢的李双喜居然也有一笑:“老师,这下你一走,下个月家里要还不来,老三就断了供给啦。”他那意思——到时候,老三就更惨了。 邵林穿了一会儿网子,坐在那里喘粗气,突然站起来说:“我找龙哥去!”我一惊,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大的忠心和勇气,赶紧招呼他:“邵林,别犯傻啊。” 邵林说:“去哪个屋我也不去小杰那里。”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没再说话,看他意志坚定地走去库房了。 其实,我的观点倒和他仿佛,我觉得去哪个屋都比去二龙屋里好受——在别的屋里,谁也不会为难我不说,二龙还得跟现在一样,暗中给我一点小空间,不主动来刁难我。如果在他身边恐怕就不好玩了,他那个屋,是出了名的“鬼屋”,现在是越来越个化了,蒋顺治不止一次偷偷跟我说:“我们三个说话都不能大声说,也不能比龙哥早睡晚起,有一回龙哥跟林子、达哥、广澜看黄盘,让我在门口放哨放到两点多,赵兵跟小伟更受罪,脸冲墙盘了好几个钟头板儿。”据说连崔明达都有离开二龙身边的意思,二龙也答应等几个月有组长开放了,就给他安排个位置。 ——我一旦过到他屋里去,二龙会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上?估计是夹在崔明达和其他三个劳作中间,不尴不尬的,在精神上,肯定不如现在舒坦,表面可能会让别人更高看一眼,但那于我何益? 一直都不舒心。直到邵林兴冲冲地回来告诉我:“龙哥说了,刚才是吓唬咱们哪。” 我笑道:“龙哥真是神出鬼没啊。”不过我担心到了晚上,他又“神出鬼没”地让我搬家。 二龙从库房里出来,冲这边喊:“小杰?” “哎,龙哥!”小杰精神抖擞地回答。 “人家邵林怎么死活不愿意去你屋里啊,说你有作风问题!是真的吗?”二龙高声喊道。 邵林在大家的笑声里红透了脸,惊慌无辜地冲库房那边嘟囔:“喝,龙哥真是,我多天那么讲啦?” 小杰虽然气急,还不得不笑着骂:“邵林!你个小妖啊!我搞过你老母咋的?” 邵林的脸还红着呢,局促地跟小杰解释:“我没那么说,真的,杰哥。” 小杰没傻到当场追究下去的地步,转移话题打岔喊:“都抓紧干活啦!” 我倒不担忧小杰能把邵林怎么样,生产上他无话可说,找别的碴儿?似乎还轮不上他管。据赵兵透露,主任跟二龙说,前几天大黄把小杰叫到耿大的办公室,一通好骂——大黄那臭嘴多损啊——骂得小杰痛哭流啼,出来的时候萎了大半,晒了一季的旱萝卜似的。现在他好象真的不象刚来时那么威风了,事业心也大不如前,有些混日子混票儿的迹象,谅他也不敢主动出击,找谁的麻烦了。 我告诉邵林塌实干活,甭想别的,龙哥那是开玩笑,小杰也不会怎样。 9点多的时候,朴主任忽然来喊小佬回去收拾东西,下出监队,小佬忙得屁滚尿流,赶紧把工区里的吃饭家伙收拾了,又跑过来跟我话别,神情有些凄凉。二龙出来告诉主任:“打包还没人哪。” 朴主任皱起眉头跟小杰发脾气:“不是早告诉你安排人吗?马建辉一走,你打包?赶紧找个人先干着,回头不懂的地方让老三教他——咿,老三呢?” 二龙说:“没打招呼就歇了。” 小佬固执地维护说:“他让我跟龙哥请假了,早上就说了。” 当着主任的面儿,二龙就开骂:“的,你还找揍是吗?请假有先歇后补的吗?你他以为是国营单位哪,跟我玩先斩后奏?” 朴主任不满地说:“行了,马建辉先跟我回号筒搬铺盖,顺便我看看老三怎么回事儿。” “蛋了。”周法宏说:“老三哥可能要砸锅,正睡得五迷三倒呢。” “牛老三上了一晚上活儿吧?”何永笑问。 我说你别净 吣。 “嘿嘿,你们还给他瞒,眼子一过来,谁不明白是干什么!弄巧了呀,主任进去时候,眼子正趴老三身上刺哪,呵呵,逮一满顶满。” 这一点,我倒不担心,老三的“活儿”已经圆满竣工了。 不过半个小时,主任回来了,看着检验台前堆积如山的网子,着脸直接奔了管教室,在门口喊一声“二龙”,二龙叼着烟,穿着大裤衩子从库房过去了。 “哼,看吧,这下准又有好戏看啦,嘿嘿,一天不出点事儿,我就心里痒痒。”何永抓耳挠腮地说。 猴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何永说:“嘿,你他有毛病啊,我又挨你哪根筋疼啦?” 猴子气急败坏地说:“你他真神经怎么的?我搭理你了吗?” 我说:“哥俩都省省吧,嫌日子过的快怎么着?” “这样嘻嘻哈哈才过得快啊。”何永笑道。 晚上回了屋,老三先笑着说了一句:“今儿够倒霉。” “怎么了?” “我正大睡呢,主任进来了。这还没什么,我说我发烧了,难就难在眼子还在疤瘌五铺上呼噜呼噜睡得欢哪,主任一看就跟我翻扯啦,说你怎么把别的中队的人引屋里睡觉来?劳改队这是大忌啊,我急中生智,就说眼子是我家门口一朋友,过来照顾我的,没想主任把眼子叫起来一问,他说得跟我驴唇不对马嘴呀——,把主任给得罪了。” 刚聊了几句,二龙举着罐可乐过来说:“老三,准备搬家啊,上我那里。” 老三笑道:“还是你搬我这里来吧。” “快点,没跟你开玩笑啊,一会儿明达搬过来——主任下指示了。”二龙说话间,赵兵已经搬着崔明达的铺盖过来了,老三有些傻眼:“龙哥,咋了?” 二龙说:“问我?谁知道主任犯什么病了。你自己想想吧。” 老三愣了一会儿神儿,招呼邵林给他搬铺盖,过到二龙屋里去了。 这一出,我也是始料未及。 换完铺位,崔明达坐定了,就把外面干活的几个人也招呼进来,简单地说:“大伙都明点事啊,我就混我的减刑票儿,我什么也不管你们,除非谁惹了我。” 第六章 冷战第二节嬉皮流水 第二节嬉皮流水 崔明达真如其言,过来顶了老三的组长后,每天还是老样子,疏言少语,回了号筒就去串门,当然只去二龙和广澜的屋里。有了号令,就和广澜一起取出电炉子来鼓捣消夜,做好了,端过二龙那边吃去。 老三钻空溜达过来,无所谓的表情下掩盖着郁闷的心思,跟我们闲扯淡,或干脆去三中那边,直到值班的喊清仓才回去睡。 老三只给崔明达腾出了一个组长的位置,检验依旧干着,而且较先前干得更执著。 老三跟我说:“这步棋,我早看出来了。”其实我想未必,象他那样工于心计的人,如果真料到会如此,早就该主动请辞,让出一个位置来给二龙的亲信坐,自己还能落个囫囵面子。莫不是老三就象咬住木棍儿的乌龟,不听到驴叫不肯撒嘴?老三不象那样固执的人吧,他肯定是太自信,觉得靠自己玲珑八面的作风,可以把面临的危机一一摆平呢。 我依旧跟老三在一伙吃喝,越是落魄了,我觉得越不能在这个时候抛开他,即使撒手而去会使我轻松一些。也许这就是那种“穷酸”义气吧。 老三的郁闷是明显的,经常跟我念叨一些郁郁寡欢的闲话,抱怨二龙他们用心太急太狠。二龙依旧拿他找乐,但不是太过分了,二龙更关注他的葫芦。葫芦们一天天长大了,真的如疤瘌五幻想的那样,人参果一样挂在那里,裹着让人心痒的绒毛,在光里安静地挂着,享受成长的快乐。 老三我们现在得自己照顾自己了——邵林被崔明达顺手收编了,当起了他的劳作,而且话里话外,对老三这样的旧主,并没有表现出基本的依恋。崔明达跟老三相比,没有那么多“毛病”,好伺候。而且在地位上,给崔明达做劳作,也比给老三做劳作要有所提高似的,大家说话都要加一分小心了,邵林的脾气似乎也比先前猛烈了几分呢。 出了照片事件以后。林子虽然一直维持着自己屋里的格局,但已经没有了组长的名分,被耿大队和朱教导点名表扬之后,这个名亡实存的地位又得到了官方的认可。对工区里的事,林子变得很先前的二龙一样,不管不问了,每天就是跟着队伍来往,到了工区,大部分时间就和二龙扎在库房里,回了号筒,一晃眼就不见了,早去了三中那边。 小杰不提了,这段时间就是一个字:蔫。 去了疤瘌五这个心头之患,小杰并没有什么实惠,形象似乎比以前更蛋了。疤瘌五这两翻折腾,除了林子,其实还有一个受益者,就是和我一起下新收的干巴老头孙福恒,孙福恒在疤瘌五住院的第二天就被指派去做了陪床 ,孙福恒当时美得快哭了。陪床 是一般“底层”犯人觊觎而难得的机会,既可以躲了辛苦的劳动,又基本可以保证得到一张“表扬”,实在是“底层”劳动者的美差。 何永现在变得很活跃,工棚屋檐上的鸟窝被他掏了个遍,二龙叫老三做了个致的鸟笼,养了两只小麻雀,结果被那只勇敢的黑猫给吃了,二龙横眉一怒,摔死了朝夕与共的老猫,让广澜和崔明达炖了一小锅肉,下了酒菜。 何永乖觉的很,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居然又抓了一只乌鸦来,献给二龙。二龙立刻拿花线把它锁了,在库房窗口放架养起来,每天喂的是切成细丁的肉片,后来举出去溜鸟,让耿大队在楼上一眼看见,立即喝令他放生,二龙怏怏不快地放了乌鸦,回来一边大骂老耿不是人,一边限令何永三天内抓一只天鹅来。 天气渐热,洗澡成了问题,二龙开始实施他的“打井”计划。居然“说服”了主任,让二龙的朋友给他送来钢管和龙头,二龙带领大家在工区东墙边上打出一眼手压井来,井边上,立了一个大铁罐,接了个喷头儿——杂役们专用的淋浴设施终于建成了。 二龙号称这是全“二监”最牛的露天澡堂。 管教们当然不会来用。二龙也开玩笑地放出了话,说谁要是看见哪个“帽花儿”敢到这里来洗澡,可以先斩后奏地打断他的腿!如果加上这一条,我想这不仅在“二监”,在全国,都算得上“最牛”的澡堂子了。 因为犯人们暑期的著装不好控制,队部为照顾女士的自尊,和厂家沟通,不允许蓝小姐之流再驻监验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男孩,叫小青,平时就住在监狱招待所里,每半个月跟蓝小姐他们的货车回去一次,几天后再坐公 车回来。 * 7月13号,监狱召开了“罪犯奖惩大会”,又有100多人获得减刑奖励,同时有两个犯人因为伤害他人造成再犯罪,被加了刑。这些和我们关系不大,鼓舞一部分人心的消息是:监狱局颁布新的规定,刑期5年以下的罪犯,服刑超过4分之1的,即可开始申报减刑了——以前申报减刑的条件是“刑期过半”。好多人开始做梦。 我的日记中记载,林子在大会上又受到了表扬,而和林子合影的那个一大的杂役,因为猜疑是另一个犯人举报的他们,对其大打出手,在开会时还在禁闭室里反省。 在二龙的心照料下,葫芦欢天喜地生长着,长过半成,我才知道这些原来是菜葫芦,以前还真没有这个常识。二龙让赵兵每天摘几个葫芦下来,在电炉子上炒得欢腾。 时间就在无聊和混乱中苟且过渡着,该找位置的人,似乎都已经如愿,如广澜、崔明达和龚小可;想保住位置的人,却有一部分落了空,如王老三。虽然还有一些鬼祟的不安,但表面上,一切似乎都稳定下来。 第六章 冷战第三节暗流 第三节暗流 7月底,国子默默无闻地开放回家了,走前据说想跟林子喝顿酒,林子推说三中那边“有局儿”,没赏他面子。国子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送,卷着铺盖,拎个包随主任往外走,临出门时喊了一声:“哥几个外面见!”何永叫道:“还是你回来见吧,我还6年多哪,等得着你!” 邵林笑道:“一个破铺盖还带走,楞吹牛说自己是有钱人。” 关之洲感慨道:“越是有钱人越吝啬,这是常识。” 周法宏一咧嘴说:“你们小屁牙子懂球?这个铺盖、饭盆的一定要带出去,砸了、扔了,留在里面,就得还把你咒回来——老犯都知道这个讲究,是不是棍儿?反正我上次就不懂,临走把铺盖留给老乡了,怎么样?回来了吧!” 棍儿不屑地说:“瞎雞巴扯,信那个没完,我还带走了哪,不也回来了?你命里有几次牢狱之灾,这都是天意,不是一个铺盖卷决定的了的。” “,你要认命的话,还整天抱怨不给你减刑干嘛?命啊,你就是这命!”周法宏看棍儿不跟自己合作,也气愤地奚落起他起来。 前几天,刚刚和老三出去送了一程小佬,小佬背了个大蛇皮袋子,里面塞着被子,他说那是他老婆亲手给做的,现在也离了婚,不舍得扔,算个念吧。 小佬说:“我回去休整一段马上回来看你们,拉一车西瓜来。” 老三笑道:“你有这个心我就知足了,大老远的,甭折腾,过了年,老师我们俩也都出去了,到时候咱外边聚,心情多好!” 其实老三说这话,是先有些心寒的成分在里面了——三中有个跟他很铁的犯人,早已经开放了,走的时候也信誓旦旦,说在里面就 了老三一个朋友,回头一定来给他接见,结果一去无音训。老三一面有些落寞,一面替他解释,说那兄弟这一出去肯定忙得脚朝天了,不出时间来。 把小佬送到警戒线边上,朴主任把我们赶了回来,这已经算很给面子,一般犯人只能在工区门口远远目送自己的朋友离开,喊两句祝愿的话,不被管教回头来骂就不错了。 国子走后,空出了一个组长的位子,当晚成全了胖子。老三背后跟我嘀咕,说二龙原来有意让我过去,结果林子来说了几句话,二龙就跟老朴打过招呼,让胖子官复原职了。 我笑道:“林子这是无意中救了我一把啊,你看我现在有心气当那个狗屁组长吗?不就落一不干活么,到时候再让人给算计一把,不值得了。” 老三听了这话,触动了几分心事,不觉叹气。 老三跟我说完这事儿没几天,耿大队很意外地找我谈了次话,说是让我放松放松,当个朋友跟他聊聊。他问了些队里的情况,主要是我个人的感受,然后笑道:“你有这样‘不争’的心态算对了,到这里争什么?除了早些减刑回家,其他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前两天我拦了朴主任安排你去值班的提议,其实他要想让你去,根本不用跟我商量,呵呵,这些人啊,脑子里也不干不净的,让人讨厌。” 我笑道:“朴主任好象没有争权夺势的热情了吧?” 耿大队说:“你们在底下也是经常议论我们这些管教吧,有时候看得还挺到位呢,哈哈。” “就象我当老师的时候,不能避免被学生议论一样嘛。” “——恩,还是少和他们掺乎的好,犯人家属里,找我关照的人也不少,不过我对你最放心,要保持现在的心态,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让你干点活就不平衡。” 我笑道:“我是改造来的,哪能不干活?” 耿大队笑起来:“麦麦,你不用跟我说这个,有些话现在讲似乎不合适,不过你们也都明白,在管教心里,犯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抽烟不?” 我赶紧掏出烟来让他,耿大队笑道:“你挺机灵啊,不象天说的那样文绉绉嘛,其实我不吸烟。” 我有些窘迫和懊恼,心说你也太缺了吧,拿我试验着玩?没想到耿大队从桌斗里掏出一条“三五”来:“这个你拿去吧,跟别人就说家里送的。” 我当然马上推辞,不明白耿大队犯了什么病。 耿大队笑道:“这个烟是游平前些天楞扔下的,我又不,也没有给别人上供的毛病,你拿走吧。——你几个同学真够意思啊,游平他们跟我商量,想给监狱点业务,宁肯赔钱,就为了给你多减刑,我也给拦了,用不着那样。” 我把烟接过来放在旁边,问了他一个大胆的问题:“耿大,你说这监狱能改造好人吗?” 耿大队乐了起来,反问道:“你说呢?” 我笑了。 耿大叹口气,告诉我:“这问题在我刚当管教的时候,捆饶了我好长时间,我说这么个地方,不把人越改越坏了吗?——后来我的老监狱长就跟我说:监狱这个地方,是教人聪明的,教人长记的,学了这两样,就没人敢也没人愿意再回来。那些再杀回来的,不是没记,就是聪明使过了头,觉得自己玩得转法律了,混的开劳改队了,哼,他说监狱就得狠,就不怕黑暗,让你进来一次就后怕一辈子才好!哈哈,那是好多年前的话啦。” 我陪着笑起来,觉得他真的有些把我当朋友看待的意思呢,这副形象,和我见过几次的老耿很有些不同了。 他接着说:“所以我觉得让你吃点苦没有坏处,虽然你这次进来得很偶然,但还是要长些教训好啊。” 我说没错没错。耿大笑道:“游平一喝酒,也跟我说实话了,敢情那小子以前也进来过呀,呵呵,他上次可没少受罪,现在一提监狱就脑袋疼,做什么事儿都讲究三思后行了,你将来可能就没有他那么谨慎,你算轻松改造了呵,啊?” “还不是托你的福?” “我还怕我害你哪,要是你不塌实,跟那帮狗烂儿一锅混,学些污七八糟的东西,别说跟你的同学不好交代,就是从我这里也过不去,我马上就下放你基层锻炼去呀。”耿大队笑着,语气里已经有些严肃。 我心里紧了一下,脸上送着笑,谦虚地说:“我哪能那么没分寸?” “你呀,别以为我不照顾你,我不露面,其实也一直注意着你呢,听说你跟一个什么王老三的挺热乎?” 我收敛了一些笑容,告诉他:“你也别听他们说得热闹,我们就是一起吃个饭罢了,违纪的事儿,找不上我。” 耿大队一边调整着玻璃版下面一张表格的位置,一边说:“那个王老三,据说又喝酒又文身的,有这事儿吧?” 我真的是吃了一大惊,一时找不到话来回答,我知道我不能断然否认,那样我就完了,至少耿大队对我的看法会陡然一跌,可我也不能顺坡就把老三给卖了呀。 耿大队抬眼看我一下,拍拍玻璃版,似乎对新的布局表示满意,然后对我说:“你既然当过老师,就该清楚,你往讲台上一站,下面学生开小差、看小人书的,他自以为做得很隐蔽,其实老师在上面看得明白着哪——我们管教也一样,底下犯人的一举一动,没几个能逃过我们的眼睛,问题就在于怎样处理、什么时候处理,说句无奈的话,还有就是选择谁处理?既然你和王老三不错,我也觉得可能是他有什么可取之处吧,我不细追问你的想法,不过你该跟他点一下了,让他好自为之,不然,你就该力他远些——我的话说的很明白了吧。” 我沉吟道:“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 “好了,回去好好干活吧,晚上不要看太晚的书,别把眼睛改造坏了。”耿大又轻松地笑起来,我也笑了,起身告辞。 “烟拿上。”耿大提醒我。 回去我把这些话吐出来,老三眼都有些发直了,恨恨地轻声道:“,准是主任给我垫的砖儿,哼,在主任那里,肯定是林子二龙捣的鬼了,这不往死里上治我吗?我老三不论对主任还是对林子二龙,都敢拍胸口说话啊:老三哪点儿对不住你们?现在快成了破鼓乱人锤了。” 我说:“你还是塌实住了吧,说实话,前一段你也是欢得够戗,咱跟人家不一样,底子薄,折腾不起啊。” 第六章 冷战第四节后浪推前浪 第四节后推前 老三在二龙屋里一困,整个被二龙的影笼罩了,再加上被我点了几句厉害,有些噤若寒蝉,表面上一下塌实了好多,而心中不平的火焰,却从来不曾熄灭,经常跟我感慨一些人心不古的屁话。 因为这几个月陆续开放了一小撮毕业生,一中又招了十几个新收进来,主任想叫林子去带新收,林子拒绝了,背后学他跟主任说的话:“我现在就图稳当走人,我这脾气的,再打残俩新收,不得继续留级?” 老三那时是动了心思的,不过主任和二龙似乎都没打他的牌,最后选了个让我们稍微有些意外的人:李双喜。 李双喜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老船员了,老三一下台,背后立刻不说一句好话了,老三的心灵手巧,被他丑化成“孙猴儿雞巴能耐梗”;老三 游踊跃被他说成“扳不倒骑兔子没有稳当时候”;老三对自己丰富经历的大力宣传被他一并归为“吹牛”;老三以前对他的好,也变成了拉拢和别有用心。崔明达一继任,他就把一张跟老三混熟了笑脸贴上去,崔明达不欢迎也不讨厌,大趋势上,看样子瞅着李双喜还顺溜吧。不过崔明达不象老三那么热情得发贱,李双喜以前能从老三那里得来的“福利”,在崔明达这里就没戏了,不过李双喜毫不留恋老三那个“时代”似的,感觉上,他似乎对崔明达更加忠诚。平时没话找话地就提自己在外面跟谁谁、谁谁谁是铁哥们儿,那些人都是二龙以前的弟兄,他对二龙是仰慕太久啦。 李双喜似乎是老三和日本儿的综合体,既有一些流氓 混混的基础,又具备玲珑剔透臭不要脸的阿谀嘴脸,在形象上虽不如老三威猛招摇但绝不沦于日本儿的委琐谄媚,在心计上则不能赶超日本儿的险狡诈但绝不逊色老三的含卑隐忍。 李双喜就象那些真正的楷模,在他的使用价值被发现之前,一直埋没在芸芸群众中默默无闻,一旦他的亮点被摩擦出火花来,突然就成了金光耀眼的典范。 一当上新收组的组长,李双喜的翅膀就舒展开了,但他比老三和小杰有分寸,他知道自己该在多大的空间里转悠,不飞出笼子所圈定的范围——在号筒,他绝不咋呼得满楼道都知道他在教训新收,在工区,他绝不在小杰说话前去管新收生产上的事儿,但哪个新收被小杰亮了相,李双喜也不会轻饶他。 这拨新收没什么大成色,只有两个人从一开始就引起我的注意,一个叫方卓,戴副眼镜儿,是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大学生,猥亵妇女罪;另一个叫高则崇, 通肇事逃逸,捕前系W市北区某派出所所长,副的。 方卓的到来,正好在“形象”上补充了小眼镜孟长军留下的空白——如果不是他和孟长军一样都戴眼镜,恐怕“孟长军”这三个字永远也不会在我们的脑子里泛上来。那家伙已经开放了,走得稀里糊涂,没什么响动,就象他在这里时候一样。 孟长军和其他许多“小人物”一样,仿佛历史课本里的人民群众,只被笼统地戴个“历史创造者”的高帽子,挂在统治者的主脉上,而他们的悲欢生死从来过往,是不屑被记录的,疤瘌五那样羊群里站出来的骆驼,尚且只能做几日谈资,“孟长军们”的湮没无闻自然毫不希奇,每开放回家一个“小人物”,对绝大多数人来讲,只仿佛身边的一个气泡在光或微风里破灭掉、蒸发掉,是波澜不惊的小事体,只有我这样的“统计者”,才会在领料记录本上划上几笔,把那个名字切割成碎片,那个名字所背负的一切罪一切苦都被结束,所有在册的成绩也一笔勾销了。从此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都与四面墙无关了,他已经投胎转世去。 “新小眼镜”方卓的加盟,给周法宏带来了一定的快乐,因为他犯的也是猥亵罪,周法宏说:“可算找到有共同语言的了。” 方卓是学理工的,进来前在一家集体企业里做技术员,自称对“数控”很有研究,28,未婚,父母都在大学里工作,搞行政的。 周法宏嘲笑他:“数控啊,糊弄傻行,我原来劳改那个地方就是数控机床 ,跟开洗衣机似的,你认得开关、懂得看表就行,还研究个屁。” 方卓也不跟他争,只说了句:“我不作,我是技术员嘛,只管维修和技术革新。” 方卓跟我们交代,说这次犯事儿也够“冤枉”,不等他说怎么回事儿,我们先都笑,好几个人嘴里不屑地骂了句“”,谁都说自己冤。 方卓的老板带了几个人在宾馆搞招聘,方卓也去了。闲时,就跟一胖服务员乱搭和,那胖姐姐也上脸,说话荤的素的全有一套,弄得方卓他们几个都挺愉快,有天晚上旁边没人,方卓急血攻心,趁姐姐拿吸尘器嗡嗡嘬地毯的时候,从后面把人家搂了一围,手碰了满满的峰,更不能自持,下力抓了两把,被胖姐姐来了个翻脸不认人,狂喊起来,宾馆的人来了,把方卓扭住,不顾特特真诚的哀求,先打一顿,让管片派出所接走了。 “你们老板怎么也得拉你一把啊。”我说。 方卓愤愤不平地说:“他还从后面踹了我一脚呢。” “哦,”我笑道:“那倒也是应该。” “我父母都气晕了,没碰见过这事儿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加上宾馆那边的人关系硬,最后给送刑警队了,猥亵,3年。你们说我冤不冤?” 周法宏道:“怨屁,我也猥亵,4年半啊——嘿嘿,不过我比你就值了,我让那丫头给我叼了半天,我还了她十来个嘴巴,你那算个屁情节啊,告诉你吧,判你不冤枉,可你他给判重了点儿,是不是老师?” 我笑道:“你先别把你那点儿糗事当俊宝儿了,你还以为多光荣怎么着?不过要说方卓这事儿,判得也算重些,好象用人民内部矛盾就可以解决了哦,是不是?”我把球踢回给周法宏。 “没错,这是一般违法,‘治安条例’就办了,拘留半拉月,再罚点儿款呗。问题就出在你们家没人,偏偏对方又咬的紧,不判你判谁,不知道这两年严打呢吗?还往槍口上撞,真憋不住了,花50块钱找一野鸡也不弄那刺激啊。” 何永笑道:“,你是电把儿啊?光照别人不照自己。” 周法宏笑道:“他能跟我比吗?我那是喝高啦,而且那婊子 本身就是一鸡,跟她们还客气。”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心里都通上了气儿,使劲说方卓这事儿太冤啦,看着方卓被同情得无比痛苦和消沉的样子,大家都有些开心。 既然只为开心,并没有十足的恶意,跟新来的聊了一会儿,大伙就都收敛住嘴巴,扎进网子里奋斗起来。我教着方卓穿了几片网子,才注意到那个叫高则崇的派出所所长被朴主任叫去,一直在管教室没有出来。 第六章 冷战第五节哑巴所长 第五节哑巴所长 朴主任领着高则崇出来,告诉小杰:“让他先烧花线吧。”然后跟高则崇说:“先干着吧。” 高则崇点头笑道:“好好,干着,来了就得干活,这我明白。” 高则崇看上去四十出头,眼泡有些臃肿,眼睛也不怎么有神,跟公安形象似乎不太搭界。 小杰看出这是个要照顾的,就过来说:“老师,好歹发点活儿,先练着。” 我笑道:“分什么活儿呀,先跟他们见 一天吧,明天再发行不?”靠,欺负我不会走人缘?顺手我还将你一军! “见 吧,见 。”小杰无所谓地说。 高则崇在花线组坐下来,门三太立刻笑着脸迎上:“大所长啊,你还不直接歇了?主任也真是,这点面子没有。” 高则崇有些倨傲地笑道:“什么所长啊,现在是罪犯,跟大家一样,一样啦。” 何永问:“高所,你个大所长,怎么撞个人还进来了?太离谱了吧?” “咳,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现在 通肇事出了人命,就得判刑啊,我又沾一‘酒后’。” “,那一大所长也不至于栽进来!我们那片的所长——连小屁警察子,都横着飞,比土匪还厉害,哪个不该毙,没看一个进来的。” 高则崇似乎不愿意深谈,也有些不屑深谈,敷衍道:“总得有第一个挡槍子的吧。” “你就是那倒霉蛋!明白了,倒霉蛋,,不过也不冤,要是老百姓得比你判得还重。”何永笑道。 周法宏训斥道:“你跟谁说话哪?——高所!这要在外边,你牙早飞啦!” 何永一捂嘴,害怕地说:“呵呵,忘了忘了,不过我再外面还真不尿他们这样的,流氓 穿上制服 就厉害了?” 高则崇不理这边了,问门三太这烧花线是怎么回事儿。 门三太一边说“简单简单”,一边又问:“你怎么没留教育科啊,你应该留教育科呀。” “领导怎么安排就服从呗。” 我问他:“老高,几年啊?” “仨。” “赔钱了没?” “赔了10来万,死了一个,伤了一个。” “那怎么没判缓儿?我们原来号里有个 肇逃逸的,赔钱就三缓四了。” 高则崇刚才还跟我有些笑容,被我这样一问,脸色变得沉闷起来,摇摇头说:“怎么也是一条人命啊,三年也不冤。” 何永笑道:“我知道了,你是让人给算计了,权利斗争啊,你在你们那里得罪人太多了呗!” 我想何永算你聪明,可高则崇脸色更不舒服了,看一眼何永,不说话了。 小杰在方卓后面立了一会儿,踢一下他的屁股:“手麻利点啊,老师晚上让他带20套网子回去练。” 方卓回头迅速看一眼小杰,连连答应着。 何永笑道:“在看守所没少挨揍吧。” 方卓一边忙活,一边苦笑道:“没什么。” 周法宏说:“肯定挨揍,看你这精神头,就是一路打过来的,现在算熬过一关了,到了劳改队,就是看你干活顶得上溜儿不?顶不上啊,接着受罪吧。” “你跟人家大所长不能比。”何永说:“人家高所来了就有人罩着,出身好啊,,警察了不起啊?我们看守所里,警察犯法的,都不敢跟我们关一块儿,怕让大伙给打死。” 周法宏反击道:“吹牛不打草稿啊你——你问问高所有人敢动他吗?碰见仇人也不敢乱动啊,不叫帽花把电棒塞屁眼子里去?是不是高所?!” 高则崇解释道:“警察也难啊,他干的就是这个差事,你恨他也没有道理。” 我说:“对,就跟家长管孩子似的,这拿工资吃俸禄的家长,就更得用心了,何永你那思想是得反省一下了,改造这么长时间了,觉悟还这么低。” 何永拍了一下方卓的肩膀:“嘿,你觉悟高,凭什么我们‘眼镜’干活,让他见 啊,咱们谁见 过?是不是法宏?” “领导怎么安排就怎么办,我就知道服从领导,劳改队就是正规军,比他西点军校还得严。”周法宏给他上课。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犯人,是跟林子他们照相的一大杂役,小杰问:“哎,你找谁?” “我找你祖宗,的,你还挺事儿!”杂役同学一路骂着,直接奔库房去了。 我们一笑,小杰冲那边骂道:“嘿,一个怪蛤蟆。” 杂役还给听见了,回头骂道:“小兔子我警告你,现在爷爷什么都没了,谁谍的我们我还没查清哪,你他也是一重点对象,再跟我说一句闲的淡的,我现场砸你养的,你老爸大屁眼的!” 小杰正被骂得一头屎汤子,林子从库房门口笑着喊:“大中,哪那么大脾气?过来过来。” 大中指一下小杰:“的你还甭欢,哪天犯我手里我砸你茅坑里去,反正爷爷今年也就这意思了。” 高则崇回头看着大中进了库房,有些踌躇地皱着眉,想问什么,又找不到要问的人,自己把话题憋闷下去了。 完了活儿,我看方卓这个“数控”高手玩起网子来实在不敢恭维,看了一会儿,我说“你这么干不行”,手把手教了他几招,面授给他心眼手合一的诀窍所在,方卓“哦”了一声,好象开窍了,干了几招,马上就露出没有潜质的本色来,看来要在强手如林的网坛上立足,还是要靠时间磨练了,保不准又是一苦命的。 周法宏昨天跟何永逗闹,把大拇指崴了,动作跟不上,我帮他穿了十几套网子,周法宏很感慨。我笑着说:“要是你手残了,我就帮不了你了,不能天天陪你练啊。” 看周法宏不至于往回带活儿了,何永死皮赖脸管我叫亲哥哥,非塞给我5套网子不可,我连损带骂地帮他把网子穿完了,何永马上说我是全世界最好的劳改犯。 周法宏笑着说:“我就没有那么不要脸,我这手要是一两天不好,老师帮我咱感激,要是一俩月不好,你再帮我我都急。” 何永说:“今天刚知道周法宏不仅嘴黑,还挺会哄人哪,你不就知道老师脸薄,你这么一说,他更不好意思不帮你了?高,真他高!” 周法宏骂了他两句,告诉我:“在这里面你不能好心眼,也不能太慈悲,心一软,帮这个俩,帮那个俩,都说你好,有一天你帮偏了,落了一个没带着,那个马上就骂你不是人啦,势利眼呀,假惺惺啦,以前你有什么好儿都白搭了。” 棍儿说:“帮命不帮活儿,劳改队里的讲究啊。” “这话我听了一千遍了。”我说:“不是不帮,是帮不起。” 何永忠心耿耿地说:“别听他们挑拨,老师咱哥俩这协作关系算铁了。” 我笑道:“你想得多美!” 猴子照脚下“呸”了一口,何永慢镜头地动作着,拿眼斜过去:“咳——石头缝里又蹦出一缺爹少的?” 猴子狠劲一咬牙,居然忍住了,没跟何永唇槍舌战。 “猴子的素质提高了。”周法宏说。 “再高他也高不过我肚脐眼儿去啊。”何永大笑起来。 “你才是雞巴哪!”猴子当然不会听不出何永的话外音,一下子又爆发了。 我笑着拦了一下刚要撒疯的何永,大家又开始干活。二龙溜达过来,在烧花线的案子前站着。大家都不出声了。高则崇看二龙的身影正挡着光线,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低下头时,表情有些不屑。 “所长是吧。”二龙冒出一句。 高则崇又看他一眼,笑了笑,算是回答。 “哑巴所长。”二龙评价道,揣着裤兜往旁边走,何永在后面“呵呵呵呵”地笑着。 二龙想起什么来,回头问小杰:“新收都分活儿了么?” “哦,分、分了!”小杰说。 “晚上让他们帮老犯把剩回去的活干完了再睡,手慢的给他们再加加量,老头老婆,早晚这点活儿,先轻松了将来更受罪,你给我把好关,别最后等我给你擦屁股。” “哎哎,龙哥放心吧。” 李双喜挨条生产线溜着,跟各线的组长 流意见,问问新收的情况,到我这里,我说方卓还凑合吧,练几天就上手了。李双喜看一眼高则崇,没说话,广澜笑道:“李大组长权利大啦,手底下管一技术员,还加一派出所所长,文侯武将齐菜啦。” 第六章 冷战第六节牛刀小试 第六节牛刀小试 晚上小杰转告李双喜,说龙哥要新收全出来干活,把号筒里的网子清掉,让大家都能早睡点。小杰这丫是学得乖多了,这个球传带得巧妙,我们好几个人都看着呢,就是想看小杰怎么对高则崇,没想他来了个二传。 李双喜是正管,一声咆哮,屋里的新收都出来了,各奔各的工序下手,跟老犯忙活起来,经常剩活儿的十几个老犯,从没享受过这样待遇,自然高兴得脸上开花。 高则崇蹲到几支点燃的蜡烛前,拿几根花线,在门三太和傻柱子中间比画着,看那副又傲又无赖的磨蹭劲,让人有些来气。 小杰溜达一圈,眼皮一耷拉,进屋了。 李双喜吆喝着大家利落起来,走到高则崇跟前,也是冲着别处喊,佯装不见,谁也不第一个跳出来当愣头青。 蒋顺治从二龙屋里跑出来,观了一眼,又回去了,一会儿二龙出来了,直接奔高则崇跟前问:“你磨洋工哪,跟政府干活磨洋工?” 高则崇看他一眼,没说话,低头烧起花线头来。二龙对李双喜说:“新收啊,都给我规矩起来,12点以前,盘!多嘴多舌不服气的,砸!该过轮儿的拉出来过!”走两步,一脚把小杰的门踹开:“小杰出来,又眼哪?跟老李一块儿盯着点儿!” 在一片笑声里,小杰屁滚尿流蹿出来,一个劲地答应。 二龙喊道:“甭管他什么脸儿的,不老实就灭掉!老朴还没让我照顾谁,你们要给我乱走人情,别怪我端你们鸟食罐儿——都给我把档儿盯起来!” 周法宏望着窗外笑道:“高Sir傻了,老实烧花线呢。” 我刚往铺上一躺,就听到小杰痛殴方卓的动静,李双喜也上了手。方卓一边哎呦一边保证说“我快干我快干”。 这一晚,门三太他们几个都睡了个早觉,门三太进来就赞美龙哥英明。 高则崇的到来,给老三心里浇了一小勺热油。 首先就是减刑票的问题,人来人往,不过是推陈出新而已,总数没有大变,估计下半年的积极分子票也就十张封顶了,本来林子这一晃荡得翻了身,就先多糟蹋了一张,如今又蹿出来一个“高Sir”,真的让老三胆虚了。 老三搬着手指头给我算:“二龙要得局级,必须要先拿满全年的‘积极’,然后是林子、胖子、广澜、崔明达、屁眼杰,现在又得加上李双喜吧,还有龚小可跟老师你呢,至少得给生产线甩一张做样子吧,再算上姓高的,,怎么算怎么没你三哥什么嘎渣啦。” 老三说着气愤了:“我还这么玩命干,没我的积极分子,主任他可就太琢磨人啦,把我老三当雞巴了?” 我说:“龙哥没说得更详细些?” “哼,我心里清楚着哪,还用他点明了?再说二龙也不可能把话说透啊。他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又想把我往阵地上推呗。” 我不禁笑道:“是不是想拿你牵制高所啊,这不 来吗,现在老高什么背景还不太清楚呢,就想搞人家?” “二龙肯定不明说,不过他不说,我自己也得琢磨啊,我要得‘积极’,那几个人搬不动,就只能跟李双喜、小杰还有这个条子较量了,他们有一个拿不到票,我就还有机会。” 我看一眼在新收边上大吃的李双喜,小声说:“我看除了他,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拼,要是你命好,胖子那样的,没准哪天也就自己锛了,顺理成章地给你倒腾个地方。” “唉……”老三苦恼地叹气道:“李双喜算个雞巴,他忘了在咱屋里天天给我装孙子时候了?我最瞧不起这种人,二龙愣喜欢这样的主儿,也没品位。我也就是琢磨琢磨,事情怎么发展,谁也不好预料。三哥我现在也是学得乖多了,屁事儿都不掺乎——我靠表现,先在老朴心里挽回点形象是正经的,不然,就算李双喜、胖子那样的腾了窝出来,冷不丁新收里面再蹿出俩门子,我还是鸡孵鸭子白忙活。” 我笑笑,觉得老三是累心。 老三跟我笑道:“你知道我整晚上睡不着么,我天天反思呢,反思嘛?我想我进来这一段段事儿啊,心里窝囊,不过好多事儿也看得更透了,确实赖咱自己不会混,不过你真让我跟鬼子似的拿热脸往人家屁股上贴啊贴的,我还作践不起自己,,李双喜算个雞巴,他忘了在咱屋里天天给我装孙子时候了?我最瞧不起这种人,二龙愣喜欢这样的主儿,也没品位。” 我笑道:“看来想了半天你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办啊。” 老三总结说:“先稳当下来,然后随机应变。” 吃了饭,老三刷盆,这些天一直是老三刷,他催我回去干活,不让我掺乎,二龙看见了,就打趣他,说“老三变成麦麦的劳作了”,老三说:“我这是支持我们兄弟的工作,我这里不忙啊,闲着也是闲着。”“你除了尿尿总闲着。”二龙打趣他。 方卓还在吃,被小杰赶过来踢飞了手里的小半个馒头:“吃你法国大餐哪,手那么慢,又给我往回带活儿?” 李双喜怒冲冲过去给了方卓一个嘴巴:“吃你吃!没看人家都开干了吗?” 方卓赶紧把饭盆塞在案子底下,抄起网子来,眼镜滑落在鼻子尖上,也等小杰和李双喜离开了才抓紧扶上去。 李双喜向小杰申请:“新收组的啊,甭跟他们客气,你看谁不行,告诉我一声,回去我练他!” 方卓忙得有些手乱,停下来仰慕地看了一会儿快手邵林,说:“邵林啊,你咋那么快?教教我窍门行不?” “去去,我哪有那闲工夫。”邵林离开了老三,但老三对他的教导却铭记心间了,每天就知道苦干,看来非要争取那张积极票不可了。 今天我让小杰开口定量,先给高则崇发了半数的活儿,让他快学快进,尽快赶上门三太等人的进度。 高则崇渐渐现了原形,先把门三太他们几个审讯了一遭,一看除了“强”就是“猥亵”,不觉摇了摇头,颇为不屑。 周法宏拿他找里,很认真地请教:“Sir,在你们警察眼里,什么案子最牛?” 高则崇答非所问地说:“不管什么案子,犯罪就就要处罚,当警察得罪人啊,在外面多少人扬言要我脑袋,其实我早想转行了。” 何永说:“怕了吧,哼哼。我说呀,你们警察还别吹牛,碰上不要命的,也傻!” “唉,可不是么,为了那几个工资,搭上命,谁愿意?”高则崇和何永拉近了一点距离。 我笑道:“高所,你这话可没原则。” 高则崇笑道:“咱现在不穿制服 了,还说那冠冕堂皇的骗谁?” 何永审讯道:“说吧,你们是不是也佩服大流氓 ,佩服那不怕死的?” “呵呵,只要不坑害老百姓,我还敬重他哪,其实和不少外面混的,我们关系都不错,人家也够意思,不在家门口生事,都到外面折腾去,我管片里面清净着哪。”高则崇开始美化流氓 ,也美化自己了。 何永问:“你在派出所管什么来着?” “思想教育。” “就你呀,你们那些雞巴干警有什么思想?还别吹牛,从这里拉出一个流氓 来,就比你们觉悟高。” 高则崇苦笑一下,不理我们了,可能他现在明白了,大伙拿他开涮呢。高则崇脸上还算平静,心里估计已经开了锅——流氓 啊,我怎么会跟他们混一条船上来啦? 第六章 冷战第七节见面礼 第七节见面礼 葫芦架下,这些天经常有细着嗓子唱歌的,一向低调的崔明达突然来了精神,先跑过来在窗口张望两眼,笑着跑出去了,以便招呼广澜,广澜不知何事,但也急忙跟去,过一会,俩家伙欢天喜地回来,进工区就喊赵兵:“跟老六要俩小纸盒去。”赵兵飞离生产线,跑进库房了。 老三嬉笑着往前一凑:“逮住几个?” 广澜笑道:“不多,算上你才仨。” 赵兵回来了,拿着俩小纸盒,一边笑道:“龙哥问你们干什么哪?” “蛐蛐,蛐蛐!”崔明达说着,把空拳里的蛐蛐放进纸盒里,赶紧盖好,回头看广澜也把手里的活物装了,笑道:“回头进几个葫芦罐子,咱俩斗斗。” 老三掺乎着笑:“这里能有什么好苗子,都是棺材头,再说现在也不是玩蛐蛐的季节,怎么也得入了秋啊——不过还真邪了,监狱里咋这么早就出蛐蛐了呢?” 广澜笑道:“呵呵,还不是跟你一样,怪呗。不过牛老三是牛啊,对蛐蛐也有研究?” 老三得意地笑起来:“这里可讲究大了,我老伯就是一玩蛐蛐的老虫子,跟我讲了不少,这有个专门的名字,叫鸣虫文化啊——抓机会咱哥俩 流。” 崔明达脸上不悦,有些鄙视地说了句:“歇会吧你,将来我们玩现钱儿的,你掺乎呗?” 老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马上又被笑容遮掩了:“平生好千好万就不好一个赌字,你们玩吧。” 二龙叼着烟溜达过来,鞭子好象已经被他玩腻,不知道扔哪去了。广澜把纸盒掀开一条缝,嬉笑着说:“怎么样?比你那破猫水灵吧?” 二龙眯眼看了一下,一扬手给打飞了,崔明达在旁一看,赶紧抓着自己的那个盒子跑开,广澜一边去追蛐蛐盒一边笑着抱怨二龙:“瞧你瞧你,看我有点乐子你就嫉妒咋的?” 二龙一看老三在一变幸灾乐祸地笑,就问他:“老三,他们这叫什么?” “玩物丧志,典型的玩物丧志。”老三笑道。 “玩吧——大清国就这么玩废的。”二龙说着,朝流水线里走来,崔明达赶紧往边儿上躲,二龙指着他手里的纸盒笑道:“甭跑,它活不过今晚上,这蛐蛐跟了你算短命的。” “我们不抓,它们咬你葫芦啊。”广澜在后面喊着。 “我那葫芦有毒,谁想咬得先备足了仙丹妙药。”二龙满不在乎地说着,慢悠悠走到我们这里,在后面轻轻踢了一下高则崇的凳子推儿:“咳。” 高则崇回头看他。 “北区哪个所?” 高则崇说了个地名。 二龙说:“哦,不是我的管片。”跟在后面过来的广澜“霍霍”笑起来。 “副所?还管思想?管思想的不都是指导么?” “他们就那么叫我罢了。” 二龙笑道:“还扒拉(罢了)呢,越扒拉越硬。”广澜又“霍霍”起来,这边的何永的笑声则“嘎嘎”地象鸭子。 小杰在那边跟一个新收发脾气,叫得很欢,二龙回头骂道:“小杰你他消停下来,没看我这跟高所研究工作呢吗?”小杰立刻没音儿了。 高则崇说:“你叫二龙吧,我们牛所总提你。” “他咒我快死吧!还牛所——他牛得过我小脚豆儿去?你们牛所才是个大色棍,北区的野鸡估计都让他遍了,你没拣俩挂落?” 高则崇笑道:“牛所是有点那个,我跟他说了多少次也不管用,唉,这小子。” “撞死个人就进来了,让人使绊儿了吧?”二龙问。 高则崇苦笑一下:“法不容情啊,咱犯到那了……你这案子我也知道,你是有点亏——牛所都这么说。” “别了,平时跟我称兄道弟的,一看对面区长发话了,他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其实他跟‘区法’也搭不上话,我就看他那孙子样来气——有机会给他传话出去,说二龙回去第一个办理他。” 高则崇笑道:“唉,都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 “哼,你以为他真值得我一办啊,我现在一句话,能让他进来蹲十年,他那样的,不配我费心思。出去以后,你们那牛就是我手里牵着的一狗——还‘牛’?牛他!” 二龙说着,随手递了棵烟过去,高则崇接了,看一眼烟嘴儿,笑道:“中华啊。” 二龙不屑地一笑,告诉他:“拿回去啊,工区不许见火。”说完,冲广澜一挤眼,歪嘴笑着,叼着烟走向了库房。 高则崇举着那棵烟,困惑、尴尬,狠狠捏一下,直接装上衣口袋了。 第六章 冷战第八节思想工作不太灵 第八节思想工作不太灵 “眼镜儿”方卓令我大跌眼镜,还研究“数控”呢,手居然那么潮,简直气死傻柱子不让门三太,我开始还抱着几分惺惺相惜的心理,耐心地传授他穿灰网的秘笈,可叹此君悟甚低,口上说明白了明白了,一及动手,气得人打嗝。 天天往回带活儿吧,除此别无他途。 小杰眼尖啊,一看方卓就是个好捏的,不由得领导欲又勃发起来,时不时大嘴巴的给,李双喜看“自己人”挨打,非常气愤,就更加倍地惩罚方卓,仿佛发现老婆与人偷欢的男人,先不对外,且反躬自省治理家门一般。 路过新收组,我往里看了一眼,发现没有带活儿的都盘着哪,一个个挺胸拔背的,看来在搞形象工程方面,李双喜比华子更有瘾。高则崇也盘着呢,姿势很不标准,是得益李组长着他库存红塔山的缘故。高所长或高指导恐怕从没想过吧——有一天要靠贿赂一个流氓 来获得福利。 “龙游浅底遭虾戏,虎落平受犬欺”——我想起我在新收组的时候,在床 头的墙上看到过这样的小字,这两行字,会不会正写在高则崇的心口窝上?恐怕不阿Q一下,高Sir是很难咽下这口窝囊气了。 小杰把脚踩在方卓的肩膀上,洋怪气地说:“戴个眼镜我就不认识你啦?大学生是吧——,教授落我手里,也得乖乖干活!” 我正从厕所回来,后悔没顺手抓把大便来了。 小杰继续说:“我知道你的小心眼儿,不就不想盘板吗,在外面拿几个网子耗时间,干腻了还能跟别人搭和两句闲篇儿,你他鬼心眼子够多啊。” 方卓扛着他的脚丫子,艰难地分辨:“杰哥我是真干不快。” 小杰的脚巧妙地拐了个弧线,在方卓的脸上,力道没有把握好,把拖鞋扇掉了,小杰气愤地把脚丫子举在方卓面前:“穿上!” 方卓探臂拾起鞋,套在眼前晃动的脚丫子上,小杰就势又踹了他一脚,骂道:“我要是老李,让你丫整宿盘着!” 老李闻讯拉门出来,问:“眼镜儿又干嘛了?” 李双喜蹿上去就一通扁,把方卓踩成了一个肉球, 在墙边不停地叫唤。李双喜恨恨地骂:“你爸也缺德啦,怎么出你这么一玩意来,干活没精神,吃饭还抢大盆!” 赵兵一探头,喊道:“楼道里小点声啊!” 李双喜赔笑道:“正常管理,正常管理。”言毕,狠狠地给了方卓一脚,低声吼道:“快干,干完了我给你好好拿拿龙!” 小杰笑道:“算了,跟他这种怪上火不值得,老李,先到我屋里喝茶。”李双喜往新收屋里喊了一嗓子:“都他盘好了啊!”然后跟小杰去了“兔子窝”——我们背后管小杰他们组叫“兔子窝”。 我回了屋,崔明达组长不在,估计在二龙那里。周法宏和关之洲正盘在上铺下象棋,都皱着眉头,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刘大畅的铺上,坐着一个很精神的瘦子,脸色有些苍白。以前很少有人来找刘大畅聊天,一般这个时候,刘大畅应该已经在被窝里了。 我躺在铺上,拿起书来看着,后来被刘大畅那个聊友给闹得看不进去,那家伙嘴唇薄薄的,上下翻飞地聊,嘴角跟小燕儿似的挂着白沫,刘大畅只抽烟,偶尔搭一句半句的。 听了一会儿,知道这家伙是三中那边的,也是从大西北回来的。 “哎,我告诉你大哥,我这事儿要真翻了案,就得扒几个帽花——所以他们都往后遁啊,不敢轻易接我的申诉,不就他官官相护嘛——咱这里的驻检跟我谈了几次了,说一看我这材料,就知道是冤案——人家眼毒啊——让我等,说早晚能翻过来。我我还等?我这6年都过来一半多了,可我跟人家还不能急,不能显得咱没素质,驻检也算对咱够意思,跟咱说的都是大实话,他说我这事儿还真不好办,这么明显的错案,当初既然能给判了,就一定有背景,现在想翻就翻?没那么容易,得等机会。”薄嘴唇喋喋不休地说着,我看出刘大畅好象困了,不觉心里发笑。 中厅那边喊“一中的!三中的——各回各回笼子啦!”薄嘴唇一抬屁股:“得,老哥,咱以后接着聊。”说完走了。 我笑道:“老刘这哥们儿够神的。” 刘大畅也笑:“多少有点病,看来是逮住我了,以后就跟我聊定了。” “什么案啊?” “幼,那女孩刚13。” “够缺,6年不重,听说又是一冤案?呵呵。” “上次砸人家商店玻璃给送大西北呆了9年都没喊冤,这次老牛吃嫩草倒说自己冤,看出社会进步了,老百姓不服管啦。” 外面传来一声尖叫,已经插在被窝里的周法宏笑道:“——眼镜!” 我说:“看别人痛苦你又兴奋了不是?快睡吧。”我端起脸盆去厕所,路过新收组,看见方卓正光着腚在墙角撅着,李双喜在后面甩着一棵花线,冲着屁股慷慨激昂地上课哪。其他人还都盘着板,高则崇师傅一脸的倦意。 厕所里还有几个人在冲冷水澡,满地都是水,我掂着脚跳进去,找了个死角,好歹洗漱完毕,又跳出来,回去睡了。门三太和周传柱还在烧花线,蜡烛的火焰懒散地抖动着,把两个人脸上的沟壑晃动得如阡似陌。 小杰的屋里已经熄了灯,我们这边,崔明达还没有回来,邵林已经把被子给他铺好,却不敢去睡,要等着崔明达回来,伺候他洗漱。我脱了背心,拉过毛巾被,好歹一盖,一天的改造生活就算结束了。 * 转天提工,发现方卓走路的姿势有些蹊跷,应该是昨晚被李双喜打得有些灾情。 何永一天不练贫就得患口腔溃疡似的,干了没几个网子,就问人家高则崇:“高Sir,‘中华’味道咋样?” 高则崇笑道:“新收,不让,珍藏起来了。” “你们往里面抓人的时候,知道这里这么受罪吗?” “没想过这事儿,打鱼的没时间管熬鱼的事儿。” “这回挨熬了,感受怎么样?所长同志,现场直播啊,全国人民都看着哪。” 我说:“何永你别犯神经了,人家高Sir再怎么混,也混不到瓢底去,挨熬的永远是屁屁牙子。” “那不一定,咱挨熬,咱平衡啊,他就不一样了,以前惯人了,冷不丁挨回,他肯定感受比咱们深刻,是不是所长?” 高则崇没有接受正面的访问,只笑道:“这兄弟说话还挺幽默的。”看来高所也读过鲁迅,知道在什么时候该说“今天天气哈哈哈”。 何永继续胡说八道着,突然遗憾地叫了一声:“,网子给剪错了。” 猴子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我等今天等得花都谢啦。” “我呀!河边唱戏我给王八找乐子啦!”何永嘴快得跟流星雨似的,乱七八糟倾泻过去。 猴子立刻给了何永一拳:“你怎么跟们似的,张嘴就骂街啊。” 何永笑着交代:“都是时候跟你学的。” 我们笑起来。猴子抓起网子往何永身上去,何永跳起来叫:“高所,高所快维护治安来!小流氓 打人了。” 高则崇笑着做思想工作:“开开玩笑可以,还活跃气氛哪,不过不要太过火啊,伤了和气不利于 结。” 何永特真挚地说:“高所,我没开玩笑,这么严肃的问题能开玩笑吗?我真来着,我就为这事儿进来的,自由 恋爱楞给打成强,你们公安的也太混蛋啦。” 猴子气急地叫道:“神经永,你不牛吗?行!我看你这网子怎么办,我非让你挨罚不可,求我都没用!” 何永笑道:“你算个雞巴啊,你还罚我?” “你不就想再去偷嘛,我这回盯着你,你偷来网子我就告诉龙哥去!一回治出你大便来!” 何永溜达过来,迅速地把凳子抢走,强拉硬拽地跟周法宏换了个位置,在猴子斜对面坐下:“我警告你啊猴子,你别瞎雞巴说,我什么时候偷过网子?” “嘁,问问大伙,谁不知道啊,你以为你把废网片在厕所里一烧就没人发现了,要想人不知,除非……” “除非你啊除非!你要拿不出证据来,别怪我现场你,不跟你逗啊,能拿这事儿闹着玩么?别说我刚才跟你开玩笑了,就算我真把你了,你也不能这么害我啊!嘿嘿。” 我在底下狠踢了他一脚,笑道:“真是个肉烂嘴不烂的贱货!” 猴子那边把头一低:“我也不理你了,我就盯着你就行!除非你认罚——记得我以前说的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让我憋住你。” 周法宏笑道:“得,何永你算遇见一克你的了。” “吹牛!”何永强硬的外 辞令无疑让猴子更加气愤。 小杰走过来,亲切地说:“都别乱了,有什么事儿回号筒解决去。” 高则崇冲小杰笑道:“唉,逗逗地翻脸了,年轻气盛啊,我遇见过的好多案子都是意气用事的结果,其实,忍一下风平静,退一步……” “退一步你就撞不死人了。”何永惋惜地说。 第六章 冷战第九节谍中谍 第九节谍中谍 晚上在厕所,我问何永网子的事儿,他奋力拉着大便,一边挤出笑来:“搞……定了。” 我笑道:“又给日本儿上供了?” “,日本儿现在是二姨夫甩货了——小可呀,小可是咱自家兄弟。”何永一脸得意。 我说:“你悠着点儿啊,别给人家小可找麻烦。” 何永不负责任地潦草擦着屁股:“这你放一百个心,我能分不出里外来吗?咱不会跟小可搞黑的,缺一片跟他要一片,肯定不搞搬运,嘿嘿。” 我说:“以后弄坏了网子,别大甩卖似的嚷嚷,闹得全工区都知道,后来又神秘地解决了,大伙能不怀疑你?” “,谁怀疑谁怀疑呗!”何永一拉裤衩,跨下大便台,扭了两下腰说:“龙哥不说话,谁怀疑也没用,鬼子吃了亏,不就咬牙挺着嘛,自己在帐面上找齐去吧,呵呵。” 我收拾利落,站起来和他往外走,霍来清在林子窗外的墙上凿了个钉子,挂着网片正缝合呢,见我们过来,就怀疑地问:“何永你今天没剩活儿是么?” 何永骄傲地说:“剩不剩活儿,全在我控制之中。” 我们往前走,霍来清央告:“咳,何永,聊会天儿啊。” “睡去啦,你让我陪你解腻啊,工钱怎么算?”何永笑着往屋里去了。 路过方卓的身边,我问:“还有多少?” “20多。”方卓苦恼地说。我粗粗一算,按他那速度,怎么也得3个小时,看来前半夜甭想睡了。 顺眼看了一下里面,李双喜正靠在铺上抽烟,高则崇坐在对面铺上,跟他聊着什么,其他人还在盘板,一个个神情麻木。看来高则崇把李组长哄得够美。 转天上午,方卓来好事儿了。 郎大乱领着一大的杨澜杨大队来了工区,进门就喊方卓。方卓赶紧答“到”,一溜小跑奔过去。 “机床 修得了吗?”郎大乱高声问。 “差不离吧,有图纸吗?”方卓问。 “差不离叫什么话?行就行,不行人家找高人去!杨大队,有图纸吧。”郎队看杨队,杨队说:“有,那是原来的旧床 子,平时放着也没用,你给来来。” 广澜隔着几个案子笑道:“眼镜你要出头了,弄好了杨队一高兴把你调一大去,当个维修,你可就小船大浆开始摇啊。” 方卓也有些斗志昂扬了,跟着杨队走出了工区。郎大乱在流水线里溜达一遭,问小杰:“新收里来个警察是吗?” 小杰笑着一指高则崇:“那个,以前是派出所二把。” 郎大乱远远看看,大咧咧一笑,晃荡一下脑袋走了。 何永看着方卓的空位子,羡慕地说:“还是他有学问好啊,哪一需要,立马就升!” “知识就是力量嘛。”关之洲道,很有些借赞扬别人炫耀自我的倾向。 猴子笑道:“关关,我看你也有戏啊,将来哪个大队一改烧瓷器,你就有用武之地啦。” 何永有些故意找茬:“咳咳,我们俩 流着呢,你别插一杠子啊。” “嘿,他的政府还给我言论自由 哪,你想捏我就捏我?” “你说话等于放屁,污染空气。” 周法宏笑道:“清气上升,浊气下降,猴子你怎么浊气往上走?奇人!” 猴子倒是懂得 结一部分打击一部分的道理,不想把战线铺得太大,当即对周法宏说:“我现在不跟你逗啊,我就瞅何神经一个人来气。” 何永劝解道:“法宏你也甭赞美他了,他这种人知道好歹么?” 俩人言来语往互相攻击了一番,猴子就把话题转到网子上:“眼不见工夫你又运倒来一片新网子吧。” 何永得意洋洋地说:“牛白吹了吧?——你不是想死盯我么?嘿嘿,走眼了!坏网子变好网子啦,不知道何大爷戏法玩得溜儿?再不老实,小心我把你变王八。” “笑,笑吧——马上我就让你乐极生悲!偷网子啊,我直接告诉老朴去!” “去啊,现在就去——不去你是大姑娘养的!” 小杰过来问猴子:“不抓紧干活,又闹什么哪?” 猴子说:“何神经偷灰网,我昨晚上不是跟你说了吗?” 小杰尴尬地踢了一下他的凳子脚儿:“我怎么跟你说的——我只管生产,这些事儿你跟我说没用。” 何永看着猴子不屑地说:“呦呦呦!还真给我谍了一报儿啊,你够黑的!你还有点人性嘛!” “我这叫上梁山。”猴子很不在乎地陈述道。 何永幸灾乐祸地晃着脑袋:“可惜呀可惜,没找准门儿,梁山没上去——出溜一下钻屁眼里去啦。” 我们霍霍哈哈地笑起来,笑猴子,笑何永,也笑小杰。 小杰气愤地踹了猴子一脚:“你他就不会通过正常渠道办?就嘴上能耐!” 猴子一下蹦起来:“我怎么不会!我这就找龙哥去,至少给你告诉日本儿。” “,日本儿是你干爹呀?”何永提出疑问。 猴子没有正面回答,气哼哼去了库房,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神态。 棍儿笑道:“这下热闹了。” 周法宏愤愤地说:“猴子真不是东西,动不动就打小报告,我最恨这种人啦——记得我上小学时候,我们班里那个小班长就好这手儿,谁坐他旁边放个屁不承认,他都跑去告诉老师,要求伸张正义,我不上学以后,天天堵学校门口,见一次打那小一次。” 我说:“说别的没用,何大侠你做好思想准备吧。” 何永故做平静地一撇嘴:“靠!龙哥能信他 言乱语?” 我笑道:“说的是,龙哥是大领导,不会偏听,不过怎么也得找你调查研究一下你吧,赶紧琢磨怎么跟领导解释啊。” 正说着,龚小可跑出来喊:“何永!龙哥叫你!” 何永懒洋洋站起来,迎过去,龚小可跟他碰头的工夫,紧张地嘱咐了几句,何永挥挥手,跟龚小可奔了库房,广澜笑着鼓励道:“神经永你咬住了牙!”何永冲广澜笑道:“广澜哥,差不离了就进来一趟,救弟弟一把啊。” 广澜笑道:“惹得起扛不起咋得?” 小杰舒服地使劲嗽了下嗓子,似乎要把淤塞在里面的秽物清理出来一些。 一会,就听到库房里叫唤。周法宏大家一边辨认着,一边宣布鉴定结论:“这个是猴子。”“这个是何永。”“这个又是猴子。” 库房的门哐地一开,二龙押解着猴子和何永过来了,猴子的一只眼青着,何永脸上没有装修过的痕迹,只是用手捂着肚子。林子和日本儿都在库房门口望着外面笑。龚小可也扒着头儿,表情很严肃。 二龙踹了猴子一脚:“还想告诉主任去吗?” “不去了,龙哥。”猴子惶惶然答道。 “谁鼓动你直接找主任了?” 猴子一犹豫,二龙的膝盖立刻狠狠顶了他大胯一下,猴子一侧歪,赶紧说:“杰哥,杰哥让我去的。” 小杰立刻破口骂道:“咳你他血口喷人啊,找是吗?” 二龙一拧眉喝道:“关!你那嘴我还不知道?找主任干什么,怕我二龙解决不了这点事儿?以后你少给我背后瞎撺掇,有屁你大鸣大放,我又没拿大便塞着你嘴。” 小杰窘迫尴尬,还要解释,被二龙一挥手有效拦截了。二龙告诉猴子:“以后没边没影的事儿,你也给我嘴严谨点儿,抓住现案我赏你,抓不着人家手腕子,我再听你满处 吣,把舌头给你改冷拼!” 猴子沮丧地应着时,二龙一脚又把何永踢得后退两步:“还有你,别以为上面浮一层瞎子,以后给我规矩点儿!” 广澜过来笑道:“龙哥甭管了,回去我好好调理调理他。” 二龙说:“你别以为没你事儿,何永这德行的,以后你少 他,早晚惹一身……各屋的组长也在内啊,别天天漂来漂去的没事儿干,就等着大风吹来减刑票哪——在号里、在工区都一样,看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互监小组是摆设啊?哪个组的人出了屁,你组长也好受不了!” 二龙一走,猴子、何永回了座位,宿敌一般各哼一声,愤怒地穿起网子来。 小杰过来骂道:“猴子你他是人吗——你出卖我有你什么好?” 猴子愤愤地说:“没有你,我还挨不了打哪!” 何永笑道:“活该!这就叫损人不利己。” “滚!人说话狗答茬。” 何永顺口拣了个“茬”字,一边狠狠地把白丝往网眼里穿着,一边絮叨着发挥:“我插你呀插你,我插我插我插插插!” 猴子一腔委屈的怒火被点燃了,轮起网子向何永,何永正插得上瘾,被打个漫灌,不由横眉怒道:“我又没插你!”说着顺手也了猴子一网。两个人立刻战在一处。 小杰后退两步,让出场子旁观着。我和周法宏都起来去拉架,高则崇在旁边没有起身,嘴里说:“息事宁人啊,息事宁人,肝火太盛怎么行?” 我和周法宏把何永安置在座位上,猴子刚才没占上便宜,还在往上扑,我一脚把他踹退,骂道:“你他没完了是吗?”我心里讨厌这家伙。 猴子不忿地说:“麦麦你拉偏架咋的?”广澜从旁边几步跨过来,上前就是一个嘴巴:“的你事儿还挺多是吧!我看你别扭不是一天啦!要疯!?” 胖子在边上旁敲侧击:“谍报一律击沉!发现一个解决一个,小谍小治,大谍大治!” 这边一热闹,二龙在库房门口骂起来:“小杰你干什么哪!怎么那么乱?” “龙哥,不关我事,是何永跟猴子。” “我!——你是干什么吃的?管不了甭干,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二龙咆哮道。 第六章 冷战第十节远交近攻 第十节远 近攻 去修机床 的方卓,头吃午饭回来了,我们问他怎么样,方卓说一大那个床 子放得时间太久,锈死了,图纸也不全,周法宏说:“别是你玩不转了吧!” “总之是没给修好。”我说:“方卓玩惯数控了,跟老床 子不熟。” 方卓深沉地说:“那床 子看着好象是解放前的。” “这就跟让计算机高手打算盘一样,它不是一套活儿啊。”关之洲也给方卓开脱。 我说:“方卓,挺好的机会丢了,可惜。甭怨天尤人,就怪你学艺不,机遇敲门的时候,您准备不足,失之 臂就说的是你这样的。” 方卓咧了下嘴:“说的是,我觉得这技术是越来越现代化了,没料到在老工艺面前栽了跟头。” 何永笑道:“你他就是吃白菜的命,扔给你根骨头你都接不住。” 吃饭的时候,老三把猴子和何永的事儿又笑谈了一遍,跟我说:“广澜对何永也不是好 ,将来啊,不是让何永栽个大的,就是叫广澜惹一身。” “道儿都是人走出来的,走歪走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咱跟他们又没有教养协议,管他呢。”我笑道。 其实我知道,老三现在的心理正处于亚健康状态,潜意识里巴不得那几个人里多出点倒霉事儿,只要不捎上他,在那些怪鸟被击落的利益里,他就有拣两片羽毛甚至分一杯羹的机会。 吃了饭,照常到葫芦架的荫凉里棵烟,龚小可跑过来,给何永换了棵“好的”说:“够意思啊。” 何永笑道:“打死我也不会把你卖里面啊,以后咱还得合作愉快啊?” “合作愉快。”龚小可笑起来。 我笑着告诉龚小可:“你别老跟何永这狗日的掺乎,他要想黑你一把,你可没地方哭去。” 何永嘻嘻笑道:“老师你护着老乡也别糟践我啊。” 龚小可笑道:“没事儿,现在日本儿把帐都 给我管了,他就是一高级助理,没俩仨月他就回家了,库房的事儿我说了算。” 赵兵在窗户里面喊:“何永,龙哥叫你把长老了的葫芦摘几个进来。” 何永立刻兴冲冲地摘了三个大白皮葫芦进去了,我接着对龚小可说:“在库房里呆着,你还是小心点好,跟日本儿这样的,就得预备点儿小人之心。” “没事儿,日本儿跟我还犯不着,我们又没有利益冲突,正常 接。” “就他那本帐,你就得小心,别漏里面去,抓时间你好好翻翻,他一抹嘴头溜桌走了,回头你慢慢擦屁股吧。”我提醒他。 龚小可摆出一副跟他的年龄不太相衬的世故说:“咳,我还不知道他糊弄?他走了,我接着糊弄呗——主任那傻,天天就看产量报表,别的不管。” 聊了一会儿,龚小可向里面探了下头说:“听龙哥他们说,老高这所长在外面也不得烟,连老朴都看不起他。” 我说:“公安的和监狱的,两部分人马本来就互相看不起,监狱这帮狱卒,是七级警察,最低档的。” “老朴说,老高的一个同事跟白主任是战友,白主任都不留他在教育科,给发下来,看来也不管啊,老朴就是没辙了,心里不定多腻歪呢,怎么也得给他弄张积极票吧?不过你说老高那么蛋,进来了怎么还有同事管他?” 我笑道:“没听说秦烩还有俩好朋友呢吗?不过这老高也未必就可恨,估计是在单位不会为人,是个‘把儿闲’,要不就是真正清官,一身正气才碍了别人的眼。” “,我压根就不相信当官的当警察的还有好人。”龚小可撇嘴说。 “管他呢,反正这辈子你也够戗有机会干这两行了,除了当官当警察,还有广大空间留给别的坏人折腾嘛。” “对——哎不对呀,老师你不骂我呢嘛!”龚小可笑着向我腰里来,被我一扒拉,推到墙上去了,我把烟屁一扔,告诉他:“回去改造了。” 回去看方卓正跟小杰谈判呢。方卓说上午给一大修机器了,要求给他减点网子,小杰的态度很明确:不行。 “你要有本事就调一大去,还一个网子都不用干了哪。”小杰很蛮横,不过说的也不全是混蛋话。 方卓正看着一大堆倍道兼行也赶不完的网子发愁,一大的一个穿著干净利落的犯人跑进来喊:“谁叫方卓?” “行了,来调令啦。”何永笑道。 方卓站起来,迷惑地看着那个人,那个人在远处喊:“你把图纸扔哪啦?” “不是没用了么?”方卓问。 “我得给送回档案室去哪,没用也用不着你处理啊!” 方卓愁眉苦脸地说:“我擦完手,给放垃圾箱了,我想帮你们收拾干净点儿。” 我们都笑起来,那个犯人气急败坏地骂道:“这叫什么事儿?!”风风火火跑去找了。 周法宏大笑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天算领教啦。” 关之洲也同情起来:“方卓你这事儿做得是不太成熟。” 方卓的脸愁兮惨兮,不象他给人家添了麻烦,倒象单位欠他俩月工资似的。我招呼他赶紧干活算了。方卓坐下来,嘟囔着什么,估计还是在为这么多的网子发愁吧。 关之洲给他分析说:“上午是郎队要你去的,你只有让他发话,才能给你减数儿。” 我刚要数落关之洲,责怪他不从小杰身上吸取教训,方卓先说话了:“找谁呀,算了吧,我就这倒霉坯子。” 棍儿笑道:“甭琢磨啦,说一千,道一万,两横一竖就是干。” “眼勤快点,看龙哥什么时候高兴,问问他去吧,兴许能给你落几个网子下来。”我告诉他。 何永笑道:“龙哥现在就高兴哪,刚摘的葫芦,肯定鼓捣哪。” 周法宏说:“别你一去,再败了人家的兴,那不更惨了?” 看方卓被俩家伙一唱和弄得苦恼不堪的脸,我笑道:“方卓去吧,路上念着阿弥陀佛。” 大家一撺掇,方卓犹豫着站起来,往库房去了。 “无间,无间啊。”关之洲低头穿这网子,感慨道。 “你说没就成了?判你没商量!”何永说。关之洲侧目望他一下,轻蔑地笑了笑。 我笑道:“关关说的是佛经里的无间,佛经里说共有八大地狱,最牛的就叫无间地狱,意思是让你不间断地受大苦造大难的意思,无尽无休——无间。” 周法宏仰慕地看着关之洲:“学问啊——不愧是搞瓷器的,属耗子的吧?” 关之洲苦笑道:“我哪有闲心跟你们开玩笑,烦还烦不过来呢。” 何永不屑地开导他:“烦个雞巴烦,既然进来了,就甭想外面的事儿,政府就够挤兑咱了,再自己给自己找别扭,你不有毛病吗?这人越倒霉越得往开出想,海阔天空,满脑子票子跟美女 ,你就不烦了。” 关之洲说:“那不更烦?空虚不空虚?” 周法宏痛苦地说:“空虚,特空虚。”然后和何永一堆怪笑起来。 关之洲说:“老师,下回让你家里给我进本佛经吧,我好好超脱一下——我给家里写了多少回信了,没人理我。” 我笑道:“回去先给你拿本《古文观止》背着吧。” “就是英汉词典也行啊,不是说有个囚犯看了几年棋谱,变成象棋大师了吗?”关之洲苦笑了。 “,你他累不累?”周法宏说完,不理他了。 方卓欢天喜地跑了回来,一看就是获得大赦了。 “减30,龙哥给我减30。”方卓一边快速地数着原料 给我,一边说。 小杰闻讯过来,气愤地说:“,你小半天干得完30套吗?耽误那么一会儿就减30?” “龙哥说的。” 我没看小杰,对方卓说:“数好了,别一激动再少数俩。” 清了数,我把30套灰网的原料送进库房,染让龚小可走个帐。二龙正拿个小锯条刀往葫芦上刻着什么,专心致志的样子,我说:“你咋不等干了刻,现在刻,将来一干,是不是会暴皮呀?” 二龙停了一下:“有道理是吧?” 林子笑道:“刚才我就告诉你干了再刻,让关之洲给画,老三刀,多省事?” 二龙说:“我才不让他们过瘾哪……我听说这葫芦得湿着刻呀,麦麦是不是?” 我笑着说我还真没研究过这块。 二龙问:“给眼镜减活儿,小杰放屁了没?” “蔫屁,也就放个蔫屁,他敢说‘不’字么?”我笑道。 屋里的人都笑起来,林子说:“大中还老想砸他,我看用不着,就这么一点点磨,就能把他磨神经了。” 二龙突然把一个葫芦砸在桌上,那葫芦立刻裂成几块。二龙笑道:“让他自己崩溃!” 我笑笑,心说“一帮神经”,问了问二龙还有事儿没有,准备撤退,二龙说:“让何永再给我摘俩葫芦。” 我赶紧回去,何永领旨跑了出去,突然在外面大喊:“猪!猪啊!吃香菜哪!” 广澜、胖子们都跟着往外跑,广澜顺手抄了块木版儿。 “哪来的猪?”我起身从窗户一看,可不是么,有四只小花猪正往七大的围墙跑呢,葫芦架下的香菜被啃得秃了一大片。这才想起七大外面的二重大墙内,是菜园、渔场和养殖场,肯定是围墙有豁口或者排水管道呗,让这些圆滚滚的小家伙给钻进来了。 何永大喊着飞出一砖,砸在一只小猪的身旁,受了惊吓的小猪尖叫着蹿了一下,往墙根的草丛里一钻,不见了。他们追到近前,广澜用木板儿一扒拉,骂着,何永怒冲冲踹了一脚监区围墙,和广澜、胖子怏怏地回来看香菜。 广澜先进去找二龙了,二龙风风火火跑出去,站在葫芦架下破口大骂,叫嚣要杀出围墙,把养殖场的猪全杀光。 第六章 冷战第十一节内部整顿 第十一节内部整顿 可能除了二龙,谁也没料到晚上注定要发生什么事。 何永被二龙、广澜合起手来,痛砸了一顿。何永小猪崽似的乱叫,好象是他糟蹋了龙哥的宝贝香菜。 开砸的时候,老三诡秘地笑着溜达我铺上坐着来了,大家都表示欢迎,说想三哥了,老三笑着说:“甭跟我玩糖衣炮弹。”然后就问我:“怎么样?我没猜错吧,何神经倒霉呢。” 我笑道:“他犯什么案了,龙哥这么治他。” “没别的,灭灭他的威,广澜也过去了,看二龙开打,他不也得动手?我闪出来的时候,何永已经钻铺底下去了,呵呵。” “小杰准在屋里喜烟哪。”周法宏笑道。 “那傻也甭欢……”老三说了半句,就不言语了,三中那个薄嘴唇又跑过来找刘大畅聊天了。进门看见老三,笑着打了个招呼,老三笑道:“老七够闲啊。” 原来薄嘴唇叫老七。老七笑道:“你们这边热闹啊,那屋里杀猪呢?” “内部整顿。”老三一笑。 老七给老三和刘大畅上了棵烟,冲老三说:“三哥,今天又有好消息。” “你的还是我的?要是你的我赶紧走。” “嘿,你就这么不关心兄弟?我告诉你啊,今天监所检查处——监所检查处啊,就是专管监狱看守所的一个部门,人家一个科长亲自来了,过问我的案子,包驻检跟着,,我那话都给记上了,他们说回去就查——弟弟这日子就要有盼头啦!” 刘大畅说:“甭信那个,我到什么时候都不怀疑一点:官官相护。” 老三说:“也不一定就没希望,你这案子要真冤……” 老七急迫地说:“可不真冤咋的?我跟科长说了,我就是卖房子卖血,这个官司也得打!这话,人家刷刷给记上了!……行,三哥你接着说。” 老三一笑,接着说:“你能翻案有两种前提,一是遇到真清官了,二就是遇到办你那些人的对头了,把你这事儿当成权利斗争的砝码啦,那还得看是东风大西风大呢,不是我浇你冷水,你也不用抱太大希望,什么时候民官都不容易,就一个拖,你就受不了。” “我就不信邪,这邪不压正的道理,我可明白透了,打我上次折进来就明白了,咱是邪啊,最后还不让正给压了?” 老三笑道:“你这案子要给翻了,事儿就大了,公检法三条线跟你一个斗,你一土老百姓有多大尿?想噼里啪啦让那么多人倒霉?” “那不行?我不能白蹲六年大牢啊!从耿大队、朱教导到包驻检,还有今天来这个科长,都说判这案子的人混蛋——三哥不是吹,七弟现在都快成法律专家了,我们那边的弟兄都叫我DNA,你那天也看见了,我那铺上,都是法律书啊,我还自己订了一份《法制日报》,全监狱我是蝎子屎独(毒)一份啊。” 刘大畅在老七背后冲老三我们暧昧 地笑着。 老三起身说:“我那边好象没音儿了,我得回去睡觉了,你跟老刘聊吧。你一张口DNA,我插不上话啊,整个一高科技。” 老三走了,老七还在锲而不舍地跟刘大畅探讨:“你说那DNA鉴定结论啊——不排除送检的内裤上斑为 大明所留——,什么叫‘不排除’!?大哥你说——” 刘大畅无辜地说:“就是不排除呗。” “照这么说,不仅不排除我 大明,也不排除别人啊,是男的,只要血型符合的都不能排除,弄好了,不仅不排除我 大明,还不排除XXX哪!” 大明不计后果地说出了一个全国人民戴的名字,恕我不能如实记录,希望“XXX”的表达方式也不会涉嫌不敬。 我听他侃得云山雾罩,就冲刘大畅同情地笑笑,出门去了隔壁,找龚小可聊天去。 龚小可告诉我:何永惨了。 我笑着说:“刘大畅也惨了,让你们三中一大冤案给缠上了。” “DNA吧?那是一神经病,连队长都躲着他走,逮住谁他就跟你聊起没完啦。” “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哼,人家一13的小闺女,那裤衩上的松跟他血型一样,DNA都给鉴定出来了,他还不认帐呢,现在法律多厉害,DNA啊。”龚小可玩味着这个神秘的新名词。 小杰在外面咋呼:“快干!再磨蹭看何永了吗?” 很快,何永嘴里象含了块热豆腐,应声骂道:“小杰我,你说我干吗?”然后就听广澜骂他一句,好象给拉回去了。 龚小可苦笑着又说了一遍:“何永惨了。” 转天一见,果不其然,何永成了猪头三,让人开始怀疑真是他偷吃了二龙的香菜。 除了猴子美丽着 存的笑容不出声,我们都故做惊诧地笑问怎么搞的? 何永被我们一笑,抱怨道:“都是广澜不会打,专照脸上干!监狱里能打脸吗?让官儿看见不得出麻烦?” 我笑道:“难得你这么忠心啊,到这时候还替别人考虑,广澜要是听见了,不定多感动哪!” 何永撅着红肿的厚嘴唇,凄惨地笑着说:“其实回屋他就跟我说了,他不能不动手,要不龙哥得打得更狠——他说了,打我绝对是为我好,龙哥嫌我太摇了,怕我摇出事儿来——其实我能没有分寸么?”说到后来,何永的声音变得有些委屈。 我笑了,想起有一次霍来清被林子暴打后也说的这番话,如出一辙。 周法宏笑道:“真羡慕你啊,有人罩着,挨打都是为你好,多幸福啊。” “别啦。”何永鼓着嘴笑骂道。 我关心地说:“一会儿吃饭注意点,尽量吃流食。”周法宏哈哈笑起来,何永一摇手:“老师行行好,别逗我笑——嘴疼。” 高则崇看了几次何永暴夺天工的面貌,终于叹了口气:“有些过分了。” 周法宏问:“高所还有多少花线啊?” “这不刚开始干吗?” “塌实干,干完了找哪歇会儿不好,掺乎什么?” 我看着周法宏笑起来。高则崇又轻叹了一声。 何永嘴里叼着死耗子一般含糊地说:“你们警察打人更狠,你以为我没见过?甭猫哭耗子了。” 我批评何永不该这么说话。何永鼓嘴笑笑,不说话了,不用医生嘱咐,他就知道应该少讲话,否则对自己的健康不利。 二龙从早上就布置好了,让广澜、胖子等闲杂人等看着点葫芦架,如果发现那几个小猪,不要惊动它们,先迂回到墙边堵上洞,断其后路。广澜说费什么事,直接把洞口塞上不完了,对这个亡羊补牢之策,二龙坚决鄙夷:“吃了我的香菜,就完了,必须引它们过来,打个贼死,咱大伙吃烤猪!” 广澜一会儿过来看看,一会儿过来看看,不耐烦地笑道:“我这侦察员当得也太低级点了吧?跟几个猪叫劲。” 何永撅着嘴含混地笑着,广澜看他那脸,笑道:“你老实呆会儿吧,瞧你那副德行,高老庄大女婿似的。” “你要轻点儿不就没事了?”何永还有心思跟广澜探讨技术问题哪。 广澜从窗口溜开说:“注意点儿你那形象啊,老朴来了。” 何永赶紧把脸低下,默默干起来。 朴主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进来,高则崇犹豫着起身,迎过去说:“主任,我想跟你谈谈。” 朴主任愣了一下,敷衍道:“回头吧,等我找个时间。”说完,连管教室也没进,返身走了。临出门,告诉老三:“跟杭天龙说一声,明天王福川出院,就安排他屋里住啦。” 何永“呵呵”笑出声来。周法宏替他说:“疤瘌五一来,又该热闹啦。” 我笑道:“有什么热闹的,他两次杀身成仁都不成功,还敢怎么样?” 高则崇看主任去远,略微感觉惆怅,走回来缓缓落坐。沉吟了一会儿才问门三太:“这里的管教——不常和学员谈心吗?” 门三太笑道:“可别盼着他找你谈心,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这小刑期的犯人,要是干到开放都不让官儿认识你才好哪。” * 疤瘌五和陪床 的孙福恒一回来,二龙就告诉他:“给主任个面子,让你在老三上铺睡一晚上,明天就滚蛋啊……小杰,派活儿!” 疤瘌五又分回灰网组来,这老兄面色红润,比一个月前似乎发了些福。周法宏笑道:“五哥越活越滋润啦,也没留记号?” 疤瘌五摸一下额头的旧疤道:“有这一个还不够?” “还是粥不热。质量太差。”何永不满地分析。 疤瘌五很投入地关注着何永的脸:“呦,兄弟整容了?谁弄的,手艺太潮啦。” 何永自嘲道:“我吹牛让牛踩的行了吧?”我们都陪着疤瘌五笑起来。 我问小杰:“给王福川分多少?” “问龙哥去吧。”小杰踌躇着说。 我起身去了库房,二龙说;“跟大伙一样,别让他觉得自己有功了。” 疤瘌五对这个结果只是叹息一声,没有闲话。棍儿在案子角上给疤瘌五搞起了成本核算:“老五你亏大了,又跳高又洗澡的,俩半年的票全泡汤了不说,还落一这样结局,唉。” 我说棍儿你少说两句不行? 棍儿郁闷地说:“我一天也不说两句话,你还让我怎么少?” 我不客气地说:“你跟王福川说这话什么意思?有本事你自己跳出来耍啊?想拿棍儿把老五挑起来,给你当手偶?” 周法宏笑道:“我看他那棍儿好象硬不起来啦,哈哈。” 棍儿不忿地说:“麦麦你说话也太毒,我能是那意思吗?” 疤瘌五气哼哼地堵他:“我也不是傻,谁也甭想再拿我当槍摆弄。” 关之洲同情地感慨道:“不让人使,关键还是自己洁身自,不先授人以。” 疤瘌五举手投降:“得得,我服了,瞧我这一回来,抢着给我上大课啊,早先你们干什么去了?” 周法宏笑道:“不就是从你身上,大伙才总结出点经验来吗?这不跟你 流呢嘛。” 我奉劝说:“都打住吧,莫谈国事,干活干活。” 缝合线上,那天跟蓝伟抢梭子的那个老头又挨小杰踹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也懒得扫听,每天这样的事儿太多了。都说中国人围观,我看监狱里可不同,这里人的素质都挺高,跟自己关系不大的事情尽量不掺乎,甚至根本不掺乎——除非刚从社会上混进来、好多恶 还没有改变的人。 第七章 疯狂第一节猪啊猪 第七章疯狂 第一节猪啊猪 傍晚时候,广澜突然压低声音喊:“胖子——来啦!” “谁来啦?”胖子问。 “猪。” 胖子立刻兴奋起来,从工区就开始蹑手蹑脚起来,跑出去奔了围墙,我和何永都站起来,从窗口看着胖子站在洞口,把小猪猪的退路给封锁了。 广澜冲库房喊:“龙哥,猪来啦!” 二龙和林子都出来了,二龙提了一根大木棍,愤怒并且亢奋,林子在后面满面春风地跟着,一边说:“吃肉,吃肉。” 何永顾不得嘴疼,捧场地笑起来,“霍霍”的声音象个傻子。 “何永!”二龙一声招呼,何永立刻来了精神,吃了摇丸 一般跟了上去。 那几只小猪在二龙他们出来之前,还在问心无愧地在香菜畦里撒欢,二龙一声吆喝,大棍子嗡嗡响着飞将过去,砸在一只小可怜的身上,几只小猪立刻惊叫着往墙边奔去,胖子哈下腰,手里握块板砖,得意地等着呢。负案在逃的几个小家伙大吃一惊,拨头往回跑,何永和广澜手里的砖头全砸了过去,一片“贼贼”的尖叫从猪嘴里传出来,二龙已经把棍子重新拣到手里,很专业地指挥道:“打那个白尾巴尖的!盯准一个砸!” 几个人心领神会,一起围攻那只白尾巴尖的猪崽子,胖子注意力一集中,反而被另两只小猪瞅个空挡,从裆下溜了。二龙骂道:“看严啦!”胖子把脚往洞口一横:“行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其他三个人终于把白尾巴的小家伙圈住,何永一砖奔小家伙的脑袋拍下去,小家伙急了,猛地一撞,冲出了包围,真可谓一将舍命万夫难挡了,可惜那小家伙昏了头,一脑袋撞进工区里来——大门立刻被二龙他们几个给把住了,胖子也应声增援过来。 “关门!”二龙一声令下,大铁门咣当合上了。 小猪崽把工区的气氛搞得一下活跃起来,好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加入了围追堵截的行列。二龙反而不着急了,在门口先点上一支烟,气宇从容地指挥大家“抓活的”。 最后那可怜的小家伙被何永按在了地上,支支乱叫着,二龙颠过去,冷笑着拿棍子着他的脑袋:“嘿嘿,还跑不跑?” 广澜在旁边学《红色娘子军》里吴清华的台词:“跑!打不死就跑!” 那小猪被得恼了,猛一挣扎,从何永手里逃脱了,何永叫道:“喝!还他咬人!” 二龙的怒火也烧了起来,几步追上去,猛落一棒,小猪猪短叫一声,仆地气绝了。 二龙踢一脚它的体,吩咐何永:“拿库房褪了!”又喊:“老六,烧水!……吃我香菜,来一个杀一个!” 打死了一只小猪,大家都很兴奋,一时议论纷纷,叫痛快的有,说悲惨的有,嘀咕这事完不了的有。刘大畅笑着回忆:“我在新疆改造的时候,经常有人去偷老维子的羊,回来拿大洗脸盆煮,拿火烧,也有居民偷了别人的羊跟我们换衣服的,事后想起来,有意思。” 我问他:“你们能到监狱外面去?” “没有监狱,就是劳改农场,也没有这样的大围墙,谁跑啊?有跑的,得先准备一大南瓜背着,要不路上就得渴死。一道道卡哨也不好过,得在山里眯些天,风声松了才能继续赶路。” “跑回来的多么?” “跑回来十个,得抓回去十五个。” “怎么?” “又得牵扯几个窝藏、包庇的呀。”刘大畅笑道。 我们一边干,一边扯着他们去大西北的闲话,刘大畅说当时去大西北的人,家里都以为活着回不来了,说到这个,刘大畅就苦笑道:“当时我们家属来接见的时候,后面都跟着大夫,真有一下子晕死过去的,我老哭得都走不动道儿了。” 高则崇在旁边听了,感慨道:“83年严打是有些左了。” 我笑道:“不过这事你不用自责。” “那时候我还在部队哪。”高则崇说。 这时何永端着一水盆秽物出去了,赵兵按吩咐提了把铁锨跟着,何永边走边说:“苗葫芦,苗葫芦。”苗,在我们这里有给植物施肥的意思。 两个人回来,赵兵喊道:“龙哥说了,这些天谁也不准提猪这俩字。” “一个字。”何永纠正道。 “给哥几个也分口肉吃啊。”疤瘌五说。 “猪,给你个猪。”何永翻着刚刚有点消肿的嘴唇说。 “猪还会说话了。”猴子小声地引导大家的思路,除了疤瘌五,没有谁附和着他笑,这话没有什么幽默可言,尤其这样鬼鬼祟祟地嘀咕着。 傍晚,管教们一下班,广澜他们已经按耐不住,急急支起电炉子,在墙角兴冲冲地炖开了小猪肉。崔明达一边在旁边看广澜下手,一边发表着保留意见:“我说烤猪,你们就不听,咱也吃它一特色菜呀!” 这天是郎大乱值班,这家伙不到收工时间,基本上不到工区里来。二龙光这屁股,赵兵端着脸盆和手巾香皂,去外面冲澡了。隔一会儿,赵兵就问里面:“广澜哥,上味儿了没?”自然是二龙让问的。 “快了,进来时带把香菜!”广澜喊道。 慢慢的,小白尾巴猪的体的香味飘了出来,何永坐在我对面,夸张地陶醉着,鼻子一耸一耸地闻。 棍儿不屑地说:“忙活了半天,呆会儿不一块吃去?” 何永教训他道:“懂点儿事儿么你?大哥们聚会,我算什么呀我,能没有自知之明?” 吃猪肉的时候,赵兵在库房门口招呼着:“三哥!老李!”两个人满脸流光溢彩地奔了过去,估计不是馋那口肉,它体现了一个荣誉问题。 小杰在流水线里孤单地溜达着,默默无言地坚守着。 第七章 疯狂第二节没吃猪肉也没见猪跑 第二节没吃猪肉也没见猪跑 吃了猪,二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补牢,让何永和了一摊烂泥,在七大的老窑旁拣些红砖,把那个窟窿堵了。当天七大的杂役就跑过来了,在窗口喊二龙。 “龙哥,别堵那个洞啊,那是排水孔,我们队长让掏的。” “不堵干嘛,我的香菜园就成养猪场啦。” 七大的杂役毫不避讳地说:“咳,几根香菜值什么,那是咱的财路啊。” “呵呵,干嘛用?” 七大的笑道:“等一进秋,外面鱼塘的鱼正肥的时候,派俩瘦小干的弟兄过去捞点下酒的啊,原来我们是放暗线钓,现在你们来了,咱直接下网啊!” “,还用那么费劲?狗似的钻洞——直接翻墙过去不就办了嘛!” “目标太大了不是?看鱼塘的是个老贪污犯,假正经着哪,看见了就喊队长。” “砸死老的!”二龙愤愤道。 那杂役笑问:“二墙外面的猪是不是废你手啦?” “不好意思,狼多肉少,没给你们送。”二龙笑道。 “早上养猪那俩哥们儿趴墙头问我哪,我说八成让狼叼去了,那俩家伙肯定怀疑我呀,。” 二龙快活地笑道:“肯定你有案底呗!……那他们咋办?” “报告队长,说丢了死了都成,顶多挨句骂,二墙外头养猪、种菜的全是硬门子,谁跟谁较真?”七大的杂役无所谓地说。 最后二龙也没答应他重新开洞,只说什么时候要弄鱼再说。七大的杂役倒没什么不快,临走时候跟二龙预定了两个葫芦,还郑重地在葫芦腰上系了根红线,一再嘱咐二龙不要让别人摘了。二龙让他放心,说谁敢不通过他摘葫芦,他就摘了那个人的腰子。 几天下来,果然风平静,没有人问起猪的事儿,只有二龙他们时不时还在津津乐道于小猪的味道,说吃过香菜的猪,味道尤其特别。 这天下午,老三突然冲工区外面喊了一声:“大中,牛奔啊!” 外面一通摩托引擎的叫嚣声,随即听见一大杂役大中叫道:“拂晓以前,到达摩天岭,一定要赶在共军前面!”然后摩托车在七大空阔的工区大院里呜呜地跑开啦。 何永站起来,望着窗外叫道:“中哥,车技不错啊!” 我抬头望着他恢复得很快的脸笑道:“干嘛,大中骑摩托哪!” 然后听见一大的杨大队咆哮着:“大中,你他要疯啊!给我骑回来!” “哎,来啦杨大!我这不给您试试车嘛!” 随着引擎一声亢奋的巨吼,大中骑着摩托从工区门口掠过,很快听到一声急刹,然后是杨大队昏天黑地的大骂:“让你修个摩托,你跟我骑跑啦!你胆子邪啦,让防暴队看见,能打你一武装越狱!,中午喝酒了是吧?!” “哪呀?那是汽油味。” “别你扯淡,我鼻子还没报废哪!又想回独居了是吧?给我滚回工区眯起来!”杨大队怒吼着。 疤瘌五一晃脑袋:“真他不是吹呀,要搁我身上,独居、电棒都上来啦。” 周法宏笑道:“你知道就好。” 小杰跟李双喜说:“别看今天闹得欢,明日让你拉清丹,看吧——不定哪天撞大猫的槍口上。” 李双喜只是笑。胖子在不远处听见了,立刻说:“别人倒霉有你什么好?”小杰回头看他一眼:“最好谁也别倒霉,我就是顺嘴一说,人不能太狂啊。” “我看就你狂,狂得你都不知道王字放哪边了。” “嘿,瞧你胖子,说说闲话咋又扯我身上来了?” “没别的意思,就看你不顺眼。” “得,胖子,咱俩甭过话,一说就打架。” “打架有你便宜占?” “我认松,我认松还不行么弟弟?”小杰的谦卑里充满了调侃的不屑。 胖子说:“瞧你那个怪行,还是个男人嘛!” 小杰一摆手:“弟弟,咱打住,我这还工作哪,你敢情没事儿穷溜达。” “,你还‘工作’?公母你都分不清?”胖子话一出口,不少人笑起来,何永和霍来清笑得最欢,象合唱 里拔出来的两个高音。 李双喜笑着劝胖子:“算了弟弟,小杰都不说话了,你就打住吧。” 小杰说:“老李,帮我看着点线儿上,我去厕所。” 小杰避难去了。李双喜跟胖子说:“一个怪,你搭理他干吗?”李组长自从在瓜分猪肉的现场,看到小杰被甩出来挂单,立场也变得明朗化了。不过同着小杰,李双喜也不伤他。 “我愿意搭理他?我就是找茬哪——到现在我都怀疑是他谍的林哥我们,这屁眼在三中有卖人的历史啊!只要他敢跟我多说一句离谱的,我立马开砸!” 霍来清振臂道:“对,我跟着!” “别把我落下啊!”何永着急地说。 “砸、砸砸!”流水线上有几个惟恐天下不乱的跟着起哄。 午饭后我们到外面抽烟聊天,龚小可突然惊叫:“看,谁把猪毛趟出来啦!” 葫芦架底下的土被松动了许多,露出埋在下面的猪毛和废弃的猪杂碎。我说:“怨你和赵兵啦,施肥埋得太浅,被耗子倒出来的。”看那痕迹,也的确象被什么带爪子的小动物搞的——其实,在墙边的草丛里,就曾经看见过刺猬,幸亏从洞口逃掉了,不然又要被二龙他们变成下酒菜了,不过刺猬好象不会来翻腾这些脏东西的。 何永说:“我埋得够严实啦,,还用猜吗,肯定是屁眼干的,想给龙哥他们揭锅!”龚小可笑道:“兔子不吃猪肉啊?”何永笑一场,就喊胖子到现场来。 胖子勘察了一遍现场,又听何永一分析,觉得简直碰上真理啦,马上怒冲冲要进去砸小杰,被溜达过来的崔明达给拦住,告诉何永先把东西掩盖了,又说这事儿必须先跟龙哥打个招呼。 下午,何永跟周法宏闹故事,热烈讨论周法宏出狱后的谋生问题,霍来清也在另一个案子上掺乎,最后把周法宏急了,承认自己出去以后就指望卖屁股赚钱养家糊口了,而且开价很高,扬言200万一下。 霍来清说太高了,周法宏宣传说,他出去以后先把屁眼镶上金口,再搞搞内装修。何永说:“那收费标准也高,现在都WTO啦,外国屁眼也涌进了中国市场,竞争多激烈你想过吗?别扛着了老板,拉血大甩卖吧!”周法宏坚决不干,号召大家支持民族工业,并率先打出了“要国产的”这个广告语,大力宣传国产门的优点。 一时在生产线上掀起一股讨论热潮,最后大家一致拥护周法宏,说出去就开始募捐,赞助他给自己的门做超豪华装修,再搞一个屁眼托拉斯,网络天下兔子,抵抗外来的臭势力。 关之洲几次唉声叹气,高则崇也在旁边笑得有些苦闷。门三太喊了一句:“傻柱子也想参加竞标!”大家的话题又哄地转向门三太和傻柱子,周法宏终于从自我作践的苦海里把命捞了出来,抹了把嘴头子上的唾沫说:“,不就比着黑嘴吗,谁不服气跳过来。” 傻柱子在这个问题上很有自尊,当即跟门三太翻脸了,门三太被柱子道了两拳,也不还手,只缩着脖子嬉嬉笑。小杰早已怒火中烧,看门三太又蹦出来了,立刻上去一顿暴踹,门三太杀猪似的叫起来。 正乱着,二龙出来溜达了一圈,跟老三开了几句玩笑,过到这边来,轻轻踢了门三太一下:“又嘴欠了吧?小杰这是正常管理,打死你也没话。”然后对大伙说:“后天就接见了,这两天都塌实点,该打的架挪到接见以后打去,别弄个恐怖脸儿不让你接见。晚上回去把头都剃干净了!” “龙哥,我还仨月就开放啦。”一个老犯儿喊。 “留着吧。” “谢谢龙哥。” 二龙神经兮兮地突然大声问广澜:“吃猪肉了吗?” “什么猪肉?”广澜迷惘地笑着。 二龙不理他了,转一遭,又溜达回我们边上来,突然问我:“麦麦,吃猪肉了么?” 我笑道:“没有。” 二龙笑着问:“看见猪跑了么?” “……没看见。”我打了个愣,乐着摇头。 广澜在几米外“霍霍”笑起来,何永也嘎嘎一笑,二龙狠劲拍了他脑袋一下:“你看见猪跑了?” 何永连连晃头:“什么猪,什么猪,没看见啊?” 二龙边走边喊道:“二墙外头丢了一只猪,谁看见啦到库房告诉我一声啊!” 第七章 疯狂第三节兔子尾巴又长了 第三节兔子尾巴又长了 老三和我一起去接见,面带春风。他说这个月可能是二姐来。 我们今天去的很早,赶上了头一拨接见,耿大队确实够意思,让我连着接见了两次,如果座位一直有空闲,他可能整个上午都不会往外请我了。 没料到给我来接见的除了琳婧和女儿,还有两个哥们儿,都是我的高中同学,搭上我,曾经号称“三剑客”。有一个家伙很不风光,抄起话筒就哭起来,弄得我有些尴尬。 我们聊了些初次来探监的套路话以后,我就告戒那俩哥们儿说:“千万不能把孩子送监狱里来,学不了好。”他们一起笑,说这还用你说?傻才把孩子往这里送。 “算了,跟你们说不清。” 真的说不清,没进去过的人,永远都不可能真的了解这种环境是如何迅速并且深刻地改变一个人的,那种不容抵抗和选择的改变,往往具有可怕的力量。经历过牢狱灾劫的人,那些刻骨铭心的体会,往往难以表述——你跟别人讲浅了,他说他懂,全懂;说深了,他不理解,还笑你是傻。所以我仅仅告戒一句:“一个人要进监狱的话,最好等成年以后再做计划,那样你出来时可能还能保留一点原来的东西。否则,这个人就真他毁了。” 听到我很麻利地骂着脏字,他们又笑起来,说我变了。我说变了吗?我没觉得啊。 “可能以前我就该骂街,想骂街,就是面子挡着,把‘文化人’这仨字看得太重了,才压抑了本。现在好啦,里面随便骂,自由 市场似的,到处是臭鱼烂虾和烂菜帮子,往里一站,不怕你脏,太干净了还别扭。”我笑道。 看他们异样地笑,我顺便提携他们说:“你们也开骂吧,把心里想的骂出来特舒服,真的不骗你们。” 琳婧说:“你们别逗了,麦麦,你认识一个叫陈国军的吗?” 我精神一振:“认识,外号陈鬼子,分局时跟我一个号儿,怎么啦?” “他上个月去咱家了,送了两箱酒。这次想来一起看你,爸没叫他来。” “为什么?” “家里不喜欢你跟这些人扯不清。” 我皱了下眉头,无所谓地说:“这里也不全是流氓 啊,好多人不过是走了点弯路,其实…… 几个烂人也挺好玩的。” 琳婧忿忿道:“家里可陪你玩不起——还有个叫任久利的,也出来了。” “任久利……任——嗷,老耙子啊,耗子眼儿那个?也去咱们家了?” “去的店里,就前两天的事儿。”我一哥们儿插话说:“那天我正在,那老家伙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油,穷吹了一通,说他在监狱里有关系,要是需要的话,能帮你一把……” “靠,那丫的一屁俩谎,可别信他的。”我笑道。 琳婧不屑地笑道:“你以为就你们聪明,我一看他那样的,就一百个不搭理,能轻信他的话?” 我笑着说:“你那不是凭理智,而是靠以貌取人的错误常识判断的。” “那个任久利吹了半天牛,临走还捎了本书走,说去学习 学习 ,我也没好意思要钱,看来是肉包子打狗了。” 我笑着批评她:“意气用事了吧?跟这种人,一点好脸子也不能给,要拉得下茬来。” 我同学说:“咳,琳婧也是觉得宁伤君子不伤小人嘛。为一本书,得罪一个小人太不值得。” 我一板脸:“就他那样的?敢在我书店门口多放个屁,我捎个话出去,立刻碎掉!” “歇回儿吧你麦麦,你怎么跟流氓 似的了。”琳婧嗔怪地阻止我。 我说:“我就是逗你们玩呢,还真砸呀,回头又折进来几个。不过对那些小地痞,还就是不能客气,你客气了,他以为你好欺负,更得寸进尺了,就得一点儿机会不给他们留,现场打压——对不对老同学?” 两个老同学相视而笑。俩家伙现在都是生意人,专门挖社会主义墙角、回头又拿砖头去盖希望小学的那种,我的建议他们应该赞同。不过他们笑,肯定是因为觉得这种话不该从我嘴里说出来。 我告诉琳婧,我已经给女儿凑齐了一整套小恐龙,还有对应的卡通说明书,特牛,等老耿给安排一次面对面的时候,我把它们传出去。 跟女儿 流了一会儿,耿大队过来告诉我,下一批接见的人多,得腾地方了,我一边感谢他,一边跟外面的人告别,开始哭的那位眼睛又红起来,我笑着安慰他,心里也有些郁闷——哭什么?我又不会被发配到大西北去。 老三还在下面等我,一脸焦急,看我出来,立刻笑道:“我以为你从楼上跑了哪。” “变苍蝇都飞不出去呀!” “你猜谁来看我啦?”老三的神秘里充满了兴奋。 “我孩子跟他——我前妻。” “呦,是不是旧情难断?” 老三一别脸儿笑道:“哪啊?还不是冲着孩子——我儿子现在疯长啊,又黑又胖,我说你咋变成熊瞎子啦,你猜他说什么?” 我望着他,不说话,老三笑道:“这小子告诉我:咱老王家不就这品种嘛!” 我看着老三哈哈大笑。 两个人核计了一下,购了物回工区。周法宏、猴子也跟我们一队回来,一路 侃着。 猴子心满意足地在流水线里坐下来,何永笑道:“接见了?” 猴子犹豫着答道:“对。”自从上次谍中谍事件后,两个人几乎不过话了。 “家里挺好?”何永笑容满面。 “挺好。”猴子放松下来。 “父母身体好,没病吧?” 猴子不太情愿地说:“没病。” “孩子学习 好么?” “还没上学呢,幼儿园大班,特聪明哎!”猴子神色焕发起来。 何永放心地一笑:“哦,那就好。老婆也挺好,没叫别人吧?” 何永问完,立刻大笑着蹦起来跑了,我们都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猴子则气得破口大骂,扬言要何永祖宗81代。 广澜笑骂道:“何永他你身上消肿了是吧!” 何永笑道:“这些天憋坏我了,不跟猴子聊天还真腻歪啊。” 疤瘌五默默地穿着网子,很郁闷的样子。他家里肯定又没来看他,老婆离了,就剩一个老,身体好象也半松不垮的,何永曾开他玩笑,说“五哥这次回去一看,家里锁门了,爹死嫁人了,老婆跟别人了,孩子卖澳门了”,想来这小子也是可怜又可恨啊。 我看到高则崇心不在焉地烧着花线,就问:“高Sir家里谁来的?” “老婆孩子。”高则崇笑笑。 我亲眼见他跟着教育科的白主任进了一楼的接见大厅,搞的是面对面。 周法宏说:“高所的门子又到了,是歌那路神仙啊?” 我笑道:“全国公安战线都是高Sir的门子。” 高则崇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似乎高傲,似乎无所谓。 小杰打接见回来就一直兴奋着,哭爹喊地鼓舞大家抓紧赶,不要白天忘乎所以——剩一堆活儿晚上回去熬鹰。 何永在广澜跟前泡了一会儿,也飞回来了,未落座先给猴子打预防针:“猴子咱刚才那段截过去啦……” 猴子恶狠狠地说:“以后咱俩谁再跟对方讨厌,他就是八国联军的!” 何永笑着应允了这个口头协议,坐下来笑眯眯地开始穿网子。 周法宏问:“何永,又是大脸猫小姐来的吧?” “铁杆。”何永自足地赞叹。 周法宏忧患地感慨:“你还真不嫌脏,她那在外面准叫人干烂了,你还好意思花她的钱?,真不理解你们年轻人。” 何永批判道:“我说你怎么三句话不离行哪!” “这叫一路宴席待一路宾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跟人家麦麦咋不 吣?”周法宏振振有辞,不过这话我听。 第七章 疯狂第四节犒赏三军 第四节犒赏三军 接见转天,朴主任给所有杂役组长开了个秘密会议,神色匆匆的,挺神秘挺紧张似的。一直憋到吃晚饭时,老三才小声告诉我:“没听说吧,昨天晚上有个上吊的。” 我诧异道:“哪来的小道消息?” “错了管换,刚听老朴说的,据说差点取消今天的接见,最后还是担心影响不好,才照常的,明天就开始整纪了,从杂役开始。” “哪个队的?” “新收,一个三十多岁的司机, 肇进来的,撞死仨,家里赔得底儿掉,老婆也带孩子改嫁了,本来精神压力就大,可能那个雞巴苟组跟马力又挤兑人家来着,说下了队如何如何恐怖,那小子万念俱灰加上胆小,半夜上厕所在窗栏杆上吊死了。” 我疑惑地说:“教育科的新收管得严啊,晚上上厕所都得在值班的那里登记,怎么得了机会呢?” “说的就是嘛,失职啊,这次把老苟、马力和值班的杂役都给扒拉下队了,减刑啊,减个毛儿!” “监狱盯着赔钱吧。” “赔后!监狱能说是让杂役给挤兑死的吗?肯定得对外说他心理脆弱呗。” 我“哦”了一声,说那是那是,监狱不会让自己被动,处罚杂役是处罚杂役,跟自己还得宽大。 老三诡秘地笑道:“这一整顿杂役班组长风纪,把屁眼小杰给救了。” “怎么?” 老三看看左右,小声说:“原来啊,林子跟二龙他们计划好了,等接见一完,就让何永、胖子几个傻把小杰砸一顿,让他长点记——一整顿,可能这计划得推迟了。” 我笑道:“总以为他是谍报儿啊,弄好了人家小杰是冤枉的呢。” 老三把嘴里的茶鸡蛋咽下去,世故地说:“什么叫冤枉,只要老大看你不顺溜了,你再怎么表白怎么表现也白搭,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啊,后半句你就知道了——不过平心而论,小杰也欠一顿苦治,不挨上这治,甭说别人,好象他自己都觉得有什么事儿没完成似的。” * 犯人头目被整顿纪律,一项主要内容就是不准打骂欺压他人,官面上的说法叫打击牢头狱霸,学习 方式是组织开会,会后自察自省,崔明达的“省察”任务就落到我头上,我反思了一个晚上,才给了他一份满意的材料,二龙、广澜他们也派员来学习 摘录, 给老朴就算提高了认识。 现在我们屋里,除了刘大畅,又多了一个嗜睡的大侠,就是著名的疤瘌五同学。二龙照顾主任的面子,收容了疤瘌五一晚上后,就把他踢了出来。 疤瘌五这次归队以后,很有些“觉者”的样子,不咋呼也不掺乎闲事儿了,每天在楼道里忙活完了网子,就默默地爬上铺去,倒头便睡,也不洗漱,外便粗衣粝食,内似意冷心灰。 疤瘌五嗜睡,却不能爽睡,每天都要剩活儿回来,跟眼镜儿方卓在号筒里比拼。不过疤瘌五比方卓占一样优势,就是小杰不敢惹他,剩多少活儿,就是自己背回来干,默默地干,方卓则要不断承受灵与肉的打击,来自小杰和李双喜两级领导的打击。 崔明达和李双喜决然不同,他不管组里的生产,谁剩多少剩多少,剩了你就干去呗,只要收摊儿进屋的时候别把他吵醒就成。屋里的卫生一类,他也极少费话,大家都很自觉地收拾了。崔明达给人一种森森不知深浅的感觉,谁也不想去试探,再加上有二龙在后面撑着,大家更是敬而远之,惟恐被他盯上。 8月中旬,监狱搞了几天消夏节目,组织犯人看电影 ,我们因为赶进度,一场也没有看成,大家颇有微词,二龙和广澜溜出去看了半场,回来说是《开国大典》,很多人又说没劲。 二龙他们跟暂时顶替蓝小姐等女师傅来验收的男孩小青搞得很熟络,小青还不到二十岁,勉强算得上机灵吧,行动坐卧上一看,也是一农民子弟,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恶 ,就是贪图点小便宜,所以对于往里带酒带菜这样的勾当,因为可以有很高的回扣,他倒是乐此不疲,比利用蓝小姐她们更加方便痛快许多。 小青就住在二墙外的招待所里,几乎隔两天就进来一次,一呆就是一整天,验收完了,就到库房跟二龙他们呆着,二龙没一次不拿他找乐的,逗的他支哇乱叫,象抓了个小宠物。 时间长了,小青也下线来,跟年龄仿佛的犯人们聊天,开始还不敢太跟我们接触,后来发现这些人也不吃人不咬人,就放松了戒惧心理,走到犯人中间来了,他听大家胡说八道,好象特别感兴趣,渐渐地也学了些里面的行话,时不时冒一句出来,很逗的。 何永经常审讯他:“蓝小姐跟你们老板是不是姘?” 小青开始说没有的事,再问,就说不知道了,后来就变成了:“我又不惦记她那老,谁,干我什么事儿?你要想知道,变成蓝小姐裤裆里的虱子不得了吗?” 我们说:这孩子算要糟践在这里面了,他们老板真是缺了八辈子德啦。 在二龙假痴不颠的连番进攻下,小青的老板终于动摇了,答应出点血,犒劳一下改造前线的弟兄们。 油头粉面的老板开车来了,带进来半扇猪,往工区一卸,高喊道:“弟兄们辛苦了,一点儿小意思啊!”如果再抱一下拳,就是一假江湖流氓 了。 朴主任对我们喊:“谢谢老板啊。” “谢谢老板!”下面立刻起哄地大叫,而且好多经年不知肉味的犯人似乎真的动容了。 二龙跟主任协调了一会儿,立刻安排了几个人到外面埋锅架灶,里面清了半张案子,半扇猪被平放上去,象要给大家上解剖课。 二龙喊:“少管,炊厂找老四,借把菜刀来,作料什么的也冲他说啦!——回头送他一大血脖儿!” 赵兵答应着飞出工区。朴主任诧异地说:“他去就能把刀要来?” “哼,我是懒啊,不然我打个口哨,炊厂的就得过来人问问需要什么。”二龙笑着说。 朴主任谨慎地说:“别满处瞎联络啊,林子还不是教训?” 二龙给老朴上课说:“您啊,太胆小,我在四监的时候,我们那个队长才牛,到冬天了,得烧锅炉啊,他就让犯人到别的队偷,回来给加分……” 朴主任拦住他的话笑道:“那根本不是个正经主意,你也甭给我传那邪教。” 小杰问:“这熬肉去的几个人,活儿怎么办?” 二龙立刻说:“办你姥姥个小脚啊,活儿免了,耽误几个活儿算屁,等大伙吃美了,精神百倍,几个烂网子还在话下?——对不对老板!” 网子老板也给二龙咋呼晕了,不知这是何方神圣,只有不断点头,还不知死活地乱许流氓 愿:“没错,哥几个只要把活儿盯紧了,质量保证了,福利这块冲我说!” “老板够意思,出去了我们找你喝酒去!”林子高门大嗓地说。 老板立刻有些尴尬,心虚地说:“欢迎欢迎。” 林子哈哈一笑:“把心塌实撂肚子里吧,哥几个还不至于找不着饭辙。” “我们在里面的时候,给大伙盯住了就行!”广澜怂恿道。 朴主任挥了一下手:“别跟老板瞎逗——老板,甭理他们,让我惯坏了,到我那里喝茶去。” 老板推辞道:“不了,改期吧,我急着去市里,还有业务。” 二龙热情地说:“别走啊,肉马上就熟,相请不如巧遇,中午一块喝喝吧!” 老板跟傻似的,还推辞呢:“不了,哥几个慢用,改期改期。” 老板和朴主任一出去,何永立刻叫道:“改期改期,傻!” 赵兵拎着个布口袋跑了进来,胆战心惊地汇报:“要不是眯墙旮旯了,刚才差点让大黄给定住!”在监狱里,管教们都会“定身法”,在外面看见有违纪嫌疑的犯人,只要大喝一声“定”,那个犯人立刻就不敢动了,得跟根橛子似的戳着,乖乖地等管教过来盘查。 “笨蛋,你不会说是主任叫你去的?”广澜说。 林子笑道:“主任叫去的也不行啊,没有官儿跟着,您口袋里塞把大菜刀满监狱跑也不成啊。” 二龙果断地说:“甭费话了,谁主刀?” “老三,老三啊!”广澜笑着把王老三推上前台。老三也不谦虚,胳膊挽袖子就上阵了:“让你们看看我密不外传的手艺!” “撑死你也就是一墩儿工。”二龙不屑地调侃,顺便交代:“先把后腿砍下来,再剌条血脖儿,让少管给老四送去——告诉他别动我的后腿啊,老实给我放冰柜里存着,他要敢片一刀,我发现了就片他丫的大腿吃葱爆肉!” 二龙吩咐广澜拿着作料,到外面指挥疤瘌五等几个火头军作去了,然后告诉大伙好好干活,中午犒赏三军。 进了库房,二龙又招呼蒋顺治过去,拿饭盆装了一满盆土豆出来送到老三刀下:“龙哥说给放肉锅里,给大伙吃。” “龙哥够意思!”霍来清喊了一嗓子。 这里干着活,就听外面广澜兴冲冲地撺掇疤瘌五:“尝尝,烂了没有?” 过了一会儿,又说:“疤瘌五,再尝尝。” 疤瘌五说:“刚这么一会儿,烂不了啊。” “尝尝,你牙口好。”广澜笑着催促。 “……疤瘌五,尝尝,估计差不离了。” “……广澜,还带血津哪,肯定不烂!” “让你尝你就尝,别人想尝我还不让他凑前儿哪!” 郎大乱也过来凑热闹:“哎,熟了以后把这俩饭盒给装上啊,挑点瘦的呀!今天中午几个队长都不出去了,跟你们同甘共苦。” 广澜开玩笑道:“郎队您也太狠了吧,我们吃点肉容易么,这俩大饭盒得捞我们半锅走。” “什么叫警民一家懂吗?”郎大乱笑道。 “哎呦,您别抬举我们了,我们哪是民啊,一帮臭土匪,警匪一家吧。” “谁跟谁一家我不管,别忘了给我装肉就成,到时候喊楼上一声啊。” “郎队,你们中午小酒又晕上啦,给弟兄们也开开斋啊。” “下辈子吧。”郎大乱跟广澜相约来世后,赶紧走了,耳听着他独特的脚步声吭吭地远去。 “臭要饭的。”我说。 高则崇“唉”地叹了口气。 周法宏寻声看他一眼,笑道:“郎大乱这样的,要放你手里,是不是得给他打成木乃伊?” 高则崇眉头紧耸,感喟道:“形象啊,思想工作抓得太不到位。” 我笑道:“行了,高Sir,我们中午还得吃肉哪。” “我对肉无所谓。” 周法宏看他不开窍,气愤地说:“那你也别让我们恶心啊。” 我瞪他一眼,嫌他翻译得太直,伤了高所自尊心不说,不也捎带着伤害我们哥俩之间的感情吗? 这顿饭熬得大伙眼冒金星,下午两点多才吃上。 赵兵听广澜招呼,端着一摞饭盆跑出去,不一会就从窗口喊蒋顺治和蓝伟接招,一盆盆小肉运进了库房。 我们几个靠窗的都起身看外面,疤瘌五捂着肚子在边上抱怨:“广澜你干的好事,净让我尝尝尝尝,吃了一肚子生肉!这下你好受啦?”广澜笑着不理他,让赵兵把地上的两个空饭盒装满,看一眼楼那边,一里面给啐了口唾沫,一盖盖,说:“送去吧,吃死养的。” 我笑得差点从窗户蹿出去,广澜看我乐:“给队长吃,作料就得比犯人多点——老师,告诉里面开饭。”我回头喊:“各组打饭的,抄家伙吧!”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拎着大饭盆冲了出去。 二龙喊:“广澜,你进来吃吧,让老三分!” 老三风风火火出去掌勺了:“都别抢啊,一组一盆,管够!” “哎,三哥,多来点瘦的啊,吃肥肉血压高。” “,不要肥的给我!吃一回肉容易吗,肥才解馋,玩小姐都讲究玩肥的哪。” “三哥,我们组10个人,怎么跟他们9个人的一般多?” 老三喊:“的我还有工夫给你数块儿是吗?” 外面乱腾着,里面的弟兄们也摩拳擦掌地把自己的饭盆抓在手里,等着开大餐啦。 肉进工区,各组又是一通挑肥拣瘦的乱闹,柱子大喊大叫地说给他分少了,猴子也骂骂咧咧说自己分的全是肥肉,不知哪个组,土豆合不上一人一块了,也闹出纠纷来。我注意到跟前有两个人表情不屑:关之洲,高则崇。 我分了我应得的那份,也有半盆儿了,要是天气给脸的话,估计能吃到明天。我端着盆儿过去跟老三会合,老三把桌子底下满满一饭盆瘦肉露出来晃了一下,笑道:“先吃你那份,足够了,这些留着慢慢消受。” 我笑道:“抢一桶水咱也不就能喝那么几杯吗?放到明天中午,估计就坏了。” “,坏了也得贪污啊,没看里面那帮吗?” 第七章 疯狂第五节淋浴事件 第五节淋浴事件 好象过了三天了,还有人舍不得把剩肉倒掉,拉肚子的有一大批,疤瘌五当天就上窜下泄,气势非凡。二龙给一大、七大里面相好的杂役都送了肉,喝酒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天午后,正在葫芦架下 聊着,何永忽然发现新大陆 似的“呦”了一声,跑进工区了。 一会儿,广澜就光着膀子,只穿一个三角裤衩冲了出来,一边骂骂咧咧:“谁呀?谁这么牛?大头朝下塞小井眼儿里去!”何永在后面兴奋地跟着,一路奔工区东墙山去了。 我这才注意到那边传来哗哗的水声。 广澜站在灿烂的光里,冲那边喊:“咳咳,说你哪,的,给谁打招呼啦!” “嘿嘿,广澜,你叫广澜是吧,你不认识我哦?我不七大的嘛。”水声里传过个声音。 “七大,马上还开十六大了哪,关我屁事?我问你告诉谁了到这里洗澡?” “咳,你们不是也没人洗嘛,闲着也是闲着。” “你还闲着哪,逮谁谁用行吗?” “咿,广澜你这话就有点过了,我们老大跟你们龙哥关系也不错,咱弟兄也得多亲多近不是?” 广澜大喊道:“少罗嗦,把龙头给我关了!不关砸你丫的!” 那个家伙又对付了一句什么,广澜怒吼着扑了过去,何永的身形也晃进去,被墙山挡住,只听一声惨叫,一个光腚的小瘦子蹿进我们的视线来,瘦子奋力迈着火柴杆似的双腿跑着,雕刻般的肋条在光下突兀地排列着——这瘦子我们都知道,是七大留下看摊儿的,平时也偶尔过来跟大伙练两句贫,吹自己是监狱长的门子,大家熟了,看他气质猥琐,也不把他当根葱,都说他是监狱长的“屁股门子”,所以见了面还是叫他“门子”,不过已经是简称。 广澜穿着三角裤,轮条湿毛巾直追不舍,“啪”一声在“门子”后背上,瘦子叫一声,边往七大跑,边喊:“ 广澜,还真打啊!” 正跑着,何永手里的一块板砖飞到,砸在后脚根上,小瘦子应声倒地,不过一秒钟,便被广澜赶到,把一条湿毛巾使得出神入化,得“门子”身上的零件都快散了。“门子”开始还骂,后来急了,抄起何永砸过来的砖头向广澜脚上拍去,广澜大叫一声,蹦起老高,搂着脚转了一圈,再回头,“门子”已经离弦之箭一般飞跑了,只听咣的一声门响,门子把屋门关住! 何永大骂着追过去,广澜喊:“何永你回去!俩打一个欺负他啦,今天我带伤上阵!非拆了他炖排骨不可!” 何永骂骂咧咧回到葫芦架下,那边广澜追过去,拐过墙角,不见了,只听疯狂砸门的声音和广澜的咆哮暴乱地传来。林子在里面问了声“跟谁呀?” 何永愤愤道:“七大那排骨门子,偷着放咱们水洗澡,还拿板砖砸广澜哥!” 二龙喊:“明达,你过去看看,广澜那二百五别把七大给点了吧。” 崔明达笑着奔了七大。迎头看见“门子”满脸是血,大叫着蹿出来,还光着屁股,在光里疯狂地奔,刷地从一打愣的崔明达身边射过去。广澜拎一根木条子也追过来,一瘸一拐地喊:“截住,截住!” 何永蹿过去一把抓住“门子”的胳膊,“门子”野兽似的狂叫一声,照何永脸上就是一把,何永“哎呦”一喊松了手,脸上赫然几道血印子。 “跟老们似的,还挠人啊!”何永痛苦地看着手掌里粘下来的血迹。 “门子”边往办公楼跑,边歇斯底里地喊:“杀人啦——杀人啦!” 办公楼里立刻探出几个脑袋,杨大和耿大几乎同时大吼:“住手!” 朴主任气急败坏地高叫一声“ 广澜!”扭身下楼来了。 “门子”直接跑进了办公楼,郎大乱先朴主任一步奔了出来,喝令 广澜放下武器,然后不由分说,上去给了一个大嘴巴。 气势汹汹的广澜穿着三角裤,两只拖鞋也跑丢了,赤脚立在光里,背上的一只猛虎呲牙咧嘴地亮着相。 朴主任也大步出来了,吼道:“回去穿衣服,马上到我办公室!” 耿大在楼上吼道:“穿什么衣服?!现在就上来!” 二龙早闻声出来,皱紧眉头抱怨崔明达:“怎么不拦住他?”不知道他指的是广澜还是“门子”。 “都疯了,不容我反应啊。”崔明达发着牢。 二龙恨恨地说:“听天由命吧。”然后冲我们一挥手:“干活!” “这下事儿大了,闹到大队长那去了。”周法宏一边坐下,一边说。 何永愤愤不平地说:“闹到监狱长那里也是咱们有理,有理走遍天下。” 第七章 疯狂第六节一中的精华都留给我 第六节一中的华都留给我 广澜关独居期间,七大的杂役过来了一趟,大赞“砸得好”,顺便捎了点慰问品,托二龙给“广澜兄弟”送去。 老三成了最大的受益者,被二龙赶出屋,搬到到广澜的铺上去了,转天又跟崔明达换了地方,正式官复原职了。老三说:“是崔明达要求换的,二龙也同意,什么意思?——广澜在那屋群众基础好呗,怕我给搅黄了,嘿嘿。” 大家欢迎老三回来的热乎气还没过去,二龙又有动作了,把疤瘌五和周法宏调走了,塞进一个干巴老头孙福恒,一个干巴小伙猴子。老三刚苦笑着说屋里现在都快成鸟屁基地了,崔明达又带着跟蓝伟抢梭子的老头过来,说:“老三,把邵林换给我。” 老三愣一下眼,挥挥手说:“换,一中的华都留个我。” 崔明达笑道:“是龙哥心疼你,一个闹屁的不给你安排,你多省心?” “老乔,你抖被子轻点儿劲,瞧这尘土!”老三呵斥道。新来的老头姓乔,叫乔安齐,也有人喊他“天使大哥”。老乔50上下,脏瘦,中等身材,诈骗犯,跟日本儿一样,档次上属于小打小闹。 把大家安置好了,老三喘口气,拍拍铺板,满足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恍惚还有一些失魂落魄的感觉。 “物是人非了吧。”我笑道。 老三说:“挺好,这样挺好。”然后一转头:“关之洲,这屋里就你小点儿,以后给我当劳作吧。” 关之洲正在上铺吭吭唧唧地读《古文观止》,停下来说:“行啊,你怎么吩咐咱怎么办,不过这伺候人的事儿,我可能干不好。” “,说话就粪蛆味儿的,什么叫伺候人?不就打个水,拎个包儿么?不愿意干说话!” “你不嫌弃就成。”关之洲嘟囔道。 老三不满地朝上边白了一眼,不理他了。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跟我说:“也不知道真假:二龙告诉我说,老朴开始想让高则崇顶广澜的位置,二龙说老高刚来,没有基础,让他先下面锻炼一段吧,老三这一段反思得也差不离了,让他回去吧——这才把我又挪回来。” “行了,你以后塌实下来吧,这张积极估计稳拿了。”我说。 老三笑着,晃悠了一下子,让自己盘坐得更舒坦些:“不管在里面还是外面,我可能就这个命,大起大落啊。” “这样的人才有前途。”我不负责任地捧他,然后和他一起笑起来。 正说着,三中的老七扒了下窗户,老三笑道:“老刘,你的聊友又来啦。” 刘大畅坐起来,看着推门进来的老七笑,老七回头看见老三,笑道:“三哥今天闲着啊,也跑这里来了?” “我来了还就不走了,你敢吗?”老三说。 刘大畅让老七坐,边说:“老三现在是这屋的组长。”老七连说失敬。老三笑着给老七立规矩:“以后进门喊报告啊。” 打了几句茬,老三问:“申诉怎么样了?” “的——”老七气愤起来:“监所检查处的跟检察院的上回来,让我签字,说给我到北京做鉴定,6000块钱鉴定费, !我们家里一万个支持!回头又把钱给退回来啦……” “咋了?免费啦?” “三哥你别改弟弟啦——我们‘区法’的说,那小闺女的裤衩退给人家了,后来又说没退,是弄丢了,,我的,这是证据啊,堂堂一个法院,我这里还申诉哪,它能把证据给弄丢了?明摆着回避这事儿嘛!” 老三笑道:“一个裤衩子,人家还留个100年不变?” “那不行啊,那裤衩是我的命根子啊,我告诉你三哥,回头我把W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跟DNA检验报告拿来你看,那鉴定书我都能背下来,就三行:被害人刘某——,人家未成年,得保护隐私,我这成年的,就活该被诬赖?女,13岁——血样、唾液各一份,血型为B型分泌型;犯罪嫌疑人 大明——男,34岁——血样一份,血型为O型;刘某所穿内裤上检出斑,并检出B型物质。检验人叫孙志平,1999年10月10日……你就说啦,我是O型,她裤衩上那玩意是B型,这愣能把我给判了6年!我不他们谁去?!” 大明又开始唾沫横飞了。 老三笑道:“三哥知道你冤还不行吗?不过你说实话,以前你干过人家孩子没有?” “嘁,三哥你这话没水平了,以前不以前咱不能提,也提不着,现在打的是白纸黑字的官司,是打证据打理论——别笑啊,甭看弟弟才初中二年级文化,这两年锻炼得成法律专家了——你又笑——不信你看看我写那申诉书,连包驻检看了都怀疑是高人代笔,说你一初中生根本写不出这话来。” 刘大畅笑道:“赶明让老师给你看看。” 我笑道:“法律这块我不行,我要门儿清就进不来了。” 老七两眼一放光:“你是老师是吧,以前听三哥说过,这事儿我抓空还真得跟你好好 流。” 老三大笑起来:“得,麦麦,你又有事儿了,老刘要解放。” 我还真有些好奇,就问:“老七你这案子咋回事儿,听着是有些离奇。” 老三拦我:“你别勾他话呀,他一说起来,咱今天晚上就都甭睡了。” 老七笑道:“我简单说,肯定不罗嗦——我呀,是让人算计了,我一生意伙伴,跟我在批发市场买了三个排挡,赚租金——说是买,其实是赊,咱有什么说什么——在家门口老七也是一地痞,人见人恨的主儿,物业那帮也不敢惹咱,就赊给我们俩了,我们拿租金分期付款,最后也不坑他们,就是原始积累的手段黑暗了点儿……” “简单,简单啊。”老三提醒他。 老七一笑,接着说:“跟我合伙那是我把兄弟,叫螃蟹——横着走啊,所以叫螃蟹。螃蟹动坏心眼了,想独吞我们的劳动果实,就设计害我了。他有一老姘,这刘某就是那老姘的闺女。他们约我喝酒,把我灌醉了,让他刘某那孩崽子送我回家,转天刘某她就领着孩子到派出所告我强!还有内裤为证!派出所那所长叫卢津生,跟螃蟹舅舅是战友、莫逆,以前没少关照螃蟹我们俩,这回翻脸不认人啦,死活要办我,我把他给骂了个大卸八块——那时候我脾气没现在这么好,呵呵。” 我笑道:“那裤衩上的液也许是螃蟹留的哪,那裤衩没准就是刘某他的裤衩,刘某只是个托儿。” 老七一拍大腿,终于见到知音一样喊道:“嘿,我说有学问人明白吧!我在法庭上就这么说来着。” “我可没帮你推理啊,我就是顺嘴开一玩笑——检验报告里那词儿我也不太懂,也许第三条说裤衩上有B型物质,指的是证明裤衩确实是刘某的。” “也不严密啊,B型血的女人多了,是B型血就算的话,那这个裤衩的主人不得有几亿人啊?” “所以人家才给你搞DNA鉴定嘛。” 老七不屑地笑道:“就算你说的对,回头我把那份DNA鉴定的复印件给你拿来,你一看就明白他们有多混蛋啦。” 我说:“行。” 老七站起来说:“你要有兴趣,我现在就给你拿去。” 我连忙笑道:“改日吧七哥。” 老三笑着说:“老七我们都怕了你了。” “DNA”老七又接着跟刘大畅侃,直到刘大畅心服口服地打起呵欠,才意犹未尽地收兵离去。 刘大畅望着老三,疲惫地说:“真服了。” 老三看看表,喊关之洲:“该睡觉了。” “唉,这就睡。”关之洲把书一合,跟我说:“麦麦,我刚看了《报任安书》,司马迁写的太好了: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 老三骂道:“的裤裆啊你,该睡觉了,听见没有?” “哎,三哥,睡、睡。”关之洲赶紧答应着,在上面铺床 。老三气恼地说:“我该睡觉啦,你倒铺你的床 !” 我扑哧笑起来,关之洲这才醒过闷儿来,想起自己现在是老三的劳作了,连忙下了铺,过去给老三把被铺好。老三教训道:“干劳作就是得给人家盯好差,俩眼得会出气儿,别光知道看劳作跟着大哥们享福,要知道人家付出了劳动啊。” 关之洲答应着,冲着墙的脸写满了窝囊和不屑。老三这人也太能摆谱了吧,我苦笑一下,放倒睡了,明天早上再洗漱吧,晚上被老七聊得有些晕了。 第七章 疯狂第七节山雨欲来 第七节山雨欲来 二龙这些天明显有些郁闷,出出进进的,大家也都加了些小心。 朴主任找高则崇谈了一次话,高则崇出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笑,主任却沉着脸走了。 周法宏看高则崇坐定,问道:“高所有什么喜事吧?” “哼,咱一老古犯能有啥喜?又没l-un上减刑。”(注:网站对法*功屏蔽 ,所以那个l-un字发不上来,只好拼音,呵呵,另外,我把一些估计有嫌疑的词用“-”分离开了,就乎看吧先,唉) 我笑道:“老高我知道你跟老朴说什么了。” “哦?”高则崇挺感兴趣地望着我。 “你给老朴上政治课了,指导他该怎么管理犯人,老朴听了,胜读十年书。” 高则崇笑了。 “老高在看守所一直当号长吧?”我问。 “你又说对了。”高则崇自足地笑着。看来他刚才还真给人家朴大主任讲课去了,怪不得老朴一脸的不悦。 周法宏说:“你号里肯定没有敢闹屁的吧。” “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啊,谁好意思折腾?这管理可是门学问,人这个东西他贱啊,不懂得恩威并施不行,但恩和威的尺度把握不好也很麻烦,总之是学问。” “有道理,不愧是搞政工的。不过,估计你也是没赶上真流氓 。”我笑道。 周法宏不服气地说:“真流氓 又怎么样?看守所的管教吃干饭的?能让流氓 把他们警-察同志给砸趴下?” 高则崇正色道:“也不是那样,我一进去,身份也就不是警察了,关键还是一个能力问题,要懂得观察人分析人,然后采取不同的方式对待——我说的不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而是主张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何永说:“那好啊,高领导,你不是会开锁吗?你说眼镜儿跟疤瘌五哥哥这把锁咋开——就是干不完活儿?” “你帮他们干了,这锁就开了。”棍儿凉地冒出一句。我们热烈支持地笑起来。 高则崇也笑着,强调说:“关键还在思想,意识上只要……” “捏死,音道关掉,要不换个台!”疤瘌五皱着眉头喊,我们又笑起来。 高则崇一声叹息后,不理我们了,没有共同语言真是苦闷啊。我不知道将来有一天,高所能不能变得象我一样,把一些自己觉得宝贵的东西藏起来或毁灭掉,迈开步子,走到群众当中来,哪怕是暂时的权宜。 睡了个小午觉,主任又来了,一会儿二龙喊我过去, 给我一打装订好A4纸,封面上写着《道德杯竞赛百题》的字样,主任说:“回去抓紧背——十六大以后全监搞知识竞赛,还有一本公民基本道德规范的材料,明天给你。竞赛时间可能在月底。” “就我一个人啊。” “一个中队一个,你们三个一组,代表五大出战,这个活动不仅咱监狱,就是局领导也很重视,别不当回事儿,前三名有政治奖励,怎么也能多报一个月俩月的减刑啊。”朴主任赛前给我猛打兴奋剂。 二龙笑道:“麦麦你算拣个大西瓜了,我要认识字,还l-un不上你哪。” 我当然没有二话,欣然领命。 回去我才想起来问大伙:“十六大什么时候开啊?” “开完了,9月4号开的。”高则崇告诉我。 “不会吧,没听见信儿呢?”我想朴主任不会糊涂到不知道十六大已经闭幕的消息吧,要不怎么还跟我说“十六大以后”? “是啊,也没接通知啊。”周法宏困惑地说。 高则崇说:“我听白主任说的,没错。 -锦-涛上来了。” “上来好啊,不过 -主-席干得挺好的,怎么说下就给下了?”周法宏更着急了。 何永说:“别谈国-家大事啊,我脑子受不了。” 我笑道:“五哥怎么了,一谈全国人民都关心的问题他就晕倒了?”疤瘌五正趴在案子上,好象睡着了。 何永坏笑道:“别理他,晚上收工再叫起来。” 我说:“别太没人性了,到时候,疤瘌五一看这堆网子,血压马上八百八。”说完,我了疤瘌五几下,疤瘌五茫然地抬起头,嘴角挂着涎水:“着了,的太困了。” “没点你就着了,火气够大啊。”周法宏笑着打趣。 那头儿关之洲跟邵林发着牢,说邵林有福气,躲开了老三,现在居然把他给拉上前线了。 “让我伺候他,恶心不恶心?” 邵林只是得意地笑笑,埋头继续猛干,这小子现在真有些改造狂了,一天能比定量多干出一半活儿来,屡屡遭受朴主任的点名表扬。看来邵林是铁了心要和赵兵争那张积极票了。赵兵被二龙那边的业务缠磨的生产成绩上不去,背后跟我说邵林小脑积水了。 何永接过关之洲的话说:“说的是啊,老三现在能给你什么好处?他连个热得快都没有。也就给你点剩罐头——还是人家老师施舍他的——哎老师我就纳闷了,你跟他凑乎什么劲呢?” 我笑道:“既然都是凑乎,还谈什么劲不劲?能跟你们这些孩崽子似的,好三家臭两家地倒腾松玩?” 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前些天霍来清刚跟何永他们拆了伙,还闹得大家都不是人,就因为霍来清的“萨其马”让何永给偷吃了,就倒腾出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帐,谁刷盆的次数多少也追记得很清楚,在工区里不可开 地理论,何永连霍来清进了泡泡糖不跟一伙的兄弟们分享都成了罪状。越想越没劲,不过看着很好玩。 何永扫了一眼霍来清说:“那雞巴孩子太小气,还霸道,总拿跟他爹那套跟哥几个耍,谁买他的帐?” 霍来清可能是听到点儿动静了,立刻在那边念经:“哎,可不是谁?弄节旧电池来,愣充新产品,就为换一晚上小收音机听午夜悄悄话。可不是谁?看人家裤衩好,说试试感觉,一试就不舍得脱了。可不是谁?偷人家火腿肠子,还说怕人家吃不过来放坏了。可不是谁呀——不要脸。”然后兴奋地唱了起来:“给你脸,不要脸,不要脸啊,你是真没脸……给你脸你不要脸,不要脸啊你是真没脸……给你脸……” “得,又神经一个。”周法宏笑道。 这边已经离题八万里了,关之洲还在自己的圈子里转呢:“哎法宏,那天你说的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什么话啊,我的名言比毛主席语录还多哪,您喜欢哪句?” “我就是觉得伺候老三别扭,就是伺候人那句?” 周法宏笑道:“那句啊——嘿嘿,伺候月子等,伺候你我图什么?” 关之洲笑起来:“是啊,我图什么?” 何永说:“这事儿你还不能别扭,罗锅大肚儿,就乎吧,都当总统去,谁看大门啊?” “不得要领。”关之洲挖苦他一句,闷下头穿网子去了。霍来清那边狠狠地道了句白:“就是不要脸!”也关了。 正这工夫,小尹队在门口喊:“集合开会!” 五大的三个中队都齐了,耿大和朱教导都没有来,好多管教也没到场,看来没什么复杂事儿。郎大乱意气风发地拿了篇纸:“大领导们都开会哪,我给大伙念个通告啊!晚上发下去,一个屋贴一张,回去以后再认真学一遍,要求每个人、每个互监小组都要写出决心书、保证书!” 郎大乱一手插腰,一手举着通告,朗声念道:“W市监狱局——监狱局的啊——W市监狱局!关于双打双整——括弧啊——严打犯人持有使用手机、私藏现金——的通告!……注意听啦——” 晚上,就这个问题,赵监狱长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广播会,讲得也是气壮山河,警告说,一旦发现有顶风犯科的犯人,一律关禁闭,并且给予两年之内不准申报减刑的严厉处罚! 这种惩罚,简直比加刑还厉害。 转天就听说四大关了两个,都是手机问题,并且很快就下了通报,发到各个监区,监区的宣传栏里,大大的一张处罚决定书贴着,下面盖着狱政管理科的官印。看来是来真的了。那两个倒霉蛋这一刀被开得够狠。 第七章 疯狂第八节枪口抬高一寸 第八节槍口抬高一寸 四大的手机事件刚被通告两天,新的通告又下来了,倒霉的还是四大的,这次是挖掘出来的残余分子或者叫“参与分子”更恰当些,通告中明确写着:“在罪犯某某和某某的近期手机通话单上,共查出向外拨通的38个不同号码,经调查核实,共有以下11人曾使用某某与某某违规持有的手机与外界进行联络……根据《W市监狱局关于“双打双整”的通告》精神,决定对以上11人分别处以禁闭一周、取消本年度所有政治奖励并自即日起两年内不予申报减刑的处分。” 这一下,“独居”肯定要不够用了。 同时还贴出了另一条新规定,并在夜间广播里连续播放了两天:从现在开始,凡是主动交代自身问题、并积极揭发检举他人违规行为的犯人,一律既往不咎,最后期限定在国庆节前。而且非常宽容地承诺:罪犯手里的手机,可以 给主管队长或他自己觉得“可以信赖的”管教,在接见时送出去。当然,在这些前提的铺垫下,对再被发现的持有、使用手机的犯人,处罚将“绝不手软”! 一时间人心惶惶,从犯人到管教,每个人的心态自然不会相同,明显的一个结果就是杂役间的内部会议突然多了起来,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嘛。 从老三口里知道,这次的专项整治活动,是有来由的。在“兄弟单位”里,有个管教在和朋友聚餐时挨了槍子,后来案子破了,凶手交代说是听命于“里面”的大哥的指挥,工具就是手机。犯人手里有手机的事实才被高度重视起来,亡羊补牢地搞了这么个运动。 这次运动要求每个监狱都要严肃对待,凡是被处罚的犯人,材料都要上报监狱局备案,这意味着那个处罚决定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可能二监的领导们一看不到一礼拜就揪出了13个坏分子,也有些震惊了,所以才退一步,赶紧制定了一个宽限日期,毕竟能使用手机和现金的犯人基本都有源头,不会是平地惊雷。 “这是给‘自己人’一个机会。”老三辟地分析。 我笑道:“这么一来,四大的那13太保就真的有些欲哭无泪了。” “什么运动都得造就一批垫背的倒霉鬼。”老三毫不同情地说。 我凑耳朵边小声问他:“二龙的手机送走了么?” “能不送么,主任连着找了他多少次?真出了事,谁也摘不清!” “那手机不会是老朴给进的吧,太离谱了?” “接见时候塞兜里的呗,主任不搜身检查,就是渎职嘛。” 广澜出来了,一进工区门就兴奋地喊:“这回独居呆得热闹,全满啦,就我一暴力案,剩下全是高科技犯罪,一水的手机!咱这里没人折吧?” 老三在检验台上笑道:“咱这里也没手机啊。” 广澜大笑道:“说的好,说的好!”一路奔库房跟二龙报到去了。 广澜刚进去,一大的大中就追进来问:“刚才是广澜吗?” “没错。”老三说。 “,回来了不喊我喝酒?”大中嚷嚷着奔里去。 老三笑着提醒他:“我们主任在管教室哪,轻点声。” “怕什么怕,不就喝酒嘛,我也没票了,广澜也没票了,还怕他个吊?”大中一路咋呼着撞进库房。 呆了一会儿,龚小可喊何永过去,何永跑了一趟,回来精神很亢奋。 “白面儿了?”周法宏问。 “白面儿是这表情吗?回头问问老三。” “那你兴奋什么?” 何永神秘地笑道:“晚上有行动。” 我问:“外面有人接应吗?” “不会是直升机来接你吧。”周法宏笑道。 何永说:“靠,不知道管教都机?多不安全!我拿电甩把你直接甩墙外头多省事?” 我笑道:“先别甩法宏了,先把老五电醒了吧。”疤瘌五又争分夺秒地睡着了。 何永冲疤瘌五耳朵眼暴喝了一声:“呔!” 在我们的笑声里,疤瘌五机灵一下直起身,差点从座位上掉下去:“你亲的何永,你撒什么神经?——刚进洞房,就让你闹醒了。” 何永嘎嘎笑着说:“我不捞你一把,还不掉窟窿里淹死?” “,淹死也比在这里累死好。”疤瘌五打了自己两个嘴巴,醒了醒盹,拿起穿了半截的灰网。 周法宏提议:“老五你要再困了就说一声,我帮你扇嘴巴,都是弟兄,咱没说的。” 疤瘌五苦恼地说:“昨天又干到两点多——哎,眼镜儿,你他怎么不困哪?” “谁说我不困?我都困过头了,想睡都睡不着!”方卓郁闷地说。 我只好鼓励他们往前看:“再过俩多礼拜,不就十一了吗,一放假,死睡一个点儿吧。” * 晚上,我们在里面忙着网子,何永开始实践他“晚上有行动”的诺言去了,拎着个卡好的鱼篓出去了,不到半小时,突然从窗户外面扔进个湿淋的网笼,里面蹦达着三条大花鲢,何永直接从窗户翻进来,咧着大嘴,抓起网笼,直接送库房去了,回来就跟我们炫耀,说他怎么从排水洞钻出去,怎么爬到鱼塘边上下网子,怎么扎在草丛里躲避手电筒的扫描,又怎么钻了回来,他指这胳膊上一片红肿说:“墙蹭的,过瘾!” “甭问,哥几个晚上回去又喝上啦。”周法宏说。 关之洲渴望地说:“广澜这一回来,老三这组长又当不成了吧?” 蒋顺治抬起头说:“不可能。龙哥说了,广澜回来搬我们屋去,没有减刑票了,当组长还有啥意义?反正这后半年,广澜也不会再摸活儿了。” 正说着,广澜招呼何永:“把这些鱼杂碎埋了。”何永蹦起来忙活去了。 “,整个一跟屁的,自己还觉得挺美。”猴子嘲笑道。 周法宏说:“有些人想跟屁还l-un不上哪。” 关之洲跟我 流:“麦麦,鲁迅说过吧,说这历史上就两个时代,一个是做稳了隶的时代,一个是想做隶而不得的时代——这何永就属于做稳了隶的。” 我笑道:“以后我的书你不许再看了,除了那本‘薄冰’(英语语法),这家伙你太容易中毒了,动不动就引经据典。” * 回了号筒,没想到给广澜接风的酒局,二龙会连老三和我一起叫上。去了一看,连小杰都在,不禁更感意外。我跟老三一 流眼神,立刻回去拿了好多罐头食品过来,丰富菜码。小杰一看,也想仿效,被二龙给拦了,并看了句玩笑:“我跟麦麦是一拨来的,我们过这个,你免了啊。” 二龙先挑明了给广澜的主题,大家坐下开喝,我一直有些局促,心里惦记着二龙的用意。 说着闲话,二龙笑话广澜:“你砸我锅啊广澜,我跟老朴做了多少工作,让你当个组长,不就为给你平安地弄张票嘛,瞧你这大榔头砸的!” 广澜笑道:“散了吧,我也不惦记那票了,跟你这里舒服着就得了,没有票,更没有压力,什么事你方便的,我办!撑死也就独居,一个独居是没票,十个不也就是没票吗?” “我能把你当一棒子天天带这吗?那也对不住你呀——等过了年,老三这刑也该减了,他一走人,你就还回去管号儿,怎么也得混张票减4个月啊,这个票不跟白拣的一样?你跟坐牢有瘾呀!” 聊来聊去,难免不说到“双整”,二龙正色道:“我这里有手机,大家都知道,好多人也用过,不过现在这事儿既然过去了,就都不要再提了。” 李双喜媚笑道:“那是那是,这阵风刮得好悬!” 二龙说:“你们组里那个雞巴所长咋样?” 一听二龙在“所长”前加了个修饰语,李双喜当然明白二龙对高则崇的态度了,连忙说;“那雞巴人不咋地,成天装大尾巴鹰,以为自己还是人民警察哪。” 小杰附和道:“我看那雞巴人就来气。” 广澜怒道:“警察了不起?到这里了还充紧的!抓空砸之!” 二龙说:“咱也不是对谁有态度,是吧?新收嘛,该怎么办怎么办,有些人不能太给他脸,容易迷失方向——麦麦,吃鱼喝酒,别净看我们的。” 我笑着饮了一口。二龙说:“你们生产线上,也嘱咐着点儿,别给他脸太多。” 我说对对。 老三笑道:“老师是文化人,给谁也不会动坏心眼,小心别叫所长给玩了。” 二龙立目道:“牛老三说什么哪?我们这里是使坏心眼哪?” “谁说啦?我是告诉老师提防着点儿所长。”老三无辜地笑着。 二龙说:“我的意思,就是大家要看清楚前途,我就是指一方向,谁想怎么走,那是自己的事儿。总之一句话,让那个假警察得了势,大伙都没有好日子过。” 老三笑道:“对,这革命的上台就要打压反革命,反革命的上台就要打压革命的,斗争嘛,就是残酷。” “我砸不死他!”广澜叫嚣道。 我觉得总得有点表示,就说:“他那样的也得不了势,别说弟兄们不买帐,就是老朴,我看也打心眼里腻歪他呢。” “那雞巴人有职业病——老朴亲口跟我说的。”二龙喝了口酒道:“不过老白和耿大喜欢这行的。” 林子总结说:“所以,在犯人里面,要争取把他搞臭,让他从上到下没形象。” 我笑道:“何永、疤瘌五这样的适合干这个。” 广澜大笑,夸我有眼力。二龙笑道:“那俩赖皮,也就拿人家找找乐子行,没别的尿儿。” 小杰站起来笑道:“你一说尿儿,我还就急了,方便一下去。”说着拉门去了厕所。 广澜笑问:“龙哥,林子,这怪什么时候修理啊?老放着都快馊了。” 林子说:“过了初一过不了十五。” “先放两天,一个一个来,现在的任务是槍口抬高一寸,瞄准高大所长,小杰这屁眼已经是囊中之物,猫手里的一耗子,慢慢玩死他。”二龙轻蔑地笑着。 小杰红扑着脸进来说:“龙哥,这酒还挺厉害,有点儿上头哪。” 二龙笑道:“以后还有好酒哪,够你喝一壶的。” 第七章 疯狂第九节新58条 第九节新58条 “老师,你快开放了吧。” 在工区,高则崇一边烧着花线,一边问我。他刚刚跟朴主任“沟通”过,很严肃地回来坐下。朴主任还没有走。 我心里转了个弯,没想出所以然来,就先顺着他说:“减刑下来的话,年前年后吧。” 高则崇叹口气:“唉,你这种案子,和他们不一样,现在社会观念也进步多了,出去以后压力不大。” “你也一样啊。” “唉,不一样啊,你青春正好,又有文化。我快五十了,出去还能干什么?” 何永笑道:“治安联防啊。” 我郑重地说:“老高,这主意不错。” 高则崇摇头说:“老师,我吧,总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也不该一样,我以前不知道,这一进来转了一圈,发现这人在里面想学好几乎不可能,不学坏已经算钢筋铁骨了。人,重要的就是能保持自己的品格不受污染,污染了,再清洗就困难。” 周法宏问他:“高Sir,说实话,在外面吃过请,收过礼吗?用手中那点儿权利,给亲戚朋友办过事儿吗?” “……我没犯过原则上的错误。” “打住!什么原则?你自己定的原则还是 给定的原则?糊弄傻啊?老百姓什么不懂?你别侮辱我们的智慧行不?”周法宏说得高则崇尴尬并且不屑。 何永批判周法宏:“你又黑嘴,这么一说不把高所放到咱对立面了?高所现在也跟咱们一样,是人民的敌人!臭狗屎!对不对,高同志?” “人不能妄自菲薄。”高则崇已经没有兴趣跟我们聊下去,评论一句后,低头干活儿。 周法宏笑着提醒大伙:“看二神经,练气功哪。” 我们往墙边一看,超级病号二神经正坐在地上,用力地推展着双臂,脸憋得通红,似乎意念里在排山倒海。何永“嗨”了一声,二神经大呼一口气,松弛了手臂,望着我们笑。 “干什么哪老二,练法*功哪?” 周法宏笑道:“还‘老二’?你哪如直接叫他‘雞巴’!” 二神经居然清楚地告诉我们:“该开放啦。” 我笑道:“看他多明白,恢复体能哪” 棍儿郁而不屑地说:“本来他就是装。” 我喊二神经旁边的小朴:“朴儿,你什么时候开放?” “不积道。”小朴细声细语地回答。 “你进来几年啦?”何永问。 “不积道。” 周法宏学着小朴的声音说:“你问他叫什么他积道么?” 我说:“算了,别拿人家孩子找乐啦。” 何永转向二神经:“多天回家?” “10月28,双日子。”二神经笑道。 “还带8呢,吉利!想你媳妇了吧?” 二神经暧昧 地笑。何永手握空拳,用另一手的中指往里面上下动作着问:“想这个了吧?” 二神经反问:“你不想?” 我们笑何永,何永来了精神,继续采访:“你估计你媳妇这两年能老实闲着么?人都说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你想想你们家那块地放了几头牛?” “大脸猫才叫人在外面乱哪。”二神经不悦地反驳,他居然还知道何永的“媳妇”叫大脸猫,看来平时也没少在旁边偷听 拾乐儿。 大伙哄堂大笑,何永佩服之至地说:“二神经你他是真高人啊,政府愣让你骗了这么长时间!” 我说:“凭二神经这毅力,天下无难事啦。” “何必作践自己?我要这么熬,非变成真神经不可。”关之洲感叹道。 棍儿藐视地说:“靠,人家那叫本事,你想熬你还不配呢——二神经当初挨揍的阵势,你看了都尿裤,杂役打,管教电——那时侯管教可比现在神气多啦,下工区都拎着警棍。” 我问:“棍儿哥,二神经呆了几年了?” “至少四年吧,我来时候刚好看见他装傻充愣,那时候杂役还不是林子呢,那时候缝皮球,比现在恐怖!好多人手都缝残了。” 关之洲说:“现在就好啊?我这手整天早上起来都握不上拳,等出去了,也保不准落一残疾。” 何永笑道:“看来二神经当初也是条汉子啊,,比疤瘌五强,折腾两番就拉拉胯了,虎头蛇尾。” 疤瘌五说:“傻你还甭给我开药方子,有本事你来一把!” 何永抖着手里的网子笑道:“我凭什么来呀,我又不用天天后半夜!” * 老朴和二龙一起从管教室出来了,二龙站门口目送老朴出了工区,立刻大骂开了:“的,老子给兄弟接风怎么啦?流氓 乐园?你大妈的,你倒挺会想词儿啊!谁谍的你站出来!是爷们吗?站出来让我看看你那脸长啥行,看看有我这雞巴中看没有——的,我雞巴上还长个大盖帽哪,你脑袋上有吗?还有吗?” 周法宏笑道:“经典,真经典。” 何永叫道:“龙哥——查出来给揩的打成二神经!老神经快走了,咱给他打出一新的来!” “对!”还有几个人高声叫好,大有全民皆兵同仇敌忾的意思。 我瞄了一眼高则崇,看见他默默地烧着花线,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腱突起老高。 二龙一叫,广澜也跳了出来:“啦个巴子的,不想活的言一声!有本事你谍一现案!雏啊!不懂劳改队里规矩是吧?这里跟你派出所、刑警队不一样啦,这里是法治社会,轻口供重证据,酒,喝了吗?喝了!抓住现案了吗?看见我扔酒瓶子了吗?没看见就别问我!傻,想谍报儿先跟 大爷补补课来,告诉你什么能谍什么不能谍!” 老三笑道:“广澜你也太大方了吧?你都教给他了,下回还不弄你狠的?” “大象追蚂蚁,我放他1000米!”广澜叫道。 何永一拍案子:“追上死他!” 二神经也在墙边不断腆着肚子起哄:“对,死他,死他!”大家哄笑起来。疤瘌五也不闹困了,仰起脸哈哈哈哈地傻笑起来。 我心里突然有些不平,觉得自己对高则崇生了几丝怜悯。 不明就里的关之洲懊恼地说:“谁那么多事,自己洁身自不违纪就得了,何苦去举报别人?” 周法宏笑道:“你总不能不让人家有正义感吧。” “雞巴正义感,这里面还有正义?这监规本身就混蛋,维护监规就是维护混蛋!”何永叫道。 周法宏笑道:“麦麦,我看了,政府编那个监规不实用,回头你给编个新58条怎么样?” “对对,老师给它编一新58条!18条28条都成啊,就是得实用,瞧那雞巴监规里写的都是什么啊——没一条咱没违反过的,哈哈!” 周法宏举例说法:“有些也过期啦,就说十不准里,还不准私藏现金、粮票哪,,白给我粮票我都不要!都他哪年的黄历啦!必须重新编,老师这艰巨任务就 给你啦!” 我笑着说:“行,等消停下来我就编——这第一条就叫:不准黑嘴、咬边儿,宁做过头事,莫说过头话——这得算三条吧。” “第四条——”何永道:“吃饭要比喝水快,大茅要比小茅快,起床 要比猴子快!”说完立刻醒过闷儿来,赶紧对猴子说:“跟你没关系啊?”猴子“哼”了一声,没理他。 “法宏,接着。”我敦促道。 周法宏略一沉吟,宣布道:“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上医院,活着干,死了算。哈哈,疤瘌五已经违纪两次。” 疤瘌五马上说:“同学间要互相尊重,面子互给,人捧人高都好混——这算第六条吧。” “第七条:不把闲儿。第八条:不准垫砖儿,使坏门儿!我贡献了两条啊。”周法宏得意地说。 “关键一条:不准谍报儿!”何永又拍起了案子,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高则崇问:“傻柱子,对不对!” “对!还不许兔子!”柱子此话一出,舆论哗然。 第七章 疯狂第十节夜袭队 第十节夜袭队 晚上回了号里还在聊着高则崇的事儿,大家都表示愤慨,没人敢不愤慨啊。猴子出去转了一遭,回来汇报说:“那傻棍儿似的盘着哪。” 老三笑道:“李双喜才叫势利眼,原来着老高的烟,福利大派送啊,现在一看苗头不对,马上就玩川剧变脸的啦,呵呵。” “这也是人家的生存方式嘛。”我说。 “我强烈鄙视。”老三表态。 正说着,日本儿钻了进来,笑嘻嘻地跟大家打招呼。 老三笑道:“六鬼子你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说吧,想干什么?” 日本儿笑道:“老三你就从来没说过我好话。” “,你在背后给我垫了多少块大砖头你以为我不知道?”老三笑骂道。 “我是小人还不成?不过你也有点拿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了。”日本儿诈地笑着。 刘大畅让日本儿坐在自己铺上,日本儿笑道:“不坐了,我们那里水有富裕,你饿不?我给你泡袋面去。” 刘大畅一边拿方便面一边说:“我晚上没有吃东西定额习惯,你自己泡一袋吧,这还有半袋榨菜呢,你一块拿去。” 老三骂道:“鬼子六怎么样,我没猜错你吧?上这屋里当夜袭队员来啦!” 日本儿不理他,只跟刘大畅盯了一句“你真不吃啊”,拿着草料急急走了。老三立刻说:“老刘你咋钻他套里啦?你来的晚,早来俩月就看清这杂种的贼相啦。” 刘大畅笑道:“谁什么样还瞒我?我就是看他一把岁数,对我也没坏心,也就蹭点方便面什么的,跟他叫什么真儿?马上就开放的人了。” 老三问:“鬼子六儿不是还不到一个月就走了吗?咋没让老下出监?” “他说跟二龙和主任都谈过了,不下出监了,在队里直接开放。” “主任也有瘾,还得为这单给他往上打个报告呢,,日本看来是把主任也哄得提溜转啦,简直不是人,整个一妖啊。”老三感慨道。 我笑着问刘大畅:“我看他白天也往你跟前凑啊,叫你亲哥哥了吧。” 刘大畅笑笑,说:“无所谓。” 猴子说:“其实也不错,二龙、林子他们的开水,现在日本儿也能借光用用啦,你在工区不也能借光了?至少泡面不用发愁了。” 老三郁闷了一下,跟我说:“找机会还得弄个热得快来。” 我不屑地笑道:“有什么用?水房的水又缺不了咱们的。” “使着方便啊,水房的水你不得等着?”老三又开始追求细节上的享受了。 老三私下跟我 流,说二龙打压高则崇的路线太正确了,他坚决支持:“这小子要完蛋了,票就更稳当了。”老三惬意地算计着。 我说:“我突然想起来了,高则崇才两年啊,他减个屁刑?人家要票没用啊。” “说不准啊,按说是没戏,不过上次开会不是说了吗?5年以下的,刑期过了三分之一就能减,这两年的,要是门子真给使唤,说减还不新鲜。” 我说:“老高也是,两年的屁刑期,怎么不留当地看守所?守家门口儿,多舒服?” “没别的,就是不得人,混得太臭!”老三决绝地推论。 我笑道:“不过老高倒是还真有点‘一本正’那意思。” “去吧,他正经?他也就跟他老婆正经。”老三肆意诽谤着。 外面小杰的叫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你瞎的,活儿没干完还有心思聊天是嘛!”“通通通”,然后传来一连串肉搏的声音,不过好象只是单面出击。 听叫声,是方卓。 方卓申辩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聊天……” “日你老祖的你还犟嘴!”随着门响,李双喜出马了。又是一通乱打,我站起来,从窗口向外看,方卓正在小杰和李双喜的男双混打中爬在地上,在楼道里 噜着什么。 “眼镜,眼镜踩了咳!”疤瘌五坐在边上提示。 小杰一抬脚,看看被踩碎的眼镜,愣一下,又狠狠跺了两下:“的!让你双眼瞎!” 老三鄙夷地笑道:“这俩也是一套。” “眼镜儿快神经了。”说完,我躺到铺上开始背《道德杯竞赛百题》:“公民基本道德规范概括为哪20字,国守法、明礼诚信、 结友善、勤俭自强、敬业奉献……国守法、明礼诚信、 结友善、勤俭自强、敬业奉献……国守法、明礼诚信、 结友善、勤俭自强、敬业奉献……国守法、明礼诚信、 结友善……” “各路人马听着——”何永在楼道里喊:“龙哥恩准啊,今天都早睡觉,剩下的活儿明天再干!”外面立刻传来一片欢呼,不一会儿,门三太、周传柱和“天使大哥”乔安齐都进来了,门三太的核桃脸笑开了花儿:“龙哥时不时还大赦一回,有点当今万岁那意思。” 乔安齐使劲捶着腰说:“看来我这腰是保不住啦。”乔安齐是个相对老实的人,没有闲言碎语,更没有闲事,要不是那次蓝伟跟他搅乱,我几乎注意不到这么个老头儿。 老三骂道:“老家伙闹什么闹,你这一说腰,牵扯得我这腰也疼起来,关之洲,给我来几下!——的小佬怎么不多呆些日子,那小子手法还真不错,一腰疼我就怀念他。” 关之洲皱着眉说:“三哥我不会按摩啊。” “捶,捶你会吧,你就想着怎么恨我就行,下手就有劲了。来吧,小佬要在,你还抢不上跟我近距离接触哪。”老三说着,已经趴了下去。 关之洲一脸厌恶地走到铺边,问清了位置,通通捶起来。 “哎呦的你夯地基哪!轻点儿。”老三别过脖子骂道。 大家陆续都洗漱上铺躺下了,刘大畅轻微的呼噜声已经响起来,老三也叫关之洲收了工,倒水洗漱已毕,质询地看我一眼,我把“道德经”一扔:“睡!” 老三说:“关之洲,电扇小点儿速,把蚊香点上,放老师我们俩铺中间——关灯睡觉,小白菜明儿见!” 合眼就着了。没有梦。后来大乱的时候,一睁眼就知道是外面打架呢。灯也开了,刘大畅骂骂咧咧地抱怨着,翻个身,脸冲里去了,似乎对外面的吵闹声毫无兴致。 “是高所哎。”关之洲在上铺说。 果然是高所在大叫,好象在号筒中间部位,然后就听到一通急促杂沓的脚步声跑动着,接着是“砰砰”的关门声,从好几个房间传过来。 我跳下地,趿拉着拖鞋开门,一拔头,正看见高则崇穿着短裤,口鼻是血地冲出厕所,满面愤慨,四顾茫然。 我赶紧缩头回来:“老高让夜袭队给砸了。” 老三笑出声来,示意我赶紧躺下:“估计得有这一出儿,活该!” 高则崇没有闹,趿拉着鞋走过来,开门回屋了。我们听了半天,也没再有别的动静。老三神往地说:“看吧,这事儿完不了。好在咱没掺乎,睡个安稳觉先,睡!” 第七章 疯狂第十一节无头案 第十一节无头案 “杭天龙,到我办公室来!”高则崇刚出来,朴主任就冲库房大喊。 “拉屎去啦!”广澜的声音。 “回来马上来见我!” 高则崇最角眼角都青淤着,在大家异样的笑眼注视下,腿脚有些发漂地回来坐下。看来高Sir后半夜没合眼啊。 周法宏啧啧叹道:“都说警察练过,大擒拿小擒拿啊,咋弄成这样?遇到高手了?不对呀,你就已经‘老高’啦?” 我笑着想让他关,又忍住了,闷头穿着自己的网子。 何永气愤地说:“谁这么黑!连派出所所长都敢打,诶,对了,老高你是不是见义勇为去了?” 疤瘌五忍不住笑道:“你岁数小,不明白,这叫反攻倒算,人啊,做事儿得给自己留后路。” 我笑着说:“行了五哥,你以前还不是一条道跑到黑?” “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疤瘌五委屈地说。 主任喊:“麦麦,你先过来一下。” 我跑进管教室,朴主任问我:“昨天看见高则崇挨打了?” “没看见打,就看见挨完打的高则崇了。”我说。心里有些恨恨地想:这个老高,把我拉出来当证人了。 “真没看见谁从厕所跑出来?” “没有,我就看见高则崇一个人,高则崇还是素质挺高的,当时也没闹,塌实回屋睡觉了,事后才找您反映情况。” 朴主任不易觉察地一笑说:“你要真看见谁了,就对我说哦,不要怕打击报复,而且我也会给你保密。” “我用减刑票发誓,真没看见。” 我刚回来坐下,二龙就唱着歌回来了,正得意地哼着小调的小杰立刻哑了。 老三对二龙嘀咕了一句什么,二龙茫然地大声说:“找我,找我什么事儿?我没手机也没现金啊,老三,是不是你诬陷我啦?” 老三说:“我能干那没屁眼子的事儿嘛!” 二龙慢悠悠地走进了管教室。 高则崇轻轻咳了一声。 方卓在一旁嘟囔着:“昨晚上让早睡,剩下的活儿加到今天了,不更死鼻子了啦?” 棍儿笑道:“你那叫得便宜卖乖,昨天舒服了没有,舒服了就甭说闲话。” 何永没闲心理他们,一个劲往管教室那边看,广澜也不在库房呆着了,跑外面来跟崔明达聊天。 过了好一会儿,朴主任才出来,晃着一张单子喊二神经跟他下出监,二神经蹦起来,回身跟小朴热情地握手,小朴被他拉着手,局促茫然地样子。 二神经边走边说:“嘿,还有一个月另10天!” 何永喊:“二神经,给咱媳妇捎好儿啊!替我好好伺候她!” 二神经笑着,伸出中指冲何永高傲地刺了一下。小杰愤愤不平地骂:“装王八蛋装到头了。” 二神经一楞楞眼:“屁眼你找是吗?”我们大笑起来,朴主任喝道:“说什么哪!想从独居里开放是吗?” 二神经冲大伙招呼一声:“走啦!外面见!”在一片笑声里,跟着主任出去了。 二龙在管教室门口点上棵烟,一路着溜达过来,冲高则崇笑道:“怎么了高所?让不明飞行物撞的?——,听说还蒙头痛击,你在外面得罪谁了吧,呵呵,别说我嘴损,你这一顿吃的好,省着以后惦记了,今日不报明日报啊。” 高则崇看都没看他,闷头烧着花线,柱子提醒:“着啦!”高则崇赶紧用手去掐,烫得直抖落手。 二龙喊:“小杰,高所身体不好,歇两天啊——高所,甭感谢我,主任的意思——我是谁的毛病也不惯,公事公办。”言毕,把大半截香烟往脚底下一拽,狠狠地踩上一脚,转身走了。 小杰喊我把高则崇的花线送回库房,我说留下吧,分给他们几个人,明天少领一份就是了。高则崇把手里的花线往脚下一扔,青着眼在那里干坐着,落落寡欢。 何永这小子肯定是夜袭队员之一,看事情告一段落,马上又欢起来,开始谈笑风生。 二龙喊:“神经永,撅一截桃树枝去,挂工区门口,辟邪!” * 何永去了,二龙又溜达回来,跟“老渔民”周传柱逗:“老渔民,干的完活儿嘛。” “完西么完?”周传柱的山东口音特浓厚。 “几个月没洗澡啦?”二龙看着周传柱苍黑的老脸问。 “洗西么洗,活儿还干不完哪。”我们笑起来。 二龙喊老三:“你个组长不合格啊!老渔民这形象跟兵马俑似的,回去赶紧给他美美白!” 老三笑道:“现在让他外面来个淋浴不结了嘛。” 二龙笑起来:“对,明天就八月十五啦,老渔民,给我洗澡去,淋浴,今天淋浴开放啊,谁想洗澡抓紧!”说着,连哄带踹把周传柱赶了出去,周传柱一路被着往外走,一路抱怨着:“干西么,你干西么。” 到了外面窗口下,二龙喊:“傻柱子,拿个网片来,给老渔民澡!” 柱子在一片笑声里追了过去,我跟周法宏说:“二龙又腻了。” 何永在外面折了桃树枝,见有戏看,嬉笑着也跟了过去,然后听见外面一通笑闹,很快,周传柱跑了回来,一进工区,就惹得大伙暴笑起来,周传柱向刚从河里捞鱼上来,浑身湿透,一路骂骂咧咧走着,脚低呱唧呱唧响着,身后留一溜湿漉的脚印。傻柱子也一身水淋地跑回来。 周传柱气哼哼坐下,把鞋放到窗台上晾着,转眼就被外面的何永抓去,扔到院里了,周传柱光脚跳起来骂:“何永我抄你!我这大雀子干死你!”然后跑出去追鞋了。 高则崇嘟囔着:“渣滓。” 二龙笑眯眯转悠回来,喊道:“老高,你没活儿啦,不抓空来个淋浴?水正好啊!” 高则崇站起来出去了,二龙看一眼他的背影,没理他,何永挂好了桃树枝,进来告诉二龙:“傻播一抽烟哪。” “叫他进来!”二龙说。 何永跑门口喊:“高则崇,龙哥叫你!” 高则崇进门问:“什么事?” “过完新收了嘛!谁批准你抽烟了?”二龙冷冷地问。 “好,不了。”高则崇说。 二龙喊:“老李,新收的纪律抓起来啊!太散漫啦!”然后又告诉高则崇:“头一回原谅你,主要是看你岁数不小了,留个面子——还有,不干活已经照顾你,在工区里老实呆着,没有我和主任的批准,任何人不许乱窜,尤其是新收,上厕所、喝水都要打招呼!老李没给你们讲咋的?——老李,新收的规矩给他们讲了没有?” 李双喜失魂落魄地跑过去说:“讲了,全讲了!” “你的人你看好,这里就好比军队,你就是你那个屋的司令员,该毙的就毙!。”二龙对李双喜说,然后用手指点着高则崇,一字一顿地说:“下、不、为、例。” 二龙威严地走了,高则崇也紧闭双唇,回了座位。 过了一会儿,高则崇喊李双喜:“老李,厕所。” “去吧。”高则崇一出去,何永立刻跟上。 周法宏笑道:“老高成大熊猫啦,重点保护。”我笑着没说话,我知道他们是担心老高一激动往办公楼里冲。 第七章 疯狂第十二节慈善课 第十二节慈善课 转天提工的时候,高则崇被几个人拥在中间,虽然老高高昂着头颅,他的悲惨形象仍然没有引起有关领导的重视。 昨天晚上,方卓、门三太等人都熬了个通宵,好在今天是中秋节,发的活儿比平常少了三分之一左右,即使这样,那几个人还是忙得手脚朝天,因为下午收工也比平时早许多,吃过晚饭就号令集合了。 回到号筒,政府给大家每人发了4块什锦馅月饼、一个苹果。关之洲免不了对着苹果吟哦“每逢佳节倍思亲”,也免不了被老三骂一句“勾他大伙心思是吗”? 值此良辰美景,二龙、林子他们自然不会亏待自己,酒局一定摆上了,霍来清和蒋顺治都在门口逡巡呢,号筒的栅栏门也锁了,这样既有效地控制了谍报,倘使有管教撞进来查夜,也会给他们一个争取时间的机会。 我盘坐在铺上,慢慢地咬着苹果,爽在口中,酸在心里——我没有对任何人讲,今天是我老婆琳婧的生日。进来之前,我们一直都在摸爬滚打地创业,每个中秋、甚至更堂皇的节日都过得潦草,突然觉得欠琳婧和家人太多,平时不愿想或刻意回避的东西都冒出来,在清凉的苹果酸的浸泡下,似乎所有的理想和事业都变得清淡起来,一种平静 馨的日子、一种小国寡民的生活是多么美好,简直是奢侈了。 日本儿把自己的月饼都送过来, 给刘大畅,他说他不吃月饼。然后坐下来和刘大畅聊着天儿,美孜孜地说他已经“破了最后一个月”,基本完成改造任务了。“破”,在里面是“突破”的意思。开放日就象女人心里的生日一样,每个人都不会轻视,刑期长的,会在“破年”那天炫耀或庆祝一番,刑期短的,就频繁地“过破月”,每一“破”,都不啻于改造道路上的一个里程碑。日本儿破了最后一个月,当然会有按耐不住的喜悦。 老三鄙夷地问:“老六你破不破月有什么高兴的,就算出去了,你能干什么?” “我要饭去,要饭去成吧?”日本儿得意地笑着:“要饭也比你好,你倒得在里面接着熬日子啊,嘿嘿。” “六子哎,你想象过要是你不去库房,在生产线上能混成什么样么?” “,不就不死扒层皮么?那样你就称心啦?你也不想想,如果你不干检验,又能混成什么样?”日本儿诡秘地笑着。 “大不了我玩折箩,你玩得起吗?” 日本笑道:“我这么多年,都是为说瞎话吹牛进来的,没想到最后碰见你这么一比我还大的。” “嫌大?小杰那个可能够你用。”老三打趣道。 正 侃着,门一开,方卓眯缝着眼进来了:“哥哥们,可算干完了!” 老三喊道:“嗨嗨——哪屋的?” 方卓一机灵,赶紧往外走:“对不起,对不起三哥,走错了。” 我们都笑起来。关之洲解释道:“方卓的眼镜让小杰跟老李给打碎了。” 我说:“就算戴着眼镜,他也备不住走错门,哥们儿都干迷瞪啦。” “明天我得仔细验验丫的活儿,黑着俩窟窿,还不都穿错了?”老三笑着说。 乔安齐佝偻着腰进来了:“三哥,还剩点儿活,我明天早起干吧,脑袋晕得厉害。” “你问生产杂役去,他说行我还不做顺水人情?你要直接问我,我能乱应差吗?”老三把球踢了出去。 日本儿笑道:“这老乔也是一崴泥的烂货,中年丧妻啊,留一丫头他不要,送姥姥家养着去,自己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搂,嘎杂子琉璃球的道都叫他走遍了,等老了,想要闺女养着了,人家说:你谁呀?” “这位跟你倒是一对儿,也是诈骗吧。”老三笑着撮合。 日本儿不屑地说:“你以为是人不是人就能搞诈骗?他不就是喝酒不给钱,还把人家沙锅摊的老板给开了瓢儿吗?撒酒疯!连地痞都算不上。” 我说:“看老乔挺老实的啊。” “装呢,刚来那阵也混横着哪,让林子几个大嘴巴就回去了。”日本儿介绍。 小杰在外面骂道:“,你老死不死呀!你晕,我还晕哪,一晕就不改造了,赶明儿全中国能晕倒8亿,农民不种地你吃什么?吃你呀!” “混蛋逻辑。”关之洲说。 日本儿看了看刘大畅的手表,站起来说:“睡觉去了,一晃当,又快11点了。” 日本儿一走,刘大畅问老三:“老六怎么进来的?六次全是诈骗?也够笨了。” 老三说:“这杂种才死不悔改哪,再说他除了诈骗还能干什么?当个帐房先生好象还行,可谁敢用啊?” 刘大畅打着呵欠:“这样出去,活着也难啊。” “我爸跟我常讲一句话,叫‘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做贼’,这骗跟偷一样,最叫我看不起。”老三慷慨地说,刘大畅已经开始铺被。 关之洲默默地把洗脚水和漱口杯、牙膏牙刷给老三准备过来,老三笑道:“喝,催我睡觉啊,行,大过节的,咱都早睡。” 睡的迷迷糊糊时,感觉门三太或者老乔收工进来了,摸着黑爬上了铺,老三烦躁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早上起来,大家说:“哎,老乔哪去了?” 老乔在铺底下呻吟着说:“这哪,谁拉我一把?” 猴子一伸手,把乔安齐拽了出来,他还不起来,在地上躺着,嘴歪着。 老三骂道:“装什么怪?” 乔安齐撑起身子诉苦道:“半夜一翻身,掉下来了,就再也起不来了,又不敢吵醒大伙,就钻底下睡了半宿——腿不给使啦。” 老三趿拉着鞋过去,一拉他胳膊,再一松手,老乔立刻又瘫下去。 “,玩半身不遂啊,关之洲,告诉龙哥一声去,看怎么办?” 关之洲去了一会儿,二龙骂骂咧咧过来了:“谁呀?谁装哪!” 老三笑道:“这个可能真不行了。” “弹弦子啦?咋没弹死?”二龙用脚扒拉一下乔安齐,乔安齐叹息一声。 二龙对老三说:“搭着出工,主任来了再说,估计得住院了,老又不用干活啦。” “老渔民”周传柱被责成背着乔安齐到了工区,朴主任一来,立即吩咐送去医院了,干巴老头孙福恒又去陪床 ,乐得“屁眼上的褶子全开了”(何永语)。 疤瘌五看着被抬走的乔安齐,惺惺相惜地说:“这就是我的未来。” 周法宏笑道:“混到这一步,就算熬出来啦,要是治不好就更好了,弄个保外就医,超级牛啊。” 我说:“你还有点人性吗?” “哎呀,麦麦,还这么不成熟?在这里,你可以可怜一只耗子,但不能可怜一个人啊。包括我在内,你看这里有一个够揍儿的吗?”周法宏笑着辅导我。 “你最不够揍儿的就是这张嘴。”我笑道。 猴子说:“要是外面那个沙锅摊老板知道天使大哥弹弦子了,不得瞧盆打碗儿地唱歌啊!咱可怜他,要是咱弄一这下场,他会可怜咱们吗?” 我很怀疑猴子是否知道“鼓盆而歌”的典故,但他的后半句却引发了我的感慨,我教育他们说:“我在外面的时候看过一篇文章,里面写的一段故事一直忘不了。说波士顿有块法西斯大屠杀 的纪念碑,上面刻了一个新教神甫的忏悔,他说: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我不说话;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还不说话;后来他们又追杀工会会员和天主教徒,我也不属于这两样,所以我依旧沉默;最后,屠杀 者奔我来了,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如果大家都不付出,那就谁也不能得到。”关之洲深沉地说。 周法宏大笑道:“话呀,说半天敢情说这个呀,我还以为最后有个大包袱,能抖出个黄色笑话哪!,浪费我一大堆宝贵感情!” 何永笑道:“要说这个神甫,我倒有个段子,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 “说说,说说。”周法宏怂恿着。 “就昨天看的,达哥那有本杂志。”何永两眼放光地说:“说一个神甫跟女住邻居,神甫帮人千悔啊……” “忏悔。”关之洲说。 “人家书上明明印着‘千悔’嘛,显你学问大?” “接着讲,甭理他牛匠,神甫跟女怎么啦?这和尚庙对着尼姑庵,没事也有事儿啊,嘿嘿。”周法宏兴趣十足。 “神甫天天帮人千悔吧,香火旺盛……” 关之洲刚要指摘他什么,又忍下了。何永继续说着:“……隔壁那卖的,肯定也是人来人往。神甫气啊,说你一卖的买卖比我还不以下?看来这社会风气是太他蛋啦!后来神甫跟女都死了,神甫给发配地狱去了,女楞他妹的上了天堂——这神甫不服气啊,找上帝打架去了,上帝说:你甭看人家卖,那是因为生活所迫,她挨的时候心里是痛苦的,事后一定要向我千悔,她心里有我啊,可是你老哪——你一边帮别人千悔,表面上想着我,心里却老想着隔壁那婊子 又在干什么干什么哪,你他心脏啊,不让你下地狱谁下!哈哈哈哈。” 何永说完,望着老高那边大笑。 周法宏懊恼地说:“这就他完了?没劲。,又浪费一把感情——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我笑着说:“神经永,挺好一素材让你给糟蹋啦。” “多好的作料,到不了好厨子手里都是糟践。”关之洲终于又可以发表见解了。 疤瘌五叫周法宏:“你总说别人骗你感情,你给大伙来一段货真价实的不完了吗?” 周法宏不屑地说:“来就来!绝对不欺骗消费者——说有一老头儿,又聋又瞎,儿子打工去了,跟儿媳妇一块过,这天听见外面放鞭炮,就问:媳妇啊……” “打住,您赶紧打住——这老头又聋又瞎,咋还听见放鞭炮?” “嚯,开头没交代清,的你要求还挺高的——那老头是瞎子,儿媳妇是哑巴。……老头问:媳妇啊,外边谁家办喜事哪?儿媳妇不会说啊,就抓着公公手在自己俩咂儿上一放,老头笑了:哦,二家啊……” “打住,听过啦。”猴子说。 何永蛮横地说:“讲,接着讲,你他听过我还没听过哪!” 周法宏接着说:“公公问了:二家谁啊?儿媳妇把手塞老头裤裆里了,老头说:哦,老蛋子啊。儿媳妇急了,又抓了一把,老头笑起来:明白啦,不是老蛋子,是二柱子!” 大家已经笑成一 ,傻柱子也跟着听,嘴张得跟大蛤蟆似的。 “还得问哪——”周法宏来了兴致:“二柱子跟谁结婚啊,闺女哪的人?儿媳妇抓着公公手先摸了一下自己屁股,公公说:后屯的?谁呀?儿媳妇拿公公手指往自己前面抠了一下,公公笑道:原来是小凤儿那丫头啊,好好,二柱子有福气,二有福气啊!” 我笑骂道:“好好一堂慈善课让你们搞成三片 啦。” 何永那里已经嘎嘎笑得坐不住,小杰喊道:“你们不想过啦!都他要疯?” 何永大叫着:“哎呦笑死我啦,法宏接着说,后来那兔子怎么了?” 周法宏骂道:“何永你明着给我垫砖儿是吗?我什么时候说兔子啦!?” 疤瘌五趴在案子上一个劲地咳嗽,一边赞道:“笑死啦,笑死……咳咳,啦!” 小杰怒冲冲过来,一脚把正在笑的方卓踢倒在地:“你瞎的,干不完活儿你这娱乐项目还不少!” 方卓爬起来嘟囔:“又不是我一个人笑。”刚说完,立刻又被小杰踢回地上了:“记吃不记打是吧!这句话你倒说得熟练!你算个雞巴啊,你跟人家比得了吗?” 方卓沉着脸坐回去,抄起网子。小杰还不罢休:“想跟老乔搭伴儿你说句话,轻了让你小残疾,重了保你木乃伊!” “,真恐怖。”何永一缩脖子,胆寒地说道。 第七章 疯狂第十三节找乐犯 第十三节找乐犯 夜袭队风波表面上算过去了,高则崇精神上消沉了一大块,也不跟我们讲什么大道理了,每天闷头干活,对周围的零七八碎的小战争、小笑话置若罔闻,看样子,似乎“识了相”。老三另有高见,说这家伙弄不好“卧薪尝胆”哪。 大队正给“瘫犯”乔安齐办“保外”,估计他家里的人一来,搞掂了手续就可以把他接走了。周法宏得意地说:“看了吗,有病是福吧。” “要有就有大病,让监狱舍不得花钱给你治的病,你干不了活儿,还得叫他养你,政府能干那赔本买卖吗?”棍儿教唆道。 我笑道:“关键是看你对社会还有没有危害能力。” 周法宏说;“瘫在床 上就不危害社会啦?本拉登炸大楼,人家根本不用自己出马,一水儿遥控的!四爪全给他剁去,留一脑袋他就能折腾得大老美睡不好觉。” 刘大畅笑道:“别说病,就是一个死诸葛还气死了活司马哪。” 我说:“咱怎么一聊就跑题?” “不跑题没意思,说正经玩意得出去说。”周法宏道。 何永笑着说:“找乐犯,咱就是一帮找乐犯。” 不过没几天,就传来消息说,乔安齐走不了了——他家里没人要。老三感慨万端:“先前不做人事,对家里没有积德,现在用着家里了,就是这个下场,没有奉献光想索取——哪那么便宜!我这情况跟乔安齐大同小异,真不知道要是换了我,会不会有人替我保外啊。” 我笑着说他:“你也太有想象力。” 老三叹道:“乔老爷这一出事,让我反观自身,不寒而栗啊。” 除了打岔和不得要领的安慰,我别无所言,乔安齐的处境,的确让我又同情又感喟,不知道乔安齐此时躺在监狱医院里,是否知道这个寒心的消息? 不少人骂街,说那没病的能弄个假病出去,这真病的倒走不了了。 议论了几天,老乔的处境就象以前那些和自己利益无关的故事一样,被大家撇到一边了,只剩下孙福恒一个人在床 前死守——为了他的清闲,为了他的“表扬”票。 疤瘌五骂道:“孙福恒这个老,给我陪床 的时候,常偷吃病号饭,我汤碗里的鸡蛋总让他咬两口去,后来我扇了丫两回,才规矩了点儿。” 周法宏笑道:“这就叫靠山吃山嘛,这回老乔可惨了,打不动他啊。” 疤瘌五也笑着回忆:“那的嘴谗,就是挨着打,给我打饭回来的路上,还偷着喝两口面汤哪,嘿嘿。” 我说:“孙福恒说他两个儿子都干公司呢,咋也不见给他接见?” “牛谁不会吹?我儿子还——,我儿子跟媳妇改嫁啦。”疤瘌五先扬后抑,突然勾起心事,闷闷不乐起来,何永嘎嘎笑了。 周法宏安慰道:“儿子到什么时候都是你的,血缘这个东西厉害啊。” 疤瘌五苦笑道:“乔安齐不就是个例子嘛,血缘厉害不过感情啊,好多孩子跟养父母比自己亲爹都铁,咱又不是没见过。” 何永笑道:“嗨嗨,没错,你看人家关之洲!跟干闺女都铁一个被窝里去啦,哈哈!” “何永我你母亲!”关之洲脸红脖子粗地叫起来:“你再侮辱我我跟你玩命,别把好人挤兑急眼啦!” 我也说他:“何永你那臭嘴把着点儿门儿行不?别逮谁拿谁找。” 何永愤愤不平地狡辩:“自己做的事,法院都认定了,还怕别人说?你也说我呀?我就是便宜来着,你随便说啊,我准不挂脸儿。” 关之洲义正词严地说:“己所不欲,不施于人,你不要脸我不管,我的事以后你少叨叨。” “最后通牒。”疤瘌五怪笑着警告何永。 何永“”了一声,不屑地说:“你以为你谁呀?我说你是看得起你,说明我心里有你这一号,挺大老爷们,心眼比针鼻儿还小,看我们顺治,我要说他跟干闺女铁一被窝里他准不急。” 蒋顺治笑道:“我倒想找个干闺女哪。” 周法宏大笑:“那就把大脸猫给批给你吧。” “别吓唬我啦。”蒋顺治的安徽普通话说得还算不错。 何永一拧眉头,嘴撇得跟烂菜瓜似的:“噎!看意思你要求还挺高嘛,我马子你都看不上?回头把你媳妇弄来我玩玩,看看到底有多爽?” “低级下流臭不要脸。”蒋顺治说。 围绕着蒋顺治的老婆,何永又积极地聊了几句,蒋顺治耷拉着脸说:“差不离就完啦?我不理你了,干活干活。” “,什么时候轮上你叫我干活了?老师还没说话哪——” 我笑着说话:“干活。” “行,干活儿,就当干蒋顺治的老婆哪,嘿嘿。” “何永,别越给你脸你越来劲啊?”蒋顺治警告着,何永不屑地笑起来:“噎噎,还跟我摆阶级斗争脸儿哪?我干你老婆你得荣幸啊,现在,你以为你老婆能干什么?还不是在外边卖,给你养家糊口?” 蒋顺治骂着砍过一把白塑料丝来,把何永的爪子给扎破了,何永骂道:“的我又不是白干,干完了给钱!你急什么?” 我正说着“何永你快闭了臭嘴吧”,蒋顺治已经跳起来:“何永我日你,我就看不起你这样的!” 何永摇头晃脑地乐着说:“你看不起没关系,你老婆看我好用啊,嘿嘿。” 蒋顺治叫着“你欺负松人没够是吧”,跨一步过来,抬脚就踹,何永笑着倒地,爬起来,也没有恼羞成怒,还是嘻嘻哈哈地:“哎呦,打夫啦!” “癞皮狗!该打!”我笑着说。 蒋顺治蹿上去还是踹,被何永躲过。何永在那里摆着拳架子,来回跳跃着挑逗:“泰森,霍利菲尔德?碰上中国功夫一样尿!” 蒋顺治懊恼地一指他:“就你这样的,到我们安徽我砸不死你。”然后坐回去干活了。 这事就这样隔了过去,不过姜顺治还真是个有气的,再不跟何永搭和。 * 转过几天来,二龙在葫芦架下摘了两个老葫芦,放在窗台上晾着,嘴里嘟囔着:“没什么好玩的事儿啦。”望工区里楞眼望了一会儿,寻了根木棍儿进来,跟一个叫“傻狗”的新收儿逗弄。 “傻狗”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脏胖,粗眉大眼的,洗白了应该还是很可的。 二龙拿小木棍打着傻狗的脑袋:“八杆子是你干爹是吗?” “是。”傻狗骄傲地说。看来所谓的“八杆子”大小也算个人物吧。 “听说八杆子小孩屁眼?” 傻狗在大家的笑声里咧着嘴否认。二龙给了他一棍儿:“还不承认?” “真没那么回事儿?我干爹我还不知道?” “啪”!二龙的棍子又落在傻狗脑袋上,傻狗夸张地叫一声,满脸是笑:“龙哥龙哥。” 二龙问:“你还是处儿吗?” “嘿嘿呦龙哥,你不拿我找乐儿吗?” “嘿我你傻的,你脱了裤子我看看,混身上下感有几个乐?” 老三在不远处的检验台上笑道:“你也把龙哥看得太低级趣味啦。” 二龙把小棍子连连在傻狗宽阔的背上,傻狗疼得在座位上跳起来,一个劲躲闪。二龙绷着脸要他脱裤子看看身上到底长没长“乐儿”,傻狗谦虚了半天,禁不住打,再加上李双喜组长嬉笑着来捧二龙的场,也给他下了“服从命令”的口谕,最后潦草地往下拉了一下裤子,不想被二龙另一只手神速地往里塞了一把,立刻大叫着把裤子提上,二龙呵呵笑着走了。 “什么呀、什么呀!”傻狗很快觉得不对劲,又把裤子拉下来,一个劲地抖着,旁边的人都大笑起来。 “真可以龙哥,有这么闹的吗?苍籽跟蒺藜狗子啊,看看,看看——都粘雞巴毛上啦,太过啦?”傻狗一边心地在裤裆里摘着,一边嘟囔。 能让龙哥经常逗一逗、甚至摧残一下的新收是幸运的,连李双喜都要给这个新收比别人多留出点空间来。有些上档次的玩笑,是二龙的专利,别人不能仿效也不能破坏——尤其在鸟死了、猫吃了、葫芦大了、香菜老了的青黄不接的季节。 二龙不会跟谁都逗,没有素质和潜力的他不理。当傻柱子和老渔民这样的经典节目玩得有些疲塌时,傻狗的到来,无疑成了一个新看点。二龙是自得其乐的成分居多,大家是捧臭脚的欣赏者,在欣赏者的笑声里,二龙的欢乐也会得到新的满足和充实。 改造是痛苦和无奈、无聊的,每个人都希望寻找一些精神的寄托和释放口,有人看书聊天等接见,有人讲黄色笑话,有人沉迷于幻想和自慰,有人兼而用之,也有如周法宏那样勇于自嘲,化无奈为欢乐给大伙和自己瓜分的主儿,自然也少不了二龙和“小二龙”们,热衷于从别人的痛苦里压榨出欢乐的汁液来畅饮或小啜,比如小杰、李双喜,这二人的武器是捆绑着权利的拳脚棍棒,还有一个侧重精神领域的“神经永”。 ——何永属于典型的臭嘴,估计在里面在外面都是这个德行。没有人彻底否定他的幽默,就象没有人真心喜欢他过分的的轻薄和贫厌。 猴子好象和他已经决裂,一言不合马上翻脸,让何永感觉真的无趣,关之洲对他是不屑,跟我他不好意思或者不习惯 言乱语,也勾不上话,疤瘌五、周法宏这样的,只能是一起乱聊,互相找乐,其实已经很不错,何永偏偏有更高的追求,不拿臭嘴从别人身上找来便宜就很很地不爽,自打跟蒋顺治勾了几句“卤儿”,他终于找到了新感觉。 这天何永又污蔑蒋顺治那个漂亮的小媳妇:“沈殿霞的腰成奎安的嘴拍着胸脯匹着腿哭着喊着要选美。”蒋顺治说:“靠你何永!找打架是吧?” “打架虚你不成?”然后又肆无忌惮地接着对蒋顺治的媳妇发表评论。 蒋顺治跳起来打他,何永蹦离座位,一边招架一边得意地说:“别看我长得不咋地,我的名字叫美丽,别看我拳法不咋地,防守还挺严密!” 蒋顺治上前逮他,何永跑,一路许诺:“追啊,追上了媳妇还给你,反正我也玩腻啦。” 蒋顺治抄起一个钢圈向何永砍去,虽然铿锵地打在地上,却正被出来的二龙看见,二龙说:“过来,俩人都过来。” 俩人往库房那边去,何永还跟蒋顺治保持着小距离,脸上得意地笑着。 “干嘛哪?”二龙问。 “没事儿龙哥,闹着玩儿。”何永说。蒋顺治瞪着何永不说话。 二龙也不问了,扬手给了俩人各一个嘴巴:“好日子过腻了是吗?别人都没事儿,就你们乍毛儿?有人给你们罩着,都不知道姓什么了吧?” 蒋顺治气愤地说:“神经永没事儿拿我找乐儿!” 二龙左右开弓,连扇了蒋顺治四个嘴巴,这边听得清楚:“我就腻歪你这犟猪头,没有一回说你你不犟嘴的!” 何永驯顺地低头不语,蒋顺治梗着脖子雕塑般听着训斥,二龙喝道:“以后越是我屋里的,越是跟我亲近的人,越得给我规矩起来,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给你们搪事儿——广澜你甭笑,没你炒乎他们还不欢哪!” 刚从库房里凑上来的广澜笑道:“我从独居出来以后,可够老实的啦,放个屁都外头去,呵呵。”然后又踹一脚何永,推一把蒋顺治:“滚、滚!干活去,净惹龙哥不耐烦!” 两人看龙哥没有异议,掉头回来了。周法宏介绍道:“找乐犯回来啦。” 何永坐下就笑,看着蒋顺治说:“跟我没话,到龙哥那里,嘴还挺碎。”蒋顺治红肿着脸骂道:“你他是人嘛!告诉你啊,从今以后,咱俩划地绝 ,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甭理谁!” 第七章 疯狂第十四节花絮 第十四节花絮 何永这张嘴,比滋病还厉害,估计不缝上它,是不会消停的,被二龙吓唬了一顿,让蒋顺治陪了一系列嘴巴回来,闷了一会儿,没有半支烟工夫就复发了,又开始欢天喜地地跟左邻右舍白话起来。 周法宏说:“等哪天龙哥把你牙干飞几个就老实了。” 何永看着疤瘌五笑,疤瘌五袒露出空虚没落的牙床 说:“笑什么笑,有你哭的时候。” 周法宏也笑了:“老五,你这俩牙拔得够专业。” “革命就要流血。”疤瘌五说:“不过我流完了血就到站了,最后牺牲的还不一定是谁哪,嘿嘿。” 说着话,那边又有人乱骂起来。疤瘌五眼皮打着架说:“缺熬呀,全熬成我跟眼镜儿这样,都老实了。” 我说:“除了同情,还是同情。” 方卓把鼻子从网上抬起点儿来说:“都瞪出眼泪来了,600度啊,我写信了,接见就给我送眼镜来。” 棍儿说:“戴俩眼镜儿你也这意思啦,你这样的,劳改队就是一次管够。” “八抬大轿抬我也不来二回了呀!”方卓痛心疾首地说。 “唉!”关之洲叹一声道:“来不来由不得你啊,黑暗啊,黑暗!” 何永笑起来:“象你这样死不悔改的,就得关一辈子!瞧你那个姓,关啊!” “我看你也甭叫关之洲了,叫关之网吧。”猴子嘻嘻笑着建议。 周法宏神往地说:“你们说,这监狱要是发明一种仪器多好:谁改造到什么程度了,一测试,跟量血压照B超似的,刷拉就出来数据了多牛。到时候,判十年的,一看数据理想,放!判一年的,一看还没改造好,接着关,到日子了也不行!” “你不缺德吗,那我这辈子还见得着光吗?”何永叫道。 周法宏苦恼地说:“我到时候也得作茧自缚。” 方卓说:“那我真得谢谢你,这机器一出来,我马上就能放了,我现在是一百一地改造好啦,以后你就是把我眼珠子挖出来,我也不犯法啦!真的,大哥!” 我说:“那也不一定,没看现在吗,那没病的能弄个保外就医,有病的却在牢里打滚儿,机器是死的,架不住活人捣鬼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干净不了,都不随地大小便了,戴红箍的老太太吃什么?” 周法宏回头问:“高所,咱家里有多少警察啊。” 高则崇抬起头,迷惘了一下说:“不到人口的千分之一吧,在世界上算少的。” “看了么……你们要全不犯罪,到时候,就得有上百万警察失业,把这帮帽花儿放社会上,对国家的危害不比咱们小啊。” “所以犯罪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笑着替他总结。 正 侃着,窗户外头有人接茬道:“你们又瞎聊什么哪,干活啊,生产上要搞不好,什么福利都免!” 是郎大乱。 我回头笑道:“郎队今天这么好心情啊,看葫芦?” “看你们。”郎大乱笑着说:“各个工区都得转转,好好干啊。” “谁管生产?”郎大乱冲里面喊。 小杰答应了一声。 大乱队长威严地说:“秩序太乱啊——负责点儿!”小杰诚惶诚恐地答应。 郎大乱一走,疤瘌五撇嘴道:“,你牛什么?以为自己是大队长啊。” 小杰吼道:“都别聊天啦!净给我找麻烦,弄个大乱都给我来两句——我给你们脸你们别不接着啊!” “接着接着!哎呦好沉!这脸好大!”何永做着抛接的动作,一边喊着,惹得笑声骤起。 小杰说:“行啦何永,我跟你可够意思了,你别太过。” “跟我别提意思不意思啊,我又没吃你喝你,更没靠你泡你。”何永笑着翻白眼儿,不过还是为了博大家一笑。 小杰气气地说:“以前真不知道这人要是狠心不要脸了,会是什么样子,你真让我长见识啊。” “哎,我是不要脸,花案进来的我还要什么脸?可我要屁股啊,我这脸谁一巴掌都行,我这屁股可不让人动!” 小杰脸前的人都还忍着,背后那些同学可就笑开了锅。胖子骂着赞道:“何永你个傻,以后监狱要是有电视台,你就是开心一刻主持人!” 小杰苦恼地说:“行了胖子,你就别跟着掺乎了。” 胖子立刻翻脸:“关!我他碍你哪根筋疼啦!” 小杰腹背受敌,苦不堪言,又不敢把事情在现场搞大,只好气哼哼转到别处去了。我们议论了几句,都觉得这小子现在生不如死,还没人可怜。 何永信誓旦旦地预言:“看吧,用不了几天,等我哪天心情好,准摸瞎砸丫的一个落花流水,想看戏的,就耐心点儿。” 我下意识拿眼扫了一下高则崇,他的眉毛果然跳了一下,看来何永说小杰的话触动他的心思了。 日本儿在库房那边喊我:“麦麦,来签个字。” 我莫名其妙地跑过去,才知道10月份又要报减刑卷了,又要让我们几个给写证明材料了。这一次,有林子,也意外也不意外,本来以为他年底跟我一批报的。 日本儿很独断地把林子的材料包揽了,写得很认真,林子在一旁满意地看着,一边跟二龙、广澜着烟。 “老朴两天没露面儿了。”林子说。 “开会呢,不知道又弄什么损招儿治犯人了。”二龙说。 林子笑道:“我是逃过去啦,龙哥你一定要顶住啊。” “——我坐牢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四监牛吧,都没把我咋样,一个花案集中营里的帽花能有多少新鲜屁!”二龙仰在铺上,不屑地说。 第七章 疯狂第十五节 臭鱼事件 第十五节臭鱼事件 转眼到了十一,国庆期间有一周的假期,老三从三中那边用罐头换了一杯酒过来,跟我摸着瞎急饮了,算很满足地过了个小节。这次老三没有招呼任何人来凑帮,他说“心寒了”。 3号的中午,炊厂给熬了大白鲢,两个人一条,那些鱼有近三分之一已经臭了,买的肯定是死鱼了。即使这样,为了分头分尾的事,还起了很多口角——当然,这些也和我们无关,老三自然会先挑一尾好鱼出来。 “他的,大的肯定已经叫前面的择掉了。”老三望着饭盆里的白鲢嘟囔,很不平的样子。 听到旁边几个人为分鱼的事争论起来,老三愤愤骂道:“都他见过什么?为条烂鱼还要打官司咋的?都他是臭要饭的!” 过了一会儿,门三太凑过来说:“三哥,有醋吗?” “还你吃的挺全合!” “不是,我这鱼稍微有点臭,遮遮味儿。” “去去去,厕所蘸大便吃去!那样就觉不出鱼臭了。”老三眉头皱着,一脸烦躁和不屑地说完,又问:“老刘,你那鱼怎么样?要不要加点儿调料?盐、醋、香油,我们这里都有。”看刘大畅摇头,又问了关关,关关闷闷不乐地说:“我这条的味道还算正吧。” 老三敲着饭盆说:“这他肯定是炊厂的官吃回扣买的呗,我看,就得吃死俩才好,这监狱里就怕犯人吃喝上出问题,忌讳啊!” 我对苦恼的门三太说:“有味儿就不要吃了,干脆倒掉,吃坏了肚子还不是自己受罪?” “我倒了我吃什么啊?”门三太用塑料勺敲着鱼尾巴说。 老三大怒道:“滚他外头吃去!你死不死?有情绪找政府说去!” 正喊着,外面一阵乱,恍惚就听有人喊:“龙哥,龙哥!净他臭的!你们一中这里咋样?”后面还有人喊:“龙哥,咱一起端着盆找监狱长去!非把炊厂的帽花给丫养的撤了不可!拿犯人不当人啦!” 门三太举着饭盆在屋里激动起来:“对,就得找监狱长去!” 老三用筷子指着他:“去,去,现在就去,你不去你是八国联军出来的!” 外面广澜笑道:“,你们几个人头儿,咋还分到臭鱼?” “我们不是为自己,弟兄们骂街啦!揩他血妈妈的,真把咱不当人看啊!不折腾不行,越惯他们越挤兑咱!” 我吃着苹果,开门往外看,几个对面号筒的犯人正端着饭盆站在二龙门口,外面中厅里,还有好多三中的犯人在骂街。二龙没有出来,广澜的脸也喝得有些红,正对那几张愤慨的面孔嘻笑着。 何永举着半根黄瓜,一边大嚼着一边冲出来嚷嚷:“对,找杂种的去!不行就大罢工!我举双手双脚支持你们!” 崔明达从二龙屋里一拔头骂道:“闭嘴!哪都缺不了你,咋没让鱼刺卡死你?” 何永嘴一咧,跑回了屋。 “麦麦进来吧,吃咱的饭,管他们哪!”老三招呼我,我回来坐下,懊恼地说:“炊厂这帮孙子!” “咳,管它呢,亏咱了没?没亏咱就当没这么回事儿,不公平的事儿多了,咱又不是大侠,管得起吗?”老三劝我快吃。 外面还在吵闹,不过声音好象小了许多,估计二龙叫那几个人进屋了。老三一边细致地挑着鱼刺一边说:“要是搁先前,二龙第一个就带大伙冲出去了,现在不一样啦,傍年底了,他也该报局级了,闲事肯定不掺乎了,林子那脾气小么?一轮到减刑,尾巴立刻夹起来,尤其让那个照片一折腾,更没锐气了——现在这时候,屎盆子不扣到谁头上,谁也不嫌臭,还巴不得看别人笑话哪。” 我知道老三说的没错,可嘴里的鱼怎么咂摸怎么是臭的了。看老三吃得很香的样子,我没了食欲。 刘大畅在对面铺说:“这事儿要放以前,还别说,一号筒的犯人都得敲着盆出去闹,监狱长一下就暴,准把炊厂当头儿的给抹了。” “对,监狱最需要的是安定。”老三说。 “不过那时候大家闹,是因为闹了也不能把大家咋样,反正也减不了刑,没希望也就没牵挂,现在真是不同了。” 老三笑道:“要不说人家政府玩意高。” 我也笑起来:“老刘说的准确啊,没希望也就没牵挂。现在大伙都奔减刑奔,路上有个小磕碰也许就一跟头载下去起不来了,说到实质上,利益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这时外面又喊起来:“三中的,走!一中的弟兄们,有种的也跟我们上前线,抗议!抗议!” 老三示意关之洲出去探望一下,关之洲回来说:“真去了,三中的冲出去了。” 我笑道:“看了么,也有为正义不怕牺牲的。” 老三轻蔑地一笑:“带头的几个杂役,肯定在耗残刑,该减的都减完了,不玩造型玩什么?后面跟着冲的,不是傻就是起流氓 哄的——嘿嘿,当初你们大学生上街喊口号,不也就这意思么?” 这话让我老大不愿听,我说:“这种事,一看初衷,二看结果,三看主流,三个里面有一个好的就算好,农民起义还拉拢一帮地痞流氓 要饭花子呢。” 老三说:“反正我不掺乎这傻事儿——唉,说实话,也是没给到那份上。” 我笑着挖苦他:“就算真的山穷水尽了,估计你这脑袋也不往刀尖上钻,顶多在后面推大伙一把,去那个摇旗呐喊吹冲锋号的,等人家把阵地抢下来了,你拎瓶香槟跟大伙一块庆贺一块摘胜利果实去。” 老三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个劲地拿手指我,说不出话来,头却点得如同捣蒜。 吃过饭,关之洲收拾了茶几,我和老三又泡了壶茶,穷聊了一会,就听外面又人声嘈乱起来。关之洲打探回来说:“三中那帮叫队长押回来了,听说连楼门都没出去,一直在值班室前面闹,最后把耿大队从家里给端来了。” “牛,这回有好戏看了。”猴子兴奋地说。 老三说:“老刘,看了么,这事儿也就闹一内部平息,为条臭鱼想闹到监狱长那里去,异想天开嘛。” 刘大畅说:“也不好说,看老耿跟炊厂的管教关系咋样了,要正互相黑着,他巴不得把事儿搞大——不过,那样又显得他能力弱了点,两头为难。” 关之洲愤愤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我笑着对他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看来这几条臭鱼,也是学问深深啊。” “别说臭鱼,就是狗屎又怎么样?上面想管你不想管你,出发点都是他们自己的利益,下面这些鸟屁,不过就是他们戏弄权力和关系的工具。” 老三冲一脸沉思状的关之洲骂道:“别你跟我旁边拽啊,问问屋里的,哪个不比你懂得多?说出来算你聪明?话越多说明你智商越低。” 我闷头笑着,没说他二话,其实这个屋里,数他嘴碎。 中厅那边清净了下来,一个声音高叫着:“龙哥——让一中杂役组长中厅开会!耿大开会——龙哥!” 老三把烟往水杯里一扔,趿拉着鞋走了。 十几分钟以后,老三回来了,进屋就乐:“还挺灵,一闹还挺灵!老耿说,杂役先安抚住大伙情绪,马上就跟炊厂联系,明天继续给咱改善——炊厂要是不同意,我自己掏钱请大家——老耿这么讲啦!” “不过就是不许再闹。”我笑着补充。 老三笑道:“嘿,你们看直播了?还真是这话——就是不许再闹。” 我笑道:“怎么样三哥,让我说着了吧,咱现在就是那不上前线还抢人家胜利果实的人。” 说话间,三中的DNA老七跑了进来:“,看了吗,就得折腾,不折腾干吃哑巴亏!从这事儿上我更有信心了,我那案子早晚能翻过来——只要我可劲折腾下去,一天也不停地申诉,找大队长、找驻检、找能找到的任何人,出去以后我他上网,我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就不信没人要脸。” “得,你一来,我这个国庆节又甭消停了,准又开高科技讲座来啊。”老三笑道。 第七章 疯狂第十六节 笑谈构怨 第十六节笑谈构怨 臭鱼事件最后以犯人的胜利告终,第二天中午,炊厂为平息事态,又给我们补充了一顿小炖肉,当然不是耿大队掏的钱。 听说除了我们这里的三中队,其他几个大队的犯人也闹了起来,最后还是惊动了正在休假的监狱长,结果全监狱的警察,没有外出旅游的都紧急归了队,本来已经在常规戒备期内的监狱显得气氛紧张好多,直到我们看见饭盆里热腾腾的肉块,心里才有了根。 吃着肉,骂声反而更凶,大家从这次简单的胜利里总结了经验,同时很后悔没有早闹,以前多少次猪狗不如的饭菜都那么忍下来了。太亏,好多人说“太亏,太他亏”。 老三逆向着大伙说:“现在的警察就是太仁慈了,要放十年前,不打出你屎来。” “那是因为以前的警察不是人。”关之洲臆断地推测道。 “,你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吧,把政府弄急了,机槍一架,全你,谁还闹?小炖肉啊,炖你的月经带!” 刘大畅笑道:“老三,你跟他们说这些,他们不信,毛老头说了:没吃过梨子,就不知道梨子嘛味道。” 老三笑起来:“主席不是那么说的,不过意思对,现在犯罪的这么多,就是警察给惯的,撂83年严打,这屋里不得让政府给开一半天眼?关之洲,就你这雞巴样的,早挂啦,嘿嘿。” 关之洲强辩道:“三哥你把我意思闹拧了,我是说现在能这样,说明法治进步了,至少从上面,能把犯人当人看了,犯人也有人权嘛,下面乱搞是下面的人素质低造成的。” 老三骂道:“你他是真?给你根棒槌你还就当针了,什么叫他人权,没有自由 ,你就不是人了,还权个雞巴权?” 我们笑起来。关之洲苦笑道:“三哥你还急了,我不就是跟你探讨一下么?” “探讨你帮子呀,去去,先看看水开了没有?” 关之洲板着脸,拎起水壶走了。 “这丫的脑子里多少进了点水。”老三恨恨地说。 我笑道:“他也是胸中块垒得不到释放啊。” 说完这话,不觉想起在市局时候,跟舒和、常博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来,恍惚间感到有些胸闷,似乎关之洲的“块垒”已经转移过来。 日本儿兴冲冲地过来催促大家写接见信,说明天提工的时候就可以让主任带出去发掉了。因为国庆戒备的缘故,所有接见都向后顺延了一周。 “的,明天就提工啊,又克扣我们福利。”老三嘟囔着,甩给日本儿一棵烟:“六王八蛋,冒一柱儿——该滚蛋了吧,你也没机会害我了,我还挺想你的。” “打住、三爷!您别把我再想回来吧。”日本儿点上烟,坐在刘大畅边上。 老三调侃他:“六子,出去准备发哪行财,计划好了吗?把市政府旁边那公园给他拍卖了吧,你准能骗一帮傻给你掏银票,六子是什么脑子啊——” “停!到这以前还都是人话,再往下说,你准喷粪——我太了解你了。” “服了,你就是我屁眼里的蛔虫啊。” 日本儿笑道:“算了,我要真是蛔虫,钻狗屁眼也不钻你屁眼去,别让小杰再把我带出来吧。” 连老三在内,我们都大笑起来。老三说:“你们看看,我说他缺德蔫坏损有错吗?他就是当蛔虫,都得挑那对他有用的屁眼安营扎寨,你他太势力!” 日本儿说:“老三,不开玩笑,我想了,这回出去不准备回来了。” “,狗嘴里楞吐出象牙来了——我话说前面,咱立字据都成,一年以内你要不回来,你在外面见我一次,我让你暴打一顿,的我就不信了,我舍得一身肉,要真能挽救你获得新生还真值得。” 日本儿笑道:“我也打不动你。我这些天总琢磨啊,以前咱进来,不全是因为咱骗,关键是认识问题。我总觉着吧,这社会太他不公平,欠我太多,我得捞回来!我从小让人看不起,从小受欺负,我脑子再不灵便点儿,还不成傻柱子?——还不如人家傻柱子哪!以前总赖这雞巴社会把我上这条道的,这些天我整日地想啊想,终于想通了一个道理。” “嚯,我倒想听听你放出个什么屁来。”老三敦促道。 “什么道理?我说啊,这一个人学坏,可能不是他自己的责任,可这一个人要不断地坏下去,屡教屡不改,还一个劲地拿社会啦别人啦当借口,那可就是他自己的毛病了,是他对自己不负责了。” 老三拊掌道:“说的好,我以前就这么教育我儿子的!不过六爷,我都管您喊六爷啦,您也不想想,这道理您懂得太晚点儿了吧?现在想对自己负责了,我怎么佩服你好呢?赶紧找小杰去!” 日本儿笑道:“有他阻止人犯错误的,还有他阻止人改正错误的?” “人当然可以改正错误,可你不成啊,古人早给你预言了:狗改不了吃屎。” “古人还给你下结论了哪:狗眼看人低!不信你就等我一年,看我见面你不?” 老三笑道:“你呀?我这冒儿你都够不着。我还不知道你?大道理比谁讲得都溜儿,就是不干人事。你要真能改好啦嘿,太平洋的水都得哭干了,到时候我倾家荡产给监狱电网上挂满锦旗,上写四个大字:我不相信!” 我笑道:“我还以为你写‘妙手回春’哪。” “‘妙手回春’那是治疗痿的,咱这里面一个比一个壮,不适合。”老三笑着说。 日本儿站起来笑道:“牛三儿,我不跟你穷聊了,还得上别的组传达一声,你们抓紧写啊。” 老三笑骂道:“鬼子六你他这是快走了撞笼哪,准又到别处吹去啦。” 我一边翻腾纸笔一边说:“写信吧,接见一次少一次。”大家也都忙活起来,关之洲跟我借纸笔和信封邮票,老三骂道:“你老实歇着吧,你那雞巴老婆早跟人颠了,还写什么写?!” 我笑着把东西递给关之洲,说:“关关这是屡败屡战,也许有一天就金石为开了。” “,要一点儿脸,有一丝血也不这么贱!”老三愤愤道。 关之洲郁闷地望着红格信笺,有些固执地说:“我不管她怎么对我,我只做我自己该做的。” “脑子该水了。”老三一边往信笺上落笔一边评论着。 晚上日本儿又跑过各屋来敛信,老三打趣他:“六子成大秘了。” 日本儿谦逊地笑道:“发挥余热,发挥余热。” 老三望着日本儿脑瓜顶上稀疏的头发,同情地说:“哎,临走我给你弄个头型吧,瞧你这两根杂毛儿,还没我裤裆里那些顺溜哪。” “,这叫自由 式,你想留还不叫你留哪。” “还你由 式!飞到哪你都是一老怪鸟。我给你弄个日本人头,一出大门,你就直接奔侨办,让他们给你安排点正事儿干,哪怕跟马戏 巡回演出也行啊,省得又骗人去。” 日本儿有些鄙夷又有些炫耀地说:“得啦老三,用不着你心,到时候你看,老六从这里往外走的瞬间,那形象不说光彩照人,也绝对差不了。” 老三笑道:“别叼我大冒儿你还吹高调啦,你什么德行瞒别人还瞒得了我?进来时候不就穿一百褶裙似的西服嘛,袖口上那商标都开了还不舍得扯呢,趿拉一破皮鞋还卡着一假耐克的标,耐克有‘三接头’吗?” 我们笑起来,日本儿也不恼,嬉笑着走了,出门时气老三:“我就是光屁股来光屁股走,也不寒碜,我就是一怪鸟,人家不笑话咱。我再惨,我也该走了,你再牛,你还得在里面呆着,嘿嘿。” 第十七节一中的华都留给我(文学视界编者按:此节与第六节重复,删除) 第七章 疯狂第十八节 大闹接见室 第十八节大闹接见室 10月的第二个礼拜五,我们五监区的接见日。 因为发现有人往里面带毒品 ,楼下的特殊接见室临时关闭了,什么时候开放没有通知。 我跟林子、二龙赶到了一批。我们一起上了楼,郎大乱和耿大都在楼上维持秩序,看我们把座位占满了,郎大乱冲后面喊:“停了停了,赶下拨吧!” 后面的人不满地骂街。楼下的特权区取消了,全攒到楼上来,接见时间又不延长,资源就显得很珍贵了。后面的人,如果下拨再排不上个,就要顺延到下午了,家里人要在监狱外面蹲一中午。 琳婧和母亲带着女儿来给我接见,女儿跟我只生疏了一会儿,就开始活泼起来,而且表现得很兴奋,一个劲地冲着话筒喊爸爸。还炫耀地撩起下华服,鼓着肚子指给我看:“肚脐!你有肚脐吗?” 琳婧告诉我,女儿现在很懂事,甚至开始觉察到自己和其他小朋友的不同来,我弟弟、妹妹一带着孩子来家里玩,她就问:“哥哥、姐姐都有爸爸,我怎么没有?”我弟弟、妹妹的孩子都比我女儿大。 我说不出话来,眼泪差点出来。琳婧笑着说:“咱就告诉她说:你爸爸给你挣钱卖大玩具去了,马上就回来啦。” 母亲说:“你那个小恐龙啊,彤彤喜欢得不行,别的玩具它一个礼拜就扔,惟独那个恐龙,天天摆弄,还总念叨:爸爸买的,爸爸买的。” 在琳婧的鼓动下,女儿向玻璃抛了好几个飞吻,我直接把嘴顶在玻璃上,逗她咯咯地笑,那笑声通过话筒,带着电流般触着我的耳膜,痒痒的。 我安慰她也安慰自己说:“好在我很快就能回去,不然这孩子心理还真要受影响。” 后来开始聊其他的话题,和每次一样,还没有说完,休止铃就拉响了。郎大乱喊:“停了!都站起来,快往外走,别耽误后面的接见!” 我依依不舍地起身,和家人挥手道别,女儿被琳婧扶着,在玻璃台上一路随着我走,眼里是留恋和不解。 郎大乱喊:“喂!杭天龙,你怎么还不动地儿?” 我一看,二龙还坐在那里,玻璃外面坐着一个浓妆艳抹擦得脸上千里冰封的妖冶女人,女人后面还站着两个爷们儿,一个秃头一个板寸,目光中都流露着愚蠢的高傲和顽强。 二龙回头说:“我跟下拨再接见一次。” “走吧走吧,没看今天都排不过来了吗?怎么就你要搞特殊化?”郎大乱皱着眉挥手轰他。 二龙屁股动也没动:“你们当官的也太过了吧,家里人大老远来一趟,你让人家多说一会儿都不成?” “我要是监狱长,我让你坐这里说到开放!监狱的规定,我都得遵守,你还犯什么棱?”郎大乱的语气还是有些招安劝降的味道,嘴角上多少还挂着几分笑。 二龙斩钉截铁地说:“我的兄弟们来一次,你不能不让我们把话说完吧,我再见一拨儿!” 耿大队从外面喊:“里面怎么不动啦?都往外走!” 我们开始继续挪动脚步。二龙干脆一扭脸,跟玻璃外面的几个人嬉笑着打着哑语。 耿大从我们身边进去,问:“怎么回事儿?” 郎大乱的声音立刻洪亮起来:“杭天龙!你不要不知好歹!” “嚯嚯嚯,你叫唤什么呀!我又没砸玻璃往外跑。”二龙不屑地说着。 耿大喝道:“杭天龙!你是在跟队长说话吗?” “队长怎么啦?队长就跟我们不一样了?队长不是人咋的?是人就得讲点人情味吧?我又没别的想法,不就想跟朋友多说两句话吗?” 后面有犯人喜悦地说:“呵,龙哥牛奔啊。”“说出弟兄们心里话了。” 耿大义正词严地吼道:“第一!你给我站起来!第二,如果你还知道人情这两个字,就想想后面还有多少人再等着进来接见!马上给我出去,回去 一份检查上来!” 我隔着门玻璃望进去,看见二龙勇敢地服从了命令,腾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着,一路叫嚣:“套层皮就闪闪放光芒哈,一个个他职业病!” “杭天龙!你太嚣张啦!”耿大队怒吼起来:“马上回工区,等候处理!” “随您大便!”二龙在犯人们崇敬或诧异的目光护送下,气宇轩昂地下了楼。傻狗景仰地说:“龙哥,你绝对就是我偶像!” 林子一直在旁边不动声色,下了楼,才说:“龙哥,你何必呢?” “的,他们也太牛啦!不给他们点颜色看,还以为咱这大染坊是卖凉水的哪。”二龙也不购物,也不等我们站队,独自回去了,一路斜穿过场,如入无人之境。 小尹队无奈地笑着,招呼我们赶紧购物收队,一边苦笑道:“这个杭天龙啊,扑棱俩胳膊就想飞,以为自己是美国超人还是铁臂阿童木?” 林子笑问:“开句玩笑啊尹队——这话你敢跟二龙当面说吗?” “你以为我跟他一样有毛病啊?没事儿谁招惹他干吗?我们干管教的也不是战争贩子,谁不图个消停?不过要是你们犯人不长眼,以为自己是监狱的老大那就左了,也不想想——政府站在谁背后呢?水再大,能漫过鸭子去?” 林子笑道:“好久没聊,看不出尹队你学问上去了。” 小尹队有些小不自在了,表情恢复到先前印象里的拘谨:“架不住受感染呗,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小尹队你确实变了,快从一个纯情男孩变成穿警服的街头三了。”我痛惜地说着——在心里说着。 以前是从犯人身上,现在是从干警身上,我再一次感触到一点:在监狱这个超级大染缸里,我不知道一个人究竟可以变多坏,但却看得见一个人可以变多快。 希望小尹队只是在跟林子调侃,而不是发自肺腑地表达自己的真知灼见。 回了工区,没见二龙的影子,估计已经进了库房。 刚回来的人都在谈论二龙大骂耿大和郎大乱的彩花絮,何永极端后悔没有跟我们一起去接见:“龙哥如此风采,我居然无缘目睹,这是俺心底永远的痛啊!” 最后一拨接见的犯人陆续回来了,朴主任沉着脸走进工区,问:“杭天龙、杭天龙呢?” 小杰赶紧说:“库房。” 朴主任一言不发,直接进了库房,呆了有十来分钟,跟二龙一起出来了,后面林子和广澜也都送出来,崔明达看二龙板着脸跟主任往外走,就问:“怎么着?” “托耿大老爷的福,换单间儿了。”二龙笑道。 主任愤愤地说:“乱弹琴!纯粹是你自己找的!” 崔明达困惑地说:“关啊,这就关啊!也太草率了吧。” 看二龙出去了,广澜表情复杂地笑道:“前些天好告诉我别闹猴儿哪,让我稳当住了,这下倒好,他自己先披波斩折腾开了!” 老三一直在我旁边呆呆看着,好象才省过闷来,轻声说:“二龙的局级也甭惦记了,小不忍则乱大,这下教训大了。” 何永气愤地说:“哎,龙哥的门子都死哪去啦?关键时刻褪套儿啦?” 老三不屑地说:“门子也不能在立场问题上给你顶啊,人家给你当门子,是想从你这里得好处,不是让你给他们找麻烦的。现在是大队长要关龙哥,狱政科肯定一路条子地批准,绝对不打瞌,等消息传到门子那里,早成铁案了,人家要是有一分脑子,不是至近关系,不会为你往前冲啊。” “这耿大队也是不长眼,龙哥的门子可是监狱局的,一句话拍下来,耿大就得三年喘不过气来!”何永气咻咻地说。 老三苦笑道:“哼,这种事,凭的就是一个血,龙哥也太猛了点儿,当着管教和那么多犯人的面儿栽老耿,他能不关你?不关你,他以后还凭什么混?” 不论二龙还是耿大,这个造型都得做出来,起头就为一口气,关键还是都不想丢了自己的形象——我想,但没有说。 何永慷慨地说:“就是把龙哥关了,我照样支持他!” 老三轻蔑地笑了一下:“你是支持啊,可有的人估计就得称愿啦。”边说边站起来走了,穿过他的裆下,老高悠闲自得烧烤着花线的样子暴露在我们面前。 第八章 混战第一节 老三 第八章混战 第一节老三 这次接见,一直等到最后一拨犯人回来,老三的家里也没人来。老三显得焦躁起来,不断地跟我揣测种种可能,我只说他神经过敏。 “不行,我心里还是嘀咕,哪天得让主任帮我打个电话问问,弄不好家里真出事儿了,我这眼皮老跳啊。” “弄块白纸贴上。”我建议。这里流行眼皮跳贴白纸片的做法,驱邪。 再说二龙那里,各路人马少不了派代表去独居里慰问,领导罹难了,正是下属们奋力表现的机会。正象在单位里,你工作得再努力,领导住院了你不跟大伙去探望,几天的工夫就可以抹杀你几年的成绩。我们也少不了出血,让老三出面去向二龙表表心意,好在有老三在,不然我自己还真懒得弄那一套。 所以人与人搭档交往或合作发展,最后能够走到一起的双方,往往不是因为“相同”,而是因为“不同”,没有矛盾就没有进步。在生活上,老三是个细的享乐主义者,虽然他宣称自己什么苦都吃得了,而我则不拘小节,得过且过,老三自嘲他简直成了我的管家兼保姆,关之洲这个勤杂工他也看不上眼,动辄得咎,被老三呵斥挖苦一通。 不过我一直半清半浊地明白,我和老三的结合,双方都存在狡黠的利益考虑,在某些方面,我们两个是互相鄙夷的,但往往对方被自己鄙夷的东西,在特定的时刻惠及了自己,并最终使这种暧昧 粘合的关系持续下来。 我知道,从上到下,没有几个人不骂老三,虽然老三身上不乏多可圈可点的地方,不过这里的人更愿意关注别人的缺陷罢了,只有大家都坏,才能让更多的人得到慰籍。其实老三很有些冤枉的,他没直接去害过谁,他只是为了维护个人的利益,在检验这个位置上利用坚持原则的手段得罪了不少人——得罪了不少除了背后骂不能把他如何的鸟屁。而那些有“背景”的犯人,却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他不得不装做心甘情愿地为他们改活儿,还要不断地插科打诨求他们干好点,“心疼一下三哥”,但这些人背后也骂他,不仅嫉妒他的位置,也蔑视他每天晃来晃去的样子。 老三是个很压抑的人,我觉得。他内心应该是很压抑的,他象那些蔑视他的犯人一样,也在蔑视着二龙、林子甚至广澜、崔明达他们,觉得自己本来有能量混得比他们还光彩。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表达过这种深刻的蔑视,我没有信心指点他回一下头,看看从他背后射来的同样内涵的目光。我明白即使他回头,也不会看见“众生”,他只能看见自己曾经辉煌的光芒,那光芒阻挠了他体察别人,他是一个背负着履历表走路的人,内心充满了唐吉柯德式空虚的勇猛,虽然他比唐战士更多心计,但很不走运的是,他要面对的也不是硬邦的风车,而是脑细胞变异发展的一群活人。 老三没有能量打败他的假想敌,他只能在他们内战或咎由自取的崩溃的废墟里,心花怒放却面色平和地分拣些遗落在地的果实,象整天在楼群里转悠的拾荒者——他的努力表现的结局,就是获得了分拣这些果实的优先权,仅此而已。 二龙的崩溃,无疑又增加了一片新的废墟,这个废墟的含金量大到让人不敢轻易跑过去:一个积极分子票,大家可以争啊,那个局级呢? 那个局级怎么办? 大家都很避讳去谈这个问题,越是觉得自己有希望的人越不敢讲话,倒是下面跟减刑票挂不上钩的人愿意瞎心,一个个纵谈形势,象一群卖假药的贩子在开年度峰会。 老三跟广澜他们展望:“龙哥肯定不能这么交代了啊,那么多钱打水漂?卖筐骨头喂狗还混一热闹哪!不就一个处分记录嘛,到时候上面一句话,说勾了也就勾了,准耽误不了减刑。” 李双喜和小杰坚决拥护这个乐观的论调。其实大家背地里想什么,恐怕也是司马昭之心。 议论归议论,二龙还是得在禁闭室里呆着,外面的气象却是日有更新,目不暇接。 接见日的转天,监狱的楼里楼外就挂满了灯笼、标语,主题是“庆祝十六大胜利召开”。我想起上个月高则崇散播谣言说十六大已经开过,还说我们敬 主席卸了任,提工的路上,我就跟他算起了老帐,高则崇恍惚地辩解:“那是我记错了,不过你们等着看结果吧,肯定大同小异。” “你他整个就是一政治骗子。”何永穷追不舍地攻击他,好象那个消息曾经如何地伤害了他的政治感情似的。 再转过一天,10月13号,对我是个特殊的日子,恰巧是我的明年的开放日,按法定日期,应该是明年的今天放我回家。监狱中午给大家发了捞面,当然跟我无关,说是庆祝十六大的召开,不过我周围的几个人,被我鼓惑了一番,都说这捞面是真正的喜面,是在祝贺我“破年”。我一冲动,感情用事起来,给大伙发了一包烟,老三皱着眉笑话我“越来越不成熟了”。 当天老三还生了口闷气,主任真的替他给姐姐家去了电话,他姐姐说根本没收到信,还一直纳闷呢,担心是不是老三出了什么事儿。 老三回来恼怒地说:“我想了好几个圈,估计这路上丢了的可能几乎没有,主任也说好象没注意有我的信,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六王八蛋给我把信藏起来了!”老三说到这里,已经开始咬牙切齿,好象日本儿此时就含在他的口里。 我说你别 来啊,“没有证据啊”。 老三长出一口气:“呼——我他死的鬼子六儿,宫颈大糜烂,他不快走了吗?给我来这一手!别叫我贼上,弄不好我狠治老一回。” “算了吧,现在主任都红眼啦,再出一点风吹草动,对他来讲都是惊涛骇,他不跟你急才怪,小不忍则乱大,这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老三恨恨地不言语,郁闷地喘着粗气。 ※※※ 这边二龙的几个嫡系,也终于等不及二龙出来。崔明达已经按耐不住玩儿心,到外面捉了几只蛐蛐,用专门放蛐蛐的红泥罐养起来。没几天工夫,不仅广澜、何永被他传染了,就连三中和一大那边,也开始冒出几个养蛐蛐的,还经常有人过来 流经验,晚上,号筒里经常可以听见唏唏唆唆的蟋蟀的歌声,半梦半醒间,仿佛置身田园。 看到这些,老三又不忿并且不屑了,他跟我说:“他们懂什么玩?不过把蛐蛐当虫子养罢了。这里面的学问怕他们玩一辈子也不会懂了。” 我说:“听说这蛐蛐罐又叫葫芦?” “用葫芦做的罐才那样叫。就外面这葫芦,要放我手里,好歹一鼓捣就是一养蛐蛐的好东西,可我不伺候他们那个,他们也不懂啊。什么蛐蛐能养什么蛐蛐不能养,他们更就更不知道了——知道么,这雌的蟋蟀不斗也不叫,只有雄的才会斗会叫。雌蟋蟀有三条尾巴,雄蟋蟀只有两条。油葫芦、金钟是名种蟋蟀,这里见不到,他们顶多抓几只棺材头养着,还以为是宝贝哪,哼!” 我笑他这种好玩的心理,又不能点明了伤他脸面,只好笑而不语,老三听到外面蛐蛐叫,马上撇嘴道:“听了没?声音低沉无力,还连续不断地鸣叫,在蛐蛐谱上这就是坚决淘汰的劣品,那通常声音响亮,偶尔叫几声,或间隔时间较长才叫唤一次的才是上品——我老伯可没少给我讲这个。当初你三哥也小玩过几天哪。” 刘大畅笑道:“到老天津卫转转,上年纪的人都能说两口蛐蛐经,小字辈里玩这个的少了,典型的不务正业啊。” 老三又转向刘大畅一通海聊,南盆北盆、蟮鱼黄、瓜皮绿地,说得嘴角冒泡儿,也不知道真假,表面上给人知识特渊博的感觉。 广澜路过,敲了下窗户,笑着喊道:“王老三,又吹牛呢吧?” 老三冲着已经没了人影的窗户,鄙夷地说了句:“我吹剩下那些够你们学半拉月都费劲的。” 刘大畅岔开话题问:“二龙也快出来了吧。” 老三暗暗算了一下,说:“后天吧。” 我笑道:“这些天把老朴忙活得快上火了,整天打着滚儿往工区转悠,生怕再出点什么岔子。” 猴子不知深浅地搭讪:“这二龙出来了,还干得成杂役么?” 老三斜他一眼道:“他不干谁干,你来?” 第八章 混战第二节 出关 第二节出关 二龙出独居的前一天,朴主任照旧一上班就赶到工区,小尹队也不得不跑过来一块儿盯着。 这一个礼拜内,除了开了两个半天的管教会,朴主任一天不落地到工区坐镇,郎大乱也煞有介事地过来了两次,背着手在生产线上转悠了一圈,每次来,都看见有些人在乱腾腾讲话,郎大乱立刻没鼻子没脸地训斥了一通小杰,郎大乱一走,小杰立刻愤愤地跟李双喜说;“,他算个鸟毛儿呀,朴主任没说话呢,他牛什么?皇上不急他一个太监倒挺急!” 其实朴主任也急,他看着方卓这样的落后分子急,他说:“我就弄不明白了,都是一样的人,都在一条生产线上学习 劳动,这差距咋就那么大哪?” 然后又不满地关照小杰:“关键是管理的问题,既要有力度,又要懂得协调和处理各种关系,在这点上,你连人家林光耀一半都赶不上!” 小杰诚惶诚恐地点头:“是是,主任,我注意。” “这不是注意不注意的问题,这是能力问题,这么下去,非把那些落后的劳犯儿拖垮不可,他们是手慢吗?他们是心慢,精神上的促进不够,这就是管理者的问题,你先好好考虑考虑。” 当着大伙的面,朴主任揭杂役的脸皮还是前所未有的。在犯人们幸灾乐祸的磁场辐射下,小杰尴尬地连连答应,说一定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加强管理。 主任一进管教室,小杰立刻冲过来给了方卓一脚:“日你大姑娘妈的!你们不好好干,给我找骂!” 方卓新换了眼镜,刚找到大跃进的感觉,被小杰一打击,情绪很低落。 疤瘌五道:“他说的轻巧,让他干一个试试?还他心慢?这心急吃得了热豆腐吗?” 小杰不平地说:“有些人就是墙头草,欺软怕硬,你对他越 柔他越觉得你好欺负,要是林子管你们,都他龟孙子似的老实,没别的,就是一个贱!才命!” 何永笑得夸张地在座位上颠着屁股:“哎呦呦,说的对,有些人就是识不识摸。” 疤瘌五嘟囔道:“这人啊,得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没有那金刚钻,就少揽这瓷器活儿,上山容易下山难啊。” 小杰一边溜达一边咋呼:“刚才主任说我,你们也都听见了,这是给我发话哪,要我加强管理,我以前那是心疼你们,现在没办法啦,我不来狠的不行了,有些人你也少甩那咸的淡的的闲话,别以为小杰尿你们谁,没有三指叉,我也不来扎王八!没错,你们就是心慢,精神压力不够!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我说的什么意思,你们都懂了吗?” 何永迷惘地说:“杰哥哥,你能不能再说明白点儿?我理解力有限。” 小杰在零碎的笑声里喊道:“大家要学就学那唱戏做官的,不要学那拉巴巴坐尖儿的,看看赵兵,看看邵林,人家也是改造,学着点儿!” 赵兵连连说:“谢谢抬举。”邵林小声嘟囔道:“提我干吗?臭嘴。” 周法宏笑道:“看了么,小杰被主任一点信子,这小脾气又要爆了。” 疤瘌五撇着嘴道:“听喇喇咕叫唤还不种地了哪,他也不怕风大扇了口条。” 小杰有主任早管教室里坐镇,也不敢松弛了,一会踹方卓,一会门三太,一边还含沙射影地扫边风,连好多天休养生息的高则崇都看他不过眼,闷头吐出两个字:“小丑。” 高则崇说这话,一面是有些正义感的内涵,另一面也因为小杰旁敲侧击的许多话也戳了他的肋条骨,他也属于天天往回带活儿的落后分子啊,不过稍微能比门三太们快一些罢了。高则崇估计也是郁闷中人。 *晚上收工回去,原来常带活儿的那十几个犯人,照旧带活儿。小杰便在号筒里吆五喝六地来回咋呼,一路踢踢打打,弄得这些人跟日本劳工似的。 老三憧憬地说:“闹吧,闹急了,这些人抱 儿砸他一顿,就热闹啦。” 我笑道:“砸别人不敢,砸小杰还真不新鲜。” “砸完了,别的杂役还不会太较真,正称心哪。”老三舒服地靠在被摞上,笑着说。 陆续地大家都睡了,我不很困,天气似乎有些闷,就溜达出去想换口气。楼道里还有六七个弟兄在干活,崔明达的屋里,断续地传出几声悦耳的蛐蛐叫。高则崇好象已经完工,坐在方卓和门三太边上,一边看他们干,一边聊着什么,看我出来,他犹豫着住了嘴,让我有些不爽,有种被人说了坏话的感觉。 转天早上,我突然想起这个话茬来,就问门三太老高做天跟它们说什么。 门三太笑道:“那傻啊,给我们做思想工作呢,说这么熬下去不是办法,人的十根手指还不一般齐哪,所有人干一样多的活儿,本来有些不科学,应该区别对待;再加上这些杂役不把犯人当人看,打骂随意,问题太多——他鼓励大伙找政府谈谈,把该反映的问题反映上去,争取更多的福利——我才不上他的道哪!眼镜儿那个缺电的,还挺支持他,把他当亲人解放军了。” 老三怒道:“这不是惑乱军心嘛!” 我笑道:“管他哪,干咱什么事儿?”听门三太一说,我反而释然了。 到工区才看到,方卓的额头上破了一块,估计是墙上撞的,当然不会是自己撞的。何永笑道:“呆满了刑期,眼镜儿你就成钢铁战士了。” “看过钢铁战士吗?”周法宏笑问。 “野火春风斗古城,铁窗烈火,永不消失的电波,,你再问,我什么没看过?”何永不屑地说。 “真不容易,你这一下掐岁数的,还看过这么多老片子。”刘大畅笑道。接下来,大家顺着这个老电影 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直到工区门口一通热烈的欢呼声响起。 大杂役二龙闭关结束,终于回来了,大家象欢迎凯旋的战士一般把二龙迎进工区,傻狗跟何永尤其地活跃,从生产线上站起身形高喊“龙哥”,二龙冲线上平淡地笑着,奔了管教室,去向朴主任报到。 朴主任跟二龙谈了不长时间,就被喊去开会了。监狱里这些天的会显得频繁了些,是不是跟十六大有关?好象不至于啊,除非十六大能又什么石破天惊的大变动。 周法宏痴人说梦:“估计要大赦了。” 主任一走,杂役们都进了库房,去觐见二龙。 吃饭时老三告诉我:“二龙这回惨了,据说局级是肯定泡汤了。主任告诉他,主任跟局里那个门子通了电话,说了二龙的事儿,人家态度很干脆,就说了七个字:管不了,自作自受。” “是啊,这是原则问题,当官的不会为了帮一个犯人,把自己的同志给得罪了。” “关键还是为自己利益,这事不是彻底不能办,不过要真是在原则问题上弄虚作假的话,万一让人给了,赶寸了就有可能丢官罢爵。” “二龙能这么就善罢甘休?” 老三不平地说:“他还想怎样?他又想顾面子、找形象,又想一点利益不损失,哪那么便宜?那耿大的形象,关键是政府的形象还要不要?” 我说:“这代价也太大点了。” “你觉得大,他也许觉得值得哪,刚才在库房一通聊,看那意思,他对这个结果还不在乎,甚至挺满意哪,他觉得舒服啊,他还觉得跟政 锋虽败犹荣呢。” 我摇头笑道:“这就是他那种流氓 的思路吧。” “而且,老耿也给他留着量呢,没下死命令撤他的杂役,老朴估计也给耿大那里做了工作,咱想也对,除了他,谁弄这堆业障?到时候还不让他们玩死?” 我笑道:“没了减刑票挡路,二龙可就更疯了。” 老三怪怪地笑道:“疯他能疯墙外头去?不过刚才他一张狂,说走嘴了,知道吗——老朴心里憷啊,二龙那帮弟兄,三天两头往老朴家里跑,要不就打电话,让他照顾好二龙,好处自然少不了老朴的,不过这可就苦了老朴了,赶上这么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儿,骂不得打不得,除了添堵还是添堵,呵呵,那朴大官人也是生怕惹二龙撒疯,让自己家里在墙外面不好混啊。,这手可真够绝!” 第八章 混战第三节 小杰的背运 第三节小杰的背运 二龙回来的当晚,嫡系部队肯定要摆酒接风,恰逢老朴值班,也很自觉地不来查号,号筒里直搅了个乌烟瘴气,无事不表。 只说转过天来,被小杰又痛殴了一遍的方卓终于开了窍,奋不顾身地去找主任,回来时两眼红红的,在镜片后面暗淡地闪着些微茫的泪光,顺路告诉小杰:“主任叫你。” 小杰拧着眉挖他一眼,去了管教室。老高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我知道他心里或许在得意着,也或许在期待着什么。 何永立刻问方卓:“痛哭流涕了?” “我就说我实在干不完,小杰天天打我,我受不了,要求主任给减点活儿,或者换个组,比如烧花线。” 门三太笑道:“烧花线好玩啊?你来试试就知道了。” 疤瘌五回头骂道:“捏死你那两片儿!别得便宜卖乖啦!” 猴子冷笑着说方卓:“能给你减吗?别人怎么办?又不是你一个人干不完!” “减不了也得给屁眼小杰垫一砖!对,做的对,早就该找主任!”何永兴奋地鼓励他。 周法宏斜眯着老高说:“眼镜儿兄弟啊,你别找不来一点好处,白叫别人当槍使唤了啊。” 我说:“管他呢,方卓这样也好,有枣没枣先来一竿子,减不了活儿的话,他也就死心了,至少算争取过了嘛。” 关之洲附和着:“对,该说的话就得说,政府也不是想把大伙都改造死。” “文人心态。”周法宏冲我笑道:“一旦减不了活儿,还给小杰上了一状,以后方卓的日子不更惨了?” 何永环顾左右,鼓动道:“那怨谁啊,屁眼他怎么不敢跟我来,怎么不敢跟福川老兄来,还是你们自己松包,让他捏着顺手了,哪天起来跟他玩一把泼的,看他还敢闹屁?大不了鱼死网破!这里面就拼一个狠字。” 疤瘌五痛定思痛地说:“那也得拼对了方向。” “哎,对路子。”周法宏赞许道:“五哥这话对路子,何永你傻别净把眼镜儿往沟里带啊——” “我怎么往沟里带他呢?我又没让他跟林哥、龙哥闹去——就小杰那雞巴样的,你跟他豁一回命,他就尿裤!不信你就试试。眼镜儿,还有门三太,你们都是松蛋包,跟他那样的还装什么孙子,实在不行,联手砸丫的,一回管够,以后你们就脱离苦海啦,看我五哥了吗,也干不完活,他哪天敢对五哥说半句闲话了?” “我噎不死他!”疤瘌五昂然道。 “就是——不拿他起点儿拿谁起点儿?”何永洋洋得意地晃着脑袋:“你把傻柱子砸趴下十回,也没人觉得你牛。” 傻柱子瓮声瓮气地说:“谁打我我跟谁急,我跟他玩命,咱比谁不怕死。” 我们笑起来,一起促狭何永。那边小杰脸色沉地急走过来,骂道:“的方卓,我什么时候天天打你啦?” 方卓白他一眼,不说话。 “行,你不强烈要求吗?从今天起,我就让你每日一歌!”小杰愤愤地说:“还你想减活儿,你咋不说你想减刑哪!过几天跟林哥一堆回家多好——做你婆的春秋大梦!” 方卓赌气地说:“不减就不减。” 小杰横眉竖脸地说:“嘿嘿,不减就完啦?拖累我白挨主任一通贼骂,就完啦?要不压住你这歪风,以后是人不是人都跑去点我,我受得了吗?” “我没给你告状,我实话实说,朴主任说了,不管怎么样,你打人就不对。” 旁边几个人呵呵笑起来,笑方卓这话的幼稚。 小杰扫一眼管教室,恶狠狠地颔首道:“好好,晚上咱回去见,我还非犯这个错误不可了,我明告诉你,毛主席都说了:落后就得挨打!” “那还得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哪。”方卓干着活儿,嘴里嘟囔着。 我们都笑起来,小杰气得上前啐了他一口:“去吧,你还想蹦达蹦达是吧?要不是主任在里面,我现在就开了你个杂种!——哼,不定哪个狗食又给你开方子了吧,行,有种你就照单抓药跟大爷玩玩,不制服 你我还真不混了!” 何永恍然大悟地说:“哦,刚知道啊,敢情您也是道上混的?” 小杰白他一眼,拐到别处去了。 方卓这才沮丧地说:“找政府,找政府管什么用?” 我看一眼老高。老高若无其事地烧着花线,似乎想掩盖他鼓动方卓的背景。周法宏打击方卓:“到这里来了,要是不舍得出血,再没门子,没超常的才能,您就认清形势,老老实实地改造吧,找谁呀,求人不如求己。” “这就是叫天天不应的地方。”关之洲愤慨地说。 何永说:“打住!别跟某些人学,一个雞巴犯罪分子,还老装二五八万哪!” 我批评他:“话也不能那么说,犯罪分子怎么啦?犯罪分子也是人啊,好多时候关关说的也有道理,这人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我爷就跟我说过:贱者自贱——这个贱人啊,总是他首先轻贱了自己,然后才让别人糟蹋的。” 何永笑道:“老师你这话我听,就说被我了那女的吧,她要自一点,也不会跟我这种人黏糊一块去吧?” 周法宏也笑道:“哎,对啦,我在法庭上就说过了,那女的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油,要不我怎么不猥亵别人,单猥亵她呢?” “你们这才叫典型的流氓 逻辑。”我一石二鸟地攻击他们。 关之洲深沉地说:“前世因今世果,没有偶然的事情,咱进来也是因为作孽,就算这次冤枉,也得想想啦——咋就冤枉我不冤枉别人呢?答案就是:你以前不定作过什么孽,这辈子找个借口叫你来还了。” “这更是一混蛋逻辑。”疤瘌五撩一下眼皮说。 关之洲对疤瘌五的评价无所谓,继续说:“反正我是想通了,我这案子就这么着了,我也不申诉,我也不解释了,反正说不清,咋地咋地吧,想多了徒增烦恼,身子掉井里了,靠俩耳朵挂不住啊。” 我说:“关关,出狱以后你直接剃度出家算了,我看你修为不浅了。” “法号就叫削耳塞基。”何永笑着建议。 周法宏说:“那不成一外国和尚了?” 关之洲想了一下,回过味儿来,不禁骂道:“何永,你才比雞巴多俩耳朵哪!” 小杰隔了几个案子冲这边喊道:“聊吧聊吧!看晚上我不修理你们!尤其眼镜儿啊,你做好准备!” 胖子溜达过来笑道:“眼镜儿,这屁眼杰也太欺你了,我都看不过眼啊。” 何永说:“只要你敢跟他干,准有一大帮人帮你,那小子现在是人民公敌。” “别把我挤兑急了!”方卓恨恨地说,看一眼胖子和何永,似乎底气足了许多,人也显得精神起来。 晚上收回去,方卓就开始大走背字,小杰从回号筒开始,就没耽误时间,一会儿出来骂两句,一会儿过去踢一脚,还跑我们屋里告诉老三:“三哥你抓空盯盯眼镜儿的质量啊,这小子现在心太浮,不能在他这里出问题。” 老三笑道:“甭管啦,质量这关我把得死着哪,谁也甭想从质量上闹屁。” 小杰一走,老三就骂:“什嘛东西!跑这里支使我来了!” 我说:“昨晚上高所一出招,害了眼镜儿,白天何永、胖子的又给他乱打一股气儿,估计眼镜儿现在心气可不低,弄不好叫小杰给引爆啦。” “不乱不治,让他们咬去吧。”老三一副坐观垂钓与世不争的悠然。 过了一会儿,就听小杰又跟方卓闹上了,方卓可能被踢疼了,叫道:“你有完没完?!” 这振聋发聩的一吼,把我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好几个人笑了起来,说:“行,眼镜儿急啦!” 我站到门口去,一看方卓已经挺胸昂首力拔山兮地弄了个造型,怒目瞪着小杰,小杰似乎多少有些吃惊:“呵呵,还真要来劲儿是吗?——我砸不死你!”说着,拳脚齐出,三下五除二就把方卓干倒了,方卓没有打架之才,不过既然气势已经顶上来,一时还真不容易压住,连挣带踹地蹿了起来,跟小杰干到一处,可惜很快又处于下风了。 何永果然不食言,从屋里跑出来拉架,只拉小杰,不拉方卓,方卓居然仗义,并不乘机出手,何永很气愤,放开小杰说:“你们打吧,我有毛病!”身让过,站在墙边观阵。 小杰腾出手来,立刻给了方卓一个嘴巴:“的,疯了你不成?敢跟我乍刺儿?” 我在门口说:“小杰,算了算了,让他干活吧。” 老三不满地说:“嗨,麦麦你搭理他们干什么?” 这时老高站起身来,劝道:“都是犯人,何必呢?” 小杰一耸鼻子,耻笑道:“哪畦萝卜点错种啦?冒出个大个的来!” 高则崇不理他,拉了方卓一把:“干活。” 方卓气哼哼地说:“活儿我肯定干,打我不行。” 话音未落,小杰的脚已经踢到:“还你不服呢?” 方卓威严地警告:“不许你再打人!” “哎呦,我的,你气死我啊!你以为你是谁啦!李小龙还是泰森?今天我还就打的是你!”小杰哭笑不得说完,一拳已经干在方卓腮帮子上,方卓叫一声撞到墙上,刚怒色上脸,想要反抗的时候,小杰已经疯狂出击,把方卓打倒在地,随手抄起地上的网笼、花线束,哇哇叫着往方卓身上砸着、着。我看见李双喜怒冲冲提了截木棍出来,也要参战,被出来望风的广澜一摆手拦了回去。 看来,大家都要看一看小杰的表演。 方卓在地上叫着骂着,宣言说今天跟小杰拼了。正在这工夫,胖子突然出来喊道:“小杰,也太欺负人啦,砸婊子 养的!” 何永、霍来清立刻响应,小杰诧异地一回头,胖子等三人已经席卷过来,小杰惊恐地大喊一声“哥几个……”,下面的话早被一片拳脚掩盖。 号筒里立刻一片混乱,小杰断断续续地号叫着,连缀起来的大意就是:哥几个有话好好说,这是怎么啦?咱不都是一家人,比亲兄弟还亲吗? 胖子喊道:“打得就是你!看眼镜儿好欺负咋的?” 傻柱子也蹿上去打:“打死的兔子!叫你欺负老实人没够!” 方卓这个被保护对象则一直没有在地上爬起来,被混战中的犯人压在下面爬不出来,看那情形,似乎还不如直接让小杰打一顿舒服哪。 霍来清边打边叫着另一个主题:“叫你丫的谍报,叫你丫的谍报!”我想这才是小杰被群殴的真正的原因。 正乱着,楼道尽头的广播喇叭突然大喊起来:“五大一中,五大一中的,怎么回事儿?!”这场乱终于惊动了监控室的管教。 二龙这才出来喊:“闹什么呢?都他住手!” 场面安静下来,小杰嘴角淌着血,脸上青紫缭乱地散布着创伤:“哥几个怎么回事儿啊?”小杰无比困惑地询问,一边擦了一把嘴角的血。 “我们是替天行道,看你欺负人看不过眼了!”何永一副正义化身的样子。 二龙吼道:“回屋!都回屋!全他撑得难受!” “都别走动,五大一中的,楼道里的犯人都不要动,等你们候值班队长来处理!”广播喇叭喊道。 二龙冲监控器的方向骂了句和 有关的粗口,转身摔门进去了。 我一缩头,也赶紧进来坐下,老三把身子从窗户前回来,笑道:“怎么样,这样的事儿,不看清了,不能瞎掺乎。” 过了一会,郎大乱的声音从号筒顶端爆炸过来:“都他活腻了是吧?!谁,谁打架?爪子给你们剁下来!” “,又来一狠的。”老三笑道。 郎大乱过来,让刚才动手的几个人一拉溜排好,从头到尾先了一遍嘴巴,然后才问因果。问过,开始大骂小杰:“你他算个什么东西!屁眼儿又痒痒了是吗?我拿电棒给你通通?你老的,哪就轮上你打人了?监规怎么背的?犯了哪条给我说说!” 小杰吞吞吐吐地说:“十不准说,不准打架斗殴、聚众滋事、练拳 武……” “关关关!我刚才说的是这条吗?” “那……不准恃强凌弱、打骂、侮辱、勒索、诬陷他犯。” “啪!”郎大乱给了小杰一个嘹亮的耳光:“的,你背得还挺熟练啊!那怎么还欺负人?看人家戴个眼镜儿软弱了?” 小杰委屈地说:“不是,郎队啊,我管生产,就得严格管理啊,要不主任也找我不答应啊。” “的,还拿主任当挡箭牌!你还管理?你管理个勺子!我看一中的生产,耽误就耽误在你身上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老三小声说:“郎大乱这是中的哪股邪火,跟大黄的门子干上了?” “八成又喝高了。”我笑道。 第八章 混战第四节 息事宁人 第四节息事宁人 小杰挨扁的事情,是个大事儿,至少,惊动了大楼监控室,在监教楼的值班日志上要记上一行了。朴主任当然不能小视,更何况挨打的还是杂役,据说在一中的历史上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不过这个事并没有闹到更上层去,可能郎大乱当天就对大楼值班的有了个比较保守的解释了吧。 但我们估计小杰不会善罢甘休,他肯定要把事情到大黄那里去。 看着上任伊始的李双喜局促、激动、故做谦逊又掩饰不住得意的表情,大家的神经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惊动,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过渡。 胖子等人除了写检查,也并没有再多的处分和说法,对主任这种息事宁人的英明举措,何永美得牙都快掉了。 中午,老三告诉我:“小杰彻底完了。” 我说:“怎么呢?” “老朴跟大伙撂底啦,说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他拿下去,这个事好象他跟二龙已经通过气儿,所以很利落地就点了李双喜的卯,。” 我想老三有些不不平衡了,毕竟生产杂役比检验要高一个级别,检验顶多算个技术工种,没有杂役这样的行政级别。关键是这里反映出二龙对他的持续的不信赖,使他感觉隐隐的不安了。 我说:“小杰不能这么灰溜溜就下台了吧。” “哼,他完了,没人再托着他了,大黄可能是倒霉了,正自身难保哪。” “是吗?”我有些意外。 老三说:“朴主任就是那么一暗示,没细说,告诉杂役组长们都塌实下来,维持好秩序,近期监狱可能要调整领导班子,局势很不稳定,很多事情没有人去认真管,但犯人要是不知死活地强出头,说不准比平时栽的跟头更大。” 说完,他看看左右,小声说:“这回二龙就是一例子。” 我笑道:“主任也太没城府,什么都跟犯人说。” “他还不是为了他自己稳当,下面要是乱事不断,不牵扯他后腿?” 日本儿从厕所回来,刚要过去,老三喊:“脑袋!”日本儿猛一缩头,老三哈哈一笑道:“你老屁眼的,肯定做亏心事了吧。” 日本儿被老三捉弄一下,气恼地笑着:“三孙子!” 看着日本儿步履轻盈地进了库房,老三恨恨地说:“我的接见信肯定是这丫的给藏起来了,没想到,临走还让他琢磨一家伙。” 我说:“这老家伙明天开放。” “我恨不得今天晚上过去掐死他。”老三恼笑着说。 晚上日本儿还真跑我们屋里去了,给大伙发烟,老三问:“六王八蛋你又哪掐巴来的货?” “林子给的,让我走的时候圆个面儿,怎么样,你六哥混的人缘儿还行吧。” 老三提醒他:“晚上睡觉小心点,我最近可经常撒臆症,梦游啊。” 两个冤家调侃戏谑一番,日本儿心情舒畅地走了,临走还给我留个喜讯,说听主任念叨了,下一拨减刑名额有我的,两张票,8个月保底。老三说:“当太监就是好,在皇上身边转,消息灵通啊。” 我看出老三很想知道减刑名额里有没有他的份,可又不屑于跟日本儿搭讪这个事儿,老三说估计有他,如果能跟我一批报,那他至少就是两个表扬带一个积极,10个月的面儿,跟我可以前后脚开放了。如果要是这一批不报卷,就要等到明年二三月份了,到时候再减,票就有富裕了,亏了,最后只能减残刑,等于多呆了好些天。我说我脑子乱腾,平时也没心思算这个帐,他说:“你有耿大给你算哪,当然省心,我什么不得自己掂量?” 再一次感觉有个“门子”的好处。 转天上午,日本儿的形象让我们大跌眼镜,这家伙崭新的皮鞋,笔挺的西裤,上身套一件米黄色的窄领西装,雪白的衬衫,还扎个老红领带,靠,绝了,老三说:“唐老鸭活啦!” 日本儿炫耀地说:“这皮鞋,是龙哥出钱让主任给买的,看这身西装了嘛,那是人家主任结婚时候穿的,20年没舍得扔,一直给我留着哪!” “牛。”老三感叹起来。 一路上大家跟日本儿拉着磕,到了工区,何永坐下来说:“日本儿这老走得还算风光,要没有龙哥,他不得光屁股滚蛋?龙哥跟主任说了,日本儿怎么也算干得卖力,走时候让他舒心点吧。” 蒋顺治说:“日本儿到我们屋还跟龙哥要地址哪,龙哥说你歇了吧,到北区你就满大街喊我名字就成。” “到时候准跑出一帮人来砸他!”何永大笑道。 李双喜扯开嗓子喊:“都别聊天啦,抄家伙干啦!” “又一个卖野药的。”周法宏说。 何永一挑大拇哥:“哼,牛什么?广澜哥早跟我说了,说找机会给我找个位置呆着,,等我得了势,那些碍我眼的,全砸趴下。”说着,手指向霍来清方向不屑地挑了一下。 我心里暗笑。 主任一上班,立刻来提日本儿,日本儿也正等得心忙,急急地往外走,一路跟大家道别,好多人热情地喊:“六哥,欢迎再来!”“六哥,小心点儿,门口车多!” 日本儿到了门口,回头喊:“林哥,我在门口等你啦!” 林子在库房里,连音儿也没给他一个。 日本儿走了。这之前一直在陆续地走人,他们象落叶被风从树上卷走,无声无息不疼不痒,并且将很快地被大树和其他叶子们忘掉。 而新的叶子,对他们曾经的存在更是无从知觉。 这里只是一个驿站,迎来送往,除了登记薄上的签名,过客们不留下一些多余的痕迹。但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呢?这里的一切却将刻骨铭心。 每个人都要走的,何永说,再过几天,开了减刑会,林子也要走了,林子只能减去残刑,他的奖励票的面值已经远远超过剩余的刑期,只是他不走运,在这里白白浪费了几个月的时光,几个月并不风光的差强人意的时光。 *我们正聊着开放回家的话题,崔明达和 广澜嘻嘻哈哈地跑了进来,老三笑着搭讪:“中奖啦?” “,差一个号就头彩啊,悬点儿让耿大给逮住。” 广澜兴奋地说着。 “干嘛来着?挖地道?” “逮蛐蛐呀!”广澜笑着,跟崔明达跑到墙角的成品堆旁,把抓来的蛐蛐放进罐里。 何永神秘地说:“昨天晚上跟三中那边咬了,达哥赢了600大元。” 我虽然很有些窥密的欲望,但还是很守职业道德地告戒何永:“别乱说去啊,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何永亲近地说:“我不就是跟咱自己人说说嘛,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哪。” 没想到他们去赌蛐蛐,我只知道他们耍扑克,在相对安全的时候,也凑人码码长城,都是玩现钱的,这种事,跟喝酒、文身一样,要看运气,有人从入监到开放,走的改造道路基本就是持续不断的违纪路线,可人家一路顺风,要是赶上点儿背,也许玩一次就锛,不过总的来讲,暴露的还是极少数,大多数人违纪违得心安理得逍遥无阻,顶多弄个有惊无险,反而增加了斗争经验。 这些事,按理应该是很隐秘的,不过空间就这么大,架不住人多嘴杂,传来传去就成了公开的秘密,只有当事人自己还以为特神秘呢。 二龙出了独居的第二天,就把广澜的蛐蛐罐给挨个开了盖,心疼得 广澜直甭高,崔明达抱着自己的宝贝逃到工区外面去了。 二龙冲窗户外头笑道:“明达,你要想跟广澜我们俩一样不减刑,你就玩儿,不过别让你那玩意落我手里,哪天攒多了,当心我给你们来个一锅烩,让少管给我弄盘炸蛐蛐尝尝。” 二龙对崔明达,比对 广澜要客气 婉一些,可能是跟广澜相比,崔明达身上的文气比匪气更多一些的缘故吧。崔明达的文气,显得森,老三说,二龙的有些事,愿意跟崔明达商量,崔明达象个军师和谋家,而广澜则显得“单纯”,瞎 闹的成分多些。 主任送走了日本儿,回来就问广澜:“ 广澜,刚才是不是你和崔明达在工区外面乱跑了?” “没有啊?” 主任懊恼地说:“还狡赖,耿大说从楼上看见你们俩了,我刚给杂役开过会,杭天龙没跟你们俩说?怎么还不稳当下来?” “关,关禁闭,全关!”二龙迎过来强烈建议着。 朴主任无奈地笑着说:“杭天龙你得管管他们啦,整天在大队长眼皮底下晃,哪天出了事儿谁也兜不住,现在耿大大一句话,顶个副监狱长使。” 广澜笑道:“嘁,顶了一溜够顶个副的啊,还不如痛快地当个正主任哪,象您这样多好,近百号人一呼即应。” 朴主任气得笑起来:“去!别跟我这里贫嘴,少给我惹点麻烦都有了。” 第八章 混战第五节 一损俱损 第五节一损俱损 林子这几天不再出工了,开放前不下“出监”的犯人,都是管教的关系户,所以最后几天,管教肯定要照顾,让他们修养一下,做些出狱前的准备。 小杰也连歇了三天,才打起精神来正常提工,主任跟他谈了半个来小时,谈得小杰出来时灰沓沓一张脸,神情委顿,彷徨一会儿,在墙边找个空座位落下去,望着流水线,一脸茫然,象一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家雀,蹲在枯枝上晾晒自己的羽毛,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 何永回头看一眼他,笑道:“瞧他那行,跟老太监割下来那嘟噜零碎似的。” 疤瘌五笑道:“这下林子能走得塌实了,总算出了口气。” 周法宏也笑:“其实这谍报的事儿,未必就真有,就是真有,也不一定就是人家屁眼大亨。一大那个大中不是就打了别人吗,也是怀疑人家谍的呗。咱五大这里就怀疑小杰,也就因为他有过谍报儿史,别的证据没听谁念叨啊。” 何永幸灾乐祸地说:“就算不是他,这也早该收拾啦。上次埋那小猪的零碎,不定叫什么玩意给倒腾出来的,,我就赖他,这屎盆子不往他头上扣,都对不起自己啊。” 关之洲哼道:“就跟给你吃了几口猪肉似的。” 猴子望着窗外,把对象虚拟为一片无所指的空洞,愤愤不平地说:“我以为就我会垫砖儿哪,敢情比我不要脸的人大把抓呀。” 何永在案子上吐口唾沫,用白丝指着它说:“傻带毛长尾巴的,别提我名字啊,提一个字我捏死你!” 周法宏隔断何永,接着猴子的话茬笑道:“垫砖儿也得会垫,得垫到领导心坎上,不能垫到胳肢窝里,没听过吗——胡说八道,积极可靠;实话实说,整天挨捋。这胡说八道是一种垫,实话实说也是一种垫,可效果就不同,哪个更有价值,关键看领导需要。这道理都不懂,还混劳改队?” 疤瘌五说:“这人要倒霉啊,靠墙墙倒,靠人人跑,靠狗狗咬,小杰这种过街老鼠,再怎么张扬,靠山一完蛋,他也冲不出二尺尿去啦。” 何永说:“大黄这回鼻儿了,听达哥他们说,这家伙给一抹到底啦,就差扒警服了。” “因过什么?”周法宏问。 “他能有什么事儿,逛窑子呗。”疤瘌五信口雌黄地臆测。 周法宏说:“这大黄一下去,狱政科的宝座不定又便宜谁了。” “老耿呀——绝对老耿啦!”何永咋呼道:“这下老师牛了,以前大黄是减刑审核委员会的副委员长,委员长是王大毛,老耿一上去,麦麦的减刑不就更不用心了吗?想减多少减多少。” 疤瘌五说:“,你以为监狱是菜市场啦。不过这下老耿也要肥了,大黄这个位置,吃黑钱吃得才狠。” 吃饭的时候才从老三嘴里知道:原来大黄收了一个犯人家属的钱,还吃请吃嫖的,答应给犯人减刑一年,结果只减了9个月,那小子当面说理解大黄的难处,减刑小组又不是他一个说了算,没想到,那家伙出狱后,马上写了封检举信,时间地点人物事,要素详尽,把大黄给抖落出来了。 “民不举官不究,这贪污受贿的勾当,本来就是大家都明白又都装王八蛋喝糊涂油的,大黄是碰上茬子了,黑心烂肠子还吹牛,收了钱不办事,也不想想这些犯人都是省油的灯吗?能饶了你?不怕你黑,就怕你不守规矩,想玩人也得先看清了脸模啊,逮谁攥谁不行,一把攥狗尾巴上,它不咬你对得起谁?” 我笑道:“大黄是自己把自己毁了。” 老三鄙夷地说:“他就是太狂了,遇到事乱跟人家忽悠,觉得这监狱里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儿一出来,上面一发话,查,马上傻了。听老朴说,痛哭流涕啊,那也没用,劳改局说这事儿必须办理,要不那个犯人还得把事儿往上面,王八叼棍他不撒嘴啦。” “活该!” “现在好,天天写检查在大会上读呢,完事儿据说就得发配门口值班去,那大茶杯也不端着晃了,赶明咱开放的时候,就能看见他了。”老三笑得很天真,似乎那个看见大黄的好日子就在明天。 “据说耿大能上去?” “老朴跟二龙他们是这么说,上面这些管教也是乱猜测,就跟咱们犯人一样,他们内部出了点烂事儿,也憋不住屁。”老三嘲笑道。 *正说着,一大的大中跑过来问:“老三,林子歇了?” “哎歇了。”老三笑道。 “烂货哪?烂货!”大中一喊,霍来清干脆地答应着跑过来。 大中从怀里掏出条烟塞给霍来清:“给林子,算我给饯行了,明个开减刑会,我不一定有时间送他呢,告诉他,出去以后把我说那事儿抓紧办了。” “啥事儿啊?” “瞎雞巴打听什么,你一说林子就明白。”大中叮嘱一句“别忘了”,拨头走了。 晚上,霍来清搬了半箱听装可乐过来:“三哥,给弟兄们发啊,一人一罐!明天开减刑会,林哥减完残刑就开放啦!” 老三机灵一下从铺上跳起来:“哈,怎么也得过去给林子道个喜呀!” 霍来清说:“你甭去啦,他吩咐完我们,就带胖子跑三中那边去了,哎对了,他还让我给你送双鞋过来呢,呆会我给你拿去,耐克哎,还正品的,兄弟识货!” 霍来清满面春风地走了,一屋人都目光炯炯地望着老三或者可乐,老三抓了两听饮料, 给我一听,然后招呼道:“林子够意思,大伙还楞什么神?见者有份!”大家呼啦冲上来,一人抓了一听饮料跑开,屋里立刻响起“屁波”的开启易拉罐的声音和碳酸饮料特有的放气声。 “,爽快!” “三四年没喝过这玩意啦!” “林哥真是够意思!” “唉,为张照片,多呆了仨月。” 我喝了口饮料,问:“三哥,林子怎么还跟你双鞋?真不错啊,心里居然还惦记着你。” 老三有些不自在地苦笑着:“那是我的鞋,我刚来那阵,看他玩,就送给他穿了。” 我“哦”了一声,没说话。 霍来清拿手指捏着鞋后帮进来,把一双脏兮兮的耐克运动鞋扔到地上:“林哥这大汗脚真够水平。”然后嬉笑着走了。 老三无奈地摇头苦笑着,吩咐关之洲先把鞋放窗台上晾着:“明天要晴天,把它刷出来。” 我说:“林子这人还真的算不错了,有些江湖样子,临走给大伙来个大话别。” 老三笑眯眯道:“这人是真不错,说实在的,我觉得林子还算憨厚。不过要不是多呆了这仨月,他也不会搞这么个排场,邀请大伙举杯共庆。” “他心里也不平衡啊。” “而且林子后来这段时间,过得也不愉快。杂役当不成了,在队里说不开话了,只一个目的——减刑,这就象老虎你不让他发威,光给他喂肉一样,狗或许看着这种日子舒服,老虎它自己觉得苦啊。二龙跟广澜他们那一拨,跟他也不 心,都是面子活,没看临走都不在这里喝酒,要跟外中队的凑去嘛。” 我说:“可能也是赶上龙哥刚进过独居,大家没心情吧。” “那是两码事儿,林子跟他们本来就过皮不过瓤儿,平时混吃凑喝的,全是面子活儿。” 第八章 混战第六节 新官上任 第六节新官上任 召开减刑大会的时候,耿大队坐在了原来大黄的位置上,看来他真的高升了,不过事情也就是发生在这一两天内吧。 林子果然减去残刑,只等会后办了手续,就可以回家了。我想朴主任终于可以大松一口气了,如果林子这次走不掉,大黄的下场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吧。 出乎意外的是,减刑名单里居然有乔安齐,就是那个办保外家里不来领的老头。看周围人的反应,似乎事先没有哪个犯人知道这个消息。估计乔安齐的减刑名额是另批的,没有占用队里的名额,否则早要闹得沸沸扬扬了。 朴主任上去拿了减刑裁定书,跑进主席台后的医院让乔安齐签字去了。乔安齐还剩下5个多月的刑期,这次一笔勾销了,让他回社会自由 地瘫痪去。 因为天气转,迷蒙地下起小雨来,减刑会很潦草地就结束了,赵监狱长也忍痛割舍了他喜的长篇大论,只简单地鼓舞了我们一番,就让收了。 散会后,五大队单独开了个会,由新来的管教大队长 某讲了两句,这个 ,原来在二墙外的行政楼里干,这次算下乡锻炼了,不过这位领导显得有些黏糊,一看就是文职出身的善于和稀泥的主儿,在领导岗位上,估计也不过位素餐。比较而言,新提拔上来的生产管教郎大乱就显得慷慨许多,也讲了几句,条理和嗓门都还说得过去,给人一种“干部年轻化就是好”的感觉。 会后,朴主任叫我去办公楼,说新来的 大队找我。 大队对我验明正身后, 和暧昧 地笑着:“你的情况,耿大,哦,耿科长跟我说了,我跟耿科长的关系很好,你放心,只要好好改造,就能顺利地减刑回家,我让朴主任算了一下,你下批就可以报卷,两张票减8个月没问题。现在,就该准备考监规的事了,监规必须要背熟,不然谁也帮不了你,这是硬指标。” “谢谢 大队,我回去马上准备。”我心里的确很激动,虽然这个信息已经从日本儿那里先知道一步了。小道消息和官方报道给人的感觉是不会一样的。 大队似乎还想跟我沟通一下犯人中的内幕消息,我自然没有让他得逞,我只传达给他一个我不跟流氓 凑乎的洁身自的印象。这不是一个立场的问题,而是信义问题,我既然还是犯人,我就不能破坏犯人的规矩,不然我就不能再跟他们一起玩游戏了,甚至看游戏的资格也要被剥夺。我绝不想做小杰第二。 出来时,雨点子落得有黄豆粒大小,却不密集,估计也就是一阵欢。胖子和霍来清还有老三正兴冲冲从场方向跑回来,淋得湿漉的,一问,原来刚刚送林子出了二门。 进了工区,李双喜正威风凛凛地大骂几个落后分子,说郎大队刚给开完会,这些个“雞巴玩意”还不上进,是诚心要看他笑话。 “新官上任三把火,猛烧一个点儿啊。”老三不屑地说笑着。 胖子嘟囔道:“,看出五大一没人了,让个怪鸟当杂役。” “军种无大将,典威做先锋呗。” 广澜在李双喜不远处看笑话,一边还鼓动着:“不服的就得砸,几轮过来,速度马上就上来啦,人无压力轻飘飘嘛!” 李双喜吼道:“以前怎么样我不管,现在我负责生产,就得把速度抓上去!别给你们方便当随便,谁要想跟我较较劲儿,你就试一把,看我是不是小杰!” 何永笑道:“李哥,你别玷污自己形象啊,怎么跟那种人相提并论?” 小杰远远地在墙边坐着,眯着眼,似乎睡了。对小杰,组织上还算对得起他,没有连他的组长一起给免掉,现在至少他不干活,也没人搭理他,毕竟是老干部嘛。 李双喜又咋呼了一通,给了方卓一脚:“新换的眼镜是吧?设备先进了,速度再提不起来,可别说我不讲情面!”然后又对高则崇笑道:“高所,你也是落后分子啊,这些人里就你觉悟高,不行我给你封个后进组组长,你给我把他们都带动起来?” 高则崇有些尴尬地笑起来:“我还是先管好我自己吧。” “哎,知道就好。”何永甩了句闲话过去,他可能又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霍来清突然喊胖子:“胖哥,胖哥过来商量点事儿。” “背人吗?不背人就直接说。”胖子说着,还是走了过去。 霍来清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胖子不以为然地说:“咳,林哥走之前不是都安排好了吗?你晚上直接搬我屋里去,林哥跟龙哥说好了。” 我这才想起来,林子和日本儿一走,那屋里就甩霍来清一个小光棍了。 周法宏笑着喊:“小霍你还搬什么劲,自己一个屋多淤啊!不行我过去给你当组长。” “带着屁股来我就要。”霍来清嬉笑道。 傍晚的雨又撒了阵疯,工区的顶棚漏了不少地方,李双喜欢蹦乱跳地组织大家挪案子,躲到干爽的地方干活,一边招呼几个人上去倒腾网垛。二龙风魔地站到窗边,冲着天空大喊拼音字母:“啊——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想,二龙要是读过几天书,肯定会把高大爷的名句联想出来。 不过二龙后来只想起了一句话,冲我们大喊:“抓紧干,今天早收工!” 这天8点多就回了号筒,至少三分之一的犯人都带了网子回去。回去后,二龙公然违背林子的遗愿,把霍来清挪进小杰屋里去了。我在号筒里正看见霍来清撅着嘴搬家,胖子冲他摇摇头,很无奈地进了自己屋里。 李双喜寻了根塑料管拎着,在赶活儿的犯人间穿梭吆喝着,不时在谁的背上一下,弄得那些人一个个噤若寒蝉。不过李双喜不打两个人,疤瘌五和高则崇,到旁边只拿话洇过去,说些“老五得努力啦”、“老高别让我难办啊”一类的屁话。 老三在屋里听李双喜咋呼得欢腾,不禁又不平起来:“哼,纯粹是小杰二代。” 我说:“这老李是兴奋的,一路飙升啊,哎,三哥你说,这龙哥跟主任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非他莫属。这差事就跟检验一样,是得罪人的位置,不狠起来,大伙不把你当回事儿不说,出不了成绩,上面还得压你,左右得开罪一边儿,要想呆得稳当,当然只能跟犯人来劲儿啦,大伙能不骂?所以检验和生产这两个位置,不论林子还是二龙当主事,都不会安排自己的亲兄弟上,但也不会让跟自己三心二意的人呆着干捞票儿,所以啊,象我和李双喜这样的东西就有用了,既给他们卖力,还得给他们在前面搪祸,就是一工具啊,三哥我不是没辙了嘛。” 我笑道:“有道理,象胖子、广澜、崔明达这样的嫡系,林子和二龙只要给他们安排一个小组长,稳稳当当就把减刑票赚了,只要自己不作命,净等着你们忙活一季后吃桃子啦。” 老三苦笑道:“可不是吗?象广澜那样毛躁的主儿,真是浪费二龙一片苦心啊。看人家崔明达多稳当。” “海玩狂赌的,还稳当哪。”我笑着质疑。 老三说:“不怕你玩,这劳改队里就忌讳明面儿上折腾,让人家当官的没法给你遮掩啊,又不是所有帽花都买你的帐,折腾来折腾去,总有一天撞槍口上。别说广澜了,二龙还不是巨栽一把?” 刘大畅在对面笑道:“我看麦麦这个位置最好,耿老大不愧是高人,把犯人里的事儿也给吃透了,给自己门子择了个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位子。” “——应名儿还叫直接参加改造劳动。”老三笑着继续剖析。 我说:“关键还是我不争,弟弟我目的单纯啊,就为减刑,别的感觉不找,真弄个组长杂役的还害我累心劳神哪。” 老三不服气地说:“麦麦你这就叫得便宜卖乖了,其实你说我目的不单纯吗?我不也就图一个减刑么,可是,你可以不争,我不争行吗?你不争,那是有人帮你争过了,要真把你弄得跟方卓似的,你说你争不争?” 我有些震惊地说:“深刻,残酷。” 老三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说:“三哥说话就是人家肺管子,你是了解我这狗脾气,不跟我计较,可赶上那没素质的就不行了,要不老三怎么没几个 心的朋友哪。” 刘大畅说:“话到嘴边留半句,老三你还是太直。” 老三又沉痛地反省了一阵自己的臭毛病,反省得很自豪,他是把自己的缺点当优点来反省的,或者反之。这让他在批判自己的过程中找到了良好的感觉。 外面李双喜又闹腾起来,刚才平静了一阵儿,可能他进去休息了,现在估计是烟的茶的顶足了,象大烟的点足了瘾,立刻精神焕发,出来继续情绪饱满地监工。 “负责啊,这是想给二龙他们一好印象。”老三笑道。 正说着,突然停了电,号筒里立刻漆黑一 ,起哄的声音马上沸腾起来,老三一边愤愤地说:“准是用电炉子、热得快的太多,把保险给烧了。”一边掏出蜡来叫关之洲点上。 李双喜在很按里喊道:“没干完活的,都不准进屋,给我老实等电!一晚上不来电,就给我等一晚上!苦海无边,不熬也得熬!有本事你们就找门子捞你来。” 没过三五分钟,灯就亮了,值班的队长也上来了,挨个屋巡视了一遍。老三说:“查电器哪。” 刘大畅说:“现在还查个屁,保险一烧,傻疯了谁不赶紧把东西藏起来。” 老三问刘大畅是不是得考虑让家里给找门子了。刘大畅说:“不急,我现在就消停干活,不惹别人,别人也轻易惹不上我,塌实地攒几张表扬票就行,最后算计着该报卷的时候,选准了人,让家里花一头子,一炮打准——要现在花钱,谁知道将来有什么变化,要赶上一个大黄这样的,不白挨坑吗?” “高,姜还是老的辣啊。”老三做出佩服佩服的表情笑道。 突地一下,电又没了。这次检修了小半个小时还没恢复,值班队长拿着高压 电筒在号筒里骂骂咧咧地不停扫射着,各屋里都点起了应急蜡烛,好多人趁机钻进被窝。 外面树上传来淅沥的雨声,催眠曲似的响成一片。 第八章 混战第七节 虎将 第七节虎将 睡得正酣,突然电铃大做,睁眼时,灯已经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电。 大家都醒了,骂骂咧咧地直起身子,老三嘟囔道:“又闹什么妖?” “起床 ——点名!”值班的当当敲着栅栏门的铁棍暴叫。 刘大畅披上一件衣服说:“备不住有越狱的。” 老三一边招呼我们起,一边说:“风高放火天,月黑杀人夜,这风风雨雨的鬼天气,越狱还真是好机会。” 刘大畅看一下手表:“的,这都两点半了。” “得,今天晚上算交代了,甭睡了。”我一边下地,一边抱怨。这种撒神经的事儿,隔几个月就闹一通,一点名就点一两个小时,最后总是有惊无险。有一次一个监区的犯人在机器底下睡着了,点名时候没见着人,监狱就折腾得鸡飞狗跳,最后那个被瞌睡虫蛊惑倒的家伙差点没叫管教打得把大便吐出来。 猴子突然喊:“哎,门三太怎么没啦?” “完了,老跑了。”棍儿说。 已经走到门边的关之洲笑道:“还在外面忙活哪。”大家笑起来。 在外面紧迫的催促声里,我们懒洋洋地出了屋,蹲在楼道里。方卓和门三太、周传柱等几个犯人还在干活,看我们出来,门三太笑道:“不用帮忙啦,哥几个太客气!” 老三骂道:“哪你那么多屁话,排后面蹲着去!” 二龙问:“各组的,头数都对吗?” 几个组长都说没错,“一只也不少”。 十几分钟后,管教过来,先问二龙人数,二龙说:“胳膊腿都全着,都在架上落着哪。”管教这才点了点有多少个脑瓜,没说话,奔了三中那边。 二龙和广澜站起来进了屋。其他人也纷纷放松了,抽烟聊天,等着解散号令。方卓他们几个赶紧抓起网子、花线,争分夺秒地忙活起来。 我问他:“方卓,还有多少?” “明天早上见吧,本来在号筒就比工区干得慢,还停了一个小时电。”方卓懊恼地说。 门三太也气愤起来:“停了一个小时啊,全世界的监狱也没这么蛋的,准是线路问题,都老化了。” 了两支烟,又穷侃了不知道多久,点名结束的提示铃声才响起来,号筒里一阵暴乱,很快就消停下来,甩下还在干活的几个,大家都跑回了屋里,除了骂街,没有更闲杂的议论,我们相信这是管教们又一次小题大做的穷折腾。如果真发现少了人,这个晚上还真别想睡了。监狱里跑一个活的,好象比出个死的还严重,死个人可以找借口搪塞,活人没地方借去呀。 外面的雨似乎已经停了,从窗口可以看见一大工区还亮着灯,那里是常年不停工的地方,几乎可以做航标了。天空是黑蒙蒙的,大锅一般罩着。 *转天到工区,很快就传过消息来,说昨天晚上还真有人越狱,就是爬大烟囱的薄壮志同学,只是没有得逞。细节暂时就没人清楚了。 不过,现在薄壮志肯定在独居里呆着呢。 李双喜拿了一块巴掌宽的木板,把方卓招呼过去:“昨天剩了三片网子?” “半路睡着了,李哥,我今天赶上来。”方卓困倦得有些木呐地说。 李双喜手里的板子随着方卓说话的尾声“啪”地拍在面庞上:“跟我讨价还价!?” 方卓摸着火辣辣的面庞说:“李哥,我没有。” “你血的,‘没有’你那么大肚子!”说完,“啪啪”又是两下:“看了么,不服气的就用这个拍你丫的,还省得我手疼。”看来李双喜还是个善假于物的“君子”。 方卓捂着脸,直挺站着,眼镜滑到了鼻子尖上,也不去扶,看上去不是有格就是 蒙了。李双喜用板子头帮他把眼镜上去,笑着说:“这么下去,这眼镜又该换了,下个月接见,告诉你家里多给你预备几个镜子。” 方卓也不哀求了,木呐地戳在那里,一言不发,李双喜又不高兴了,用小板儿轻轻打着他的脸说:“呵呵,还给我玩造型是吗?说,你该打不该打?” 方卓一下腮帮子,把头垂下:“该打。” 李双喜笑道:“这我就放心里啦!”说着,挥动板子,左右开弓,在方卓脸上开垦得劈啪做声,方卓居然不吭不响,很有些忍劲儿。 何永笑道:“眼镜有点日本武士道的意思啊。” 疤瘌五对我们说:“打人不打脸,这老李也太不地道了。” “,等打出彩来,跟广告似的,让管教看见,他就老实了。”周法宏望着方卓那边说。 老李终于收手,又在方卓身上拍了一通,一边喊道:“都算上啊——谁给我玩花活磨洋工,我照不误,我不管你是谁!,七大那边板子有的是!” 小杰居然仰起头附和了一声:“对!这帮龟孙子,就是欠打,你对他们越善,他们就越欺负你!老李,开荤啊,打!别走我的路子!” 何永笑叫道:“走你的什么路子啊?水路还是旱路?” 我们都笑起来,小杰挺了下腰:“何永你别上脸啊,我招你惹你了?” “就是,别拿村长不当干部,人家杰哥大小也是个组长呢。”霍来清替小杰申辩道。 何永当然听得出霍来清也是在顺坡拿小杰找乐,也有借机跟自己沟通一下冷落已久的感情的意向,所以当时笑着唱和道:“行啊小霍,刚搬过去就帮你们领导踢脚儿啦?” “绝对!”霍来清说。 “绝对呀?对好了眼儿,别扎歪啦。”何永哈哈笑着,听到的人也都会意地笑起来。 小杰恼羞地叫道:“烂货,别理他了!我看你也有点不知好歹!”现在小杰和霍来清的人际结构和以前不同了,说话也就少些忌讳,而且可以横硬许多。 霍来清回头一敬礼:“行行杰组,您现在是我正管,我听您的,我能跟他拉大旗吗?” 何永也不再理他们,因为方卓虎着脸回来了。方卓的脸立竿见影地肿了起来,胖头鱼一般,肉皮下面挂着丝网状的血纹。 何永惊诧地笑道:“充气去啦?演二师兄不用化妆了。” 我皱着眉说:“算了,何神经,还有心思开人家玩笑呢。” “,上次我叫老大打了,你们还不是拿我改?” 周法宏笑道:“你拿是自己不把自己当人,别人不改你改谁?” “,把自己当人能活嘛!在这里,你越不把自己当回事,就活得越舒服,天天觉得自己如何如何,到最后栽了,那不更没面子?要想不丢脸,最好的办法就得先自己不要脸。”何永拍着自己的脸蛋煽动道。 我感慨起来:“高见啊,神经弟弟——对呀,不要脸的人少些痛苦。” 周法宏仔细看着何永笑道:“哦,‘不要脸’。我还一直纳闷哪,怎么一张嘴就臭的,你腔子上顶的这个敢情是屁股啊。” 何永说:“随便你说,我就不要脸,不象某些人那样小气,一把他比成珍稀动物就翻脸,其实他自己不知道,那脸一翻过来还不如我这屁股受看哪。” 疤瘌五抬头看着猴子笑,猴子装聋作哑继续干活。 何永看老李往门外走去,发自肺腑地说:“迫害知识分子的人,我打心眼里看不惯。” 周法宏破口笑道:“别你拽歪词儿了。” 疤瘌五说:“你们还别说,我挺佩服眼镜儿的,就老李这个打,一般人早咋呼了,人家一声不吭,有咬劲!看着一张小白脸,想不到骨头还挺硬。” 关之洲道:“沉默就是最大的蔑视。” 我放松地说:“算了,关关,这里不是玩格的地方,有时候委曲求全是必要的,好多人不是都说:在这里能呆一辈子吗?不能。我们在这里呆的每一天,不也是为了将来么。所以过多地计较眼前,是不明智的。” 周法宏抚案道:“就是,大将军韩信小时候还受过胯下之辱呢,他要当时一犯棱,还不叫流氓 大哥一板砖给拍死?那将来还有他高头大马耀武扬威的日子?这是先傻后牛的例子。咱眼前还有一个何永何大侠,属于先牛后傻的例子。” 疤瘌五接茬笑道:“对,别看现在闹得欢,将来叫你拉青丹。” “嘿——说说得又他绕我头上来啦!”何永翻楞着眼珠子叫道。 我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方卓,心里有些愤懑,又发泄不出来,轻叹一声,磨蹭起手里的网子来。 *老三突然叫道:“村里来新人啦!” 我们一看,原来给乔安齐陪床 的干巴老头孙福恒回来了,不禁都笑起来。 “村里来新人了”,是一个黄色笑话,而且是很没品位的那种黄,这里的人基本都知道,所以老三一喊,我们都笑。 老三问:“老孙,乔安齐呢?” “人家不是减刑了嘛,回家了,主任跟车给送走的,昨天没送出去,给拉回来了,今天又去了。”孙福恒笑得开心。 老三笑道:“乔安齐崴泥啦,家里没人接收呗,最后只能扔派出所了,让他们找居委会、民政局去吧,,真不如让监狱养一辈子算了!” 孙福恒咧嘴道:“监狱才不要他哪,要不紧着给他减刑做甚?昨天没让我回来,就是担心老乔一拉回来,想不开,临走了反而寻短见,主任告诉我一宿都不许睡,瞪眼死盯啊!” 疤瘌五看着孙福恒的脸说:“乔老头让他糟践惨了,看这老吃的,脸胖了一巴掌还多,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乔老头的病号饭准让他没少掐巴。” 孙福恒顾盼一遭,笑眯眯到小杰身边说:“杰哥,主任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吧,他说我昨晚没合眼,今天先不用干活,先歇一……” “去去去,问老李去。”小杰不耐烦地说。 在几声零散的嘲笑声里,孙福恒困惑地转过身,李双喜挥挥手:“找地儿眯着去吧,明天开练啊!又是一员虎将。” 第八章 混战第八节 文化生活 第八节文化生活 虽然薄壮志越狱未遂的勾当和别人无关,但监狱还是按照惯例,借机来了半个月的“整纪”。 犯人们最怕的就是整纪,不仅不许乱串工区号筒,不许在规定的时间内吸烟,回了号筒还要盘板学习 ,每天写心得体会。其实这全是做屁,二龙他们的酒都没耽误喝,苦的只是普通犯人,苦的只是平日里的遵规守纪的“模范”们。 所以大家也学乖了,有些活诚心剩回来干,以逃避盘板。李双喜咋呼了两天,可能接了二龙的话,也不太管了。老三:“说二龙做的对,就得让监控室天天看见号筒里全是干活的,每天都有熬通宵的才好,这叫造影响,什么时候监狱长一过问才牛。” 整纪期间,我的文化生活丰富起来,先是写了好几份心得体会,老三的、我的。其他人就拿了我们的“心得”去当样板,除了名字外都认真地誊写,老三一个劲告戒他们“稍微改一点”,不过收效甚微。其实 上去了,也不会浪费主任什么时间,估计很快就从废品站换成钱了。 薄壮志越狱的梗概也被透露出来了。原来这小子一直不认罪服法,改造生活太艰苦,爬了次烟囱后,申诉还是迟迟没有结果,就决定铤而走险了,终于在他轮值夜班的时候,赶上那个雨天气,他溜出工区,从七大的围墙翻了出去,一直向外跑,那路线都在他脑子里印着哪,跑啊跑,穿过养殖场、鱼塘和菜园子,一路很顺利,只碰上一次探照灯扫描,还让他轻易躲避过去了,终于到了最后一道墙下——外面就是清平世界了,虽然一样下着雨,但那雨一定象光的粒子一样 暖。 可是,望着几米高的大墙,站在雨中,薄壮志突然号啕大哭了,他记得他在烟囱上眺望的大墙根本没有这样巍峨高耸,象一座不可逾越的崖壁。就在这时候,探照灯随欲地扫过来,突然就惊恐地定在他的身上,薄壮志站在聚光灯下,尽情地哭着,直到武警端着槍冲过来把他按倒。 “其实他可以说自己有夜游症的。”关之洲说。 刘大畅笑着说:“以前我们那里有个越狱的更惨,也是趁那样的晚上跳墙跑的,结果刚出去,就让俩犯人给按住了,他惊吓了一家伙后说了一句:你们也跑出来啦?那俩人说你他快醒醒吧,这里是我们监狱。——你猜怎么着?那是旁边一个监狱,紧连着的,那小子是个糊涂蛋。” “后来呢,又爬回去了?”猴子嬉笑着问。 “美得他哪!当时他也跟人家说呢:哎呦两位大哥,算我倒霉,快帮我跳回去!那两位笑道:还没醒吧——能让你回去嘛,好不容易过来的,我们哥俩多少年也遇不到你这样的笨蛋啊,能放你回去吗?就这着,楞把那小子给扭管教那里卖了一功。” “惨。”我笑道。 “加多少啊?”猴子问。 老三接茬道:“加不了几个,脱逃罪最高才5个,象薄壮志这样的,未遂,又没跑出去,还在墙底下后悔得大哭的,估计都加不了刑,关俩礼拜严管就结了。” 我笑着说:“他那是后悔得大哭吗?” “咳,不就看他自己怎么说了吗?话是拦路虎,得会两头堵。”老三说:“不过薄壮志那样的,连个野鸡都能把他给坑进来,脑子也水灵不到哪里去,让管教几个嘴巴过来,都不用上电棒,就实话实说了。” 刘大畅说:“加不了刑,这种事,监狱不会往上报,影响政绩啊,肯定内部消化了。” *朴主任正式通知我准备思想汇报材料,预备年底减刑报卷用。这个消息,听一次激动一次。 跟我一批减刑的,还有龚小可,龚小可说他将比我减得多,至少多两个月。他虽然虽然刑期和我一样,可在看守所的预审时间比我少得多,下劳改队几乎提前我半年,所以比我多捞了一张表扬票。 老三提示他:“你那是11个月的票,那你应该跟林子这批报啊,你要年底报,怎么也得历年以后审批下来了,到时候还剩不到10个月,不亏了?你的门子干什么吃的,不给你算计妥帖了。” 龚小可懊恼地说;“哼,主任告诉我上次的名额满了,说挤谁也挤不动。而且上批报卷的时候,我还没有下半年的积极票呢。” 老三笑道:“兄弟让他玩儿了吧,下半年的票可以提前预报的,人家林子不就带走一张?” “,等于说是林子把我挤了呀,他连占了两次减刑名额,上次的糟蹋了,这次又生抢一个啊。”龚小可很不忿了,激动得脸也红起来。 老三安慰他:“现在明白不晚,早明白其实也没用,你能把谁挤下来?门子还是不硬。” “我门子够硬的啦,教导哪!” 老三笑起来:“弟弟嫩了吧?我不是说你门子不厉害,我是说呀,你给门子拱的劲儿还不够,货没上够,你跟你门子有林子跟老朴那么铁么?” 龚小可沮丧地骂了句“”,说了许多愤愤不平的话,老三就不屑再接茬了。刘大畅也一直在旁边笑而不语,可能在他眼里,龚小可是太嫩了,简直不值得点拨。 不过我想,在这一点上,我可能比小可兄弟还要笨,这事放在鬼机灵的龚小可身上,可能算智者千虑中难免的“一失”,要放我身上,弄不好就会搞成挂一漏万的必然了。我比他幸运的就是我靠的是人而不是钱的关系,虽然人的力量有时尚不如钱大,但我恰巧捡了便宜,侥幸碰上“姐夫”这样的门子。 老三说完了龚小可,又开始嘀咕自己:“的老朴是不是也想玩我一把啊,到时候别怪我给他撒蹦子。”我知道他是为了减刑名额里没有他在闹心。 “不行,回头我抓空得跟他沟通沟通,不拿话洇着点儿,他再把咱看成好拿捏的就更惨了。”老三有些魂不守舍似的念叨着。 作为既得利益者,我笑着批评他:“三哥瞧你闹心的,人家说不给你减了吗?” “这叫打预防针,到时候再闹腾就晚了。” 聊了一会儿,我和龚小可开始商量着写思想汇报。 这思想汇报象公文一样讲究,没有老犯的指导我还真不容易过关,一定要写上自己刚入监时候如何有思想压力,后来经过管教的耐心才变化成什么什么样子,最后的觉悟就可以随便不要脸地给自己拔高了,一定要让政府觉得不放你都对不起社会——这青年改造得多好啊,不撒到外面去简直是祖国建设的一个损失啊。我重读一遍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我怕自己没有那么好,那个思想汇报要是让有关领导看见了,准得想把全国人民都送监狱里回一下炉。 第八章 混战第九节 后院起火 第九节后院起火 刚 上《思想汇报》,耿大队——耿科长突然找了我。 在 大队办公室里,老耿问:“最近没什么事儿吧?” “没有,还是老样子,准备减刑材料呢。”我说。 “身体没问题?没得病?还有钱么?”老耿一路问,把我弄糊涂了,甚至开始怀疑他的用意。 我一一做答后,他才冲 大队诡秘地笑笑:“这个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这话使我更是如坠五里云雾。 老耿把目光转向我:“这个月接见完了,就要考规范了,背得怎么样了?” 我说:“差不多了。” 老耿随手翻开一页《规范》,随便提了两条,我都有些犹豫,他不禁板起脸望着我说:“不熟练,你怎么搞的?” “这些天净忙活写材料了。” “考试的时候,人家不会听你解释原因,不会就是不会,没有二话,不许减刑!我就是担心你大意,才专门跑来一趟,果然你不上心。” 我心说:“要不为减刑,我要背这些我变四个爪爬的。”可嘴上必须唯唯诺诺,并且真的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对不起人家。 大队笑道:“好在还有时间,回去抓紧背吧,咱这里还好说,减刑前监狱局还要查,一点儿也不敢含糊啊。” 老耿的脸色 和下来:“麦麦,我来就是单独督促一下你,要认真对待减刑的每一个细节,只有你做到最好,我才能少背包袱,我是不是也挺自私?” 我赶紧笑道:“我明白,您那是真的关心我。” 老耿笑笑,接着问:“从这个月开始,又恢复面对面接见了,我帮你安排一次直接见面,不过千万不能违纪,回去看看规范里都有什么具体要求。” 我喜形于色地说谢谢,他又问:“你现在还符合一个条件,就看你自己的想法了——要不要把家属接进来住两天?” 队说:“一晚上200元,吃住全包括了。” 我的心突突疾跳了几下,但没怎么考虑就笑着谢绝了:“不用了,这么长时间都过来了,减刑顺利的话,春节前后就可以回去了,好感觉都攒着吧,不提前消费了。再说,住过的人回来都开玩笑啊……” 看我笑着住口了,老耿笑问:“开什么玩笑?” “他们说那是花钱嫖自己老婆,欢乐并别扭着。” “呵呵,那些人嘴里还吐得出象牙来?”耿、 两人都笑起来。 临走,老耿告诉我:“这里有什么困难,不方便找我的,就直接跟 大队说。”然后和 大队 换了一下目光:“最好不要听底下那些人乱出主意。” 我不知道这个“底下那些人”指的是老朴他们还是犯人。 因为这一个月的忙乱,11月的接见来得很快似的,在老耿的安排下,我第一次走进了一楼的接见室。原来这里也是分档次的,一些人在大厅里和家属见面,还有一些人可以到单独的接见室里,和亲属做更近距离的接触。 我进的就是那些单独接见室的一间。仿佛饭店里的雅间。 老耿没有亲自出面,一路由郎大乱带着我进去。琳婧带着女儿,和游平、藏天已经等在里面,挤坐在桌的一侧。看我进来,他们立刻活跃起来,脸上都笑开了花。 按规定,我单独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和他们面对着。我伸手把女儿先抱了过来,女儿很顽强地抗争了几下,眼里汪起泪来,马上就要哭出声来的样子,琳婧赶紧把孩子接了回去。我心里空落落的。 藏天浅笑道:“你再不回家,闺女真的不要认你了。” 郎大乱说:“你们聊吧,我在门口支烟,别搞框外的事儿啊,出了毛病,耿科长我们俩都不好说话。” 游平听说他要出去抽烟,立刻塞给郎大乱一盒三五:“这个吧。” 郎大乱小小客气一下,就接了,边走边说:“接见室里面不许吸烟啊。” 我看郎大乱站在大玻璃窗外起烟来,扭回头对藏天笑道:“这个家伙拍你姐夫马屁啊,大巴掌抡得山响,刚提拔的大队长。” 当着琳婧的面,我约束了一下自己,没有跟藏天开“咱姐夫”一类的玩笑。 一开始聊,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减刑的消息告诉他们,琳婧说他们已经先知道了,我笑道:“老耿够把闲儿的,这个惊喜应该留给我自己传达啊。” 藏天笑起来:“哎,你不是拐弯骂我嘛,还不是我急着问他,又急着让游平告诉你家里?” 一边说笑着,琳婧突然想起什么来,问我:“前些天有个老头去咱家了,说是从你们队里刚释放的,他说你叫他去的,是么?” “谁呀?我不知道这事儿。” 琳婧愤愤地说:“那人戴副眼镜,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到咱家说跟你关系特别好,在里面他总照顾你,说你受一个叫老三的人的欺负,那个老三不接见,每个月都敲诈你……” “哪的事儿!他叫什么啊?肯定是日本儿那个杂种!”我气愤地说:“他就为说这些跑C区转一遭?” 琳婧笑道:“他还说你没钱了,最近又得了点小病,他说转天正好要托关系进来看朋友,问家里跟你有没有事儿办。” “骗钱啊,没上当吧。” “我看他就象骗子,而且里面出来的人,我能信他么,就是真有那事儿,也用不着找他呀,我说我这就给耿大队打个电话问问,他一听,赶紧打岔走了。” 琳婧说完,我赞扬道:“高,一个电话就把他唬跑了。” 琳婧说:“你以为我光为吓唬他啊,听他那么一白话,我也担心你,宁信其有吧,还是赶紧给耿大队打了电话,他说他也正想找你呢,就叫我等回音,那一个来小时真把我急死,连爸他们我都没敢告诉,生怕你真有什么事儿。” 我这才想起前几天老耿问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不觉对着游平恨恨地笑道:“这是一个惯骗,鸡鸣狗盗的水平。琳婧没有经验,要是我,我肯定顺手就把他再塞回监狱来。” 游平笑道:“人家又没拿到钱,凭几句话就拘?你也太黑。” “他不就是为钱去的吗?我让他拿到钱啊,我给他造成诈骗事实,同时安排报案不就得了,对这种混帐就得使用非常手段。” 藏天笑道:“越听你越象我们单位领导了。” 我谦虚了两句后告诉琳婧:“减刑时候是关键,不管怎么样,人家老耿没沾过咱,回头让游平跟天安排一下,送点象样的礼物吧。” 藏天责怪道:“不用那么市侩吧,我姐夫肯定不会收的,再来个弄巧成拙就坏了。” 游平笑道:“坏不了,官不打送礼的,实在不行,就撺掇咱姐跟他闹呗。” 我强调说:“他收不收,咱送不送都放一边,关键是先把这个意思渗透过去,让他别觉得咱不把这事儿当事儿,让他心里先安慰一下不好么?” 藏天笑道:“敢情跟我姐夫玩虚的呀!” 说笑一阵,游平问我还要不要“现的”,我一作揖说:“打住。” 郎大乱敲了下玻璃,很快进来说:“有话快说啊,时间差不离了。” 琳婧和藏天一起把脚下的东西给我挪过来,又说了些天气渐凉注意身体的话,我对郎大乱说:“郎队你检查一下东西吧。” 郎大乱很随意地问:“没违禁的吧。” 琳婧说:“除了吃的就是穿的。” “那行,跟我后边直接带进去吧。”郎大乱毫不负责地说完,我也站起来,跟大家告别。 楼上的一拨犯人也正下来,“傻狗”一路走一路骂着:“我的日本儿,跑我们家骗钱去啦!” 已经从下面购物出来的霍来清立刻大叫:“什么,那老杂毛也去你们家了?骗了多少?” “让的白跑一遭,还查点让我哥哥他们给揍了!” “,我多弱智,楞给了他400块钱,还托他跟队长说好话哪!我的,等我出去了,非剔了杂种做的!”霍来清破口大骂。 郎大乱楞楞着眼喊:“咋呼什么咋呼什么?!吃春药儿了是吗?” ※※※ 接见回来后,“五大一”的言论主题就是“控诉日本儿宫景糜烂六鬼子六王八蛋”。 粗略统计了一下,日本儿回归自由 社会后短短十来天里疯狂做案,连掏了十几个“狱友”的老窝儿,我们给他算了一个经济帐,包括郊县在内,他的差旅费应该不高于100元,取得的战果是共骗取了三个犯人家属的信任,获得赃款900元,还在老三的二姐家里混了顿小酒喝,最大的惊险就是差点被傻狗的无赖哥哥狂。总的来说,还是有收获的。 听小杰在那边嚷嚷着,控诉日本从他家里骗走了200块钱,方卓懊恼地说,他家里也给日本儿上了300块的贡,因为日本儿说他跟大队长很熟,可以帮打通关节:“日本儿说我在里面受罪受大了,这倒不假,我家里问我,我说哪有的事儿呀,里面挺不错的,我不能让家里再替我担心了,我出这事儿,就够给家里添堵了。” 疤瘌五感慨道:“方卓是个好孩子啊。” “坏人堆里挑出来的。”周法宏补充说明。 霍来清听说只有他家里受灾情况最严重,不禁愤怒而羞愧了:“我就是智商低,这点儿事儿都看不出来!” 我笑道:“这严重说明了你妈妈多么关心你,宁肯上当也不放过一个给儿子找出路的机会。” 霍来清就快咬指头发誓了:“我后半生不干别的了,万水千山我就找日本儿啦!耗子窝我全掏,蚂蚁洞我全灌!非扒了老的皮不可!” 傻狗叫道:“哥哥算我一个!” 何永笑道:“对,带着傻狗,傻狗鼻子灵。” 他们这里吵闹着,老三更是恨得牙根疼,他告诉我:“我二姐说,那天去了一西装革履的小老头,戴副眼镜,跟我二姐夫一通侉侃,说他在里面是跟我一伙吃饭的,平时没少接济我,我死他的!” 我笑道:“日本儿那嘴是镶了金口啊,不过二姐没给他钱算明智。” “嘿,差点就冲动了。不过留老喝了一顿儿。” 我说:“他这么搞,看来是不打算在W市呆了,等这帮弟兄出去了,不红了眼找他?” 老三道:“反正是别让我碰上!就是十年八年过去了,我也得让他把那顿酒给我吐出来。”宫景的行为,对老三来说,不仅是蔑视和挑战,也是蓄谋的报复,老三更坚信上个月的接见信是在日本儿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看犯人们乱乱地都在议论,知道消息的朴主任笑道:“行了,别吵了,还有不放心的,给家里写封信,看见宫景去了就送派出所不得了吗?你们在这里闹心管什么?” 周法宏说:“就是,在大墙里面,就是看着墙外头自己家着火,你都干着急没有用。” 傻狗还在那边咋咋呼呼地说着歼灭日本儿的事,李双喜喝道:“关!赶紧他干活!天天这条线儿就你剩活多!” “遵命李哥!”傻狗喊道。因为二龙把他作为蹂躏取乐的专利了,傻狗的地位反而比一般的犯人要高一点点似的,而且李双喜还拉了他如伙,傻狗家里是每个月都要来送些小钱的。 李双喜让老三极度地蔑视,他让我注意看李双喜亲近的那些人,凡是二龙周围的,不管是弟兄、走狗还是使唤丫头,他都巴结,这是其一,其二,就是他利诱拉拢那帮新收里的小不点跟他入伙,把他养起来了。老三用四个字总结李双喜:“什么东西!” 李双喜一边催促大家抓紧干活,一边溜达过来,给了关之洲一脚:“你他没接见,怎么比人家接见的还干得少?” 关之洲挪了一下屁股说:“我没接见,这心也跟他们去接见楼了。” 李双喜说“你死不死”?顺手拍了一下邵林的肩膀:“看我们弟弟,小手跟机器似的。” 方卓在旁嗽了一下嗓子,立刻被李双喜扇了一个大脖搂儿:“吃雞巴毛啦?快干!” 看着站在管教室门口和二龙聊天的朴主任,我暗笑李双喜,估计这家伙也跟老三当初一样,是拼力要靠卖苦力的表现赢得领导好感了。 李双喜往旁边走两步,鼓励了一句疤瘌五,然后又开始吆喝烧花线的几位,门三太少不了先吃一脚,高则崇也被不冷不热地督促了几句。 高则崇正应诺着,朴主任在那边喊他,高则崇赶忙起身过去。二龙看一眼工区,回了库房,朴主任也转身进了屋。 周法宏说:“老高的门子也该给他使使劲了。” 疤瘌五鄙夷地说:“死狗扶不上墙啦,要真是硬磕的,早进不来了,没有给他真使劲的人啊,顶多就是走一过场——官场上这些狗养的,你一倒霉,全恨不得离你远点儿,怕沾上晦气啊。再说,这当官和做生意的不一样,老高将来出去也是平民百姓了,谁跟他套乎?” 闲聊着,不觉话题又溜出十万八千里去,反正一切都不是我们所真正关心的,信口说来,无非解闷,老高的死活,和外面的一只麻雀、一个葫芦或者恐怖老头本·拉登的命运一样,与其他人无关痛痒,所有他人的苦乐、世界的悲欢,眼不见为净,见了,就权当看个热闹,凑份谈资。大家改变不了什么,包括自己的命运,仿佛一只鸟被规矩在笼子里,时间久了,它对天空的感觉也将麻木。 老高回来了,迈着与我们无关的轻盈的步伐,很舒服地咳嗽一声,落下宽大的屁股,干起活来也显得气度非凡了。 门三太笑问:“老高,什么好事儿啊?” “在这里能有什么好事?发奖金轮不到咱。”高则崇兴致勃勃地说。 门三太笑着:“环境不同,人的要求也不同了嘛,这叫到哪说哪话儿,入乡随俗,进巷跟弯,饿得眼蓝的时候,你给我半拉窝头我都往上蹿。在外面啊,看见减刑票我都不拣,擦屁股我还怕他掉色哪,可在这里行吗?” 何永在这边笑道:“就是就是,老三哥说得透亮。什么叫好事什么叫坏事?我要拉泡屎,您不稀罕,他有稀罕的不是?老高啊,你也甭跟大伙玩深沉了,是不是门子给鼓劲儿了?放心,没人抢你那口饭,说出来大伙也替你高兴一把,别闷肚子里馊掉了。” 高则崇素着脸说:“没事,好事坏事都没有。” “那主任叫你干什么?” “这事儿恐怕没必要跟你汇报吧。” 周法宏冲何永笑起来:“就是,你以为你克格勃还是居委会大妈?” “我‘痿会’大哥还不成么?”何永拧着鼻子说:“我自己找还不行么?现在这世道,自己家孩子的事儿都不跟大人商量了,我咋那么心哪!” 何永说着,愤愤地了自己一个嘴巴。 ※※※ 晚上回了号儿,刘大畅才跟老三说,日本儿也去了他的家里,听着老三满嘴翻花地骂日本儿,刘大畅只轻轻一笑,有些落寞和苦涩,刘大畅的表情,让我莫名其妙地想起半句歌词:为伤透了心。 第八章 混战第十节 势去如山倒 第十节势去如山倒 没几天,小杰屋里出了事儿,有人举报他使用热得快烧水,结果被主任到号儿里翻个正着。 主任显得很气愤,当场宣布罢免小杰的组长职务,由高则崇过去接替。高则崇接了差,名正言顺地从生产线上退下去,当起了甩手二掌柜。看来接见那天和朴主任的谈话确实是实质的,门子开始给上劲儿了。 很明显,这是一个小小的谋。 蒋顺治在背后告诉了我事情的背景,原来晚上主任在二龙屋里呆着时,二龙把小杰的劳作宁宁叫过去,一唬,宁宁立刻交代了,说小杰确实经常用热得快,并且说了他藏热得快的地方。主任这才过去,抓了小杰一个直眉瞪眼。 据蒋顺治说,当时,在主任的面前,二龙的桌子上就插着一个热得快,正勤勉地烧着开水。 小杰自是欲哭无泪,组长丢了,这半年已经稳当到手的积极分子票也拱手让人了,而且更背运的是,李双喜转天就吆喝他上岗去烧花线。 “这人要倒霉啊,放屁都砸后脚跟,其实一个热得快不至于啊。”看小杰悲愤无奈地过来坐下,门三太同情地笑道。 “嘴上添花,你心里幸灾乐祸哪,以为我不知道?”小杰怒目相向。 何永骂道:“门三太你有那个瘾是吧!缺骂跟我说,我批发你点儿!你都什么岁数啦,让别人在嘴里鼓捣来鼓捣去的你好受?” 门三太也不太在乎小杰了,听何永一撬乎,立刻说:“就是,好心让人当做驴肝肺。” “换台换台。”小杰不耐烦地说,冲门三太虎起眼来。 周法宏笑道:“呵,人都说落佩的凤凰不如鸡,可我今天才知道另一句话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看我们杰哥,英雄气概不减当初!” “人死雞巴硬,多少有点病。”疤瘌五嘟囔着。 “谁呀?说谁哪?”小杰不忿地追问。 疤瘌五回头认真地说:“就说你呢,还有别的事儿么?” 小杰尴尬地一张嘴儿,眨巴了两下眼说:“没事儿,我就问问。” 没想到,疤瘌五还玩了一把这个造型。小杰这一巴掌,算到自己嘴上了。 * 吃了午饭,二龙来了精神,把傻狗叫过去折腾得吱哇乱叫,后来听见大家笑,我一抬头,也不禁乐了,傻狗的脸被描成了花瓜,眼镜、 子、美人痣画得乱七八糟,现代感很强,最酷的是脖子上被拴了一条绳子,二龙正牵着傻狗溜,一手还拎着根鞭子。在鞭子的驱赶下,傻狗欢呼腾越地跑着圈。 二龙把傻狗是作弄到家了。 傻狗时不时申请一声:“哎呦龙哥,轻点!” 二龙一边更加力地往他腿上甩着鞭子,一边命令:“蹦,蹦,单腿儿蹦。” 傻狗热情地附和着,逗得旁边的广澜等人畅怀大笑。 最后,二龙也累了,才放了傻狗,但不许他擦拭脸上的痕迹,就那样滑稽地跑回来干活。过一会,二龙想起来,就喊:“傻狗!” “哎!”傻狗立刻触电似的答应,小花脸唰地掉向二龙的方位。 “听不出来呀,叫两声?” 傻狗吞吐一会儿,二龙立刻声色俱厉地重复了一遍口令,并且把手里的鞭子在地上猛地甩了两下。傻狗终于叫道:“汪,汪汪!” 工区里点燃的爆竹般响起一片笑声,傻狗咆哮道:“的,河边娶媳妇,给王八找乐啦!”我们更笑,傻狗跟大伙订着口头协议:“谁再笑,谁就是我做出来的!的,笑,笑啊!” 这一次零碎的笑声里,多了些奚落和轻蔑的意味。 傻狗的名字已经不记得了,大家都喊他“狗儿弟”,你叫他名字,他还不满或者谦虚:“别叫我名字,喊狗儿弟就成。”不过,和他开玩笑行,谁要看不起他,不行,他准掉脸子。 他觉得自己怎么也算和龙哥亲近的人啊,哪怕这种亲近往往是奠定在肉体痛苦之上的。并且,他还和其他几个小弟兄一起,跟李双喜大哥挤一个槽子里吃食呢。 所以慢慢的,傻狗就觉得自己应该享受比普通犯人更多一些的福利,尤其在李双喜确实满足了他一些小福利之后,他就更有些忘乎所以,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似的。 歇息时,在工区外面,关之洲说傻狗使他想起国外旧王室里的弄臣。 弄臣是个可悲的角色,他必须不断地为主人找乐,帮助主人实行一切寻欢 作乐的计划,并因此遭到他人的厌恶和鄙视。对这一切他心里很明白,却无可奈何。 “人为了生存,真是有千奇百怪的手段,我不知道有人为什么那样卑贱地活着,而能感到快乐。”关之洲因缺乏营养而显得苍白的脸对着最近的一道围墙,那里,墙根的杂草已经苍老,微风回旋到墙脚下,无赖地摇动着它们枯败下去的叶子。 我想了一下说:“这是一个标准问题。你在用你从外面带来的标准衡量这里的东西,所以你的结论永远不会准确,就象我们不能说一条路有多少吨一样。” 关之洲嗤笑道:“我是不是挺迂腐的?” “迂腐些好啊,聪明总被聪明误。” 关之洲说:“那……” 李双喜突然从窗口喊:“关之洲!的还不进来干活!?你跟人家老师比啊?你算个雞巴?” 关之洲“哦”了一声,跑了进去,我无动于衷地站在已经干枯的葫芦架下,慢慢地完了手里半支烟,想想,突然兀自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跟关之洲聊那些屁话挺好玩,我想,关之洲是没有转出小知识分子圈子的人,方卓也是,他们还有着宝贵的可的“迂腐”,我有时也在怀念这种“迂腐”的,所以才会和他去清谈那些烂话,我在这种幼稚的 流里找到了一些遥远的感觉,有些纯净的感觉,清爽并且悲凉。 我进工区干了几个小时,把手里的活清掉了,然后从案子底下摸出《监规》,靠在墙上背起来。减刑才是硬道理。 ※※※ 晚上,老三又把关之洲骂了一顿,因为老李告了他的状,说关之洲干不完活,还跑到外面聊天。关之洲气愤地说:“他就是看人下菜碟,我聊天?那么多疯聊的他怎么看不见?” 老三骂道:“怎么跟你讲也不开窍是吧?这里面是人跟人比的地方吗?不知道人比人得死的道理?他要不是冲我面子,早砸你了!” 然后老三又恨恨地跟我说:“也正是冲我面子,他才找关关的麻烦,这人不踩别人一脚他就不舒服。” 我说:“你又神经过敏了。” 老三立刻把关之洲说的“看人下菜碟”的话又说了一次:“他就是诚心给我添堵。” “那对他有什么好?你别瞎想了。” 老三心机叵测地小声说:“对他有什么好?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我看他肚子里去!他还不是惦上二龙废了的那张局级了?怕别人跟他争呗,想把所有竞争对手都打下去,给他干落着。” 我楞了一下神,说:“他做梦吧?他下半年才来,能给他局级?局级不是得有两张积极分子的底子么?” “哼,要不说他痴心妄想哪!” 我笑道:“可能是你想歪了,他不会不明白。”我心里再次觉得老三累了,成天惊弓之鸟似的,为些无端的杂事弄得草木皆兵,有什么意思? *人走下坡路的时候,如果第一脚没有迈好,就容易把握不住自己,靠惯一路冲下去,想站都站不稳当了。 小杰这下坡的第一脚就踏歪了,迈大发了。 推测小杰的心态,可能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一个走了一点小弯路、或者干脆就是受迫害的领导干部,现在只不过是组织上给安排的一个暂时的过渡,为掩人耳目和口舌的权宜之举而已。他可能还抱着一种可笑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总有一天他会东山再起,被明主起用。 所以他从坐在门三太一个案子前的那一刻起,心理就不健康,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觉得大家还都应该尊重他身上所笼罩的历史光辉,他不知道,正是那种历史的色彩成了一种吸引天敌攻击的气味。 何永、霍来清还有胖子,以及被他压迫过的好多人都不会放过他,他被送进露天修理场的机会随时存在,关键是看这些师傅们的心情如何,而且,总需要一个开工的理由。 胖子不是缝花线那个组的老组长吗,现在那个组里有什么事儿,还跟他念叨,小杰的花线烧得不过关,线头穿不过针孔 去,胖子知道了,自然不干,一边跟李双喜告着状,一边就奔小杰来了:“嗨,说你哪!会干活吗?” 小杰一抬头:“怎么了胖子?” “的,胖子是你叫的吗?不准喊外号、绰号不知道?” 小杰笑道:“呵呵,瞧你,弄得跟真事儿似的。” “我还弄得跟真事似的哪!告诉你啊,这些花线都给我返工!” 小杰出了口长气,望着胖子拽过来的一堆线,皱着眉说:“这差不离就行啦,告他们别那么多穷毛病。” 门三太立刻说:“我以前跟你这么说行吗?轮到自己干,倒对付开了。” 小杰一下子就找到了出气筒,立刻把怒火转嫁到门三太头上,抓起一块大蜡砍过去:“你老作死?什么时候轮到你说我了?” 胖子一扒拉小杰脑袋,象厨师随手扒拉过一个茄子似的:“哎哎,先说你这活,赶紧改啊!耽误生产你负责!” 小杰假熟脸地一笑:“行啦弟弟,人家老李都不说话,你管那闲事干吗?得过且过呗,谁还能干一辈子这个?” 李双喜正走过来,马上说:“谁说我不管啦?胖子说错你了怎么着?出了质量问题,谁发现了都可以管你!在这条线上,柱子、门三太都是你师傅,他们谁说你你都得听着。” 胖子又一扒拉小杰,把他扒拉得一侧歪:“哎,李哥说的听清了没?” 小杰眉头铁锁,一脸的迷惘和不忿,冷笑着点了几下头,很不服气地应和着。等胖子一转身,他立刻怅惘地吟哦道:“唉,虎落平啊。” 胖子再一转身,脸上已经挂着怒火的光芒,起脚就把小杰从座位上蹬下去,小杰叫:“胖子你干什么?有这么逗的么?” “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啦?” “门三太,他说什么了?” 门三太踊跃地说:“虎落平,这哥们儿说虎落平啊。” 小杰抄起一扎花线就要多嘴的门三太,结果先被胖子揪住脖领子,拎着就地转了一圈,小杰没有丝毫和胖子战斗的信心,晕头转向地给自己找台阶:“弟弟别闹了,别闹了,我说着玩哪,咱谁跟谁?还叫起真来了?” “别你光屁股推碾子、转着圈丢人啦!谁跟谁呀,你他算哪门那店儿的?”胖子一把推得小杰一个趔趄。 何永叫道:“砸死丫的,屁眼大亨加谍报,坐牢带着避套 。” 高则崇赶紧过来说:“先干活吧,工区就是生产第一,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解决,回去再解决。” 胖子撇了下嘴:“护短是吗?刚当组长就跳出来给自己组员说话了?回去谁管,你管?” “我管,我管还不行么?” “嘁!你想管还不成哪,他的问题大了,派出所管不了啦——得转刑警!”胖子用里一推小杰的脸:“干活去!回了号儿给你过堂。” 何永严肃地警告说:“你现在可以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小杰懊恼又无奈地坐回去,狠狠地瞪了门三太一眼。 “麻利点儿啊,别以为自己还是大爷哪!”李双喜冲小杰喊道。我笑了一下,这话外之音好象在说:现在的大爷是我! 小杰的一天,无疑是郁闷不堪的一天。晚上收了工,龚小可叫我过去,帮他测一下监规,刚考了两条,何永就揪着小杰过来了,霍来清也兴致盎然地跟了进来。胖子笑道:“我差点把这个茬儿忘了。” 小杰挣开何永的手,跟胖子说:“你管管他们,也太疯了。” 胖子起身就一个嘴巴给过去:“的,你以为你谁呀!你现在就是一鸟屁,大黄完蛋了,你那屁眼谁还稀罕?” “,胖子你也跟他们瞎说呢,大黄跟我没事儿,靠的就是一个钱。” 小杰的话音未落,背上先挨了霍来清一个肘击:“屁眼!先说林哥的事儿是不是你谍的?” 小杰往前栽了一下,叫屈道:“天打五雷轰啊,我跟林子有什么仇?” 何永照他屁股上狠踹一脚,霍来清跟后补充,小杰连连受力,失去平衡,倒在胖子脚下,旋即被胖子的大脚踩住:“你有什么证据说不是你谍的?” “我在那段时间没见过管教啊。” “那你就不会写匿名信?”霍来清在他小腿肚子上跺了一脚,小杰大叫起来。 “哎呦哥哥们,那事儿也就日本儿干的出来,别人谁有那么蔫坏损?你们真冤枉我啦。”小杰挣扎着往起爬,被何永又踩趴下了。 何永笑道:“那龙哥吃小猪,你干嘛把猪毛什么的都给倒腾出来?怕葫芦肥大了?” 小杰哭笑不得地央求:“饶了我吧弟弟,什么好事儿你都给我安排呀?” 何永连踹几脚,一边委屈地落实道:“我栽赃是吗?我栽赃是吗?”霍来清也合伙上去,把小杰踢得在地下乱滚,屋里几个人笑着给他俩加油,说小杰这样的,早该灭。 胖子看何永两人住了脚,就叫小杰过来,蹲在自己面前,小杰咧着嘴,乖乖地蹲过去,低眉顺眼委曲求全地,全然没有了做杂役时飞扬跋扈的风采。 霍来清还在旁边摆着架子,模仿李小龙的经典造型,嘴里“呕哇呕哇”地长叫着。 龚小可和我相视一笑,至少当时,我对小杰是没有同情可言的。 胖子拍着小杰的脑壳,蔑视地说:“屁眼,以前那耀武扬威的劲头呢?” 小杰轻声央求道:“兄弟啊,以前我也没跟哥几个太过头吧,现在哥哥都这样了,弟弟就算不照顾,也别计较我那么多啦。” 胖子一脚把小杰蹬了个仰面翻白儿:“去你的吧,你配我计较吗?”说完,让霍来清把门三太和方卓喊进来。 门三太和方卓来了。胖子说:“今天给你们个机会,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屁眼在这里哪,你们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想眼也支持!”何永笑道。 门三太啪啪在小杰脑门上拍了两下:“你这样的,欺软怕硬,早死早超生吧。”小杰刚一瞪眼,立刻被胖子扇了一个嘴巴:“还不服气是吗?再不老实,我就把苦大仇深的弟兄都叫来,看你还活得过今天晚上不?” 小杰抹下脸,不说话了。 霍来清催眠着方卓:“想想啊,他以前怎么对你?今儿这屁眼就是一出气筒,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方卓望了小杰一眼:“我还没那个瘾,外面一大堆活哪。”说着就想走,被何永一把拉住:“的,你还是人吗?有仇不报非君子,他以前那么整你,就算了?” “没意思。我打他一顿管什么?我不还得干我的活?”方卓麻木又清醒地说。 胖子怒道:“真他死狗扶不上墙!今天你不漂漂亮亮他一嘴巴,我非把你飞了不可!” 正说着,李双喜闻声进来,笑道:“开批判会哪?”然后恶狠狠给了小杰一脚:“花线烫完了吗?” “还剩不多的。” “带回来了没有?” “我明天一起干,这点儿活难不倒我。” “啪!”李双喜豹眼圆睁,起手一个堂皇响亮的大嘴巴,小杰一歪头的工夫,另一侧的脸上被何永着实地鳃了一拳!李双喜骂道:“你牛是吧?洗脚水冲咖啡,你跟我玩特色是吗?” 霍来清用膝盖猛地一顶小杰的屁股:“黄鼠狼跳舞,你还另个味儿的!” 何永一拳打去:“蝎子屎独(毒)一份啊!”小杰头昏眼花地晃了一下,马上又挨了他一拳,嘴里还是念念有词:“白屎壳郎你配不上对儿呀!” 胖子好象担心话都让他们说绝了,赶紧怒冲冲一拳捣向小杰的胃部:“黑马白鼻梁,你格色!” 小杰在一堆快嘴快拳的攻击下,终于抓个空挡,倒在地上了。 “别打了,别打了。”小杰哀求着叫停。 “别打了?”李双喜反身抓起长把笤帚,疯狂地向地上打去:“你烂屁眼的,你当起裁判来了?” 小杰乱叫了一通后,何永笑道:“李哥,行了,别累着您,咱给的来个港式的,让他探井!” 霍来清立刻吩咐小杰起来,两腿叉开,弯腰背手,头顶钻地,摆了个威武的造型。 胖子吩咐屋里的泡茶,招呼老李坐下。霍来清跟何永也点上烟,坐在旁边的铺上看着小杰乐。 李双喜喝退了门三太和方卓,让他们赶紧去干活儿。 我了一下龚小可:“继续,41条。” 龚小可从乱糟糟的气氛里回了下神,犹豫一下小声背道:“积极参加政治学习 ,自觉阅读有关政治书刊,紧密联系实际,勇于认罪悔罪,加速思想改造。” “30。” “按规定时间听广播、看电视……”龚小可刚背了半句,霍来清叫道:“屁眼!别动!”原来小杰受罪不起,身子开始晃悠起来。 胖子暴躁地顺手把手里的茶水泼向小杰的脑袋,小杰号叫一声,身子失控,扑在地上,屋里一片笑起。李双喜紧喝了几口水,站起来道:“今天还得鼓捣鼓捣你,剩活儿不往回带!不修理一个狠的,以后就没法管理啦!” 说着,过来把小杰一把薅起来,噼里啪啦了一通嘴巴,直到小杰的鼻孔里流血来,才一脚踹他到墙角去,叫他用墩布擦,小杰萎地踌躇着,何永早按耐不住,窜过去抄起墩布,照他脸上一顿猛搅,弄得小杰一张脸黑红花乱,一个劲往地上呸呸啐着嘴里的秽物。 李双喜说:“何永,问问他以后怎么办?” 何永拿墩布往小杰脸上一扫:“以后怎么办?” 面对这么一个笼统的问题,小杰懵懂地答道:“好好办,好好办,李哥。” 何永笑着曲解道:“李哥,他说好好办你。”大家都笑起来。小杰免不了又吃了李双喜几老拳。 这时小杰的原劳作宁宁探头说:“胖哥,李哥,高组说叫杰哥回去呢。” 李双喜说:“呸,谁的高(祖)组?你咋不直接叫他祖宗?” 何永笑着招呼宁宁:“小屁眼,你也进来,跟大屁眼表演一个顶级!” 胖子一挥手:“让他滚吧,回去告诉你祖宗,就说以后屁眼杰除了睡觉,就在这里汇报工作了——顺便告诉他,他还别牛,他算个雞巴呀!还上我这屋里提人来!” 宁宁红着脸退了出去。小杰试探着说:“李哥,我以后肯定好好干,我先回去行不?” 李双喜啐了一口道:“劳改队不讲以后,以后都出去了。这里就是有一码清一码,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你也威风够了,好不容易犯到哥几个手里,我说放你一马,还得问问兄弟们哪,你不给弟兄们面子,我还得给哪,是不是,哥几个?” 胖子说:“就是得给你上一课,让你明白什么叫恶有恶报。” “让你知道什么叫拉清丹!”何永的脚尖飞快地挑在小杰的屁沟上,把小杰激动得蹦了一下。 霍来清兴奋地又来了灵感:“对,让的扒了裤子,咱看看经常挨的屁眼是啥样的。” 胖子挥手道:“打住吧先,日子长着哪,今天别倒了我胃口吧,屁眼!去墙角蹶半个小时,然后滚蛋,以后回来干完活儿,立刻给我过来报到,别等我想你了主动找你门上去!” 小杰赶紧答应着到墙角去拱起屁股,过了一会,突然讨好地说:“弟弟,哪天我跟你聊聊,我觉得咱之间好象有误会啊。” “聊我这勺子!”胖子愤怒地把桌上一个空罐头瓶砍过去,砰地砸在小杰高起的屁股上,落下地,当啷做响,居然没有碎掉。 那罐头瓶的清脆的响声,从我心里敲打出一个声音来: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还要把小杰怎样呢? 第八章 混战第十一节 类型人物 第十一节类型人物 李双喜陪着胖子在这里跟小杰闹得不可开 ,没料到自家的后院却正在悄悄地起火。 傻狗在何永等人的不断挑拨下,逐渐“觉悟”了,开始认识到自己跟李双喜混在一个槽子里吃喝是有些亏本的组合,其他合伙人不这样想,是因为他们没有争取到李双喜以外的背景。 傻狗的这个背景自然就是二龙。 傻狗和其他新收不同,因为二龙的关系,他可以跟“老收”们自由 地 流、玩笑,而且几个杂役、组长也都不明目张胆地难为他,当然,他从那些人身上,也不会得到任何尊重。 广澜和崔明达似乎很“喜欢”傻狗这种类型的,说他没有心眼,好玩儿,并且单纯地生猛,闲时是个好宠物,忙时就是杆硬槍。二龙把傻狗空闲下来时,广澜和崔明达也会临时用用,拿他找些乐子,傻狗也极尽逢迎,尤其很能跟崔明达联络,有什么“知心话”都找崔明达沟通,崔明达拿他开涮,他也一脸高兴的样子。回了号筒,他眨眼工夫就跑崔明达屋里去了,李双喜好象也乐得自己一伙里面的人跟上层多沟通,他好象以为这样更利于和二龙阶层打成一片。 老三、关之洲分别跟我私下 流过,都认为傻狗跟何永其实有得一拼,一个是靠主动作践自己取得别人的好感,一个是舍得自己被作践去迎合别人的胃口,当然这个别人必须是对自己有用的人,是有能力控制他们和给他们好处的人。 相同的是,这两个家伙都不是傻子,他们都懂得怎样生活得比蔑视他们的人更好一些的道理和技巧,并勇于去付诸实践。那些蔑视他们的犯人,往往得不到他们能享受的待遇,所以对他们又在蔑视之上多了一些嫉恨。 我却偷偷地想,这俩家伙,其实是另一个层次上的老三、日本儿和李双喜,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不会沦落沉默,总会有人喜欢利用他们,就象总会有人鄙夷他们一样。 关之洲说:“他们和小杰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出卖的东西不同而已。” 而这些人互相之间又看不起对方。老三和日本儿是个典型的例子,现在傻狗又开始看不起李双喜了,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利益被侵占,他觉得自己已经没必要再通过巴结李双喜获益了。在葫芦架下,李双喜不在跟前的时候,他可以对任何人表露他对李双喜的轻蔑,他知道没人会告诉李双喜去,李双喜是没有朋友和死 的人,象其他同类型的家伙一样,这种人不会有过心的朋友。 崔明达、广澜甚至二龙,对傻狗的招摇和肆无忌惮的诋毁老李,保持了很宽容的态度,其实已经是某种纵容。可怜的是,李双喜对此好象一无所知。他沉浸在自己由一个“劳犯”逐渐升级到杂役的欢乐中,一时还不能自拔呢。 傻狗对李双喜或其他人的诋毁,当然不足以造成实质的伤害,但很显然,二龙需要利用这种氛围来抑制别人形象的提升。李双喜或者老三这样的人,只能为他所用,却不能让他们有功高盖主的一天。 这些原委,起起落落的老三,看得算比较清楚了,私下跟我聊起来,也是满含鄙夷、无奈和自嘲。 老三说:“我为什么急着减刑?先心里塌实不说,关键是以后就没必要再争了,等过了年,广澜又要找位置了,我就可以心甘情愿地退下去,给他腾窝,到时候,皆大欢喜。现在这批没减成,年后就还要争下去,到时候,广澜也不能没有位置,目标估计也就奔我和李双喜两个人下手了,日子能好过吗?” 老三总是顾虑太多,已经好久没跟我聊那些轻松的话题了。内忧外患的老三显得有些苍老了似的。他当初的活跃劲头好象都转移到李双喜身上去了。 内忧外患的老三显得有些苍老了似的。 他当初的活跃劲头好象都转移到李双喜身上去了。 李双喜现在跟小杰膘上了劲,一来他看准了小杰是个“政治”的牺牲品和失败者,二来胖子这一批人所表现出来的单纯的斗争热情也让他感觉可以把他们拉拢到自己的势力之下,所以他积极充当了痛打落水狗的领袖人物。 小杰身上的伤几乎每天都要补充一些新内容上去,小杰的精神状态已经萎不堪,似乎还剩了一根神秘的丝线牵着,没了那根丝线,他就要掉进崩溃的悬崖了。现在,连傻柱子、门三太也动不动就拿他找把乐儿,他除了装聋作哑忍气吞声,不敢有别的作为,因为一旦他“有作为”,就马上会招致更大范围的攻击,李双喜也必定要把所有责任都派到他头上。 每天,回了号筒,小杰都免不了带些活儿,忙完了,如果不过子夜,就要到李双喜或者胖子那里去报到,接受他们那个临时委员会的批斗。我有幸观摩了几次,前一次看见何永兴冲冲地让他交代“兔子问题”,并且被扒光了衣服,让他展览背后的“龙羊”,展览屁眼,展览雞巴,我看见小杰的背上已经被打得青紫缭乱,而且有不少破烂的伤口,这种伤痕虽不够惨不忍睹的等级,但我的心也软了一下,觉得即使对小杰这种人,这样不依不饶的惩罚也有些过分了。 最近一次的“批斗”,又是在胖子屋里,我是被何永强烈邀请过去的,到里面才知道,何永叫我不过是因为他们的一句玩笑,说要给小杰搞一份正规的审判记录,霍来清提议让我来做书记员,我当然没那个兴致,谦虚了几句好歹推辞了,他们本来是玩笑,也就不强求。我不好掉脸就走,被龚小可一招呼,顺路坐过去抽烟。 这边小杰象马戏 里的猴子一样蹲在胖子铺前,胖子坐在铺上,把一只脚搭在小杰肩上,让他按摩着,一边有板有眼地陈述道:“谍报的问题,兔子的问题,违反生产章程的问题,我们都帮你解决的差不离了,你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帮哥。”现在小杰不敢叫“胖子”了,而改口喊“帮哥”了,小杰说:“帮哥,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 胖子一脚丫子蹬在小杰脸上,小杰一屁股坐在地上,马上又条件反射般起来蹲好,唯唯诺诺地叫着“帮哥”。 何永拎着根胶皮管儿“帮帮帮”在小杰的头上敲着:“你欺压老百姓的事儿就算了?门三太、傻柱子、眼镜儿,那血海深仇就一笔勾销了?” 霍来清“扑”地喷了一口热茶上脸,跟着一脚,控诉道:“当初跟我叫号儿的事儿也不提了?” 小杰抹着脸央求道:“弟弟弟弟,当初我不懂事儿,你大人大量大人大量。” “吧!水仙不开花,现在你跟我装蒜来了,当初那精神头儿哪?” 李双喜站起来,照小杰软肋踢了一脚说:“哥几个甭跟他讲道理,改造灵魂就得从改造肉体开始,你们先开着课,我放放水去。”说着,出门奔了厕所那边。 何永“啪”地了小杰一下,小杰机灵一下挺直了腰杆,霍来清跑门口叫了五六个在号筒里干活的人进来,咋咋呼呼地吩咐道:“打,一人打屁眼一顿,报当初被他压迫的仇!” 立刻有个犯人飞起一脚,把小杰踢翻,旁边一个跟他一起上去,“批扑”地踹了一番,满意地走了,门三太也上去啐了一口,在小杰腿上踩几下,嘴里说着:“你也有今天啊!”小杰只“哎呦哎呦”叫着,并不申辩。他已经被打疲塌了。 霍来清踹了一脚楞在一边的周传柱:“打呀!” 周传柱木呐地笑着,在小杰屁股上腼腆地踢了一下:“呵呵,没打过人哦。” 方卓看这场面,扭头就走,被何永拉住:“,眼镜儿你还不打是么?是不是你跟屁眼杰也有一水,舍不得?” 方卓嘟囔道:“他都这样了,我还计较那个干什么?再说,他再不是人,当初也是政府给他的任务啊,他不管也不行,现在老李上来了,不还是一样?我谁也不恨,就怨我自己。” 胖子勃然变色,光脚就下了铺,一拳把方卓打倒在对面铺上:“你个瞎,戴个雞巴眼镜跟我这里臭拽什么?行,你不谁也不怨吗?那以后不练屁眼小杰了,天天练你狗日的,我非鼓捣神经你不可!” 我注意到小杰庆幸地笑了起来,立刻气愤地揭发道:“小杰你是人吗?刚才眼镜儿替你说话的时候,我看你眼里还感动了一下,现在一听说人家成了你替身,你又北京萝卜心里美了?连我都恨不得下地你!” 何永笑道:“屁眼大亨要是把老师都惹急了,那可就说明你真不是人了!” 我顺口劝胖子坐下,打发方卓干活去了,我说:“知识分子就这德行,你没看我刚来时候哪,比他不以下,呆得长了,自然适应,你跟这种人较真,让人笑话。” 胖子愤愤地说:“我就听他说话来气,一点儿他的阶级观念没有!” 门一开,李双喜端着个玻璃杯子回来了,里面装了多半下清水。何永笑道:“上厕所打水了?” “去你的。”李双喜骂过,把杯子放桌上了,坐下来问:“到什么阶段了?” “刚发动完群众。”胖子说。 李双喜笑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头安排小杰弟弟洗了冷水澡,醒醒脑。” 小杰一听,先打个冷战:“李哥,谢谢了,11月啊,冷。” 霍来清立刻掏出裤裆里那物来,拎着过去笑道:“想洗热的,我给你。”说话间,真的就喷出来一股清黄的液体,直浇到小杰脸上。胖子笑骂道:“烂货你他弄我一地!” 本来坐在地上的小杰叫着跳起来,扑扑地喷着嘴边的液体,李双喜端起桌上的杯子,冷不丁过去倒进小杰脖领子,小杰立刻惊叫起来,呲牙咧嘴地大喊“硫酸啊硫酸!” 胖子笑问李双喜:“什么啊?” “盐水。”李双喜笑道:“给他消消毒,这叫人道主义。” 我心里骂了声“混蛋”,起身和龚小可告别,路过小杰身边,我拍了下他的脑壳,语重心长地说:“有什么问题,抓紧交代清了,李哥还是有礼有面儿的人,别扛着了,人民专政 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政策早给他讲了。”何永笑着说。 小杰苦涩地望着我,孙子似的答应着:“哎,老师,我都交代了呀,现在我就想好好干活,什么也不掺乎了。” 第八章 混战第十二节 引火烧身 第十二节引火烧身 工区,小杰望着面前的烛火发着呆,门三太一边在自己的蜡块儿上方烤着手,一边敦促道:“相面哪,别浪费蜡啊。” 小杰麻木地“哦”了一声,抄起花线凑上去热烤。 柱子一边跺着脚驱寒,一边笑着鼓励他:“快干吧,今年的模范就是你了。” 立秋后已经是尜尜天,两头凉中间暖,何况现在已经快到小雪节了,柱子的单片鞋嚣张地露着脚趾,肯定不会爽的。据说入冬前工区要装暖气,现在还不见动静,好多人已经开始骂或者姥姥了。 高则崇溜达过来,很随意地跟小杰说:“来啦。”小杰马上回头,我看见朴主任正从工区的大门走进小杰的眼里。 小杰看了老高一眼,老高抿着嘴唇走开了。小杰咽了口唾沫,下定决心站起来,跟着朴主任追过去,朴主任警觉地一回头:“干嘛?”小杰说:“跟您聊聊。”朴主任脸色很不耐烦:“回头再说吧。” 小杰惆怅地退了回来。何永挖苦道:“干嘛?想谍报还是奉献?我们主任不好那一撇啊!”小杰无言。 李双喜警惕地过来问:“小杰,找主任干什么?” “没事儿。” “的,没事儿往官身边凑?想袭警怎么着?” “我……我想让主任给往家里寄封信。” 李双喜踹了他一脚:“瞎话张嘴就来啊——信呢?拿出来我看看!” 小杰窘迫得不敢说话了,李双喜狠狠地又给了他一脚:“跟我玩玄乎套?” 何永得意地说:“李哥先甭理他,晚上你就看节目吧!” 李双喜走开了,我说何永:“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是不是有点没完没了啊。” “斩草除根,这叫斩草除根。”何永笑着,一脸空虚的无赖。 疤瘌五道:“其实屁眼也让你们折腾成老烟叶——够戗了,那天我听他一个劲喊服了,还不够啊,小心兔子急了咬人啊。” 我笑道:“五哥这是经验之谈,所谓穷寇莫追,就是这个道理。” 周法宏说:“这里不讲道理,好多人被得敢自杀自残,也不敢咬人。” “切,死都不怕,他还怕什么?” 周法宏咬牙切齿地说:“怕生不如死。” 我震动了一下,我知道他说的没错。 正说着,小杰突然腾地站起来,冲向管教室,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我望着他的背影说:“进门第一句话:草民有冤!” 何永愣一下,马上不屑地一笑:“主任准得告诉他:你死不死?” 霍来清喊道:“胖哥,屁眼告状去了!” 胖子说:“巴掌大一汪水,他能翻起来?” 门三太在那边小声嘀咕道:“准有人给他开了方子,要不他不敢乱抓药。” 何永叫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是什么变的,把官场那套挪劳改队里使唤来,,雞巴给你倒腾屁眼里去!有本事你直接为民请命去呀!” 这里说着,朴主任在管教室门口突然大喝一声:“李双喜!” 我们马上收了声,齐看着李双喜奔了管教室,我拐眼看了高则崇一眼,高则崇若无其事地溜达着,象个在疗养院林荫路上散心的老干部。 很快,胖子、何永和霍来清就都被请进了管教室,小杰先出来了,一脸的委屈里夹杂着破罐破摔般的得意,广澜笑骂一句:“你这一蹶屁股,还想翻腾出花来啊!”边说,边去了库房,应该是跟二龙汇报阶级斗争新动向去了。 周法宏看小杰坐下,笑着说:“这砖儿垫得够狠啊,一路鞭光你拿下一批。” 小杰负气地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疤瘌五骂道:“别你张家门口说李家话啦,不是你当初欺负别人时候了?” 关之洲说:“哼,要都能推己及人就好了。”方卓也感慨地叹息。 棍儿森森地说:“及什么人?是人就进不来,进来就不是人。” “打去吧,人头打出狗脑子才热闹,别溅我身上血就成。”周法宏笑着说,一边转头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是不是赞成他。 我笑笑,还没答腔,二龙已经怒冲冲过来了,飞起一脚就把小杰踹翻了,嘴里骂道:“你个没屁眼的,找主任放烟雾弹去啦?” 小杰爬起来,张皇地说:“龙哥,我,我让他们打得受不了……” “啪!”二龙狠狠地了小杰一个嘴巴,义正词严地喊道:“你他懂点人事吗?知不知道有问题先跟杂役反映的规矩?诚心越过我,拿我不当菜是吧?” 周法宏冲我暧昧 地笑了一下。 小杰的智商显然不够用了,急着辩解,二龙哪容他解释,冷着脸又是一脚,小杰登登向后退去,这工夫,管教室的门开了,朴主任喊道:“杭天龙,你又撒什么疯!” 二龙说:“这屁眼净给您找麻烦,这小问题直接告诉我,我不就解决了吗?” “行了行了,放什么空炮?你先过来!” 二龙冲小杰说:“你给我好好琢磨琢磨!”抬脚向管教室走去,那边,除了李双喜,其他三个“凶手”都回来了,路过小杰身边时,三个人都骂骂咧咧的,许诺将来要让小杰坐轮椅出去。 傻狗兴奋地叫着:“哎,哥几个,定的啥罪?” 何永坐下来就笑:“写检查,写检查。”然后冲小杰大笑道:“写检查啊!” 周法宏说:“判得太轻,搁外面这就是寻衅滋事,弄你三两年没脾气。” “,这傻真不嫌寒碜,给主任脱衣 服展览啊,你猜主任说什么?——你这龙咋没有角?哈哈哈!” 我扑哧笑了一下,继续埋头干我的活儿。过几天要考《规范》了,我得抓紧把手里的网子弄完,腾出更多的时间 功课,用龚小可的话说:“越熟越不嫌熟。” 朴主任锁门的声音传过来,大家都不说话了,认真改造起来。李双喜走到小杰身边,咳嗽一声,小杰木木地停止了烧花线的动作,目光空洞地望着案子面儿,一动不动。李双喜轻蔑地笑一下,走了过去。 高则崇迎上正往外走的朴主任,递过一个信封去:“主任,我给家里写了封信,您看看能不能发,您要没时间,我让 大队帮忙也成。” 朴主任背对这我这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说了句“我先看看吧”,接过信出去了。 何永感叹:“,牛带闪电啊。” “小心碰上高压 线。”周法宏笑道。 朴主任走远了,胖子冷笑着踱过小杰身边去,情意绵绵地抚摩这小杰的光头:“瓜熟了没有,晚上打开看看。” 小杰似乎烦躁似乎胆怯地晃了下头,胖子的大手立刻用了力,狠狠地抓着他的头顶,象乔丹倒攥着一个篮球模型,嘴里执拗地威胁着:“想跑?” “九白骨爪,绝对九白骨爪!”何永很内行地分析。 小杰艰苦地挣扎着,试图摆脱胖子对自己首脑的控制,胖子怪笑着,把“前生产杂役”抓捕在手心里,浑身的力气似乎都使到了手指上,和小杰做着猫玩老鼠的游戏。花线组的几位老怪看得呵呵笑。 李双喜诡秘地笑了笑,走得远远的,不掺乎了,也不发表指导意见。 胖子终于松开手,旋即一个大脖切,把小杰砍得趴在案子上,点着的蜡块正迎在脑门上,小杰疼得嘶叫起来。 何永兴奋地创意道:“晚上给丫的屁眼里插上蜡点着,人家光明在前,咱叫他来个光明在后!” 小杰叫道:“哥几个我服你们了还不行吗?” “服?”胖子一拳打在他嘴上,小杰的唇立刻鼓了起来,血也出来了,胖子骂道:“接着找主任去呀!我今年啥也不干了,就陪你写检查玩,看谁玩不起!” 正热闹着,二龙和广澜都出来了,二龙骂道:“给脸不要了是吗?” 胖子狠踢了小杰一下:“短尾巴的,给脸不要?” 二龙赶到近前说,对胖子喊:“我他说你哪!你有完没完?这是工区还是你们家后院?” 胖子愣了,尴尬地说:“龙哥,这傻逞能!” “我看逞能的是你!瞧这几天把你欢的,闹到主任那去了,你还不知足?” “我憋他不是一天了,现在还是轻的。”胖子望一眼刚刚爬起来的小杰说。 广澜一皱眉:“嗨?龙哥说你,你还屁话不少啊!” 崔明达已经从边上走过来,推了胖子一把:“跟龙哥还有些脾气是吗?” 何永开始还望着那边笑,看形势有些微妙了,不禁吐一下舌头,把脸扭正。 胖子大咧咧地说:“达哥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明白。”话刚落地,广澜一拳就干到胖脸上:“让你明白明白!” 胖子猝不及防,向后撤了一大步,诧异又暴躁地问:“广澜你干什么?” “干你!”广澜张牙舞爪地往前:“轮到你横行了?以为自己二郎神啊!” 胖子呼口气道:“行,广澜,我不跟你闹,这意思咱明白,别以为弟弟比谁多傻几分钟。” 二龙沉着脸,不满地说:“屁话还挺多。” 二龙一言既出,广澜、崔明达立刻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出手,胖子仓皇招架,一边向后暴退,不防傻狗从流水线里勇猛地斜刺过来,一下就把他扑倒在地,傻狗咆哮道:“跟龙哥牛!?” 胖子一脚把傻狗蹬翻,还不及挣扎起身,广澜早抡动网圈拍在头上,胖子“哎呀”一声,脑袋上已经见红,傻狗的大脚丫子也忙不迭地踹上来,崔明达看胖子狼狈败退,也不急着跟进了,站在旁边看广澜和傻狗打。 胖子果然勇武,怪叫一声腾身而起,一把将傻狗的腿抓住,几乎是抡着摔了出去,傻狗的身体重重地砸到案子上,大家咋呼着给他腾地方。广澜乘机照胖子软肋上就是一脚,胖子应声倒地,广澜扑上去骑住就打。胖子突然泄了气似的,把脸埋到地上,认广澜发泄。 崔明达过去说:“广澜?” 广澜照胖子后心又是一拳,脱身站起来,踹一脚道:“吹牛吹我耳台子上来了!” 傻狗摩拳擦掌地又返攻回来,被二龙喝退。二龙过来,威严地说:“胖子听着,这顿打,是我替林子教训你!出去以后,我跟林子说,看他是不是冲我挑大拇哥?你小子太狂了,憋不住屁是吧?刚才主任都放话了,谁也不许再动小杰,你就非逞能不可?” 胖子强撑着站起来,身子佝偻得厉害,手在腰际搂着,也顾不得擦头上嘴上的血,苦着脸跟二龙说:“行,龙哥,怨我没心!” 崔明达说:“还不太服气啊。” 广澜又要打,二龙拦住,冲胖子笑一下:“算了,不冲林子,我还不管你呢,林子临走托付我照顾你,我就得狠管,要不等你闹出了杂儿,我都不好跟林子见面啊。” 胖子气短地摆摆手:“不说了,肋条可能折了。” 第八章 混战第十三节 移花接木 第十三节移花接木 胖子被带进库房验伤的时候,主任拿着封信,忙乎乎走了回来,进门就喊高则崇,高则崇一路跟着,进了管教室。 何永抖个机灵,赶紧跑去库房,告诉了一声后又跑回来。 我问:“胖子怎么样?” “估计真折了,正躺铺上冷气哪。”何永说。 周法宏啧啧两声,没有说话。 棍儿嬉笑道:“上阵亲兄弟,怎么就看胖子一个人挨打啊?” 何永无所谓地说:“,我跟胖子又不是铁杆儿,真折腾起来,我还得向着广澜哪。哥们儿好归好,到了节骨眼上,就得分远近。” 疤瘌五嘟囔道:“人家棍儿又没说你,你吃什么心?” 何永会意地瞟一眼霍来清,笑道:“他敢掺乎,不把骨头打成面儿?”我向霍来清那里看过去,那小兄弟正心不在焉地缝着网子,显得魂不守舍。 蒋顺治自言自语地问:“主任又找老高干什么?” “那丫那封信内容不健康呗,叫主任给打回来了。”周法宏说。 我立刻活学活用地背道:“第二十八条:收发信件,领取汇款、包裹等物,依照规定接受检查。通信中不得泄露监管改造单位的秘密或散布有碍改造的言论。” 周法宏看着我,诊断说:“又神经一个。” 蒋顺治有些忧虑似的说:“要是胖子真折了肋条,就得有加刑的。” 棍儿笑道:“你倒心。” 关之洲愤愤地说:“恶有恶报,因果循环,我就不信老天没眼。” 猴子笑道:“你他还老神神道道的,弄得我脊梁骨发凉呢。”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发什么凉?”关之洲说。 何永居然和猴子临时用一鼻孔出了口气儿,冲关之洲说:“关!别成天装神弄鬼的。”关之洲鄙夷地看他一眼,不说话了。 何永问闷头穿网子的刘大畅:“刘哥,这事加得了吗?” 刘大畅回避道:“不好说,可大可小。” “可大可小。”周法宏附和道。 何永回头冲小杰骂道:“都是因为你个屁眼,要真出了好事儿,你就慢慢消化吧!” 小杰翻眼看他一下,默默地接着烧花线。 生产线上有一股复杂的气味,压抑的、顾虑的、期盼的以及幸灾乐祸的气味杂糅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很古怪。 库房的门开了,二龙有些迟疑地顿了一下,终于过去敲了下管教室的门。 很快,朴主任和二龙、老高都出来了,门也没锁,直接奔了库房,高则崇在库房门口犹豫了一下,掉头走回工区来。库房里传来朴主任尖利的责骂声。 沉默了十几分钟,二龙招呼何永跟傻狗过去帮忙,跟广澜一起随着主任,把胖子扶上车,推出了工区。主任一路抱怨着“好日子给多了”,一路恼怒地摇着头。 陪床 专业户孙福恒兴奋地站起来,却没有人叫他跟去,不觉又怏怏地坐回生产线。门三太笑道:“上瘾了?”孙福恒嘿嘿地笑。 李双喜看二龙和崔明达往库房那边去,跟了两步,又犹豫着止步,一副四顾茫然的样子,老三却麻利地验着网子,显得精神焕发。高则崇在一张案子前坐下来,笑眯眯地跟相熟的犯人聊着什么。 似乎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心怀叵测了。 二龙送他们出了工区,又折回来,看见管教室的门开着,就拐了进去,然后就高喊“明达”。崔明达叼着烟跑过去。 中午饭吃得潦草。老三兴奋得有些胃口都减了,他一个劲说“有好戏看了”,我说“未必”,其实我还想说:“你用不着那么高兴。” 老三好象猜到了我的心思,笑着说:“我不是幸灾乐祸,我是觉得早晚得叫他们闹出事儿来,可还真没想到是这样。” 我小声说:“老李也蔫了。” “弄好了,给他来个替罪羊啊,广澜那里:算路见不平,见义勇为。” 我说:“得多不要脸才能给他那样行赏?” 李双喜在几个小不点中间,落落寡欢地吃着饭。要在平时,傻狗应该正溜在最边上,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我暗想:最后给这傻小子弄个替罪羊也未必不可能啊。就看胖子怎么想怎么说了。 正说着,广澜他们几个说笑着回来了。李双喜问:“胖子哪?” 何永一边撕着馒头皮一边说:“没折,好象裂了条缝,打了几遭绷带,回号儿歇了。” “没住院啊。” “住屁!主任说了,能不住就不住,那假大夫说那就回去养着吧。” 李双喜脸上有了些笑意:“不住院就好办多了,就不会往上报了。不过老朴还是气坏了吧?” 何永嘎嘎笑道:“鼻子眼儿都冒烟儿啦,胖子还够板,说是打逗,没乱咬,打逗总比打架强吧。” “嘿嘿,强!”李双喜笑容灿烂了。 老三惆怅地嘟囔道:“!” 我撺掇老三出去抽烟,老三说:“你去吧,我在这听听音儿。” 工区外面,仨一群俩一伙的犯人正在凑堆抽烟聊天,我扫了一圈,看见关之洲和方卓在一块儿,本想凑过去,却因为旁边还有个老高,就打住了。我觉得老高最近行为有些诡异,还是少接近的好。 ※※※ 我靠在大门口抽烟,脚边蹲着个周法宏,我们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何永从后面了我腰眼一下:“咳,怎么靠这?男满街逛,女才倚门框啊。” 我顺手揩下一块刨花的墙皮向他逃跑的背影砍去,很准,正打在后脑勺上,扑地爆破成碎片,我笑骂道:“让你臭嘴!” 周法宏笑道:“人碎乱嘴,狗跑细腿——你是两样都占齐了!” 何永挨了打受了骂,心满意足地溜达桃树下面去了,看看左右,伸手残暴地劈了一根树枝下来,利落地修理着,弄了一把小马刀,耍了两招,得意地拿回葫芦架下,放在墙根,掏出烟来点上了。估计又是给大哥们上供用的刑具。 这桃树生在这里也是前世没积德。 我看见一大那边跑出一个人来,抱着个破筐往垃圾堆上去,我兴奋地喊:“薄壮志!” 薄壮志把破筐往垃圾堆上一折,立刻从尘土里跳出来,奔我这里跑,毛毛突然在楼上笑着喊:“慢点跑——回头又说你想越狱!” 我冲他招手:“下来!” “不行啊,给队长洗衣服哪。”毛毛举了举手,让我看他一手的白沫。他前些天告诉我,他也报了减刑,跟我一拨,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薄壮志过来,先接了我的烟点上,然后说:“这回不跑了,跑不了,我又不是土行孙。” 周法宏笑道:“最后没加吧。” “没加,也没打我,就关了一礼拜,还跟我做思想工作呢,杨队跟监狱长亲自来的。” “级别不低。”我笑道:“怎么,现在不干活了?” “清洁工。”薄壮志往一眼垃圾堆上的破筐说。 周法宏说:“还告着呢么?” “我家里跑着哪,监狱长给我出的主意,说我要在里面闹,最后翻过来还好说,翻不过来,还耽误减刑,不如我在这里塌实干活,外面给活动着,两不耽误。” “对,申诉不给减刑,好象有这个规定。”我说。 周法宏说:“当然了,那说明你还不认罪服法嘛。” 我笑道:“不过监狱长也够高,把麻烦推给社会,把安定留给自己。” 薄壮志愤愤又有些无奈地说:“你以为我真认命啊,不过这监狱熬人,还顶不住这官司熬人哪,有时候我急的跳铁水里的心都有,我冲什么活着,就冲着要清清白白地回家!我要告不赢,出去也是一祸害,能这么完了?那小婊子 我不把她帮撕烂了都不解气!” 周法宏帮他设计:“然后把派出所、法院全炸了,看见穿制服 的就,工商税务都算上。” “你嫌自己刑期短吧。”我对教唆犯周法宏笑道。 薄壮志笑道:“你们聊吧,我得回去了。”说完紧嘬了两口烟,把烟屁一扔,突突突地跑过去抓起筐,拎着往工区去,路过大烟囱,向梯口的铁门狠踹了一脚,回头冲我们咧嘴一笑,小跑着回去了。 烟囱下面的梯子口,已经装上了铁门,谁要再想上去示威,得先跟杂役或者队长申请了。 第八章 混战第十四节 高层会议 第十四节高层会议 晚上,蒋顺治过来招呼老三过去开会,然后蒋顺治留了下来,笑着说:“龙哥把我们仨都轰出来了。” “高层会议?” “不知道,组长杂役都去了,胖子都磨蹭过去了。好象没叫老高。”蒋顺治在我边上坐下,看我手里拿着《监规》,不禁问:“背熟了?” “快熟老了。再背就该背烂了。”我笑着把《监规》塞到被子底下。 蒋顺治羡慕地说:“你该走啦,我还得熬两年半。” “怎么也能减点儿。”我安慰他:“把龙哥哄美了,还不是给你垫句话的事儿?” 蒋顺治苦笑道:“现在我才苦,除了叠床 捂被,屋里的活儿,龙哥什么也不叫赵兵干了,全摊我头上来。龙哥光叫他干网子,白天的活干完了,晚上还让他往回多带,一干干到小半夜,有毛病!” 我笑道:“是不是赵兵犯错误了,龙哥罚他啊?” “谁知道?”蒋顺治嘟囔道。 “蓝伟怎么样?龙哥没安排他减点儿刑?” “他就两年半的刑期,估计够戗减得了。那小子让龙哥给圈得都快痿了,呵呵,成天除了干活吃饭看电视,就是睡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关之洲从上铺探下脑瓜说:“我要能那样多好,简直生活在一特区里啊。” 蒋顺治仰头说:“龙哥在我们屋还夸你哪。” “嘁,能有什么好话!” “龙哥说,关之洲这根木头橛子,算插老三屁眼里啦。”蒋顺治笑道。 关之洲恼道:“我就知道没好话!” 我笑道:“木头橛子好啊,你要是一根棍子,被三哥使得虎虎生风,估计你就要倒霉了。” 正聊着,久不露面的怪侠DNA先生窜了进来,进门就对仰在铺上的刘大畅笑道:“前段时间整纪,不让串号筒,真把我憋死了,不过这时间一长,还真懒得动了,人这玩意就是能适应环境。” 我笑道:“七哥,你的案子有音了吗?” “告着哪,我一天也不停,贵就贵在坚持!” 大明边说边晃着报纸说:“老师我过来就是找你的,听说你快出去了?” “刚报减刑,得过了年了。” “出去以后,把我这事儿给报纸电台的弄弄,舆论要是造起来了,他们迫于压力也得过问我这案子,我在报上看了,这舆论他厉害啊!一个土老百姓,你告一辈子也不如舆论嚷嚷两天厉害,政府就怕舆论,老师你怎么也得给我来来,回头我出去了,肯定重谢!” 我笑笑, 大明立刻说:“你还别笑,我这事儿要平反了,光赔偿费就他小十万啊,我能亏了你?” 大明立刻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说:“你看看这材料,我写的申诉,留给你做参考,我那里还有好几份,我没事儿就抄,抄完了就寄,现在我们主任都成我邮递员了。” 刘大畅笑道:“你们那个帽花别把你当精神病了吧,你给他信他就接,回手就扔垃圾筒了也未必。” 大明认真地说:“不能,不可能,我们主任跟我好着哪,还总鼓励我申诉呢,说 大明你就得告!一大那个傻因为告状又上烟囱又逃跑的,倒给我腾方便了,我们主任怕我折腾啊,呵呵。” 我笑道:“专政 的力量还是不够猛啊。” 大明说:“还让你说准了,放83年那时候,还真不能告,没戏啊,现在不是讲民主 了嘛,咱有冤不诉,不对不起政府吗?” 我掏出信封里的材料, 大明立刻过来指导我学习 :“先看这个,技术鉴定书,复印的,这个我就一份,还不能给你,麻烦你抄一份吧。明天我把复印件还得拿走。” 我看着那份被得快烂掉的“DNA检验鉴定书”的复印件,立刻被一大溜专业英文给弄懵了, 大明笑着给我指点:“我不是吹,现在大伙叫DNA一点儿也不过,就这些单词,我都能默写出来,就是不知道怎么读,嘿嘿。你看这段啊——分别取上述检材——就是我的血、那女的的血,还有那破裤衩子——经TH01、AluVpA、HUMACTBP2三个位点PCRS检测——啊,你看后面,说从破裤衩子上都检出了我们俩耳血的DNA扩增型谱带,,结果就弄了个不排除送检的裤衩上的斑为 大明所留的结论。然后就把我给判了!” 我晕头转向地点头。 大明好象特别兴奋,刷刷地把题为《生命不息,申诉不止》的申诉书翻了两页,指着其中一段给我铿锵地朗读:“老师你听我给你念啊,就是我对这鉴定结果的反击——鉴定结论中的‘不排除’是丧失科学存在的价值,是代表不了科学的确定和准确的,只有显示出‘不排除’是虚假的认为的言论。在运用法律上是无法可依、含糊其辞、模棱两可的论述!——哎,老师,你说我写得咋样?象初中二年的水平吗?不是吹啊,连驻检看了咱着申诉书,都怀疑!说 大明你这材料,我们检察院那些小不点都写不出来。” 虽然他的材料里,语法错误有些残不忍睹,但被 大明大义凛然地一读,我还真不好意思起来:“好,写的好。” 大明象得了肺炎的猴子,变得更加兴奋起来,立刻边找边说:“这一段还不彩,你听听我讲理那几段……” 我心服口服地求他:“行了大明,留下我慢慢看吧。” 大明稍微有些遗憾,意犹未尽地说:“我给他们下了个定义,叫‘宁可冤无辜,不可纵有罪’,我说这不成国民 蒋介石了吗?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关之洲苦恼地笑道:“他们这叫宁可冤枉十个好人,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大明找到知音一般叫道:“对!兄弟,这就叫不排除,不排除啊,我就是‘不排除’给圈进来的!” 然后 大明抓住我的肩膀晃了一下:“老师,你出去了,一定给我写出来,造舆论啊,不怕大,不怕乱!将来我必有重谢!” 刘大畅体贴地招呼他回去坐,一边笑着说:“你是不怕乱了,老师还得过日子哪。” 我望着厚厚一打材料,不禁也有些冲动:“大明,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帮这个忙。” “对,法制日报、南方周末、焦点访谈、今日说法,凡是挨得上边的,你就给它投稿!那帮记者也喜欢这样的新闻,他们才不怕天下乱!” 我知道对 大明这样的人,这个问题不适宜再讨论下去。好不容易才送走了经常处于亢奋状态的 大明,我笑着问刘大畅:“高科技这位真有可能是冤请吧。” 刘大畅笑道:“你就听一个热闹就完,他才不是好蘑菇,跟老三我们一样,你这样的人看不透,你们太认真了。” “你是不好意思说傻这两个字吧。”我笑起来。刘大畅默许地笑了。 猴子迫不及待地说:“DNA绝对人家了,判他一点儿也不冤枉。” 我说:“冤不冤只有他一个人最清楚,咱都打过官司,都知道没有人能把事实彻底还原,DNA是犯罪油子了,懂法懂得犄角旮旯都透亮,现在他就打一个‘证据’,是真正想把法律当游戏规则玩了,他跟爬烟囱那位可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刘大畅不以为然地说:“哼,光靠他一个人折腾,不会有结果,人家检察院、信访局的一天不定收到多少他这样的告状信,有几个落实的?” “还是这家伙本身就不是好鸟!老师你出去以后千万不能管他这没屁眼子事儿!” 猴子正激动地说着,老三一脚跨进来:“又你咋呼什么哪?谁没屁眼子啦?” 蒋顺治起身说:“三哥,开完会了?” 老三说:“完了,赶紧回去吧,一地烟屁股等你清呢。” 蒋顺治抬脚走了,老三耷拉着脸坐下,先牛饮了半杯亮茶,转脸冲我一摇头:“,真他高。” 我笑道:“前不搭村后不挨店的,哪来这么一句?” 老三扫一眼屋里的人,有些神秘地说:“回头说吧,遇到一妖人。” ※※※ 老三所说的“妖人”是高则崇。 高则崇假托家书之名,其实写的是一封“检举信”,老高给那封信取的题目叫“思想汇报”。 老高在“信”里说,他在监狱接受改造这段时间,心灵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在自己灵魂被逐渐净化和提升的过程中,他也对劳改队里种种丑恶现象感到震惊和愤怒,所以才冒着被坏分子打击报复的风险,勇敢地向管教干部反映情况,同时也对劳改队监管罪犯的方式方法提一些“不成熟的建议”。 高则崇不反对用犯人管犯人的管理手段,但他强调:用什么样的犯人来实施管理,是个原则问题。然后他列举了亲眼目睹的许多恶人当道的细节,他愤怒并且不敢愤怒着,他压制并且只能压抑着,但最后他终于决定向政府大胆地揭发这些恶行,“希望能够引起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 ——记得老高当时说:“主任,我给家里写了封信,您看看能不能发,您要没时间,我让 大队帮忙也成。” 主任回去看了信,马上就跑回来找老高恳谈,他担心老高“让 大队帮忙”吧。然后出了胖子的事儿,主任没锁门就去了医院,那封“家书”遗漏在办公桌上,被二龙无意中进去看到。二龙虽不识字,但崔明达这个军师好象还不草包,那信里的东西,难保不被他添油加醋地转达。 于是有了晚上那个碰头会。明目不遮地抛开老高,就是要顺便让他知道:他是孤家寡人。 老三足足吊了我一晚上胃口,转天吃早饭时候,才对我讲出了事情的“来龙”,而将来的“去脉”如何,他也含糊,只知道“老高不得好死”。 “其实,除了搞夜袭队那套,你们能把老高怎样?”我说。现在老高已经很明确地不是二龙个人的威胁,而是全体杂役组长的敌人,所以我说“你们”。 老三恶狠狠地说:“现在还不想把他怎样。二龙说,这个事儿主任肯定还得笼络着老高,不能叫他找 大队去‘谈心’,下面,就先看老朴是什么态度了,不过不管怎样,在劳改队里,那些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家伙,最后别说姓了,肯定被弄得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我心里笑道:“哎呦我的老三哥,你当初差点不就这样么?” 老三还传达了二龙另一种愤慨:“流氓 不管流氓 ,让知识分子跟经济案管?让麦麦管,行吗?还不让流氓 给玩残了!让关之洲、方卓那样的傻木头管?还不叫流氓 给打飞了!让他高管?还不叫流氓 给流产了!” 我笑得吃不下饭去了,也有些堵心。 ※※※ 很快,我就不得不放下老高的事儿,和龚小可去监教楼的教室里考规范,通知来得紧迫,说走就走。 我们五大的监考官是监狱长,气氛和事先想象的不同,很轻松,每人只随口考五六条,一时紧张的犯人,他还和蔼地让你先坐下稳定一下情绪,实在过不去的,也会等大家都背完了以后,当堂给你一次复试机会。 我们一中的几个人都顺利过了关,二中或者三中的一个小伙子先被现场槍毙了,懊丧得在哪里直挠桌子。 我们喜气洋洋一身轻松地走出来,老耿过来问我:“没问题吧?”我说:“过了。”老耿也显得很轻松了。 收队回来的路上,龚小可小声说:“考试时候你注意了吗?监狱长手里的档案页,有几张是折着的。” 我说:“那怎么了?” “我听日本儿说过,考规范前要打点好了,门子就安排你只背哪几条,主考的到时候准考你那几条,监狱长折的那几张纸,就是记号。” 我心说:你不平什么?又没损失你的利益,觉得竞争环境不公平了?你我还不是靠门子才在这里过得比别人舒服些?别得便宜卖乖了弟弟。 回了工区,我留意了一下高则崇和小杰,看不出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样子。 第八章 混战第十五节 形象工程 第十五节形象工程 朴主任抓时间又和高则崇谈了两次心,估计在他看来,这位前派出所的副所,现在有点象南京城里的油炸臭豆腐,老朴很讨厌这样的口味,却又不得不照顾 大队的“有所好”,不敢甩手把它扔地沟里去。老高成了一块带静电的塑料糖纸,贴上老朴的手,三下两下甩不掉。 主任应该并不知道二龙看了老高的“信”,老高也未必料到主任会忙中出错,把“信”落桌上让二龙偷窥,否则他这几天就不会那样悠然自得了。 二龙当然不相信高则崇能在这里掀起几尺来,在他眼里,老高根本不配做对手,他只是一个已经暴露而不自知的特务、谋家。二龙更坚信从主任那里不会对他和他的人怎么样。所以通过那个碰头会,让弟兄们看清老高的嘴脸后,二龙反而消闲下来,和老高在一个大池子里游着,不磕不碰,心和眼却没有关起来,好象一只食人鱼,并不急着攻击已经在劫难逃的猎物。 老三说:“现在就看主任的了。老高这把屎,抓在手里,他再腻歪,也不敢乱甩啊,甩谁身上都不是好惹的。” 老朴是那种只想保官不想惹事的人,安安稳稳地混到退休,拿一份全额的退休金,应该已经是他目前的最高理想,虽然他只有四十出头,这个理想还要经历很久的风雨磨砺。 在二龙静观主任和老高玩甩手疗法的空闲里,不少人开始半开玩笑地讨论一个问题:如果朴主任换成郎大乱,会怎样对付老高?郎大乱和主任不同的是,他是个坚信“流氓 管理学”的人,虽然迫于政策的压力,在行为上很是收敛了,不过这家伙的血应该一直是热的。 满清十大酷刑都运用完以后,大家又达成共识,说郎大乱也是跑不了一个窝囊,因为老高有 大队在上面“托屉”,郎大乱这样的官迷当然不会舍得拿一腔热血污蹋了自己的前途。所以高则崇这样的,到了谁手里,都是烂胶黏。 这时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著名病号小朴要开放了,主任要他收拾东西下“出监”。主任笑道:“你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放,政府忘不了啊,一天也不多关你。”出乎意料的是,小朴突然很踌躇地不想走,似乎不清楚主任要把他送到哪里去。 “我就在这里呆着了,这挺好。”小朴目光里充满了困惑和渴望。 朴主任气得笑道:“行啦小子,出什么洋相?你装到头了,该回家了!” 小朴试探着问:“主任,回家干活不?” “回家整天就搂着大姑娘睡觉!”二龙走过去描绘着未来的蓝图。 朴主任不耐烦地催促小朴赶紧动身,小朴对穿制服 的管教还是比较畏惧的,被主任一掉脸子,立刻委琐地吞着袖,极不情愿地跟在主任后面,蔫蔫地出了工区。 周法宏笑道:“看来这弟弟真有些关出毛病了。” “七年,才七年就这行了?还东北人哪,真给东北虎丢份子。”疤瘌五不屑地说完,又自嘲道:“不过我头回进来时候,要不是时间短,也悬乎成一小朴。的,三大队那才叫魔鬼大队哪!你们在教育科捡豆子时候又不是没见着,放前几年,更疯!” 关之洲扭头看一眼空洞的大门口,唏嘘道:“好好的一个人。” 方卓也触景生情了,叹息道:“都是自己作进来的啊,怨谁?” 高则崇过来说:“监狱要是把人都改造成这样了,那就太失败太可悲了!” 我们几个都有约在先似的,埋头干起活来,没有人搭理他,只有关之洲附和着“唉”了一声,叹得气贯长虹。 高则崇无趣,一边溜达走,一边感慨着:“没想到监狱里边是这个样子。” 接下来的一件事,则让老高收获了意料中的欣慰。 这半年的减刑票评出来下来了,9个改造积极分子名额当中,有高则崇一个。 除了我们两个报减刑卷的,老三、李双喜和胖子、崔明达自然没落下,二龙和广澜是歇了,那两张票,给了二龙和崔明达的小劳作,赵兵和邵林一人一张——这两张票发得大家服帖,人家这两个小不点就是干活猛。 剩下的犯人们,派送了不少表扬票,安慰了一批劳苦大众。 其实我一直没见过那个票是什么样子,只听说是张逮捕证似的纸片,直接塞档案袋里了。 二龙当着大家的面,笑着对高则崇说:“高所,得‘积极分子’了,写份思想汇报吧,把自己的先进事迹总结总结,比如怎么积极参加改造劳动,怎么争着比别人多干活了,怎么遵守监规监纪了,怎么跟违纪现象做斗争了,都写写。” 高则崇笑道:“又不是报减刑,写什么思想汇报?” 二龙说:“写出来让大伙服气啊!你不知道这帮雞巴人的嘴啊,你要不拿出点真格的,堵不上!背后该有人牢了,都是改造,凭什么你积极他表扬我屁都没有?谁又不比谁少干一个网子?这半年,你看人家老三他们,都有一个差事,或者检验,或者管生产、管组、管库房,麦麦也不容易,管着两条线儿,还得帮他三哥管号儿,写个决心书什么的哪。那两个小不点,没人说的出屁话来,不行就拉出来溜溜,谁比他们干的多,我就做主把票儿让给他!高所啊,你也写写你的成绩,让他们心服口服不是?” 高则崇苦笑道:“我7月份才来,能有什么成绩?” 广澜笑道:“老高!那也不怕,谁他要说闲话,你就告诉他:我屁成绩也没有,我就是有门子!全结,不服气的你也让他找一个门子来啊,明年也给他‘积极’。咱就搞不正之风了,怎么着吧?嘿嘿。” 跟屁虫何永立刻会意地附和起来:“就是,有本事他们也找门子去呀,到这里面还玩正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在这种玩笑的气氛中,高则崇依然笑着,不过已经显得窘迫,腰杆也似乎软塌了一些。 ※※※ 胖子歇了一周,也就磨蹭着来“上班”了,跟二龙他们那一圈的也面子上和睦,估计是背后被做了工作,把话说开了,心里有没有疙瘩倒在其次了,关键是这件事就这么糊弄过来,没有惊动上面,老朴似乎可以放下心了。 不过也有令个别人不快的事。 傻狗和李双喜分了家,端着饭盆,玩起独行侠的角色来,看着很有个。没两天,又跟何永他们凑一槽子里来了,何永举双手双脚表示欢迎。李双喜只能暗恼,嘴上调侃傻狗是条野狗,笼子里关不住,喜欢跑着吃百家饭。 邵林说,傻狗经常跑他们屋里,要崔明达把他调过去,他在崔明达面前说李双喜的坏话,码起来得有半屋子了。崔明达除了让傻狗给按摩,并不应他死话,只说“抓空把你弄过来吧”。傻狗寄托于这句许诺,更不屑巴结李双喜了。 “他不也就是一条狗吗?”傻狗说李双喜。 因为天气渐凉,外面没有什么好玩的了,二龙除了偶尔逗逗柱子,就把不定期地戏耍傻狗当成了主要的户内娱乐。 暖气还没有开通,不过暖气片已经装好,看着心里也塌实。柱子整天在蜡块上烤手,手背还是冻裂了,广澜他们开始到七大去运劈柴,回来点火取暖,被主任看见,急扯白脸地制止了,二龙也笑骂广澜,说他又过得滋润了,想弄场火灾加加刑玩儿了。广澜不管那一套,又把火场转移到工区外,经常聚一圈弟兄围着烤馒头片,老三为此还专门做了一个铁篦子。这下又打了 大队的眼,过来教育了大伙一顿,广澜边叫大家灭火边抱怨说:“大冷的天,暖气也不通,我们怎么改造?” 大队过来,原来是找高则崇的,碰上广澜玩火,是赶巧了。高则崇昂首阔步地跟着 大队,一直奔接见室方向去了,远处,教育科的老白正往这边望着。 高则崇去了好久才回来,用小板车拉了一个大纸盒子,招呼宁宁过去帮忙,随后朴主任就到了,笑着吩咐道:“先卸检验台边上吧。” 老高拉来了一太25寸的康佳彩电。 高则崇说:“给咱中队的,装号筒里吧,大伙的业余生活太贫乏——回头您给安排俩电工?” 朴主任说:“电工倒没问题,不过这事儿我还得研究研究——你怎么也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哦,是这样的, 大队说这想法挺好,支持我,我就先弄来了。” “行啊,是好事,先放这里吧。”朴主任没多看电视一眼,仰着脸去了管教室。 ※※※ 老高那个电视并没能放在号筒里,一是号筒里总有一些落后学员干活,二是冬天太冷,所以准备放进娱乐室,钥匙就由老高拿着,每天负责给大家开电视。 很快就知道,是老高找了 大队,强烈要求为集体做贡献。老三很鄙夷高则崇的智商,说这么一显摆,不眼巴巴把朴主任给得罪了么? 我笑道:“老高要的是政治效应,二龙不是说他没成绩么?这下有了。” “他那是一脑袋屎汤子,管别人怎么说呢?劳改队里,活得舒服就是实力的象征,谁说什么也没用,他还是迂得不行啊,捐什么电视?把那钱给主任一塞:咱好歹也算同过行,您的辛苦我理解,也快过年了,买点东西补补身子吧——,多漂亮!” 我笑道:“这就叫与其捐钱,莫若贿官。” 老三赞叹道:“就是这个道理!老高傻啊!已经有门子给盯了,还花冤枉钱买骂,暗里还得觉得自己特有水平哪,,一脑子大便不知道闷了几十年,当个雞巴所长,就这个水平?” “隔行如隔山嘛,人家以前又没研究过劳改队。”我笑着替高则崇辩护。 老三总结道:“看着吧,他把犯人、帽花全得罪了,以后有的混啦!哪天 大队要象大黄一样倒霉拉胯了,他就是屁眼第二!” * 一直尘封的“娱乐室”被打开了,高则崇带领着自己组里的犯人,把里面清理一新,电视请了进去,却遇到新的尴尬,除了老高屋里的,其他组的犯人都不迈那个门槛。我本来想去参观一下,一看形势,心里也猜出几分奥妙,乖乖地回了屋,笑着问老三:“晚间剧场怎么没人看啊?” 老三把进口的茶水差点吐回杯子里,赶紧对大伙说:“忘了通知了,咱屋里的人,谁也不许去看电视啊,想看,去胖子跟龙哥屋里,龙哥说了,他的门永远对大家敞开着。呵呵。” 小杰突然把门推开一条缝,笑眯眯甜丝丝地问:“三哥?不去看电视?” 老三正色道:“没看正开会呢嘛。”小杰看一眼大家,默默地“哦”了一声,把脑袋缩了回去,老三立刻喊:“咳,关门啊,你他玻璃尾巴咋的?怕掩?” 小杰赶紧回来把门带上。刘大畅苦笑道:“拉客来了,混的跟小太监似的。” “老高现在就是他爸。”老三不忿地给人家安排血缘。 小杰经历一番煎熬,一起一落中,估计也深谙平安是福的古训了,原先的威风自然不敢再耍,就是一副下台老干部的矜持倨傲的尊容,也被毁灭得看不找痕迹了。真如刘大畅所言,“混得跟小太监似的”,没有刚,只剩些委、拘谨和讨厌的甜丝丝。 没有电视,手里的书也翻得腻了,《监规》也不用再背,除了聊天混时间,实在没有别的娱乐,慢慢总算熬过点名,洗漱几下,抓紧睡了。 第八章 混战第十六节 关门捉贼 第十六节关门捉贼 倒头就是一天,李双喜在生产线上跟傻狗叫着:“你是三只眼还是俩脑袋啊,就你玩新鲜的?剩活不往回带!” 原来傻狗因为白天太贪图跟广澜玩火,又被二龙疯逗了几遭,把网子剩下了,晚上还自作主张没有带回去干。 “嘁,这点儿活算什么,紧把手就赶过来了。”这话,和小杰第一次挨打时候的论调如出一辙。 李双喜跟他大喊大叫,说这样下去“我还怎么管别人”?傻狗装聋作哑地埋头干活,不理他那个茬了。 李双喜最后来了个“下不为例”,气哼哼地离开,奔方卓来了:“眼镜儿,听老三说你昨天的质量有些糊弄了,肉皮儿又养过来了是吧?” 方卓背后被踢了一脚,赶紧说:“我注意。” “小杰,周传柱!你们的花线也给我烧好点儿啊,老三说了,缝花线那组净反映你们俩的问题了。” 老李刚往边上一溜达,周法宏立刻看我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给老三布雷哪。” 我说:“我现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裁决书,看了吗,今天又破月了,再一个、两个、三个月,老弟就白白啦,唉,想起你还要在网里穿啊穿的穿两三年,我这心就痛苦啊——唉,好几十个月,十多万网子啊!” “你甭刺激我,哥哥挺得住!”周法宏笑道。 正白话着,老三喊我过去,严肃地低声说:“你们穿灰网的可出了质量问题,一大批漏针的,我以前没注意。” 我看他的眼神,马上说:“不是我。” “这就好,你回去别说话,我慢慢查,肯定是一两个人的活儿,诚心这么干,图省事啊,的这不黑我么?” 灰网的质量,一般不太容易暴露出来。其实各道工序都有各道工序的“偷手”,不当品验,大概一过眼,总可以很容易蒙混过去。加上现在厂家现在验活的师傅小青,让劳改队这个环境给糟践得每天有点不务正业,所以很长时间没出过质量问题了。 蓝小姐已经很久不见,大家偶尔会怀念她,不过她一露面,质量问题就要反复地敲打,也让一些人感觉有压力。 老三明察暗访了两天,终于告诉我,两个人有重大嫌疑:一个是何永,一个是邵林。 何永我不奇怪,我在老三问我以后,已经发现他玩花活了,除了他,坐我旁边的周法宏也偶尔搞搞小名堂,我偷偷告诉他老三在检查,让他赶紧金盆洗手了。邵林的作案嫌疑倒让我有些意外,并且马上跳出一个有些卑鄙的疑问:“怪不得他干那么快!” 老三恶狠狠地说:“黑我!好啊,我非抓他个典型不可,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以前的质量问题,这下全折他们俩头上,尤其那个邵林,气死我了!” 我发现,老三对邵林对他的背叛原来一直还在耿耿于怀。 老三咬牙切齿地说:“他不‘积极’嘛,这回我叫他雞巴!” ※※※ 对于邵林的事,我劝了老三两句,我说其实那孩子也不错的,没必要一棒子打死,提个醒就成了。再说,孩子积极票都快糊弄到手了,你再给搅黄了,是不是也太狠点儿啦。 “他这么搞,根本就是害我,哪天查出了成批的质量问题,主任还不把屁眼给我塞上!他那么不替我掂量,我照顾他情绪干什么?我跟他又不沾亲带故。”老三看来是真的出离愤怒了。 我知道事到如今,我帮不了邵林了,狼嘴里的兔子,狗嘴里的骨头,都是抢不得的。而且我和邵林也并不“沾亲带故”,同情是另一回事,他也是自找。 老三一晚上都不怎么说话,在那里气得鼓鼓的,他说他必须马上行动,等厂家先一步发现,他就死定了。老三必须找一个该死的来挡箭,否则他所有的成绩,都将从网眼里漏掉。 转天吃早饭时,老三一副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叫了他一声,他才激灵一下,晃了下脑袋说:“难办。” “什么呀就难办。” “难办。”老三慢慢咀嚼着馒头,喝了口稀粥,一副大敌当前举棋不定的踌躇。 我下意识寻了一下邵林,看到他正活着给崔明达他们收拾碗筷。另一个倒霉蛋何永还在几个小不点中间穷白话着,神采飞扬,不知死活。 开始干活儿了,李双喜坐一旁跟广澜说笑着,流水线上一片繁忙景象,老三跑成品堆上翻腾着,一会儿扔出一个网子,一会儿扔出一个网子。 主任进了工区,喊:“老三,后天走货啊,赶紧过来验活儿吧,你倒腾那堆成品干嘛?” “我这不是认真负责嘛,要不主任也不答应啊。”老三大声说,望着主任进了管教室,这才拿了一个网笼,冲进流水线,直接奔我们这里来了,拿起何永一个网子,搭了几眼,猛地往地上一扔:“你他糊弄大头哪!” 何永哆嗦一下,回头笑道:“三哥你吃什么了,嗓门这么大?” “我吃你的狗啦!你看看你穿的网子!缺目,啊,又缺!你是他不明白怎么干吗?你诚心耍滑啊!” 何永看一眼手里的活儿,惊讶地说:“呦,还真给漏了一个眼儿,还是三哥眼贼,嘿嘿,您别急,我马上改,这个拆了,重穿!” 老三说:“打住打住!甭跟我演戏。我憋你好几天了,你知道吗?人赃俱在,让我抓个现行,你还有什么说的?” 何永敷衍地笑道:“唉,三哥,我以后注意,绝对绝对注意!” “以后?以前那些怎么算?我给你攒一堆啦!你给我挨个改!质量上闹屁,打我这里别想过去!” 广澜和李双喜闻声都走了过来,老三向他们说明了情况,广澜打圆场充和事老,笑道:“你他糊弄你三哥是吗?以后注意啊。”李双喜踢了何永一脚,骂道:“拿老三找乐是吗?出了屁谁盯着?我到时候都得陪你吃挂落。” 老三脚下一拨,把球传出去:“行,生产杂役在呢,何永你就问老李,要不要改,只要他说句话,我这里还不好过么?” 明摆着担责任的事,李双喜自然不吐口,把何永晾旱地上了。 结果从生产线和库房的存货架上回收了二百多个“问题网子”,何永一看就急了:“这哪是改网子,这不整个改我吗?,我就不信了,这条线就我一个这么干?” 老三说:“我就抓到了你,这就跟警察抓贼似的,逮住一个,全世界都是你偷的。” 何永激动地跳起来:“的,咱查,咱挨个查!查出来就跟我一块改,我凭什么一个人背大伙的黑锅,我又不是伙房的!” 关之洲把网子往他面前一推:“查吧,先查我。” 李双喜冲何永骂道:“查你呀你,嫌事情不够乱?” “不行,我不背这么个大锅!凭什么呀!”何永继续叫嚣着。 我发现邵林的脸通红起来,紧张的。 这时二龙拎着一截桃木棍走过来,打了何永一下:“发情哪,叫什么叫!” 李双喜笑道:“这小子耍滑,让老三给逮住了。” “逮住了就让老三发落呗。”二龙说。 “这不正让他改网子嘛。”老三说了一句,表情气愤起来:“这要是一个两个,我就放他过去了,何永你自己说——以前我为难过你吗?这次你也太过了!你不往死路上挤兑我吗?” 二龙笑道:“你早干什么去了,等出了这么多废品才说话。” 老三说:“我前天就看出来了,贼了一天,才发现是他干的,昨天我想啦,给他一次机会,有些网子我在检验那里就给他改过来了,今天早上一看,嚯!还是没改,龙哥你说我能饶他么?再不说,他敢给我更撒欢,非惹出大娄子来不可。” 何永抖着一个网子说:“是我的我改,不是我的我凭什么改,就这个网子,肯定不是我干的,我自己的手法我还不认得?” 二龙一拉脸,挥棍子猛了他一下:“哪你那么多废话!你还‘手法’,‘守法’你进得来吗?抓住你就是你,再给我往大处搅乎,我把你打成照片贴骨灰盒上去!” 广澜推了何永一把:“你就老实干吧,一会儿把老朴惊动了,你到手的表扬票没准儿就飞了。” 何永气呼呼地说:“不要票儿我也不受这窝囊气,共 抓我就抓得够窝囊了,进来还让怪鸟欺负,我还甭混了哪。” 老三怒道:“你说谁是怪鸟?” 广澜赶紧笑着又推老三,这边二龙早一棍先在何永面颊上,底下狠狠一脚踢去:“把我说话当放屁是吗?!” 何永叫一声,趔趄着撞在李双喜身上,双手捂着脸,一个劲吸溜吸溜地冷气。广澜也不禁骂道:“你他记吃不记打吧,以前怎么告诉你的?嘴别那么碎,看了么,整个一中队就听你一个人白话了。” 李双喜讨厌何永,但也明白广澜 他,所以也不太上劲,只拍了何永一下:“少罗嗦了,赶紧改网子吧。”然后冲生产线上咆哮道:“都他规矩点儿啊!谁再出现质量问题,我让他把网子吃下去!” 二龙边转身回库房,边说:“吃?就一个字:打!” 二龙一走,这边何永气呼呼拆着网子,一路的咒骂,邵林在案子角上一直不发言,闷闷地干自己的活儿,一张脸沉得象防空洞。 我一边替邵林庆幸,一边诧异老三临时改变战略的用意,对何永,也是借机公报私仇么?其实他和何永,除了互相鄙夷外,并没有具体的罅隙。总之,这个质量问题的罪魁,总要揪一个出来,选择何永或者邵林,老三都会有他个人化的道理。 第八章 混战第十七节 搭须子 第十七节搭须子 何永苦了,连续四五天没怎么睡觉,熬得两眼乌青,跟烂带鱼似的。 而且整个生产线上,掀起了一个狠抓质量管理的高潮。李双喜也掺乎进来,不停地在线上巡视,主任知道信息,也过来骂了何永一顿,何永弄得灰头土脸,闷气积聚得满胸满肺的,算是恨死了老三。 何永改完了这批活儿,又好不容易跟上我们的进度后,暖气已经通了,我又帮二龙答了一次“生产安全知识考核”的试卷,抄了整黑板的车床 维护维修的试题答案,虽然是照本宣科地弄虚作假,还是弄得头大了一晚上,据说这是本年度最后一次考试了。 然后我就开始发烧,高烧了两天后,不得不下了火线,在楼里歇病号。吃了点药也就恢复了,老三让我跟二龙说,要求再歇一天,怕反复,二龙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心里有些感激,我知道这待遇不是谁都可以享受的。我歇的不是病,而是一个面子。 我正在号房里看书,写东西,外面传来值班员的喊声:“歇号的,全出来站队!穿整齐点儿啊!”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穿上鞋跑了出去,到中厅,看见三中的DNA和另外两个犯人也懒洋洋溜达出来。一个小狱警正在楼道口等着。 “什么事儿啊?”DNA问。 狱警说:“三楼,都去三楼教室集合。” 我们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先下楼,然后转到另一个楼梯口,上到挂着“育新学校”牌子的楼层。已经有不少犯人,一个管教招呼我们几个赶紧过去站队,一边说:“衣服啊,衣服都整理利落了,扣子扣好啦!那是谁呀,怎么敞着怀就来啦!?” 然后点了一下人数,把几个形象和水平线差距太大的犯人剔除了,最后剩下三十个犯人,号令一声,都带进一间打扫得很干净的教室去,让我们坐下。 第一眼就看见课桌上都摆着一套初中语文课本、笔记本和圆珠笔,坐下,才发现黑板上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首曹的《龟虽寿》。 搞什么鬼名堂?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老师啊,这什么意思?”DNA坐在我旁边问。 我笑道:“就是说王八它再能活,也难免一死。” DNA笑着说:“曹就写这玩意啊,不过今天这演的是哪一出啊?” 正说着,白主任拿个小本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教育科的一个“老师”。白主任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市电视台‘法制纵横’栏目组要搞一个特别节目,来咱这里录几个罪犯进行文化学习 的镜头,大家配合一下啊,到时候听导演的安排,谁也不许出洋相。” “嚯,敢情当演员啊!”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穿着带“WTV”标记的红马甲,扛着机关炮一般的录象机,在两个管教干部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一个在更年期年龄段的妇女给我们讲了讲“戏”,很简单,就是看书、看黑板、跟着老师朗读“王八再能活,也难免一死”那几句诗,三个独立的分镜头。 很快就拍完了,白主任和电视台的都很满意,先谈笑风生地走了,留下一个小管教带我们各回各队的住宿区。 一个家伙说:“,没想到坐回牢还上了镜头,敢情当演员就这么简单啊。” “我冲镜头呲了下牙。” “没把镜头给憋回去?不过你白浪费感情了,将来准一剪子给你剪去。” DNA嬉笑着跟我说:“没注意吧,刚才我诚心把课本给拿倒了,嘿嘿,他们做假,我就给他来个反个的。” 从中厅分手时,DNA又关照了几句出去以后给他折腾那个案子的事儿,我回去乘兴翻出他的申诉书,又看了一遍,冲那股死缠烂打的劲头,觉得这家伙可以当个好律师了。 下午管教下班前点名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蹲在狭长的号筒里,号筒尽头,也只有一个值班员坐门口望着外面,似乎不在意我的存在。 突然有种不着边际的孤独感袭来,这两天,一直在享受远离纷争和喧嚣的“自由 ”,这时才发现,原来“自由 ”是如此诡异的一个概念,四面仄的墙壁,可能使一个人发疯,而一只蜗牛或爬山虎,却可以在这里尽享一生的美满生活。我想到了小朴,如果他真不是在演自己的最后一场戏,那么监狱也许比外面更适宜他继续生存,就象一只蜗牛,天空再广阔,对它的意义却只是空虚,而对又一些人,却恰恰相反,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他们却时常感觉压抑、没有出路,那些有形的无形的墙,那些成文的不成文的法,在他们的周围筑起了重重的障碍,使他们的“自由 ”显得可怜可笑。 我想他们或许还不如我们这些囚犯清醒,至少我们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而他们,却迷惘地在广大的世界里奔突着,不知道会在哪里碰壁,那些围墙是透明的,他们经常在不自知的前提下犯规,尴尬、困惑、被嘲笑、被鄙视、被遗弃甚至发疯。 我们知道自己的期限,而他们不知道。 我们知道自己的最终目标,而他们往往踌躇于此生何为。 唯一相同的是,我们和他们,为达目的都不惜一切可行的手段,但我们做的更坚决,因为我们对一切的问题不能回避,只能咬牙面对,而他们还有选择逃避的空间——这是他们向我们唯一可以炫耀的地方。 我孤零零蹲在那里等着管教来点名记数,精神却一直沦落在玄想之中。我想起《史记》所载,说“文王拘而演周易”,那么,文王应该是不用到车间劳改的,他应该一直象我现在一样在玄想和推演。如果我天天被一个人孤单地关在这个号筒里,或许也会关出一个哲学家来。 把一个人变成哲学家,那是社会对他的严酷的惩罚。 ※※※ 他们不让我当哲学家,转天我就回到了生产线,思想重新被网子罩住。 周法宏说,一天不见,无比地思念我。 老三则对我大发怨气,骂邵林不是玩意:“质量的事儿,我放他一马,可得让他明白明白啊,我跟崔明达念叨了,让他说说邵林,结果那小子一口咬定没有耍滑,好象我诚心找茬儿垫砖儿似的!当初要不是顾念他跟崔明达做劳作,我不连他跟何永一锅烩了算我白活,的,最后也是瞎眼了,没想到他不但不领情,还倒打一耙!” 我嘴上附和道:“好心当了驴肝肺。”心里偷笑:“你那好心,本来就是驴肝肺嘛。”这下好,在质量问题上力挽狂澜一把,自己的利益是得到保障了,却不仅得罪了何永,又让被揭了底的邵林耿耿于怀起来。 不过老三解恨地说:“看看邵林现在的成绩,大不如以前了,的不搞邪门歪道,他能拿积极?以后我就盯死他啦,只要数量一上来,我就查他质量,我让你干得多,这回我让你骑虎难下,质量上一卡,他就上不来数量,上不来数量,主任就得说他骄傲了,退步了,我让他自己拉屎自己吃!” 邵林的事儿先放一边,这里何永已经在甩闲话: “哦,我事后才知道,敢情这是花活的真不是我一个人啊,的,直接给我一个人下药儿啊,是爷们儿么,是爷们儿就蹦出来明槍明炮地奔我来呀!” “,有雞巴本事,不就是政府一条狗吗?” 话里话外冲着老三,老三远远听了音儿,只能生暗气,后来跟我抱怨:“这崔明达或是广澜的也不够意思,肯定是他们把邵林的事儿告诉何永的呗。甭管他用什么方式告诉,这不诚心给我跟何永搭须子吗?” “搭须子”是斗蛐蛐的术语,两个蛐蛐见面不咬,主人就用一根小细秫秸丝搭逗双方的须子,培养他们的怒火和仇恨。 我笑道:“我歇这两天病假,你们外头也都没闲着啊。” 老三苦笑道:“没一天不打架的,这劳改队里,要是一个月特太平,管教就心里发毛了,他们就怕犯人中间一点矛盾没有,都 结一致对付政府,那他就头疼啦。杂役也是同样心理,犯人们都和和气气,他该怀疑大家如何如何了,他们就看下面有矛盾,分出十个八个派系来才热闹,越乱他们越好管理,越乱他们越有机会立威啊。” “所以没事儿他们还得找辙鼓捣出点儿事来哪。”我笑着说。 老三说:“可不嘛,看哪块云彩不动了,他们就该出来垫垫砖儿,搭搭须子,再小不言地给那些不上道的开开方子,让你们掐起来,他们好往外跳,顺便也让官儿们看看:瞧,这么乱的形势,我不给你压着阵,你这帽花戴得稳当吗?” 第八章 混战第十八节 近水楼台 第十八节近水楼台 赵兵的老爸从陕西跑来呆了一上午,跟主任谈了很久,赵兵的气色也一下子开朗许多,仿佛遇到了大喜事。 这天主任又把赵兵提走了。 何永伸着脖子说:“不会又接见吧,前天他老家刚来人见过啊。” “真不容易,从陕西赶来啊,以后犯罪可不能到外地犯,不给家里添麻烦么。”周法宏感慨着。 李双喜在那边跟傻狗又叫开了,傻狗一腔的不忿,说这么多活儿太熬人,要求调去烧花线,正被李双喜连挖苦带损地臭骂。 这质量一来硬的,傻狗的尾巴也露了出来,每天大批地剩活儿,二龙不管那套,兴致来了,依旧开他的小灶,折腾得傻狗鬼哭狼嚎地兴奋。傻狗白天哄够了二龙,晚上就绑定在网子上了,李双喜自然毫不怜惜,一撇一捺不加通融,正好借机让傻狗知道背叛他意味着要付出什么代价。 每天都是这样乱糟糟的,已经麻木了。我只顾干自己的活儿,有时看周法宏或者关之洲、周法宏他们要完不成任务,也搭手帮帮小忙。老三对此是有些小意见的,他只说怕我累着。 时间不长,赵兵通红着脸,笑着跑回来。何永叫他:“哎,嘛事儿啊?” “没事儿。” “,跟我还捏半拉充紧的哪。”何永不满地回过头来。 大家 乱猜测了一通赵兵的事儿,没有结论,赵兵对此也讳而不谈,一副谦虚谨慎的样子,不过满心的得意还是掩饰不住。 主任一走,广澜立刻从库房溜出来,跑了出去。何永笑道:“准奔七大玩儿去了,天儿一冷,七大的建筑活儿没了,都在工区捡豆子哪。” “怎么不从咱这里倒点网子干?” “人家说咱这是技术活儿,玩不转。” 李双喜在那边跟傻狗又叫开了,傻狗一腔的不忿,说这么多活儿太熬人,要求调去烧花线,正被李双喜连挖苦带损地臭骂。 这质量一来硬的,傻狗的尾巴也露了出来,每天大批地剩活儿,二龙不管那套,兴致来了,依旧开他的小灶,折腾得傻狗鬼哭狼嚎地兴奋。傻狗白天哄够了二龙,晚上就绑定在网子上了,李双喜自然毫不怜惜,一撇一捺不加通融,正好借机让傻狗知道背叛他意味着要付出什么代价。 每天都是这样乱糟糟的,已经麻木了。我只顾干自己的活儿,有时候看周法宏或者关之洲、蒋顺治他们要完不成任务,也搭手帮帮小忙,何永我是从来不主动援手的,那家伙脸皮比鞋底子还厚,看我闲了,自然会软磨硬泡嬉皮笑脸或是豪言壮语地拉拢我帮忙,磨不开面子时,也给他点儿脸。老三对此是有些小意见的,他只说怕我累着。 时间不长,广澜突然在外面敲窗户,跟何永要烟:“烟落他七大了。” 何永一边把烟、火开窗递出去,一边笑问:“咋不在七大呆了?” “,跟他们队长干起来了,没法呆了。”广澜兴致勃勃地讲道:“刚才正在他们屋里躺着聊天,支扭一声进来一帽花,问我:‘哪的?’我说‘五大’,‘五大怎么跑这里来了?出去!’嘿我的,跟我还挺横,看他那脸,也就二十来岁,要在外面我早一拳干出他眼珠子来啦。回头我出去溜一圈,又回去了,一看那小子还没走,看见我就跟我插腰瞪眼,我也直着眼看他,楞把丫的看含糊了,问我:‘找碴?’我说‘找碴也不在这里找啊,墙里头还不是你老大?’那小跟我一通贼喊,我说‘你牛什么,此地不留爷,还有留爷处’。这不拨头我就回来了嘛。” “广澜哥你真牛。” “跟他们这种不知好歹的,就不能含糊,他穿身皮就以为自己是爷了,逮谁吓唬谁?” 广澜吸了棵烟,进工区,又到库房跟二龙学这段儿去了。 朴主任拿了一打纸,边奔管教室走边招呼赵兵;“先过来把这几张表填了,我告诉你怎么弄。” 赵兵高兴地追过去。后面一个年轻管教进来喊:“朴主任?” 老朴一回头:“哦,小管啊,有事儿?” 那个管教边往里走边在我们中间扫描着:“有个情况,跟你反映一下。” 朴主任让赵兵先回来等着,带着“小管”进了管教室,没多会儿,就怒冲冲地出来喊“ 广澜”,广澜答应着从库房出来,朴主任刚要回去,小管从里面出来了,看着 广澜说:“没错,就是他。” 何永骂道:“,七大那小过来告状了。” 朴主任就在门口问了广澜一句什么,广澜不忿地说:“不是我啊!” 小管言之凿凿地列举了几句他刚才在七大的表现,广澜还是不服软,还给俩管教“搭须子”:“主任,他这是看不起咱五大一,跟咱来劲儿啊。” 朴主任大喝一声:“边上站着去!”然后招呼小管回屋。 周法宏笑道:“其实主任心里美着哪:看,我们这里也有棱子,而且让我吓唬得一愣一愣的。主任那是在玩造型。” 过一会儿,主任单独出来,跟广澜聊了几句,看样子在协商、劝导。广澜最后无所谓地点点头,进了管教室,不一会儿,朴主任就笑着脸把小管送了出来。小管有些凯旋而归的样子,一路出了工区。 主任问旁边的 广澜:“到底是不是你?” “一百个是。” “那你刚才怎么不认帐?” 广澜笑道:“我能跟他认么?瞧他那牛样儿!主任您怎么训我都成,换别的队的管教,那是吹牛哪!” 朴主任满意地虎着脸说:“跟谁也不行啊,人家怎么也是队长啊。” 广澜还想拍他的屁股,主任一挥手:“行啦,以后给我老实在工区呆着,别满处现去!让我省点儿心。”然后招呼赵兵过去。 大家 乱猜测了一通赵兵的事儿,没有结论,赵兵对此也讳而不谈,一副谦虚谨慎的样子,不过满心的得意还是掩饰不住。 晚上,局外人当中,我就成了第一个知情者,赵兵喊我过去,说二龙找我。 二龙说:“你帮赵兵搞个材料,思想汇报,就跟你们减刑时用的那个意思一样,不过还得写得深刻,该吹的牛必须吹,不会吹的地方问广澜。” 广澜笑道:“这事儿老三最拿手啊。” 一问,原来那张局级给了赵兵。 我说:“赵兵你得请客啊。要没钱,回头从我帐上划钱买条烟,给大伙散散,这事儿得办得大大方方啊,想蔫溜儿地过去恐怕没门儿。” 赵兵笑道:“我家里给留钱了。” 我知道他家里肯定给留钱了,我当时既有作秀的心理,也不乏真诚,我挺替他高兴的。而且我这样一爽快,让二龙对我的看法又美化一些,虽然当时我的目的还不至于这样卑鄙,但从二龙的表情上我知道这个附加值已经到手了。 因为我的“思想汇报”还留了副本,所以赵兵这份就依葫芦画瓢地做得轻松,我边勾勒框框,边跟广澜商量弄什么具体材料,也就是吹什么牛,我有些担心凭自己的力量吹不好。 外面断续地传来傻狗如泣如诉的歌声: “哎呦往这胸口拍一拍啊勇敢站起来, 不用心情太坏,管他上山下海, 哎呦向着天空拜一拜呀别想不开, 老天自有安排,老天笨小孩…… 笨小孩,笨小孩,我是一个笨小孩……” 二龙告诉蒋顺治:“让他捏死!”蒋顺治看门喊道:“傻狗,捏死!” “捏你的裆呀。”傻狗蛮横地说。 我们一笑,二龙“喝”了一声,从门后抄根木棍儿就出去了,外面很快传来傻狗狼似的叫声。 广澜看我给赵兵写着材料,笑道:“小少管啊,龙哥这独居一住,倒给你住出个局级来。等出去了,认龙哥当干爹吧。” 赵兵嘿嘿地乐,不说话。 我边写边说:“赵兵你小子这才叫乱中取胜,不战而得啊。” 赵兵笑道:“还不是龙哥跟主任那里使劲,给我争取的?凭我自己,混到猴年马月也见不着局级的毛儿啊。” 广澜说:“有苗不愁长,跟着龙哥屁股后面,你就盯着捡大票子吧。” “其实我宁可不要这个局级,也不愿意龙哥去独居啊。”赵兵说得真切。 二龙推门进来笑道:“这大傻狗,今天看样子得干到后半夜了。” 广澜也笑:“傻狗算把李双喜得罪苦了,不行哪天把他调明达屋里算了,这傻家伙调理好了够猛。” “再渗渗吧。”二龙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跟我说:“麦麦你那个减刑的事儿,找老耿了么?” 我说:“没有,又没什么差头儿,我不给他添麻烦了。” 二龙点上一棵烟说:“你还别不当回事儿,你那两张票,按规定是减8个月,不过这里面有上下一个月的浮动,你得掂量好了,这一个月值多少钱,直接叫你家里给老耿过去,稳当地撩成9个月。” 我笑着说:“老耿这个人,你给他上供反而更容易出事儿。” 广澜不屑地说:“,我就不信了,他要真不收你钱,也是想拿你树立形象,让你给他传口碑哪,这些当官的,背后谁没有点肮脏事儿,不吃腥的猫他就不是好猫,早晚得叫别的猫给挤兑死。” 我不同意广澜这个说法,不过没心思跟他理论。二龙告诉我:“你自己掂量吧,也许他一激动给你撩一个月呢,不过还是探探道儿保险。”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我知道我不会再企图贿赂老耿了。 第八章 混战第十九节 怨怨相报 第十九节怨怨相报 局级积极分子的奖励票儿名花有主后,老三并没有失望的表现,只不忿地说赵兵这小子命好,水到渠成地捡了个大西瓜。并且,他对赵兵得了这张票,感觉上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样子,毕竟李双喜也白惦记了一场。 主任也据此大做文章:“大家都看到了,只要努力劳动,积极改造,政府的改造政策还是公正透明的,赵兵能被申报局级,凭什么,就凭有目共睹的生产成绩和端正的改造态度!希望大家啊……” 何永一边向赵兵祝贺,一边得意地笑道:“看了吗,我们兵弟多牛,不吵不闹地来个局级,到时候一减他一年啊,有的人可就蛋啦,政府给安排个屁差事,还把自己当人物了,其实不就是一条狗吗?瞧他那行,青头大紫脸的,长跟我这雞巴赛的,还成天拽来拽去哪!最后事儿没少干,骂没少挨,减刑还没他啥嘎渣,活该!” 李双喜骂道:“何神经你又缓过气来了哈,赶紧干活去!” “嘿嘿,别让我得了势,等我熬上去了,我非打出他五颜六色来。” 老三在大家暧昧 的笑声里,终于装不下糊涂去,愤愤喊道:“指望几根雞巴毛还撑得起裤裆来?” 何永一边被李双喜赶回来,一边答茬道:“历史证明啊,害我的人都不得好死,不是老婆跟人跑了,就是儿子掉井了,我就等着那一天啦,到时候我请全监狱吃捞面!” 老三站起身喝道:“何永你他有话就挑开了说,在那里指桑骂槐地象个带把儿的么?” 何永毫不示弱地掉头说:“我说别人也说不着,我向来憎分明不忘本!谁心里亏着我谁最明白。” “明白你个脑袋!”老三看他公开和自己叫号儿,立刻开始维护自己的形象了。何永果断地推脱说:“你的脑袋!王老三!” 老三应声从检验台上冲过来,口水战打到这种程度,老三要不出手,以后在劳改队里就真的抬不起头来了。 李双喜假惺惺拦了老三一下,就放他冲了过来,我刚空口无凭地叫了一声“别动手啊”,两人已经战到一处。 老三愤怒并且有所顾忌,何永则勇猛无畏人来疯,起手被老三了嘴巴后,立刻狂打狂进,老三很快处于劣势。李双喜一边有气无力地叫停,一边告戒其他人不许掺乎。 按我和老三一伙吃饭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是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先合力把何永砸趴下再说,不然以后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以前我没做过这样的设想,事情突然发生时,我才发现我真的不够流氓 ,我知道我不能跟老三一起打这场流氓 架,却无法坐视老三被何永打倒而无动于衷。我愣了一下,还是一步跨过案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抓住何永的脖领子,把他拉起来。 老三借机一脚把何永踢倒,还想乘胜追击,也被我抱住,挤在过道里不让他动弹。老三一缓劲,立刻皱着眉抓住自己的侧裆,估计肌肉开放那块大包又被碰疼了。 何永一骨碌爬起来,叫道:“老师你也掺乎是吗?” 我叫道:“掺乎你的屁!我不给你拉开,你还有种弄出条命来?” 何永一扒拉我,喘着粗气说:“我跟他之间的事儿,你甭管。” 我骂道:“扯臊!今天你再动三哥一根毫毛看看,有种你就冲我来,我豁出不减刑再加俩,陪你到天涯海角——”我转头叫了李双喜一板:“今天我就替政府维护一回监管秩序了,李哥,对不对?” 李双喜不自然地一笑,冲何永撒火道:“你他疯了?敢打检验!” 高则崇也走过来说:“就是啊,为几句话就大动干戈,也太没水平。” 何永道:“关!” 这场架到这个程度,已经就局住了,没有再开张的可能。二龙掐好了点儿似的,提了小棍儿,直接奔何永来了,我识趣地往一旁让开。果然,二龙二话不说,上前先是狠狠一下,得何永“哎呦”一叫。 “老三管你你还不服气是吧?” 何永说:“龙哥你怎么管我都行,他算雞巴……” “嗖啪”!二龙胳膊一抡,何永立刻痛苦地“噎”了一下。二龙宣布道:“哪个杂役管你,你都得乖乖听着,他们冲谁干,不都冲我干呢吗?你不给他们脸就是不给我脸!知道么?” 何永望着二龙手里的桃木棍,气馁地说;“知道,龙哥。” 二龙回头对老三说:“行,你先检验去吧,这头牲口留给我处理。”然后狠狠一戳何永的肚子:“库房!” 何永乖乖地跟着二龙去了库房,一直在旁边看乐儿的广澜也裹着棉袄跑了进去。小杰呵呵笑了两声,自觉失态,赶紧埋头烧起花线来。 周法宏冲我笑道:“老师造型玩的够好啊。”我哈哈两声,跳过案子,坐下来抄起网子。 关之洲不忿地说:“何永这样的,早该砸泥里去!太惹人烦啦!” 时间不长,库房的铁门一响,何永出来了,到半路,懒洋洋喊一声:“三哥,兄弟错啦,您大人大量,别把气儿窝肚子里变结石。” 广澜从后面笑骂道:“你他就这么跟三哥道歉?” 老三摆摆手道:“我不跟他计较,我冲龙哥也不跟他上论,今天是把我急了。” “行了三哥,您饶我一回不成吗?”何永大咧咧笑道。 何永一屁股坐下来,我马上先发制人地拉拢他:“何永,你他刚才把我气坏了,看那意思,还想跟我来劲儿?” 何永似乎并不记恨我,自顾心旷神怡地说:“不管怎样,打完这个架,我这心里的怨气算散了。” 疤瘌五感慨道:“劳改队里,遇到事绝不能退后,该出手就出手,吃亏占便宜在其次,这拳头打在一人身上,同时可就打在旁边那些人的心上啦,以后谁再想咬你,得先考虑考虑了。” 何永击案叫道:“对!什么事你不能忍,越忍越给人得寸进尺,什么忍一下风平静,屁话!” 我笑道:“龙哥那小棍落你身上的时候,你怎么孙子似的?” 何永尴尬一下,马上一扬大拇哥说:“那,龙哥是谁呀,咱服啊。换个人试试?骑我脖子上拉屎?我还不知道找谁撒气去哪!” 疤瘌五轻哼一声,没有搭言。周法宏笑道:“要是何永跟五哥联手,天下无敌!” 何永也嘻嘻哈哈笑起来:“五哥当年勇啊,现在怎么石头落井也听不见音了呢?” 疤瘌五感慨道:“刀不磨不快,上回进来没看太明白,弄了个一瓶不满半瓶子逛荡,这回算吃透了,,等我下回再进来啊,你们就看我摇吧。” 周法宏鼓励他:“对,就为这一口气,五哥你也得再进来一回!” 疤瘌五边穿着网子边说:“我病得没那么重,跟坐牢有瘾?有监狱里学这身本领,到哪里不横趟?” “吹牛哪,强中自有强中手,真厉害的根本没进来,世外高人多了去啦,龙哥早教育我了,要夹起尾巴做人,刚才又给我上一大课,我这层次又他上了一个台阶啊。”何永洋洋得意地说着。 周法宏看着他撇了撇嘴:“你就往高处蹬吧,看哪天一跟头载下来摔死!” 第九章 末路第一节 金蝉脱壳 第九章末路 第一节金蝉脱壳 我们五大队的接见日前后,网子中队发生了几件事。 除了陆续开放了几个服满刑期的犯人,上来几个暂时还看不出特色的新收外,最有新闻价值的就是小杰调离了五大,去向不明,估计是靠上了新的门子,不过这个门子可能跟屁眼无关,应该是家里使了功夫,小杰的后庭之花已经开臭了,不会有人再惹这个埋汰。 还有,就是高则崇进了库房,开始逐步接管龚小可的帐目。我想,这是朴主任心走出的一步棋,既把老高撤离了狼烟弥漫的劳改前沿,用一堆琐务把他缠住,又等于在二龙的“军旗”旁安了颗倒扣的“炸弹”,抑制一下他们过于张扬的气焰。二龙对这步棋的态度很暧昧 ,但内心一定是相当反感。 老三说:这步棋是走给 大队看的——我开始重用你的人了;也顺便提醒老高——生产和管理上的事,你少掺乎,你管不了劳改犯,你也就管管库房里这堆没头没脑的死材料。 按这里流行的说法,我的改造生活已经“接近尾声”,逐渐地可以进入休养生息阶段了。即使一般犯人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人了,只要不太“把儿闲”,从管教到杂役,都开始松一把手,睁只眼闭只眼了。这一段日子,开始自己熬磨自己,开始不断地向往自由 、回忆从前,以往这种感觉是被压抑得很深的,希望越近时,心情反而越加浮躁。 龚小可因为有十一个月的减刑票,裁定下来就可以立马回家,简直已经是在掰着手指数日子了,所以显得比我更烧包儿,几乎天天跑我屋里侃侃而谈,又忧又喜地盼着回家过年,龚小可所忧虑的是出去以后的前途,他很迷惘,不知道以后能靠什么保证自己不再回来。 不过龚小可还没到抛开一切放眼未来的时候,他的一条腿刚跨出监狱的大门,另一条腿却被高则崇抓住了。 高则崇在核查材料和帐目的过程中,一板一眼,择出了不少漏洞,直接就找主任去了,说以前的帐有毛病,和实物的出入必须要龚小可说清楚,不然以后他没法擦这个屁股。 龚小可又急又气,脑瓜顶都要冒烟了。 二龙站出来说:“要乱,也是从日本儿时期就乱过来的,主任,咱就是太信任那家伙了,看来库房这块儿,不管谁管,以后都得勤查着点儿。” 主任责怪龚小可:“你接手的时候怎么没发现?高则崇一上来怎么就查出毛病了?还是你不上心啊!” 龚小可无言以对,二龙说:“日本儿这花屁股帐,也难为老高了,不过库房这么乱,也备不住弄错了,过几天,老高你再盘点一遍吧。” 主任也叫老高先把分发材料的工作搞上手,然后再抓时间仔细盘点,又警告龚小可:“不管从根儿上是你和宫景谁的毛病,现在要是真缺了原材料,你不按规定赔偿清楚了,这个减刑的事儿还费劲了。” 龚小可跟我学这些话的时候,恼恨和痛苦把一张年轻的小脸儿涂抹得一塌糊涂。 “的,老高是人吗?这时候给人家下绊子!”老三一边悠闲地喝着茶水,一边摆出愤愤不平的姿态骂道。 我小声说:“这事儿倒不是没救儿。” 龚小可立刻瞪起眼来,抓住救命草似的望着我:“麦哥你说,有什么法子,我现在是脑袋都昏了,是道儿就想不进去啊。” “找找龙哥吧,让他给小青发个话……” 龚小可脸色开始缓缓地多云转晴,终于笑道:“对呀!龙哥白天还告诉我要想辙赶紧想哪,敢情这个‘辙’就在他那里!我现在就去!” 我看龚小可跳下铺,笑着提醒他:“帐上那钱,就别想自己留着啦。” 龚小可边往外走,边笑道:“这个弟弟太明白啦!” 老三略微有些不爽地埋怨我:“你给他开这个方子干嘛,让他们折腾去呗,看谁笑到最后。” 我说:“小可不是我老乡嘛,平时又没矛盾,这时候不点他一下,把光明大道盖自己肚子里,我也不好意思嘛。” “出去以后,谁认得谁,没必要。”老三想看戏的愿望眼瞅着接近破灭,脸上不觉有些憾意。 转天早上,龚小可就喜气洋洋地告诉说:“龙哥答应帮我搞定啦。” 我说:“龙哥答应的事,肯定没问题。” “不过,”龚小可犹豫着说:“不过龙哥说了,他什么好处也不要我的,就是小青说了,要让厂里给带原材料来,得花钱买。” “那是,应该花钱啊,肯定得买呀,人家能白送你?又不是过节慰问,一码归一码啊。” 龚小可苦恼地说:“那堆东西要300块钱,我还差60呢,麦哥……” 我知道这个套儿是自己给自己套上的,事到如今也只能认了,好人好事做到底吧,我当即答应给他贴补60大元。龚小可松一口气,感激地说:“出去以后,我马上给你接见来,看弟弟什么意思吧!” 我跟他慷慨激昂一番,说了些“见死不救妄为人”一类的江湖屁话,心里还是想着那60块钱的事不能跟老三念叨,不然他又要给我讲一大通患得患失的世故了。 两天后,在高则崇眼皮底下,小青从拉货的车上拎下半蛇皮袋子东西, 给赵兵拿进库房,以前这种 易经常在小青和二龙他们之间发生,大家也不在意,可我和龚小可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会心地相视一笑,龚小可轻轻地哼起歌来。 高则崇总要拉屎撒尿,那些原材料就顺利地上了架,单等着老高腾出空儿来盘点了。 高则崇却不着急似的,一心下力气想把近期的帐做好。龚小可憋不住劲,主动去催促他,二龙也说:“就是,老高你赶紧盘点吧,等主任找你了,又要说你吊郎当。” 高则崇叫龚小可在旁边监督着,翻 倒海地盘点库存,结果自然是出乎他的意料了,当即很是窘迫。龚小可不满地说:“老高你这就不对啦?是不是看我减刑回家你有气啊?” “小可你怎么这讲话呢,咱这不都是为工作么。” “雞巴!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啦?”龚小可愤怒地跨出库房,猛一摔门,声震工区,然后一边大骂一边向外走:“的,拿我找乐儿啊,一根儿小线儿也不缺,楞说我帐有毛病,我看是他你脑子有毛病!我这就找主任去,给我平反!” 在李双喜等人呵呵哈哈地乱笑里,龚小可气冲冲出了大门。 第九章 末路第二节 做狗的学问 第二节 做狗的学问 高则崇荣升库管,开头就打了个哑炮,弄得有些灰头土脸,心情郁闷自是不说,回了号儿,又发现“娱乐室”里的电视遥控器丢了,虽然没有破坏形象地发作,也免不了嘟嘟囔囔地骂闲街。 前些天分来的新收,因为只有四个人,就没单开房间,收在二龙屋里过渡着,几天下来,他又烦了,哄出去单立个组,让广澜管起来。广澜很不上心,跟崔明达把何永要过去帮他,自己依旧成天在二龙屋里泡,只欢了荷尔蒙过剩的何永,上窜下跳地跟几个新收撒欢,足足地过着“组长助理”的瘾。 新收里有个叫“皮蛋”的小子分来跟我们穿灰网,皮蛋犯的是绑架罪。按他说的,自己应该算英雄了:“我带几个老乡给一小包工头干水暖,的完活儿了不给钱,一拖就拖了8个多月,那几个老乡天天奔我要钱,我给要急了,就带俩哥们儿把那傻给弄出来了——,不给钱甭想回家!最后公安局的楞说我犯法!这都他什么世道?要自己的钱楞犯法!” 周法宏笑道:“看了么?又一个喊冤的。” 何永喝道:“皮蛋,干活!哪那么多屁话?那点事叨叨多少遍啦?咋不冤死你哪?!” 皮蛋赶紧闭嘴。 疤瘌五笑着说:“永哥真有点儿当领导的意思。” 周法宏笑道:“永哥在外面比这还猛哪,听说有一回一个人跟二十多混混拼起来了,输赢咱不说,反正打了半天,永哥楞没倒下——最后一打听,敢情让人绑电线杆子上打呢。” 皮蛋先是佩服,听到最后,破口笑起来,何永立刻照头上一巴掌:“笑你的脑袋!干活!新收没有新收的样子不成!” 我笑着警告他说:“你对我们农民老大哥客气点儿。” 周法宏问皮蛋:“最后钱给你们了没?” 皮蛋先看一眼何永,小心翼翼地答道:“给了。”然后又激动起来:“那几个老乡好啊,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我呢,我他跑这织鱼网来了!”头上又挨了何永一拳,马上熄火了。 我调侃何永:“看你这么卖力,将来这个组长还不是你的?” 何永大咧咧地说:“哼,我就不信小米没有熬出锅沿的时候。” “当心糊锅底。”疤瘌五闷闷地说。 正边干边聊着,李双喜跟傻狗突然热闹起来了。傻狗在那边正不服气地叫:“我干不完活儿,没法过啦!我还不如死,我还就不怕死!”李双喜抄起一个还没整型的网笼,正狠狠地砸向傻狗:“吃钉子?你他咋不吃炸药啊!拿这个吓唬别人行,吓唬我?我裤裆里随便拔下根毛儿来都比你岁数大,还能让你叫雌了?你他接着吃啊!” 何永立刻兴奋起来:“呵呵,傻狗也玩狠的啦,跟疤瘌五大哥学哪!” 疤瘌五不屑与傻狗为伍,当即说道:“他那套,顶多是我晚上拉出来的废物。” 我没搭理他俩,眼看着广澜笑着凑过去问:“傻狗真吃钉子啦?” “我还骗你吗?广澜哥。”傻狗似乎在讲一件关乎个人名誉的事儿,一脸真诚。 赵兵在旁证明道:“是吃了,我眼看着他吃的。” 广澜笑道:“谁要再问你,别那么说啊,你得说‘我眼看着他吃,想拦没拦住’,嘁,跟了龙哥这么久,这个话不会讲?”然后又笑着看傻狗:“到哪了?到屁眼了么?” 傻够扶着胃口,皱着眉头说:“好象还没进肠子哪。” 李双喜骂道:“广澜甭理他,瞧他那个狗行,吃半天吃一寸长一小钉子,还跟我充好汉哪,你咋不赶紧死?” “死了我那遗产也不是谁都能惦记的。”傻狗说。广澜立刻笑骂了他一句“二百五”,李双喜手里的网笼子又搂头砸了下去,傻狗起手招架,一边叫到:“你别我啊,出了事儿你负责!” 好多人和李双喜一起笑起来,李双喜哭笑不得地骂道:“,威胁起我来啦!我过的桥比你跑的路还多哪!行,我就放开量让你折腾,钉子不够,上库房找老高领去,我看你有多大肚量。” 傻狗耍赖道:“我肚子疼,干不了活了。” 李双喜指着他鼻子说:“一个活儿也减不了,给我老实干!吃个小钉子还当事儿了?回头上伙房给你弄把烂韭菜叶子吃下去,晚上就裹出来了,吓唬二傻啊?” 广澜也拍了傻狗脑袋一下:“傻小子,这招早过期啦,,还你吃钉子,土不土?” 李双喜招呼大家各自干活,又告诉广澜甭给傻狗脸:“让他一个人慢慢消化去!”然后扔下傻狗溜达别处去了,广澜也笑嘻嘻地去了库房。 没多大一会儿,二龙就过来了,问:“傻狗,钉子硬么?” “硬。”傻狗摸着胃口说。 二龙叫他出来,问:“钉子在哪呢?” 傻狗犹豫着,指了一下胃口下方,二龙急速地捣上去一拳,傻狗立刻叫道:“哎呦龙哥,钉子尖正冲外哪,”大家笑起来。二龙道:“我正好给你打出来啊。”然后又是一拳,则拳被傻狗一躲,只挨了一个皮毛。 二龙不理他,吩咐赵兵:“去,给他拿钉子来,你们农村钉棺材那大钉子,库房还真有两根。” 赵兵笑而不动,傻狗做出小丑的笑脸苦涩地说:“龙哥你太狠了吧?” 不料二龙突然变脸,猛地打出一个摆拳,重重地打在傻狗的脸上,傻狗笨重地倒在案子上,二龙骂道:“给你好脸太多了是吧?你以为你是谁?你算个雞巴算个蛋?敢跟我这里充大个儿的,口味还挺刁,吃钉子啊,你他跟谁叫板呢?给我搅局儿是吗?” 傻狗没被而龙这么严肃地“逗”过,一时有些晕乎,捂着腮帮子爬起来,又困惑又委屈地辩解:“龙哥我不是冲你,我是干不完活儿,老李还跟我死贴……” 话没说完,广澜从后面过来,抡起镐把就砸在傻狗背上,“吭”地一声,象打在一个大沙袋上:“给你脸给够了,开始给龙哥找事儿是吗?” “起来!”二龙吩咐。 傻狗呲牙咧嘴地爬起来,佝偻着身子站在二龙面前,二龙用拳头一边“砰砰”凿着他的脑袋,凿一下训斥一句:“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了!摇完尾巴你想咬人了是吗?吃钉子!示威!示威!……” 正在这工夫,朴主任突然走了进来,一看这阵势,马上绷起脸喝道:“杭天龙,你们又干什么哪, 广澜你还大棍子拿着!” 李双喜赶紧指着傻狗赔笑道:“主任,这小子抗拒改造,吃钉子自残。” 主任脸色一变,赶紧追问情况,当得知傻狗只顺进肚子里一根小钉子后,立刻怒冲冲上去给了傻狗两个大嘴巴:“你他混蛋!跟我这里搅乱是吗?缺心少肺的玩意,作弄自己就显你英雄啦!”然后吩咐杭天龙:“打饭时候跟炊厂要把韭菜叶子给他吃了!” 看来吃韭菜叶往外排钉子的土法,在监狱里还挺流行。 “李双喜,他的定量一个不能少,绝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谁是他组长,回去给我看紧了他,先内部严管一礼拜,上厕所都给我打报告,派人盯着!再不老实,关学习 班!关独居!”说完,气哼哼地奔管教室走去。 看着傻狗一脸无依无靠的可怜相,我说:“傻狗没料到龙哥真跟他掉脸儿啊,这下傻眼了。” 周法宏小声说:“他就是忘了自己是条狗啦,好狗得在主人需要的时候才窜出去咬人,他可好,光为了自己招摇,看谁不对乎上去就呲牙,惹了事儿,还不得给主人找麻烦?哼,挨砸也活该!这种人,早晚跑不了这一遭。” 我抬眼看看脸色郁的何永,觉得周法宏这话欠考虑,也就只是笑笑,没搭言儿。 第九章 末路第三节 尘埃落定 第三节 尘埃落定 傻狗把自己折腾翻个儿了,一下子从二龙的“专 ”推广成了群众演员,二龙也似乎觉得他无趣了,很少再安排他的娱乐节目。傻狗一下子仿佛成了旧社会里一辈子没唱红的老戏子,色衰后孤零零被抛弃在大街上。李双喜这样的人更是不再给他好脸色,逮机会就敲打他一顿,大泄私怨。崔明达也绝口不提调傻狗过他屋里去的话了。 不过傻狗不演节目后,生产上确实看出进步了,主任来了解情况后,满意地说:“你他就是贱骨头,不打不吓唬就磨洋工、扯后腿,给你点光还憋着灿烂。怎么样,钉子也吃了,产量也上去了,你是干不了吗?——装王八蛋!” 主任自然不会了解,这一切都是托二龙的福。傻狗心里明白,嘴上不敢说,只有闷头吃骂。 不过,除了李双喜,傻狗似乎毫不记恨二龙他们几个,依旧上了发条似的冲他们可劲儿地摇尾巴。偶尔被二龙顺马由缰耍弄一次,也比以前更加殷勤地配合,可惜二龙从他身上好象再也找不到充足的乐趣了,傻狗自作主张跟老李挑战那一把,叫二龙吃了死耗子似的恶心。 老三说:“二龙也看出来了,傻狗这样的只能玩玩,不能 ,给光多了,他不分左右,见了窟窿就敢往外跑光,不压住了,早晚是个祸害。” 我说:“何永呢,不也一个德行?” 提到“何永”俩字,老三气就扑扑往外冒:“那怪将来更没个好儿!” 我笑道:“不过傻狗跟何永也算两员虎将了,够生猛,二龙大概也不会太难为他们,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呢。” “哼,疤瘌五当初不比他们猛?猛管屁用,没脑!没脑的‘猛’,就是一个‘祸’字。想在劳改队里立威,得看准时候,上边需要你出头的时候,就会给你折腾的空间,要不给你这个空间,你一抬头儿准撞铁笼子上不可!” 我笑着感叹道:“归根结底,政府掌握着全局啊。” 老三无奈地笑笑,痛定思痛地说道:“想想看,这半年多,林子喀嚓一拍,就拍走了好几个月刑期,二龙跟广澜前后脚进了独居,连丢了一个局级一个积极,都是自作自受,屁眼小杰也给倒腾走了,疤瘌五、胖子到傻狗,一个折腾得比一个欢,最后也是一个比一个惨。这里面,一人一根搅屎棍,搅来搅去搅自己,让别人不舒服的,自己也没一个滋润得起来。又到年底了,该争的也争完了,估计得塌实一阵儿啦。再有那不知死的冒泡泡,也肯定是让上边速战速决给了结了,翻不起大来啦。” 的确,这一年又要终结了,能折腾的都折腾过了,该倒霉的也倒了霉,该打压的也打压了,该敷衍安抚的也敷衍安抚了,象赵兵那样撒泡尿浇出块金砖来的,也躲边儿上偷着乐去了。主任似乎有些疲惫的满足,二龙也自觉索然无味似的,估计他回想起这一年来,也是郁闷多于惬意。 而新的一年,对二龙也未必乐观,光是身边戳一个高则崇,整天在库房里当电灯泡,就够他烦了。 不过我想,老高最终要落个好结局,几乎也是奢念。他似乎不懂得一个道理,不知道要先遵守规则,才有机会在遵守的基础上“创新和改良”,他的目的只是昭然若揭的“颠覆”,异想天开地想做掘墓人。他兴冲冲挖坑时,周围的人也拿着铁锨围过来,他们等着他挖好了坑,就把他踹进去埋上。 我把我的想法跟老三说了,老三马上责怪我把老高看得太高了:“就他还掘墓人?他顶多是根新的搅屎棍,他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否则他找什么门子?就算他当了杂役,过不了几天,他就得变得比二龙还黑,要不就得乖乖下台——老高那套活,在外面行不通,到里面就更是狗屁不如啦,简直一跳梁小丑!” 我说:“只要政府跟杂役配合好了,都秉公办事,这劳改队也不过就跟国家工厂似的,也就是工人没有自由 罢了。” 老三笑道:“我看你快走了,这脑子又开始理想化起来,要这样,这两年牢不白坐了?” 我惭愧地笑了。我知道我应该惭愧。 我还知道在触手可及的将来,这一切都将与我无关。 第九章 末路第四节 空穴来风 第四节 空来风 我一直以为,减刑的场面会让我异常激动,然而没有。 12月下旬的那天下午,当我和龚小可一起走到主席台前排队时,心情很平静,仅有一种假想中的兴奋让自己的脸不能刻板,一切该做的铺垫都已完成,需要的只是履行一下大家喜闻乐见的仪式,仿佛一场奉子成亲的婚礼。 我被减刑8个月,和预料的一样。 龚小可减刑11个月,两天后就回家了。临行前还在信誓旦旦,要回来看我,我说真的不必,他很听劝,果然一直没有来,这是后话了。 减了刑,按规定,我下月中旬就应该离开,然后在“出监队”打理最后一个月的残刑。 听说出监队很舒服,简直就是大墙里的桃源仙境。那里没有争斗,没有谋,所有人都有着美好的心情,象历尽纷争后,在将死时面对天堂时的感受。 我一颗红心不在岗的时候,犯人里突然流传开一个小道消息,说年后监狱要成立一个新的严管队,把各监区里的反改造分子和吊郎当分子、讨人闲分子都集中过去,由得力警员24小时轮流职守管教,监督劳动。 这个严管队和已经被废除的老严管队不同,原来的严管队,也叫“集训队”,才真的厉害,有资格进去的,都是各队折腾得出格的犯人,提起名字来一个个也算如雷贯耳,一旦进了那个集训队,如果没有关系托着,再硬的好汉子也先打出屎来,那里的队长和杂役才是真的魔鬼哪。 而这次的所谓严管,只是一次集中的劳动教育,并且严管后的犯人不再归队,就留在新成立的监区里了。不论从人员成分还是管理模式上,听说好象都跟传统的“集训队”不同,要正规和“轻松”得多,似乎是一次有针对的集中整纪,谁出毛病整谁,而不象以前那样“一户多生,全村结扎”。这个方法,如果可以实践的话,虽然监狱方面有难度,但对大多数积极追求改造却经常要代人受过的犯人来讲,倒是再公平不过。 这些当然跟我没有任何瓜葛了,但老三却急得寝食不宁。二龙告诉他,这批人的内定名单已经下来了,还鼓励让他不论遇到啥情况,都得挺住,不能砸了“爷们儿”的牌子。 老三追问是不是有他,二龙就不说了,只一个劲暧昧 地笑,弄得老三心如兔撞。 老三跟我说:“估计有我,的老朴,够黑呀,他是嫌我占着位置榨不出油水,又拉不下脸来硬下我,逮这么个机会把我踢出去啊!” 我笑道:“可能不大,二龙拿你找乐呢,你还不知道他?” “哼,弄好了还是他跟老朴一起想的辙哪,好给他自己嫡系挪窝啊。,我算彻底心凉啦,什么江湖义气,全是狗屁,你让他占了便宜,他就说你够意思,不然你就是王八蛋。”老三愤慨一通,决绝地说:“我找主任去!把我当烂胶泥捏着玩儿?他看走眼了!” 我劝了几句,说:“现在没凭没据的,你去了不白挨撅?” 老三说:“等名单真的敲定了,就晚啦,他来个一退六二五,就说是大队的决定,我怎么办?就得早出招儿,人怕 心啊,就是名单里没有我,跟他多 流也没亏吃。” 我想到了我没有被撩上去的一个月刑期,不能再劝阻他了。 老三冷子跑去了办公楼,很快就回来了,郁闷地说:“的,老朴一句话就把我噎回来了,他说哪听来的谣言?我都不知道呢你楞门儿清?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闹不好,还真是谣言呢,二龙这丫的,又搅乎呢。” 我笑道:“这事儿最早是谁说的?” “谁知道怎么就传开了,的我也是缺项电,怎么这么容易就上套儿了。” “那是因为你太在意。”我笑道。 老三算放心了,不过还是告诉我:“二龙这是给我探话呢,告诉我如果真有这机会,就可能把我踢出去,小子这一手够啊。我得小心点儿了。” 事情一过,我发现老三并不急于揭穿这个谎言,而是跟大家一起继续兴风作,弄得不少人纷纷自危,棍儿和猴子不用说,甚至李双喜和胖子也开始闹心起来,主动找二龙去谈心,希望到时候能在主任面前多言好事。老三只是偷着乐。 转眼就到了历年,照旧放假一天,包饺子,包小人,也被人包。 何永今年掌大灶,带着小包工头皮蛋,在那里欢腾乱叫着指挥,老三骂道:“这种怪,永远不能让他得势,给他根雞巴毛他都当指挥刀。” 虽没太在意,不过傻狗好象很惨,没有人跟他搭伙包饺子,自己又不会干,据说最后把面和馅全倒厕所里了,泡了两袋方便面正吃得啼里吐噜响,被喝得醉醺醺的二龙过去踹翻了饭盆儿:“有肉倒了也不给别人,你他够毒啊!” “娱乐室”里老高牌电视的室内天线被掰走了,气得高则崇弄了根铁丝支棱在那里凑合,估计这个电视在新春佳节看联欢晚会之前得疯掉了。 提工以后,场面依旧是紧张混乱,有权利叫的还是欢欢地叫,有资格闹的还是疯疯地闹,而被沉淀下去的大多数人,也并没有在沉默中爆发或者死亡,他们在沉默里继续沉默着,如我先前知道的一样。 两千零二年的第一个接见日,也是我在五大队的最后一个接见日里,我已经开始和家里商量出去以后的打算了,最后的计划是:先好好地休息两个月再说。 我知道家里除了心疼我,也在怀疑我迅速和社会“接轨”的能力。 接见回来,听说又有两个家庭被勤劳可恶的日本儿走访了,可惜他不仅没有收获一分钱,还被已经接到警报信的一家野蛮地修理了一顿后,扭到派出所去了。何永兴奋地说:“的,弄好了能接鬼子新收啦!” 没关系,跟我都没关系了。我在这里,没有留恋,也用不着假惺惺地思索,我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一个星期内,估计我就要离开亲的“五大一”了。 跟一些相干不相干的人,老三也好,周法宏、蒋顺治也罢,该说的道别话都提前说净了,给我的感觉是,这些人在以后都是我的铁朋友,不论有什么事情,只要求到他们头上,他们都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如果相信这些的话,我肯定是脑子进水了。 不过,我总觉得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利落。于情于理,我都该单独去跟二龙打个招呼,告诉他一个连脚后跟都已经知道的消息:我要走了。我似乎意识到,二龙应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第九章 末路第五节 皆大欢喜 第五节皆大欢喜 我不知道我去见二龙之前,为什么会犹豫好久,在他的门前溜达了几圈后,听到里面没有群雄慷慨聊天的声音,才敲了敲门。 也许我很看重这最后的一面? 我明白二龙对我的态度应该是暧昧 的,我们之间有一些不能去解释的隔阂,我完全可以抛开他的存在,一走了之,我也并不打算将来还能见到他。不过那样,我心里会一直有些不完美的感觉,莫名其妙的。 蒋顺治来开门的瞬间,我看到了二龙正躺在铺上,似乎想直起身,而且脸上闪过一丝光彩似的。不过他没有真的起来,直到我明确说出我是来向他辞行的。 二龙关了电视,我随手拉把椅子坐在他铺边上,二龙的铺垫着很厚的褥子,估计至少有五六层,我开始理解他为什么每天会有那么多热量需要发散了。 我走过场地递了棵“红山茶”过去,我知道他不会接,他只中队里唯一的“中华”。没想到他接了过去,叼在嘴上说:“麦麦的喜烟我得。”赵兵立刻先我一步,利落地给他点上了。 我开宗明义地说:“龙哥,我知道你一直很照顾我。” “恩,没帮什么忙,有老耿罩着,你也不用求我什么。” 我赶紧说:“哪里,老耿罩官还罩得了私?在队里这么长时间,你一直给我留着量呢,处处松把手儿,我嘴里不说,心里明白。” 二龙笑了:“我为嘛给你留量呢?” 我笑道:“还不是龙哥宅心仁厚嘛,我借了跟龙哥一拨下新收的光了。” 二龙不置可否地笑笑,喝了口茶,和随意地说:“关键还在你自己会混,不把儿闲。你刑期短,是一门心思往社会上奔的人,知识分子啊,要不,冲你这个人,我倒真想拉你好好玩一把呢。” 我心里很舒服,嘴上谦逊道:“就我这脑子,混不上道啊,真让你拉扯,还不把你拖累烦了?” “唉,你是没遇到好人,老三把你活活耽误了。要放我屋里,你就是一宰相的料儿,周恩来呀!” 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这么惊险的话他也敢说?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是老三救了我,让我无意中丧失了为虎作伥的机会。 “我愿意跟知识分子 朋友,汪卫那样的不行,得又臭又硬才好,再讲点流氓 道儿就更齐啦。你看我什么时候给关之洲那怪鸟使过难?不过也甭指望我抬举他,那小子太他,浑身上下全是尿碱儿。” 我笑道:“这人是不能太固执。” “跟人堆儿里混,就得牙好,牙好才咬得过别人嘛,哈,这动物里面就数人不是东西,欺软怕硬,见便宜就伸手,你没有好牙不成啊,成天酸文假醋的不先把自己牙倒了?还怎么跟人斗?” 我连连点头,一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表情。二龙嘲弄完了关之洲,又夸了我几句,预测我“有前途”。然后问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办不了的事要他帮忙,我果断地说:“没事儿,今天过来就是跟龙哥道个别。” 二龙舒心地掏出棵“中华”给我,说:“行啊,心里有龙哥这两个字就成,我这心里也豁亮了,没看打眼。” 二龙吩咐赵兵:“从我这给老师拿两盒烟,麦麦你下了出监,先把门面撑起来,回头我递个话过去,让你舒舒服服过出监——给我面子的人我就得让他风光!” 我赶紧拦赵兵:“龙哥,你太客气了,让我受不了。出监那帮,也配咱给他们上烟?龙哥你还不放心兄弟的能力么?给咱自己人垫个话过去就成了,省得到时候没个照应。” 二龙也没太较真,我站起来告别,顺便笑道:“蒋顺治,跟龙哥好好混啊,龙哥,安徽是我原来一个号儿的,您多担待他点儿。” 二龙说:“这傻也是一茅房里的砖头。” 我笑着走了,蒋顺治和赵兵一起送出来,二龙还在里面说:“明天我跟主任说,你甭干活儿了,这两天再有嘛事说话!” 这一访,访得我神清气爽,走到自己门口时,才笑自己不过一个俗人。 转天,主任果然让我歇了,在号儿里,洗洗涮涮,看看书,补补觉,悠闲了几天后,直接从监教楼下了出监组,没来得及跟任何人再打招呼。 尾声 出监队和入监队都归教育科管。 和入监组的情形相似,检查完行李后,我们蹲在教育科的监区楼道里,白主任在形象上没有任何突破,还是拿个小本子,坐在一个小课桌后面,跟我们慷慨激昂。不过这一次,大部分犯人的表情都有些散漫,搭不理地,好象在问:“喂,你是谁呀?卖什么野药儿?” 在出监队呆着果然爽,每天都看着有人办手续,然后从这里消失。我从未这样计较过日子的流逝。 自由 的门缝向我敞开得越来越大了,我每天都在 思乱想,没有一个确定的思路,只有喜悦弥漫。偶尔想起中队里的人,感觉也淡漠。 终于捱到了最后一天。 出监之前,每个人都要狠狠地洗个澡,没人想把一身晦气带走。 当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被我兜头浇下时,我赤的身体舒畅地挺拔起来,每个寒毛孔好象都扩张开了,我紧闭双眼,感受着逐渐袭来的凉意,然后舀起一盆水,重新举上头顶,让它缓缓地淋下, 顺的水流,滑过面颊、颈项、肩背和腰腹,最后从腿脚溜开,轻歌着注入下水道,我细致地体验着整个沐浴的过程,一些岁月的痕迹,一些缭乱的声像,似乎也被轻轻地洗刷着。 钻进被窝的时候,脑子里已经不再 思乱想,一种喜悦的新生的混沌把我包围,我知道当我试图思索某件事时,就会有更多的事情被遗漏,我想我要失眠了。 ※※※ 直到转天早上,才发现自己曾经睡着了,并且没有做梦,看窗外,是个晴天,象我希望的那样。 我穿上了家里送来的新衣服,皮夹克的毛领子叫我的脖子感觉到某种陌生的 暖,弯腰把双脚塞进新皮鞋里,形象一变,感觉立刻就不同了。 早饭吃得心不在焉,我开始不断地往外探头,心里骂着管开放登记的张老头效率太低。 等啊等,当我的名字终于响起时,我第一次感觉到“麦麦”两个字是那样悦耳。我忙乱地跟他们告着别,冲了出去。 张老头对着登记表验明正身后,把帐上余留的几十块钱 给我,我在登记表上签了字,然后跟着张老头往外走。下了楼,一眼看见老三正在楼口逡巡,见我出来,马上迎了上来。 张老头见多不怪,让我们说了几句互相珍重的道别话,才催促我开拔。 老三和我一握手的时候,我感到手心里多了一样东西,他顺嘴告诉我:“我明年第一拨减,老朴说啦!” “那我等着给你接风。”边说,边偷偷把手里的东西塞口袋里了,硬硬的一个小片,象一枚硬币,我没敢看,怕叫张老头没收。 一路走着,突然发觉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和不值得留恋,天很蓝,光也明媚柔和。走在路上,感觉一切都那么美好。 呼吸着充满细小尘埃的空气,我知道墙里和墙外不会不同,但人们更愿意相信外面的世界更加美好。我现在就要回到我曾经的美好世界里,一个同样充满尘埃的空间。我只希望我能够把自己身上“多余的尘埃”和晦气留在这里,尘埃多了,连太的蓝光也阻隔掉时,就成了不能容忍的罪恶。 出了第一道铁门,张老头骑上一辆破二八车在前面带路,穿过一段荒凉,终于望到半敞的大门了,外面的光线似乎比这里明亮好多。我加快了脚步,张老头回了下头,把车子蹬得也快了些。 我终于站在了大门前。 张老头支好破车,招呼我跟他过去。一个胖警察跟张老头做了个什么手续,很快从窗口喊;“麦麦。” 我答应一声,上前接过他递出来的《释放证》,我的手好象有些抖,或许没有抖,是我以前以为这个时候应该抖一抖的暗示效应吧。 我迷惘地看一眼张老头,他笑道:“——走吧?” 我掉头就走,一步跨到大门外,一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啊! 路边停了好多车,还有些卖糖葫芦和早点的小摊位,琳婧正抱着女儿从不远处奔过来,后面缓缓跟着辆桑塔那,我大步流星迎过去。 旁边一个卖茶叶蛋的胖老太太笑着喊:“傻儿子,出来啦?” 我笑一声,觉得这大或者天生豪爽,或者年轻时是一女混混。 几个朋友从车上下来,和我紧紧地拥抱,然后把我塞进车里,琳婧和女儿坐在我旁边。我欢呼道:“回家!” 一直没有熄火的车子立刻冲了出去。 我得意地笑了一下,把手伸进裆里,大根上,紧紧绑着两本日记呢。 马上又想起来,赶紧掏出老三给我的东西,站在手里一看,马上心中一暖——那是一个心型项坠,用粘在一起的两枚硬币细细打磨成的,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小鸟。 把项坠握在手心里,我顺着后车窗向来路望去,监狱的高墙铁网正逐渐地向后退去,越来越远,越来越矮。光在我的眼前晃动着,仿佛明亮的错觉。 我突然有种恍惚的疑问:四面墙,真的出来了吗? 墙里的还在继续,墙外的才刚开始。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