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塔龙传奇:塔龙 作者:朱莉·柯格瓦 内容简介 很久以前,龙陷入灭绝的边缘,差一点被圣乔治秩序战队这一传说中的屠龙组织屠杀殆尽。于是,龙开始幻化为人形,成立塔龙组织秘密地壮大自己的力量,他们希望在人类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掌管整个世界。 安珀希尔和丹特希尔是一对龙族兄妹,他们为了潜入人类社会而接受了各种训练。安珀希望在塔龙确定她未来的位置之前,能像一个人类少女一样度过一个自由的暑假。但是命运是一个视角的问题,一条独兽的出现,挑战了她对塔龙所有的认知。安珀决定与她的命运作斗争,但这时,她和她的哥哥遭到来自圣乔治的追杀。 士兵加勒特的任务是寻找和消灭所有的龙,特别是塔龙最新安排的潜伏者。但是他在确认目标之前不能采取行动,他不能确定安珀是他的目标。面对安珀的勇敢、自信以及所有人性的欲望,加勒特开始怀疑秩序教给他的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并且决定为了寻找塔龙的真相而放弃一些东西。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 珀 “安珀,你父母什么时候过世的,是什么原因?” 我闷声不响,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透过车窗的有色玻璃,新月湾小镇在耀眼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黑色轿车里温度很低,空气不流通,司机偏偏又设了童锁,我没法打开车窗。被困在车里一连几个钟头,我真想逃出这间移动牢房直奔阳光下。车窗外,路两边挺立着棕榈树,人行道边,光鲜亮丽的别墅与历经风霜的灰色棚屋毗邻而居,棚屋上打着各种招牌广告,食品、T恤衫、冲浪板蜡,以及其他商品。 越过人行道,隔着一片耀眼的白色沙滩,就是金光灿灿的太平洋,海水透明得如蓝绿色的宝石,波浪翻滚中晶莹闪烁。海边到处是尽情嬉水的人,多得数不清。 “安珀,听见我说话了吗?请回答。” 我叹了口气,在冰凉的真皮座椅上重新坐好,“我们七岁的时候,约瑟夫·希尔和凯特·希尔死于车祸。”答案我背得滚瓜烂熟。后视镜中,司机眼神冷漠地注视着我。坐在副驾驶座的拉姆西先生连连点头表示肯定。 “接着说。” 安全带绑得很不舒服,我扭扭身子接着说:“他们去看百老汇音乐剧《西区故事》,回来路上被一个醉鬼的车撞了。我和哥哥就搬去跟外祖父母住,后来比尔外公得了肺癌,没法再照顾我们,我们就搬来这里跟阿姨和姨父住在一起。”说完我又偷偷眺向窗外,远处有两个人踏着冲浪板上下翻飞。生长在尘土飞扬的沙漠一角的我,从来没有体验过冲浪的感觉,此时好奇心顿生。我一直认为翱翔空中、翼下生风是无可匹敌的感觉,此刻似乎觉得冲浪或可与之媲美。变成人身的我,真不知道将如何度过这个假期。汽车飞驰,冲浪的人消失在视野中,我想,人类对于错过之事一无所知,其实也是一种幸运。 “很好。”拉姆西先生心不在焉地低声回应。我想象着他盯着那台从不离身的平板电脑,翻看我们背景资料的样子。“那么,丹特,你们来新月湾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的双胞胎哥哥镇定地拿下耳塞,按下苹果手机的暂停键。他天赋异禀,沉浸于音乐或电视节目的同时还能清楚地知道周遭发生的事情。而我就没有这种能力,哪怕有一点点事情让我分心,老师都得敲打我的脑袋才能惊醒梦中人。“为了观察与融入这个地方,”他的声音平静淡定, “学会如何与人类打交道,成为人类,融入他们的生活,让他们相信我们也是人类的一员。” 我白了他一眼,他与我对视,肩膀微微一耸。我和丹特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双胞胎。我们确实同岁,长得也很像,都是扎眼的红头发和绿眼睛,从我记事起就和他在一块儿。但实际上我们并非一母所生,甚至都不是母亲所生。我和丹特是罕见的一窝双卵,我们种族一般都是一窝一卵,因此即使在自己种族当中我们两个也显得格格不入。我和丹特同时被孵化,一起被养大,正如大家所知,他是我的双胞胎哥哥,是我唯一的朋友。 “嗯。”听到我们对编造的身世倒背如流,拉姆西先生又接着翻看他的平板电脑,而我继续望着窗外。 我们驶离主干道,大海渐渐远离视线,闪闪发光的海平面慢慢下降。汽车开上一条岔路,道路两边排列着赏心悦目的白色与玫红色相间的别墅,四周环绕着修剪整齐的草坪和棕榈树,有些民宅非常高大,我不由得瞠目惊叹,如此高大的建筑,我只在电视上见过,还有开始了解人类时,在老师课堂上放的纪录片里看到过。在那些课堂上我们还学习了人类的生活方式、行为方式、家庭结构和语言。 现在,我们将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想到这里,我又一阵兴奋,于是愈发急迫,我想下车,想去看、去触摸、去感觉,然后亲身体验车窗外的一切。此前,我生活在一个地下世界里,从来没见过外面的样子,后来在大盆地中央的一个私人学校学习,方圆数百里没有人烟,只有我和丹特还有老师为伴。那是一个安全的世界,远离人类窥探的眼睛……当然,也是地球上最了无生趣的地方。我又扭扭身子,不小心碰到了前面的车座靠背。 “安珀,”拉姆西先生语气不悦,“坐好!” 我绷着脸,交叉双臂,重新坐好。坐好!冷静!安静!这些都是我生命中最熟悉的字眼。虽然老师竭尽全力地培养我哪怕多一点点的耐心,但我还是难以在一个地方久坐。古板的史密斯先生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耐心,是这个种族非常重要的品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有大把的时间去思考,去计划,去盘算,然后看到想法一个个变成现实。塔龙已经存在了很多个世纪,还会继续生存下去,因为他们懂得耐心的意义所在。所以你急个什么劲儿,小东西?” 我又翻了翻白眼。我“急”是因为真正属于我的时间极少。在我想跑想叫想跳想飞的时候,他们偏偏叫我坐好听好,好好学习,保持安静。我的生活里全是规矩,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固定的时间待在固定的地点,遵守指令不得有丝毫马虎。越长大越是糟糕,我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要按规定来,逼得我时时要崩溃。唯一令人安慰的是,十六岁是一个盼头。到那时,如果符合条件,我就会从无人区的隔离角落“毕业”,开始下一阶段的训练。为了这一天,我尽心尽力,最后得偿所愿被带到这里。我们的使命是“观察、适应、融入”,而对于我来说,从学校出来并且远离“塔龙”才是最重要的。我一直在学习,试图想了解这个世界,现在机会终于就在眼前了。 轿车驶进一条小巷,两边的别墅没有刚才那么高大,可是雅致不减。我们的车在一家门前车道中间停下来,这就是我的“家”,不知道会住多久。我从车窗向外看去,激动地咧嘴一笑。 矗立在我们面前的这栋房子,两边有小草坪、低矮的灌木丛和高大的棕榈树,四周有围墙。房子外墙是明快的黄油色,屋顶深红。顶楼大块的玻璃窗,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前门的拱形门廊,像是城堡的入口。最棒的是,这里与相邻房子之间隔有距离,从两栋房子之间,能看见那闪闪发光的海水,大海就在后院那里!我在心里欢呼雀跃。 此刻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一把推开房子的后门跑到沙滩上,然后纵身跃入那片一直在召唤我的大海。可是我们的陪同,拉姆西先生,坐在车里看着我们,尤其是我,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在这里等着,”他发出命令,张着两个大鼻孔,咄咄逼人,“我去通知监护人你们到了,在我回来之前,哪里也不许去。” 他打开车门,一股令人陶醉的温暖空气吹进来,带着大海的咸湿味道。车门很快又砰的一声关上,拉姆斯先生大步流星地踏着斑驳的砖面小道,朝眼前的房子走去。 我用手指敲击着真皮座椅,局促不安。 丹特伸长脖子,扶着我的肩膀,看向面前那幢房子,惊呼一声,“哇!”他压低声音,“终于可以不用再上私人学校,不用每天六点半起床,不用被困在渺无人烟的地方了。” “再也没有课堂,没有自修室,没有什么评估团每个月都来看我们修习的如何。”我回头朝丹特咧嘴笑道。司机看着我们,听着我们的对话,可是那又怎样?“十六年了,我们终于可以开始自己的生活,终于自由了!” 丹特轻声笑道,“我倒没有你想得这么多。”他轻轻拉着我的一缕红色头发,低声说,“记住,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混入人类,研究他们,并与他们融为一体。这只是训练的另一个阶段。别忘了,暑假一过完,我们就要上高中二年级。更重要的是,真正的老师就会过来,帮助我们寻找融入人类的突破口。现在顶多算是一个短暂的休息,你就好好享受吧!” 我对他做了个鬼脸:“我就是打算好好享受!”我的确是享受了,丹特都不知道我有多享受。我厌倦了规矩和隔离,厌倦了旁观这个世界,厌倦了塔龙,还有那无数条规章制度和限制。这些东西通通被抛诸脑后,只有这个暑假属于我,好多计划,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暑假一结束,我们又得重回轨道。这个暑假,我要好好地过一回! 可是我得先从这辆讨厌的车里下去呀! 大门又开了,拉姆西先生招呼我们过去,司机并没有打开童锁,而是自己下车帮我们开了门,丹特先下了车,然后我移过整排座位,跟着下了车,司机放我出来的时候,我真是迫不及待,连蹦带跳。 双脚一着地,我的双臂便举过头顶,张开嘴大口呼吸,这充满阳光味道的空气温暖了我的皮肤。我已经爱上了这里的气味,以及大海、沙滩、浪花、滚烫的人行道、远处海浪轻轻拍打沙滩的声音。真想知道如果我甩开拉姆西先生和我们未来的监护人,头也不回,一步三跳地奔向大海,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安珀,丹特!”拉姆西先生站在门廊下面,朝我们招手,我叹了口气,走向后备厢准备拿我的包,司机制止了我。 “安珀小姐,我来拿行李,请您先进去。”司机严肃地说。 “你确定吗?我自己可以拿。”我走过去的同时伸出手,他往后退让着,转移着目光。我眨了眨眼睛停下来,想起组织里的一些知道我们真实身份的人类都挺害怕我们的。尽管我们很文明,又轻而易举地打入了人类内部,可是我们仍然是猎食者,处于食物链的更高端,他们知道这一点。 “快点,小妹。”丹特叫我。他站在走道一边,两手插在口袋里,阳光下他深红色的头发散发着光泽,看上去一副熟悉自在的模样,“越早见完要见的人,就越早可以做我们自己的事情。” 这句话说到我心坎里,我跟上丹特的步伐来到拉姆西先生的身边,他带我们走进一个漂亮的、光线充足的客厅。透过一扇大大的飘窗,我看见年久失修的尖桩栅栏,栅栏之外就是海滩,一座白色的木质栈桥,还有那片诱人的大海。客厅里的绿色皮质沙发前面站着两个人,在等候我们。 “安珀,丹特,”拉姆西先生向两位点头示意,“这是你们的利亚姆姨父和莎拉阿姨。没有新的安排之前,暂时由他们来照顾你们。” “见到你们很高兴!”丹特总是那么有礼貌,我则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两位监护人,踌躇不前。除了少数明显特征之外,人类对我来说看上去都差不多。但老师教导我们,识别差异、分清每个人至关重要,此刻,我正在分辨他们两个人。利亚姆姨父瘦高个,有一张饱经海风的脸庞和一头红褐色的头发,刚刚修剪的红褐色胡子夹杂着些许白色。他神情严肃,面无笑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挑剔地上下打量着我们,然后微微点头。莎拉阿姨则身材丰满,神情欢快,褐色的头发挽成一个整齐的发髻,一双深色的眼睛像老鹰一样紧紧地盯着我们。 “好了,”拉姆西先生夹着平板电脑,“我的任务完成了。我会叫默里把行李拿到你们的房间。欧康纳先生,如果有紧急情况,您知道打什么电话。安珀,丹特……”他朝我们点点头,严厉地瞪着我,“要听监护人的话,不要忘了训练,评估组会在三个月后对你们进行检查。” 说完他便快速地走出大门,离开了,没有告别,我们也没打算跟他告别,伤离别之类的感情不存在于我们种族中。 “安珀·希尔,丹特·希尔,欢迎你们来到新家。”利亚姆姨父说道,仿佛他之前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他还真有可能说过。“我想你们的老师一定说过规矩了,不过为防止你们忘记,我再说一遍,你们住在这里,我和莎拉是你们的监护人,因此要对你们负责。早餐八点,正午中餐,晚上六点半开饭。你们不一定非得在家吃饭,但是要打电话告诉我们你们的行踪,电话号码你们都应该记住,所以没有理由不打电话。塔龙给你们配了车,你们两个应该都有驾照,但是你们必须要得到允许才能开车出去。午夜一到就是宵禁,没有例外,不要问为什么。当然最重要的一条规矩是,”他眯起灰绿色的双眼,“你们绝不允许变回真身,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允许飞。这里的人类、科技都存在着一些潜在的威胁,会大大增加你们被发现的危险。你们以前的学校在塔龙的地盘上,他们控制着那里的领空,所以你们变身时的危险非常小,但是这里的情况就不一样了,除非你们收到来自塔龙的直接命令,否则绝对不允许变回真身去飞,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心里对这个禁令感到很不舒服,他们怎么能让我永远不要再飞?还不如折断我的翅膀算了。 “如果你们不遵守规定,”利亚姆继续说道,“或者如果我们认为你们不适合人类社会,那么塔龙就会立刻知道,你们就会被评估以判断是否需要回去接受再教育。除此之外,你们来去自由。还有问题吗?” 我有问题。必须只能待在地面,并不意味着我只能待在这里。“那么,沙滩呢?”我问道,利亚姆听了眉毛一挑,看着我。“我们可以随时去沙滩吗?” 莎拉笑了,“那是公共沙滩,安珀,只要宵禁时间之前回家,你想在那儿待多久都可以!事实上,想要跟本地人打交道,沙滩倒是个很不错的地方,那里有很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 她转过身,用一只胖胖的手招呼我们过去,“不过我先带你们去房间吧,把行李拿过来。” 听到她的回答,我顿时心情大好。 ※※※ 我的房间就在顶楼,明亮通风。明快的橘黄色墙面没有任何装饰,大大的窗子,居然就正对着沙滩,景色棒极了! 还嫌之前的美景对我的诱惑力不够大吗?莎拉一走,我就从行李箱里拽出一套两件式泳装和一条牛仔短裤,其他衣服根本懒得拿出来。塔龙给我们准备了许多套衣服,以适应阳光灿烂的加州,套装、短裤,还有凉鞋,应有尽有。为了让我们适应人类社会,他们真是煞费苦心啊! 不过首先,我要把裹在两件衬衫里面的首饰盒拿出来,放在我的新梳妆台上。塔龙为我们准备了所有的东西,包括食物、衣服、娱乐用品,可是这个小小的木盒,旧式的抽屉式样,里面装的是我的私人物品。我用钥匙打开木盒,轻轻推开盒盖,里面那些小小的珠宝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一对戒指,一条金项链……还有我这些年收集的各式旧硬币。我拿起一块水晶,这是某个午后在沙漠里捡到的,我情不自禁地把它放在阳光下,让它在我的手掌里闪烁光芒。这些闪闪的东西是我的挚爱,与生俱来的挚爱。 将水晶放回去,关上木盒,我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着自己。镜子里的女孩一头短短的直发,正在凝神回忆。曾几何时,镜子里的自己俨然是一个陌生人,可是既然这副面容会与我终生为伴,我也就慢慢习惯了。 我起身转了个圈,大步走到门口,用力拉开房门,径直往丹特的房间跑去。 我差一点绊倒在丹特身上,他已经换上短裤和宽松的无袖上衣,头发凌乱,像刚被大风吹过,“哦!” 丹特咕哝了一声,连忙往后退让,一把抓住栏杆撑住身体。他一边揉着胸口,一边懊恼地看着我,“哇喔,我本来要问你去不去海滩,你倒是抢先一步!” 我冲他咧嘴一笑,在学校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们总喜欢互相挑衅,喜欢斗嘴,什么事都要比个高低,“看我们谁先跑到沙滩!” 他翻了翻眼睛,“别闹了,小妹,我们又不在训练……”可是未等他说完我就已经冲到前面跑向客厅,他连忙奋起直追。 冲出大门,我们飞奔下楼,飞身越过尖桩栅栏,拼尽全力向大海跑去。我喜欢奔跑,喜欢任何与速度和力气有关的事情,四肢伸展,风扑面而来,让我想起飞翔,翱翔云间是最激动人心的事儿,无可匹敌。现在,如果能跑赢丹特,那感觉就与飞翔不相上下了。 可惜我们实力相当,几乎同时到达海边。扑向蓝色大海的那一刻,我放声欢呼,突然一个浪头砸向我,将我掀翻在地,浪花四溅,我被灌了一大口咸咸的海水。 丹特蹚水过来拉我,可是我们笑得太厉害,根本无法站稳。我抓住丹特的手,猛地一拉,他和我一起翻倒在地,又一阵海浪伴着沙沙声扑过来,盖过我们的头顶。 丹特扑腾着翻身站起来,甩甩头发上的水,拧干上衣。我也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海浪拂过我的脚踝,快速退去。丹特又好气又好笑,小声说:“嗨,别这样一头扎进大海,总得先把外衣脱掉吧,正常人都这么做。” 我冲丹特一咧嘴,嬉笑着说:“什么?那你可以名正言顺地脱掉上衣,显摆一下六块腹肌了,一年练到头呢!” “哈哈,看! 鲨鱼!”他指着我身后说道,趁我回头,他一把推倒我,又一个浪头砸过来,丹特拔腿就往沙滩上跑去,我大声尖叫,跳起来,跟在后面要拉住他,带着泡沫的海水不断拍打我的脚趾。 不一会儿,我们又热又湿,浑身沾满沙子。我们沿着沙滩走了很远,尽管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人,还是有晒日光浴的,还有不少一家子一起。再往前走,就能看到冲浪的人,他们踏着色彩绚丽的冲浪板,在浪里翻飞,这里的海浪要汹涌得多。我又开始好奇,冲浪到底是什么感觉?和飞翔一样吗?这是我最想先要搞清楚的事情。 靠近沙滩尽头,竖着一个排球网,几个少年在两边来回击球,四个男孩,两个女孩,都穿着短裤或者比基尼,皮肤被晒得很黑,好像生下来就一直待在阳光下似的,女孩子苗条漂亮,男孩子光着上身,肌肉健硕。两块光亮的黄色冲浪板放在一边,说明他们当中至少有两个人会冲浪。我好奇地停下来,远远地看着他们,丹特推推我的肩膀,朝着打球少年那边甩甩头。 “过来。”他低声叫我,一边大方自在地慢慢向打球少年走过去,我皱着眉头跟着他。 “嗯……我们这是要干吗?” 他回过头对我眨眨眼说:“融入啊!” “现在该怎么办?”我看了一眼那几个人,又看看丹特,“难道你就打算直接走过去跟他们说话?该说什么呢?” “我会先说一句‘你好’!” 我惶惑不安地跟在丹特身后,往排球少年那边走过去,就在这时,一个深色头发,发尖染成金色的男孩,跳起来将球扣向对面的一个女孩,那女孩立刻扑地救球,结果球朝着我们这边飞了过来。 丹特接住球,比赛暂停,大家都往我们这边看过来。 丹特微笑着说,“嗨,还缺人吗?”一边打招呼,一边将球扔给其中一个女孩,那女孩惊讶地看着丹特,差点连球都没接住。 他们犹豫不定。我发现女孩子们都瞪大眼睛看着丹特。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丹特颜值极高、魅力四射,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这其实并非偶然,在选择余生以何种面目示人的时候,塔龙的每个成员都会被调适到最高颜值。塔龙组织里没有难看的“人”,我们这么做有充分的理由,因为人类非常在意财富、权力、美貌和魅力,因此他们也更容易受摆布与控制。凭长相,丹特做任何事情都可以手到擒来,他那个自大的头脑已然认清了这一点。不过那三个男孩,倒是一直盯着我。 “来吧,朋友,”终于,其中一个男孩开口了,他身材修长,皮肤黝黑,金发及肩,声音轻快又有亲和力,“人越多越好玩,过来,挑一边吧。”他朝我咧嘴一笑,好像希望我加入他那边,我犹豫片刻,朝他跑过去。融入、交朋友、适应,我们到这儿来,不就是要做这些事情吗? 我和之前救球的那个女孩并列站在前排,她冲我微笑,用手撩开遮住脸庞的褐色长发,“你才到这里的,对吗?是来过暑假的?” 我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该怎么回答?该怎么做?除了监护人和老师,从没有人类和我说过话,她是第一个。我又不像丹特,能和人类自在相处,什么情况都能应付自如。我盯着眼前的这个人,感觉被困在那里不知所措,如果我此时转身迅速跑开,会是什么结果? 不过女孩没有取笑我,也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好吧,你不认识我是吧?我叫莱克茜,那个是我哥哥加尔文。”她朝之前对我笑的高个子金发男孩点点头。丹特此时正抛着球为发球做准备,女孩接着说:“那是泰勒、克莉斯汀、杰克、尼尔,我们都住在这儿。”丹特退到以一只拖鞋为标记的底线旁边,女孩接着说:“除了克莉斯汀。”一边朝网对面的女孩点点头,那女孩金发碧眼,皮肤黝黑,有着模特的身材与美貌,“不过她家在海边有房子,每个暑假都会来,我们几个一直住在这里。”丹特准备发球了,她侧过脸看着我:“你们两个从哪里来?以前打过排球吗?” 我用心听着她那一连串的句子,试图找个空当来回答她的问题。丹特将球高高抛起,一记漂亮的跳发球,球带着被重击发出的回响声,越过球网,从我的头顶上飞过去,准准地砸向金发男孩,他用手一托,将球传给我远扣。我只从电视上学习过排球,却从来没有练过。不过谢天谢地,我们种族的体育运动天分与生俱来,我清楚地知道该怎么做。我跃身而起,将球猛地一扣,排球像火箭一样冲向染发男孩,他拼命扑救,排球从一侧打手之后飞了出去,欢快地滚向大海。 “扣得漂亮!”莱克茜看着染发男孩抄起往前乱滚的排球大步往回走,她笑着喊道,“你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我紧张的情绪也放松下来,对她笑着说:“我叫安珀。”加尔文笑着点点头。“那是我哥哥丹特,我们到这里来过暑假。” ※※※ 我们一直打到日落海平面,天空被染成绚烂的橘红和粉红色才结束了比赛。丹特借了别人的电话打给利亚姆姨父,下午我们疯跑出来,都忘了带手机。天色渐渐暗下来,莱克茜和加尔文邀请我和丹特去海滩旁边的一家汉堡小店,我们迫不及待地接受了邀请。 我坐在莱克茜身边,一边咀嚼油乎乎的炸薯条,一边吸着芒果冰沙,我从未品尝过这些东西(虽然我们的消化系统可以应付任何食物),那味道让我惊叹不已。这就是普通少年的样子,这就是应有的消暑方式:阳光、沙滩、排球,还有垃圾食品。没有教练,也没有冷冰冰的评估组用更加冰冷的眼神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那两块冲浪板就竖放在桌边,是莱克茜和加尔文的。他们两个人都主动提出要教我冲浪。耶,我做人的第一天真是顺心顺意! 坐在户外的桌边,看着夕阳缓缓地沉入海底,天空繁星点点,我突然感觉到脖子后面一阵刺痛,只要有评估组在观察我们,我就会感到这样的刺痛和不安,出现这种感觉就意味着有人在看着我。 我转过椅子,盯着停车场,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两个女孩朝着她们的科迈罗车走过去,手里拿着饮料。两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和家人正准备上车。并没有人盯着我,可是那一阵一阵的刺痛并没有消失。 然后,一条骑着摩托车的龙停下来。 当然他不是以真面目出现,而是变成了人身,如今的龙族几乎个个都会变身这项技能。那些还不会的要么很快学会,要么就会被圣乔治“秩序”屠龙战队抓住,屠龙战队唯一的目标就是摧毁我们。学会变成人身,是我们防御这些弑龙者和那些毫无戒心的普通人类的最好的办法,如果不想死,就别顶着爬行物种的面目四处游荡。 那个在停车场边缘巡游的龙就变成了人,自然也是帅哥一个,他比我们稍稍年长,瘦高个,黑色头发乱蓬蓬的,皮夹克衬出他宽阔的肩膀,他没有熄火,坐在车座上看着我,嘴边挂着讪笑,即使变成人身,他那双浅褐近乎金色的双眼仍然露出凶光。一见到他,我就面红耳赤,周身发热,这是见到一个陌生同类的即时反应。 莱克茜注意到我在看着停车场,她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哦,”她舒一口气,突然梦呓一般说道,“‘SCS’又回来了。” “谁?”我轻声问道,塔龙什么时候把他也派来了?遇见另一条龙实属不寻常,为了安全考虑,塔龙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安插成员,一个地点有太多的龙只会引起圣乔治的注意。我和丹特同时被派到这里是因为我们是真正的兄妹,而这在塔龙只此一例。 “帅车手。”莱克茜回答。陌生的龙仍然盯着我,目光中带着几分挑衅。“没有人认识他,几个星期前他才过来,去大家都爱去的地方转悠,却从来不说话,只是四处看看,好像在找人,然后就走了。”桌子底下,她和我的膝盖撞到了一起,我跳起来,她咧着嘴坏笑,“看样子他找到要找的人了。” “啊?谁啊?”我的目光从陌生龙身上挪开。他开足马力,驶出停车场,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说什么?他找到要找的人了?” 莱克茜咯咯地笑,桌上堆着包汉堡的纸,我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丹特,突然心一沉。丹特盯着陌生龙刚才停留的地方,表情冰冷凶狠,他瞳孔收缩,慢慢变成黑色的细线,衬着绿色的眼珠,看上去不再像人,而是像极了爬行类生物。 我连忙从桌子底下踢踢他,他眨了眨眼睛,恢复了正常。我的心也慢慢舒展开,天哪,丹特,你这是怎么了! “我们该走了。”丹特站起身说道。莱克茜失望地咕哝一声,噘起嘴。丹特无动于衷,“我们第一天到这儿,不早点回去,阿姨姨父会担心的。我们还会见面的,对吧?” “当然了,朋友,”加尔文朝他挥手告别,“我们差不多就等于住在沙滩上,安珀,明天下午再来找我们好吗?海浪会想你们的。” 我答应了会来,然后跟着丹特匆匆离开。 “嗨,”我跟上丹特,轻轻拍他的胳膊,“你怎么回事?差点变成神经错乱的蜥蜴!还当着两个正常人的面,到底怎么啦?” 他内疚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对不起,我就是……”他用手梳了梳因浸了盐水而一根根竖起来的头发,“你知道停车场那儿是什么吗?” “你说那条龙?我也注意到了。” “安珀。”丹特停下脚步,与我四目相对,神情严峻又带着一丝恐惧,一扫平日的镇静与淡定。这副表情吓到了我。“那不是塔龙的人,”丹特语气沉重,“是独兽,我敢用性命担保。” 我的五脏六腑就快停止运转了。 “独兽!” 那个陌生人就是独兽,用某种神秘的方式脱离了塔龙,斩断了所有的联系而逃跑的龙。这对于塔龙来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凡是加入独兽的龙,会立刻被认定为叛徒或者罪犯,塔龙会给他们一次自首的机会。一旦他们拒绝自首,以凶狠著称的毒蛇就会出动,将他们带回来,等待这些背叛者的将是塔龙的严惩。 一条独兽龙,在新月湾游荡,盯着我看,他好像知道我会到那里去。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问丹特,“你觉得他脱离塔龙多久了?” “也许时间并不长,”丹特喃喃说道,一边用前所未有的紧张眼神看着沙滩上还没离开的人,“也许他还会在这里待很久,真不敢想象。安珀,回去后不要告诉利亚姆和莎拉这件事情,明白吗?” “为什么?”我皱起眉,迷惑不解。 “因为他们会通知塔龙,”我的心里一阵紧张。“组织一旦怀疑有独兽在附近,很有可能会将我们召回。”他一定是看到了我害怕的神情,将手放在我的胳膊上,一边微笑着说,“没关系,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我相信他,他总是说到做到,我应该放心了。 可是陌生龙的那双眼睛,他看着我的样子,还有看到他时我周身发热的感觉,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我记得他那灼热的目光,当我们目光相对时,我身体里的狂野本性顷刻间就被唤醒。 显而易见,独兽龙是个大麻烦。 而我着了迷。 ※※※ 新的一天开始了,一切都那么完美。我睡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懒觉,快到中午才醒来。丹特已经去了海边,我去找他,他正和昨天的几个新朋友在一起。下午,我们一起聊天、游泳、打沙滩排球,又去冰沙屋吃了更多的垃圾食品。这一次,与他们沟通、相处变得更加容易,尽管他们还有一些奇怪的言谈举止让我困惑,比如肢体接触。莱克茜尤其如此,她第一次拉我胳膊的时候,我发出嘶嘶的声音,强忍着没有去挣脱。她和克莉斯汀总是咯咯笑,没完没了地谈论一些我毫不了解的话题,比如衣服、鞋子、购物还有男生,尤其是男生。对别人如此痴迷,真是令人费解。衣服我可以理解,鞋子于她们,就像那些闪闪发亮的宝贝于我,也许她们收藏靴子就像我们收藏宝石,这些我都能理解。可是每次莱克茜抓住我的胳膊,指着沙滩上的某个人说“真帅”的时候,我虽然点头赞同,可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 然而当傍晚临近,潮水退去,人声渐消,我似乎来了感觉。莱克茜答应教我冲浪,她说以后要带我去一个沙滩远处的“秘密地方”,那里人少,而且海浪汹涌不息。夜幕降临,太阳低低地垂到海面,我们又来到沙滩上,加尔文挖了一个浅坑,放进木头,生起火堆。我出神地看着火堆,脚插进凉凉的沙里。莱克茜在一旁闲谈,一个男孩抱起吉他,用灵活的手指拨动琴弦,火堆噼啪作响,美丽的火光闪烁,映照我的皮肤,温暖我的面颊。生活多美好!此时此刻,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突然我的手机响起来,打破宁静。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丹特的手机也响起来,我们交换了下眼神,低头看屏幕,有一条来自利亚姆和莎拉的新信息,我一边读一边心里发凉。 “现在回家。”简单的命令。 丹特立刻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子,“我们要回去了!”他对这帮朋友喊道,换来的是他们啊啊的抗议声,他咧嘴笑笑,耸耸肩膀,“没办法,家里人叫了,安珀,走!” 我没有动。并没有到宵禁时间,利亚姆和莎拉说过,只要跟他们报告行踪,我们就可以自由行动。他们只不过是人类,能拿我们怎样?跑过来拉着我们的耳朵把我们拖回去?“我还不想回去。”听了我的回答,丹特瞪大了眼睛。“你先走,我过一会儿就来。” 他俯视着我,眼睛眯成两条可怕的绿色细缝,从眼神我就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们如此了解对方,我的脑子里立刻响起他的声音,“我们必须要走,要遵从监护人的吩咐,因为是塔龙委任他们的,你别把事情搞砸了。” 我用眼神回敬他,“我想在这儿待着,我才刚刚找到感觉。”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犀利,“你这样是在给我们惹麻烦!” “那你走呗。”我耸耸肩,用双肘支撑着身体向后仰,我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我就要待在这儿。 这些对话是通过我们的心跳传播的。可是丹特的眼神突然缓和了下来,他用唇语说“求你了”,脸上带着哀求的神情。 我立刻心软了,我能对付生气的丹特,可是一旦他害怕或者哀求,我就没办法了。“好吧,”我咕哝着,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沙子,“我们走吧。”我用怒视的眼神告诉他,这次你欠我的。他笑了。最后看了一眼那篝火,熊熊火焰舔着木头,我转身离去,与丹特一起沿着沙滩往回走。 利亚姆姨父和莎拉阿姨已经在客厅等我们了,不过还有其他人。 一踏进大门,我就看到两双冷酷严肃的眼睛,一种来自本能的强烈直觉告诉我,他们是龙,绝对没错,那种权力的气场,让我畏缩,让我想要逃走,逃开这个更强大的猎捕者。塔龙组织严密,遍布全球各地,我们现在“文明”了,却并不代表我们忘记了数百年的生存本能。当一条小龙面对两条模样吓人的成年龙的时候,即使以人的面目出现,她也很难保持镇定,她所有的生存本能都在告诉她:“快跑吧,快夹着尾巴逃吧!” “你们好,同学们!”其中一个走上前来,黄绿色的眼睛锐利明亮,她其实是两个人当中更可怕的那一个,身材修长,举止优雅,身穿黑色阿玛尼套装,金黄色的头发挽成一个紧紧的发髻。另一位男士,也身穿黑色阿玛尼,两手交叉放在身前,黑色头发梳成背头,他的眼神平静冷漠。那位女士虽然在对我微笑,却传递出危险的气息。她走到客厅一边,三英寸的高跟鞋走过地砖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在她眼里,我仿佛是一只从门缝里爬出来的臭虫。“计划有变。”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加 勒特 我蹲伏在潮湿闷热的巴西雨林灌木丛中,飞虫在耳边嗡嗡叫,盔甲之下,汗滴顺着后背流下来,我身边一个战士一动不动地跪在蕨类植物旁边,双手握着M16步枪,斜斜地靠在胸前。我们分队的其他八个人,分散在我们后面,一声不响地仔细观望。 约一百码开外,稀疏枯黄的草坪中间,一条狭窄的石子小路通往一堵低矮的庄园土墙,在午后的灼热阳光下熠熠生辉。哨兵在四周巡逻,肩上挎着AK47自动步枪,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正在受到监视,我数了一下,外面六个人,屋里约摸十二个人,还有若干仆人,当然,还有我们的目标。哨兵和仆人并不重要,双方都会有伤亡,除掉目标才是我们首要的,也是唯一的任务。 我对着下巴上的话筒低声说,“已经就位。” “很好。”低声回答伴着吱吱声传到我耳边,“第一声炮响,阿尔法分队就跟上去,你们坚守阵地,等待目标出现。” “明白。” 我身边的战友默默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他比我年长几岁,一块显眼的烧伤疤痕覆盖了他差不多半边的脸颊,他见过这种战斗,我们分队的每个人都见过,他们有几个是战绩丰硕的老兵,杀敌颇多。这里没有新手,从前面的突击队到潜伏在树林里的特里斯坦狙击手分队,大家都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看了一眼自己的队伍,心里有一种听天由命的痛苦,今天,我们当中会有人倒下,面对如此强劲的敌人,牺牲是难免的,我们都准备好了,为“秩序”战队牺牲,没有半点犹豫。 “准备!”我对战友说,“倒数三十秒,开始。” 他们点点头,严肃而沉默,我们掩藏在密林之中,混入绿色丛林,我心里默默倒数秒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庄园的土墙。 三——我默数,头顶响起一声哨音,起初微小,然后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最后震耳欲聋,二——一—— 迫击炮弹击中庄园,爆炸声中火光与硝烟弥漫,屋顶迸裂,碎片四溅,随即,屋前空地一边的潜伏分队开了火,机关枪的咆哮声响彻天空,楼内警报声叫嚣起来,敌军冲进院子,跳到掩体后面,开始回击,哨兵扔出一颗手榴弹,手榴弹越过围墙,落地炸裂,烟尘冲天。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感觉到身后战士们的紧张。时间还没到,我正想着,一名阿尔法分队队员突然中弹,倒在草地上。我喊道:“坚守阵地。” 阿尔法分队继续前进,慢慢靠过去,对准房屋近距离射击,子弹打在树上、水泥墙上飞出去。人的尖叫声、轰隆隆的枪炮声,回响在庄园的屋顶之上。增援部队加入了战斗,继续交火,但是目标一直没有出现。 出来吧!我盯着庄园的围墙,又一个阿尔法分队的士兵中弹,猝然倒下,草地上鲜血流淌。庄园前面的平坦空地上有一个小掩体,敌人的哨兵埋伏在掩体的矮墙背后,枪口对着外面,又一个战士倒下了,我眯起眼睛,来吧!上钩吧!我们知道你在里面,你到底在哪? 阿尔法战队前进到草地中间,就在这时,屋顶爆炸了。 一个深色的、满身鳞片的巨大物体从庄园顶上冲出来,停在空中,所到之处瓦砾木屑迸射,我看着心跳加快,这是一头巨大的成年怪兽,有一头公象那么高,却足有它三倍长。窄窄的脑壳上盘旋长着弯弯的角,脊背上的鳍从脖子一直延伸到那条来回甩动的长尾巴上。巨龙在空中盘旋,羽翼张开,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地面上,瞬间变得漆黑一片,它怒视着地面的战斗,然后俯冲下来发动攻击。 龙张开双翼,咆哮着落在草地上,大地震动。它喷出火柱,扫过一排排战士。大家拼命逃开,尖叫着抽打火焰,可是龙的地狱之火,将盔甲与身体当成了导火线,将它们点燃。龙猛扑过去,利爪如巨大镰刀,冲队伍割过去,尖利的牙齿刺穿战士,然后用力甩到一边。它的尾巴对着跟在后面的一排战士甩过去,战士们就像一排保龄球瓶那样全部被掀翻在地。 时间到了!我和战友们跳起来,对准这只爬行动物开火,数条M16步枪一齐嗒嗒嗒连发三轮,我仔细瞄准龙的侧面、前腿之上的心脏可能之处。子弹击穿鳞片,虽不足以致命,可是鲜血喷涌而出,龙痛苦咆哮,步履不稳,我步步紧逼,集中火力对准它的致命之处。越快干掉它,破坏就越小,牺牲就越少,这容不得我们一丝一毫的犹豫,不是它死就是我活。 一辆黑色吉普架着勃朗宁M2点五零口径重机枪,从我们身边径直驶过,在灌木丛中一边开火,一边朝龙冲过去,机枪发出刺耳的声音。龙遭遇了交叉火力,它大声咆哮,跳出一段距离,张开双翼,飞到半空停下再猛冲下来。 “瞄准翅膀!”指挥官在我的耳边大吼,其实我已经改变目标,正对准扑扇的翅膀开火。“把它打下来!别让它逃走了!” 可是龙并没有要逃走的打算,它转过身,从空中飞扑下来,那足有十五吨重的身体,向目标压过来,它集中全身力气扑向吉普车,撞坏引擎,撞烂车身,司机被甩到挡风玻璃上,粉身碎骨。枪手被甩到车子后方,翻滚下来,四肢瘫软地趴在草地上。龙发出胜利的吼叫声,掀翻吉普车,碾碎金属外壳与玻璃,将它变成一堆废铁。我看得心惊肉跳,可是我们没有时间去考虑逝去的生命,只能用战斗的胜利来向他们致敬。 我们分队继续向龙的双翼开火,一道道鲜血流下来,龙猛地抽搐了一下,长长的脖子突然一折,血红的双眼怒视着我们,杀气腾腾。 “不要动!”我对着战友大喊。龙对着我们嘶吼,开始旋转,尾巴横扫过来。“我引开它,你们继续开火!” 其中两位看着我,表情严肃而无奈,但没有表示异议。倒下一个总比全军覆没要好,我是队长,如果我的牺牲,可以让兄弟们继续战斗,也值了。这一点,他们跟我一样清楚。 我离开掩体,往前跑去,一边短距离射击,一边向龙的侧面迂回过去。它发现了我,便回过头来。我深吸一口气,心狂跳不已,火从它的下巴喷出,我扑向一边,大火蔓延整个森林,树木燃起熊熊烈焰。我翻身站起,龙朝我走来,张开血盆大口。我的心跳如鼓,手却稳稳地端起枪对准它长角的头盖骨,因为它胸口和腹部都有厚厚的盔甲保护。当子弹击穿龙的眉骨和颧骨,它放慢了脚步,晃了晃脑袋,支撑着向前。 龙向前扑过来,我飞身闪躲到一边,它一头栽在我刚才所站之处。它像蛇一样迅速掉头又扑过来,对我露出那可以轻易咬断电线杆的利齿。我及时躲开了那六英尺长的尖牙,可是它那长角的脑袋狠狠地砸在我身体一侧,即使隔着战术背心,我仍然感到钻心刺骨的疼痛。巨大的力量把我抛向空中。我离开了地面,感觉世界在旋转,翻了几个滚后摔在地上。我咬紧牙关,用胳膊肘撑起身子,抬头看去…… 一眼就看到敌人那血红的双眼。 龙慢慢靠近,庞大的身躯,半张的双翅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我的头顶乌压压一片。我盯着它那张古老又怪异的面庞,红色眼睛里映出我的影子。它冰冷的眼神里,没有丝毫仁慈、怜悯与同情,只有原始的仇恨和野蛮的胜利。它吸了一口气,鼻孔大开。我要振作起来,灭掉它的气势!无需害怕,不要懊恼,我是圣乔治的一名战士,在与宿敌的搏命中英勇牺牲,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突然,丛林中传来一声枪响。喧嚣之中,尖锐的回响显得格外清晰。龙一声咆哮,踉踉跄跄倒向一边,鲜红的血喷涌而出。点50口径的狙击子弹打穿它的前腿,直击心脏。如此精准的枪法,非特里斯坦·圣安东尼莫属。 龙终于倒下了,大地都在震颤。它哀号着,挣扎着要爬起来,爪子嵌入地面,翅膀扇动着,尾巴拼命地甩来甩去,但是它大限将至,一轮又一轮的子弹朝它射过去,它垂死的挣扎越来越微弱。 我躺在那里,看着龙的脑袋重重地砸向地面,挣扎越来越弱,直到最后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还有尾巴不时的抽搐,说明它一息尚存。它躺在那里,喘息着,突然向后一翻眼睛,看向我,亮红色瞳孔带着裂口,隔着尘土,与我在那一刻对视,龙和屠龙者,都陷在战争与死亡的无限轮回中。 我低下头,眼睛仍然看着龙,“以耶和华与其子之名,离开尘世,去往地狱。”这是所有战士都会的咒语,因为他们相信龙是恶魔,在它垂死挣扎的那一刻会控制住你。我倒不相信这些,龙只不过是披着鳞片与盔甲的血肉之躯,与万物无异,终会死亡。但它们也是战士,勇猛善战,每个战士临终之时,都应该有人送行。 垂死的龙发出低微的哀吟,它的双爪松开,用低沉冷酷的声音说道:“你以为你赢了吗,圣乔治?”它喘息着,蔑视的眼光看着我,“我只不过是塔龙的一个小角色罢了,我们会一直存在下去,越来越强大,不像你们人类会自己毁灭自己。你,还有你的同类,会比我们更早完蛋,很快。” 它血红色的眼睛,此刻黯淡下来,它闭上眼睛,头垂在地面,浑身战栗,双翅最后抽搐了一下便静止不动了,尾巴也不再拍打地面,庞大的身躯瘫软下来,停止了最后的挣扎。 我仰面躺倒在地上。欢呼声四起,战士们跑出丛林,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发出胜利的呼喊。除了这具庞大的尸体,草地上四处躺着敌我双方的士兵,有的一息尚存,有的被烧得只剩下黑炭般的躯壳。火苗还在舔舐着树木,一股股浓烟翻滚着升到空中,吉普车的残骸在草地中央还未燃尽,力证巨兽的余威尚在。 与卫兵的交火已经停息,他们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剩下的一拨敌人往密林里逃去。没有接到要追击他们的命令,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过一会儿,另一个分队就会坐直升机过来,清理战场,铲平庄园,处理掉所有尸体。没有人会知道传说中那个会喷火的可怕巨兽今天下午命丧于此。 我看着躺在地上没了气息的龙,分队的战士们围着它跑来跑去,笑着,击掌相庆。几个士兵靠近过去,脸上写着厌恶和畏惧,摇头惊叹于龙的体积巨大。我躺在原地,龙的尸体,我不是第一次看见,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不过这条龙,是我迄今为止在战斗中遭遇到的最大的一条。 我的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真的会有最后一次吗? 龙是邪恶的,这是圣乔治每一位战士所受的训导,它们是魔鬼,它们是恶魔,它们最终的目的是奴役人类,只有我们能够阻止它们,保护无辜的人类。 对于巨龙恶魔这一套说法,我并没有那么坚信,但清楚地知道敌人的强大、狡猾和野蛮。在我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我的家人就被龙杀死了,“秩序”部队救了我,把我训练成屠龙战士,去战场上为父母和姐妹报仇。我每杀死一条龙,就意味着拯救更多人类的性命。 我历经沙场,见识过它们所有的本事,亲身感受过它们的残忍、冷酷和毫无人性。它们力大无比,年纪越老越厉害。幸运的是,这世上尚存的年老的龙为数不多,至少,我们面对的敌人都是年幼、体形偏小的龙。能干掉这条威力凶猛的成年巨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辉煌的胜利。杀死这样一条龙,我没有懊悔,因为它是南美基地的核心力量,背负着数千条人命。世界会因为它的离去而变得更好。也许因为我今天的举动,一些年幼的孩子不会成为孤儿,永失家人的陪伴。这是我起码能做的,也是我乐意去做的事情,我欠家人的太多了。 肋骨上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我咬紧牙关。战斗结束了,肾上腺素水平开始下降,我注意到自己的伤势,虽然有战术背心帮我分担了一些冲击力,可是从疼痛程度判断,我至少断了一两根肋骨。 “太搞笑了,你要是哪天不想上战场了,可以去做龙的专用足球,最后那一下你至少飞出去二十英尺。” 我抬起头,一团野草和苔藓从灌木丛里冒出来,挪到我身边,一只手拿着巴雷特M107A1点五零口径狙击步枪,另一只手用力拉下面罩,露出一张得意的笑脸,他深色头发,有着近乎黑色的深蓝色眼睛,他比我年长四岁。 “你怎么样?”特里斯坦·圣安东尼在我身边蹲下,问道。他脱下吉利服,衣服沙沙作响。他小心地将吉利服和来复枪放在一边,“有没有哪里摔断了?” “没有,”疼痛袭来,我咬着牙,紧绷下巴,“我没事,没什么大问题,可能就是断了一两根肋骨。”长官从树林里走出来,慢慢地走过草地,我屏住呼吸,看着他指着龙和散落各处的尸体,向其他分队发出命令,我小心地挣扎着站起来。医疗队很快就会来清查伤员,看看有多少还能救活。我不想被当作重伤员,毕竟还有那么多的战士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隔着尸骸遍地的战场,长官与我目光相遇,他朝我微微点头,表示赞许,然后继续工作。 我扫了一眼特里斯坦:“致命一击是你干的吧,这次奖励多少?” “三百。他们现在应该知道该给多少了。”特里斯坦毫不掩饰他的得意之情,他打量着我,“要不要分你一点?毕竟是你引它进圈套的。” “每次不都是我吗?”三年前,我刚满十四岁时,就和特里斯坦成了搭档,一直到现在。他的第一个搭档在与龙的战斗中牺牲了,他说不喜欢“照顾小屁孩儿”,其实那时候他也不过才十八岁。可是在我们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我就救了他一命。那次我们中了埋伏,就在我们俩都要命丧敌手的时候,我及时射杀了敌人,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从那之后,他就改变了态度。三年过去了,我们共同经历了无数场战斗,真不敢想象换一个人站在我身后是什么情形。记不清有多少次,我们救过彼此的性命。 “别动。”特里斯坦单膝跪地,龇着牙挖苦我,“我的搭档,你差点创下世界纪录,在最远的距离被龙一头撞死。你应该得到奖励。”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十美元,在我面前晃了晃,“拿着,伙计,别一下子花掉了!” 吉利服很普遍地使用狙击手伪装网来遮蔽面部和身体,能有效地分割人体轮廓,融入自然背景中。 ※※※ 漫长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我们活了下来。 或者说,一部分活了下来,运气好的那些,包括我、特里斯坦,还有他的狙击队员们,还有我的队员们大部分都安然无恙。可是其他分队损失惨重,尤其是负责引龙出洞的阿尔法分队,伤亡人数众多,但好在并没有超出预期。对“秩序”部队来说,这是一场规模很大的非常规战斗。通常情况下只会有部分小组被派去追击龙,而不会出动整个部队。鉴于此次突袭的性质,“秩序”派出了精兵强将,包括我和特里斯坦,去对付龙以及它的随从人员。因为我们要面对的是一条罕见的成年龙,所以绝对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不能让它逃回塔龙,所以需要“秩序”全力以赴。战斗结束了,队伍解散,我们回到大本营等待后续命令。 我和特里斯坦要返回美国的圣乔治西分部,这是靠近亚利桑那州和犹他州边界莫哈维沙漠荒凉腹地的前哨基地。“秩序”在英国、美国还有其他几个国家都设有分部,圣乔治是我和战友们的驻地。那些在南美牺牲的战士,会被当作英雄,埋葬在我们这片荒凉延绵的墓地中。他们的墓碑上,只有一个白色的十字架,没有家人来参加他们的葬礼,也没有亲人会在他们的墓前摆上鲜花,只有同志和战友,见证他们安息于此。 仪式非常简单。我参加过很多次这样的葬礼,看过很多相识多年的战友,整齐地埋葬在这里。这种场面时刻提醒我们大家一个默认的事实,这也终将是我们的结局。 仪式结束后,我们回到营房,几张床空了出来,可是圣乔治的生活依旧。 农庄突袭结束一周之后,我和特里斯坦被叫到马丁中尉的办公室。 “请随意,小伙子们。”马丁指了指桌前的两张椅子,我们顺从地坐下。我肋骨上还打着绷带,所以动作有些僵硬。盖布里尔·马丁身材矮壮,头发呈褐色,两鬓灰白,黑色的眼睛会随着心情闪着时而愉悦,时而冰冷犀利的光芒。这是一间标准的“秩序”办公室,小而简单。奢侈不是“秩序”的信条,但他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张红色的龙皮,这是从他斩杀的第一条龙身上剥下来的,他的典礼剑的剑柄就是用这条龙的龙骨打磨而成的。他在办公桌后坐下,向我们点点头,干裂的嘴唇边挂着一丝不易觉察又非同寻常的微笑。 “特里斯坦·圣安东尼,加勒特·沙维尔·塞巴斯蒂安,最近大家都把你们两个人的名字挂在嘴边啊,首先我要祝贺你们又一次圆满完成任务。圣安东尼,我知道那一枪是你打的,塞巴斯蒂安,我看到你把龙从队友那里引开,最后还活了下来。你们两个都是最棒的!有你们这样的战士,是‘秩序’的荣幸。” “谢谢长官!”我们几乎异口同声。中尉端详着我们,两手指尖相对,然后又放下,发出一声叹息。 “正因为如此,”他接着说,“‘秩序’要派你们去执行另一个任务。与之前你们所熟悉的那些任务有所不同。你们一直很优秀,希望你们在更为……微妙的环境里也一样出色。” “长官的意思……”特里斯坦不解,皱起眉头。 马丁冷冷一笑,说道:“据相关情报,塔龙可能在南加州有活动。”他的目光依次投向我们两个,“我们认为塔龙正在当地人里面安插长期潜伏者。你们知道,长期潜伏者非常狡猾,他们看上去和人类毫无两样,塔龙训练他们适应人类环境。当然,没有证据我们不会贸然前去抓捕嫌疑人,那样的话,结果会很可怕。所以不惜任何代价都要保守‘秩序’的秘密,这一点你们很清楚。” “是,长官。”我回答道。他看着我。停顿了一会儿,我又问:“长官,您想让我们做什么?” 马丁身体向前探过来,他摩挲着下巴,“我们已经在那一带做了广泛的调查,他们很快就会安插一名长期潜伏者,我们已经将范围缩小到一个叫新月湾的小镇。”他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更重要的是,有足够证据显示,这个长期潜伏者,是一名女性。” 特里斯坦和我不由地坐直身体。杀死所有的龙是我们的神圣使命,而雌性龙是重中之重。如果我们干掉一条雌性龙,就意味着龙蛋数量会减少,每年孵出的幼龙数量也会减少。塔龙精心守护着雌龙,据说大部分的雌龙除了繁衍后代什么也不做,它们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能在组织之外找到一条雌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杀了它,对敌人就是一个重创,而对我们,是向胜利又迈进了一步。 “是的,”他一边说,一边注意我们的反应,“你们二人都知道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塔龙的长期潜伏者从夏天起就开始了适应训练,为的是观察和融入人类环境。你们两个需要伪装身份秘密前往,暗中观察龙的一举一动,但是塞巴斯蒂安,我们希望你接近这条龙,并让它暴露身份。” “我?”我眨眨眼问道,马丁点点头。特里斯坦坐得更直了,他也十分震惊,伪装身份?去往一个寻常小镇,跟普通人在一起?怎么做普通的正常人?我一无所知,“请求发表看法,长官。” “说吧。” “为什么选我?一定有其他人更适合此次任务,我不是间谍,我是战士。” “你是我们最优秀的战士之一,”他平静而坚持,“十四岁杀死第一条龙,十六岁成功带队完成一次龙巢突袭行动,在同龄人当中杀敌最多,我听到大家最近叫你‘完美战士’,很贴切,但是我们选择你,还有另一个原因。你今年多大,塞巴斯蒂安?” “十七,长官。” “我们的战士大部分或者年龄偏大,冒充不了高中生,或者经验不足。我需要一个能和青少年打成一片的人,他们不会怀疑你。”马丁又将身体前倾,坚定地看着我,“将军问我谁是此次任务的最佳人选,虽然我想把你们留在战场,可还是推荐了你和圣安东尼。”他眯起那双严厉的黑色眼睛,“我知道你们不会让我失望,不会让‘秩序’失望,对吗,战士们?” “不会的,长官!”我们同时回答道。马丁点点头,拿起一叠厚厚的马尼拉纸资料,看着我们在桌上快速地敲了三下,然后举起来。 “你们要知道的,都在这里。”他隔着桌子把资料递过来。我接过翻开,第一页是伪造的出生证明、社保卡、驾照。“你们需要在七十二小时之内记住档案里的所有内容,然后制订出一个行动计划,设法让潜伏者暴露。一旦找到潜伏者,就把它干掉,如果需要支援,就打电话,绝不能让它逃走。” “是,长官。” “很好,”马丁点点头,“你们动作要快,虽然没有规定除掉目标的时间,但在暑假结束之前一定要解决掉,否则塔龙就会将它转移,我们又会丧失一次除掉恶魔的机会。”他眯起眼睛,“再啰唆一句,与平民相处,要万分谨慎,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和塔龙的存在,这个秘密至关重要,明白吗?” “是,长官。” “很好。”马丁挥了挥手,我们站起来敬礼。“这周末就出发前往加州,祝你们好运!”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珀 今天的大海不给面子。 海水轻轻拍打着玻璃钢冲浪板,我跨坐在上面,整个人跟着轻轻摇晃。看着深蓝色的海水,我愁眉不展。烈日当空,我已经在这里坐了足足二十分钟,只见到一个浪头,还小得就像浴缸里溅起的小水花。我真应该听加尔文的,他昨天说今天的海水会比莱克茜那猫号一般的歌声还要来得没有腔调,因为这话,他还被妹妹狠狠地拍了一掌。不过对大海,他还真有第六感,他能预知海浪什么时候会达到最高,什么时候最适合冲浪,而今天,显然不适合。 给力一点呀!我对着大海祈祷,海神特里冬和波塞冬,还有其他那些神通广大的海神哪,如果你们听见我的祷告,就给一个海浪吧!只要让我看到一个像样的海浪,我就服输了。让我好好地冲一次浪,我就不来烦你们了,最好是在日落之前,然后我就要回去了。 海神们嘲笑着我,大海一片安宁。 我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躺在窄窄的冲浪板上,仰望着天空,它和大海一样,平静、湛蓝。一只海鸥迎着风展翅翱翔,真让人怀念啊!我怀念曾经在空中兜风的日子,太阳温暖着双翅,尾翼助力,直冲云霄。奔跑、滑冰、冲浪——都拥有疾速,可是都无法与飞翔同日而语。 大概只有乘上十五英尺高的滚滚巨浪,才能体会飞翔时肾上腺素水平飙升的刺激。 今天如果能有八英尺高的海浪,我就心满意足了。 又有两只海鸥从头顶滑翔而过,它们尖利的叫声仿佛在嘲笑我,我不屑地皱皱鼻子,我怎么也不会忘记与海鸥和鹈鹕比翼,飞上云端的那种感觉,尤其是自打那天晚上我和丹特回到家,见到客厅里那两条成年大龙后,其中一个“她”的到来,更让我念念不忘飞翔的感觉。 ※※※ “计划有变?”我还是没忍住,龙女士一直盯着我,丰满的红唇边掠过一丝微笑,“你们要带我们回去?” 女士的笑容绽开,我甚至察觉到一丝邪恶的表情。“不,亲爱的,”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是,鉴于目前的情况,我们决定加快你们的训练速度。我们——”她指了指身后的另一条龙,“——我们将负责你们的暑期训练。” “什么?”不,不可能。不是说好暑假是属于我们的自由时间,三个月没有训练,没有课程,没有规定与任务吗?不是说假期“适应”过程结束之后,在塔龙认为我们已经完全准备好融入人类社会了,才会开始最后一个阶段的训练吗?“我以为塔龙送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学习融入人类,”我表示抗议,“要训练的话,我们还怎么学习呢?我们到底要学什么?” 我的声音又尖又高,带着绝望的语气,女士扬起她浓密的眉毛,一脸不满,我才不管。四面高墙慢慢耸立起来,我那可怜的小小的自由,就要从窗子里溜走了。我毫无准备,我并不清楚最后一个阶段的训练到底怎样,只知道这个阶段会持续几年,这个训练是为我们今后在组织中的职位量身定制的。我有可能成为一个“变色龙”,在人类社会中担任要职,或者被分流到“大毒蜥”部门,去做塔龙重要官员的跟班或者保镖。当然还有其他职位,重要的是,每一条龙都有自己的位置。塔龙的座右铭是Ut omnes sergimus,意思是团结才能崛起。大家各司其职,为了组织和个体的安危,我们必须团结合作。个体不能选择做什么,而且我自己也不知道“长大”以后想做什么,组织内部有几种工作倒是还不错,不那么让人讨厌,至于组织以外的工作,想都不要去想了。我是龙,我的一生已经被规划好了。 这就是我如此渴望这个暑假的原因,这是我最后的快乐时光。接下来的漫长生活,我们将作为正式成员终身为塔龙工作。这三个月的自由时光,是我现在的唯一要求,难道这个要求过分吗? 看来是很过分。听了我的话,恐怖师太居然露出一副好笑的表情,似乎以为我在扮可爱,“别担心,亲爱的。”我毫不喜欢她的笑容。“我要保证你一直走正道,从现在开始,你要花很多时间跟我待在一起。” 那不祥的微笑在女士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她朝监护人转过身去,监护人站在一旁等待,一动不动。“记住,人类,”她眯起那双恶毒的绿色眼睛,“极度谨慎是关键,明天一定要保证他们使用特别通道到达集合地点。不能让任何人追踪到他们的行动,不能让任何人质疑他们每天上午的去向,他们来回都不能让人看见,清楚了吗?” 利亚姆和莎拉立刻齐声保证,我和丹特交换了一下眼神。我心里嘀咕,太好了,更多的规定,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还有“特别通道”? 恐怖师太转向我,又笑了笑,“明天见,小龙,”接下来的话更像是威胁,“一大早就要到。” 他们一走,我立刻转身面朝利亚姆,他叹了口气,仿佛知道我要问什么,“这边,”他示意我们两个跟上,“我带你们去明天要去的地方。”我们随他来到阴冷的地下室,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水泥地面和低矮的天花板,最里面的墙边放着洗衣机和烘干机,角落里还有一台老旧的吸尘器,旁边有一扇不显眼的木门,门里面像是浴室。 利亚姆走到那扇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锁,然后转身对我们说: “绝不允许跟别人提起此地,明白吗?”他的声音低沉,语气坚定。我们点点头,他握着门把,嘎吱一声拉开门。 我眨了眨眼,那不是一间浴室,而是一条狭长的通道,黑漆漆地看不到尽头,墙面不是天然的石头或者泥土,而是粗糙的水泥,说明这是个人工建造的地道,可能是逃生通道。这个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在以前的“学校”,我和丹特长大的地方,就有好几条秘密通道,万一被宿敌圣乔治“秩序”战队袭击,我们就可以从那里逃走,不过我们从来没有遭遇过袭击,除了图片,我从没见过圣乔治战士真人,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大约每个月我们都会进行一次“紧急逃生训练”。 “明天早晨,你们两个六点一刻准时到这里,听好了,你们到这里,做什么,是绝对机密。这条通道不存在——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从你们踏进这扇门到离开这里,所有的一切,绝不可以跟组织以外的人提起。把电话放在家里,到这里用不上,明白吗?” “是。”丹特立刻回答,我却皱起鼻子,盯着不知通往何处的地道尽头。地下室居然还有一条秘密通道?这座房子里还有什么秘密?对于隐蔽近乎偏执,塔龙向来如此吗?还是因为我和丹特很特殊? 我的好奇心爆棚,往前迈步探身,不料利亚姆立刻关上门锁好,我皱起眉头,看着钥匙滑进了他的口袋。他会不会让这把钥匙离身,把它放在梳妆台之类的地方?如果去“借”了来独自溜进地道,估计我会吃不了兜着走,看来只能等到明天才能一探究竟了。但我还是止不住好奇,迫不及待地问: “地道通往哪里?”利亚姆站在楼梯上,示意我闭嘴,“嘘——” “哪里来的地道,”他咕哝着,我们走进厨房。“这不就是一间正常的房子吗?” 我翻翻白眼:“好,我们不应该讨论那个不存在的秘密通道,我懂了。它通往哪里?” “明天你就知道了。” 的确,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丹特匆匆下楼,发现那扇门的锁已经打开了。嘎吱一声,我把门拉开,朝里面张望,通道内灯光昏暗,大约每隔二十英尺,才有一盏亮光微弱的灯,我对丹特咧嘴一笑: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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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司机个子不高,沉默不语,我最好识趣一点,不要问他要去哪里。我把胳膊肘抵在门上,望向窗外,小镇景色一一闪过,最后,车子驶进一幢普通的办公大楼前面的停车场,这幢楼有好几层,全是深色玻璃,反射出万里无云的天空。 司机绕着大楼行驶,在后面的一个卸货口停下,金属大门紧闭,可是有一个侧门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像在召唤我,我发出一声叹息。 下了车,司机还是一言不发。我径自走进大楼,沿着一条铺着地砖的长长通道往前,最后看到一扇打开的门,里面是办公室,一张巨大的木制桌子旁边放着金属长凳,我走进去,一张铺着毛皮的座椅旋转过来,那个穿着黑色阿玛尼套装的金发女士正对着我露出笑脸。 “你好,小龙,”恐怖师太招呼我,涂着红色指甲的指尖托住下巴,“你迟到了。” 我屏住呼吸,沉默不应。面对年长者,不要辩驳,尤其如此位高权重,又学富五车的年长者。那个女人可怕的绿色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嘴边露出一丝讪笑,然后示意我在长凳上坐下。 我坐下来,长凳又硬又冷,很不舒服,也许就是故意这么设计的。恐怖师太靠在椅背上,修长的双腿交叠起来,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就像一个猎捕者。 “好,开始吧,”她终于开口了,“你一定很好奇,是吧?”见我仍然一言不发,她挑起眉毛,“不要害怕,小龙,跟我说说,至少今天可以有话就说,塔龙的高级副长官亲自让我负责你的训练,不过现在,只是老师和学生互相介绍阶段。”说完,她那一丝笑容突然消失,语气也强硬起来,“不要误会,过了今天,任务就要艰巨得多,你会吃苦,还会受伤,对你来说都不会简单的,所以,如果有问题,小龙,现在就问。” 我的心里一阵紧张,问她:“我要训练什么?”声音小得可怜。 “生存,”恐怖师太脱口而出,然后继续解释,“在一个识破了你的真面目,然后不惜一切代价要置你于死地的世界里生存。”她顿了顿,好让我慢慢消化理解她的话,然后接着说:“我们种族的每一个成员都要学会保护自己,学会随时防备身边那些危害我们的人。他们尽其所能要让我们灭绝,曾经一度差一点得逞,现在绝不能让悲剧重演!”她又停顿了一下,打量着我,“告诉我,小龙,我们生存最大的威胁是什么?那一次我们种族为什么差一点灭绝?” “因为圣乔治。”我回答,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从我们被孵化出来的那一天开始,就知道圣乔治“秩序”战队有多么可怕,我们学习了他们整个血腥的历史,从第一个屠龙者到狂热的圣殿骑士团,再到现在的军国主义制度。冷血的圣乔治杀死小龙毫不眨眼,即使是未成年的孩子,也不留情。我们从小就被告知,要特别警惕那些爱问很多问题、对我们的过去异常感兴趣的陌生人。圣乔治残忍、狡猾又无情,是我们整个种族的敌人。这一点每一条龙都清楚。 “不,你说的不对。” 我震惊地眨眨眼,对面的这位女士身体前倾,眼光锐利,缓慢地说:“我们差一点灭绝,是因为彼此之间的不信任,比起整个种族的存亡,大家更关心各自的财产和领土。所以,人类对我们各个击破,导致我们几近毁灭,直到最后,我们的种族成员所剩无几,有一条龙,老威,将我们召集起来,命令我们合作,我们才学会变成人身,隐匿于人间,混在人类当中,最重要的是,我们学会了团结起来才能生存下去。单独一条龙,纵有千般本领,也抵抗不了这个充斥着人类的世界。种族要繁荣下去,就必须接受自己在组织中的位置,单打独斗一定会失败,团结才能崛起。”恐怖师太眯起眼睛,凶狠的目光像要穿透我的身体,“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教会你们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种族的利益,记住了吗,小龙?” 我点点头。 “很好,”我的这位教官又靠回椅背,嘴角挂着一丝邪恶的笑容,“从今往后,你的训练会越来越艰苦。” ※※※ 她说得没错,从那一天开始,每天早晨六点,我都准时被闹钟叫醒,穿好衣服,慌慌张张地跑下楼,抓上一个百吉饼或者甜甜圈,就和丹特一起跑到秘密通道的尽头等待司机,然后分头行动。一到达办公大楼,走进那间办公室,恐怖师太(她从来没告诉我她的名字)就坐在那张大办公桌旁等着我。 “报告开始!”每天早晨,她都会大喊一声,然后我就开始汇报前一天的情况,遇见了谁,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会问我很多关于那些朋友的细节问题,比如让我解释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说,或者那样回应。我讨厌这种报告,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环节。 汇报结束之后,才是最可怕的环节。她命令我进入大楼的储藏室,那是一间空荡荡的巨大的房间,只有坚硬的水泥地板和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的铁管。真正的好戏上演了。 她会指着一堆硬纸箱,厉声说:“把这些箱子拆开,把它们堆到对面的角落里去。” “把这些运货板拖到房间的另一头,然后再搬回来,动作快点!” “拎着这桶水,绕大楼跑十圈,然后再反绕十圈。” “把这些轮胎八个一摞码好,每个角落一摞,不,不能滚,必须扛起来。” 每一天,整整两个小时,不准提问,不准说话,不准抱怨,只有这些愚蠢乏味毫无意义的任务。恐怖师太一直盯着我,不做任何解释,除了催促我快一点或者再加把劲之外,什么也不说。我怎么做都不够好,不管我多么认真多么迅速地完成任务,我还是被认为太慢、太弱、一无是处,只有一条我能做到,那就是她定的首要规矩:绝对不变回龙身。 这一天早晨,我终于爆发了。 “为什么?”我怒吼起来,声音在偌大的房间里回荡。我一下子破坏了两条规矩:不准还嘴,不准提问。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扔下的砖头砸在自己脚上,一阵剧烈的疼痛带着灼热的感觉袭来。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的恐怖师太,狠狠骂了几声,然后命令我继续完成任务,速度还要更快。我浑身酸痛,胳膊灼热难耐,汗水流进我的眼睛,脚趾也一阵阵的痛,我真的受够了。 “这根本没有意义!”我大声喊出来,声音充斥整个房间,“你总是让我快一点,强一点,又不让我变身?”我奋力挥舞着手臂,指着两面墙壁边堆积如山的砖块,如果能飞的话,这些事情简直易如反掌,“我变回真身能做得比这个快十倍,为什么不能变身?” “因为那不是训练的意义所在,”她的回答冷静得让人恼怒,“你现在又为自己争取了一个小时来回搬砖的任务,我还要让你数清楚数目,我会一直监督,如果数错了,就要从头再来,听明白了吗?” 我怒气冲冲,真想变回真身,一头冲出屋顶的天窗,永远抛开恶魔教官还有那些毫无意义的训练。不过我不可能那么轻易逃脱,尤其是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只要有一个人看见我,就会引发混乱和恐慌,导致混战和毁灭。就算没有人相信自己所见,塔龙也不会出手相救,因为代价太大,他们不会出面,而圣乔治“秩序”战队可能会出现,一旦有离奇的事情发生,他们就会出现,然后会有人来处理善后,不论怎样,我都难逃厄运。 我咬紧牙关,遵照命令弯下腰,抓起砖块举放在肩头,再忍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今天就自由了。“我没有听见你数数。”恐怖师太站在房间的另一头喊话,我咬牙切齿地强压怒火,大声数起来: “一!” ※※※ 那一个小时熬了很久。训练结束后,我冲出地道,一口气跑回房间,抓起冲浪板,一头扎进水里,我需要做些事情让头脑清醒,乘风破浪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可惜,大海今天也这么讨厌,跟着一起对付我! 冲浪板伴着温柔的海浪摇摇晃晃,我躺在上面盯着天空,一朵小小的云团,孤单地嵌在遥远湛蓝的天空中,闭上一只眼睛,举起手,我想象着自己弯曲两爪,随风扶摇直上,太阳温暖着我的脊背和两翼,在空中时而盘旋时而俯冲时而上升。冲浪是唯一可以与飞翔相比的运动,可仍然与飞翔相差甚远。我想飞。 独兽一定可以想飞就飞。 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心里想着他,一个月过去了,自从那次停车场短暂的眼光对视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他和那辆摩托车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是没有找过他,我一直睁大双眼,在海滩上,人群中,停车场里,甚至新月湾购物中心不起眼的角落里,搜索他的身影,但一直一无所获。丹特也从来不提此事,我一问起,他就顾左右而言他或者找借口躲开,他不告诉我自己做了什么,就算他什么也没做,他那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也让我恼火,如果不是莱克茜提到帅车手,我都开始怀疑独兽的存在,怀疑那只是一场幻梦而已。 我皱起眉头,丹特最近对很多事情都闪烁其词,不仅是对独兽,他对自己的训练也闭口不提,我问过他,他的回答非常模糊,说是政治、人文科学,还有了解不同政府以及世界各国领导人的名字,我怀疑他是故意用如此无趣的回答搪塞我,好让我没有兴趣再听下去。我不知道为什么,塔龙对我的训练,我都对他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他也表达出惯常的同情,可是对于自己的训练却绝少提起。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我身边游过,我立刻坐起身,神经瞬间绷紧,此时的大海依然那么平静,与平时毫无二致,可是刚才我确确实实感觉到身边有什么动静。 这时候,远处不到一百米的地方,露出一个黑色的三角形鳍,我的心狂跳不已,双腿立刻从海水中抬起来,跪在冲浪板上,鳍消失片刻后,又露出水面,而且离我越来越近,它在水里游走盘旋。透过水面,我看见一个修长光滑的身躯,体形似鱼雷,颜色深黑,正朝我游过来。 我笑了笑。换作平时我不会害怕,可是今天上午的训练让我神经紧张,一直处于备战状态。等那个黑影慢慢靠近,我把手掌牢牢地撑在冲浪板上,低下头朝它发出一声低吼。 那个黑影突然调转方向游走了,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高高的水花,黑色的鳍划过水面,迅速消失在大海中,我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哈,你还没遇到过一个比自己更可怕的猎捕者脚踏冲浪板漂在海上吧? 我叹了口气,除了这个不速之客,今天的这片海还真是风平浪静。我和莱克茜说好在冰沙小屋碰头,她听了她哥哥的建议,打算今天下午晒个日光浴,顺便和克莉斯汀一起欣赏沙滩上的帅哥。克莉斯汀在纽约有男朋友,可是这并不妨碍她利用度假时间大饱眼福,莱克茜更是乐此不疲。那帮男生,包括丹特,则跑去看一个什么拖车比赛。今晚是我们女生的约会,虽然一边晒太阳浴一边八卦那些人类男生,实在无聊乏味,但也好过无所事事地坐在这里,与海鸥还有那些好奇的鲨鱼为伴。我趴在冲浪板上,用手做桨向岸边划去,看见一个小孩正踩着冲浪板向岸边慢慢滑行,今天虽然风平浪静,可是冲浪的人却不在少数,有的还带着蹒跚学步的小孩。我突然想起刚才与鲨鱼的偶遇,虽然那位不速之客早已走远,可是谁敢保证它不会在附近出没?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多胖乎乎的小孩在浅水区开心地嬉戏。 于是我一踏上岸便大喊起来:“鲨鱼!那边有鲨鱼,大家快上岸!”想看看人类的动作有多快吗?只要在挤满人群的海边这样大喊一声,你就能见识到了。人类对于长着鳞片、牙齿尖利的猎食者出奇地恐惧,家长们抱起孩子就往岸边冲,拼命地远离大海,不出几秒,海里就难寻人影了。真可笑,他们如此惧怕海里的那个猛兽,可是全然不知岸上就站着一个体形更大、更可怕、更致命的家伙。 ※※※ 跟两个救生员做了一番交谈,费了一番解释,告诉他们我的确看到了鲨鱼,不是故意制造恐慌。然后我在海滩的停车场旁找到了莱克茜和克莉斯汀,她们正站在一辆黄色的吉普车边,跟三个裸着上身、穿着泳裤的男生聊天,那几个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朝他们走过去,突然感觉脖子后面一阵刺痛,于是四下观望,试图寻找那个骑摩托车的黑发男生,但什么也没发现,肯定是我神经过敏。 “你来啦!”莱克茜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仿佛担心我飞走,“我们正商量去找你呢!有人说海里有鲨鱼。” “是的,是听说了,所以我上岸了,不过也有可能只是虚惊一场。”我看了一眼那三个男生,比我们略大一点,也许是大学生,不是本地人,除了胳膊晒得黝黑,上身其他地方都白白的,好像这是他们第一次脱下衬衫。其中一个发现我在看他,对我眨眨眼,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没做任何回应。 “莱克茜,”我把目光从那个眨眼的家伙身上移开,“你的新朋友?不跟我介绍一下吗?” “哦,对了,这是安珀,我跟你们提过的,”莱克茜对我挥挥手,好像一个参加比赛的选手炫耀手上的奖品,“安珀,这是德鲁,特拉维斯还有科林,他们刚从科罗拉多来这里,克莉斯汀和我打算带他们在海滩转转。” “啊。”我看了克莉斯汀一眼,她悠闲地坐在吉普车前盖上,一条晒得黝黑的大长腿搭在前保险杠上,有两个家伙盯着她的腿眼睛都不眨,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今天有鲨鱼出没,你最好不要靠近海水。” 她噘起嘴,我反倒松了口气。我不喜欢那几个家伙看我们的眼神,也不喜欢特拉维斯随随便便地搂着莱克茜的肩膀。我发现还有一个不怀好意的家伙,那个叫科林的,眼睛一直在我身上游走,我的龙在心里不耐烦地吼叫起来。 特拉维斯说:“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去其他地方,我听说有一个秘密的地方,你们当地人经常去,对吗?叫什么‘海盗湾’‘死人湾’之类的。” “你是说‘独石湾’?”莱克茜笑着问他,我真想踹她一脚。“独石”是一个少有人知的海湾,从这儿沿海滩走过去要几英里,还得经过一段难走的泥地,所以很少有人去,利亚姆说那里还经常发生一些离奇的事情,让我和丹特不要去,特别是天黑之后。 那几个男生笑得更欢了。“对,就是那个!”科林连连称是,“几位姑娘愿意带我们过去吗?我们带了啤酒和玉米片,可以去野餐。” 不,不愿意,我心里说。“我们去冰沙小屋吧!”我提议,因为那里有川流不息的人群,“我饿了,吃过午饭我就一直想吃扭扭薯条!” “哦,安珀,你的冒险精神哪里去啦?”克莉斯汀叹了口气,从车盖上懒洋洋地滑下来,好让金属外壳划过她光滑大腿的每一寸肌肤,如果吉普车是一个男生,估计现在已经被打着了火,她甩甩头发,盯着那几个男生,眼神火辣辣的,“我们可以带你们过去,”她柔声说,莱克茜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如果晚上你们请客的话。” 那几个男生兴奋地互相交换眼神,好像中了彩票一样,科林回答说:“你可真会讲条件,美女!不过我们答应你。” 我强忍着不吱声,我不想去,我就是不喜欢这三个家伙。男生对待女生的态度,我见识过,他们通常表现得愚蠢又霸道。当然我还并不完全了解人类行为的复杂多样性,尤其是涉及两性交往方面,也许他们这样的表现是正常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应该听从我内心龙的意见。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加 勒 特 我不太喜欢这些衣服。 与恶龙战斗,盔甲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它们的尖牙一口就能咬断你的韧带,利爪能像扯包装纸一样将你撕碎,吹一口气就能将你骨肉分离。比起凯夫拉[1]背心,防弹衣可以抵挡更多的热量和破坏力,因此能够更好地抵御龙的尖牙利爪。不过经过这么多年,敌人也认识到武器的重要性,所以他们干脆直接用炮弹射击。但是近距离对峙的时候,他们还是会使用那些天然的致命武器。我们的黑灰色战斗服,是用防火纤维和钢片交织的布料制成的,穿上它虽然不是万能的,尤其无法抵挡龙近距离喷的火焰,但总比毫无装备要强。 关键是,我习惯了铠甲制服,与龙战斗,身上的棉垫和钢片越多越好。虽然我的铠甲也曾数次被对手撕成碎片,但是如果没有它,我早就不在了。现在穿着这身薄薄的短裤背心,将身体暴露在外面,我感到脆弱无力,这还不如光着身子在沙滩上晃来晃去呢! “又生闷气?”特里斯坦眼睛盯着前方,坐在驾驶座上对我说。他跟我一样,也穿着短裤背心,他开车的样子,远看仿佛一个拳头,优雅地向前伸着大拇指和小指,不过他倒是很自在。 “没有生闷气。” “那就是在沉思。”这时,一对情侣路过我们的吉普车,他不再言语,那两个人差一点就碰到他搭在车窗外的手臂,他仍然目不斜视,一直盯着停车场边的几个人,“我们到这儿已经三周多了,兄弟,”他提醒我,好像我已经忘记了时间,“你有时也要适应一下,我们的任务就是适应和融入这里,哪怕现在有一条龙,我们也不能穿着盔甲在海滩上乱逛啊!” 我知道,我知道“秩序”要我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去完成这次任务,但在一个欢声笑语的普通小镇进行长期监视,这种任务不适合我,枪、龙、战斗和死亡,才是我所擅长的事情。“你已经发现目标了吗?”我明知故问。 他哼了一声,还是目不转睛。“加勒特,我能一动不动连续瞄准目标两个小时,不会有任何偏差,”他烦躁地说,“监视几个女孩不在话下。” 我真是有力无处使,真是令人沮丧的三周。三周的调查,全天候的监视,观察不同的人群,分辨旅游者、家庭成员、贫困者还有工作的人。从接到的情报来看,潜伏的龙年轻富有,为了融入这里的生活,它会和帅气漂亮又有人气的人打成一片,也就是那些“拥有”这片海滩的人。经过无数个小时的调查,我们最终将目标锁定在每天都会在这里出现的几个年轻女孩身上,她们一般都是一起出现,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是我们的目标。 第一阶段完成。现在我们准备好进入第二阶段,这是让我害怕的阶段,因为我要打入她们内部,取得她们的信任,然后找出她们当中究竟谁是传说中那会喷火的怪物。 到底该怎么做,我现在还毫无头绪。 “很好,很好,”特里斯坦喃喃自语,我又看了一眼那几个人,“她们好像要和那几个男生一起去什么地方,那就麻烦了。” 我顺着特里斯坦的视线望去,一辆跟我们类似的吉普车开出了停车场,后座上金色头发和栗色头发的那两个女孩,被挤在两个男生中间,四个人手里拿着啤酒瓶,有说有笑。另一个红色头发的女孩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眼睛牢牢盯着前方,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车子疾驰而去,她的冲浪板在后面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我看了一眼搭档,“现在怎么办?” 他将车倒出车位,回答说:“很简单,跟着他们。” [1]凯夫拉,英文原名KEVLAR,是美国杜邦公司研制的一种芳纶纤维材料产品的品牌名。这种材料密度低、强度高,且防火性能好。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珀 我们抵达海湾时,已临近傍晚。两面矗立的峭壁,任由疾风拂过,庇护着这片海湾免受波涛的侵袭与游客的滋扰。小小的白色沙滩延绵与大海相连,此时空无一人,不过等到几个时辰之后太阳落下,这里又会是另一番景象。随处可见的破酒瓶、垃圾还有其他杂物,说明白天少有人来。一块巨大的石头兀自矗立在海滩中央,面朝大海,背对峭壁,独石湾由此得名。 我无奈地做了个鬼脸,其实并不想来这儿。这三个家伙差不多一路都在喝,浑然不在乎这是非法饮酒,还怂恿莱克茜和克莉斯汀一起喝。他们也劝我喝,换作别的情况,我就喝了,但此时我得保持警醒,有这几个家伙在,喝得醉醺醺的没有好结果。那个叫科林的,手一直往我身上搭,我不停地扭着身子避开他的纠缠。他每伸出一次手,我的火就往上蹿一下。要是知道我的真面目,他大概会吓得尿裤子。 安珀,忍忍,就算他找死,你也不能把他烤了当甜点吃。 “嘿,”德鲁用手遮挡头顶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悬崖,“那是……山洞吗?” “好像是,”克莉斯汀耸耸肩回答,“也不算是山洞,只不过是大一点的洞而已,涨潮的时候,海水会灌进去。” “去看看吧。” “不去,”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能让我这两个朋友跟着这帮人跑进那个阴森、人迹罕至的洞里,绝对不能。这帮讨厌的家伙!我甩开科林,抓住克莉斯汀的手臂,把她从德鲁身边拉开,德鲁满脸不高兴。“谢谢邀请,不过我真的要回家了。我跟姨妈说过,六点之前一定回家。”我撒了个谎,就是为了早点脱身,“我们走吧,莱克茜。” 克莉斯汀挣开我的手,揉揉胳膊,皱着眉说:“我不走,你们两个先走,我要带德鲁去看看那个洞。” 绝对不行。我瞪着克莉斯汀。不长脑子的姑娘!我真想一把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拖走,不过她会就范吗?“你真聪明!我们坐一辆车来的,如果你不跟我们走,就要自己拦车回去了!” “嘿,好了——”科林伸出粗壮的手臂从后面搂住我,一把把我拉到他身边。“别紧张,”他在我耳边轻声低语,“你太紧张了,就让他们去看看,能怎么样呢?你可以跟我待在这里啊,等他们出来。” 我身体一僵,弓起身子与他保持距离。他笑了笑,用力搂紧我,“好了,别闹了。” “放开我!”我低声怒吼,双手用力推开他,心里告诫自己,别变身,安珀。如果变身吃掉这个混蛋,塔龙会把你抓走关起来,这辈子你就别想自由了。更何况吃掉他说不定还会中毒! “放开她!混蛋!”莱克茜呵斥道,她终于意识到危险的存在了。反应够慢的,我心里想。我扭过脸躲开科林的嘴唇,还要防止他的手在我的臀部乱摸。“她说了不想去,你就放开她吧!克莉斯汀,别傻了,我们走吧。” 其他人也随声附和。科林全然不加理会,反而把我搂得更紧。他用鼻子轻蹭我的脖颈,喃喃地说:“别紧张,美女,如果你放松一点,我们会有更多乐子的。”说着他抬起头,把他那肥厚的嘴唇向我凑过来。 我厌恶至极,怒火腾地蹿上来,我站稳脚跟,狠狠地一把推过去。 他踉跄着猛退几步,一屁股摔在沙滩上,发出一阵哀号,他瞪着我惊呆了,但很快回过神,快速跳起来,涨红脸朝我怒吼: “贱货!” 然后突然一巴掌扇过来。我懵在那里,丝毫没想到他会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打过我。只有在上课开小差的时候,老师会拍拍我的脑袋或者拿尺子敲敲我,但是从来没有真的打过我。就连塔龙的恐怖师太也没对我动过一根手指头。脸上火辣辣的疼得钻心,而我毫无防备,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便摔倒在沙滩上,手掌下,膝盖下,满是沙子。 刹那间,我血脉贲张,怒火喷薄而来,我怒吼一声,龙性开始显现,我要把眼前这个小人燃成灰烬! 莱克茜和克莉斯汀尖叫起来。我强压怒火,咬紧牙关克制自己不要现出原身,不要冒出鳞片、牙齿和龙爪,到那时他们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恐惧。我的手指抠进地里,任由指甲慢慢伸长变成弯曲的龙爪,幸好是埋在沙里。我低着头,鼻子就要喷出火星,肺也快要炸裂,还得拼命地克制自己。我知道我的眼睛已经布满血痕,开始显现出龙的样子。这个恶心的人在慢慢靠近,我不敢抬头让他们看到我的真面目。我浑身战栗,两眼紧闭。不过要是他胆敢再碰我,我就不再有任何顾忌,立刻把他碎尸万段。 “嘿!”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叫喊。我抬起头,只见一个人影从一旁飞身扑向科林,把他推开。科林踉跄着向后猛退几步,然后摔了个人仰马翻。我眨眨眼,抬起头,一个男孩的面庞印入我的眼帘。 我的心头一阵悸动。在莱克茜身边待了一个多月,总听她滔滔不绝地谈论那些男生,也见识了不少她指给我看的帅哥。我弄懂了人类的审美标准。现在,我也可以指帅哥给莱克茜看了,而且她保准认同我的判断。可我还是不能真正领略那些帅哥的迷人之处。 这么久的耳濡目染,终于在这一刻真的起了效果,用莱克茜的话来说,这个男生“帅爆”了! 他与我年龄相仿,或略长几岁。一头短发,在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金黄色泽,皮肤黝黑,身材修长而健硕,似乎他每天大半时间都在户外度过,然后再一头扎进健身房。他的眼睛,是我未曾见过的亮灰色,不似银色,却接近钢铁,拥有金属质感。他的双眸有神,牢牢地盯着我,我的心狂跳不已。他伸出手来,问我:“没事吧?” 我摇摇头回答:“没事。”声音小得可怜。 我确认手指没有变成恐怖的爪子,才把手伸过去,他轻轻地拉我起来,明亮的双眸凝视着我,我心里一阵欢喜,“谢谢!” “搞什么鬼!” 科林跳起身,大步朝我们走来,两个朋友紧随其后,他们一改之前的和善,气势汹汹。不过,就在这时,又来了一个人,乌黑的短发,深蓝色的眼睛,比我的救命恩人高出一截,也一样健壮,他走到我们身边,抿着嘴,带着一丝危险的笑意。科林和他的朋友们停下了脚步,这一来局势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三比一了,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 “很好,”来人语气里带着讥讽,对面前的三个家伙扬了扬眉毛,“真是野蛮倒退的好榜样! 幸亏我们决定出来散个步,不然就错过这场好戏了!对吧,加勒特?” 这个浅色头发的男孩,原来叫加勒特,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他们以为路见不平的骑士早就绝种了。” “谁让你说话了?”科林回过神来,但还没有心情谈笑风生。他挺起胸膛走过来。加勒特身手敏捷地把我拉到他的身后。“敢动我的女人,小子,”科林拉着一张臭脸,“别多管闲事,赶紧滚蛋,省得我把你打得小命不保!” “我不是你的女人!”还没等他们两个回答,我就开口怒喝,“你要是再敢说这些下流无耻的话,我就一脚把你踢成废人!” 科林眨了眨眼睛,可能是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并没完全听懂我的话。但是站在我前面的灰眼睛男孩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听起来有点……生涩,好像是平常很少笑,现在却意外地被我逗笑了。 他的朋友也偷偷地笑了起来,一边说:“她的意思是,不想再看到你了。”听到这话,科林气鼓鼓的。“至少我是这样理解的。你呢,加勒特?” 加勒特的声音冷静轻柔却带着致命的杀伤力:“我觉得他们该消失了,立刻。” 科林凶恶地挥舞着拳头,猛地扑向比他块头小的加勒特。我跳了起来,加勒特抓住他的胳膊,反扭一下,科林在空中翻转一圈,后背着地,重重地摔在沙滩上。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看到这一幕,我惊讶地连连眨眼。科林的朋友怒吼着,冲上去加入混战。 我匆匆退回来,与克莉斯汀、莱克茜一同躲起来,远离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斗。我想上去帮忙,龙的本性催促我跑过去拼命,可是我不能去。况且,那两个男孩并不需要帮忙。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练过武术,或者他们就是喜欢到处打架的混混,总之,不管是闪躲、抵挡还是出拳反击,他们都不在话下。他们身手敏捷,配合得天衣无缝。黑发男孩挡住了一记恶狠狠的勾拳,身体顺势向前一扑,抬起膝盖对准对手的肚子狠狠一顶,对方疼得直不起腰来。加勒特敏捷地躲过一记凶狠的右直拳,立刻对准对方的下巴还以一记勾拳,打得那人头猛地朝后一仰。我高声呐喊为他们加油。 不出几个回合,这场打斗就结束了。高个子男孩给了对方下巴上重重一击,那人便瘫倒在沙滩上。加勒特用胳膊肘对准科林的太阳穴狠狠一击,科林倒了下去,他还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是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 两个男孩挺直身板,看了看被他们打趴下的敌人,又回头看了看我们。黑发男孩咧嘴一笑:“不错,挺好玩的。”他一边揉揉指关节,一边用干巴巴的语气说:“让我想起过去那些开心的日子,记得吧,堂弟?”另一个男孩摇了摇头,然后转向我。 “要送你们一程吗?”他问道,声音平静。不知为何,那双明亮的灰色眼睛又一次让我心跳加速。“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送你们回家,或者回主沙滩那边。我保证我们要比那些白痴规矩得多,连特里斯坦都比他们强。” 另一个男孩嗤之以鼻:“唱你的高调吧,随便你怎么说我。” 我抖抖身子保持清醒,莱克茜和克莉斯汀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了。莱克茜紧紧地拉着我,浑身颤抖,克里斯汀瞪大眼睛看着沙滩上四仰八叉的那些人。“那就送我们回主海滩吧。”我对加勒特说。 他严肃地点点头。就在这时,科林突然呻吟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用恶毒的眼神盯着那两个男孩,然后目光一转,愤怒地瞪着我,“你这个贱货!”他啐了一口。听到他的辱骂,莱克茜满腔怒火。他接着说:“你们西海岸的人都是一路货色,自己找上门来,巴巴地求着我,然后又开始装纯情。你就是个荡妇!你这个贱——” 我松开莱克茜的手,挺起胸膛,大步流星走向这个踉踉跄跄的家伙,对准他的下身狠狠地踢了一脚。 “这一脚是为了我的初吻被你这个混蛋夺走!”我说。他闷声惨叫,再次跌倒在沙滩上,捂着自己的大腿根。我不知道初吻是不是真的这么重要,但是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他那么轻而易举就夺走了它。我转向那两个男孩,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扬了扬下巴,“可以走了吗?我们超额完成任务了。”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加 勒 特 我们驾车前往主沙滩,特里斯坦和我坐前排,我们的三位客人带着冲浪板坐在后座。姑娘们说个不停,尤其是金发碧眼和皮肤偏黑的那两个,声音尖细,语气激动,语速快得让人跟不上她们的节奏。我没有刻意去听。之前通过对她们长时间的观察,注意她们的日常行动和习惯,我对克莉斯汀·达夫和莱克茜·汤普森的情况已经有了不少了解,还有安珀·希尔,她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今年十六岁,会冲浪,晚上经常和朋友待在冰沙小屋。不过今天下午,我万万没想到,这个姑娘居然径直走到又高又壮的那个家伙面前,一脚把他踢成“废人”。 下午那场面其实挺逗,尽管我当时太惊讶了,只知道往后退。特里斯坦像条土狼一样幸灾乐祸地笑着。但回想起来,我还是非常自责,不应该毫无反应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安珀·希尔直接冲到那个家伙面前对准他的要害猛踹一脚。倒不是说那个粗俗的家伙不该被揍,而是我的犹豫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就在她两眼放光,张嘴咆哮的那一瞬间,我认定这个女孩就是我们的目标。在咬掉那个家伙的脑袋前,她那苗条的身躯会幻化爆裂,变成一条巨龙,长着锋利的牙齿、尖锐的爪子和坚硬的鳞片。而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我竟然愚蠢到将格洛克手枪留在吉普车里,面对这狂暴喷火的龙,除了一双人字拖,竟然别无其他防身之物。 安珀·希尔,这个名字一直在我脑子里盘旋。证据就摆在那里,她的身份,来到新月湾的时间,甚至是她的名字。所有的一切都表明她可能是一个潜伏者,除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还有个哥哥,而且还是双胞胎哥哥。我们的敌人龙族,虽然拥有财富、权力、影响力和全球控制力,但它们一次只生一个孩子。龙没有兄弟姐妹,但安珀和丹特·希尔的的确确是兄妹。他们相处融洽,像普通兄妹那样斗嘴、彼此戏弄和打闹,但他们也互相照顾,互相支持,甚至支持对方的朋友。他们一看就是一起长大的。他们长得太像了,一定有血缘关系。也就是说,坐在后座的这个红头发女孩,虽然性情残忍、行为凶悍,但并不是我们要找的潜伏者。 此刻她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个正常人,与朋友们激动地交谈,有时另外两个停下来,她会问我或者特里斯坦问题。三个女孩的好奇心都极重,想知道我们年纪多大,家住哪里,是新月湾的居民还是来旅游的。我没有说太多,而是让特里斯坦将我们先前编好的故事告诉她们,他和我是堂兄弟,今年夏天,由于他父亲工作的原因,我们来新月湾度假,我们在离海滩稍远的地方有一处公寓。她们追问更多的事情,比如我从哪里来,父母现在何处,而答案早已准备好了,我从芝加哥来,父亲是一名残疾退伍军人,叔叔邀请我到这里来度假。谎言天衣无缝,轻易就让姑娘们相信了,尽管故事中那个在肯尼迪高中读书,住在马丽根大街,有一条名叫奥蒂斯比格猎犬的男孩,对我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是一个过着虚构生活的骗子。 我怀疑眼前的这三个人,也有某一位正说着同样的谎言。 我们沿着主沙滩行驶,最后把车子停在停车场。姑娘们依次下车,莱克茜和克莉斯汀下车时还有点走不稳。安珀利索地抓住莱克茜的胳膊,把她拉到一旁,防止她撞到其他游客,然后,她跟我说: “嗯,”她绿色的眼睛打量着我,直接又大胆。“谢谢,”她说道,“谢谢你,还有特里斯坦,帮我们摆脱那些混蛋。莱克茜和克莉斯汀喝多了,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不过……谢谢。” “别客气,”我直视她的双眼,回答道,“我们很乐意帮忙。” 她笑了笑,我感觉心头一阵颤动,奇怪的感觉。这时,克莉斯汀那张笑盈盈的脸探进了车窗。 “这周我过生日,”她轻声细语,口齿含糊。安珀翻翻眼睛,走到吉普车后面去拿她的冲浪板,克莉斯汀还倚着我的车门,“周六我要办个派对,父母不在。他们整个周末都不在家,所以……台球桌,露台上的按摩浴缸,开放酒吧,你们来吗?”她的睫毛忽扇忽扇的,眼睛眨个不停,使劲儿地看着我。我怀疑她眼睛里是不是进了什么东西。 “你们来吗?我把地址给你们。” “哦,要来,你们一定要来!”莱克茜扒着克莉斯汀的肩膀,挤在车窗前插话。我往后靠了靠,跟她们保持距离。“来吧,肯定很棒的!” 派对定在周六。今天是周一,也就是说还有五天,还有足够的时间来调查这三个人的底细,掌握更多的信息。我和特里斯坦交换了个眼神,他双眉一扬,我转身朝姑娘们耸耸肩,“一定来,听上去很不错。” 她们立即眉开眼笑。克莉斯汀给了我们地址,然后三个人大步穿过停车场走向空旷的沙滩,太阳斜斜照在海面上。确定她们听不见我们说话,我才开口:“现在怎么办?有什么计划?” 特里斯坦冷冷一笑,把吉普车倒出来,“真正的任务,现在开始了。”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 珀 我站在停车场一边,看着这辆黑色吉普车开上马路,加速,驶离了视线。加勒特浅色的头发在残阳下泛着光泽,接着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叹了口气。 “男人啊!”莱克茜靠在我肩上,应和着我的叹息。不久之前,与她的身体不经意接触还会让我退缩。而现在,一边是她,一边是我的冲浪板,我站稳脚跟,保持两肩的平衡。“两个性感的家伙。你觉得他们会来参加聚会吗?” “我不知道。”我喃喃自语。这几个星期一直待在这里,我看到俊男靓女来来往往,有苗条的冲浪人,有晒得黝黑的排球高手,也有魅力非凡的男孩和风情万种的女孩在寻求夏日的浪漫,享受美好的时光。我们今天撞上的那三个混蛋真是煞风景,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在这里的时日有限,像其他人一样,很快就会离开。 加勒特应该也是如此。那张英俊的脸庞或许我只能见这一次,然后他就会消失得了无踪影,我们再也无缘相见。这一点我很清楚。新月湾当地人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与游客产生情感上的瓜葛。夏日里一时欢爱,海滩上拥吻与漫步,星空下亲热,参加派对,浴池里鸳鸯戏水,这些都可以。但记住,不要承诺,也不要求对方承诺,“永远”太奢侈。无论你多喜欢他们,无论一切多完美,过完夏天他们照样会离开,回到自己的家。留给你的,不过是美好的回忆,让你对过去念念不忘,可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不过,我还是不太理解那种彼此吸引的感觉,一个人居然会对另外一个人如此爱恋!我想这是人类才有的情感,不去在意也罢。 加勒特,在某些方面……倒是比较奇怪,让我捉摸不透。他自持又冷静,小心又克制。科林袭击他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那么平静、坚毅,却又透着危险。他充满自信,可有时候又显得踌躇不决,拿不定主意该做什么,如何去做。我感觉得到,他那平静坚忍的外表只不过是一层壁垒,如果我能打破这层壁垒,便会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他。 我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到他。如果有朝一日再相见,我能否穿透那层厚重的外壳,接触到他的内心呢? 我在心里摇了摇头。我在想什么?加勒特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而且,他是人类。我不能浪费剩余的假期去追忆一个男生,虽然他很帅。我在接下来的两个月,还得应付塔龙的恐怖师太,暑假本来就已经够短了。 “可能不会来。”我回答,莱克茜听了又长叹一声,她站直了身子,把头发向后拢。克莉斯汀从车里拿了钱包往回走,我拿起冲浪板,向海滩走过去。 “走吧,”我对她们两个说, “先去冰沙小屋。我要吃一个芒果旋风,改改嘴里的味儿。” 傍晚时分,夕阳映照着海面,我们一边喝饮料,一边聊着今天的历险,桌上放着一盘芝士条。我们谈论着加勒特和特里斯坦的英雄救美,开玩笑地说起克莉斯汀对男人的糟糕品位。莱克茜与我的想法一样,她也认为那三个家伙绝对是恶心的怪物,极力强调三个当中没有一个长得好看。她说科林打了我一巴掌,她要为我报仇,要用一把生锈的修枝剪刀阉了科林,我一想到自己差一点杀了那个家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我杀了他,如果我当场变回龙身一口咬掉他的脑袋,如果我在莱克茜、特里斯坦和其他人面前把他燃成灰烬,塔龙会怎么处置我?我心里想。 我回忆起当时的感受,胸腔炽烈灼热,背部发痒,翅膀和鳞片跃跃欲试地要冒出来,身体突然绷紧,好像被什么箍住似的,我竭尽全力保持冷静,阻止自己变身为龙。其实内心真龙咆哮着,要喷出火焰,把那个人烧成灰烬。 我浑身战栗,被自己如此暴戾的念头吓坏了。更可怕的是,我居然懊恼自己没有变回龙身,没有把那混蛋捏个稀巴烂。 克莉斯汀跟我们告别,她要去参加“无聊透顶”的家庭聚会,莱克茜去了洗手间。我在考虑要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丹特。还是跟他说吧,反正莱克茜和克莉斯汀迟早会告诉他。希望他不会像其他那些对妹妹保护过度的兄长一样,听了之后大发雷霆。 就在那时,我又感到后颈部一阵刺痛。一眨眼工夫,独兽出现在我对面的座位上。 “你好啊,小火龙。” 他那冷静又带着嘲讽的声音,撩拨着我内心的火苗,让它再一次复燃。我的龙性从未消失,龙身从未沉睡,独兽现身的一刹那,我内心那条龙便一跃而起,立刻精神百倍。我靠着椅背,瞪大双眼注视着他。 对面那位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拿起一根芝士条,我满腔怒气,他却视而不见,“我可以坐这儿吗?” 我能从他身上看到龙的影子,近乎金色的眼眸,笑容中透着邪恶——那是猎捕者的笑。我感受到内心的火焰在翻腾,龙醒来了,是要对峙还是妥协?我没了主意。我只知道,与独兽交谈会给我招来大麻烦,我的教官还有塔龙,都不会放过我。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龙身翻腾着呼之欲出。我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假意一笑,“这是自由国度,”我耸耸肩,“你可以随意。” “你这话很有意思,”他昂起头,嘴角抽动。我注意到他衬衣领子下方若隐若现的文身,类似于凯尔特结[1]。“对我们来说并不完全自由,对吧?” 我眨了眨眼皱起眉头,“嗯,你好,我叫安珀,很高兴见到你,不过你那些神神秘秘的怪话,我一句也没听懂。”我的龙在内心对我嗤之以鼻,你明明清楚他在说什么。 他咧嘴一笑,让我毛骨悚然,“你不认识我是谁,对吗?” “你是独兽。”我回答,不再假装不知道,含糊隐晦不是我的强项。他笑得更厉害了,露出白牙。我压低声音:“你是独兽,跟我无关。不过你来找我有什么目的?要是被塔龙发现,你就会麻烦缠身的。难道你不担心毒蛇分队正在找你吗?” 他听了却笑出声来:“他们当然在找我,那你呢,小火龙?你很清楚,你跟我说话,也会惹上大麻烦,不是吗?如果塔龙知道他们的小龙儿在和一个极其危险的独兽聊天,很有可能会把你拖回龙穴去,或者认为你跟我是一伙儿的,这样毒蛇分队就会来抓我们两个。你不害怕吗?” “但是我并没有叫你走开,对吗?”我避而不答。我当然害怕。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想被毒蛇分队盯上。毒蛇分队是塔龙最神秘的组织,它的恐怖程度我们都有所耳闻,它的每一个成员都令人胆战心惊。我当然不想被毒蛇分队跟踪,不过我也不想告诉他我内心的恐惧。 他挑起眉毛,打量着我,我直视他的眼睛。不管毒蛇分队会不会盯上我,我现在就是很好奇。除了哥哥和教官,我很多年没见过别的同类了。“你是谁?”我决定打探下去,“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他身体往后靠,继续打量我,懒洋洋地笑着说,“那可不能告诉你,小火龙。我压根不认识你,你指望我有多么信任你?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出卖我,不会跑到组织去,告诉他们你看到一只独兽在冰沙小屋附近游荡?”他拿起一根芝士条在我面前晃了晃,“那我可就要遭殃了啊。” “我不会出卖你的,”我向他保证,“上个月,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没有说出去啊。”他并不买账,嚼着芝士条,依旧保持那副笑容。我皱着眉头问他:“你一直在找我,对吧?”这是我的猜测,想起那天晚上在停车场,他那双金色的眼睛盯着我的样子,“为什么找我?” “你的问题真多。” “可是你一个也没回答,”他要拿起最后一根芝士条,我打开他的手,“别耍花样。你要是担心我告发你,根本就不会坐下来。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笑了起来,低沉的声音像触角一样,带着热度在我的身体里弯曲蔓延。“好吧,你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他摇摇头,看着我,“我问你,你对塔龙了解多少?” 我朝周围偷偷瞄了一眼,确保没人能听见我们的对话,莱克茜也还没从洗手间回来。“这算什么问题?”我压低声音,“我对塔龙的了解,跟我对面的这位……一样多。组织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和生命。每个成员各尽其职,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种族的强大。” 他讥笑起来:“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小火龙,太棒了,他们就是这么骗你的。” 我被激怒了:“一个塔龙的背叛者,像罪犯一样过着逃亡生活,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依我看来,你才是满嘴谎言吧!” “别自欺欺人了,”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脸色也阴沉下来,“他们……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深入过组织内部,了解他们是如何行事的。我来这里是为了提醒你,小火龙,千万小心,你看到的只不过是表面现象罢了。” 我想起凶狠的教官,想起在办公大楼她一直紧盯着我不放的眼神,不禁浑身一颤,“你什么意思?” “想知道答案吗?”他站起身,皮衣和上面的饰链沙沙作响,他低头看着我,“明天午夜,情人崖见,”他金色的眼睛里神采飞扬,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过了宵禁时间,想知道真相的话,你就得想点办法了。” 我交叉双臂,“嗯,想让我深更半夜一个人跑到偏僻的悬崖,跟一个陌生人见面?你指望我有多么信任你啊!” 他笑了,“说得好!”他一只手支在桌上,凑过来,压低声音对我说,“我叫莱利。”如此近的距离让我心慌意乱。他身上散发着尘土、链条和皮革的味道,还有隐隐约约的风与天空的气息,只有曾经翱翔过蓝天,才能觉察到那种气息。“是我的人名,”他继续说,“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真名,明天告诉你……如果你来的话。如果你害怕就别来,那我就会明白我们彼此的立场,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 “如果我决定赴约呢?” 他轻声笑了笑,“小火龙,”声音越发轻柔,“好好想想吧。两条龙,在面向大海的偏远峭壁边见面,四下无人,塔龙也不会出现。你认为我们会做什么呢?” 之前虽然也有几番躁动,可这次我的龙身是真的就要失控了,衣衫下的后背发痒,双翼就要破茧而出,想要在天空中伸展,奋力挥动。莱利咧嘴笑了,仿佛察觉到了我的反应,他站直身体,低头看着我。 “明天晚上见。”他轻声说完,头也不回地信步走开了。看到他走远,我内心深处伤感起来。 “哦! 我的天哪,”莱克茜尖叫起来,一屁股坐到我对面的凳子上,“刚刚走掉的那个人不是帅车手吗?他跟你说话了吗?说了什么?他想干吗?” 我耸了耸肩回答她:“没说什么,莱克茜。”说谎的感觉并不好,可是我又不可能告诉她实情。我和莱利的对话属于龙族世界,与人类无关。她怀疑地看着我,我叹了口气,“好吧,不过你不要怪我打破了你的幻想。他问我想不想试一试他的大家伙,”我顿了顿,“不是说他的机车。” “哦,”莱克茜顿了一顿,立即皱起鼻子,“哟喂!他是个恶心的变态?真是太可惜了,他真的很帅啊!” “是呀,”我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想着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怂恿我宵禁之后去见他,跟他一起飞,他明知道,这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 我不应该去。我应该告诉塔龙身边有独兽出没,那是我应该做的。组织里所有人都知道叛逃的独兽非常危险,他们行踪飘忽,不按常理出牌,轻易将整个龙族置于危险境地。关于塔龙的事,他也有可能在说谎,只是为了把我骗出去。我的理智告诫自己,宵禁之后偷偷溜出去,半夜三更在没有人烟的悬崖上跟一个陌生人会面,这种事想都不要去想。 糟糕的是,我的龙身却另有打算。 [1]凯尔特结是具有爱尔兰鲜明特色的传统之物,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和宗教意义。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加 勒 特 “还没告诉我你有什么计划?”我问特里斯坦,与他并肩穿过自动玻璃门。把姑娘们送到沙滩之后,他开车去了最近的加油站,径直朝着那个挂着巨大招牌的啤酒店走过去。我跟着他推门而入,一阵凉意扑面而来。“过几天就是周末,那女孩的生日聚会,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加勒特,”特里斯坦转身看着我,“别紧张,一个聚会而已,没什么目标。就是和她们一起玩玩,打成一片,取得她们的信任就可以。你肯定没问题的。” “我没参加过聚会,”我语气平淡,这是实话。“秩序”战队认为这类活动毫无意义,任何占据训练时间的事情都是在浪费时间,而且会带来危险,“什么叫玩玩?我不懂。” “到了那儿自然就会懂了。”他往店后面的角落走去,那里的酒一层一层直摞到屋顶。我盯着他不放,他叹了口气,“这样吧,你就把它当成是一次演习。仔细观察,再跟她们打成一片,把自己当成敌方的一员,你以前不是干过吗,对吧?” “是。” “都差不多,适应适应吧。跟她们聊聊天,再时不时地笑笑。”他把手边一打啤酒扔给我,我伸手接住,他咧嘴一笑,摇着头说:“可怜的加勒特,你能打得过喷火龙,从两百英尺高的直升机上跳下来也没问题,轮到对付几个小丫头,怎么反倒不行了?” 对他的嘲笑,我置之不理,举起手里的这打啤酒问:“拿这个干吗?” “刑讯逼供是别想了,难道你指望她们主动跟你掏心掏肺,抖出自己的老底,说自己就是一条龙,身长二十英尺,长着翅膀,还能喷火?”特里斯坦狡黠地一笑,拿起另外一打啤酒,“这是最快的方法。而且现在大多数聚会都是BYOB。” “什么BYOB?” “自带酒水,”特里斯坦白了我一眼,“不会吧,兄弟?我们营房里有电视啊,看来训练太多了有时候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喝酒。”倒不是“秩序”战队不允许,像我们这么危险的职业,他们会考虑让战士们适当放松一下,只要不酩酊大醉就行。但酒精会麻痹神经,还会让人做一些难以理喻的蠢事,我希望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不过我告诉你,但凡参加聚会都会喝酒。你如果想跟她们打成一片,就得喝。”他扛起一箱酒,转身往门口走去。我跟在后面,随手拿了一瓶两升的可乐,准备回去路上喝。 回到家,我把啤酒放进冰箱,坐到厨房台子旁边,打开电脑。点开“秩序”情报加密链接,我停顿片刻,随后在页面顶端的主题栏里输入了六个字:“请求分析目标”,然后在邮件正文里写道:“加勒特·沙维尔·塞巴斯蒂安,身份号码:870012。请求潜在目标的详细背景信息:莱克茜·汤普森,克莉斯汀·达夫,安珀·希尔。地点:新月湾,加利福尼亚。重要级别:高。回复:即刻。 点击发送键之后,我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回想今天下午与几个女孩相遇的场景。我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那个红发女孩安珀的身影,另外两个女孩我几乎没有印象,我知道不应该这么快就排除她们两个,但是安珀,无疑是最特别的。她第一眼看向我时,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我透不过气来,只能傻傻地盯着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她是不是识破了我的身份和去那里的目的。 所幸特里斯坦及时出现。跟那几个混蛋打了一架,我迅速清醒过来,但我还是为自己的分心懊恼不已。我是战士,跟那个女孩之间……不管发生什么,都只是一时的感觉罢了,以后不会再出现。我清楚自己的使命,到这里来是为了找到一条龙并干掉它,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必须要保持专注。今天那个绿眼睛红头发的女孩儿确实让人刮目相看,她的话把我逗得哈哈大笑,而且,她为了自己和朋友挺身而出的那股狠劲儿让人欣赏,但是我不能再被她弄得心神不宁了。 然而几个小时过去了,她的样子还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 珀 “嘿,丹特,想念飞翔的感觉吗?” 我懒洋洋地躺在他的床上,手里翻着一本冲浪杂志,哥哥盯着电脑上的视频目不转睛,听到我的话,抬起头来。房间的窗户开着,凉爽的微风透过薄薄的窗帘吹进来,夹杂着沙子和海水的味道。桌上的数字钟显示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二十二分。已经很晚了,一天下来已经是疲惫不堪,可是我又紧张又兴奋,难以入眠。昨天的海面风平浪静,未能尽兴,今天下午我拉着莱克茜去了珊瑚礁那边冲浪,一直玩到夕阳西下。当然在去之前,还得先完成地狱之龙的训练任务,我拖着装满粪肥的袋子绕着大楼一连跑了两个小时,害得我花了整整三十分钟洗澡,用了三遍洗发水,才洗掉头发上臭烘烘的味道。教官该有多讨厌我,才会让我拖那么重的袋子。 丹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回答说:“想啊。”他坐在椅子上,转过来面朝着我,“有时会想,怎么啦?你呢?” “一直都想,”我回答他,一边合上杂志,“所以我喜欢冲浪啊,冲浪的感觉最像飞翔,但还是不完全一样。” “哦,是吗?我还以为你喜欢被海浪拍,喜欢撞海礁,享受在海水里快要淹死的感觉呢,”丹特看着我,咧着嘴笑,摇了摇头,“一般人都是先冲小浪,然后才循序渐进地冲上大浪,谁像你,一开始就跑去冲十八英尺高的巨浪。” “加尔文说我天生就是冲浪高手。” “莎拉阿姨今天刚刚听说这事儿时,差点把加尔文的耳朵揪掉,”哥哥脸色沉了下来,“那天把你从水里拖出来后,你哥哥我气得差点把他脑袋咬下来。” “我说过对不起啦。”说着说着有点跑题了,我抬了抬手,“总之,关键是,我怀念飞翔的感觉,非常怀念,你……”我用手搓着毛毯的一角,“你想过违反规定吗?” 丹特眉头紧蹙,“你什么意思?” “偷偷溜出去,在海滩找个僻静角落,没人看得见我们,然后……变身,就几分钟,飞一圈就好。” “不行。” 丹特语气严厉,我吃惊地眨眨眼,抬头望着他。他表情严肃,一副担心的样子,眉头紧锁,“安珀,我们不能这么做,绝对不能!你不会真有这个打算吧?” 我心里一阵紧张,却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低声说:“当然不会,我只是偶尔想想罢了,不代表我真的会去做。” “那就好,”丹特松了口气,“我们违反规定的话,肯定会被塔龙发现,”丹特声音战栗起来,“轻则被他们召回去进行再教育,重则会认为我们加入了独兽,就像我们刚来的那天,看到的那条龙。你后来再也没见过他了,对吧?” 我盯着毛毯上一根松掉的线头回答:“没有。” 罪恶感刺痛着我,真不想对哥哥撒谎,可是又不能把独兽的事告诉他。我们第一次碰面之后,莱利就消失不见了,而巧合的是第二天我们的教官就来了。丹特只字不提停车场的事,我一问起,他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避而不答。我强烈怀疑他是不是做了什么,比如向塔龙汇报了独兽的事,所以莱利不得不赶在毒蛇小队追捕他之前逃离小镇。 现在,他不仅回来了,还怂恿我和他一起飞,他背叛了塔龙,全然不顾组织的规定,还问我敢不敢跟他一起冒险。面对这个机会,我的龙身跃跃欲试,可是丹特的态度又让我的情绪颇为低落。以前我对他无话不谈,不过现在这个秘密我绝不能让他知道,莱利有可能因此而永远消失,我不能让他再离开一次了。 丹特似乎意识到我情绪不对劲,就起身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把手搭在我的背上。我愁眉苦脸地揪着线头,他说:“我知道有时候是不太好过,但这只是暂时的,现在过得还不错,何不开心一点?我不想冒险,一不小心我们就会前功尽弃,还会被他们分开。所以现在还是遵守规定吧,你说呢,妹妹?” “你说得轻巧,”我咕哝着,“你又不需要跟那些从地狱跑来的疯狂变态龙一起训练。你肯定也不需要在房间里拖着砖头、轮胎或者粪肥袋子跑步,教官还在一边对你吼叫让你快一点。你好像从来都是比我先到家,”我瞪着他,带着挑衅的眼神,“你每天早上都干什么去了?” 他耸耸肩,云淡风轻地说:“我说过了,都是些无聊的事情。政治和人文科学,了解各国领导人的名字,他们的法律,还有他们早饭吃什么,没有你的训练那么精彩。” 他揉揉我的头发,明知道我讨厌,他还这样,我推开他的胳膊,结果一番你推我搡,我们倒在床上扭打作一团,他箍住我的脑袋,乱搓我的头发,我吼叫着让他放开。 “安珀,丹特,”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响起,利亚姆姨父推开房门,眯起眼睛看向房间里,他郑重其事地说,“我们要睡了。”言外之意是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要是你们还不想睡,就小点声。” “是,姨父。”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利亚姆看向我。 “还有,安珀,你的教官打电话来,让你明天早点去,记得把闹钟往前调一个小时。” “啊?那我明天五点就要起床?” “所以你要早点睡。”利亚姆立刻接了一句,然后关上门。 我推开丹特,站起来,用手捋捋头发,怒火直冒,却又担心他觉察到我突然加速的心跳。 “我该睡了,”我低声说,皱着眉望着丹特,掩饰内心的不安,“天一亮我就要爬起来,不要那样看着我,你的教官可没有这么一大早就把你拖起来。”他咧嘴一笑,并没有表示同情,只是看着我从皱巴巴的毯子里钻出来。我叹了口气,问他:“你呢?什么时候睡?” 丹特哼了一声:“不知道,莎拉阿姨,等我困了再告诉你,然后你讲个故事哄我睡觉。” “闭嘴!”我转身开门,“自作聪明! 晚安,叮当兄!”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看《爱丽丝梦游仙境》,我就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那个时候,我对那对胖胖的爱调皮捣蛋的双胞胎叮当兄和叮当妹特别着迷。从此我故意惹哥哥生气的时候就叫他叮当兄。这个外号一直叫到现在。 “等等,”丹特假装出一副恳求的表情,抬头看着我,“走之前能不能帮我把夜灯打开,再给我拿杯水过来,好不好?” 我砰地带上房门。 整幢房子一片静谧漆黑,往常,皎洁的银色月光会透过大扇玻璃窗照进面朝海湾的房间。但是今晚,那些房间格外阴森,让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看了看莎拉阿姨和利亚姆姨父的卧室,的确已经熄灯了,便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回到自己房间。丹特房间的灯还亮着,不过他不会半夜闯进我的房间。 关上房门,关了灯,我靠着墙壁站了一会儿,心还在怦怦狂跳。直到这一刻,我才拿定了主意,要偷偷溜出去,打破宵禁,在无人的峭壁和危险的独兽会面。莱利说塔龙有一些事情我并不知道,我突然非常好奇,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不过我去跟他见面,还有别的原因。 我厌倦了塔龙,厌倦了教官,厌倦了训练,还有那没完没了的规定。我要飞翔,感受风从翅膀下呼啸而过的感觉,否则我会疯掉的。 我爬上窗台,坐了一会儿,然后跳下去,落在软软凉凉的沙子上,发出一声轻响。我站直身体,紧贴着墙边,朝栅栏的一角走过去,我的自行车就斜靠在那里。这个时间,我没法把汽车开出来,而且要去的地方只有五英里远。只要在日出前赶回来就没问题。 我推着自行车,走到灯光明亮的人行道上,我停下来回头朝房子看了看。丹特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正抱着电脑看得不亦乐乎。我的两个监护人房间拉着窗帘,他们已经关灯睡觉了。没有人发现我已经溜到马路上,消失在夜幕中了,没有人知道我就要在午夜与毫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起飞翔。 安珀,你知道吗,你正在破坏那些严格不可侵犯的规定。 我抛开恐惧,不,不要再犹豫。这些规定,我一直牢牢遵守,够了,今夜,我要飞。 我深吸一口气,纵身上车,沿着街道往前骑行,车轮一圈圈地转动,我的顾虑一点点被打消,骑到街角,那幢房子已经完全湮没在夜色中,此时的我,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顾虑。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加 勒 特 “快来,”特里斯坦站在屋檐下,低声说,“穿上衣服,兄弟。” 我跟着他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掉头回去。我们来到这里之后,每天晚上都轮流爬到这栋楼的屋顶上监视天空,试图寻找龙的一鳞半爪,虽然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总比无所事事要好。 我叹了口气,关上门,走到他身后。他站在角落里,用望远镜观察远处昏暗的地平线。“有情况吗?” “没有,只看到一个家伙光着身子在阳台上烧烤,”特里斯坦举着望远镜,一动不动,他说,“反馈报告你看了吗?” “看了。”我回答。我刚刚去过厨房,看到了电脑里打开的那封电子邮件,标题栏写着: “回复:请求目标分析”。电子邮件的正文里列出了我锁定的几个目标的姓名以及她们的相关信息:年龄、父母、地址、出生地。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一点。 安珀·希尔:年龄十六岁。母亲:凯特·希尔,已故。父亲:约瑟夫·希尔,已故。 父母因为一场严重的车祸双双亡故。其他信息都没有问题,安珀和哥哥丹特出生于南达科他州皮埃尔地区的圣玛丽医院,出生证明显示他们是双胞胎,丹特比安珀早出生三分钟,所以是哥哥。从出生地、出生时间和父母死亡原因这些仅有的信息来看,他们的童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也有可能说明很多问题,大多数塔龙潜伏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孤儿”,与亲戚或监护人一起生活,或者被其他家庭收养。他们人类身份的一切记录都是伪造的。塔龙的所有密探都有出生证明、出生地记录、社保号码,一应俱全。如果没有如此周密的安排,塔龙早就完蛋了,不过“孤儿”身份总是让人生疑。 我拿起另一副望远镜,打算和特里斯坦一起观望,特里斯坦一边看一边问:“我一直在想,昨天遇到的那三个女孩,你有没有觉得哪一个像龙?” “没有,”我一边回答,一边举起望远镜,“她们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是的,”特里斯坦表示赞同,“塔龙教过他们如何隐藏自己,不过,如果让你选,你会选哪一个作潜伏者?” “安珀。”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漂亮、聪明,有另外两个女孩没有的狠劲儿。“但是她有个哥哥,”我扫了他一眼,接着说,“龙一次只下一个蛋,所以不可能是她。” “不错,”特里斯坦慢悠悠地说,“可是有一点,加勒特,凡事都有例外。一般来说老虎不会产白色的幼崽,但并不代表完全不可能。鲸鱼一胎只产一个幼崽,但并不意味着它们绝不会产下双胞胎。每个物种都会有例外,所以,谁说龙不能一次产两个蛋?我们都认为龙是独行者,而且塔龙每次只会安插一个潜伏者,但恰恰是这种想法局限了我们,”特里斯坦放下望远镜,正视着我,“如果我们假设新月湾不止一条龙呢?那么你现在怎么看那个女孩?” 听了他的话,我的脊背一阵发凉,“你是说,安珀就是我们要找的潜伏者?” “不,”特里斯坦叹了口气,“目前还不能这么说。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不能轻举妄动。除非你亲眼见到她现出原形,或者掌握确凿无疑的证据。如果我们判断失误,就会暴露组织,更糟糕的是,还会误杀一个无辜平民……”他的声音颤抖起来,“这么说吧,我们必须要保证目标确认无疑。” “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确认,”终于说出来了,这个问题从接受任务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困扰着我,“我们是有一些线索,但怎么做才能让一条龙现出原形?塔龙千方百计地训练它们,不就为了让它们不要现出原形吗?”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那么无能为力,不得不承认自己无从下手,敌人不现原形,我就没办法把它干掉,真是烦心。我不像特里斯坦那么有耐心,又善于谋划,而且愿意一直等下去,直到猎物现身。我希望立刻看到目标,知道对手是谁,知道要对付的是谁。 特里斯坦摇了摇头,继续巡望天空。 他在我耳边低声说:“信任,是王道。如果你能取得她们的信任,她们就会吐露心声,跟你诉说内心的恐惧,还有朋友的秘密,什么都会跟你说,比如哪个女孩偶尔会口吐火焰,或者曾经目睹过不明物种在哪天黑夜盘旋于月亮之上。人人都有不小心和说漏嘴的时候,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我未置评论,只是静静地和他一起巡望夜空。我思考着特里斯坦的话,依然不清楚怎样才能让一个陌生人信任我,对我敞开心扉,而他们却永远得不到我的信任。 我突然一阵烦躁,往后退了几步,特里斯坦觉得莫名其妙,皱着眉头问我:“你要去哪儿?” “这根本就是无用功,”我指指天空,“没必要两个人都监视同一个地方。我们分开行动可能更好。你留在这里盯着海滩,我去悬崖那边看着。” “你一个人?如果你发现潜伏者,你就……怎么办?单枪匹马把它们干掉?”特里斯坦摇摇头,“加勒特,即使是幼龙,也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对付。” “如果发现潜伏者,我就远距离悄悄观察,并且立刻通知你。” “恐怕你早就被烧焦了,哪里还来得及打电话!” “它不会在空旷的户外袭击我。你现在怎么变得紧张兮兮、啰里啰唆的?” 我朝台阶走去,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我走了,如果看到可疑的东西,立即通知我。一旦我发现什么,也会立刻打给你,”开门的时候,我回头瞥了一眼,“我五点钟回来。如果两个小时之后,你还没有我的消息,我很可能被龙活吞了。” “好,如果到时候你没接到我的电话,是因为我在祈祷,希望你如愿……”没等他说完,我就砰的一声关上门出去了。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 珀 当地人口中的“情人崖”,是一块露出地面的孤立岩石,坐落在距离主海滩几英米开外的一个偏僻的地方。它一直伸向海面,白天,它是个观光和拍照的好去处。而到了夜晚,成双成对的情侣们为了证明彼此深爱,会手挽手跳进波浪翻滚的海水里,据传,果真情比金坚的话,他们就会安然无恙,否则其中一个就会遇难或者双双溺水。 莱克茜觉得这简直太浪漫了,我却认为愚蠢至极。 我沿着羊肠小道骑行,来到了倚着悬崖而建的一个很小的停车场。人行道的尽头,曲折向上的台阶通向平坦的崖顶,石崖似在俯瞰海浪。崖边建有护栏,还竖着一块大大的危险警示牌,提醒人们不要靠近边缘,但其实并未起什么作用。 我把自行车停靠在栏杆边,登上台阶,静静地等待。一轮圆月当空,透过薄薄的云层偷偷看着我,默默地与我为伴。独兽真的会来吗?真的甘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与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起飞翔?也许他只是在试探我,看看我是否真的决意要打破规矩,确认我不会向塔龙告发他。或许他是在耍我这条傻乎乎的小龙,让我白费时间,等着看我的笑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越来越担心。来的路上我看了好多次手表,现在又看了一眼,已经零时十五分了,独兽依然没有出现。 唉,你在期待什么,安珀?他是独兽,正如塔龙所说,根本靠不住。 现在我转而感到愤怒,我走到道路的尽头,不顾危险,跳到栏杆上,俯下身来凝望翻腾的大海。 现在怎么办?回家?还是来一句“管它呢”,然后独自飞翔?独自飞翔,太有诱惑力了。我违反宵禁,偷偷溜出来,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就因为一个毫不相识的骗子没有如约到来,我就回家,太可惜了…… 突然一阵鸣叫声传来,与波涛声遥相呼应,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我退到栏杆后面,立定身体,凝神细看漆黑的夜空,时间似乎停滞下来。叫声再次逼近,我屏住呼吸。 围栏之上,一只巨大的飞行生物乘风破浪,直击长空,身后浪花四溅。他飞到我的头顶,扇动着强劲有力的双翼,掀起一股狂风猛吹起我的头发,随着一声低鸣,他轰然降落。 我踉跄后退,内心的龙身在翻腾,在开心地尖叫,就要冲破我的身体一跃而出。 从体形看,他应该比我年长很多。龙族比人类老得慢,五十岁才算成年,在此之前一直是幼崽。我的龙身大概有五百磅,相当于一只大老虎那么重,而这条龙比我还要重几百磅,他肌肉发达,线条优美。虽然没有那些成年巨龙那样体大如公共汽车,但已算庞然大物了。他鳞片的颜色是如深海一般的藏青色,双眸在黑暗中闪耀着金光,船帆似的龙鳍从弯曲的黑色双犄间一直延伸到线条流畅的尾部。他看着我,坐在那里,像猫一样将尾巴缠在长满利爪的双脚上。 我抬头凝视着他,他狭长的脸庞上覆满鳞片,对着我冷笑。即使变成龙,也能看出是莱利的样子。我交叉起双臂,兴奋转而变成愤怒。我居然像没见过世面的人类一样,被自己的同类惊得目瞪口呆。如果丹特知道了,肯定会狠狠地嘲笑我。 “好一个闪亮登场!”直到这时,我才感觉到他翅膀拍打起的水花把我全身都溅湿了。现在他利落地将翅膀收拢在背后,水珠顺着翅膀滴在岩石上,汇成一个个小水坑。“要我鼓掌吗?” 那条龙就是莱利,他咧嘴大笑,露出一排锋利洁白的牙齿,声音低沉,带着嘲弄说:“喜欢吗,小火龙?”他开口之前,我还不确定他是否就是独兽莱利,现在我已经毫不怀疑了,他接着说:“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你太不了解我了。” “也许吧,不过很高兴,你还没彻底忘记自己是条龙。” 我意识到,他开始说我们龙族的语言。我从小到大说的都是龙语,后来开始人类教育,才学习了英语。我并没有用龙语回答他,龙族完全是用口语交流,有许多字词短语,复杂多变且差别细微,而且变成人身后做不了一些重要的肢体动作,比如摆动尾巴、放大瞳孔等,所以不可能流畅地使用龙语,但是听懂他的话完全没有问题。 “你是在说自己吧!”我反驳他,“是你背弃了塔龙,成为独兽。恐怕你连真名都没打算告诉我吧?只是为了把我骗出来编的瞎话而已。” “没有骗你,”独兽语气温和,“我真名叫蓝柯龙,变回龙身,我就是蓝柯龙。塔龙的那些破事儿,用不着你跟我说,我知道的比你要多得多,小东西。” “Rnesh karr slithis。” 我嗤之以鼻,回敬了他一句龙语,字面意思是“咬掉自己的尾巴”,翻译成英语“去你的!”最恰当不过。 他哈哈大笑地说:“哦!说话文明点,小火龙。”他像猫一样站起身来,展开强韧的深蓝色翅膀,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那黑影笼罩着我,衬得我愈发渺小。“你就打算站在那里说说空话?”蓝柯龙低头看着我,脖子细长而优雅,“你到底要不要一起飞?” 我抬起下巴,感觉体内的龙兴奋不已,焦躁不安。我转过身,走了几步,又猛地回过身来,深吸几口气。那条蓝色的龙仍然站在悬崖边注视着我,没心没肺地笑着。我怒气冲冲地看向他。 “嗯,我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我不耐烦地说,独兽惊讶地眨眨眼,我的脚轻轻点地,等他作出反应,可是他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我是说,让你转过去。” 他抬起头,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在变身的时候毁掉一条漂亮的短裤,也不想赤身裸体地骑车回家。”他仍然一脸困惑,我翻翻眼睛,“你太‘聪明’了吧!我要脱衣服,不过不想脱给你看,所以,转过身去。” “你没忘吧,我们都是龙啊,我才不在乎人类的那套礼义廉耻呢!” “那太糟糕了,我很在乎。”我抱着双臂盯着他,他也瞪着我。现在的我或许已经太过人类化了,老师早已对我灌输过礼义廉耻,他说虽然我们龙族不穿衣服,可是在人类社会,就不能光着身子跑来跑去,“要看就看吧,反正你盯着我,我一根头发丝也不会变。如果今晚想让我跟你一起飞,就乖乖转过身去!” 蓝柯龙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气呼呼地转了过去,背朝着我,尾巴盘绕着身体,对着大海生闷气。 “不许偷看!”我喊了一声。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展开双翼,一道坚固的屏障竖立在我们俩之间。大功告成!我踢掉凉鞋,快速脱掉短裤和上衣,将它们整整齐齐叠好,放在灌木丛下。我兴奋地微微战栗,走到崖顶中央,朝独兽瞥了一眼,确保他没有偷看。他背朝着我,黑色的双翼向外伸展,嗯,表现不错。现在轮到我飞了! 风咝咝地吹过断崖。我闭上双眼,冰凉的海水拍打着我裸露的肌肤,深吸一口气,我低下头,所有的怀疑,恐惧,焦虑——一切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只感觉到一股热气快要穿透皮肤,我的龙身终于要突破枷锁,获得自由了。 噢,天哪,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 随着一阵颤动和疼痛,我蜕去脆弱的人类身体,龙身喷涌而出。我的脊椎在拉长,伸展时发出轻轻的噼噼咔咔的响声,仿佛正在努力挣脱束缚。人类的皮肤和牙齿消失不见,面部绷紧,幻化出窄窄的口鼻和锋利的尖牙。眼脊骨和蜷曲的浅色龙角从头盖骨里伸出来,龙鳞层层叠叠地覆满躯干,色如烈焰,硬如钢铁。我将全身力量压在后腿上,爆发出一声充满反抗的吼叫,双翼就像赤色的船帆般迎风伸展开来。我试着拍打双翼,腾空飞起,乘风盘旋,内心中充满原始而激烈的喜悦。对!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感觉!我被束缚得太久了,今天终于能够重获自由。 我在悬崖边降落下来,抖抖身体,转向独兽,惊讶地发现他仍然面朝着大海。“好了吗?”他一边问,一边不耐烦地用尾尖拍打着地面,“我不想触犯你们人类的敏感神经,不过万一你忘记了,提醒一句,如果我们今晚打算飞起来的话,你背部中间那里有翅膀,是用来飞行的。” 我正准备回答,一阵咸咸的海风猛地吹向我的翅膀,逗引着我张开双翼,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飞起来。 我向前跳去,越过围栏,经过稳稳坐在那里的独兽,从悬崖边一跃而起,“跟得上就来吧!”我回头朝他大声呼喊,风儿充盈我的双翅,让我直飞冲天。 在我身下,波涛翻滚撞击着岩石,浪花带着泡沫四处飞溅。比起天空,地面更让我心存畏惧,我快速攀升,向夜空飞去,飞得比那些勇敢的海鸥还要高。头顶上,繁星点点,仿若钻石,四周空气稀薄寒冷,身下浩瀚的海洋一望无际, 远处城镇的点点灯光,从海滩一直延伸到远方。我第一次飞过这样人口稠密的地方,万家灯火、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我惊叹不已。这里有如此众多的人类,却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一条龙正在他们头顶的万尺高空上飞翔、俯视着他们。 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嘶鸣,紧接着一阵狂风吹向我,打乱了我的飞行节奏,让我在气流中摇摆不定。我极力稳住身体,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影,扇动着修长光滑的翅膀,优哉游哉地在我身边盘旋,那双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夜空中光芒璀璨的星星。 “小龙儿,不错啊。”蓝柯龙盘旋着与我并肩飞翔,我不禁惊叹于他身姿的优雅。他咧嘴一笑,带着挑衅地口吻说,“不过,现在看看你能否跟得上我。” 他半拢起翅膀,向水面俯冲下去,掀起一阵冷冽的风。我振翅一挥,紧随其后。我们像石头一般从空中直落而下,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靠近洋面时,我闭上第三层薄膜,覆盖住眼睛,以免受到水花的冲击和海盐的侵蚀,而蓝柯龙仍然没有减速。 眼看着就要撞上水面,我们身后突然掀起一道近十五英尺高的水幕,就在离水面几英尺的地方,蓝柯龙张开双翼,在最后时刻掠过水面飞了起来。我也猛地抖开双翼,但还是差一点就一头栽进波涛汹涌的大海中。身后的巨浪翻卷,投下的阴影笼罩着我们,海水、泡沫还有翻滚的浪花,直奔我们而来。 随着一声桀骜不驯的嘶鸣,蓝柯龙振翅往前飞去,任由波浪紧随其后。我跟着他往前飞,冲在海浪之前,就像冲浪时那样掠过大浪的表面。巨浪翻涌而下的瞬间,我们侧身一转,沿着浪花卷起的弧度旋转翻飞,那一瞬间,我仿佛穿梭在一截隧道之中,太刺激了! 我伸出一只爪子勾勒着水墙的弧度,感受海水从我指尖匆匆流过,就如冲浪时那样。很快海水翻卷而成的“隧道”尽头开始崩塌,随之而来的是四溅的浪花与泡沫,我的翅膀奋力一挥。 蓝柯龙破隧道而出,伴随着胜利的号角声,直冲云霄。我紧随其后,猛地穿过白色的水幕,巨浪伴着一声吼叫顷刻间崩塌,剧烈地翻滚着,似乎因为刚才扑了个空而怒气冲冲。我欣喜地叫喊出来,跟着独兽缓缓盘旋至空中,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随着肾上腺素的涌动而兴奋。 “超!级!棒!”我喘着粗气说,将最后一个单词说成了英文,因为龙语中并没有足以表达此情此景的词语。蓝柯龙在空中盘旋,咧嘴笑着,拍打着翅膀快速俯冲,没有表示异议,也没有嘲笑我。我继续说,“怎么之前就没有人尝试过?” 独兽笑了,“塔龙肯定不想让大家都来跟风,小火龙。他们要是知道我们今晚到这里的话,肯定要心脏病发作,”他哼了一声,金色的眼睛翻了翻,“别管塔龙怎么想,今晚是我们的。准备好下个回合了吗?” 我对他露齿一笑:“看谁先到水面!” ※※※ 之后我们一直“用翅膀冲浪”,在海面上巡游。一阵海浪在我们身后涌起,我们追逐着海浪低飞到岸边,在巨浪崩塌,浪花四溅的一瞬间又高高飞起。那感觉太美妙了! 就像在冲浪一样,但是比冲浪更棒,因为我是在飞翔。蓝柯龙一直伴我左右,伴着我穿过那些可能会将我掀翻的大浪。他的优雅姿态令人叹为观止,他在水中来回穿梭时就像在空中一般自如,一些空中绝技更是让我大开眼界,不过我只是在心里暗暗赞叹。很显然,他一直都在飞翔,熟能生巧。 飞翔的时候,我丝毫不敢懈怠,虽然有几次差点失足,但好在没有一次被海浪掀翻,化身为龙后,不需要将自己束缚在冲浪板上,这还是很有优势的,尤其是在追逐特别汹涌的大浪时。所以每次感觉就快呛到海水的时候,我总是能够及时飞离水面。 最后,蓝柯龙停了下来,栖息在水中突起的大石头上,用爪子示意我过去。我不情愿地向他飞过去,蹲坐下来,爪子紧紧抠住参差不齐的石头表面,半截身子浸在水里,我转过脸面朝独兽。 “怎么了?”我故意问他。波浪冲刷着岩石,水花四处飞溅。我不想停下来,我还没有飞够,“已经累了?” 他朝我一笑,将翅膀收拢,舒舒服服地放在背后,“别玩得太疯了,小龙儿,”他警告我,言语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挖苦,“我只不过想提醒你,还有两小时就日出了。如果你的监护人起得很早,那么你应该在他们醒来之前快点回家。” 我跳了起来,向东方的地平线看去,那里已经悄然现出一道微弱的蓝光,驱散了空中的点点星光。我那亢奋的龙身不由地微微颤抖起来,人类的感知力迅速回升,“糟了! 现在几点了?我们真的是彻夜未归?” “差不多吧……”蓝柯龙盯着我,眼睛半开半合,“我敢打赌你从来没有破坏规则然后玩得这么尽兴过。你之前怎么说独兽来着?” 我皱着眉头对他说:“你也从来没有回答我任何问题啊,这也一直是你的计划的一部分?” “差不多。”独兽咧着嘴自命不凡地微笑,我却怒不可遏。“别瞪着我,小火龙。那些问题不是你最关心的,只不过让你有借口下次再来。” 下次?我能再飞一次吗?一次已经够危险了。偷偷溜出家门,变身为龙,与独兽一起在午夜飞行。任何一条罪名,都足以让他们将我遣送回塔龙。“你怎么知道会有下一次呢?”我带着挑衅的口吻问他。 “因为我知道你很好奇,”蓝柯龙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因为你跟我一模一样……不想让别人计划你的一生。你厌倦了塔龙的规则,忍受不了对自己的未来毫无发言权,你想知道塔龙到底是什么组织。可能还不止这些,不是吗?你想要自由,”他的眼睛熠熠生辉,在夜色里散发出明亮的金色光芒,“我能教你如何获得自由。” 一阵凉意划过我的脊背,偷偷溜出来是一回事,但是这个呢?“这是背叛。”我低声说。蓝柯龙歪了歪脖子,翅膀一阵起伏。 “你坐在这里,以真身和独兽聊天。我认为我们不只是违反了规则啊。” 他的话没错,但是我不想承认自己被说服了,我来这儿是有原因的,虽然飞翔的激动和违规的不安让我暂时忘了这个原因,但是我没打算放弃。 “你答应过会告诉我答案的,”我追问他,清醒地意识到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要回去了,否则麻烦就大了,“你说你有塔龙的信息,你说的是实话吗?还是为了把我骗到这里来?” “我确实有塔龙的信息,”蓝柯龙回答,“叫你出来,只不过是测试一下你有多想知道这些信息。祝贺你,小龙儿,你通过了测试。下一次我会跟你说的。” “我不相信,”我回击他,“如果你真的那么了解塔龙,那就说一些我不知道的。” “想知道你监护人家里地下密室的密码吗?” 我哼了一声,问他:“你说的是地下隧道?那条我们每天去见教官时通过的隧道?我已经知道了,那里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独兽露齿一笑,还是那副自命不凡的样子,“我说的不是隧道,小火龙,”他低声说,“我说的是指挥室。每一个塔龙基地都有一个秘密房间,监护人在那里向组织汇报情况,接收组织的命令,更新你们的进展。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工作……发现可疑之处,就立刻报告给塔龙。如果你有任何违规行为,他们会立刻汇报组织,然后塔龙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过来。” 我紧盯着他,他又回坐到石头上,悠闲地看着我,“地下室有一个秘密房门,里面就是密室,进去的唯一方法就是在门边的控制板上输入专门的密码。如果你问得诚恳一点,我可以把密码告诉你。”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他笑出声来,“我告诉过你,小火龙,我一直在附近。”我怀疑地看着他,他迎着我的眼神,毫不回避,“我有自己的办法,你不用担心。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想不想要密码?密码每隔几周就会变,所以你想要的话,快点决定。” 我在内心里斗争了半天,他到底是在说实话,还是在骗我?但如果真的有密室……我很好奇!我想知道利亚姆和莎拉在密室里跟塔龙都说些什么。“说来听听!”我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蓝柯龙背出了一串数字,让我重复几遍记下来。“你确定这些数字能让我进去?”背下来之后我问他。 “不相信我的话,你自己再去查吧,不过四处打探的时候,别被他们抓个正着。塔龙可不喜欢,”他露出长牙,无趣地笑了笑,又摆出严肃的表情,“当然了,我还有更多事情要告诉你。这仅仅是个开始。如果想让我把塔龙所有肮脏的小秘密都告诉你,那就要再来见我。” “什么时候?”我不耐烦地问他,“明天吗?” “明天不行,”蓝柯龙说,“明晚或是这周的任何晚上。我没必要去设定时间和地点。只要你承诺会再见我,龙对龙的承诺。到那时,我会告诉你有关塔龙的一切。” 我哼了一声,“好吧。但是你最好不要一下子飞上天空,然后就消失不见了。”他微微一笑,我眯起眼睛,“如果你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怎么知道到哪里去见你呢?” “哦,不用担心,小火龙,”独兽后退几步,张开翅膀,在岩石上投下一道黑色的阴影,他俯视着我,眼睛里散发出黄色的光芒,“我会找到你的。” 随后他扇动翅膀,腾空而起,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水花四溅的疾风。我伸长脖子,看着他线条优美的身躯变得越来越小。蓝色的龙飞在奔涌的波涛之上,消失在黑夜里。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加 勒 特 一无所获! 我放下望远镜,扔到副驾驶座上,倒出吉普车,离开围栏,开上回家的路。这是我今晚爬过的第三座悬崖了,用夜视镜头观察扫视天空,只看到飞机和掠过水面的一只鹈鹕。根本没有飞龙的影子。 吉普车开上主干道时,电话响了,我急忙抓起电话,特里斯坦的声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有情况吗?” “没有。我查了三个地方,什么都没发现。如果真有潜伏者,它肯定不会随随便便出来乱飞的。” “好吧,”特里斯坦叹了口气,听起来很失落,“我也没看到任何东西,回来吧。” 我挂掉电话,心情也很沮丧。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月,仍然没有发现确凿的线索。夏天很快就会过去,如果到那时还没有任何斩获,潜伏者就会转移,我们的目标就会消失不见。我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我的任务从来都没有失败过,这次也不会例外。 我拐上另一条街道,车子前灯一闪,我立刻警觉起来,前方有一个人影,正沿着人行道右侧,推着一辆自行车慢跑。在车灯的照射下,她红色的头发熠熠发光,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安珀? 我摇了摇头,对自己的想法烦恼不已。差不多整整一天我都在想着这个女孩。事实上,我今晚决定出来巡查龙的踪迹,主要也是想转移注意力,转移到那些跟她不相关的事情上。这种突然而来的激动让我心烦,随便看到一个人,就希望是那个我昨天下午见到的红发女孩。 但是为了确认,我还是将车靠近那个女孩,放慢速度,我惊讶地眨了眨眼。就是安珀!她推着一辆山地自行车在人行道上大步向前,好像很匆忙的样子。车子的前胎扁平,安珀看起来不太高兴。 怀疑顿时取代了所有的情绪,为什么她这么晚还出来?为什么她一个人?我的心底涌出一个可能的答案:她就是潜伏者,刚刚从一夜飞行中回来。没错,她有一个哥哥,但是……也许那是塔龙使用的新招数,为了摆脱我们的注意。或者就像特里斯坦所说的,龙有兄妹是一个反常的特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要对安珀·希尔多加注意了。 我沿着路边滑行,速度比原来更慢。 一辆雪弗兰科尔维特汽车叫嚣着从我身边开过去,我没有理会,对着车窗外喊了一声:“安珀,这里!” 她抬起头,绿色的眼睛瞪大了,“加勒特?哇,世界真小!”她没有停下脚步,我踩下油门加速跟上。她问我:“你起这么早干吗?”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她。“睡不着,”我没有细说,“开车兜兜风,你呢?” “我吗?哦,冲浪之前我想起早点去骑车,让脑子清醒一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加快步伐,直接迅速地给出了答案,没有丝毫犹豫,“一面十二英尺高的水墙朝你扑过来的时候,如果不能集中精力,就太可怕了。早起是件好事,能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 是件好事,但是我从来没有在清晨见过她外出、骑车或者跟朋友到沙滩上。她一般会到早上九点或是十点才出来。 “可惜,”安珀继续说,没有注意到我的怀疑,“我的轮胎爆了,所以我要快点赶回去,不然要是丹特知道我未经允许拿了他的自行车,肯定会朝我大喊大叫的。” 完美的开场。“上车,”我对她说,把头扭向后座,“把自行车放到后面,应该放得下。我送你回家。” “真的吗?”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确定?” 我点点头,把车停到了路边。安珀笑了笑,将自行车抬到车后,然后蹭地一下跳上副驾驶座。在她进来之前我迅速把望远镜藏在置物箱里,随后开车上路。 告诉我她家的住址之后,安珀说:“谢谢你啊。”她不会想到,我早就知道她家地址了。“天啊,你已经救我两次了。你是受过训练的骑士吗,还是其他什么人?” 我不自在地稍稍侧过身体,没有回答,她说的很接近事实了,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安珀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笑了笑,“你堂兄呢?”她歪着头问,“他不想一起去看看风景吗?” “他在家,”我回答说,“睡觉。” “知道了,不是个早起的人,”她望向窗外的海岸线,我趁机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接着说:“嗯,是他的损失。我希望能经常出来到海边去,日出前那里特别安静,只有你和海浪,”她回头看着我,又笑了一下,她的眼神让我的内心难以平静,“不过,睡觉也很好啊。今天早上看到就你一个,我还挺开心的。” 我盯着前方的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一生都在受训与战斗,我了解枪支武器,知道如何用二十种不同的方法杀人,也知道怎么通过射中龙的火腺去制服它,我甚至接受过特殊的渗入训练,知道怎样遁形与隐身。但是眼下这一切,是完全不同的经历。如何跟一个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孩交谈,我从来没学过。 特里斯坦之前说过,我要学会适应,这和其他任务没有什么不同。与她们交流,加入她们的谈话,让她们信任你。 我思考着,想办法让她继续说话,突然想起昨天她放在吉普车后面的冲浪板,便问她,“你……喜欢冲浪吗?” “嗯,是的,”她的回答急切而真挚,“我爱冲浪。风,海浪,还有,巨浪将你扑倒之前迅速冲下来,那种刺激的感觉,没得比,真的。” “听起来很棒啊,”我实话实说,“我一直都想试试呢。” 随后,我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个了不起的主意,要是特里斯坦在这里也会为我感到自豪的。 “你能教我吗?”我问她。 安珀眨了眨眼睛问我,“冲浪吗?”我点点头。 “应该可以……我是说,”她带着赞赏的表情朝我扬起了头,“你真的想让我教你吗?” “为什么不呢?” “哦,只是……” 她耸了耸肩,“我不是专业的,只是自学学会的,才学了一个月而已,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一名好老师,你应该去问一下加尔文,他是专职冲浪老师呢。” “我想让你来教我。”我说。加尔文和莱克茜是新月湾本地人,出生在此,不在我们的嫌疑名单上。安珀却是个未知的谜。如果能让她信任我,让我进到她的房间,那么我们就离找到潜伏者更近一步了。 这就是我用来说服自己的原因。 “好……”她想了一会儿,然后露齿一笑,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好吧,我教你,但是别说我没警告你哦,如果莱克茜在的话,她肯定会告诉你各种有关我冲浪的恐怖故事。” “多少钱?” 她皱了皱眉,说:“什么?” “我公寓旁边的冲浪商店可以提供相关课程,”她一脸疑惑,我解释说,“不是免费的,一次私人授课,要收取每小时一百五十美元的费用。” “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急切而算计的表情,似乎正想象着能从这则信息中挣到大把的钱。龙是绝对的利益主义者,贪婪,渴望权力。他们唯一关心的就是财富。但是安珀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由渴望转变为厌恶,“别傻了,”她说,一边摆摆手否定,“加尔文和莱克茜是无条件教我的,这是我热爱的运动,我可不想拿来挣钱。” 我很吃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好吧,说得在理,”我点头说,“你什么时候能开始教我?” “嗯,”她眉毛上挑,皱起额头考虑了一下,问我,“今天下午怎么样?”车驶入一条主沙滩附近的小路,她继续说,“我们两点钟在冰沙小屋见,哦……要不三点吧,我来做你的私人教练,如果你不怕被大浪多拍几次的话,”她狡黠地笑着,“你水性很好,对吧?” 我瞥了她一眼:“是的,但是一般不都是从小浪花开始,然后逐步过渡到大浪吗?”她嘴角露出坏坏的笑,我眉毛一挑,“难道这个免费课就是为了看我出丑吗?” “不是的,是为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想学,”她突然严肃起来,回答我,“冲浪可不是心脏脆弱的人能承受的。你肯定会被海浪掀翻,被摔打几次的。不过不用担心啦!”她笑了,抬头看着我,那双绿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会很温柔的。” “我很期待。” 她笑了笑,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阴郁的表情,指着人行道说:“让我在拐角处下车吧,”她手往前指,紧张地看着路面,“不用送我到家,我可以从这里走回去。” 我感到疑惑不已,但是没有吭声。我把车停在拐角处,跳下车,一把抓起后座的自行车,放在她面前。“谢谢啦!”她伸手去扶车把,我还没来得及放开,她的一只手正好搭在我手上,我的手臂一颤。“我又欠你一次,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真的。” 我的心咚咚直跳,迅速抽回手,所有的感官都在嗡嗡作响,像要发疯一般。安珀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应,推起自行车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去。“今天下午三点见,”她回过头朝我说,“如果你不来,就说明你害怕巨浪,临阵脱逃了。” “我会来的。”我回答她,海浪是不会让我害怕的,虽然它们巨大而猛烈,你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被它们吞噬。在这一点上,海浪跟龙很像。我不害怕龙,我尊重它们,我知道有一天,这个凶残的物种可能会要了我的命,但是我不惧怕它们。古老的爬行动物,战斗,杀戮和死亡,对别人来说陌生又可怕,对我却是再熟悉不过,反倒让我感到轻松。而令我不熟悉的,是安珀朝我微笑之后,皮肤隐隐酥麻刺痛的感觉。当我看着她,与她目光相遇,我会莫名地感到紧张,这些都让我感到陌生。她走开的时候,我的喉咙突然干涩起来。她沿着人行道轻快地大步向前,轻盈的身体随之摆动。我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她转弯消失不见,我还是无法移开视线,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我跳上车扭动引擎上的钥匙,试着收回我的思绪,该死,我到底怎么了?那个女孩已经两次让我分神了,我应该就此打住了。这是任务,安珀只是目标的一部分而已。我不能放松警惕,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冲浪和参加派对,也不是为了跟那个毫不犹豫地踢上小流氓的裤裆,还会对抗巨浪的神秘红发女孩交谈。我来这儿是为了找到一条龙,把它驱赶到空旷之处然后杀了它。如果安珀是潜伏者的话…… 战士,牢记自己的任务,不要再迷失了。 我发动吉普车,朝家里开去。 ※※※ “怎么半天才回来?”我一走进公寓特里斯坦就问道,一边还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厨房台面上的钥匙,“你回来的时候迷路了?还是绕道去了冰沙小屋?” “没有,”我支支吾吾,一提到冰沙小屋,我的神经就立刻绷紧……甚至还满怀期待,“不过我找到了一个线索。”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 珀 成功。 房子里仍然漆黑一片,我放下自行车,打开前门,蹑手蹑脚地经过安静的门厅,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四点五十二分了,好险,幸亏我及时到家。利亚姆和莎拉还没有起床。此时我只要快点上楼,溜上床睡觉,他们就什么也不会发现。 然而,经过厨房时我停了下来。几英尺开外,通往地下室的门好像正在对着我笑。密室就在下面,里面藏着塔龙、教官甚至还有关于我的所有秘密。我悄悄走过亚麻地毯,溜到地下室的门边,把手放在门把上。 就在这时,一个人抓住了我的手。我吓得一蹦三尺高,迅速转身,“丹特!”我尖叫起来,哥哥盯着我,一脸严肃的样子,“我的天,你存心要吓死我啊!”我的心咚咚直跳,努力保持镇定,“你起来干什么?”我低声说,“这个点,你不在睡觉,跟着我干吗?” “好了,小妹,我是你哥,”丹特声音低沉,听起来有些生气,“你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摸摸地溜出去吗?希望你这一夜飞得尽兴,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他的眼光落到地下室的门上,绿色的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你不应该在利亚姆出来看到你之前立刻上楼去吗?” 我犹豫了,要不要告诉他密室的事情和密码?我的确从来没有瞒过哥哥任何事。但是如果告诉他了,他肯定会追问我是从哪里得到这个信息的,不过我还不准备告诉他我和独兽之间的事情,毕竟被他发现偷偷溜出来已经够糟糕了。 “你吓得我半死,我不正准备上楼睡觉吗?”我低声对他说,离开密室门口,转身往楼上走去。上楼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他应该看不出来我在撒谎。“你打算告诉利亚姆吗?” 他带着些许愠怒回答我:“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他的。虽然你总犯傻,但你是我妹妹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始终是站在一起的。”我这才松了口气,他抬高了声音说,“就是因为想要飞,你居然愚蠢到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在我的房间门外停下来,对他说:“没那么可怕。” “安珀,这件事足以让他们把我们召回塔龙,把你召回塔龙。我不想跟你分开,而且绝对不想回去,”丹特露出一半生气一半乞求的表情,沮丧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妹,不要再这样了,好吗?仅此一次,我理解你。但是我们必须遵守规则,否则我们千辛万苦得到的一切就会毁于一旦,十六年的努力顷刻间就会化为乌有。我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低声说:“听懂了。”他是对的,我一直愚蠢固执,今天晚上又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这不仅有可能毁了我的大好时光,还会毁了丹特的暑假。我居然忘记了,我一个人的行为会影响到我们两个人。我一个人冒险不要紧,但不能连累哥哥。“好吧,”我说,“我真是个傻子,我保证以后不会大半夜到处飞了。” 我内心的一部分正凄惨地一点点枯萎。我体内的龙在为她失去的翅膀而哀悼,她知道不会再见到蓝柯龙了,她现在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丹特点点头,“很好,”他一边说,一边朝我微微一笑,“托你的福,我今天要像个僵尸一样了。下次偷偷溜出去之前请至少考虑一下,不要选在大半夜,害得我只能睡一个小时的觉。” 我哼了一声,“晚安,叮当兄。” 他扬扬得意地转身走了,我进了房间,轻轻关上门,走到床边,一头扑在床上,脑海里开始重演这一天发生的一切。 好一个繁忙的夜晚!但还没有结束,待会下午我还要去见加勒特,教他冲浪。想到这里,我不由地浑身一颤。这个男生太帅了,充满神秘感,那双泛着金属光泽的灰色眼眸让我心跳不已。 我好期待再次见到他。虽然我得承认,跟蓝柯龙一起乘风破浪感受那种惊心动魄也是一种极大的乐趣。独兽虽然骄傲自大,常惹人生气,但是他真的懂得怎么生活。 假如蓝柯龙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地下室的房间就非常重要,现在是没有时间进去查看了,但是我肯定还要再下去,去看看独兽说的是否确有其事。塔龙行事如此秘密,我想知道原因。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闪现今晚的一幕幕,虽然现在感到筋疲力尽,但内心充满了乘风而上的满足感。我对哥哥保证不再去飞,但是今晚的经历太美妙了,我不会轻易忘记,也不会轻易忘记那个神秘的独兽。 值了!我体内的龙沾沾自喜地低声说。 这时候,闹钟响了。 ※※※ “小龙儿,你看起来很累啊,” 塔龙恐怖师太坐在桌后,双臂交叉,严厉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你没睡够吗?我告诉过你的监护人,让你今天早点到这里。” “现在是早上五点半,”我回答,知道自己现在双眼布满血丝,头发沾着海盐,加上风一吹,毛毛糙糙的,“太阳都还没有升起来。” “好吧,那就做一些让你能尽快清醒过来的事情。”教官的笑让我浑身发冷。“我们今早来点不一样的,跟我来。”我紧张地跟着她来到了储藏室。就在她打开门的瞬间,我吃惊地眨了眨眼。板条箱、木托盘、钢制的鼓和梯子堆满了原本空空荡荡的大房间,有些高高地堆到天花板上,把房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这个迷宫还有黑乎乎的过道、门厅和走廊。 “这是干吗?”我问她。忽然,一个小小的东西从黑暗中快速飞过来,直击在我的胸膛上。我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浓稠的液体洒得我衣服上到处都是,手也被染成了红色,“什么东西?”我喘着气说。 “是油漆,”我的教官平静地说,安抚着惊慌失措的我,“但是不要搞错了,这要真是颗子弹,你现在已经死了。”黑暗中,她朝着我面前黑压压的木箱迷宫挥挥手,“那里面藏着十二个圣乔治士兵,”她低头对我笑着继续说,“都是来抓你来杀你的。小龙儿,欢迎来到训练的第二阶段。你进到里面去,看你能活多长时间,尽力吧!” 我盯着房间,试图寻找袭击者,寻找圣乔治“士兵”的踪影,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不过我非常肯定他们能看见我,也许现在就盯着我。“多长时间才够长?” 我低声问她。 “我说够长才够长。” “当然。”我叹了口气,朝迷宫走去,没走几步,恐怖师太叫住了我。 “小龙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生气地转过身,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我在按照你说的做啊,进入迷宫,被攻击,然后活下来。这不是你想让我做的吗?”教官摇摇头看着我,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带着厌恶,“看来你没有当回事,如果你和一群训练有素、装备齐全的圣乔治士兵一起被困在仓库里,你真的认为自己会以人身活下来?” 我皱着眉头盯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你……你是说,我能以真身进去?”她翻了翻眼睛,“真希望你哥哥比你聪明,要是两个都是愚蠢之辈,真是太丢人了。” “是!”我攥紧拳头低声答应。她那些侮辱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现在重要的是,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变回龙身了,那么这些疯狂的训练也算值了。 教官伸出手,指向角落里的一大摞板条箱。 “如果你在意礼节还有衣着的话,到那边换装吧,”她用干脆的口吻命令我,“不过你最终还是要克服这个问题。被直升机和狙击手追赶时,你是没有时间找更衣室的。” 我赶忙跑过去,躲在盒子后面,以最快的速度脱掉衣服。我的身体开始幻化,龙身再次获得自由,翅膀展开,拂过木质板条箱。经过一整夜的飞行,我的龙身仍然处于最佳状态。 我潜入迷宫,爪子在水泥地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变回龙身,让我感到自信而舒坦。恐怖师太看起来也没那么恐怖了,虽然不论变成人身还是龙身,她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厌烦和轻蔑。 “站住,”她发出命令,然后把一个东西塞进我龙角后方的耳洞里。我叫了一声,后退几步,连连摇头,她拍了拍我的下颚,“别动,不过是个耳塞,这样我就能在迷宫里与你对话了,能听到你周围的所有动静。不要再摇脑袋了。” 我撇撇嘴,努力忽视那令人不适的耳塞,不过教官并不在意,立即对我说,“听我指令,”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你有两分钟的时间,找一个好的位置,准备迎接抓捕行动。如果你被击中了就会死,整个训练就会延时十五分钟,当然每次新的抓捕行动开始之前,你都有两分钟的时间移动位置。我们要在这儿待多长时间,取决于你能生存多久,明白了吗?” 胡扯!也就是说,我应该尽量避免被击中。加勒特还在等我,我绝对不能在这里耗一个下午。龙身也好人身也罢,我都答应了要教他冲浪,我还想见到他。“是!”我回答。 “我会在顶上密切注意你的情况,”她继续说,“你有没有中枪身亡,我一目了然,别想耍花招,否则我们就要在这里待上一整天,直到我满意为止。” 全是胡扯!到底要待多久,才能让这个无法取悦的女人“满意”?也许我根本想象不到。 “两分钟,”恐怖师太提醒我,“现在开始!” 我迅速转身,爪子在水泥地上来回踏了几下,跃入迷宫。我穿梭在无数条过道之间,透过板条箱缝隙仔细观察。没有见到一个士兵。四周安静极了,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爪子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咔嗒声,我小心地往前走,没有人朝我开枪,没有见到人影闪动,没有听到脚步声,那些所谓的士兵在哪呢?这也许只是教官精心设计的骗局,为了吓唬我罢了,也许这里根本一个人也没有。 突然,一个小小的椭圆形物体从上方落进过道,叮当一声落地之后又弹了起来,最后落在我的爪子旁。我疑惑地盯着那个东西,突然,它发出一阵刺耳的咝咝声,随之喷出一阵白烟,四周顿时白茫茫一片。我向后退了几步,眯起眼睛想看个究竟,可是过道里已经满是烟雾,再也分不清方向。 枪声在头顶响起,子弹从四面八方向我射来。烟雾散尽之后,我抬头看见过道顶上站着六个人,一边三个。他们背着重型战略装备,戴着滑雪面罩,手里拿着高仿真枪。我满身都是红色油漆,油漆顺着鳞片滴下来,溅落在水泥地上。我意识到情况不妙,后退了几步。跟他们这样对峙我根本没有胜算,刚才我是直接中了他们的伏击。如果他们是真的圣乔治士兵,我会把他们打个片甲不留。 “你已经死了。” 耳边传来那熟悉的声音,那群人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好一个悲惨的开局! 希望你能扭转局面,否则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整天了!两分钟!” 我有些气馁,快速跑到另一个过道,尽可能地拉开我和那六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之间的距离。 ※※※ 不知过了多久,我筋疲力尽地蹲伏在一堆托盘后面,刚刚那场小小的混战,让我气喘不已,跟那帮士兵的追捕与逃跑训练已经一连进行了几个小时,他们似乎总能领先我一步。刚刚躲开一个士兵,就会被躲在板条箱顶上的另一个士兵击中。刚进入过道,就被两个士兵包围,正准备掉头逃跑,身后就会有另外两个士兵出现堵住去路,将我团团围住。我浑身上下沾满油漆,每动一下,油漆就会透过鳞片的缝隙渗进皮肤或者滴落到地上,看上去像一摊摊血迹。每次我被击中之后,耳边就会响起教官那不耐烦又趾高气扬的声音,奚落我,跟我说又失败了,我又死了。 从上一次被击中到现在,已经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是几分钟还是几小时? 不过有魔鬼教官一直盯着我,知道时间又有什么用? 我将尾巴盘在身边,在黑暗的角落里缩成一团,尽可能压低呼吸声,希望这个“藏起来不被发现”的方法,能让我活得久一点,这样我才能早点回去。 一个小小的椭圆形物体从一摞纸板箱上方飞过,打在墙上,发出叮当一声之后弹落到我身边。我倒吸一口气,趁它还没有爆炸之前迅速将它扔了出去。之前扔向我的大多是烟雾弹,虽然不用担心粉尘吸入问题,却让我在狭小的过道里辨不清方向,在烟雾里乱了阵脚,最后被彩弹击中身亡。可是这枚烟雾弹爆炸之后却射出了一道刺眼的强光,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任由士兵们轮番向我喷射油漆。拜托,我再也不想经历这一切了。 我快速地奔向另一个阴暗的角落,不料又被一通狂射。那帮可恶的家伙就在我藏身的角落外面守株待兔,我一出来就被他们逮个正着,浑身上下又被油漆喷了个遍,我狼狈不堪地蹲坐下来,闭上眼睛。 “可悲,”熟悉又令人生厌的低吼声传来。伏击已经完成,士兵们又回到迷宫里,“让我们替你祈祷吧!不要被真正的圣乔治士兵捉到,不然你的脑袋很快就会挂在他们壁炉上方的墙上了! 两分钟!” 我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最终还是爆发了。我一声怒吼,转过身去,把一摞货箱猛地一推,用爪子扯下一块木板。 够了,已经够了!我为什么要被追捕?我是一条龙! 按照塔龙所说,我在食物链的顶端。如果生存意味着不计一切代价逃过追捕,那么追捕的那一方也应该是我。 我蹲下来,向上一跃飞起,轻轻地降落在一堆箱子顶上。与从下往上看大不相同,整个迷宫在我面前展开。我暗想,来吧,你们这些混蛋!我俯下身来潜行,肚子上的鳞片几乎碰到了板条箱。让我们稍微改变一下规则吧,这一次,我去找你们! 我沿着迷宫的顶端小心翼翼地移动,身体保持低位,稳住重心,将翅膀压在背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寻找猎物的踪影、声音和气味。我在狭窄的过道上方前行,步子很轻,以免发出声响暴露踪迹。突然之间,我感到一种原始的兴奋和愈加强烈的激动,这种感觉自然而然地令人放松下来,我不再感到害怕,眼前的一切看起来更加明了更加清晰,现在我是追捕者! 之前敌人潜伏在阴影和黑暗之中等待着我,但是现在,处在危险之中的是他们。 我闻到了前方人类的气息,立刻站住不动,一只爪子悬在板条箱上。我纹丝不动地看着一个士兵在迷宫顶端爬行,但他没有发现我。他落在下方狭窄的过道里,没有发出声响。 我蹲得更低了,下巴离木板条只有几英寸的距离,我悄悄地走到士兵跳下的地方,从木箱边缘往下看,他就站在我的正下方,眼睛盯着过道尽头,枪口也指向同样的方向,那里等着另外两个士兵,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 你们好,小伙子!]我咧嘴一笑,绷紧后腿肌肉,准备猛扑过去。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 “看上面,受死吧!”我大吼一声,张开翅膀和爪子向对手扑过去。我咆哮着落到正下方的士兵身上,他一阵抽搐,抬头看了我一眼,就被甩到水泥地上。他戴着头盔的脑袋撞到了板条箱上,躺在那里晕头转向不再移动。 另外两个士兵立刻举起枪四处扫视。我大吼着露出尖牙,猛地冲向他们,刚好躲过了迎面射来的彩弹。我用力一蹬墙壁向一侧跃过去,扑向第一个士兵,躲开了一阵子弹的扫射,我的触角直击他的胸部,将他顶出好几英尺远。他撞在一堆板条箱上,箱子倒下来砸在他的头上,他依然挣扎着想站起来。我转身面对第二个士兵,他迅速后退了几步,我发出低吼声,准备扑向他。 “住手!” 耳边响起了命令声,可是那声音又分明来自面前。我在离他仅一步之遥的地方,慌忙停下来,只需一个飞身我就能将他扑倒。那士兵扛着枪,伸手摘下头盔和面罩,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了恐怖师太的脸,我吃惊地眨了眨眼,飞快地后退。 “可以了。”教官用一只手梳理着头发,一束长长的金发落到她的背上。她用严厉的眼神盯着我,“小龙儿,时间到了。我本来担心你那个愚笨的大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悟出这次训练的目的,以为我们要一直在这里待到午夜追着你绕着楼跑,你才能搞明白。” 我疑惑不已,摇了摇头。“你……你想让我出击,”我猜测道,“想让我反守为攻,这就是训练的意义所在吗?” 教官扬了扬眉毛,带着嘲讽的表情,我气鼓鼓地看着她,“不管我能活多久,只要我不反击,你都不会让我停下来。” 她放下枪,点了点头,“准确地说,龙不会成为猎物,龙是猎人。即使面对圣乔治的士兵,我们也是足智多谋且适应力强的致命杀手。我们不会轻易被抓住。如果你和圣乔治士兵被困在一座大楼里,他们应该更危险,明白吗?因为你也会捕杀。还有一件事……” 说时迟那时快,她举起枪扣动扳机,直接射中我的胸膛,彩弹喷出一大片深红色的油漆,虽然并没有伤到我,却吓得我直往后退。教官冷冷地一笑:“杀死对手,绝不能犹豫。”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加 勒 特 已经三点二十二分了,安珀还没有来。我忍不住又看了一次手表,身子靠着硬硬的座椅后背,眼睛看向外面的停车场。为了看起来自然一点,我点了一杯橘子冰沙,冰沙正在慢慢融化,在泡沫塑料杯外壁凝结了一层水珠。这个小型快餐店挤得满满当当,我周围全是人,人们坐在桌旁或者小隔间里谈笑风生,而我静静地独坐在那里,等待着一个可能是龙的女孩。 一辆年代久远的白色大众汽车顶上绑着几个冲浪板,开进了停车场,停在我的吉普车旁边。车子还没停稳,安珀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她里面穿着比基尼泳装,外面套着宽松上衣,下面穿着短裤。一看到她,我立刻来了精神,匆匆走过通道,低头走出了玻璃门。 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匆匆跑过来,微笑着说:“嘿,加勒特,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嗯……我忘记时间了。谢谢你等我啊,你来了很久了吧?” 我两点就来了。“没有。”我回答她。这时,不远处的动静吸引了我的注意。另外两个人从汽车里下来,一个是莱克茜·汤普森,这个女孩我见过,昨天跟安珀一起的那个,还有一个高个子男孩,金色头发束在脑后。 安珀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哦,对了,莱克茜和加尔文也一起来了。是他们教我冲浪的,而且加尔文知道海滩附近所有的最佳冲浪点。希望你不要介意。”她倚着座位,对我歉意地微笑,然后把手掌放在桌角上。她的脸靠得如此之近,我心跳不已。“事实上,他们算是不请自来,”她轻声对我说,“我不应该告诉莱克茜,她知道我要教你冲浪,非要跟着来。而且自从那天碰到那几个混蛋之后,加尔文就不让我们两个跟陌生人一块出去,所以……对不起。” 好吧,这的确出乎意料,但可以接受。没有理由不让其他人跟着一起来,毕竟我的任务就是和大家打成一片。如果莱克茜是安珀的朋友,那么她会很了解安珀,还会知道她的许多秘密。如果我能让莱克茜敞开心扉,跟我分享她所知道的安珀的事情,那么我离目标就又进一步了。 所以我怎么会认为他们妨碍了我和安珀呢? “没关系,”我耸耸肩说,“没问题。” “嘿,加勒特!”莱克茜蹦蹦跳跳地坐进我对面的椅子,“你真的决定今天要把自己的命交到安珀手中吗?她有没有告诉你她第一天上冲浪课发生的事?” “莱克茜,”安珀叹了口气。我向后靠了靠,好与莱克茜保持距离。“我们是来让他一起冲浪的,不是要把他吓跑。” 我向对面的女孩凑过头去:“发生了什么事?” “她差点淹死,”莱克茜继续说,兴奋得忘乎所以,“她快速地记住基本要领,然后就决定独自一个人去挑战十八英尺高的大浪,结果被狠狠地掀翻,真是太壮观了。” 我挑起眉毛,瞥了安珀一眼。她的脸红了,“别担心,”她一边说一边恼怒地瞪了朋友一眼,“我不会在你上课的第一天就把你丢到十八英尺高的大浪里去的,我们会从小浪学起,然后循序渐进,我保证会慢慢教你的。” 加尔文手捧三杯冰沙,信步走了过来。“伙计,”他跟我打了个招呼,将手里的饮料放在桌上,姑娘们立刻一人抓起一杯,“加勒特,对吧?今天跟我们一起对吧?以前冲过浪吗?” “没有。” 他得意地笑了一下,但并无恶意,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又好像预见到什么。“好吧,那么我告诉你,一定会非常有趣的。” ※※※ 我们的车没有开出很远。我和安珀坐在后座,莱克茜扭过头喋喋不休地和我们俩说话,我望向窗外,没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有那两个女孩说就够了。我开始怀疑,坐在我身旁这个友好而快乐的女孩,可能就是一个普通人。很显然她并不符合龙的一般特征:恶毒,无情,渴望权力。再说,我所遇到的那些龙,都想杀了我,我也想杀了它们。我从未亲眼见过一条龙长时间地以人身出现,也从未见过哪条龙尝试着要去适应某种生活。不过,我还是不确定,也许追踪她们这条线索并不是在白费工夫。 很奇怪,我发现自己并不在意这些。这辆大众汽车的后座空间十分狭小,安珀修长的腿会时不时碰到我。我突然变得敏感起来。汽车缓慢地行驶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突然车轮压到了一块石头,也有可能是碾过了一根木头,车子狠狠地弹跳起来,我的头撞到了篷顶,安珀则几乎倒在我的腿上。 “对不起。”她直起身子,手却依然放在我的大腿上,我全身所有的神经都紧绷起来。我注意到她抬起手的时候脸颊微微泛红,我感到浑身发热。尴尬抑或是……别的?我没有和平民接触过,更不要说与我同龄的女孩了。“秩序”战队倒是也有女性,不过她们都从事作战之外的工作——收集情报,处理文书,拯救那些被龙火烧伤的战士。她们对“秩序”而言至关重要,但是圣乔治是没有女战士的。特里斯坦和女孩们交流起来毫无障碍,但我面对一群异性的时候,通常感到无话可说,所以我总是尽量避免与她们接触。 任务,我提醒自己要专注于任务,不能被这个女孩分心。我只能告诫自己,她只不过是个目标,不能想着与她再有肌肤上的接触,不能去体味她的肌肤与我触碰,或是她温暖的手掌放在我腿上的感觉。 我盯着窗外,迫使自己去想其他的事情,任何事,只要能让我从身边这个女孩身上移开注意力。 随着又一次跳跃和震动,大众汽车在一片棕榈树荫下停了下来。两株巨大的荆棘树之间,是一条空旷狭长的沙滩,大海在召唤我们,远处白色的波浪翻滚。我下了车,热辣辣的太阳光直射我的肩头,安珀跟在我后面下了车,用一只手遮住嘴巴打着哈欠。 “又熬了一个通宵?”莱克茜一边打趣,一边帮着加尔文解开车顶的冲浪板,“如果你天快亮才睡觉,我们倒是可以上午就来冲浪,一个提议而已。” “哦,难道你不是每天都睡到中午才起床?”安珀反唇相讥,她没有什么防备,但是我听出她今天早晨跟我说的话有些不对劲。安珀并不是早起的人,连她的朋友都知道。她那个时间应该在睡觉。从来没有人,包括她哥哥在内,会在中午之前见到她。 那么她今天早上为什么外出,而且是独自一人?她从哪里来? “这边,”她继续说,费力地将一块蓝色的冲浪板从车顶拖下来递给我。我满脸疑惑地接过它,而她却对我微笑,“这块板今天属于你,好好对它啊。它可是久经沙场了。” 我点点头,学着安珀的样子将冲浪板夹在胳膊下。这块冲浪板出乎意料的轻,表面有不少凹痕和划印。加尔文胳膊下夹着一块崭新的白色冲浪板,带头朝着海水走去,随意而自信。我们尾随其后,安珀和莱克茜分别走在我的两侧,解释着冲浪的基本要领。 我尽力听,但她们总是同时说话,不断抢过对方的话头,所以我很难跟上她们的节奏。走到海边了,我还是没有学到什么要领,安珀转向我。 “好了!”她把冲浪板立在沙子上,轻轻拍了一下,“我们就从这里开始。” “这里?”我瞥了一眼海面,加尔文已经头也不回地冲入海浪,“在我的印象中,冲浪是要在水里完成的。” 莱克茜咯咯地笑,安珀皱着眉头看着她,“确实如此。但是在你冲入海浪之前,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划水,平衡,选时机,诸如此类。从地面上开始会容易得多。” “或者你也可以像安珀一样,不断地从板上掉进水里,”莱克茜接着补充,“如果你太心急不想从沙滩上开始的话。” 安珀朝莱克茜发火了,“别说话了! 你说让我来教,我才答应带你一起过来。”她狠狠地怒视着莱克茜,莱克茜又咯咯笑了起来,我真希望她不要在这里,只有我和安珀,还有这个空旷的小海湾。如果莱克茜不盯着我们,只有安珀一位老师的话,我就可以更好地集中注意力,学到更多。 反正,这就是我心里所想。 安珀叹了口气,她背对着我,指着我的冲浪板,“这儿,把你的冲浪板放在我的旁边,我教你怎么划水启动。看到浪头,你就站起来。然后就要靠你自己了。平衡是需要不断练习的。” 我跟着她一步步来。在安珀的指导下,我学会了趴在冲浪板上用胳膊划水,看到浪头过来,就快速跳起来半蹲着乘浪而行。我学会了冲浪时的最佳站立方法,弯曲膝盖以保持身体的平衡,还学会了冲上一个浪头之后要怎样控制冲浪板的方向。安珀是一位极有耐心的老师,会温柔地纠正我的姿势,而且有问必答。有一次,因为要演示一项动作技巧,她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手指碰到我的皮肤,从肌肤上传来一阵麻酥酥的刺痛,这种感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莱克茜偶尔会评头论足一番,要么赞同安珀所说,要么奚落她的教学方法,但是等到课程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也差不多忘了她的存在。 “好了!”安珀宣布课程结束。她打量着我朝我微笑,我在那双绿色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赞赏。“我想你已经掌握了。实际上我非常肯定,你要么是一个天生的冲浪手,要么你说你从未冲过浪,是跟我开玩笑。如果你是来自威美亚[1]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冲浪冠军,那我真的糗大了。”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你不用怀疑,我真的没有冲过浪。”她怀疑地看着我,我举起手,“我保证。” “那为什么我感觉你第一次冲上浪头就会让我们眼前一亮?” “也许是因为我有一位超级棒的老师。” 她嗤之以鼻:“拍马屁是行不通的,先生。我哥哥在家也常这样,所以我对这一招已经有免疫力了。”不过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红了,我忍俊不禁。 “接下来就是真相大白的时刻了,”莱克茜说着捡起她的冲浪板,咧着嘴对我们笑,“是时候让他下海一试了。” [1]威美亚镇(Waimea Town)又称怀梅阿,是夏威夷可爱岛上的一个小镇,位于美国夏威夷可爱岛西部。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 珀 加勒特拿起他的冲浪板,转向我,等在那里。我的心又一次悸动起来,一个下午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这样了。他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他没穿衬衫,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肩膀被太阳晒成古铜色,有着如雕塑一般的线条,引人注目,还有他那修长的身材,拥有紧实的腹肌和结实的胸膛。他肯定坚持健身或者做一些其他高强度的运动,久坐懒惰的家伙绝不可能拥有那样的好身材。 尽管他极力否认,我还是禁不住想他之前肯定冲过浪。因为他的动作如此完美,精确地知道双脚应放的位置,知道如何在冲浪板上保持平衡。虽然在岸上练习的时候,冲浪板是固定不动的,但我确信他到了水里肯定会表现得很好,甚至很出色。 不过我也有可能判断错误。也许他会像我上第一节冲浪课那样,被大浪打翻。当然了,我还没打算让他尝试那种可怕的巨浪。没有人第一次冲浪就能轻松地做到得心应手。 “开始吧,”我抓着冲浪板对他说,“我已经教过你所有的要领,现在你就放手去冲吧。” 他毫不犹豫地跟着我们下了水,离开岸边向前划行了大约一百码。像往常一样,我趴在冲浪板上漂浮在金光灿灿的大海中央,一股熟悉的兴奋感油然而生。也许我再也不能飞翔了,但是至少我还可以冲浪,这种刺激、冒险和兴奋与飞翔是如此接近。 我想起了和蓝柯龙一起掠过波光粼粼的海面,一起逐浪的时光,不由感到一阵悲伤与惋惜。我再也不能那样了,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安珀?”加勒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愁绪,他坐在冲浪板上,在水面上轻轻晃动,跟我离得很近,那双闪着金属光泽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我,“你没事吧?” 我感到一阵战栗,然后立刻冷静下来。“没事,”我对他露出明快的微笑,“我没事,我在……寻找浪头。” “那我就放心了,”他也朝着我笑,“我还指望你教我怎么找浪头呢,课程还没结束吧?” 这双眼睛似乎是要将我看穿,如果不躲开,那眼神就会剥开我的伪装发现我的真面目。我的内心深处龙身在翻腾咆哮,我意识到她不喜欢这个人。也许他让她害怕,或者他双目如炬,让她想到了猎捕者,抑或她意识到,如果我继续这样盯着他,就会迷失在他那深邃的目光里,完全忘记那个拥有金色眼睛的独兽正在黑暗之中等着我。 “来了一个好浪头!”莱克茜叫起来。 我将目光转向水面。一个浪头直奔我们而来,越来越近,按照惯例,我们马上就要乘浪而上。看上去浪头不小,虽然称不上巨浪,但也绝不是我本打算让加勒特尝试的那种小浪花。 糟糕,这个浪头可不是一个轻松的开端啊! 我和莱克茜迅速调转冲浪板,加勒特也学得有模有样。我伸直身体趴在冲浪板上,对他说:“我一说开始,你就要像我刚才教你的那样划水,拼命地划,不要回头看。” 刹那间我们目光相遇,我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丝毫惧怕或是迟疑,只有自信、兴奋和信任。看到那样的表情,我不禁深吸一口气,这时,汹涌的海浪朝我们涌来,我大喊一声让大家开始。 我们一齐奋力划水。我首先到达了浪尖,短暂的一瞬,我停留在峰顶,冲浪板在浪尖上摇摇欲坠,随后就开始往下冲,我跃身而起。 风和浪花从我身边快速地掠过,打湿了我的头发。我脚踏玻纤板乘风破浪,除了眼前的大海和板尖,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加勒特从我身边一滑而过,冲浪板溅起水花带着泡沫。我吓了一跳,差点从板上掉下来,不过很快又掌握了平衡,我用眼角瞄着他,他按我所教的方法站在板上,膝盖弯曲,手臂微抬,从浪花上倾斜而下,风扬起他的头发。一种令人激动的自豪感涌上我心头,我调整方向,朝他滑过去,来到他身边。 “你成功了!”我大喊,身后咆哮的巨浪几乎淹没了我的声音,但是加勒特看了过来,对我一笑。那笑容如此灿烂,几乎让我停止心跳。之前我从没见他真正地笑过,此刻的他仿佛换了一个人,阳光灿烂、充满活力、能量十足、敢打敢拼,而且超级帅气。 翻卷的浪花发出轰鸣声,夹着泡沫和水雾冲向我们,在靠近浅滩的时候才慢慢失去威力。我们向着沙滩缓慢划去,加勒特从冲浪板上跳进齐腰的海水中。他气喘吁吁地转向我,又一次露出那渴望而兴奋的笑容。 “太神奇了!”他惊叫着说,我笑嘻嘻地游到他身边,我们的冲浪板在身后漂浮着,不时地撞到一起。“我从来没有感受过……我是说……”他甩甩头,湿漉漉的头发上飞溅出细小的水珠,“……哇!” 我笑了。看到他这样真好,没有防备,自由自在。平日里,他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曾怀疑在他的生命中是否有过真正的快乐。“新手运气好。下一次你就不会这么顺当了,到时候我们要来真的了。” “嘿,你们两个!”莱克茜跨坐在冲浪板上,“怎么停下来了?还要去冲吗?”我看看加勒特,他咧嘴一笑,满脸期待又带着些许孩子气,他抓起冲浪板转身走向大海,“要,再来!” 一个冲浪健将诞生了!我跟着他们下了水,得意扬扬地想,希望我没有教出一个猛兽哦。 ※※※ 整整一下午,我们一直在冲浪。加勒特学习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他学会了如何发现浪头正在靠近,很快那些小浪花就不在话下了。他也被浪头打翻过几次,但是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从冲浪板上掉下来的次数比我预期的要少得多,尤其是在大浪头上。即使被凶狠的巨浪打翻,他也能很快站起来,甩甩头发上的水,又勇敢地蹚水过去重新开始。 太阳低低地悬在天空,霞光染红了海面,我们终于结束了。加尔文从海湾远处回来找我们。我饿得要命,加上冲浪时摔倒过几次,身体酸痛,愈发感到疲劳,但加勒特好像还不愿意回去,他还没玩够。我真的教出了一个猛兽。 我们把冲浪板装回车顶上,他神情认真地问我,“我们还能再来吗?”我看着他,他的目光也停留在我身上,脸上的表情平静又快乐,我的心里又开始小鹿乱撞。 “当然能了!”我一边笑,一边拉了一下绳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再来?” “明天,”他脱口而出,“如果你方便的话。” 没有什么比可以再见到他更高兴的了,也许这次可以单独见他,不巧的是……“我明天没空,加勒特,”我说,“明天是克莉斯汀的生日,明天下午我和莱克茜约了她在购物中心见面,看她买东西,我是说……一起逛。抱歉啊。”不管怎样,我希望明天可以赴约。恐怖师太已经毁了我的上午时间,所以诸如冲浪、跟朋友出来玩儿这些重要的事情,不得不挪到下午。万幸的是,克莉斯汀和莱克茜都不是早起的人。 “和我们一起去吧!”莱克茜把头伸过车顶,在另一边大声地说,“克莉斯汀不会介意的,我想她一定还约了其他人,所以不会就你一个男生。不过可惜我那个游手好闲的哥哥不去。” 加尔文自顾自绑着冲浪板,头都没抬地说:“跟一帮女生在购物中心闲逛,叽叽喳喳地评论衣服和男生?谁爱去谁去。” 我没理他,只顾看着加勒特:“总之,明天下午我们会去那里。你要来的话,随时欢迎。” “去购物中心?”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担忧,随即又恢复了那种习惯性的谨慎表情,“我……我不知道。也许会去吧。” “好,”我回答他,尽力显出不太在乎的样子,“如果你决定了,随时欢迎加入我们。如果在午饭时间过来,就到美食广场的熊猫花园找我,或者是到隔壁的辛那邦。” “如果是在午饭前,你只要随着安珀抱怨肚子饿的声音寻找就能找到我们了。”莱克茜补充了一句,一边躲开我扔向她的石子。 石子打中了加尔文,他恼怒地责骂:“你这家伙!”然后命令我们赶紧上车,免得他忍不住把我们和冲浪板一起绑在车顶上,我只能从命,这么精彩的一天就要结束了,我颇有些伤感,我们坐进车后座,加勒特对我由衷地一笑。一切都值了。 回到冰沙小屋,我们将车开进停车场,停在加勒特的黑色吉普车旁边,我伤感地盯着这个优秀的徒弟,“唉,”我叹了口气,莱克茜从副驾驶座下来,把她的座位向前推了一下,方便加勒特出来。“再见啦,明天如果见不到的话,那就……其他时间吧,”我突然想起一些事,立刻振奋起来,他下车时我朝前探着身子,“嘿,不要忘记,克莉斯汀这个星期六办派对,能见到你吧?” “也许会吧,”他停下来转向我,灰色的双眸注视着我,“今天谢谢你了,”他轻声说,“我今天……很开心。”仿佛在说着什么陌生的词句。我笑了笑,心底深处由内而外涌上一股暖流,虽然体内的龙厌恶地发出嘶嘶声。 “我也是。”我看着他下了车。 几分钟之后,我已经坐在冰沙小屋里吃起了辣椒奶酪珍宝热狗,就坐在下午坐的位子上,莱克茜咕噜咕噜地喝着饮料,坐在对面诡秘地看着我,我假装不理她,等到加尔文站起来去排队买第二个汉堡,她就凑上来,咧开嘴笑得肆无忌惮。 “你太迷他了吧!” “什么?”我差一点被热狗噎住,身体往后向椅背靠去,瞪着她。莱克茜看着我,带着沾沾自喜的神情。我摇了摇头:“你说加勒特?你神经过敏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真不会说谎,安珀,”她翻了翻眼睛,指向停车场的那个空位,几分钟之前,那里停着加勒特的黑色吉普,“承认吧。只要他看着你,你脸上就一直挂着笑。他跟你一起冲第一个浪头的时候,”她挑起淡淡的眉毛,“你都准备扑到他身上去了吧?” “你疯了吧?”我反驳她。根本不是这样,也不可能这样。我是龙,不可能被人类吸引。虽然他帅气、充满活力又有天赋,可他终归是人类。这不可能。我们种族欣赏美、天赋、优雅和勤奋,但我们不会产生感情,尤其是与人类。塔龙明确指出并反复强调:即使是龙与龙之间,也不会产生爱慕之情。 莱克茜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好吧,随便你,尽管否认吧,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知道吗?”她又隔着桌子凑过来,好像要透露世界上最大的秘密,“我觉得他也喜欢你。”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加 勒 特 我一进门,特里斯坦就将一把钥匙抛到台子上,对我说:“这个给你,如果你还要去表演冲浪特技的话,我想我们还需要一辆车。我今天沿着沙滩走了几英里才找到那个女孩的家。我观察了一下,她家房子看起来很正常。不过只有进去才会有所发现。”他打量着我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挑起眉毛,“我看,课上的不错吧?” 我忍住笑意,回想起下午令人激动的一幕幕,还有看准一个浪头一路冲到岸边的那种兴奋:“可以这么说。” “哦,是吧,看来真的很顺利,看你笑得像个傻子。只有你们队赢了月赛的时候,你才会这么开心。 ”我耸耸肩,懒得与他争辩。特里斯坦摇了摇头:“有什么发现?这个叫安珀的姑娘是我们要找的潜伏者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你一整天都和她待在一起,怎么说不知道?” “我们没怎么说话。” “你有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啊!那六个小时你都做了些什么?” “对不起,”我抱起胳膊,“下次吧,下次我从十英尺高的浪头上冲下来时,会一边保持身体平衡,一边跟她聊。” 特里斯坦眨眨眼:“哦,哇,加勒特也会开玩笑了!看来你今天真的开心。”我没有回答,他叹了口气坐下来,面对着我,“听着,兄弟,你玩得开心,我很高兴。你比任何人都需要放松。但我们不是在度假,我们在这里只是为了一件事,就是找到龙并杀了它。你是知道的。和那些人打成一片,跟他们出去学冲浪,这无可厚非,只要能让我们更接近目标就行,否则就是在浪费时间,我们就应该转而关注其他可疑目标。” “我明白了。”我转过脸,心情沉重起来。他是对的。这太不像我了,居然会分神忘了任务,“下次我会集中精神。” 特里斯坦点点头,向后靠在椅背上,“我想应该还有下次吧?你计划好了再见她,对吧?” “明天,”我回答他,一边下定决心要完成任务,找到潜伏者然后杀了它,就这么简单,“我会和她还有其他人在购物中心见面。”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 珀 “安珀,你怎么不吃,不舒服吗?” 我正心不在焉地戳着熟的龙虾,听到问话抬起头来。我不喜欢海鲜。龙是肉食动物,我们百分之七十的食物都是肉类,莎拉要确保我们饮食营养合理,但是在我看来,龙虾根本就不是食物,那是生活在水底的大虫子,而且模样丑陋。 不过,今天晚上我倒不是因为这个基因突变的水底大虫没有胃口。“嗯,”我回答道,心不在焉地剔着一只还连在龙虾壳上的爪子。哦,他们不是开玩笑吧,要我吃这个东西?“我有点累了。”我找了个借口敷衍,如果直接说不饿,就等于自找麻烦,至少丹特会立刻怀疑我有什么事,讨厌的双胞胎感应。“没事。我今天去冲浪,被浪拍了几次。” 利亚姆放下叉子,严肃地看着我:“你知道的,安珀,我们不希望你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他语气严厉,“我们是你的监护人,不能让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受伤。我同意让你继续冲浪是因为你保证不会再尝试什么危险特技,但是如果你继续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我就禁止你去冲浪。” “什么?”我急了,强压住对他龇牙怒吼的冲动,“你不能这样!” “我是不能,但塔龙可以,”利亚姆用叉子指着我,厉声说,“姑娘,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虽然你是龙,而我只是一个低微的人,但是除非塔龙另有安排,否则的话,我就要对你负责到底。我只要一个电话打过去,说你威胁到自己和他人的安全,塔龙第二天早上就会过来把你带回去。”他挑衅地看着我,“你不是第一个被我遣送回组织的惹是生非的小龙,不要以为我不会这么做。” 我怒气冲冲,正准备好好给利亚姆上一课,告诉他不是随便什么事都要打电话给塔龙,这时却看到了桌子对面丹特的眼神。不要惹麻烦,他用眼神恳求我,不要惹事,免得我们被送回去。保持镇定,遵守规矩。 我垂头丧气地一推桌子站起来,“我饱了,”我咕哝着说,顾不得其他人的想法,“我今天会早睡,不用管我了。” “安珀,你明天还有训练,”我离开厨房往房间走去,利亚姆在后面大声说,“我明天早上五点钟去叫你起床。” “期待您的大驾啊。”我极尽讽刺之能回敬了他一句,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我默默地生了一会儿闷气,真想从窗口溜出去,直奔沙滩,冲上几个浪头出出气。利亚姆有什么资格禁止我冲浪?禁止我做喜欢的事?现在唯有冲浪能让我忍住不飞。如果不这样释放心情,我估计自己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溜出去和独兽龙一起飞。 我哼了一声。也许我应该再去飞一次。不需要蓝柯龙来陪我,我自己就可以。管他什么规矩,利亚姆无法阻止我。 也许这就是蓝柯龙变成独兽的原因吧?我闷闷不乐地盯着窗外,能听见远处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我越想越恨,所有这些愚蠢的规矩都让人窒息:不能变身,不能飞翔,不能玩乐。哦,对了,还有一个魔鬼教练,莫名其妙地将你的生活变得痛苦不堪。 这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我叹了口气,“门没锁,丹特。” 门嘎吱一声响,哥哥走进来,一脸关切。“嘿,”他叫了我一声,关上门,“你还好吧?” 不,我一点都不好。我的怒火还未平息,他来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人出气。“谢谢你刚才那么帮我,”我冲他甩了一句,他皱了皱眉,“你本来可以跟利亚姆说我冲浪一点危险都没有,你知道我技术很好。现在好了,每次去沙滩还要防备着是不是有人在盯着我。你真是个好哥哥。” 他眯着眼睛。“我更担心你和利亚姆吵起来,搞得自己被送回塔龙。”我怒视着他,他生气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明白吗?这不是假期,小妹,不是我们的假期。我们不是人类,我们到这来不是为了玩。这是一场考验,他们正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确保我们不出什么岔子。如果我们出了问题,就得回去重新接受训练,回到沙漠,回到那个渺无人烟的地方。”他表情沉重地抱着双臂,“还记得那里吗?还记得那里是什么样子?你真的想回去吗?” 我战栗起来。我记得。那是与世隔绝的枯燥乏味的生活,只有一成不变的风景——目之所及处,除了灰尘、灌木丛和岩石,别无他物,当然还有孤独。除了我们的老师,那些在基地围墙附近巡视的警卫,还有每月一次来检查我们进展的评估员,我们连鬼都见不到一个。没有朋友,没有同龄人,没有伙伴。只有我们两个,两条与世界对抗的小龙。 我不想再过回那种生活。当我不知道生活可以更好,当外面的世界还只是电视里的图像或者课本上的照片时,我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境遇糟糕至极了。更何况,我现在已经切切实实地生活在这外面的世界,如果他们把我送回去,我会疯的。 我砰的一声扑在床上。“不,”我心情沉重地低吼一声,这回他赢了,“我不想回去。” 丹特坐在床的一角,一条腿盘在身子下面。“我也不想回去,”他平静地说,“你是我妹妹,一直以来都是我们一起面对所有事情。但是到了这里,规则不一样了。以前,我们可以偶然溜出去变个身,塔龙不会管的——周围没有任何组织之外的人,不会有人发现我们。但是现在呢?”他摇了摇头,“我们不能有任何差错。我们不能打破规则,一次也不能。否则就不止是不许冲浪或者不许晚归了。塔龙正在测试我们,我可不想出什么纰漏。” 我的心里一阵发凉,努力挤出一丝讪笑,“你知道吧?你曾经是一个很有趣的哥哥。”是我可以信任的人。丹特,现在怎么连话都不怎么跟我说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每天跟着教官都训练了些什么。 他哼了一声,神情更加坚定,“我长大了。你也应该长大。我觉得这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他站起身,伸手揉揉我的头发,见我要拍他,立刻抽回了手。他走向门口,我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他的手停在了门把上。“小妹,现在仍然是我们两个一起对抗世界,”他回过头看着我,认真地说,“我们要互相关照,哪怕只能选择对我们未来最有利的事情,哪怕有一方会意见不合。记着这些,好吗?” “知道了,”我叹了一口气,差点就把他赶出房间。他的语气有点奇怪,好像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知为什么,我突然间只想让他离开,“我会记住的。” 他冲我漠然一笑,出去然后带上门。 我重重地往床上一倒,盯着天花板。这几天,似乎一眨眼就到了早晨。明天我得在破晓前起床,又要和恐怖师太一起痛苦的训练。上次那个躲避士兵和射击的训练简直令人咋舌,不过比之前那些毫无意义的任务要好一些,我现在怀疑,那些任务故意设计出来——就是用来摧垮我的精神的,教会我要唯命是从,无论那些命令是多么愚蠢。如果我一言不发,只管照她说的做,哪怕那些要求越来越过分,训练就不会持续那么长时间了。 不幸的是,保持安静和听从命令不是我的长项,尤其是那些毫无意义的命令。现在,我不知道教官为什么又突然让我进入这个疯狂的战争游戏。我本来就很好奇,遇到独兽龙之后,我更加坚定地要知道真相。既然塔龙、教官、监护人和哥哥什么都不跟我说,那么我就得自己去寻找答案了。 ※※※ 我待在房间里,一边听音乐一边和莱克茜在网上聊天,以此消磨时间,一直等到其他人差不多都睡了。十一点四十五分,我关上电脑,踮着脚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向外张望。 整幢房子漆黑一片,鸦雀无声。利亚姆和莎拉已经进入梦乡,丹特的房里也是黑的,说明他也已经上床睡觉了。我希望他真的睡着了,或许在他熟睡的时候,那讨厌的双胞胎感应能够消停一会儿,否则他会感觉到我的一举一动。 我蹑手蹑脚地下楼,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我跳过吱嘎作响的第三级台阶,穿过洒满月光的厨房,推开通向地下室的门。在拐角处,通往秘密通道的门紧锁着,不过那里现在对我来说毫无乐趣可言,因为,看似普通的水泥墙后面还有某个房间,正藏着大把的秘密,关于塔龙、监护人还有我的秘密。 我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了一会儿,暗暗希望自己能够变身,这样就能看到黑暗处藏匿的一切。我没找到仪表板、手柄或是触摸板之类的东西,找不到任何密室的迹象。我摸了摸墙壁,也没发现什么,只有霉斑和蜘蛛。我已经打算放弃了,或许蓝柯龙错了,或许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等等! 我对自己生气不已,停下脚步,仔细地扫视四周。如果真有一个隐藏的小键盘,你觉得塔龙会轻易地让人发现吗?拜托,安珀,动动脑子吧,这些年那么多间谍片没有白看吧,仪表板肯定是隐蔽的,就像密室一样。或许在墙里面的保险柜里,或是在柜子下面,还有可能在画框后面。 不过这里既没有画框,也没有柜子,没有任何可以藏匿开关的地方。只有光秃秃的墙面。 除非,或许…… 我转过身,快速走向那个灰色的电箱,拉开门。黑色的开关整齐地排成一列,都贴着标签,清楚地说明每一个开关所连接的电路。 只有最下面的一个没有标记。 我推动了开关。希望我的预感是对的,我可不想让整幢房子的电路都短路。 随着咔嗒一声,盒子旁边的一小面墙滑动了一下。 我咧开嘴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怎么样!就是这个!小小的白色操作板嵌在混凝土里面,简单的触摸屏看起来与一般家用密码锁没什么两样。亮绿的色带上排列着数字键,用现在的说法是利用数码数字上锁。我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是真的,看来蓝柯龙没有说错。 希望他给的这串代码也是对的。 我依次按下八个数字,静静等待。 随着一阵嘶嘶声,洗衣机旁边的那堵墙移动并转开了,就像是间谍片里的秘密通道,房间里面黑洞洞的,只有微弱的绿光闪烁着。 我站在那里,像个傻瓜一样盯着旋转门,过了片刻,操作板突然发出嘟嘟的警告声,墙面慢慢滑动着在关闭。 糟糕,安珀,快进去啊!我立刻跳了起来,从空隙中弯身钻进去,仅仅过了几秒,操作板便嘶的一声关上了我身后的墙。是不是进了圈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开始环顾四周。 “天哪……”我惊讶地眨着眼睛,东张西望,这根本不是地下室啊,也不是什么秘密通道,看起来更像是《星际迷航》或者《海军罪案调查处》里的场景。一个巨大的屏幕占据了整整一面墙,放映的时候图像肯定和实物一样大小,但现在是黑的。地上铺着亮黑色的瓷砖,反射出计算机控制台上一闪一闪的指示灯,那控制台几乎有一整面墙那么长。而对面墙上是…… 我的心头突然袭来一阵寒意。只见角落里有一个金属的大笼子,也不完全是个笼子,但十分相似。在接近顶部的地方有几扇很小的栅栏铁窗,防火壁,厚重的大双开门,一匹马或是变回真身的小龙可以轻松进出。 “什么鬼东西?”我低声说,继续往房间里面走去,我眼睛瞪得大大的,简直不敢相信在这个安宁的海滨小镇地下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而这一切无人知晓。塔龙从来没有提起过。 那么,蓝柯龙还猜对了什么呢? 我的目光落到控制台上,上面有数不清的指示灯忽闪忽闪的。还有一个小一点的屏幕,下面有个键盘,屏幕前放了一把椅子,我走过去。如果我能打开塔龙的文件库或是找到教官的邮件,我就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了。至少能搞清楚他们想对我和丹特做些什么。 刚走了没几步,我就听见门后传来嘶嘶声,有人进来了!糟糕!我转过身,房间里唯一一个藏身之处就是那个金属笼子,我躲进去,贴在冰冷的金属壁上,笼子里面黑乎乎的,只从顶部的栅栏铁窗里透进来点点微光,我战栗起来,无法想象龙或是别的什么被关在这里的感觉。如果是我,肯定会忍不住爬墙逃出去的。 我透过门缝向外看。利亚姆和莎拉从我的视线中一闪而过,他们往房间里面走去,椅子发出吱吱声,有人坐了下来,紧接着响起敲击键盘和点击鼠标的声音。铁窗外灯光一闪,外面亮了起来,我意识到是那个巨型屏幕打开了。 “请讲,”突然传来一个男人低沉严厉的声音,那语气让我想起了我的教官,即使隔着笼子,听到这个声音我还是忍不住要跳起来,“安珀和丹特的情况如何?” 我镇住了,不敢再动。我看不到屏幕,就算爬上去趴在栅栏铁窗上也看不到,当然我也不会贸然行事,免得被抓住。但是,就算看不到,我也知道说话的是一条龙,也许是塔龙的一位高层,虽然我一个高层都没见过。他们手下的那些龙对他们的行踪都守口如瓶,因为担心圣乔治会追踪。 为什么塔龙的某位上层要问起我和丹特呢?我贴着笼壁,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 “先生,丹特适应得非常好,”利亚姆说,即使隔着墙,我也能感受到他声音里的冰冷无情。“他擅长与人类打交道,在自己建立起来的朋友圈里也能放松自在。他遵守规则并且明白他所背负的期望,我认为他的融合不会出现问题。” “很好,”对方的声音传来,语气里并没有称赞或是满意的意思,“跟我们预想的一样。他的同卵妹妹,安珀·希尔怎么样?” “安珀,”利亚姆开始回答,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尖锐起来,“她有点……问题。她交到了朋友,也适应得挺好,但是……”他顿了一下。“她很莽撞,”莎拉插了一句,好像她不吐不快,“她轻视规则,喜欢冒险,喜欢一些危险的活动。她挑战我们的权威,还常常质问她的教官。事实上,我认为她之所以还没闯出什么大祸,唯一的原因就是丹特。丹特能让她有所收敛,不过恐怕也快要控制不了她了。” 对方沉默了一阵,好像在思考,我咬着嘴唇,拼命让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他们现在会召我回去重新训练吗?我一个人?我的心里一阵发凉。我不能,我不能再回到那儿去。尤其是没有跟丹特在一起,我会孤独无聊而死的。 “她做了违规的事情吗?”那个声音最终问道,我的心又揪了起来,如果丹特告诉了他们我和蓝柯龙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就完蛋了。 “没有,”利亚姆很不情愿地回答,我松了口气。“我们没发现,但她随时都会——” “我们会更多注意她的,”那个声音打断利亚姆,“安珀·希尔对组织来说可能是个危险,不过或许她刚刚获得自由,还不习惯,所以做事比较出格。这对小龙来说很平常。好在她现在已经开始调整了,最终要让她集中精力进行训练。我们没有切实的理由将她撤回,正如你们所说,她并没有破坏规定。” 啊,我震惊地眨眨眼睛,他……真是通情达理啊。看来塔龙并不像蓝柯龙说的那样糟糕。 “那独兽龙怎么办?”莎拉突然问起来,我的血液凝固了。“他可能还在附近,要是让安珀或者丹特碰见了——” “独兽龙,”那个声音打断她,“交给我们处理,不需要你们操心。上次接到报告,我们的特工就过来了,查到他已经逃离了小镇,应该不会回来了,但是如果你们看见他,或者你们监护的这两条小龙提到了他,你们都要立刻通知我们,明白吗?” 两个监护人连连称是。丹特,是你,对不对?是你跟他们说了蓝柯龙的事。所以他离开了,所以我们的教官提前过来了。一直都是你捣的鬼。“我们会和安珀的教官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把她的精力转移到正道上来,”那个声音继续说,“还有其他要紧的事吗?” “没有了,先生。” “很好。”我想象着说话的人往后靠了靠,挥挥手,“结束吧。” 屏幕一闪然后暗了下去。利亚姆和莎拉立刻转身走向密门,没有看向我所在的地方。我从笼子里偷偷看过去,他们摁了一个按钮开门。门关了之后我又等了一会儿才跑出来,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还好没有被多管闲事的哥哥和那两个靠不住的监护人发现。没有人来查看过我。我瘫倒在床上,脑海里拼命地回想着我所听到的事情。塔龙,监护人,我的教官,丹特。 还有独兽龙。 好吧,蓝柯龙,你说的都对,一阵寒意袭过我的脊梁骨。塔龙有事瞒着我们。现在我满脑子都想着你,希望能再见到你然后问清楚。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加 勒 特 “那么,你们现在有怀疑的目标了吧?” 电脑屏幕上,盖布里尔·马丁中尉坐在桌前,身体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沉思着。特里斯坦和我站在公寓的小厨房里,面对着台子上打开的电脑。这是每周一次的例行汇报,向总部汇报任务进展情况,但今晚不同,今晚,我们掌握了具体姓名。 “安珀·希尔,”马丁沉思着,皱起眉头,“我让情报部再查一遍她和她的家世背景,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漏洞。你说她有个哥哥?” “是的,长官,”特里斯坦回答,“不过他们有可能只是一起被抚养长大,然后一起被送到这里来,好摆脱我们的注意,他们知道我们在寻找单独的目标。” “很有可能,”马丁表示赞同,“不排除塔龙会想一些新方法来掩护它们安插的龙。你们有没有和她的监护人说过话,或者进过他们的房子?” “还没有,长官,”特里斯坦回答,“但加勒特已经和那姑娘建立了联系,他已经安排好明天去见她。” “很好,”马丁点点头看我一眼。“你呢,战士?”他问我,“你对这个女孩有什么看法?” 我声音保持平静,不带任何感情,“我还没有看出什么问题,长官。目前为止,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只是一些偶然的迹象。所以,我无法给您明确的答复。” “那就不要证据,”马丁眯着眼睛,“有时候你得跟着感觉走,不要管其他东西。你的直觉告诉你什么?” “我……”我顿住了,想起安珀的笑容,想起她生气或是兴奋的时候那双闪闪发亮的眸子。那种热切、叛逆的笑容昭示着她不会向任何事物屈服。每当我们目光相遇,我的内心深处就会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与悸动。表面上,她的表现与其他人无异,没有明显的证据证明她不是一个普通女孩。 但是我的直觉,在战斗中一直护我周全的直觉,有不同的结论。安珀并不普通。也许是她那种强烈无比的决心与执着,在那些与我战斗的敌人身上,我见得太多了。那种绝不向死亡屈服的执着,让它们成为我们致命的敌人。或者是有时候,她看着我时,在那炽烈的目光中我发现一些不太像人类的东西。我无法解释,我知道圣乔治绝对不会以此作为理由除掉嫌疑人。但马丁现在不要求证据,他知道战士有时候要靠纯粹的直觉来作出选择,而我的直觉一直都相当准确。 “她很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目标,长官。”我回答他。 可是,我第一次希望自己是错的。马丁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们要再调查清楚,”他低声说,“塞巴斯蒂安,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接近这个女孩。看看能不能进到她家里。塔龙基地有时会有地下密室,在那儿接受组织发来的情报。如果你找到密室,‘秩序’会全权授命你处理掉整栋房子,但是要小心谨慎。” “我们要不要监视这栋房子,长官?”特里斯坦问,马丁摇了摇头。 “不。塔龙特工训练有素,任何异常它们都会注意到,比如马路上停着一辆陌生的车。绝不能让它们知道我们就在附近。装上电子监视器只能监视外部情况,还是没法完成主要任务。只有进入住宅内部——才能找到所有确切的信息。” “明白了,长官。” “两个人都做得不错,”马丁说完,一丝笑容从他脸上一闪而过,“我们会根据你们提供的线索继续调查。就到这里吧,今天晚上好好休息,辛苦了。” 视频连接断开,屏幕上的图像消失了。特里斯坦吁了一口气,合上笔记本电脑。“好了,完成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伸展着他修长的四肢,“真高兴终于能向他们报出一个名字。一直没什么进展,他们可能也会有点着急。现在我们把精力都放在这个女孩身上,或者她哥哥身上,一定要找出真相。”我没有回答。我本该觉得放松,现在任务又重回正轨,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行动。我不喜欢未知,我想要的是确切的计划,能遵从的指令,能达到的目标。现在我收到命令了:直接面对目标,查清她到底是不是潜伏者,如果是就把她杀了。简单熟悉的命令。我本应该专注于这个任务,想着怎么去完成它。 但是现在,我的脑子里只有安珀。想着再去见她,接近她,发现她的秘密。发布指令的视屏已经关掉几个小时了,我却一直处在莫名的挣扎与纠结之中。老实说,我想见她,期待着见到她的那一刻……但与此同时,我又犹豫不决,我不想对她撒谎。 我不希望安珀是潜伏者。 我颤抖起来,从台子上抓起双筒望远镜,走向大门。我不能这么想。个人情感与实现目标毫不相干。我有任务在身,而且从来没有失败过,现在绝不能犹豫不决。 “啊,加勒特?”听到特里斯坦的声音,我在门口停了下来。转身发现他正抱着双臂看着我,一脸困惑,“你干什么?” 我举起手里的双筒望远镜,“每天晚上不都要出去看看吗,怎么了?”他翻翻眼睛,“你没听见中尉的话吗?让我们休息一个晚上。放下这该死的望远镜,不然我拿它砸你了,我说真的。加勒特,我们是在加利福尼亚,周围都是沙滩、排球、比基尼和夜店。你不能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着任务和训练。”他一边说,一边用同情又恼怒的眼神看着我,“就算是‘完美战士’,也需要偶尔放松一下吧。今天可是得到总部允许了啊! 就一个晚上,忘了你的任务吧。” 忘掉任务。忘掉命令、战争和我的目标。活到今天,我从没考虑过这些。我的生命就只有命令,一直以来,我必须出类拔萃、坚强不屈。“完美战士”,那是所有人对我的期待。 但是今天下午,在跟一个漂亮的红发女孩一起冲浪,冲浪板破浪前行时,什么命令、战争,那些事全都被我抛到了脑后,那是我一生最开心的时刻。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从来没有……,自由时间一般都用来训练,不断练习那些保命的技能。其他士兵会去酒吧、夜店,连特里斯坦都会去,但我基本上都是在健身房或是射击场度过的,我很少有闲暇时光,即使有,也是看书或者看动作片,还有玩飞靶游戏,我的命中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总而言之,我的生活中基本上只有训练和战斗。 现在我开始好奇——我错过了什么?特里斯坦总逼着我跟他一块去酒吧、俱乐部和派对,而我总是拒绝,觉得没有意义。或许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意义,也许就是体验一下新事物罢了。 “好吧,”特里斯坦一边说,一边拿起台子上的钥匙,“你愿意的话,就待在这里做你的‘完美战士’吧。我要出去了,可能会到天亮才回来。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我会大醉一场,所以别等我了——” “等一下。” 特里斯坦停了下来,我把双筒望远镜扔到扶手椅上,转身面向他,他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我稍稍迟疑片刻,还是开口说了出来,“你打算去哪儿?”我问,“我要不要弄个假的身份证件?” 他夸张地张大嘴巴:“哦,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是我那位战友吗?” “闭嘴。我们还走不走了?” 他咧嘴笑了,对着大门方向做了个夸张的手势,“您先请,我的好搭档。今天这是怎么了?不过管它呢,不管你受了什么刺激,愿意出去就行!” 不是“什么”,我一边关上门一边想,是“谁”。你就自己猜去吧,因为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 珀 “嘿!嘿嘿!安珀! 你在听我们说话吗?” 我眨了眨眼,收回目光,不再紧紧盯着那个玻璃盒子,里面放着闪闪发光的钻石、蓝宝石、绿宝石和红宝石。莱克茜叹了口气,看了看我,似乎在说她已经喊了我半天了。柜台后边站着一位穿着考究的女子,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表情却好像在说,这个人肯定什么都不会买,于是她走向一个正在看订婚戒指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咕哝着,转过身走向莱克茜。其实我并没有走神,只是在想那个密室,还有里面的那些秘密。今天下午,训练结束之后,我又一次愚蠢地冒险潜入地下室,却发现蓝柯龙给我的密码已经失效了,要么是塔龙改了密码,要么是系统自动重置了。今天下午我连续两次输入这个密码,操作板发出了哔哔的预警声,屏幕上还闪烁着“警告:输入错误”的红色字样,吓得我立刻逃上楼去。 进不了密室了,真让人心烦,现在我只有一个选择,必须找到蓝柯龙,但是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克莉斯汀去哪儿了?”我问道,努力忘记满脑子的塔龙。至少现在我很自由,可以和朋友待在一起,明天早晨到来之前都不必见到恐怖师太。我可不想一直想着魔鬼教官和失踪的独兽,把剩下的大好时光全毁了。 莱克茜说克莉斯汀在珠宝店的另一头,正欣赏着崭新的手镯,而她那个刚刚认识的“男朋友”,正在把银行卡塞回钱包里。我忘了他的名字是杰米,杰森,还是杰或者是鲍勃。可怜的家伙,我们几个都懒得去记他的名字,也习惯了克莉斯汀像走马灯似的换男朋友。 “你也对那些闪闪的东西痴迷啊?” 走到克莉斯汀那里,莱克茜咕哝着对我说,那个叫杰还是鲍勃的可怜家伙,被克莉斯汀打发去附近的星巴克买拿铁了。“你和克莉斯汀一样可怕,只不过她有男生给她买东西。” 克莉斯汀笑了,“这可不是我的错。他们都争先恐后地要给我买生日礼物。”她抬起手腕,手镯亮得像有一千颗星星在闪烁。我出神地看着手镯上晶莹剔透闪闪发光的宝石,克莉斯汀摇了摇头,“安珀……你没有好好利用自己的资本啊。如果真想得到一个闪闪发光的宝贝,大家都会争先恐后为你掏腰包呢。你只要抛个媚眼,让他们认为很快就能得到一些回报。” 我皱了皱鼻子,“无所谓了。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坏。” “随便你。”克莉斯汀放下手腕,这时杰或者是鲍勃手里拿着一大杯奶油焦糖拿铁走过来,傻傻地笑着递给了克莉斯汀,克莉斯汀微笑着向他轻声道谢,她长吸了一口拿铁,睫毛忽扇着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我得转过脸去,免得让他们看到我在翻眼珠子。 “好了!”莱克茜轻快地大声说,“现在去哪儿?要去吃午饭吗?有人饿了吗?除了安珀。” “嘿!”我抱起双臂说,“我的饭量比你们俩加起来还要大,所以我的票数也应该以一抵二。” “我还没买好东西呢!”克莉斯汀一边说,一边对杰或者是鲍勃嘟着嘴,“我需要一件参加周末派对时穿的上衣,再逛一家店吧,然后就去吃饭。” 我抱怨起来,跟克莉斯汀一起“再逛一家店”就意味着至少要花一个小时看她试穿衣服。换作别的时候我不会介意,可是现在我饥肠辘辘,坐立不安,心情烦躁。龙现在就需要食物! 我的肚子也配合地咕咕叫起来,我一只手放在胃部,跟她说:“克莉斯汀,我敢保证,要是真让我再花一个小时看你试穿鞋子,我会饿得把你男朋友吃了,用叉子吃。”杰或者是鲍勃朝我眨了眨眼,我没理他,“现在是午餐时间,你也不想看到我饿的样子。我饿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么,”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想,现在就要给你买午饭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转身看到了加勒特,他离我仅仅一步之遥,浅笑盈盈地看着我。他穿着牛仔裤和白衬衫,亮亮的头发,在商场的灯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我一时间语塞,加勒特钢灰色的眼睛转向同样盯着他的莱克茜和克莉斯汀,“对不起,你们介意我把安珀带走一会儿吗?只是为了确保在你们离开前,她不会吃了你们。” 克莉斯汀红着脸打量着加勒特,犹豫不决,莱克茜则挽起她的胳膊就走。“嘿,加勒特!当然可以,你们俩去吧,不着急。”她毫不掩饰地向我眨了眨眼,我对她皱了皱眉。“我们就在附近。你们好了就发短信。嗯……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们走了,莱克茜几乎是把克莉斯汀拖走的,杰或者是鲍勃就像一只迷路的宠物狗似的跟在她们后面。他们消失在人群中,我瞥了加勒特一眼,他笑起来:“就剩我们俩了。” ※※※ 美食广场就像往常一样喧闹不已,店里充斥着各种味道,又甜又腻的汉堡、鸡蛋卷、比萨、大热狗、华夫卷筒冰淇淋和肉桂面包,我叹了口气。哦,如果我的后半辈子每天都能吃到左宗棠鸡,我都能笑着死去。这里的人群更加密集,人声鼎沸,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刺耳的噪声,加勒特看上去比往常更加紧张。 不过他仍然保持着绅士风度,买了两份熊猫花园的午饭,还尝试教我用筷子,而我怎么都学不会,我笨手笨脚地想夹起一块左宗棠鸡,结果鸡块直接飞到他头上,他敏捷地一闪,最后不得不认输,让我用塑料叉子吃。 龙可不会用两根小棍子吃饭。“你到这里多久了?”等我吃了一大半,加勒特才开口问。他可能发现,在我饥肠辘辘的时候,不适合深入交流。从这点来看,这男孩还挺善于观察。我吸了一口激浪饮料,回答他。 “没有多久,”我耸耸肩,“刚刚夏天的时候来的。” “你之前住在哪儿?” “南达科他州,跟我的外祖父母一起,”我用叉子叉了块胡萝卜塞进嘴里,“在我和丹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于车祸,所以对他们几乎没什么印象。从那以后外祖父母就把我们俩带走了。” “那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好多问题。一瞬间,我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安。教官总是让我们小心那些长串的问题,尤其是关于我们过去和个人生活的问题。提问的人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好奇,也有可能是心怀鬼胎。很多幼龙就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而被“秩序”杀害了。 加勒特?他会不会是……?我看着坐在对面的他,他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我,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他那明亮的灰色眼睛看着我,我的心里又一次小鹿乱撞。不可能,我太多疑了,他这么年轻,不可能是个无情的杀手。 而且,对这些问题,我早准备了答案。“比尔外公得了肺癌,没法再照顾我们,”我流利地背着台词,“丹特和我就到了新月湾,在外公身体恢复前,我们得和阿姨姨父住在一起,虽然我希望外公早日康复,不过说实话,我更喜欢这儿。” 他歪着头,一脸困惑又可爱的表情:“为什么呢?” “南达科他州没那么多海,”我叹了口气,“那里什么都没有,我觉得自己心底里一直住着个加州女孩。如果现在让我离开大海,我估计自己会慢慢枯萎,被风吹走。你呢?” 我在他眼前晃了晃叉子,“你从芝加哥来的,对吧?回去的时候会舍不得吗?或者你更想家?” 这回轮到他耸肩了:“哪里都好。” 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或者说是不理解他平平淡淡的语气,“但你一定有朋友吧?在家乡那边?你不会想念他们吗?” “也许吧。” 此刻,他看起来不太自在,好像是因为对话并没有朝他预期的方向发展。我结束了这个话题,他随之陷入了沉默,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他面无表情,眼睛变得空洞冰冷。我对他的变化感到诧异,仿佛有堵墙矗立在我们之间,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话让他变成这样。我闷闷不乐地戳着食物,突然看到了他身后头顶上的招牌,我顿时来了精神。 “等着我,”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他说,“我马上回来。” 我回来时,在他桌前放了一个很大的蜜糖肉桂卷,笑着说:“给你,我请客。” 他好奇地看着,“这是什么?” “肉桂卷啊。”我坐了下来,咬了一大口自己手上的那个,热腾腾油腻腻的甜味立刻在我的唇齿间蔓延开来,“你尝尝。我还给你额外加了东西,加甜卷,上面撒了冰冻焦糖核桃呢。相信我,你肯定会喜欢的。” 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面部扭成一团,像是吃下了一整只柠檬。他咽了下去,咳了两声,伸手去拿苏打水,长长地吸了一口,然后身体往后靠着椅背,好像怕那面包会突然跳起,自动跑进他嘴里似的。 “太甜了?”我一脸无辜地问,咬着嘴唇强忍着笑,他那震惊的表情,实在让我想哈哈大笑,“如果觉得太甜,我替你吃。” “好的,”他深深地吸了口饮料,气喘吁吁地说,“我觉得自己的血管要被堵住了。” 我歇斯底里地咯咯大笑,吃完了自己的,又拽住他面前的餐巾纸,把剩下的面包卷拖过来。他看着我,脸上微微露出愠色。 “你应该多笑一点,”我告诉他,咬着甜得要命的肉桂面包。哦,天哪!这简直是糖尿病患者的噩梦。我牙齿都要被甜倒了,“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很可爱。” 他歪着脑袋,又是一副困惑又可爱的表情,“我不笑吗?” “不常笑,”我回答,“多数情况下,你看起来就好像在推算下一个狙击手会从哪个方向袭击你。有些人把这个叫做妄想症,但你知道的……”我耸了耸肩,又咬了一口难吃至极的蜜糖肉桂卷。 他笑出声音来,“如果真的有人要来袭击你,那可就不是妄想症了。” 我对他眨着眼,之后反应过来他只是开了个玩笑罢了。我大笑着把卷起的餐巾纸扔向他(他当然立刻接住),摇了摇头,“你看,我就知道你总是处于防备状态。” 吃完剩下的面包,我擦擦手站了起来,把垃圾扔进最近的垃圾箱,“糖和防腐剂吃多了,我现在精神兴奋,要不要一块去射击僵尸?”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加 勒 特 安珀说话总是没头没脑的,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听到这一句,我还是吓了一跳:“什么?” 这不怪我。今天早晨我醒来时,头疼欲裂,感觉嘴里像是含了浸在呕吐物里的棉布。对前一晚发生的事情只留下一点模糊的印象,我记得有特里斯坦,卡拉OK和酒。好多酒。早上起来我头晕脑涨地走进厨房,眼睛通红,看东西模模糊糊的,还疼。我的搭档大笑着,把一杯黑咖啡推到我面前,叫我真汉子。我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没法回击,只好对他弹弹手指。 幸好我恢复的速度很快,到了下午我感觉差不多恢复了正常。反正对付眼前的这个女孩已经足够了,当然她偶尔也会让我判断失误。现在看来,我显然还没有百分之百地从平生第一次宿醉中清醒过来,因为我肯定地听见安珀说要去射击僵尸。 她笑了,握住我的手把我拉起来。跟她肌肤接触让我浑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你肯定从来没去过游戏厅,来吧,我带你见识见识。” 她领着我穿过拥挤的购物商场,经过许许多多服装店,还有卖手机和珠宝的商铺。最后,在购物商场顶头昏暗的小角落里,她把我推到一个入口处,门口装饰着几百只闪烁的霓虹灯。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机器发出的喊声和尖叫,引擎发动旋转的声音,金属嗡鸣声,还有铃声和口哨声。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她,一边往里面张望。 “游戏厅,”她回答,“跟莱克茜还有克莉斯汀到商场来的时候,经常看到这里,但她们都宁愿逛街购物做些无聊的事情,所以我也从没进去过。”她举起手臂,指向靠前的一个黑色盒子状机器,中间的屏幕闪烁着蓝光。“看到那个了吗?那是僵尸射手,我一直想要试试看,但那两个女孩都不感兴趣,丹特又从不来商场,所以……” 她期待地看着我,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要搞清楚她的意思。僵尸射手?至少“射手”我很熟悉。“这是……一种游戏?”我猜。 “哦,对,当然了,”她回头看我一眼,眼睛闪闪发光,既兴奋又渴望,“你觉得怎么样,加勒特?想要射射看吗?你不会怕比不过我吧?” 我笑了。区区一个射击游戏?她也不想想她要对付的是谁。“请带路。” 几分钟后,我们站在黑色盒子状机器前,手里握着轻薄的玩具枪,盯着中间的屏幕。“饿死鬼之岛”,几个滴血字母拼成的单词出现在屏幕上,同时机器里响起低沉的声音念出这几个字。安珀咧嘴一笑,举起了她的“枪”。 “准备好了吗?”她准备好了挑战。 “这完全不切实际啊,”一片黑色沼泽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屏幕上,我对她说,“这样一把枪根本不可能射到任何东西。” 这时一个僵尸突然从树后冲出来,跃入屏幕。鲜红的假血在我这边屏幕上飞溅出来,轮到了安珀射击,她扣动塑料枪的扳机。僵尸立刻化作虚假至极的一摊血水,消失了,女孩吹了吹她的枪口,好像真有烟冒出来似的。“这个算我的,”她大声说。此时更多的僵尸伸开双臂张牙舞爪地冲了出来,她看向我,嘴边闪过一丝笑意,自鸣得意又带着挑衅,“来啊,加勒特,男生不都很擅长这些吗?” 我看着不断出现的僵尸群,举起手枪,得意地笑起来。好吧,我暗想,想象着自己回到了瓦休甘沼泽又名“瓦休甘平原”。在俄罗斯西西伯利亚平原南部、额尔齐斯河同鄂毕河之间,面积53,000平方公里,是全球最大的沼泽之一。,面对着杀气腾腾、年轻力壮的龙,还有一帮人类帮凶。想让我射击,那就来吧。 ※※※ 那天下午,我们整整玩了四局。安珀最后断定:“你完全是作弊!”我对她咧嘴而笑,这把小玩具枪现在被我用得极其顺手。她怒视着我,一脸的气恼,“而且还是个骗子!” 我无辜地眨着眼睛,“什么意思?” “你不可能从没玩过这个,”她怒气冲冲地说,直指屏幕,屏幕上再次闪动着“胜利!二号玩家”的字样。“没有人第一次就能射击得这么好,你以前肯定玩过,承认吧!” “我以前从没玩过,”我如实回答,心里希望她别问我为什么能用一把玩具枪射得这么好。事实上我用真枪能射得更好。她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我保证。”我举起双手,笑着说。 “好吧,我相信你。”她挥挥手中的游戏币,两眼闪闪发光,“再来一回合?” “你先来。”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从口袋中掏出来准备接听,屏幕上显示是特里斯坦的号码。“不好意思,”我一边说,一边后退,“我得接个电话,马上回来。” 我退到一个安静一点的角落,躲到起重机游戏区后面,把电话放到耳边,“你好。” “逛街逛得如何啊?” 特里斯坦的声音夹杂着讪笑,“我想你已经找到目标了吧,你不可能逛了三个小时无所事事。” 我刚想回答,身后什么地方响起了铃声。特里斯坦带着怀疑的语气问:“这是什么鬼声音?你们在哪儿?” “哦,在游戏厅。” “呵,真开心,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搜索潜在目标,你却在游戏厅里玩得开心,”特里斯坦嘲讽地说,“你至少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了吧?” “我还在找。” “好吧,”听上去他并不相信,不过没有再逼问下去,“你说在找就在找吧,我就想告诉你,我发现了希尔公寓的一些事情,看起来原来的物主一直没有公开拍卖这个地产。后来卖掉的时候,价格高于市值的两倍。” “看来是有人看准了要买他的房子。” “没错。还有,根据业主协会的规定,不允许大面积的装修,但那个业主买下房子之后找了房屋工程队在里面施工了一个月,但房子外观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他们可能是在里面做了什么大工程,或许是给塔龙特工们建了个地下室。” “我也这么想。”特里斯坦的声音陷入沉思,“我们需要深入内部查个究竟。直接破门而入肯定不行,如果我们判断错误,就会惊动真的潜伏者,它们就会转移,如果真的是塔龙地下基地,它们会安装很多警报设备,不能打草惊蛇。所以看来,只能靠你了。” “还发现了什么异常?” “没有了。目前就这么多。” “加勒特。” 我转过身。安珀就站在我身后,手上拿着手机,带着抱歉的神情。“克莉斯汀和莱克茜马上就要走了,”她说,“她们问我要不要搭她们的车。” 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立即跟特里斯坦说:“明白了,挂了。” 我挂了电话。安珀还在等我,绿色的双眼期待地望着我。“你自己决定,”我说,“如果你想和你朋友一起走,我能理解。不过我也可以开车送你回去。”如果我能开车送她回去,或许她会让我进去坐坐,这可是一个机会。可是说实话,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我想她也一样。 她笑了笑,“你不介意吗?” “只要你答应再玩一轮僵尸岛游戏。” 她笑得更开心了,眼睛闪烁着,“成交。”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 珀 我们又玩了三局。我觉得最后一局他是故意让我的,不过我没有抱怨。我从来没法说服莱克茜和克莉斯汀陪我玩游戏,丹特又几乎不来商场,现在有加勒特陪我是最好不过了。僵尸射击玩得无聊了,我们又换了个赛车游戏(这个我比他厉害),格斗游戏我们几乎是打个平手(不过我还是更胜一筹),玩桌上曲棍球游戏,我直接完败。他的反应能力和手眼协调能力强得惊人,比我以前见过的人类都要强得多。好胜心超强的我本来应该很生气,但是,加勒特不像我哥哥那样气焰嚣张,他总是温和谦逊,而且,他看起来真的玩得很开心。 后来我们又去了美食广场,因为玩了很长时间,我又饿了,需要吃点东西。我拿着比萨大快朵颐,加勒特坐在我对面,喝着苏打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他,“我牙齿上沾到青椒了还是什么?” 他笑了,“你总是让我措手不及,”他一边说一边把胳膊肘撑在桌上,“我今天本来有几件事要做的,结果却不停地玩僵尸游戏,跟你比赛,在商场吃东西。我以前从没做过这些事。”他脸上浮现出坏坏的笑,“这都怪你,你真让人分心。” 我歪着脑袋问他,“好的分心还是坏的分心?” “我还没想清楚。” “那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我不会在意的。”吃完最后一口比萨,我用餐巾纸擦擦手,注意到加勒特放在桌上那晒得黝黑的手臂,精瘦却强健。 我眨了眨眼。他的前臂上有个边缘不齐、浅色的圆形疤痕,靠近肘部,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显得又亮又白。我仔细一看,发现他手腕附近也有一个伤疤,像是以前留下的,像是刺伤,之间还有几个很小的疤痕。颜色都很淡,不注意的话很难看见,不过从那两个大的伤疤判断,他的手臂一定受过伤。 “这是怎么弄的?”我轻声问他,下意识地用手指了指他的伤口。 他立刻向后一靠,倒吸了一口气,我愣住了。我们僵坐了几秒。然后,不知为什么,我把手慢慢伸向他的胳膊,用手握住他的手腕。加勒特没有动,我轻轻地把他的手臂拉到跟前,他那双钢灰色的眼睛盯着我。他的皮肤摸上去很凉,我能感受到他双手的力量,肌肉强健有张力,像弹簧一样。我摸着他的伤疤,他的手臂仍然一动不动,我用指尖在上面画着圈。“看起来好像受过伤。” 加勒特颤颤地呼出一口气,“是的,那时候很疼。”他的声音紧绷,好似有什么东西掐着他脖子,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发生了什么事?” “一场事故,几年前,被邻居家的罗威纳犬罗威纳,原产于德国的一种大型犬。早期罗威纳被用作放牧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作为警卫犬投入服务。目前,它们经常用来作为警卫犬或警犬。袭击。”他的手臂微微颤动,但没有抽开,“人家说我运气算好的,没有被咬掉手指。” 我好奇地把他的手掌翻过来,发现前臂上还有一个很粗的伤疤,参差不齐地划过他的手腕,看得我发怵。一般情况下,狗都不喜欢我。我想它们可能是意识到什么不对劲,所以看到我会逃开,跟我保持它们认为安全的距离,然后威胁性地朝我大叫。我很难想象,如果一条巨大的罗威纳犬咬着我的手臂不放,我会怎么办,或许烧焦的狗毛会散落一地。 我抬头发现加勒特注视着我。他灼灼的目光让我喘不过气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的两颊泛起红晕,心怦怦直跳。周围的世界已经变得模糊,我唯一想到的就是向前倾,隔着桌子和他……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尖叫了一声,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是短信。加勒特猛地抽回手臂,站起身来,走到椅子后面。我眨了眨眼,对他一气呵成的敏捷动作感到诧异。前一秒他的手还放在我眼前,我还在抚触他凉凉的皮肤,下一秒他就跑开了,我盯着空空的座位,皱了皱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有几个未接来电,是我不认识的号码,有可能是广告或者电话营销之类的。但是短信是丹特发的,他从来不发短信给我,而这条短信更像是一种凶兆。 你在哪里?快回来。T来了。 “糟糕,”我嘟囔着,桌子另一边,加勒特灰色的眼睛正严肃地看着我,我抬头望着他,“是我哥哥,”我说,“家里有事,他让我现在就回去。” 加勒特点点头,“我送你回去。” ※※※ 车子往家门口驶去,私家车道上没有陌生的车辆,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车停了下来,我的心里还是紧张不安。 为什么塔龙会来?难道他们……我的心揪了起来,他们知道了我和蓝柯龙的事情?他们是来把我带走的? 我极力把目光从房子上移开,看向加勒特,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见他了。“谢谢,”我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请我吃午饭,送我回家,谢谢。我们下次再聊。” “安珀,”他犹豫片刻,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词,“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他终于问出了口,“要不要让我进屋,帮你解释一下?” “嗯……”我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立刻否定,当然不行,尤其是今天。利亚姆和莎拉曾明确表示不能让我们的朋友进屋,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和朋友总是在沙滩,或是克莉斯汀家那个巨大的海景房,或是冰沙小屋见面,看起来没人在意我和丹特从未邀请过他们来家里做客。莱克茜和克莉斯汀连我家大门都没靠近过,丹特的朋友也是。我们都跟别人说姨父是个脾气古怪的作家,需要绝对安静的创作环境。 即使是平时我带一个陌生男孩回来,利亚姆都会勃然大怒,更不用说今天了。 “你不用这么做,”我对他说,“我会没事的,再见,加勒特。” 他看上去有些失望,我感到很奇怪,没想到会有男生想要进屋来为我分忧。丹特的朋友们,尤其是加尔文和泰勒,来接丹特的时候甚至连房门都不敲一下,他们都是把车停在车道上按喇叭。 “你还欠我一堂冲浪课,”在我伸手去开门的时候,他说。我回头看他,他笑了,“明天吧,如果你方便的话,”他平静地提议,那双富有金属光泽的灰色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脸,“莱克茜,加尔文,不管是谁,都别来,就我和你。” “加勒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塔龙明天会不会还在这儿,也不知道我明天会不会还在这儿。也许塔龙很快会把我带回组织,宣布我离经叛道,不守规矩,并不适合和人类一起生活。我无法确定明天能否见他,所以并不想立刻答应他。 但是,跟加勒特单独待在一起一整天……我怎么能说不呢?我喜欢和他待在一起,我喜欢他平静的自信和含蓄的幽默,而他玩得开心的那个样子,更是难得一见。他喜欢跟我比试,他很好沟通,长相也不错。(好吧。这些只是保守的说法。他超帅,连我的龙身也认同这一点。)我觉得他太过隐藏自己的内心,我还没有看到加勒特真正的一面,与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才能对他了解得越多。 而且,跟他在一起,我的心里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作为龙,我本能地否认。我的龙仍然不喜欢这个人,他有着令人瞠目的反应能力和明亮的双眼,目光锐利,就像猎捕者的眼睛。但我身体的另一部分无法抵抗,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我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虽然我知道,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明天,”我点点头,“中午在小海湾那儿等我。还记得那儿吗?不记得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走。” 他摇了摇头,“我记得,”他嘴角微微翘起,淡淡一笑,“到时候见。” 明天。明天我要和加勒特两人单独去隐蔽的沙滩,一起冲浪,一直玩到夜幕降临。然后我们可能会去主沙滩,跟莱克茜,丹特或是其他人一起玩。就像以前那样,没什么不同。我不能总想着要离开了。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着金属光泽,一直盯着我,我又感到一阵紧张,心里有些局促不安。我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打开吉普车门,下了车。“明天见。”我说了一声,对他,也是对我自己作出承诺,然后转过身去。我故意不回头看他,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路紧随着我,直到我进屋关上大门。 ※※※ 我走进玄关,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胳膊,钢铁般坚硬的手指抠进我的皮肉,我疼得倒吸一口气。我弯下身子,转过头看到教官正怒气冲冲地盯着我,那可怕的眼神,好像要一口咬掉我的脑袋。 “你去哪了?”她悄悄地厉声问道,猛地摇晃了我一下。我咬着嘴唇忍住不喊疼,“我打了你几个小时的电话,为什么不回?” 我想起那些未接电话,那个陌生电话号码也许是她的。但她以前从没给我打过电话,而且按照约定明天早上就会看到她。“在商场,”我小声回答,“没听到电话铃声。” “进来!”恐怖师太厉声说,把我推向客厅,“注意礼貌态度,如果你还知道怎么做的话。”她恶毒的绿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我发誓,小龙,如果你再给我惹麻烦,明天就给你好看。” 我搓了搓发青的手臂,走进客厅。 我跨进客厅的门,看见六个人一齐扭头看向我,利亚姆和莎拉站在厨房,隔着大理石台面盯着我,但他们俩不是重点。对面墙边站着的那位,双手交叉放在身体前面,他是丹特的教官,也不是重点。丹特一个人独自坐在沙发中央,看见我回来松了一口气,眼神中却带着恐惧。房间里还有两个陌生人在注视着我。 一个男人从扶手椅上起身,他那张狭窄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这笑容看上去是挤出来的,一点儿都不真实,就好像是看了几幅微笑的图画之后模仿出来的,但没有领悟到微笑的真正含义。我的龙发出嘶嘶声,感到畏缩害怕。那个男人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看着我,眼神深邃得令人恐惧。他身着灰色西装,深色的头发剪得很短,留着修剪整齐的山羊胡子。他是一条成年龙,年长的龙,我的本能尖叫着告诉我快点逃走。 “啊,安珀·希尔。”他一开口,整间房间都安静下来,虽然之前也没人在说话,但我的教官,丹特的教官,我们的监护人,还有站在他椅子旁边的那个身穿黑色套装、肌肉发达的男子,全都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他的嗓音低沉而自信,跟那天晚上我在密室里听到的声音很像,我怀疑就是同一条龙。他向丹特坐的沙发指了指:“请坐。”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紧张不安地快速扫了哥哥一眼。“怎么了?”我问他,身边这一圈大人个个神情严肃,眼睛一直看着这个穿西装的男人,“我们有麻烦了?” “麻烦?不,当然不是,”他又露出一个空洞的笑容,“你怎么会认为自己有麻烦呢?” “嗯……”我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原因,只是……好奇。” “这只是日常巡查,”他继续说,淡蓝色的双眼眨都不眨,像鹰一般直勾勾地看着我,“没必要惊慌。上级派我来检查你们的情况,看看你们在新家过得怎么样。所以……”他十指交叉,放在下巴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我们,“住在这儿一切都好吗?开心吗?” 现在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们身上。恐怖师太在房间另一边看着我,双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我感觉我的回答并不重要。他们对我的期望就是在这里过得愉快,一切顺利。说过得不好是没有用的,而且明天早上我还会痛不欲生。塔龙丝毫不关心我们是否开心,他们只想确保我们遵守规定。我在密室里偷听到的对话也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是的。”我咕哝着回答。丹特则用礼貌的语气回答:“是的,先生。一切都很顺利。” 不出我所料,这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并没有注意到我过于平淡的语调,不过就算他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但我那教官的眼神却变得尖锐、冰冷而恐怖,看得我心里直打哆嗦。哦,看来明天有我受的了。 “很好!”穿西装的男人轻快地点了点头,大声说:“塔龙听到一定会很高兴。”他把目光转向站在墙边的丹特的教官和恐怖师太,“他们的学习如何?有什么进步吗?” “男孩做得很好,先生。”丹特的老师说。我发现他都没看着对方,眼睛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我战栗起来。在塔龙社会里,直视对方的眼睛,迎着对方的目光意味着挑战和威胁。当然,跟人类生活,我们也适应了人类那些随意的目光和游离的眼神,不过你还是不会愿意和一条位高权重的成年老龙进行瞪眼比赛。说得轻一点,你这种表现极度粗鲁,纯粹是自找麻烦,后果严重的话,你的脖子会被咬断。 “女孩呢?”身着西装的男人看着恐怖师太,“组织内部有人担心你这个学生缺乏……纪律性。是真的吗?” 我的教官笑了,那是一种预示厄运的微笑,充满着威胁,而那微笑直接指向我。 “哦,她还在适应,先生,”教官说,眼里闪着阴森的光,预示着可怕的明天或者未来。“还有些问题有待我们解决,但别担心,我们能解决好的,我确定。” 我真不希望明天到来。 这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又待了一会儿,问了些问题,与我的教官、监护人聊了聊,也偶尔跟我和丹特说几句。房间里的气氛仍然紧张,身边的这四条成年龙,更让我感到焦躁不安,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不仅如此,塔龙有一项基本规定,一个地方不可聚集太多的龙,这样等于飞蛾扑火,会引起圣乔治的注意。塔龙的高层,最接近老威的那些大佬们,从不会冒险露脸。而老威,塔龙的老总,也是现存最厉害的龙,总是待在幕后和隐蔽处。如果这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如大家所想那么重要的话,那派他来新月湾就真的很奇怪了。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人物会特地跑来见两条小龙,仅仅是来看看他们过得“愉快不愉快”? 背后的隐情我就不得而知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不解之谜,谜团变得越来越大,这个险恶的谜团名叫塔龙。 暮色降临,莎拉阿姨礼貌地提出要为大家做晚饭,但她的好意被委婉谢绝了。身着西装的男人起身又和我们的教官说了几句,然后转向我和丹特,不过他什么也没对我们说,只是用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看着我们,他虽然变成人身,但那双眼睛仍有一种龙的感觉。最后,他对我们笑了笑,那笑容依然空洞,然后点点头,转身离开,保镖跟着他,不过他们并没有从前门出去,而是从地下室楼梯离开,或许是去秘密通道那里。他们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关上。 我感觉有人站在身后,转过脸一看是教官,她正对着我,脸上浮现出可怕的笑容,看起来并不开心。 “好吧,”她尽力用对话的口吻跟我说话,尽管脸上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看来你成了焦点人物了,不是吗?塔龙认为你很有潜力,但就是不太守规矩。”她的笑容更明显了,眼睛里闪着光,“这个问题我们要好好解决,对吧?今晚好好休息吧,小龙。明天一定……非常有意思。”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加 勒 特 安珀又迟到了。 跟几天前一样,到达小海湾后,我将车停在一片棕榈树下,第三次看了看表。十二点十八分,仍然没见到女孩的身影。我怀疑她是不是又“忘记了时间”,甚至可能完全忘了约定。对我来说,这真是不可理解。在“秩序”战队,守时比什么都重要。你要么准时到,要么早到,但绝不能迟到。若是上级让你四点钟在小教堂和他会面,无论是什么特殊的原因,你都必须准时到达,不然就有可能得到伙房去做一个月的杂工。 我想新月湾当地人并不在意守不守时,至少夏天的时候是这样的。这个小镇有一种慵懒宁静的氛围,在这里,你每天都能过得轻松惬意,无忧无虑不用赶时间,不用担心见面地点。 我过不了这种生活,至少不能一直这样,不然我会疯掉。就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被一个红发女孩弄得心神不宁。我无法理解这些事情,也不喜欢这些事情。昨天安珀握住我手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回想起来真是奇怪,我居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居然就让她碰了我。在“秩序”战队,如果有人这样抓住我,肯定会被我掀翻在地。这是一种条件反射,如果你的生命随时都会受到威胁,你就会下意识地作出这种本能反应。 但我让她触碰我,任由她追问伤疤的事情,这块伤疤是和那条至死不屈的顽强绿龙战斗的结果。我没有抽回手臂,她的手指触碰的地方,激起一股暖流,顺着我的手臂一路流淌到我的心里。以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我还想让她再触碰我一次。 我对这种想法深感诧异,身体向后靠了靠,揉揉眼睛。我这是怎么了?我是个士兵,受过训练,要始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可以毫无畏惧地降服一条猛龙,可以任由长官冲着我发火喊叫两个小时而无动于衷。而安珀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我定定神。没关系,我还有任务,安珀仍然是我的目标,剩下的目标基本上都从名单上删去了。莱克茜和加尔文出生在新月湾,没有在别的地方生活过。克莉斯汀·达夫是另一个重要嫌疑人,她虽然不是当地人,但每年夏天都会跟着父亲和继母来新月湾。他们在纽约有套公寓,她父亲在那儿做股票经纪人。 还剩下一对双胞胎,安珀·希尔和丹特·希尔。今年夏天刚刚来到新月湾,与阿姨姨父住在海边的一幢大房子。父母都不在了。 当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也有可能找错了方向。安珀·希尔可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我只有在更了解她之后才能确定,或是等她自己露出马脚。不管怎样,我必须取得她的信任。 如果她还会来的话。 我倚靠在座椅上,静静地等她来。 ※※※ 下午一点三十一分,安珀终于出现了。 我打开车门,下了车向沙滩走去,安珀只身一人,一头凌乱的红发在阳光下闪耀,胳膊下夹着一块冲浪板。她一只手放在眼前遮住阳光,眺向海面,我走到她身后。 “在找人吗?” 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惊讶地眨着眼,似乎不相信我会出现在这儿。“加勒特?你来了有多……我是说……哇喔,你还在呢。”我没回答,她看着沙滩,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我以为你不会等我了。”她说出了实话。 我差点就放弃了。十二点十八分的时候,我跟自己说再等半小时,她再不来就打电话取消见面。给一个迟到的人多半小时是最合理的,但半小时又变成了四十五分钟,然后变成了一小时,一小时十五分钟。最后我接受了她不会再来的事实,准备插钥匙发动引擎,这个女孩又突然匆匆忙忙地赶到沙滩了。 “又忘记时间了?”我冷静地问道,她有点畏缩,大概觉得我生气了,但我算不上生气,看到她我感觉松了一口气,在这一小时十五分钟等待她的时间里,我独自坐在吉普车里,脑子里设想了好几种可能发生的可怕情况。不合逻辑的、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全想到了。车祸,被鲨鱼袭击,这些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令我焦躁不安,如坐针毡。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以前我从不会关心这些,从不会为某个人如此担心。我的士兵弟兄们,战友们,她和他们不一样。我们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极其危险,随时都会性命不保,但我们接受现实。担忧别人的安危会带来危险,可能会给战友们招致杀身之祸。你必须相信自己的团队,他们明白自己的任务,而且会坚持到底。伤亡是不可避免的,是必须面对的事实,这也是“秩序”的额外好处,圣乔治的士兵们从来都不会死于年老体衰。 但……我刚才担心安珀了。我多么希望她那么晚来不是因为出了什么事。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只是没有平日那么活泼。 “真的很抱歉,加勒特。”安珀说,那双大大的绿眼睛看着我。我惊讶地发现她眼睛下面眼圈黑黑的,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昨天还不是这样。“家里出了点事,我走不开。我想要过来的,想尽快过来的。车被丹特开出去了,我只好打电话让莱克茜过来接我……” 她看起来苦不堪言,我立刻回答好让她安下心来,“没事的,安珀,我没生气。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我对她微笑,她看起来放松了一些。“我们已经在这儿了,所以不用担心,但是……”我看了一眼她胳膊下夹着的冲浪板,“你只带了一块板吗?我没带啊。” “啊,是的。”她用手拨了拨刘海,突然觉得尴尬起来,“好吧,没时间再去找一块了,我们就尝试一些新的玩法吧,没问题吧?” 我刚要回答,但就在安珀放下手臂的瞬间我突然注意到她肩上的伤痕,心里一惊。我想都没想,轻轻抓住她的手肘,把她的袖子往上拉起。 在她胳膊上方靠近肩膀的地方,有一块斑点状的紫色瘀青。我猛地倒吸一口气,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阵暴怒。 “这是怎么了?” 安珀扭动着胳膊从我手中挣脱,没有看我。“没什么,”她一边回答,一边把袖子放下来,“进门时弄的。那扇门太笨重,没法及时打开,把我撞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下次我再看到它,准踢它一脚。” “安珀……” “加勒特,相信我。你不用担心。”她仰起头来,挤出一个挑衅的笑容,“现在,我们去冲浪吧?我可是有备而来的,你要准备好哦!” 我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忍住没再追问。到底是谁把她弄伤的,真想一把扭断他的脖子。“那好吧,”我点点头,“走吧! 不管你准备了什么,我照单全收。” 她咧嘴笑了,恢复了平日的那种桀骜不驯。她走向冲浪板,“那么走吧,高手,别吹牛!”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 珀 “准备好了吗?”我问加勒特。我们跨坐在一块冲浪板上,波浪也来凑热闹,一个大浪汹涌澎湃,迅速地靠近我们。我跪在冲浪板前端,面对着他,看到他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 “这样不行。”他对我说。 “可以的,划啊。” “安珀——” “闭上嘴,乖乖地划!” 浪头越来越近。加勒特无可奈何地待在板上划着水,而我跪着掌握方向,身子低低地蹲伏着,向前凝视,像个船老大。浪头达到最高点时,我们冲上浪尖,波浪旋即崩塌。我向上跳起来,加勒特也学我这么做,但我不习惯冲浪板的前端位置,也不熟悉怎么平衡同一块板上两个人的重量。我摇摇晃晃……失去了平衡。 我大叫一声,踩翻了冲浪板。就在我落水之前,加勒特也一头扎进了海水,周围顿时一片混沌,天旋地转。我闭上双眼,屏住呼吸,直到汹涌的波浪退去,我才摇摇晃晃站起身子,在四周寻找加勒特。 他跪在几码外的沙滩上,波浪冲在他身上,然后又退回海中。炽烈的阳光照射着他裸露着的古铜色的肩膀,他甩甩头,甩掉眼睛和头发上的海水。我的心里一阵莫名的悸动。我俯下身子,向他游过去。 “好吧,看来这样不行。准备好再来一次了吗?” 他抬头凝视我,脸上微微笑着,“也就是说我还要被狠狠拍几次对吧?” “嘿,如果你害怕的话——” “我可没这么说。”他笑着站起身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看来我有受虐倾向啊,人类队与海洋队,第二回合。” ※※※ 我们又尝试了三次,前两次是为了积累经验,为了弄清楚怎么样才能让板上两人都站稳。第三次被浪打翻全是因为我,我为了保持平衡,张牙舞爪乱挥胳膊,一不小心打到了加勒特的脸,结果我们俩全都翻入海中。 我在浅海处找到了加勒特,他将绳子缠在脚踝上,拖拽着冲浪板。他转过身来,我发现他左眼有点肿有点红,我尴尬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对不起啊。” 他耸耸肩,“没事,不算糟糕。”看到我一脸困窘的表情,他绽开令人欣慰的笑容,“安珀,没关系,我挨过很多拳头,相信我,这根本没什么。” “让我看看。”我走近他,为了更清楚地看到伤口,我踮起脚。加勒特没有动,我仔细查看他的脸,他还是一动不动,目光定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他的皮肤黝黑光滑,一只眼睛旁边有块淡淡的圆形黑疤,我缩回手,又发现了另一块伤疤,一条细而凸起的疤横穿过太阳穴,在头发的遮盖下几乎看不到。他到底做过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疤? 那个不祥又恼人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我把这个念头强压了下去。我不想去想这些,他不可能是那个杀手帮的成员,不可能。 “嘿——”他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语气中透着些许紧张又慵懒的感觉。他好像正在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诊断好了?” “嗯,到了晚上,眼睛可能会有黑眼圈,小小的那种。” 他笑出了声,我心里一颤。“那么现在最危险的东西就是海浪了。” 我的心突然咚咚直跳,便往海里走了几步,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加勒特的目光紧随着我,那双银色的眼睛看得我后背发热,感觉脸也热热的,我注视着大海深处,想要避开烈日还有他灼灼的目光,“身上全是沙子和海盐,感觉不舒服。想走了吗?” “走?”我听到他那挑衅般的笑声,回头看了看他。他又笑了,眼里满是顽皮的神情。“这就打算放弃了?”他昂起头问我,“我说过,不管你准备了什么,我都能照单全收。难道说最后那个浪头把你吓到了?” 我诧异地眨了眨眼。他在逗我吗?加勒特也会这么说话?大概是最后那个浪头把他的脑子冲坏了。管他什么原因,我倒是乐得开心。 “那好吧,”我一边说一边朝他露出得意的笑容,“你自己要求的。那就再来一次。” 我们大步流星走进海里,爬上冲浪板,搜寻可能出现浪头的地方,至少加勒特是这么做的。我并没有看海,而是在看他——他的脸,他的侧影,他亮亮的头发还有雕塑般的胸膛和手臂。 人类是一种低级物种,恐怖师太那天早晨曾这么说过,要不是因为人类数量巨大,我们早就征服他们了。记住,你们这些小龙,我们也许看起来跟他们一样,现在我们走进他们,融入他们的世界,但人类只不过是我们最终胜利的垫脚石罢了。 “开始吧。”加勒特低语道,我迅速把目光转移到汹涌而来的浪头上。他看向我笑了起来,我的心怦怦直跳。“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浪头涌了起来,旋即下落,加勒特已经跳了起来。我跟着他,脚底滑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一双强劲有力的手伸过来扶住了我。我紧张极了,面朝前方,我和加勒特一起踏浪而上,动作整齐划一。我不敢回头看,但是感觉到加勒特在我身后咧着嘴笑得阳光灿烂,我抑制不住兴奋,发出胜利的呼喊。 我俩一直滑行,直到浪头退去,最后在浅水区化为浪花,我振臂高呼,结果冲浪板失去平衡,我们双双翻入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我大笑着站起身来,使劲眨出眼睛里的水。加勒特在我前面站直,甩甩头发,用手指把头发往后捋。他笑得太厉害了,肩膀也随之起伏抖动,整张脸因胜利和单纯的幸福感而显得神采奕奕。我怦然心动,温柔地叫出他的名字。 他还在笑,低头看着我。 我踮起脚,双手搭在他肩上,朝他仰起脸,吻了他。 他一下子僵住了,伸出手紧握住我的双臂,却并没有把我推开。我能感受到他孔武有力的肌肉,他不断加快的心跳,应和着我的心脏跳动。他的双唇带着海水的咸味,温热柔软,即便它们没有任何回应。 我心里一阵小鹿乱撞,一股暖流穿透我的心脏,带着战栗划过我的脊背。这就是接吻的感觉……发自内心的吻。我曾无数次见过人们亲吻的场景,也记得科林那湿乎乎恶心的嘴唇压在我嘴上的感觉,那种强人所难令人作呕。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这么爱接吻。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和别人的脸贴得这么近?在龙的社会里,蹭蹭口鼻处或是撞撞鼻子已经表示极度的信任。你不会想让你的头靠近对方的下颌,因为对方会随时压碎你的头盖骨或者喷出火焰。我一直无法理解人类之间诸如亲吻之类的普普通通的动作,没想到……原来是这种感觉。 等等。我是一条龙。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我突然停下来,向后退了退,盯着加勒特,他也盯着我,表情又困惑又震惊。他的手仍然抓着我的胳膊,握得我生疼。 “哦。”我开始退缩,他松开手,垂下双臂,那双带着金属光泽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眼神突然变得让人难以读懂。我的心中还在惶恐不安,也顾不上这尴尬的气氛。 我刚刚吻了一个人,吻了一个人。我的天,我到底是怎么了?我用手拨了拨头发,想让脑子冷静下来。可是面对他投来的火热目光,我根本不能静下心来思考。我必须回家了,这件事太疯狂了。 “对不起,”我咕哝着往后退,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我得走了,你还想玩的话板就留给你了,以后我再拿回来。下次见,加勒特。” 加勒特终于回过神来,他摇了摇身子好像刚从睡眠状态醒来一样。“不是莱克茜开车带你过来的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平时一样冷静自信,只不过话音落下之前有些小小的颤抖。 糟糕,是她带我过来的。他的脑子也太清楚了吧。“没关系,”我朝他挥挥手,还是不敢看他,“我自己能走回去,很快就到了。也可以打电话给莱克茜让她来接我,实在不行,我也能搭便车。”我只想快点回家,现在就回去。 “等一下,安珀。”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停下脚步。我知道应该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地朝沙滩走去,可是我做不到,不忍离他而去。我听见他拿起冲浪板,蹚着水走过来。他追上来的时候,我的龙本能地低吼着想要逃开,可是那颗愚蠢又不听话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你回去搭不了便车的,”加勒特小声说,也没敢看我,“我带你回去。”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加 勒 特 回去的一路上……用“尴尬”一词来形容再确切不过了。安珀一直沉默着,盯着车窗外,故意不看我。我把手放在方向盘上,盯着前方,但我用余光依然能看到这个女孩。我们都不说话,也不直视对方,这样也好,反正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毫无头绪。 她吻我的时候……我的意识都冻住了。她的双唇触碰到我,我吓了一跳,震惊之余并没有回应她,却也没有把她推开。这太疯狂了。我的反应本来应该更加灵敏。从未有人如此靠近我。在“秩序”的时候,没有人敢碰我一根手指头,可是就在这短短几天,我非但让这个女孩碰了我,还让她靠近我、吻我。如果安珀是塔龙的人,那我都死好几回了。 事实是,我在她面前已经卸下防备。她有趣,让人放松,很好交流。不管她是不是潜在的目标……至少我喜欢和她在一起。但是最令人不安的并不是这个。 不是,最令人不安的是,安珀吻了我就从我身边跑开,我恨不能冲上去再次吻她。现在,她离我咫尺之遥,却占据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她的每一个动作,微微侧转身体或是一声叹息,我都能敏锐地感觉到。即使不看她,我也能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好像牢牢地抓住了我。我简直要疯了。 我们在她家所在的那条街边停下来,车子还没停稳,安珀就已经把手放在了门上。她开门的时候,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阻止她,或者至少和她说说话。但我还没想完门就已经关上了,之前的念头也转瞬即逝了。 我待在那里,看着她穿过马路,大步走向沙滩别墅,一眼都没往我这边看,胳膊下的冲浪板上下晃动。我的目光跟着她的步伐,想叫住她,追上她,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拉住了我。 她快走到大门的时候,我感觉有人在看我,我往她家房子顶部窗户那儿扫了一眼,有个人影透过窗玻璃在看我,午后的阳光照得他红色的头发熠熠生辉,他立刻转过身去,从我视线中消失了。 ※※※ 我到家时特里斯坦不在,这正合我意,因为我没有心情和任何人说话。我走到客厅一角悬垂的沙袋旁边,猛地一拳打了过去,链条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我不想思考,只想找到一个关注点,好让我身体里莫名其妙的焦躁和冲动平静下来。我又对着沙袋一记重击,想把红发女孩的身影从我的脑子里驱逐出去,想要抹去她与我嘴唇触碰的感觉和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特里斯坦走进来。他刚走进客厅就停了下来,又好笑又关切地看着我。我喘着气,放下手臂,沙袋打得我指关节生疼,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流进眼里。我一惊,从我进门到现在至少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从第一拳开始,我就一直没停过,也没放慢过速度。 “哇喔……”特里斯坦说话了,看到我挥汗如雨的样子,他挑了挑眉毛,“今天怎么样?” 我的脑子还是冷静不下来,安珀的身影挥之不去,还有她的手搭在我肩膀上的感觉,她的双唇触碰到我的那个瞬间。我对准沙袋重重一击,声音响亮清晰,然后靠在墙上闭上了双眼,艰难地呼吸着。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还是不要把今天中午在沙滩上发生的事告诉特里斯坦,但立刻又改变了主意。我从没对搭档隐瞒过什么秘密,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需要相互之间绝对的信任。 “加勒特?” 特里斯坦走进客厅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用手使劲擦了擦脸。“今天中午,”我垂下手臂小声地说,“在沙滩上,安珀……她……她吻了我。” 特里斯坦惊讶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再说一遍?”他好像无法相信我说的话,“安珀·希尔,我们一直都在追踪的那个女孩,被锁定为潜在目标的……吻了你?” 我站直身子,无法阻止自己去回想那个瞬间。“我靠目标太近了,”我边说边走向窗口,越过屋檐和棕榈树,大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却又一次让我陷入回想。“我分心了,”我继续说,“这不是第一次了。我觉得我不能再见她了。这只会危及我们的任务。” “不,”特里斯坦坚定地说,我诧异地回头看着他。“不,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加勒特,”他解释说,“你必须接近她,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线索,去一探究竟她到底是不是潜伏者。她越是相信你,就越可能露出马脚。你现在不能放弃,你必须一直观察她。” 继续和安珀在一起。这个想法让我既欣慰又惶恐。“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做?”我从窗口走回来,问他。对于这种事,我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办法,也没有经验可循。要怎么去追这个女孩?假装喜欢她?如果她不想再见我怎么办?“她吻了我之后……就逃走了。感觉她受了不小的惊吓。我现在该做什么?” “你今天有没有再约她?说打算和她再见面?” “没有。” “为什么?” “我……因为我……” “被她吻了之后乱了阵脚?” 我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打了一下沙袋,“是的。” 特里斯坦笑了,对我说:“好吧,你要做的就是坚持下去,然后一举捕获她,兄弟。”我感觉他高兴得有点过头了。“勇敢点。这次不找到答案绝不罢休。没这么难。她都吻你了,肯定有点喜欢上你了。” “如果她真是潜在目标,就根本不可能喜欢上我。”我抱着双臂反驳他。龙不会有那种感情。它们能天衣无缝地模仿人类,这也是它们最可怕最危险的地方,但是它们对于友情、悲伤、爱或者遗憾,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概念。至少,我一直是被这么教导的。 特里斯坦耸了耸肩,“或许这是塔龙训练的一部分。做人类会做的事情,从而融入我们。看起来它们会尝试某些办法,为了控制我们或者摆脱我们的注意。不过她也有可能就是个普通人。不管怎样,你要继续利用这个手段,直到查出真相。你能办到吗?” 手段。仅此而已。假装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假装对她有感觉,试图和她建立一段关系,得到她的感情和信任,而最后我会毁了这一切,毁了她。 这么做真不对劲。太卑鄙无耻了,感觉只有塔龙才会做这样的事。但是……我是个士兵,这是我的任务。我必须提醒自己,如果安珀是潜在目标,她就绝不是无辜的。她是龙,一种鄙视人类,毫无同情心,没有人性的生物。即使是小龙或是年轻的龙,也和成年龙一样,诡计多端,凶猛可怕,甚至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它们看起来更像人类。在它们长成狡猾而力大无比的成年龙之前将它们摧毁,是我们赢得这场战争的最快方法。 即使我必须撒谎。即使……诚心地说,其实我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点渴望再见到她。 但是这一点点被我隐藏到内心最深处的真心和渴望,被我的手段和计划玷污了,变得面目可憎又让人恶心。 “能办到,”我回答特里斯坦,一边绕过沙袋朝浴室走去想冲个凉,“我知道该怎么做。” “太好了。还有,加勒特。” 特里斯坦的声音听起来沉重严肃,我紧张地回头看着他。 “别犯傻爱上这个女孩,”他警告地说,眼睛紧盯着我,“如果她是普通人,你不要跟她产生瓜葛,我们的生活跟她不一样。如果她是潜在目标,这或许是塔龙教给小龙融入人类的新方式……”他摇了摇头,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时机一到,你就要毫不犹豫地扳动手枪,容不得半点犹豫,否则她就会把你撕成两半。你明白吧?” 我的眼前又一次闪过安珀的脸庞,笑容可掬,阳光灿烂,想到她亲吻我的样子,我心头一紧。我毫不留情地把这些记忆通通推开。 “当然,”我回答他,“我明白。”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 珀 “你去哪儿了?”我上楼的时候,丹特问道。我本来想直接回房间,在那里独自待一个晚上。可惜我那多管闲事的哥哥正站在最高一层台阶上,用一双绿眼睛警惕地看着我。 我哼了一声,“你是谁啊,我的保姆吗?我去冲浪了啊,你看不出来吗?”我快速经过他身边,径直向自己房间走去。他一直跟着我,那怀疑的眼光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的后背烧着。 “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是谁?”丹特问,“我以前没见过他。” “是加勒特,”我回答,但愿他看不到我的脸在发烫,“我以前跟你提过他,还记得吗?我和克莉斯汀还有莱克茜一起,在沙滩上遇到他,他还帮我们打跑了一帮混蛋。他人不错。” 是太好了吧,我的龙低声耳语。和他嘴唇触碰的感觉,我仍然感受得到,还有突然想踮起脚去吻他的冲动,吻他的时候心里就像燃烧着一团火。塔龙要是知道了这些会说什么呢? 塔龙会气得咬掉自己的尾巴,我暗暗地想。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严格来说,组织也没有完全禁令说不能和某个人发展关系,让人类爱上自己可以更好地控制他们,也能轻松地获得想要的东西了。丹特可是这方面的专家,不管他在哪儿,跟谁在一起,总有人让他搭车,给他用电话,给他提供各种帮助。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这些。我觉得自己太阴险了,不过塔龙的每一个成员都知道怎么控制人类的情感。我吻了人类又如何呢? 可是我吻了他,是另有原因的。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转身想要关门,丹特在门口堵住了我。一脸疑惑又关切的表情。“你没事吧,小妹?”他看着我的脸问,“我很担心你啊。你训练结束之后就跟莱克茜一起出去了,手机还关机。” 他的话让我想到了我那个魔鬼教官,着实让人生气。“哎呀,你的口气跟利亚姆一样啊。”我嘲笑他,想让他换个话题,“我没事。你那个双胞胎感应雷达可以休息一下了。我和加勒特去冲浪了。就这些。” 然后我还吻了他,我还想见他,特别想,因为见到他还可以再吻他。我的天哪,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这个双胞胎雷达可不能关,”丹特依然站在门口说道。他走近了些,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臂上,“特别是我的小妹这么沮丧的时候,我感觉她有烦心事的时候。” “你知道双胞胎哥哥会保护过度吧?有的时候太过了。” “嘿,你和我,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丹特的语气听起来很严肃,“我不照顾你还有谁来照顾你?所以,好啦,叮当妹。”他轻轻捏了一下我的胳膊,随即放开手,“到底怎么了?那个人伤了你吗?” “他如果真的伤了我,你打算怎么办?吃了他?” “我很想,但不会。”他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不要回避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珀?有什么事让你烦心,我想知道,跟我说吧。” 我犹豫不决。我的确想找个人聊聊,找另一条能理解我的龙,也许他能理解这些陌生而奇怪的人类感情为什么总是萦绕着我。今天早上我的教官刚刚说过,龙的生命里不存在这些感情。丹特会理解我的感受吗?以前我对他可是无话不谈。 “我,嗯,我只是在想教官今天说的话,”我对他坦白,这句话有一部分是真的,“她对我说人类是低等的物种,我们不能对人类产生感情,因为他们最终只是我们的食物而已。还有,如果他们知道了我们的真实身份,就会灭了我们。” 他点点头,“我知道,我的教官也这么说。” “你听了这些话不觉得困惑吗?”我指了指门外楼下客厅的方向,“我是说,我们现在和人类住在一起,我们的朋友都是人类,我们每天都和人类说话。当然,利亚姆和莎拉是为塔龙工作的,但我绝不会把他们看作是食物。这听起来实在是……无情。你不会把莱克茜和加尔文看作食物的,对吧?” “不会啊,”丹特立即摇了摇头,我舒了口气。“但我们要接受这个事实,我们和他们并非同类,安珀。我们不是人类。我们虽生活在他们的世界里,与他们共存,但截然不同。教官的话没有错。我们永远不能对人类产生太多感情。” 我噘起嘴。这并非是我想听的,“为什么不能?” “安珀。”丹特奇怪地看着我,“因为我们是龙。人类他们……不是说他们是低等的,但在食物链上他们在我们下面。我们更强壮,更聪明,我们能比他们多活很多年。我们所有的人类朋友——莱克茜,加尔文,他们所有人——都会生老病死,而我们的生命才刚刚开始。我们和他们不是一个层次的,小妹。你必须意识到这点。” 我更沮丧了。这个对话算是结束了。我最终还是没跟他说起自己和加勒特的事。他可能不会伤害加勒特把他给吃了,但要是我说我吻了这个男孩,他一定想知道原因。我无法回答他。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知道了。”我叹了口气,“我明白。”丹特继续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担忧和困惑,但我想一个人静静。“我想睡两个小时,”我又叹了一口气,走到房门口,“要是晚餐时我还没起床,来敲我的门吧,好吗?” 我正要关门。“等等,”丹特把手放到门上说,“克莉斯汀打了四五次电话,她想知道你明天晚上去不去参加她的派对?” “明天?”哇,日子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已经是周末了。我的心里一阵激动,只有周末我不用早起去见教官。接下来的两天我都是自由的。 丹特点点头,扬起眉毛,“我们准备去的,我答应了。” “当然了。” “我想在派对上你又会玩得忘记时间,我得找个能让他们信服的理由去解释为什么我们过了半夜还在外面。” 我对他露出了微笑,“所以我们兄妹中你是聪明的那个啊。” “呵,那你呢?” “我是漂亮的那个啊。” 他叹了口气,“好吧。这件事交给我吧,跟以前一样。”他摇了摇头,对我坏坏地一笑,“这可是都为了你哦,叮当妹。” 丹特一走,我立刻走到床边,砰的一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好吧,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完美。看来我不能和丹特诉说自己的苦衷。他是我的哥哥,但他也是条龙。这些感觉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我,都是从未经历的。听起来很奇怪,我需要一个真正能理解我内心感受的人,我需要人类。 我需要……一个朋友。 我翻过身,掏出手机,翻看手机联系人,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嘿,莱克茜,”接通后我轻声说,“你在忙吗?” “哦,天哪,安珀!”电话另一头传来莱克茜的声音,“不,当然不忙。十五分钟后在冰沙小屋见面吧。你要跟我说说你跟那个帅帅的加勒特的事啊。” “好的,”我回答她,又想起下午的事情,心里又一阵咚咚乱跳,“我马上到。” 二十分钟后,我坐在一个室外的餐桌边,放在桌上的两杯冰沙在慢慢融化,莱克茜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对面的位子上,满脸期待。 “怎么样?”她跟我打了一声招呼,抓起一杯冰沙,咬住吸管,像是要把它咬成两半。“你真让我生气,”她大声说,没等我回应又继续说,“让我开车去接你,带你去小海湾见加勒特,然后也不打个电话跟我说说你们进展如何。我如坐针毡地等了几个小时。好了,开始吧……”她敲了敲桌子,“你和加勒特两人单独待在小海湾一个下午,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什么有趣的事?”她凑过来,笑得像一个阴谋家,“你教他怎么裸泳了吗?” “什么?当然没有!”我对她做了个鬼脸,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绯红,“你这个家伙,不要那么污好吧?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啦。” “但总发生了什么,对吧?”莱克茜仔细地看着我,想从我脸上捕捉到真相。我难为情地耸耸肩,她皱了皱眉,“拜托,安珀。昨天在商场我看到你们俩那样子了。我就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跟性感帅哥拍拖之类的事,你可要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啊,这是履行朋友义务的一部分哦。” “我不记得签过这种合约啊。”我咕哝着说。 “好好读读各项条款吧,亲爱的。他吻你了吗?” 我心头一震,摇了摇头,“没有。” “你吻他了吗?” “哦……” 莱克茜尖叫一声,我连忙做着手势让她安静下来,她皱皱眉,降低了声音,笑得像个傻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俩发生了什么。”她得意地看着我,“承认吧!承认我猜对了。” “好了,是的!我是吻了他。你猜对了。” “谢谢。你看,说出来又不难。”莱克茜笑了笑,一副自以为聪明的样子,靠在椅背上要我继续说,“那么,你吻了他,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既然已经说了,就不用掩饰语气中的悲伤还有对下午不了了之的懊悔。“我觉得自己有点被吓到了。之后他开车送我回家,但连话都没说一句。”我叹了口气,伤感地抠着桌子,“我下车后没过几分钟就打电话给你了。他现在可能开始讨厌我了,至少觉得我不正常。” “我觉得不可能。”我没有回答,她用手敲击着木桌,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你还打算见他吧?告诉我你还打算见他。”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你喜欢他,不是吗?” “我……”我犹豫了,陷入沉思。我是龙,我们不应该有这样的感情。可是我一想到加勒特,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不管怎样,被吸引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是每当你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咧嘴笑吗?或是他盯着你看时,你会感到无法呼吸?是想看见他笑的样子,听见他笑的声音,因为你知道是你的话让他如此开心?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一心想靠近他,想贴近他的感觉。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想,我是喜欢他。” 我喜欢加勒特。 莱克茜点点头。“他也喜欢你。别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安珀。相信我,我看到了,他很喜欢你。不然他为什么不断地在你身边出现?”她向后靠了靠,笑了起来,对自己的分析充满自信,“他爱上你了。” 她的话让我的心莫名地悸动起来。加勒特这样的男生会喜欢上我……这真是新奇,我从未期许能有这种感觉,我不应该有这种感觉,对塔龙来说不应该。 我用祈求的眼神看着莱克茜,不知所措地问她:“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哦,安珀,”莱克茜信心十足地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臂,她十六年的人生经验开始闪亮登场发挥作用了,“这很简单。再见到他的时候,继续完成今天未完成的事情。这次你可不能再逃走了。” “可能太晚了,”我叹了口气,手托着下巴,突然之间情绪低落下来,“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连电话或邮箱都没一个。”真是讽刺。我刚刚开始有了人类的感受,就把另一个人吓跑了。现在的我沮丧又失望,就因为一个男生。难道这就是龙不应该有人类那些情感的原因吗?因为它会让一切都变得这么复杂。 这个问题并没有难倒莱克茜,“拜托,安珀。我对这座小镇了如指掌,地方又不大。而且我们已经知道他住在镇中心那边。肯定能找到他的,相信我。” “你真是信心十足啊。” 她哼了声,“像加勒特这么性感的男人和你接吻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如果不帮你把他找回来,我还算什么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之前我一直把丹特当作自己唯一的朋友。感觉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俩都会站在一起。但现在我无法告诉他自己对一个人类男孩的感觉,他不会理解的。而莱克茜不仅理解这疯狂又奇怪的感情,她还会鼓励我付诸行动。 我感激地朝她笑笑,“谢谢,莱克茜。” 她回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没事。不过我们找到他之后,你一定要把你们之间所有的猛料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告诉我,这算是给我的报酬,不许漏掉任何细节,怎么样?” 我大笑起来,“你真是可怕。” “我就这个爱好。承认吧,没我你根本不行。” 我翻翻眼睛,“那我过去那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不知道,重要的是,现在有我了。”她搓搓手,已经开始谋划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知道我们该先去哪儿找了。”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加 勒 特 很显然,七点的派对并不会真的七点就开始。 “加勒特?哦,天哪,嗨!”克莉斯汀开门时一脸诧异,连忙打招呼,“我没想到你会来,你,哦,来得好早。” 我看了看表,六点五十五分,作为一名战士,这种守时程度才算刚刚合格。要是再迟到两分钟,你就等着教官拿你作反面典型吧。我有点糊涂了,换了只手拿啤酒箱,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你说的是晚上七点,这周六,对吧?” “啊,是的,但是……”她耸耸肩,把门开得大了些,“进来吧,现在还没人来,请随意。” “谢谢。”我走进门厅,快速扫了一眼这个房间,明亮而通透,落地玻璃窗外面,大海的景色一览无余,房子又大又宽敞,一定价值不菲。所有的东西都装饰成白色,那些没有窗的墙面也是白的。厨房里白色大理石和不锈钢材质的搭配使整个空间风格统一。白色皮沙发围成半圈,中间放着一张黑白相间的咖啡桌。墙上挂着七十二英寸电视,客厅里随处点缀着一抹鲜艳的色彩——沙发上的蓝色枕头,角落里的假树。不过主色调还是明晃晃的白色。 “你可以把啤酒放进冰箱里,如果想喝的话,冰箱里还有。”走廊一侧的一个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克莉斯汀的说话声,“还有苏打水,自己拿吧。大家应该很快就到了。” 我感到很不自在,放好了啤酒,就在客厅里四处转悠,尴尬又无所适从。派对和陌生的房子都让我很不习惯。当然,我会努力去适应,不过让我待在这儿的唯一理由,是一个人,她目前还没到,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 “嗨,你堂兄在哪儿?”克莉斯汀依旧在房间里隔着走廊跟我说话,我很疑惑,如果她想和我说话,为什么不走出房间?“还有他叫什么名字呀?特拉维斯还是什么?” “特里斯坦,”我回答,“他生病了还没痊愈。” “噢。”克莉斯汀应声说。对话到这儿就终止了。没有“那太糟糕了”或者“我希望他赶快痊愈”之类关心的话。又过了几秒,我听到走廊一侧房间的门关上了。这样也好。当然,我的搭档没生病。他正趴在电脑前监视希尔住所的前门。如果两名监护人离开,他会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哪儿。如果没离开,他会继续观察。我很高兴今晚是特里斯坦负责盯着电脑,而不是我。他不介意长时间的监视,所以他做得十分出色。无论事情多么细小,他都能注意到。希尔住所的任何异常,都逃不过特里斯坦的眼睛。 今晚我也有任务在身,虽然跟特里斯坦的任务不大一样。 ※※※ 昨晚,我正打开厨房台面上的外卖盒,搭档跟我说:“我们得采取行动了。”窗外,太阳慢慢落向海平面,将天空晕染成粉红色,云彩绚烂。我坐下来,手里拿着一盒蒙古牛肉,用筷子夹起一块。不知怎的,窗外日落的景象又让我想起她来,我强迫自己不要再想。特里斯坦继续说:“我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做什么?”我嘀咕着。 “很简单,”特里斯坦一口吃掉胡萝卜,表现出深思熟虑的样子,“约她出来。” 我差点被一块洋葱呛到窒息,连吞咽都困难了。“出来?”我喘着气。 “是的,出来,”搭档看到我的脸红得发烫,很是开心,“约会,加勒特。你知道这个词,对吧?年轻人就爱这个。”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手里握着筷子,“一起吃晚餐,看电影,都是些无聊的事。让她跟你聊天,让她信任你。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她还吻过你,对吧?” 想起这件事,我的脸更烫了。“那不代表什么。”我反驳他,“龙会适应周围的一切。她吻我,可能会有很多理由。” “不管怎样,”特里斯坦耸了耸肩,“我可没见她亲吻过其他人,你见过吗?接到约会邀请是人类常有的事,她没理由拒绝。最后,她会邀请你进屋,到那时我们就有事可做了。你在房子里面装上窃听器,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如果她不是我们的目标呢?” “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就不去管她了,继续调查。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不想告诉他,他的主意让我感到害怕,就连十二吨重的巨龙也未能让我如此害怕。我从未约会过,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最要命的是,我不知道再次面对她的时候是否可以控制住自己。她撩动着我的心绪——那种热切、渴望,想要抚摸她的冲动——这一切,都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我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没有,”我最后说,“没有问题,我明白了。” “好,”特里斯坦一脸讪笑,扔过来一个扇贝,“你明晚参加派对,正好约她。” ※※※ 七点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在我之后的第一批客人终于到了。他们带来了更多各种各样的啤酒,包括小桶装的那种。他们走进来,把啤酒放在浴缸旁边的架子上。之后,又有一些年轻人陆陆续续开车过来,客厅很快变得拥挤起来,屋后的露台和游泳池也挤满了人。这时,不知什么地方响起音乐,声音越来越大,整个房子都开始震动,年轻人舞动起来,一个挨一个在露天平台上欢快地扭着。我坐在沙发一端,看着这嘈杂混乱的景象,不时小啜一口手中塑料杯里的啤酒。啤酒口感一般,喝在嘴里微热,坦白来说,很难喝,可是正如特里斯坦所说,大家都在喝啤酒,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格格不入,我本来就有点无所适从了。入乡随俗…… “你好,加勒特!是你呀!” 莱克茜·汤普森从人群中挤出来冲着我笑。我笑了笑点点头,朝她身后瞥了一眼,想看看她是不是跟在后面。 “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音乐声震耳欲聋,莱克茜提高嗓门大声说,“我们好像总是能碰见啊,”她笑得更起劲了,好像证明了什么猜测,而我并不知情,“你在这儿是等什么人吗?” 我没有回答。安珀的行踪和心里所想,莱克茜一定知道,不过我并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莱克茜,”我平静地问她,“你一个人来的?” 她翻翻眼睛。“好吧,那么,我就假装不知道你在说谁! 告诉你,安珀她今天晚上应该会来的,虽然我还没有看到她,不过……”她突然出乎意料地对我怒目而视,“我要警告你一句。安珀是我朋友,我见过太多混蛋了,跑到这里只想着图一时之欢,然后隔天就消失。如果你也这样想,那么请立即离开,不要再回来。安珀不想那样,她是个值得珍惜的女孩。如果你伤害她,我会修理你。” “我会记住的。”我回答她,心里暗想,这么一个普通女孩,别说跟一条十二吨重的愤怒巨龙相比,就是跟全副武装的塔龙的仆人相比,也算不上什么威胁,可是她说话时语气极其严肃,为自己的朋友挺身而出的行为让人钦佩。她的这番威胁,虽然无理,却让我心生一丝希望。她并没有警告我离开安珀,而是跟我说如果真想追求她就不要伤害她。这就说明,安珀跟我还没有结束。 至少我希望她是这个意思。 莱克茜点点头。 “好,记住就好。还有,最后一件重要的事。”她环顾四周,然后抛给我一个小东西。我接住一看,是一个小小的正方形蓝色塑料包,皱皱地放在我手里。我的脸突然一热,莱克茜咧嘴笑了,“有备无患。” “莱克茜·汤普森!”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心里一惊,安珀出现在人群中,她朝着我们往沙发这边走来,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莱克茜。莱克茜瞬间逃之夭夭,消失在人群中,而我快速地将那个东西塞入沙发夹层中。 “你麻烦大了,莱克茜!”安珀一边吼一边怒视着落荒而逃的莱克茜。“我们的合约你就别想了!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了!嗨,加勒特。”安珀摇摇头,低头看向我,脸上带着苦笑,“告诉我,我那该死的神经病朋友给了你什么,不是我想的那个吧!” 我挤出一丝笑容,带着痛苦的表情:“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除非今天晚上就打算钻到地缝里待着了。” 她笑了。我们就这样和好如初了。“来吧。”她毫不犹豫地拉住我的手,把我拽起来,“我们去跳舞吧。” 跳舞?她拉着我往前走,我感到一阵惶恐,只能强装镇定。跳舞,喝酒,让别人触碰我,所有这些事情我都从未做过,但现在不得不去适应。安珀拖着我,穿过扭动着身躯的人群,来到客厅中央,可是正当她准备停下脚步放开我的手时,音乐声渐渐变小,音响师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现在让我们放慢节奏。”他柔声说,接着响起另一首歌,比之前的音乐要舒缓得多。周围的人不再纵情地蹦跳和扭动身体,开始平静下来。一对情侣相互搂抱着,在音乐声中轻轻摇动着身体。 我暗自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安珀,她和我的目光相遇,绿色的双眸在刘海下闪着光,她慢慢靠近我身旁,手臂轻轻搂住我的脖子。我屏住呼吸,所有的肌肉都绷紧,她靠得更近了,依偎在我身边,依然凝视着我。 “这样好吗?” 我强迫自己呼吸、放松。“嗯。”我的手不知该往哪放,只好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腰,我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她开始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我跟着她的步伐。 我们在大厅中央转着圈,她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地说:“昨天,很抱歉。我不是故意那么做,也不是故意要一声不吭地跑掉。” “我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我轻轻地说。 她摇了摇头。“不,不是你,我只是……”她叹了口气,“我没有亲吻过任何人……也没有跟任何人交往过。我的成长过程,备受保护,周围没有什么男生。哦,除了丹特,他也不算。我是说,他是男生,但他是我哥哥,我没把他看成男生,不像你……我现在有点啰里啰唆,语无伦次,是吗?”她苦着脸低下头,不让我看到她的表情。“我没什么经验,”她对着我的衬衣领口喃喃自语,“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 她的身体如此温暖,轻轻地依偎在我身边。我闭上了眼睛,轻轻地说:“我们俩一样。” “但这也没什么可怕的,对吗?”她抬起头看着我,“我的意思是说,比起十二英尺高的浪头和疯狂的僵尸群,这不算什么。” 我被逗笑了。“你说得对,”回想起几年来的战斗经历,战场上的混乱,躲避子弹、龙爪还有它们喷出的火焰,都比现在要可怕得多。“至少我不用担心你会吃了我。”我回答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想法。 她轻声笑了出来,那笑声让我的心跳顿了一顿。撤离,我内心的士兵发出警告,不要让她进入你的心扉,这是在执行任务,你放松过头了,现在就撤离。 我没有理他。安珀离我如此之近,我感受着她的体温,渐渐不再抗拒,将所有的防备放下,让它灰飞烟灭。我本来应该害怕,应该躲到多年来在军营训练中筑起的那座隔离墙之后。看到兄弟和战友被杀,在我面前被撕成碎片,因为有了那堵墙,我才不会痛苦伤心。长官冲着我大喊大叫,我戴上面具,表情茫然又冷漠。我本应该撤离,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如此满足过。我可以适应,我决定将这个女孩牢牢抓住,只需闭上双眼,放下防备,沉浸在她的怀中即可。 安珀靠得更近了,头倚在我的肩上。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喃喃自语,听上去有些沮丧。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脖子,有如羽毛轻轻掠过,让我浑身汗毛竖起。“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失去这些机会,不想……我不想你离开。”她用一只手拨弄着我的衬衫前襟,手指循着衬衫上的花纹轻轻勾勒,我的身体犹如一阵电流穿过。“当然,如果是我想多了,你尽管直说,告诉我这样行不通,我会好过一点,不然我可能永远走不出来。” “我想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我,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时间在我们周围凝固了,身旁的舞者模模糊糊地淡出了我们的视线,只剩下我们两个身处在一片黑暗和音乐声中。她的双手滑到我的脖子后面,紧紧抱住我,轻轻将我拉向她。她一动不动地用那双绿色的眼睛看着我,神情凝重,手指轻轻抚触我的脖颈。这一次,她让我来决定。 我抬起手,托起她的脸颊,俯下身去。 “嗨!”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我们都往后退了退,我生气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家伙的脸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皮肤黝黑,头发凌乱,身着皮夹克,双臂交叉盯着我,露出危险的笑容。我皱了皱眉,并不认识他是谁,但安珀轻声尖叫起来,身体在我怀中变得僵直。 “莱利?”她认出了这个家伙,惊呼一声,我不由得一阵紧张。“你怎么来了?”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 珀 好吧,这真是个奇怪的夜晚。 我以为自己很清楚想要什么。来派对之前,莱克茜说加勒特会来,我也觉得很有可能。毕竟克莉斯汀邀请过他,而且克莉斯汀的派对上总会发生一些传奇故事,这一点半个小镇的人都有所耳闻。我说加勒特也有可能不会来,如果他不来,我就没办法联系上他,但这一点没有难倒莱克茜。她已经计划好去沙滩那边,到那些可能的地方去找,一定要找到加勒特。 我和丹特停下来,门口的车已然排成一条长龙,我们把车停在最后面。希望似乎变得有些渺茫,我想加勒特可能不会来,他不是喜欢参加派对的那类人。我强忍着失落安慰自己,明天还可以再去找他。即使今晚他不来派对,也不代表世界末日。 在院子的一边,丹特看到了他那一大帮朋友就赶紧跑了过去,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我翻翻眼睛,继续上台阶往前,打算去找莱克茜,找到她我们就有自己的阵营了。可是我刚进门就看见了他。他坐在长沙发上,莱克茜扔给他一个什么东西,好像是安全套,他看上去尴尬至极,我忐忑不安地大步走过去,真希望自己看错了。但是在如此窘迫的情况之下,我满脑子想的居然是亲吻他,用手贴着他的胸膛感受他心脏的跳动,靠近他感受他的气息。如果这些是人类才有的体验,那我宁愿有那么一瞬间能变成人类。塔龙当然不会同意,但我可以让他们滚蛋。我暑期的大好时光已经被他们夺走了大半,而此时此刻是属于我的。 他会亲吻我,从他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出来。他的手掌紧紧贴着我的背部,心跳起伏不定,我看到他那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目光中,突然充满了渴望。我的龙本能地发出嘶嘶声,想要退缩,她不喜欢这样。可是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与他的心跳声相互应和。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细微的波动,我的龙身立即感觉到了异样。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前,我的脖子后面就感到了一阵刺痛,一股热流瞬间传遍我全身。 我转过身,正好迎上独兽龙的目光。 “莱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龙身立即兴奋起来,差一点脱口说出“蓝柯龙”,幸好我及时打住,这个时候不应该这么叫他。看到他安然无恙我激动地松了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独兽龙笑了,眼睛熠熠生辉。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嘲笑又好奇的目光扫了加勒特一眼。我感觉到他想在客厅里把加勒特给煮了。 “介意我打断一会儿吗?” 加勒特一动不动,虽然没有明显的警示动作,但他搂在我腰间的手臂变得坚硬如钢铁。他用冷淡而有礼貌的声音回答说:“很介意。” 莱利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双眼却闪着光。很显然,他认为居然会有人类违背他的意愿,真是好笑,我却一阵紧张。莱利是独兽,他并不遵守塔龙的规矩。我觉得他还不至于蠢到会当着十几个人的面突然变身,然后把加勒特烧成灰烬,但是我并不敢肯定。 而且,我需要跟莱利谈一谈,我有许多问题想知道答案,有太多关于塔龙的事情需要他解释,而他神奇地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克莉斯汀的派对上。当然,这就是莱利的风格,总是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出现,这一次我不能让他走掉。我身体里的龙看到他在这儿,欢呼雀跃,兴奋不已。她还没忘记那个夜晚和蓝柯龙在大海上并肩翱翔的场景,我也没忘记。 “加勒特,”我轻声地说,“我认识他,让我跟他说几句话,就一会儿。” 他不太高兴,绷着脸,眼神黯淡下来,但还是生硬地点点头,走开了。他转身消失在人群中,头也不回,只剩下我和独兽。 我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找个私密的地方谈话,这时响起了另一首曲子,节奏快了起来,瞬间兴奋摇摆扭动的人群连成一片波浪起伏的海洋。莱利突然咧嘴笑了起来,慢慢靠近我,伴随着音乐优雅地摆动起来,他的微笑充满了挑战,我犹豫片刻,跟上他的步伐,假装不情愿地跳起来,身体里的龙却激动得手舞足蹈。莱利依然带着笑容,眼神中却充满嘲讽。 我们一起跳舞,彼此离得很近,他用低沉而冷静地声音说:“你好,小火龙,我们又见面了。”只有对我他才会用这样的口吻。虽然没有肌肤接触,我却能感觉到他散发出的热量,似乎他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火焰。“我发现你融入得不错啊。你知道他是人类吧?提醒你一句,你跟他不一样。” “小点声。”尽管音乐声震耳欲聋,大家都在自顾自地跳舞,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我还是冲他说了一句。塔龙的教育在我的思想里根深蒂固,永远不要在有人类的情况下谈论与龙有关的事。“不关你的事。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莱利笑起来,“我跟你说过会再来找你的,不是吗?”他轻声说着,跟我靠得更近了,“你好像很惊讶,小火龙。你把我忘了吗?”他的语气里带着嘲讽,身体却灵活自如地舞动着,优雅而自信。毫无疑问,他对这种场合并不陌生。我的心狂跳不已,内心的龙如火焰般呼之欲出,对自由充满渴望。 “你到底去哪里了?”我问他,他挑起眉毛,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我皱了皱眉。“你知道吗?他们正在找你,”我更靠近一些对他说,“他们上个月派了人来,是有人告发你了。” 丹特,我脑子里出现这个名字,却没有说出来。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丹特也在派对上,如果他看到莱利的话……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身体向后退了退,莱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应该离开这里,”我告诉独兽,“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如果我哥哥看到我们——” 莱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转到我身后。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滑到了我的腰间,他弯下身靠过来,我的身体一阵灼热。“不要为我担心,小火龙。”他对我耳语,此刻,我不知道是该靠向他还是该把他推开。“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问题是你想了解塔龙吗?他们到底是什么组织?他们想要什么?”他的双唇从我脸颊划过,呼吸掠过我的皮肤,“如果你还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我僵住了。他轻笑一声,一只手伸进我的口袋,然后立刻抽了出来。 “这是我的号码,”他对我说,我在口袋里摸到一张小纸片。“如果想和我谈谈,”莱利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们一旦露出了真面目——他们一定会的。小火龙,别忘了,我在这儿。你可以随时到我这儿来,我希望你来。”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莱利看着我,金色的眼睛明亮炽热,在我心里燃起一阵火焰。讨厌,我为什么会对他有这样的反应?因为他是独兽吗?因为他跟我同类,是一条敢于违背塔龙,寻求自己生活的龙,而那也正是我想要的生活吗?还有其他原因吗,更深层的原因?是龙原始的本能反应?莱利以人身出现时,魅力十足又充满神秘感,而且还帅得不得了,然而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条龙。 客厅的另一头,一个人影闪过,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到加勒特修长健硕的身影穿过客厅走向门口。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加 勒 特 我必须离开。 那个陌生的家伙突然出现,提出要打断我们一会儿,我先是感到惊讶,而后心头涌上一阵奇怪又陌生的感觉。出于愤怒,或是其他的情绪,我想把这个陌生的家伙推开,不过我还是保持了冷静。当安珀说她认识这个人,想跟他说几句话的时候,那种情绪又翻涌而上,比之前更加强烈。我退到角落里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跳舞,越跳越近,我感到愤怒和郁闷。当看到那个家伙突然跑到安珀的身后,双手放在她的腰间时,我不由地攥紧了拳头,拼命忍住才没有追过去对准他的脸狠狠给他一拳。 就在此时,我突然清醒过来。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在乎安珀的一举一动?她和其他人跳舞,有什么关系?他们在一起很开心,安珀那双眼睛闪着深邃的光芒,不停地看着他,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这个陌生的家伙只是个临时的障碍,没什么大不了,他无足轻重。 可我觉得自己讨厌他,想揍他,想让他离开这个红发女孩,因为她是属于我的。 我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突然意识到这是一种什么情绪,顿时浑身都僵住了。这种生气包含着不合逻辑的愤怒与占有欲,这是嫉妒。我追求她,引诱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发现她的真面目,但现在居然因为她而产生如此强烈的嫉妒。她不再仅仅是一个目标,这也远远不再是一个任务。 我爱上了她。 不。我对自己感到愤怒,头往后仰,闭上双眼。这不可能。我是一名战士,我不能带入个人感情。感情不能与任务混为一谈。这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把重要的事情搞砸。如果安珀是人类,我应该从她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她对我的那份感情烟消云散,可是如果她是我们的目标…… 我睁开眼睛,正好看到那个家伙把手伸进安珀的口袋,我敏锐地发现了那张纸片,很小的一张。我真想一跃而起,抱起他的脑袋往窗户上猛撞,这种冲动强烈到简直无法控制。 我贴着墙壁,逃了出去。 第一章 观察、适应、融入 安 珀 “加勒特!” 我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跟着他穿过客厅和门厅,走出大门。 “加勒特,等一下!” 派对已经开到了外面。人群聚集在台阶上和长长的沙地车道上,在这些地方来回走动、聊天。几个男生围在一辆小卡车尾部的小冰柜旁,喝着罐装和瓶装饮料。从他们身旁经过时,我的龙身发出低声吼叫,警告我注意。但是我根本顾不上这些,只是奋力去追前面那个逃跑的家伙。加勒特要走了,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如果这次他离开了,恐怕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喂!讨厌!加勒特,等一下。” 他终于转过身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好像看到了我,使他倍受折磨。然而他立刻恢复了冰冷的神情,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而冷漠。 看着这冷漠的表情,我忍住想要大声吼叫的冲动,内心的龙张牙舞爪地警告我不要再继续。 “你要去哪儿?”我逼问他。 “这不重要。”他语气平淡,跟刚才那个与我温柔共舞的加勒特判若两人。他冷冰冰的声音穿透了我的心,让我畏缩,又让我生气。“我们到此为止吧,安珀。回去吧,忘了我。你不会再见到我了。” “为什么?”我怒视着他,愤怒和绝望纠结于心,“就是因为我和莱利跳舞吗?加勒特,他只是一个朋友,仅此而已。”对于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我的龙发出嘶嘶的声音表示反对,我不理它,“你真的那么嫉妒吗?” “是的。”他的回答让我深感吃惊,“问题就在这。我不应该在乎,这本不应该影响我,可是影响了。你影响到了我。”他那钢灰色的眼睛泛着金属光泽,朝我看过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带着责怪的神情。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我还是看出了一丝破绽、一丝不确定,即使他已经转过脸去。“这是个错误,”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能这样,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自己。” 如果没看到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确定,我不会有勇气做接下来的事情。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拉住他。他的手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回去,眼睛看着我。 “我也害怕,”我轻声地承认,“跟你在一起,我会忘了其他所有事情,有时我觉得自己要疯了,不知道是应该继续还是应该立刻逃开。” 他没有回答,可是我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是的,我是害怕了,”我继续说下去,暗下决心不能让他走,“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害怕是一个很差劲的借口,不能因为害怕就放弃,你认为呢?”我想到了恐怖师太,想到了组织,想到了我这个时光飞逝的暑期,内心更加坚定了。“所以,如果你打算站在那里告诉我我们之间结束了,因为上天不允许你有任何感觉,那么我就承认我们真的玩完了。” 他眨着眼睛,木然的神情开始有了一丝变化,我向他靠得更近,直视他的眼睛,“加勒特,如果你真要走,我不会拦你。但是我想,你应该更勇敢的。我想,一个敢冲上巨浪,会射击僵尸,能把三个没有脑子的混蛋打得落荒而逃的人,是不会害怕有人……就是因为这些而喜欢上他的。他不需要嫉妒,也不需要害怕,因为她就在这儿,她就站在你面前。” 他的眼光越来越深沉,看上去心事重重, “安珀……” “嗬,看看这是谁啊?” 我们转过身,刚才就应该听从龙身对我的警告,此时我的龙怒吼一声,怒气冲冲地做好了战斗准备。聚集在小卡车旁边的那帮男生,往我们这边走过来,科林那张熟悉又猥琐的脸赫然在其中。在他身后我看到了他那两个好友,德鲁和特拉维斯,还有另外三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都喝得醉醺醺的。一群人扬扬自得不怀好意。这六个人是来找麻烦的,我的龙咆哮着,我咬紧嘴唇将它摁住。 “是这个小荡妇和她的男朋友,”科林走过来,冲我和加勒特冷嘲热讽,“真神奇啊,又碰到你了。你还欠我的呢! 不过等我们收拾完这个家伙,再来找你。”他斜着眼睛看着加勒特。加勒特面无表情,冷静地面对着这帮人。科林的笑容越来越猖獗,“你的朋友呢,混蛋?”他关心地问,“这次不来救你了?那如果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他可不要怪我们啊。” “胆小鬼,”我对着他咆哮起来,“不敢跟他单挑吗?什么事都要你这些兄弟们罩着你吗?” 他恶意满满地看向我,“要你多嘴,小贱人! 我也希望你们人手再多一点啊。” “敢碰我妹妹,我就杀了你们,一个不留。”他们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科林吓了一跳,丹特从另一群人中走过来,站到我身旁,眼神凌厉。“哦,嘿,现在有两个了,”科林嘲讽地说,“我还想着要双打呢。” 他扬扬得意地大步走上前。丹特稳稳地站在那里,加勒特也一样,他把我推到身后,我的龙咆哮着反对,一心想要加入战斗。“帅哥,何不现在就闪开?”高个子科林对我哥哥说,他的下巴紧紧绷着,透着危险。“或者你执意留下来,让我把你的头打烂,我是无所谓的。不过二比六好像对你们不利啊,不是吗?” “上帝,你们聊完了没有?”科林的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他转身看见了莱利,莱利漫不经心地冲他一笑,“就不能直接开打吗?还摆着姿势,装腔作势地说些《007》里面的烂俗台词,又不是什么难事,我来示范一下。”说着,他一拳打在科林的鼻子上。 科林大叫一声,捂着脸往后连退几步,剩下那几个家伙立刻向前冲过来。我握紧拳头跳到一边,前院里一场混战开始了,莱利,加勒特和丹特加入混战,分不清谁是谁,拳打脚踢加上胳膊肘推、膝盖顶。喊声,痛苦的嚎叫声,拳头打在身上的声音,都湮没在观众的欢呼声和尖叫声中。 我的龙身心情沮丧,发出吼叫,因为她想加入进去,把那几个人撕成碎片。不过这一次我不打算躲在一边旁观。我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朝丹特冲过去,我走到他身后,对准他的小腿狠狠一踢,他踉踉跄跄差点摔倒,丹特对准他的下巴给了狠狠一击,将他打倒在地。 “嗷,”他咕哝着,甩着手,好像被什么扎到了一样,“妈的,我这是撞在水泥板上了吗?” 我朝莱利和加勒特瞥了一眼,他们在一群挥舞着拳头的暴徒中间,应付自如。莱利看着自己的对手,咧嘴狂笑,一边抵挡着进攻,一边凶狠地回击,将他们打得人仰马翻,狠狠地撞在车身或车玻璃上。他身边的加勒特,灵活地转动着方向,抵挡攻来的拳脚,先是趁其不备,然后再打他个措手不及,身手之敏捷绝非一介凡夫。 那个被丹特打翻在地的人又猛然起身,直扑过去。丹特一个闪身,那醉汉一头撞在了车门上。我咧嘴笑了,就在我分神之际,科林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狠狠地把我推到一边。我踉踉跄跄地站稳身体,迅速转过身去,只见他猛地一拳,重重地打在丹特的太阳穴上,哥哥倒在地上蜷起身体,我的眼前泛起一片红光。 科林抬脚向丹特踹去,我一声怒吼,露出尖牙,纵身一跃拦住了他。这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张大了嘴巴,踉踉跄跄地直往后退。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幻化,体内的龙张牙舞爪呼之欲出。 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拖了过去。与此同时,加勒特扑向科林,开始收拾他。我转过身看到了莱利,差一点就变了身朝他扑过去。 “停下来!”他命令道,他坚定的声音穿透我的身体,刺穿了怒气,熄灭了怒火,制止了龙身狂野的咆哮,让我清醒过来。我颤抖着,连连后退,对刚才的事情惊骇不已。他把我拉开,悄悄地把我带到车道边上才放开我,神情严厉。 “不要插手,小火龙。”他命令我。我吸了一口气,开始对他咆哮起来,告诉他我能管好自己。丹特站起身来揉揉脑袋,在院子另一头,注视着我,眼神中充满愤怒与惊恐,不是针对莱利,而是针对我,似乎他也知道我刚才险些暴露了自己。 尖利的警笛声在夜空中回荡,所有人循声望去。然后一转眼就四散开来,大家奔向各自的汽车或摩托车,还有一些人跑向了黑暗的夜色中。我紧张起来,也更加生气,愚蠢的警察,他们来得可真及时! 警笛声越来越近,莱利抬起头,眯起金色的眼睛回头看了我一眼,“喔,我该走了,”他一边说一边后退,“小火龙,记得我跟你说的。如果需要谈谈,你知道怎么找到我。” 独兽朝我眨了眨眼就转身消失在黑暗中,他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眼前的汽车停了一片,某个角落莱利摩托车启动的轰鸣声传来,旋即呼啸着驶进了夜色。 “安珀。”是丹特的声音,他朝我跑过来,手里拿着钥匙,对我怒目而视,“我们走!”他带着命令的口吻,指着我们的车,“上车!快点!我们回家。” 他命令的语气让我很不高兴。他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他又不是我的教官。我也不打算在回家的路上跟他说话。他看到了我和莱利交谈,很可能会追问我是怎么认识他的,我可不想跟他实话实说,尤其是现在。 警笛声越来越响。大多数人都已经走了,或者正准备驾车离开。我不禁看了一眼加勒特,他独自站在几英尺开外的一个阴暗处,深邃的目光盯着我。他一言不发,没有走过来,没有提出要护送我回去,眼神里除了愤怒、困惑和失望之外,还有受伤的神情。 “好吧!”我大吼起来,甩开丹特和加勒特,转身往后跑去。红蓝灯光在远处闪烁着,警车朝这边开过来,此时我下定了决心,“你们两个都走开!我不需要你们,我自己会回去!” “安珀!”丹特大喊起来,我转身跑开,飞奔着绕过别墅,一口气冲到岸边,冲到黑夜里,抛开了所有的人。 ※※※ 沿着海边跑出大约一百码,我放慢了脚步,踏着海浪的边缘,脚踢着沙子,陷入沉思。小小的浪花翻滚着涌到岸边,发出沙沙的声响,又咝咝地退回去。头顶上一轮明月,洒下一片银色的光芒,沙滩上银光和暗影交相辉映,宛如奇幻世界。 我依旧能听到警笛的声音,警察现在有可能已经到了那里,正勒令派对停止。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关心,我还是希望大家都平安无事。刚才甩开丹特跑掉,让我感到愧疚,他会每隔十分钟给我打电话,可是也非常了解我,知道我一定会坚持自己回家。我不担心他。至少他是关心我的,不像另外两个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叹了口气。莱利,丹特,加勒特。出于不同原因,这三个男生让我的生活变得如此艰难。丹特有时会因为多疑对我犯浑,他说过我可以相信他,自己却从来对塔龙言听计从。作为完美的模范生,他不会做出格的事,而且希望我也跟他一样。而莱利作为独兽龙,却恰恰与他相反,总是鼓动我蔑视塔龙的规则,用他掌握的那些秘密和拥有的自由来诱惑我,他呼唤着我的龙,让我难以抗拒。 加勒特,他是人类,更不用多说了。 我叹了口气,仰起头。我的皮肤还是感觉红热,或是因为生气,或是因为紧张兴奋未消,体内的龙一直在张牙舞爪噼里啪啦地扭动着。我希望有一块冲浪板。漂浮在海面上能让我身心放松,冰冷的海面能让我内心宁静安详。大海真是神奇,前一刻它还平静祥和,后一刻又会如飓风般狂野汹涌。 一阵浪花冲到岸边,在我的脚边泛起泡沫。 我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走到离海水稍远的沙滩,把手机和莱利的纸片一起放在地上。又一个波浪卷涌而来,我追逐着浪花跑向大海,蹚水前行。 待到海水及腰深处,我停了下来,冰冷的海水渗进我的皮肤,平息了内心依旧燃烧的火焰。我双手搂着自己,闭上双眼,任咸咸凉凉的海风吹过我的脸颊。我应该回家了。丹特开走了车,我只能叫出租、坐公交车,或者步行回去。飞行,当然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选择。可是我向哥哥保证过,不会赌上我们在这里的美好时光,如此冒险是不明智的。我又叹了口气,只能乖乖地选择人类的方式回家了。 “安珀。” 这低沉安静的声音让我的心猛地一跳,我转过身去,一眼就看到加勒特那修长的身影,他站在沙滩上看着我,海风吹动着他的衬衫。一阵幸福与渴望涌上来,但是很快我的心一沉,加勒特不想再继续了,今晚他已经说得很清楚。 “什么事,加勒特?”我站在原地问他,一个海浪扑过来,冰凉的海水打在我身上,带着海盐和泡沫的味道,那是大海的味道。我面对着加勒特,越过一片海水看着他,“你不是应该回家了吗?警察肯定把派对解散了。” “我想跟你谈谈。”他向前走了一步,冲上沙滩的一个浪头挡住了他,他停了下来,“我不想就这样结束。” “那就谈谈吧。” 他微微一皱眉头,那双银色的眼睛眨了一下,在月光的映射下泛着光芒,“能上岸来吗?”他朝身后的沙滩示意了一下,“这样我们就不用喊着说话了。” “我在这儿挺好,谢谢。”我抬起下巴,表现得傲慢又固执。加勒特叹了口气。 “好吧,”他一边说,一边跨进海水里,穿着牛仔裤和衬衫,就蹚水过来了,我吃惊地垂下手臂。他走到我面前,水波拍打着他的胸口,浸湿了他的衬衫。他向我靠过来,带着灼热的体温。 “对不起,”他安静地说,像是在轻声耳语,声音几乎湮没在阵阵波涛声中,“今天晚上,所有的事情,我想我……” “因为担心变成一个充满占有欲的混蛋?” “是的,”他抿了抿嘴唇。“所以,很抱歉。我当时头脑不太清醒,但是……”他深吸一口气,“现在清醒了很多。如果你答应的话,我想再试一试。” 四周海浪翻涌。皓月当空,皎洁的光芒照亮了沙滩,把加勒特的头发也染成了银色。远处的灯光和警笛声消失了,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我们俩站在这处偏僻的沙滩边。“我也想。”我低声回应。 他松了一口气,身体和肩膀也随之放松下来,“那么,我们算和好了?” “是的。” “太好了。”他又靠近了一些,双手轻轻握住我的胳膊,我的整个身体如同有一阵电流穿过。“在做这件事之前,我要先确认好。” 接着,他吻了我。 这一次,我不再害怕。我闭上双眼,紧紧地靠向他,双唇回应着他。他用手臂轻轻搂住我,我的双手环绕在他的腰间,彼此靠得更近。我忘了塔龙,忘了自己是条龙,忘了我不应该沉浸在如此疯狂又强烈的情感之中。我不在乎教官说的什么人类是低等生物而我们处于食物链的高端。所有的这些,都不再重要。此时此刻,只有加勒特那冰凉的双唇吻了我,伸出的双手将我揽入怀中,我既不是人类,也不是龙。 我就是我。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莱 利 “我们遇到麻烦了。” 刚从那个糟糕透顶的派对回来,我真不想听到这话。跟这帮年轻人在一起瞎混倒也是一件乐事,反正也用不着费劲儿去了解他们。那些人都无关紧要,我去聚会,不是为了打赢那帮人类,也不是为了去恐吓那帮什么都不知道的混账东西。我去只是为了她。 “莱利。”我刚把车钥匙和钱包扔到台子上,威斯就跑进厨房叫我。我厌烦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瘦瘦长长,不修边幅,衬衫总是皱皱巴巴的,棕色头发也一直是那么乱蓬蓬的。他那一口英国腔,听得我心烦意乱,“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们遇到麻烦了,伙计。” “又有什么事儿?”我朝他吼了一声,快步走进宽敞的客厅,懒得跟他啰唆。该死的,我太累了,这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巨大的玻璃窗外,月亮低低地悬在海面上,真想离开房间冲到外面,只要能远离威斯就好。要是现在去长廊,就能欣赏到天空的美景,还有那八十英尺高的白色悬崖和惊涛拍岸的壮观景象。我们住的房子倚着悬崖而建,如果夜晚不想骑车,那么这个宽阔、开放的长廊就是一个我起飞降落的绝佳地点。这房子不错,不过不是我们的,房子的主人去欧洲避暑,房子空着,需要有人帮忙照看,而我们很幸运,被房东选中了。威斯在网上撒了个小谎,说自己是个会计师,中年,又有责任心,带着妻子来这里过暑假,没有孩子也不养宠物,想租一幢房子。至于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怎么会住在一间价值千万的海边别墅里,倒是没有人怀疑,或者说没有人会管这个闲事。 威斯跟着我跑到客厅,“又一个巢穴失联了。”他语气沉重。 一股怒气冲上来,我立刻转过身,眯起眼看着他:“哪一个?” “奥斯汀,”他举起一只手,有气无力地一挥,“他们的信号中断了,没有回应。我根本联系不上他们!” “该死!”我急得团团转,一巴掌拍飞了茶几上的花瓶,这个价值数千美元的瓷花瓶瞬间撞到墙上变成碎片。威斯惊得连连后退。怒火在我胸中熊熊燃烧,我开始深呼吸,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变身,不要喷火。“我刚刚从那里回来!”我咆哮起来,“回来之前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才把庇护所建好!该死!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次,威斯没有像平常一样拉着脸,说明他着实受惊不小,“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伙计。就这么消失了。”我不住地挠着头皮,想要弄清楚原因。奥斯汀庇护所,那里只有一条龙,我去年才帮助他从组织里逃出来,是一条小龙。他很信任我,我向他保证过要好好保护他。 真是该死! “我们应该转移,”威斯说完猛地一推厨房台面,“通知其他巢穴,我们要暂时避一避。如果今晚离开的话……” 我放下手臂,喃喃自语,“不。”他惊讶地回头望着我。愤怒和斗志像冰冷的拳头一般将我紧紧攥住。失去了奥斯汀,我就更应该在这里继续下去。“我一定要带上那个女孩一起走,”我的语气异常坚定,“威斯,就快成功了,她很快就会被我说服,我能感觉得到。再给我一两周时间,她就会对塔龙彻底失望,求着我带她走。” “是吗?”威斯将手臂交叉放在胸前,扬起眉毛,“上一次你也信誓旦旦,说最多一周就能说服那个叫欧文的家伙加入我们,然后呢?他还不是出卖了我们,转而投靠塔龙,害得我们在智利躲了整整一个月。” “没错,但往好的方面想,你晒黑了不是很帅嘛。”他瞪了我一眼,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回想起我们一路逃跑,躲进丛林,又跑到乡村,又逃进丛林,他的脸上身上被晒得通红,都没好过。威斯不喜欢大自然,大自然也不待见他。“那次是很冒险,”我承认,“但这一次不一样,你我都清楚。” “怎么不一样?” “我说不一样,就不一样。” 威斯叹了口气,“你知道是什么让我们一直活到现在吗?是求生本能!每次圣乔治或者塔龙靠近我们,求生本能就告诉我们赶紧跑。你真是拿命不当回事!” 我笑了笑,走向自己的房间,至少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我把夹克扔到椅子上,一头扑在大床上,躺在绸缎床单上开始考虑这个刚刚出现的新问题。 见鬼!心中的怒火仍然难以平息,沮丧挥之不去,我用掌根按压双眼,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又一个巢穴没了。几个月来,我接连失去两个巢穴,它们就这样永远地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当第一个巢穴失联时,我放下一切,不由分说地赶到菲尼克斯去寻找留在那里的两条小龙,想要找到一些线索,结果一无所获。几个月前我为他们搭建的房子已经变成一片废墟,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无从知晓。一夜之间,他们就消失了。 回来的路上,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们,心中懊恼不已。他们离开塔龙的时候,我向他们承诺会保护他们,发誓会保证他们的安全,我却食言了。他们现在在哪里?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我想,有两种可能。不过我宁愿是塔龙发现了这些不听话的小家伙,然后把他们带回去了。我从塔龙组织中劝诱出来的通常都是幼龙,他们容易轻信又缺乏经验。如果是塔龙发现了这个巢穴,那么这些小龙很有可能被带回去“重新接受训练”。尽管我不希望他们又回到那个组织,但至少他们还可以活下去,而让巢穴和小龙们消失的另一个原因,就可怕得多了——圣乔治。 我闭上眼睛,手臂不停地敲击床垫。威斯已经紧张到不行了,光是留在这里坐以待毙就已经够他受的了。我们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们不停地在转移,我们知道,如果情况过于危险,就应该逃跑。之前我们已经从这里转移过一次。据我所知,塔龙还在寻找我们的下落。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可是我必须要带上她才能离开。 我要跟威斯说清楚。他现在消沉又悲观,喝了一大堆红牛,估计那些能量都够发动一艘飞船了。不过有一个前塔龙黑客精英在身旁,还真是非常有用。威斯能够追踪塔龙的幼龙,发现他们被安插的时间和地点,为我们赢得充分的时间,好赶在他们之前到达并做好准备。我们之所以来到新月湾,就是因为威斯发现塔龙要把一条初出茅庐的龙送到人类世界,一条幼龙,名叫安珀·希尔。 初来乍到的小龙,一般都渴望自由、心情激动、本性天真,又容易轻信别人,俘获他们易如反掌。只要以神秘陌生人的身份靠近他们,带他们尝尝真正自由的滋味,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地投靠过来。当然,独兽龙的生活也并不总是光鲜亮丽。随之而来的,就是要想方设法将他们隐藏起来,确保他们的安全。 我没想到,这次找到的小龙安珀,会如此凶悍又有主见,她质疑我、回避我,但是从不惧怕我。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不仅会违抗比她年长、更有经验的龙,还敢反抗塔龙和她的监护人,甚至不听她双胞胎哥哥的话,真有意思!我第一次见到她,第一次跟她说话,就知道我不能让她待在组织里。她是那么与众不同,我下定决心要带她出来,让她脱离塔龙。也许是她让我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那时塔龙还没有彻底掐灭我独立思想和自由精神的火苗,那时的我,有着跟她一样自由不羁的灵魂。当然,现在的我已经自由了,但我清楚地知道组织怎么对待他们的幼龙,我绝不能让她继续遭受这样的控制。 这是我理性的想法。可是我内心的龙对她又有另外一种感情,每当她靠近我,我的龙就要呼之欲出。我从未像今晚一样渴望变回真身。一回想起跳舞时安珀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她一定和我有相同的感觉。但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我掩饰得很好。安珀太年轻了,对于周围的一切,她完全没有经验,她似乎太过人性,这样下去对她自己没有好处,比如今晚,她居然差点让一个人类男生亲吻她。 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怒火在我心底燃烧,想到今晚和她一起跳舞的那个家伙,我的内心忍不住开始咆哮。凡人少年通常都是一群徒有外表的草包——他们自大、幼稚,总认为自己对这个世界无所不知。想要掌控他们再容易不过了,除此之外,别无他用。可是那个小子……他不太一样,尽管我说不清哪里不一样。也许是他那番恶心的话语,让我觉得有必要去拯救我的小火龙,免得她陷入人类无聊的感情当中,也许是我突然而又荒谬的冲动,想要把他的脑袋咬下来。 我长叹一声。如果继续在这条道上执迷不悟,我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不能分心,要专注于我来这里的目的。安珀已经开始觉醒。我现在已经不能满足于就这样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她,任由塔龙对她发号施令。她现在还没有开始质疑组织,但很快就会了。当她不能从他们那里得到答案时,她就会来找我了,到时候我就会告诉她塔龙的真面目。 “莱利,”威斯从门框中探出脑袋,“伙计,我们的奥斯汀巢穴,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继续监控庇护所,但不要再联系他们,”我对威斯说,“打击巢穴的混蛋们可能还在那儿,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等我说服安珀之后,就去奥斯汀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如果该死的塔龙或圣乔治跑到我们门口,该怎么办?” “我会从后窗跑掉。至于你怎么办,我还真不知道。” “真不容易,你还能想到我。” 我一脚把门踹上。我太了解威斯了,今晚他一定彻夜难眠,一定会盯着他的电脑屏幕,不停地灌红牛。我太累了,一想到失联的庇护所,我就感到烦躁。该死的烦人的人类室友,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很快我就会向那个红发幼龙揭开塔龙的真面目,我要说服她,她属于我们。 属于我。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安珀 我到家时已是凌晨两点多,加勒特在路口把我放下,一句话也没说,我沿着街道默默往前走,穿过花园,走到房子的前门。 窗户都是黑的,真是万幸。不过我锁上门溜进房间的时候,心还是在怦怦直跳,我格外小心,生怕弄出一点点声音。我担心灯会被突然打开,两个监护人生气的脸对着我,要是还有塔龙恐怖师太亲自在等我,那就更糟糕了。看到一切风平浪静,房间也暗着,我松了一口气,也许是丹特帮我打了掩护。我匆匆上楼,蹑手蹑脚地往自己房间走去,溜进房间关上门,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 “你跑去哪了?” 我咬住舌头才没有尖叫出来。“混蛋,丹特!”我悄悄骂了一声,打开灯。他靠着对面的墙壁,双手叉在胸前,冷眼看着我,“闭嘴!不是跟你逗着玩儿!” “你看见我在笑吗?”我的双胞胎哥哥,眼睛眯成一条绿色的长缝,我心里一阵紧张。“你去哪儿了?”他再一次发问,“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让监护人相信你忘了告诉他们你睡在莱克茜家了。你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我朝他低吼,语气里满是厌烦和抵触,“丹特,不关你的事。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把自己送回塔龙去!”丹特厉声说,“我担心你一直破坏规则,从来不计后果。我担心聚会上那条独兽龙,居然跟你像朋友一样。”他的眼神更加严厉,带着指责,甚至夹着受伤的神情,“你知道他仍然在这附近,对吧?你知道,但你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好让你向塔龙告发他?” 丹特听到这句话吃惊地眨了眨眼,我冷笑了一声,“没错,我就知道是你。丹特,你藏了那么多秘密,也不要指望我对你无话不说。你没必要这么做,莱利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莱利?你知道他的名字?” 我往后退了一步。丹特惊恐地盯着我,不停地摇头,“该死,安珀,你还没明白是不是?独兽很危险,他们跟塔龙唱反调,还想把你拉下水。如果你继续和这条独兽来往,塔龙会把你视为他们的共犯,然后毒蛇就会来抓你们,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听到丹特提起毒蛇,我不禁战栗起来。丹特看出了我的犹豫,走到我跟前。 “我知道你好奇,”他压低声音对我说,“但妹妹你现在是在玩火。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塔龙就会给你贴上叛徒的标签。毒蛇会把你带走,永远不会放了你,我不能这样失去你。你向我保证,不再和他说话了好吗,妹妹?” 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如果我答应你,你能保证你不会告诉塔龙吗?” 他站直身体,往后退了退。“我们有责任告诉组织任何存在的和可能发生的危险,”他说,“独兽会让我们种族陷入危险的境地。这个规则简单明了。我必须告诉组织这件事。” “那好,”我脸一沉,“你去告诉塔龙吧。但你也害了自己的妹妹,希望你想清楚。要是毒蛇来抓我,那就是你一手造成的。” 他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这是人类沮丧时经常做的动作。“安珀,求你了,”他叹息着说,“不要再这样了好吗?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我把他的话呛了回去,“我只是希望这一次你能站在我这边。”他还要争辩,我打开门,示意他离开我的房间,“丹特,作个选择吧。我还是塔龙?组织还是你的亲妹妹?” 他茫然地看着我,就好像不认识我一样,然后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到门口。我如鲠在喉,关掉灯,丹特砰的一声带上门出去了。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加 勒 特 特里斯坦回家的时候,我正在拆装那把格洛克手枪。 “不是什么好兆头啊,”他一边说,一边把两大袋食物放到橱柜上。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闭上眼睛,重新开始组装我的枪,感受金属在我指间滑动,这种感觉让我安心。枪管、弹簧、接收器,全部组装完毕,我把弹夹推回原位,满足地打了一个响指,睁开眼睛,发现特里斯坦正看着我。 他扬起黑黑的眉毛:“兄弟,遇到烦心事了?” “没什么。”我把组装好的枪放到咖啡桌上,身子往后靠了靠,准备再拆一次,我想用这种方式让脑子平静下来。自从两天前我在海滩上亲了安珀,我的脑子里全是她,无法专心工作,训练也对我不再有吸引力,甚至任务也变得枯燥乏味,曾经这些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现在身负重任,却整天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真要集中精力了。但今晚,用什么方法都难以奏效,我总感觉乌云压顶,紧张焦躁,无法平静。 今晚,我又要去见她了。是我约的她,真不像我做的事儿啊。经不住特里斯坦不断撺掇,昨晚我打电话约她见面,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过她叫我不要去她家,而是去冰沙小屋等她。 “好吧,”我皱着眉对她说。进入希尔公寓是我们的首要任务之一,不过安珀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让我靠近那幢别墅,“不过你不想让我去你家里接你吗?” “哦,我是想,”她支支吾吾,我感觉到她欲言又止,“不过……我哥哥,他对我保护欲很强,是太强了。那天我参加聚会回来,他就一直很生气。如果你这个时候出现在我家,他一定会神经过敏,问个不停的,我现在不想找这个麻烦。”听上去她有点抵触情绪,还有点伤心,“我准备告诉他我们俩的事,但得等他冷静下来。现在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 特里斯坦摇了摇头,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进橱柜:“加勒特,已经快四点了,你今晚不是还有约会吗?”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知道,”今天早上一起来我就开始想着这件事,根本不需要特里斯坦提醒,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每一分钟的,“再过几分钟我就走。” “哦,对了,给!”他扔给我一个小小的黑色东西,我一把接住,把它放在手掌上端详。这是一个由塑料和金属制成的小巧的薄片,放在手心几乎看不出来。我眨了眨眼,看向特里斯坦,“窃听器?” “一有机会就把这玩意儿装到她的手机里去,”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把吃的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把它放在电池背后,不出几天,我们就能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潜伏者。” 我盯着这个窃听器看了很久,把它放进口袋前我居然有点犹豫。这是任务,我提醒自己。我站起来把格洛克手枪装进枪套,今晚当然不能带它。这可不是什么私事。 “还有,”特里斯坦顿了一下,拿着一袋玉米片,朝着我咧嘴笑,“我真的很好奇,你们两个疯子要到哪里去?” “应该去看电影吧,一般约会不都干这个吗?” “没错,”特里斯坦点点头,“如果你希望来场无聊透顶的约会,看电影的确是个好选择,盯着屏幕两个小时,她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我有些恼火,“那你说我们应该去哪里?初次约会专家!”特里斯坦哈哈大笑,“哇喔,你紧张了。放轻松点,兄弟。又不是真的约会!”他关上橱柜门,转过身来对我咧嘴一笑,“我想到一个绝妙的地方。”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安 珀 士兵们都盯着我。 今天早上我已经被击毙了两次,鳞片上沾满了红色的液体,颜料不停地渗进眼睛,我只能不停地眨着三眼皮来保护眼睛。想要伏击这些狡猾的家伙越来越难了,他们已经完全了解我的袭击方式,并且随时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尽管如此,在被他们的彩弹击中身亡之前,我还是成功地干掉了好几个。扯开他们手腕上的红色布条就意味着成功“杀掉”,我已经杀死好几个了。跟那些必须要带着枪才敢接近人类的家伙相比,我认为自己已经很不错了。然而,我还是不能让她满意。 我爬行着穿过走廊,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小心警觉着,突然传来一声低微的呻吟,我立刻停下来。呻吟声来自木墙的另一侧,我迅速一跃而起,以免被发现,然后小心翼翼地降落,躲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 一个士兵躺在走廊中间,脸贴着水泥地面,枪就放在身边,我看着他,做好准备,如果他起来,我就一把将他扑倒。他可能摔倒了,也有可能在打盹,我拿不准。但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有双脚微微在动,身体蜷缩着,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我飞过去,悄无声息地降落到地面,环顾四周,看看附近是不是有他的同伴。周围没有人,他们有可能潜伏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盯着我。走廊上的这个人再一次呻吟起来,想要站起来,却又一次摔倒在水泥地上。很明显他受伤了,现在他的身边除了我别无他人。 “嗨,”我跑上前去喊他,这个时候我应该变成人身,以便看上去不那么……招眼,但跟以前一样,我还是毫无防备地过去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他又开始呻吟,于是我又靠近了一点,“你能走吗?”我急切地问道,“要不要我去叫塔龙恐怖师……” 还未等我说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过身来,拿起枪对着我,直接朝我的胸部开了一枪。 混蛋!我连连后退,没有躲闪,躲闪也来不及了。不出所料,其他几个人也从角落和缝隙中钻出来一齐朝我开枪。倒霉!倒霉!倒霉! 我撞到枪口上去了!这下她又有的说了。 我闭上眼睛蹲下来,直到枪林弹雨结束。然后等待我的教官出现。 和往常一样,她没过多久就出现了。塔龙恐怖师太从过道那头走出来,她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反感。士兵们早已带着枪跑得无影无踪,躺在地上的那个也不见了。 “我知道,”没等她开口,我先说,“可悲! 我替您说了。我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的双眼紧盯着我,“既然你知道,”她的声音轻柔却严肃,“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我以为他受伤了,伤得很严重。他毕竟不是圣乔治的士兵,如果他真的受伤了,我想帮助他。” 教官用她尖尖的红指甲指着我,语气坚定而冷酷:“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他受伤关你什么事?他还是你的敌人,用不着你去救他。”她径直往前走,看了我一眼,充满蔑视,“小龙,你刚才应该怎么做?” 我抑制住想要怒吼的冲动,回答:“杀了他。” “毫不留情地杀了他,”我的教官表示赞同,“千万不要犹豫。如果你今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希望你能作出正确的选择。如果再做错,你可能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 我回到家,丹特正在沙发上看动作片。他躺在那里,头枕着沙发扶手,一条腿半悬在沙发边缘,肚子上放了一瓶苏打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我甩甩头发走进门,准备上楼去洗澡。丹特就从来不会像我这样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跑回家来。 他看了我一眼,我屏住呼吸。自从那天聚会回来,在我房间发生过争吵之后,我们的关系就如履薄冰。这是丹特典型的做派,他绝口不提过去的事,好像一切如常。但我知道,这并不正常,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的天啊,”他开口了,我在门口停下来,浑身又热又黏很不舒服,“你今天是游过来的吗?” “闭嘴。”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这种感觉自在又熟悉。我往楼梯走过去,感觉我们的紧张关系似乎缓解了一些。“你今天怎么会在家?”我声音很轻,显得只是随口一问,“你今天不是要和加尔文还有泰勒出去吗?” “我再过一个小时去冰沙小屋跟他们碰面,”丹特一边说,一边喝了一大口苏打水,“泰勒在近郊发现了一个攀岩的好地方,我们几个准备过去看看,”他看着我,扬起一侧嘴角朝我笑了笑,“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跟着一起去,那几个小子不会有意见,而且你肯定能跟得上我们。” 他向我抛出了橄榄枝,换作别的时间,我一定会欣然接受。跟丹特还有他的朋友去攀岩,一口气爬到崖顶,把他们甩在后面,对我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还可以让我俩冰释前嫌。可惜今晚我有约了,这个约会让我兴奋不已,那种兴奋跟冲浪、跳舞还有攀岩的感觉截然不同。今晚,我和加勒特有约。 “不了,谢谢,”我对丹特说,“下次我再完败你。” 他耸耸肩,继续看电视。我走上楼梯,忽然停下来,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他感觉到我的目光,也抬起眼睛,扬起眉毛。 “怎么了?” “丹特……”我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贸然开口,尤其现在我们的关系还比较紧张。最后我还是说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训练我们,是为了什么吗?” “什么意思?” 我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至少他没有敷衍我,也没有假借有东西落在房间而躲开我。我抬起满是涂料的手臂,对他说,“看看我,很显然他们对我们俩的训练内容很不一样。我要跑来跑去,被一群疯子追着用枪打,你却舒舒服服坐在房间里学习茶道什么的。” “还没开始学呢,”丹特说道,好像没把这个当回事,“茶道要下个月才开始。” “为什么我们的训练内容如此不同?”我继续发问,无视他的回答,“跟你说我的想法吧。我觉得他们要把我们俩分开。你要去什么贵族学校接受良好的教育,而我……会被送到军校之类的地方。” “你的反应有点过头了,”丹特把脚放回地面,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我,“他们不会把我们俩分开。” “你怎么知道?”我问他。 “我的教官告诉我的。” “看看吧,你的待遇就是好。”我狠狠地回了一句,不知道这股怒气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丹特皱起眉头。从今天早上开始,从一次次和塔龙恐怖师太会面开始,我心中郁积的怒气和沮丧,都在这一刻爆发了。“我的教官什么都不说,她就想让我知道自己是个多么可悲的东西,我永远都无法成为一条合格的龙,训练我只是浪费时间,塔龙都不应该费那个力气把我孵化出来。我讨厌去那里,我讨厌她,也讨厌塔龙,还有这个愚蠢的……” “安珀,够了!” 丹特锋利又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我吓了一跳,停下来看着他。“你对教官生气无所谓,”他的语气十分坚定,“你对我生气也无所谓,但是你现在这么说,明明有偏袒独兽的意思。” “那又怎么样?”我反问他,“我就是在偏袒独兽,不过谁会去告密呢?你吗?”他生气地看着我,没有回答,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很明显,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谈话。我感觉自己仿佛被抛弃了,无助感顿生。上楼冲了个澡,我独自来到沙滩,沿着海边漫步。 训练所受的瘀伤,还有哥哥的冷漠回应,都让我觉得好痛,我和他的关系一点也没有缓和。温暖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海面吹来一阵微风,带着海水的咸味,还有我最爱的海浪,要是在往常,这些都能让我得到莫大的安慰,但今天不行。今晚就见到加勒特了,尽管我为此激动不已,但也不可能跟他说任何关于龙的事情。丹特就更不要说了,至少今天不能再跟他提,也许以后都不能提了。 如果你想找个人说话,小火龙,不论说什么,我都会洗耳恭听。 我把手伸进短裤口袋,掏出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自从来这里之后,我就一直想知道塔龙是不是在监视我的手机。我和往常一样,点开屏幕发信息,但尽可能把话说得含糊一点。 “可以聊聊吗?” 我点击“发送”然后开始等回复。阳光直直地照射在我的头顶,手机屏幕也发出耀眼的光,我眯起眼睛,用手遮住额头。回复即刻就来了。 “什么时候?” 我顿了顿。“现在,”我说,“码头见?”就像刚才一样,不出几秒,他的信息就从屏幕中弹出来。 “马上到。”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莱 利 太棒了。 发完最后一条信息,我微笑着放下手机。哈,小火龙开始发问了。果然要不了太久。 “我出去一趟,”我大声说,从厨房台面上拿起钥匙和外套!“我去码头见安珀,如果能带她回来,那我们明天一早就能离开小镇,你要做好迅速撤离的准备啊!”我瞥了一眼屋里的另一位,对他皱了皱眉,“嘿,塔龙全力寻找的另一个目标!重复一遍我的话,看看你是不是听见了!” 我在门厅停下来,威斯拿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坐在餐厅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要去见一条幼龙,我们要做好离开的准备,这事儿我们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了,”他一边说,一边死死地盯着屏幕,“祝你们玩得愉快。哦,对了,红牛没了,回来路上记得买一点,不过要是被圣乔治逮着,就没戏了。” ※※※ 安珀坐在木栏杆上,抬头看着我。我脱口而出:“喔哦,好熟悉的眼神!” 她皱起眉头,海风吹拂着她的头发。旁边有一条灰色的长木板路,一直延伸到海边,那里热闹非凡。推着婴儿车的母亲、汗流浃背的慢跑者、手牵手散步的情侣,还有垂钓的人,全然没有注意到栏杆旁站着的其实是两条龙。一个女人带着条小白狗经过我们身旁,那小家伙连尿也不撒了,停下来冲我歇斯底里地叫唤,主人费了好大劲才把它拉走。我笑了笑,真是狗小声音大。只要轻轻一下,我就能拧断它的脖子,然后它就消停了。 “什么眼神?”女人和狗走了之后,安珀问我。刚才小白狗跟我对峙的时候,安珀一直盯着我。我冲她笑了笑回答:“‘恨死教官,希望他赶紧死掉’的眼神。”她瞪了我一眼,我笑出声来,“我说过,我跟塔龙交手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不会让你好过的,相信我。” “不错,”她嘀咕着说,“我想听的就是这个。” 她的肩膀上隐约露出一抹红色,看上去像是干的血迹,不过比血的颜色鲜艳多了。回忆涌上心头,我不禁同情起她来,人也往后退了几步。“噢,小火龙,”我叹了口气,轻轻地碰了碰那个红色印记,“士兵和彩弹,是吧?太可怕了。” 安珀跳起来,瞪大眼睛,“你也经历过?” “是啊,”我走到她身旁,身子后仰,胳膊肘抵在栏杆上。安珀就那样看着我,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敬畏和紧张,那眼神看得我心头滚烫,“一开始他们用橡胶子弹打我,你想象不到有多疼,那帮家伙开枪的时候可凶狠了,后来有个家伙的眼珠子被打出来了,他们才改用彩弹。”我摇了摇头,悲伤地看了她一眼,“还好你出生的时候,塔龙已经采用新体制了,现在只是有那么一点难以忍受罢了。” 安珀皱起鼻子,视线转向大海,“然后呢?”她问我,一边用脚后跟踢着栏杆,“训练结束之后呢?如果我完成了训练,他们准备让我做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小火龙。”我跳坐在她身旁的栏杆上,“我想这个取决于他们为你安排的位置。每条龙在组织里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位置,你所接受的初始训练,就是为了考察你,看你能否胜任给你安排的位置。事实上,从你被孵化出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开始观察你,通过观察来决定你是否适合。如果你顺利通过这个阶段,他们就会宣布你在这个组织中的位置,然后对你的训练才会真正开始,”我哼了一声,接着说,“当然,除非他们确定你已经能够胜任,否则不会告诉你到底想让你做什么。” “那你以前的位置是什么呢?”安珀问道。 我看着她,她也盯着我,我感觉到体内龙身的躁动,“蜥蜴。”我回答,她听了之后皱了皱眉,显然她这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其实就是间谍,”我接着说,“塔龙要和圣乔治进行战斗,这是最主要的机构之一。” “我还没见过真正的战斗。” “我们和圣乔治开战是家常便饭,小火龙,”我在塔龙组织的那些年,那段血腥、黑暗、可怕的时光总会让我不寒而栗,“嗯,塔龙大多数成员,比如变色龙、监控龙和老威总裁委员会,都没有亲历过战争。他们深藏于人类社会中,不会吸引圣乔治士兵们的目光。对塔龙组织来说,这些成员太重要,绝不能被发现。塔龙储备了一批精英特工,这些人会被派去直接对付圣乔治,但是目前还没有执行,暂时也不会倾巢而出向圣乔治发动进攻。毕竟敌众我寡,人类的数目实在是太庞大了,一旦暴露,我们就会被赶尽杀绝。” 安珀全神贯注地听着,丝毫不在意四周全是人类,我继续说:“但是,塔龙确实派出了一批训练有素的特工,在暗中行动,打击圣乔治,我就是其中一员。我们根据上头的命令收集情报,潜入对方基地窃取数据、破坏设备,找出他们特工队伍中那些不太忠诚的家伙,总之是要对付塔龙所有的敌人。” “听起来很危险啊。” “嗯,确实危险,”我冲安珀咧嘴一笑,“我都记不清有多少次从圣乔治眼皮底下死里逃生了,挨枪子儿、躲伏击、避开狙击手,等等,有意思。” “你是因为这个投靠独兽的吗?” 她的问题让我吃了一惊,我立刻冷静下来。要让安珀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不是,”我摇着头回答。回忆再次涌上心头,我拼命把它们压了回去,“我逃跑不是因为圣乔治,而是因为塔龙。” 她盯着我,目光像老鹰一般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为什么是塔龙?” 我开始心跳加速,嘴唇发干。眼下这一刻,就是最佳时机,机不可失,“小火龙,是因为——” 就在这时,我夹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叫起来。 “见鬼!”我从栏杆上滑下,双脚着地,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电话号码。不用猜就知道是威斯,除了安珀,只有他知道我这个号码。“等一下,”我叹口气,往旁边走几步,对安珀说,“我接个电话,马上回来。” “威斯,”我把电话放到耳朵旁,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是不是马上就要被龙活吞了?如果不是,看我不把你揍扁!” “你现在到底在哪?”威斯语气不妙,我心头一紧。“立刻回来,我们又有麻烦了!”我看了安珀一眼,微微弓起身子,把声音压到最低:“什么麻烦?” “爪子和龙鳞的麻烦!它现在就在我们家门口!” “该死!”我伸手去挠头发。这麻烦来的真是时候! 不过眼下必须要去解决,“我马上就来。”我说完挂了电话,回到安珀身旁。 她从栏杆上跳下来,一脸关切地看着我:“家里有事?” “是,”我低声咕哝,该死,差一点就成功了,真想朝哪里踹上一脚解气,“我要走了,不过我们的话还没说完,知道吗?”我朝她走近一步,用手拍拍她的胳膊。我内心翻涌,浑身发热,心差点就要蹦出来,这种呼之欲出的龙性反应和那天在派对上的一模一样,“真想跟你接着聊,”我的话一出口,安珀的脸颊泛起红晕,我在想,她是否跟我一样依依不舍。“我还知道很多塔龙的事情,我猜你一定也很想知道。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她毫不畏惧地注视着我:“什么时候再见?” “很快。”这更是我对自己的承诺,不论遇到多大麻烦,都不能阻挡我见安珀的决心。我紧紧地握住她的胳膊,临走时朝她咧嘴一笑,“不要担心,小火龙。我不会走远,很快就会再见。”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安 珀 我看着莱利跑向他的摩托车,飞身上车,呼啸而去,消失在街道尽头。我有点希望跟他一起走,渴望跟这条独兽一起变身,随他一起飞翔。然而这样做,后果将不堪设想。被他触碰过的肌肤仍然滚烫,我的龙身在手舞足蹈。她想要莱利。这跟我想念加勒特的感觉不同,这种感觉更加……原始?或者说更加出于本能?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的龙身想要莱利,渴望莱利,而我无法对这种反应视而不见。 不,也不完全对,她想要的是蓝柯龙。太荒谬了,莱利就是蓝柯龙啊,那个常常挑着嘴角笑,顶着凌乱的黑色头发,拥有一双金色眼睛的男孩,居然就是那晚和我一起飞跃海浪的骄傲蓝龙。我不懂,不懂那曾与我融为一体的龙性本能,现在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我感觉身体里似乎住着两种全然不同的生物,一部分是龙,另一部分是人。 我定定神,沿着码头走回海滩,内心仍然一片混乱,现在我对塔龙有了一丁点的了解,不过那些事情并不可怕,塔龙和圣乔治的战争并没有让我感到惊讶。这些屠龙者想要我们灭绝,我们就应该回击和保护自己啊。 这并不令人震惊,反倒印证了我一直以来的猜测。塔龙训练我,是为了让我参加战争。士兵、枪、战术策略、对猎物绝不能心慈手软,我肯定不会与莱利那样的特工还有高级别的外交人员坐在一张桌子上,我要做的,就是和圣乔治永无止境地战斗。 走到木板路的尽头,我转过身,出神地望着大海,温暖的海风吹拂过来,我不禁哆嗦了一下。那么,现在是我最后一搏的时候了。塔龙已经替我作好了人生规划,我要去什么地方,成为什么角色,都由他们说了算。他们根本不会在乎我的想法和意愿,也不会在乎我有多么讨厌教官和她要求我做的每一件事。塔龙的决定就是不可辩驳的法律,我对自己的未来根本毫无发言权。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掏出手机点开,看到一条新信息。 今晚继续?五点,冰沙小屋见? 是加勒特。我笑了,感觉受伤的心灵得到了一丝安慰。让塔龙见鬼去吧,他们的战争、教官、计划通通见鬼去吧,这个夏天还是属于我的,至少现在我还不归塔龙所有。 我回复信息:没问题,到时候见。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加 勒 特 这是第一次,安珀赶在我之前就到了相约地点。 我一眼就看到那个双腿盘坐在停车场旁的红发女孩。她手里拿着一只塑料杯,咬着吸管,似乎在沉思,不过我刚把吉普车开进她身旁的空位,她就立刻笑着跳了起来。 “嗨,加勒特!”她冲我打招呼。我下车绕过去替她开门,她钻进副驾驶座,脸上洋溢着笑容,那笑容如电流般穿过我的身体。“受你的影响,看,我今天准时吧?” “我注意到了。”趁这个时候我打量了她一番,平常她总是穿着短裤加T恤。今天她换了深色牛仔裤和深色上衣,她的头发和眼睛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专心点,战士! 我回过神来,倒车,然后驶出停车场。安珀身子往后靠,眼睛盯着车窗,眼神里满是忧虑。想起之前她在电话里说,让我不要去她家。我很想知道,她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能让她谈谈自己的家庭,尤其是她的双胞胎哥哥,也许我就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也许我就会发现,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如果周末给你惹了麻烦,那么抱歉了,”驶上主干道的时候我对她说,“我不是有意让你和家人难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和你哥哥谈谈。” “什么?哦,不是,加勒特,不是你的原因,”安珀耸了耸肩,然后一脸厌恶地摇摇头,“丹特他就是个神经病。他有时保护欲太强,会丧失理智。因为上次派对的事……”她的眼神黯淡下来,“我需要给他一点时间冷静冷静,然后再跟他说我们俩的事。” “你和你哥哥关系亲近吗?” “嗯,”她转过身,歪着头回答,“毕竟他是我的双胞胎哥哥,我们以前形影不离,做什么事都在一起。” “但现在不是了。” “嗯,”她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绞着十指,“他现在……变得不一样了。好像要跟我保持距离,我不知道为什么。真希望他能像以前那样和我讲话。” 我知道此时应该继续问下去,了解更多关于这对双胞胎的情况,可是安珀看上去太沮丧了,我见不得她不开心的样子。在红灯处停下来时,我用手轻轻把她的头发拨到耳后。 “很抱歉。”我说,安珀听了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没有兄弟姐妹,但是特里斯坦对我来说就像兄弟。我可以理解你们意见不合那种感觉有多么糟糕。”她对我眨眨眼睛,我收回放在她发梢上的手,“一直不停地跟他讲话吧,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原来那个样子。” “是啊,”她喃喃自语。信号灯转绿,我们继续往前行驶。“但愿如此吧。”片刻沉思之后她回过神,等到我们驶上高速公路,她又开始活跃起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我笑着对她说:“要给你个惊喜。”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安 珀 “看电影?” “不是。” “打保龄球?” “不是。” “滑冰?”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在加州滑冰?” “我知道有场地的。这里有专业的冰球联队,装备齐全。” “这个倒没错。不过你猜得还是不对。” “去看音乐会?” “差远啦。” 我轻吐一口气:“看来我被绑架了,马上就要被拐卖到沙特阿拉伯,给大阿訇拉玛拉玛做第四十二个老婆了。” 他哈哈地笑了起来:“被你发现了。没忘记带骆驼驱虫剂吧?” “反应够快啊!”我朝他皱起鼻子,“不过我可是有哥哥的人,跟你,我也可以扯整整一个下午。” 他朝我笑了笑,一副奉陪到底的神情,好像对兄弟姐妹之间的这种小把戏了然于胸,才不会因为对方的纠缠与折磨就轻易抖出秘密,“你好像跟惊喜有仇?” “当然!我最讨厌秘密,我喜欢开诚布公、坦然相对。” 现在想来,我的这句话真是荒唐,我的人生就是一个谎言,塔龙做的所有事情,他们教我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维护这个谎言。对这一切,我已经厌倦。我也并非希望这个世界知道龙的存在,只是希望偶尔能做回我自己,即使后果不堪设想。但至少我不用再对所有人、所有事情撒谎。从前我对丹特能做到毫无隐瞒,现在看来也不行了。 加勒特眨眨眼睛,神情黯然片刻,好像我这番话也触动了他心底的某些东西。然后他驶离主干道,向一个拥挤的停车场开去,映入我眼帘的,是摩天轮和巨型木质过山车,它们在木板路的尽头赫然矗立。 加勒特转弯驶入一个空车位,关闭引擎,微笑地看着我,“我想,比起在剧院里待上两个小时,你应该更喜欢这里。”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胜利的喜悦,我却有点心不在焉。“当然,如果你不喜欢这里的话,我们还可以再回去看电影。掉个头往回开就行了——” “说什么傻话,”我打开车门跳下来,转过头不耐烦地看着他,“你要是现在走,我就把四个轮胎都卸了! 赶紧下来吧!”他哈哈大笑,从吉普车里钻出来,跟着我穿过停车场。尖叫声、音乐声,还有那醉人的棉花糖香气,都在召唤着我,让我不由地加快步伐。 进了大门,我在人行道边停顿了几秒,先来个全景扫描。我从没来过嘉年华,这次来了,我可什么都不想错过。这里到处人头攒动,有的人胳膊下面夹着色彩鲜艳的毛绒玩具,有的人没有目的地四处转悠,铃声和哨声不绝于耳,到处都在旋转、发光、闪烁,看得我眼花缭乱。 一定很好玩。 加勒特走到我身边,轻轻推推我的胳膊,“怎么样?”为了能让我在一片嘈杂中听清他的声音,他弯下腰靠近我,“你来做主,先玩什么?” 我咧开嘴朝他坏笑,噢,那太简单了。“快过来,”我牵起他的手,“我知道去哪了,这边走。” ※※※ “记住,”我注视着过山车的最高处,对他说,“一启动,就要把两只手都伸过头顶然后尖叫,叫得越大声越好玩,反正莱克茜是这么说的。” 他坐在位子上看着我,带着怀疑的眼神,紧紧地抓着栏杆,“我就信你一次。” “随你便,”我笑着说,此时我们已经到达了准备垂直下降的高度,那一瞬间,乐园的全景,如画卷般在我们面前展开,这让我想起飞翔的感觉,“我一个人替两个人叫吧。” 紧接着,过山车伴随着我的尖叫声迅速垂直降落,这感觉似乎比飞翔还要美妙。 似乎。 后来我们又坐了三次,最后一次是加勒特坚持要坐,我也终于说服他放开手扶栏杆(尽管他还是没有尖叫)。我们去坐了旋转木马,玩了旋转椅和碰碰车,每一次加勒特都能成功击退那些试图撞我的车。有一次,当他从侧面撞击一辆在我面前的车时,我瞥见他那凶狠而又兴奋的神情和他冲浪时一模一样,快乐在我的身体里弥漫开来。有时我还会加足马力撞向他的车尾。加勒特跟我一样玩得尽兴。 “现在去哪儿?”加勒特问我。我们一口气玩遍了所有的速度类项目,终于可以歇下来去吃点东西了。小卖部虽然一样拥挤嘈杂,但至少是个阴凉处,还有凉爽的海风从码头吹来,“只剩下摩天轮和儿童过山车没有玩了,你想玩哪一个?”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就响了。我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亮着的名字“丹特”,我对他的怒气还没消,于是摁掉电话,喃喃自语道:“现在没兴趣理你,哥哥。再见。” 我把手机放到纸巾上,抬头看加勒特,他像在等待指令,或者决定。桌上堆着汉堡包的包装纸和吃剩下的漏斗蛋糕,我朝他咧着嘴笑:“当然是摩天轮了。儿童过山车,与四岁小孩一起坐巨型的粉色毛毛虫,你不觉得尴尬吗?” 他耸了耸肩:“你不在乎,我就无所谓。” 想到加勒特和一群小孩坐在巨型毛毛虫上的画面,我就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站起身,把吃剩的食物丢进垃圾箱,接着又回到桌旁,拍掉手上黏糊糊的漏斗蛋糕屑。 突然之间,我感受到一阵寒意,脖子后面传来一阵刺痛,胃也开始不舒服。我又被监视了?是谁在监视我?他们在哪?是莱利在人群中盯着我吗?难道他从新月湾开始就跟着我们了吗?太吓人了。又好像不是他,独兽龙虽然嚣张,目中无人又桀骜不驯,但他不会伤害我。 那么是谁呢,到底是谁在监视我? 加勒特还在对着我笑,耐心地等待我的回答。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对劲,反正他什么也没说。 “那就去吧,”我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寻找卫生间,发现热狗摊背后有一个,“我去洗手。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我哪儿也不去。” 我笑了笑,离开餐桌,跟着一群女孩进了卫生间。我用余光在人群中搜索,试图寻找熟悉的人影,但是突然间这种奇怪的感觉消失了,就像它的到来一般始料未及。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加 勒 特 安珀笑着经过我身旁,她的手指轻轻碰到我的胳膊,我的心跳得飞快,喘不过气来,一转眼,她已经走进了人群中。 她的手机放在桌子上。 我盯着那部手机,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我想起了来这儿的原因和这次约会的目的。我到这里不是为了坐过山车,不是为了排队,也不是为了开碰碰车。我不是来玩的,我来这里是为了确认,彻底确认,安珀到底是不是我们的目标。窃听器此时就静静地躺在我的口袋里,而她的手机伸手可得。我要做的只是推开机壳,把窃听器放到电池背后,然后在她回来之前把一切归于原位。而完成这一切只需要十秒钟,最多十五秒。 我慢慢靠近桌子,手指放在光滑的黑色手机外壳上,刚要把它拿过来,它就发出哔哔声,屏幕显示收到一条信息。我犹豫片刻,点开信息。 嗨,叮当妹。我不想吵架。尽快回电话好吗? 我停顿片刻,摸了摸口袋里的窃听器。距离安珀回来,还有一段时间。只要把窃听器放进去,我们的搜索就结束了,无论是发现几条小龙和他们的监护人,还是证明安珀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儿,一旦把窃听器放进她的手机,我就再也没有见她的理由了。 我把手伸进口袋,抓住窃听器,把它拿出来。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安 珀 返回餐桌的时候,加勒特还在老地方等我,他托着下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而别人也在看他,我亲眼见到好几个女孩经过时,向他投去爱慕的眼光。我一阵愠怒,加快了步伐。不过,就算加勒特注意到这些目光,也不会作出回应。尽管他的表情专注,但绝不是一副神经紧张的样子,不是那种注意着每一个过往的人,警惕着随时会有忍者之类的向他扑过来的神情。他看上去很放松,怡然自得,然而当我走近的时候,他看着我,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情,不过转瞬即逝,也许是我的错觉。 显然,这一整天我都在胡思乱想。人群中并没有什么神秘的追踪者。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尽管在这样人群密集的地方很难发现什么。再说,就算有人盯着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能对我做什么呢? “准备好了吗?”我蹦蹦跳跳地回到桌子边,问加勒特。我的手机还躺在餐巾纸上,我把它塞进口袋。加勒特笑着,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把他手上的空杯子丢进垃圾桶。 “你带路。我已经准备好征服巨型毛毛虫了。” 一对情侣从我们身边经过,男孩的胳膊底下夹了一只玩具大猩猩,看到这个,我立刻有了精神,“等等,我有一个新想法,”我大声说。加勒特挑起眉毛。“我们去看看路边摊吧。” “路边摊?” 我指着路边一溜游戏摊位,向加勒特解释,“莱克茜说这些都是骗人的把戏,”一个干瘦的男生正在往一个橙色的小铁环里投篮球,球从铁环边缘反弹了回来,“但是如果能得到足够的分数,就能获得相应的奖品。” “奖品?” “是啊!你看,他就是想赢到那只玩具大企鹅,”我指着那个干瘦的男孩,他又在掏腰包了,旁边一个黑发女孩满脸期待地望着他,“可是目前看来他只投中了三个,”我话音未落,男孩又给了摊主一些钱,“你必须不停地付钱才能获得更多的机会。” “所以,我付钱给他们,为了玩一个很有可能会输的游戏,然后获得一个我甚至可能都不想要的奖品。” “差不多,”现在想想,这些游戏确实很坑人。克莉斯汀曾经吹嘘,有一个男孩花了一百多美元,就是为了帮她赢到一只巨型狮子狗。“不过算了,”我对加勒特说,“别玩了,我可不想让你为了赢到这些东西,浪费一堆钱。走吧,我们去坐摩天轮。” 我刚要转身,他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走。我惊讶地看着他,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甚至有点扬扬自得。“你怎么知道我会输?”他这么一问让我有些吃惊,“这也是约会的一部分,不是吗?如果你想要个巨型毛绒玩具,我就赢一个给你。” ※※※ 他真的做到了。尽管那些目标被假波浪冲得东倒西歪,他照样百发百中,连投那只很小的青蛙都没失手。看摊子的小伙子很不情愿地把超大粉色熊递给加勒特,那是挂在墙上的玩具当中最大的一个。加勒特开心地接过来,递给了我。我咧着嘴,胳膊交叉在胸前对他说:“你很适合粉色啊,加勒特,你不要吗?” “我是为了你才玩的,”他笑着回答,“拿着吧,它是你的了。” “好吧,”我笑着接过这只大玩具,紧紧抱着它。这只熊的毛很顺滑,而且带着一股棉花糖的香味,“那你也得让我为你赢点什么东西。” “没问题。” 我用一个垒球成功地击落了六枚坚固的别针,赢到一只蓝色的毛绒小狗。我还玩了掷环、投篮和扔飞镖的游戏,最后终于成功了一次,尽管我知道它们都是些骗人的小把戏。我花的钱都足够买三只这样的玩具了,可是加勒特还是当宝贝似的收下了这个奖品,他的笑容让我心里暖暖的。 刚才我的后脖颈确实感受到“有人在盯着我”的那种刺痛,但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并没有什么异常,好几次搜寻无果之后,我决定不再想这件事情,不再为这件事情神经紧张。不管是谁在看我,就让他们看吧。反正我也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太阳就要从海平面落下,我和加勒特并肩坐在摩天轮上越升越高,下面的人影越来越小。风很凉爽,乘着摩天轮,我们远离地面,嘉年华的喧嚣也逐渐消散,云离得很近,似乎伸手就能够到一朵。我体内的龙欢腾着,挥动着她的翅膀,渴望展翅飞翔。与蓝柯龙一起度过那个神秘的夜晚之后,这是我离天空最近的一次。待在空中的感觉真好。 我抱着熊,偷偷看了一眼加勒特。他面朝远处的大海,带着愁容,眼神幽远而黯淡。 我眨眨眼睛,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你还好吧?”我柔声问他。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加 勒 特 不,我不好。 我意识到一件事。也许是在我为了保护安珀去撞击其他碰碰车的时候,也许是在我使出浑身解数为了帮她赢得那只玩具熊的时候,也许是在我和她并肩而坐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喜欢上了面前的这个女孩。我想花更多的时间和她待在一起,时不时地就会想到她。而此刻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靠过去亲她。当然,如果这么做,我们的任务就会一败涂地,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自从在海滩上第一次见到她,自从那个夜晚我们在海边亲吻,她对我来说就不仅仅是一个潜在的目标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她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这让我感到恐惧。 我双手插在口袋里,握住那个没有放进她手机里的窃听器。我没能完成任务,物证就在这里,最后一刻我还是放弃了。 安珀将下巴抵在熊身上,抬起眼睛看着我。她绿色的眼睛与我对视,眼神里带着疑惑和一丝忧虑。“你心里有事,”她温柔地责怪我,那一刻的她很像特里斯坦,“你在想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说,“没想什么。” “骗人,”她根本不信,反而坐直身子,看着我,“说说看,加勒特,一分钟之前你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变得又沉重又严肃。肯定遇到了什么事,到底怎么了?” 我绞尽脑汁,编了一个理由。如果我不说,她是不会罢休的。“我……我就是在想这个月末,”我一边说,一边转过脸去对着她,她疑惑地皱了皱眉。“夏天就要过去了。再过几周我就要回家了,回到芝加哥,回到我爸爸身边。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的目光越过栏杆看向远处,惊讶地发现这件事情真的让我苦恼万分。尽管这番说辞的绝大部分都是谎话,但是“再也见不到她”这一句是真的。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孩,任务一结束我就会离开,回到“秩序”,回到战场上。但如果她是潜伏者…… 我双手握拳,紧紧攥住栏杆,逼着自己去想那会是怎样的后果。当然,这个后果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我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去想。如果安珀真的是潜伏者……我就必须杀了她,这是我的使命,是“秩序”对我的期望。将一枚子弹毫不留情地射进她的心脏,然后看着她死去。杀死一条以人类面目存在的龙绝对轻而易举,因为没有盔甲般的龙鳞的保护,也没有厚实的胸膛可以抵挡大口径机枪子弹以外的任何攻击。如果在变身之前开上一枪,那龙将必死无疑。 如果几个星期之前让我做这件事情,我不会有片刻犹豫。龙是我们的敌人,它们想要征服人类,唯有“秩序”可以阻止它们统治地球的野心。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也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一点。 在遇到安珀之前,我绝不可能在某个礼拜四,在拥挤的嘉年华里射击玩偶,也不可能去冲浪,去体会乘浪前行的快感,更不可能感受到和安珀亲吻时的那种心潮澎湃——那种浑身发烫的感觉既让我兴奋,也让我恐惧。 在这个巨型设施的边缘,我感受到一种平衡,大地仿佛在我脚下裂开。我从“秩序”那里学习到的关于龙的所有事情开始让我疑惑,诸如它们是对人类恨之入骨的怪兽,致命又狡猾。而这一切,与我身旁这个欢快可爱的女孩完全沾不上边。这只能说明两件事:要么安珀只是一个普通人,要么“秩序”是错的。 这个结论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困扰。 安珀纤细的手放在我的膝盖上,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转过头发现她正看着我,下巴依然抵着玩具熊。 她说,“我知道,”她的手放在我的腿上,那里传来的温暖触感让我有点魂不守舍,我拼命让自己专心起来,“最近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当地人经常说——‘不要把你的心留在海滩’,也就是说,不要和一个在夏天结束之际就要离开的人走得太近。既然他们最后肯定会离开,何苦还要动情呢?” “但是,”她继续说,“如果我们不动情,什么都不尝试,可能就会错过许多美妙的东西。我在这里也待不了太久。等到夏天结束……”她的眼神黯淡下来,“我的生活就会重新变得无趣。但是我很高兴能遇见你,就算夏天一结束就要分别,我也不后悔。”她又停顿了一会儿,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从相遇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期待见到你,期待和你在一起。是你的出现,才让我慢慢融入这里的生活。是你让我忘记生活中所有的不愉快。至少,你让我感觉,自己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举起手,将她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真的这么想。“我从来没有融入过任何地方——任何正常的地方。我的人生都由我爸说了算,他认为应该去哪儿,我就得去哪儿,”我看着她明亮的绿色眼睛,无奈地笑了笑,“我都不知道我错过了些什么,直到遇见你。” 安珀的眼神变得炽热而明亮,她放下怀中的熊,靠近我,搂住我的腰。我紧紧抱住她,任由她的体温融化我最后的一层盔甲。心里的士兵还在警告我不要这么做,提醒我站在我面前的,是我们的潜在目标,但我无视他的存在。我常常无视士兵的存在,但今天有点不一样,我不再提醒自己还肩负使命,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谎言。我的情感占据了上风,现在和安珀待在一起,是因为我想和她共处。今晚,我管不了那么多。过去的十七年,我一直都是一个战士,而今天晚上,我想感受一次活着的真正滋味。 安珀看着我,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手指轻轻抚触我的脖子。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畏怯,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我懂得这种心情,因为我和她感同身受。 “吻我。”我对她耳语。就让我忘了这一切不是真实的,仅此一晚,就让我相信这就是我的生活,让我相信身处此地感受此情此景并不等于一种背叛。 安珀低下头,就在她的嘴唇触碰到我的那一刻,我所有的疑虑通通消失了。士兵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唯有她,此时此刻我能感受到的全部,就是她的手,她的唇,还有她跟我紧紧依偎的身体。我亲吻着她,任由我们身心融合。战士、圣乔治,还有和战争有关的一切,都被我抛诸脑后。明天我会找回它们,而今晚,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今晚,没有士兵加勒特。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莱 利 我一进门,就看到有两条龙坐在客厅里。 威斯在门厅来回踱步等着我,我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两条幼龙,皱起眉头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个脏兮兮的小家伙挤在坐垫上,一脸紧张害怕的样子。那个小姑娘名叫内特尔,又黑又瘦,扎着一头显眼的细发辫。另一个有浅栗色头发的孩子叫雷米,他犀利的蓝色眼睛正盯着我。 威斯无奈地耸耸肩。 “哥们儿,他们不跟我说话,一定要等你。” 我叹了口气,走进厨房,打开橱柜拿出两包薯片回到客厅,把薯片扔给两个小家伙,他们抓着薯片袋,犹犹豫豫地看着我。 “先吃点东西吧。”我发出命令。幼龙新陈代谢快,很容易饿,总是需要大量的食物来补充能量。而变身也同样会消耗巨大的能量,所以我们每次变完身都需要好一阵子的狼吞虎咽。龙在饥饿的情况下常常容易紧张、焦躁、发怒,我现在可不想看到他们变成这样。如果要向他们了解情况,首先得让他们冷静下来。 “没事的,”看着他们还在踌躇,我安慰地说,“赶快吃吧,别客气。吃完再说。” 看来他们真的饿了,两人二话不说打开包装袋把薯片塞到嘴里。他们在那里狼吞虎咽,我一个人走到阳台上,胳膊靠着栏杆。 该死,看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内特尔和雷米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之前我把他们两个安置在科罗拉多州博尔德市的一座高山上的庇护所里。他们为什么会跑来找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们另一个庇护所也被摧毁了。但不管怎样,他们现在出现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至少我可以大概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叹了口气,从阳台上往下张望。海浪拍打着岩石,带着咸味的空气拂过我的头发和衣服。我皱起眉,用手使劲揉搓眼睛,试图抹去那些重新浮现出来的记忆,但无济于事。不知为什么,每次闻到海水的气息,看到海浪的翻滚,感受微风吹拂脸庞,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起安珀和那个飞跃海浪的夜晚,想起和那条红色幼龙飞翔追逐的场景。我不明白是为什么。安珀是一个年轻、单纯、固执又冲动的姑娘,当她变回真身后,她更是无所畏惧,骄傲叛逆且美丽动人。 我摇了摇头,离开栏杆几步。太不可思议了。现在这种时候我绝不能分心。安珀就快下决心了,事情却偏偏不遂我愿,进展太过缓慢了。下午我本来可以把塔龙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可惜又必须赶回来先应付眼下的这个新问题。 “莱利,”威斯从门框里探出头来叫我,“哥们儿,他们已经在等你了。” 我把安珀放到一边,大步走回客厅。内特尔和雷米不安地坐在沙发上,两包薯片被吃了个精光,桌上还放着两瓶打开的苏打水,瓶壁挂着水珠,看来威斯还知道拿喝的给他们。 “好吧,你们两个,”我一边说,一边在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来,“说吧,从头说起。”他们盯着我,显然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我叹了口气,“庇护所发生什么事了?”我先开口,好让他们接着说,“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有你们的监护人才知道这个地方。他现在在哪里?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两个小家伙交换了个眼神,然后雷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克里斯让我们过来的,”他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他把你的地址给了我们,让我们过来。” 我皱起眉头。克里斯是负责博尔德庇护所的监护人。每一个巢穴都有这样一名监护人,一个了解我们的人类监护人,答应帮我们照看一两条幼龙,直到它们长大独立。这些监护人,大多数都曾经做过塔龙的仆役。一日为组织工作,就要终身为组织所用。塔龙不愿意看到他们的龙脱离组织,更不愿意让这些人类离开组织从而暴露塔龙的存在。少数几个从塔龙逃跑的人类只能战战兢兢地生活,没有一天不害怕圣乔治或者塔龙突然出现在他们家门口。这些年我一直在追踪他们,我让他们相信我不是塔龙成员,他们和我达成一个协议,我尽全力不让组织找到他们,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帮我照看那些脱离组织的幼龙。 “克里斯让你们来的?”我重复了一遍,他们一起点了点头,“为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内特尔突然一吼,把雷米吓得不轻。她头上的细发辫也跟着摆动了几下,“他半夜里突然把我们叫起来,让我们收拾行李。他没有说发生了什么,只是把我们推进一辆出租车,命令我们再也不许回去!” 我的心头袭上一股寒意。我看向威斯,他点点头离开客厅,去房间确认博尔德庇护所的状况了。我看着两条小龙,“他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雷米摇摇头,“但他当时看上去很紧张,我们收拾行李的时候,他一直盯着窗外来回踱步。” 我眯起眼睛。那个庇护所建在半山腰上,十分隐蔽,几乎没有人知道。除了我、威斯,还有几个之前在塔龙做过奴仆的人,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事实上,我的每个庇护所都非常安全。以前他们藏身在那里,从来没有出过任何问题,现在为什么一个接一个地被发现? 问题很严重。也许有间谍。其实我并不那么信任人类,除了威斯,因为他和我一样痛恨塔龙。人类太容易被骗,太容易受到金钱、权力、地位或者他们所觊觎的其他东西的诱惑。我不得已才和他们合作,我们人少力薄,我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但如果塔龙向他们开出更好的条件,他们就很有可能会背叛我们。 这意味着,我们这里也会有麻烦了。 “莱利。”威斯走进客厅,他脸色阴沉,眼神黯然。我站起身,跟他走进房间。 “庇护所没了,伙计。”我刚进门,他就低声说。他的笔记本打开放在桌子上,他盯着屏幕,好像期待它会给出别的说法,“博尔德庇护所也失联了,我给克里斯打了紧急电话,没有任何回应。” 我骂了一句。“我们装了摄像头和通信设备,就算塔龙发现了那个地方,我们还是能够联系上他们,除非庇护所被夷为平地。”我死死地盯着威斯,他将目光移开,“告诉我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 他搓着手臂,声音变得更轻了,“我认为这次不是塔龙干的,莱利。” 一股寒意袭遍全身,愤怒和恐惧让我战栗,“不是塔龙,”我盯着闪烁的电脑屏幕喃喃自语,“是圣乔治。” 威斯点点头,“他们现在很有可能在追踪那两条幼龙,”他的语气沉重,“他们一旦知道有两条龙逃离追踪,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他走到笔记本旁,啪的一声把它合上,“必须马上离开,最好今晚就走,这里太危险了。” 该死。我咆哮起来,紧紧攥住拳头,“不,我们还不能走。” 威斯转过身来,瞪大眼睛看着我:“莱利,你听见我刚才的话了吗?圣乔治已经赶过来了。一旦被发现,我们就没命了。” “我知道。” “如果我们不走,这两个孩子也可能性命不保。我们有责任保护他们,我们保证过。” “我知道!”我厉声回答,一边用手挠着头发,“我……就差一点点了,威斯。她马上就会下定决心。我只是再需要一点点时间。” “你是因为她才要留下来?”威斯看着我,仿佛我是个六头怪物,“你疯了吗?她只是一条幼龙,我们不可能全部都救。” 只是一条幼龙?我眯起眼睛,“安珀会来的,她是我们的人,只不过她现在还没想清楚,”没等威斯反驳,我继续说,“我不会丢下她,你可以留下来帮我,或者闭上嘴现在就走。” “好吧,”他无奈又沮丧地挥挥手,“你要留下来让我们等死是吧?很好,我衷心希望她值得我们这么做。” 我没有理会威斯的话,“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这座房子,”既然现在不走,我们就要把这里设置成安全模式,“警报器、摄像头、行动检测器,一切都要准备就绪。一旦圣乔治出现在一百英尺以内,我必须立即知道。多少时间可以设置好?” 威斯一只手揉着脸:“把装备弄到,明天之前我能搞定。” “很好。现在就开始行动。待会把东西给你。”我走出威斯的房间,看到蜷缩在沙发上的两个小家伙,我停下脚步。内特尔倚在扶手上,已经快要睡着了,雷米也昏昏欲睡。 “不要告诉他们圣乔治的事,”我低声说,没有回头看,“以后我会跟他们解释,我不希望他们没有理由地恐慌。他们现在已经够害怕了。” “当然,”威斯在我身后喃喃自语,“不想让这些可怜的孩子担心,但是人类的心脏会因为压力过大而随时爆炸就没问题是吧?” 我知道威斯说得没错。继续待在这里是个愚蠢又危险的决定,尤其是在存在间谍的情况下。我将这些幼龙置于危险的境地,自己辛辛苦苦打造起来的一切,也被我置于危险之中。 可是一想到,安珀刚刚向我靠近,我就要抛下她离开……我做不到。我不能失去她,不能让她继续待在塔龙。威斯的抱怨终会停止,也会慢慢接受我的想法。在说服安珀逃离塔龙加入独兽之前,我们哪里都不会去。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安 珀 我乘风翱翔,阳光暖暖地照着我的后背,凉爽的微风吹拂着我的脸庞。在我身下,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风儿带来海水的咸味还有波浪翻滚的声音,我垂直降落,然后从海面一掠而过。 突然另一条龙出现了,与我一起俯冲下去,他对我挑衅地一笑。我猛烈地拍打翅膀,跟在他身后翱翔,旋转着穿过云层。虽然似曾谋面,我却没有认出他来,是蓝柯龙,还是加勒特? 耳边猛然响起闹钟的尖叫声,我的美梦戛然而止,我不耐烦地关掉闹铃,一看已是早上五点。该死,梦里的场景已消失不见,我又回到了现实,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我刚才是在飞翔吗?我追逐的那条龙又是谁?我努力挽留回忆,可是梦境在渐渐消失,再难寻回。 我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出神,开始担心接下来的这一天。不知道这一次塔龙恐怖师太又为我准备了什么。也许又是好几次或者好几轮的“追捕”训练,这个过程实在是令人难以消受,即使在我处于真身的情况下。 我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玩具熊滚到了地上。我笑着把它捡起来,深深地闻了一下那残留的棉花糖气味,然后捏捏它。 这是加勒特帮我赢来的。一想到这里,一想到他,我就不由自主地笑起来。那天在嘉年华的经历实在太美妙了,尤其是坐在摩天轮上,我亲吻他之前他看我的神情,简直让我无法呼吸。他看着我,好像看出了我是谁,但是他完全不在乎。 当然,我知道不可能,加勒特不可能知道我是谁。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知道,夏天一结束,我就必须离开他。 但现在,我还不想。 “安珀,”有人敲门,利亚姆姨父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已经五点零五分了,你醒了吗?” “嗯。”我低声应答,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站起身来,把熊放回凌乱的床上,穿上那件已经满是颜料印记的旧短袖和旧短裤。我懒得去洗澡,因为过会儿又会带着一身臭汗和红颜料脏兮兮地回来。(我的司机已经在他的车后座上罩上了一块床单,免得我弄脏他的车垫。那块床单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有人在上面杀过羊。) 我走到地下室,丹特已经先走一步。打开隧道门时,我的心突然一紧。上次吵架之后,我和哥哥再也没说过话。我从嘉年华回来时,他还冲我笑了一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感觉已经不一样了。监护人在的时候,他表现得像个哥哥的样子,友善易相处又爱开玩笑,但只要一问他塔龙或者龙的事情,他的眼神就会立刻变得空洞,笑容也瞬间消失。他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回来。 到达办公楼后,我吓了一大跳。那个巨大的储藏室被清空了,木质迷宫里面,只剩下几个纸板箱和货盘堆在角落里,还有一块蓝色的摔跤垫躺在水泥地中央,除此之外空空如也,这个地方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体育馆,还有更令人惊讶的。 塔龙恐怖师太就站在摔跤垫的中央,交叉着手臂等着我。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穿着三件套套装和高跟鞋,而是穿着一件时髦的黑色大衣,这件大衣把她从头裹到脚,衬出她苗条的体形。她的一头金发也不像之前那样挽成一束,而是披散下来,在肩头摆动。她的人身美艳、迷人、魅力四射。只有那双绿色的眼睛,还是像往常一样看着我,平淡、冷酷、不苟言笑。 我走到垫子边缘。“小家伙,今天我们要做些不一样的事,”她笑着对我说,“我想,我对你的要求太低了,让人类带着彩弹枪和假子弹追你,似乎太简单了。在我看来,你在摆脱他们的时候,太过依赖你的真身。有时候你需要穿过圣乔治士兵利器、盔甲和火焰的重围,有时候变成人身会更有利。不论龙身人身,你都要学会怎样保护自己。现在把鞋子脱掉。” 对我要求太低?避开彩弹,躲过训练有素的士兵的伏击,这些在她看来,就是在公园里玩跳绳?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脱掉鞋,“今天要干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教官伸出两只手指,我踏上垫子。塑料垫子很厚,我的脚底凉凉的。“是时候加快你的训练进程了。今天,你和我练。” 我紧张万分地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垫子另一头的她。她冷冷地盯了我一会儿,然后突然从身后的皮套中掏出一把枪,高高举起。我吓得跳了起来。 “告诉我,如何用最简单的方式杀死一条龙?”她一边说,一边直视我。我努力不去看她手上的致命武器,专注于她提的问题。“唔,”我绞尽脑汁地想答案,我知道她期望我一语中的,“当我们是人身的时候。趁我们来不及变身,把我们杀掉最容易,因为这个时候,我们根本无力保护自己。” “很好,”话虽如此,却丝毫听不出表扬我的意思。她表情严肃,接着说,“圣乔治士兵们也知道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保持隐蔽对我们来说如此重要。一旦被他们发现我们的真实身份,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派狙击手在千米之外要了我们的命。到底是谁杀了你,你都不会知道。如果以后面对生死考验,一定要记住——他们不会蠢到和一条龙单打独斗。只要有可能,他们就会在你来不及靠近的时候,从远处朝你射击。” 我点点头。塔龙恐怖师太举起枪,“记住,那些想要杀你的人往往就在你身边。很多时候你来不及变回真身,比如在市区或者人群中间。你要学会像人类一样保护自己,这一点,与保护自己的龙身一样重要。最关键的是,你要记住,对着你的是一把装满子弹的枪或者其他武器。” 她举起枪正对着我,枪口距离我只有几英寸,我的身体僵直。 “不要僵住不动。如果愣住,你就完蛋了。就像这样。”毫无防备间,她扣动了扳机。听到枪声,我吓得魂飞魄散。教官笑了。 “小家伙,没有子弹。不过不要掉以轻心,这是一把真枪。这是你未来肯定要面对的事情。现在……”她把枪口一转,递给我,“拿着,我告诉你怎么缴械。” 我小心翼翼地拿着手中的武器,就像握着一条毒蛇。教官翻翻眼睛,“别这么紧张。我跟你说了里面没子弹,”她往后退了一步,“现在,拿它对着我。想象你要杀了我,要用它射穿我的心脏。” 我紧紧握住枪柄,慢慢举起枪……突然,教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我手中夺过那把枪。不出半秒,枪口又对准了我。 教官的绿眼睛盯着我,露出邪恶的笑容,“明白了吗?” “不明白。” “很好。他们也不会知道,”她示意我上前,我不情愿地朝她迈近了一步,“我现在用慢动作再向你演示一遍,然后你自己试试看。”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看着她如何一步步地缴械。看她如何转换角度,如何让自己的身体远离枪口,如何夺过枪管顶到敌人头上。从慢动作中可以看出很多东西,但这一系列动作如果以全速完成,你根本来不及眨眼就结束了。 “现在轮到你了。”恐怖师太拿着枪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我。我既紧张又跃跃欲试,努力深呼吸放松,像教官教我的那样保持镇定。教官笑了,拿着枪的手垂下来,“你还要记住,想要活命,一定要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对手身上,千万不能被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准备好了吗?” 我蹲下身子,掌握好脚下的平衡,“准备好了。” “非常好。嘉年华好玩吗?” 什么?我迟疑了一下,这时教官的手臂突然出现,夺过我手里的枪,拿枪对准我的脸。扳机扣动的尖锐咔嗒声在房间里回响。 “你死了,”她放下枪,嫌弃地摇摇头,“我不是说了不能分心吗?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 “你是怎么……”我回想和加勒特的约会,想到那天在人群中被监视的那种奇怪感觉,怒火蹭地一下蹿上来,“是你在跟踪我!”我叫喊起来,声音大得要冲破墙壁,“我就知道有人在盯着我们。” “密切关注我的学生是我的工作,”恐怖师太回答,她毫无愧色,反倒再一次举起了枪。这一次,当扳机在我身后扣动的时候,我迅速跳到了一边,但还是没能来得及向前扑。“你们如果被人类那些无用之事扰乱思绪,我就要好好管管了。”她放下枪,绕着我转,眼睛眯成一条线。我也跟着她转,随时准备躲避她的袭击。 我反驳她:“我认为应该融入人类生活。”她像鲨鱼一样紧盯着我,我体内的龙开始咆哮,我受够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迫不及待地想要扑上去撕咬,但那不是这次训练的目的。这一次我不会让她再得逞。她虽然没有用真子弹,但我真切地认识到,如果速度不够,我就会被击中。“观察、融入这个社会,学习人类的举止——不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吗?” “没错,”教官表示同意,她没有停下脚步,枪紧紧靠在腿上,“我们要表现得像人类,但是你不能忘记,你生来就是龙,永远都是龙。你并不是人类。” “我知道。” “是吗?那男孩叫什么名字?” 我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又朝我开了一枪。 “他的名字。”她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要知道他的名字?”我回应她,我不想让这个女人知道关于加勒特的任何事情。他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跟塔龙、训练以及他们那些疯狂的计划没有任何关系。和加勒特在一起,我几乎可以忘记塔龙对我人生的束缚,我几乎可以忘记……我是一条龙。“他就是个普通人,”我告诉教官,她用枪指着我的脸。“对你来说有什么重要?”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脸上的表情更加冷酷恐怖。“没错,”她的语气格外坚定,“他只是个人,千千万万微不足道的、普通平凡人中的一个。而你是龙,更重要的是,你是雌龙,我们种族的雌性,你对组织来说更为珍贵。”她终于放下枪,但眼神仍然锋利得像一把匕首,紧紧盯着我,“你必须对塔龙忠诚,而不是对人类。他们太微不足道了,我们可以在他们中间行走,言行和他们一致,跟他们一起生活,但我们永远不可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她语气激动起来,“你知道吗,小龙,他们是癌症,是会扩散的病毒,会毁灭一切阻挡他们的东西。人类脆弱无能,他们唯一擅长的就是毁灭。我们的组织要比这些凡人伟大得多,而你是组织的一员,他们永远不可能妄想变得和我们一样。所以我问你他的名字,你最好乖乖地告诉我,而不是质疑我!” 她迅速举起手枪,但是这一次,我准备好了。 我按她所教,先转身跳到一边,趁她不备时从下方伸出手,一把从她手中抽出枪。不出几秒,我就站在教官面前,拿枪指着她。我自己都没想到就这样成功了。 “加勒特,”我还是说了出来,因为教官的眼神盯得我额头冒汗,“他的名字叫加勒特。” 她露出了微笑。 “其实一点都不难,对吗?”我不知道她是指缴械还是说出加勒特的名字。她从我手中拿过枪,往后退了几步,用犀利的眼神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很好,”她沉思了片刻,好像脑海里已经有了决定,“我相信你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我问她,但是她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迅速走出房间,并示意我跟上。我跟着她来到办公室,她指着桌子对面的椅子叫我坐下。我小心翼翼地坐下,注意到桌子上有一个文件夹,锃亮的封面上印着我的名字。 恐怖师太没有坐,而是站在桌子的另一头看着我,她的手指轻轻地落在文件夹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份文件。我的名字,红色的。里面是什么?关于我的什么?我在组织里的未来会怎样? “小家伙,今天对你来说可是个大日子,”恐怖师太这么一说,我更紧张了,“你可能知道,从你被孵化出来那一刻起,我们就开始观察你,从你的技能、行为,到你擅长从事哪种职位,我们都要一一进行评估。你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训练,现在我们要进入第二阶段——进一步提高你的技能,让你更好地为组织工作。从现在开始,你要穿上这些进行训练。” 她丢给我一件黑色连体服,材质轻薄且富有弹性。我抓起它,它便紧紧黏在我手上,仿佛一瞬间获得了生命。我手一抖,把它扔到一边。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件普通的连体服,但它更加黏滑而且暖和。我意识到它和教官身上的衣服是同种类型的,尽管我还无法想象自己穿上这件衣服会是什么样子。 “这套衣服可不简单,”见我没有把这吓人的玩意儿从地上捡起来,教官开口了,“详细解释有点困难,简单地说,你变回真身的时候,这件衣服不会被撕裂也不会被扯坏。”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真的吗?”我现在完全被这新奇的玩意儿给迷住了,我盯着它,担心它会不会吸噬我的皮肤,“也就是说,如果我在变身时穿了这玩意儿,我再也不用担心要裸着身子跑回家了?” 她指着门对我说,“进去试一下,看看合不合适,然后回来报告。去吧。” 我进了卫生间换上这身衣服,屏住呼吸,感觉它在慢慢收紧,牢牢地吸在我的皮肤上,就好像画上去的一样。一开始,它让我觉得温暖又光滑,但没过多久,它就和我的身体融为一体,到最后我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有点毛骨悚然。 我回到恐怖师太身旁,她朝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我重新坐到座位上。我拿着平常穿的衣服,坐在凳子上,感觉自己好像赤身裸体一样。“不错,”她说,“很适合,你今天就都穿着它,这样的话,它就会适应你的尺码和体形。你可以在外面套上日常的衣服。” 我皱了皱眉,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等等,您让我今天就穿着它,这样它就会适应我?” 教官点点头,似乎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解释。“是的,小家伙,你不必担心,要不了几分钟,你就会忘了自己还穿着它,”她微微一笑,好像自己深有体会,“不是所有的组织成员都能获得这种特别的衣服,”看见我还是有些局促不安,她继续说,“所以你应该感到幸运。这件衣服价值不菲,很珍贵,别弄丢了。以后它就是你的训练服,之后,它还会是你的工作服。” 我还在想着身上的这件衣服居然可以适应我,就好像它拥有生命一般,但教官说的后半句话,让我的心头一震,“工作服?”我轻声问,也许我下这个结论为时过早,但是他们给我这样一件衣服,让我能够悄悄地迅速从龙变成人,那就只有一个理由,这是一套忍者服。这套神奇的忍者服可以紧紧黏住你的皮肤,像是有生命一般,可以与你的身体相吻合,但说到底它还是一套忍者服,在这个组织中,与这种“工作”密切相关的位置,只有一个。 教官露出邪恶至极的笑容,把文件夹推到我面前,把它翻开。我屏住呼吸,看到了第一行字。 主题:安珀·希尔 下面一行是…… 我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血液开始凝固。看着那几个字,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它们消失,希望那是别的字,别的什么字都行。 “祝贺你,安珀·希尔,”恐怖师太在桌子另一端端详着我,“欢迎加入毒蛇。”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加 勒 特 给马丁中尉的报告就快写完了。有人敲门。 沙发上的特里斯坦坐直身子,朝我投来困惑的眼神。橱柜上的两盒比萨刚刚被我们吃掉,所以肯定不是送外卖的。“秩序”的人如果要来,也会提前通知。还有谁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我们公寓门口? 特里斯坦拿起枪,小心翼翼地溜进门厅,示意我去开门。我拿上格洛克枪穿过房间,做好准备,只要门一开,我就会立刻举起枪。敲门声再次响起,听上去不像要破门而入。我把枪藏到腿侧,握住把手,把门打开,透过门链的缝隙往外张望。 透过缝隙,我看到的是安珀那双明亮的绿色眼睛,我的心几乎跳出来,“嗨,你好啊,”她轻声跟我打招呼,一辆自行车倚在门边的墙上,轮胎鼓鼓的充满了气,“嗯,我刚刚骑车经过这附近,看到了你的公寓,我就想‘嘿,加勒特就住在这!不知道他在家吗?’有点突然是不是?莱克茜告诉过我你住在这里——她很厉害的。我没有跟踪你,我发誓。”她搓着手臂,看上去疲倦又羞怯,跟平常不太一样。“好吧,也算是跟踪吧。我能进去吗?” “稍等。”我关上门,特里斯坦躲进自己房间,我迅速把枪塞到橱柜里,合上笔记本,然后拉开门上的锁链,打开门,后退一步。“你还好吗?”安珀走进来好奇地四下打量,我问她,“你怎么来了?”这么问不是因为见到她不开心。见到她我很开心,只是没想到她会到这里来。不过特里斯坦肯定不希望潜在目标在我们的住处瞎转,然后看见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特里斯坦从门厅那边走过来,谢天谢地,手上没拿枪,他走进厨房,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看到他,安珀跳了起来。特里斯坦朝她挑起眉头,安珀叫了一声,“哦!你是特里斯坦,对吧?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好久没见啦。” “是啊,很遗憾我不像我堂弟那样喜欢派对,”他给了我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加勒特,过来一下可以吗?” 我皱起眉,跟着特里斯坦进了客厅,他低下头对我低声说:“她来这里干什么?你没有邀请她来吧?你跟她说她可以来吗?” “没有,”我朝厨房那边瞥了一眼,回答他,“我根本不知道她今天会跑来。” “好吧,赶紧让她走!不能让她待在这里。” “我来处理。” 厨房传来的一阵窸窣声引起了我们俩的注意,我们同时回头,看到安珀正在翻阅特里斯坦放在橱柜上的枪械杂志。杂志旁边是我的笔记本电脑,我刚向圣乔治发送了任务报告。 特里斯坦大步流星跑过去,我小心地跟上他。“安珀,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和加勒特有什么安排?” 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注视她,同时悄悄地拿起笔记本夹在手臂下,准备把它拿回自己的房间。安珀合上杂志,摇了摇头。 “不,我们没什么安排。我只是想见见加勒特,仅此而已。”她朝我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看来她也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很抱歉,我来得不是时候吗?那我走……” “不,没关系。”我说话间,特里斯坦已经把杂志也夹到了手臂下面。他扬起眉毛,眼神犀利地看着我,我冲他点了点头,“来吧,”我带她走出厨房,“我们可以去我房间聊。” 特里斯坦背着安珀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意思说,需要帮助的话叫我。我朝他使劲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安珀穿过门厅进了我的房间,关上门。 “哇喔,”她看着我的书架、写字台和房间一角那张整洁的床,惊讶地说,“你的房间……好干净。丹特的房间都没有这么整洁。” “这都是拜我父亲所赐,”我转过身面对着她,对她说,“他是个退伍军官,会用最高标准来检查——” 话还没说完,安珀就张开双臂搂住我的脖子,开始吻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嘴唇靠近我的那一刹那,我的身体开始燃烧,我搂住她的腰,把她轻轻抱起,热烈地回吻她,她的手指插进我的头发,掠过我的头皮,点燃了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呻吟着,把她抱得更紧,享受着她的舌头对我嘴唇的挑逗,我的大脑已经一片茫然,我失去了控制,理智不见了踪影,我不想停下来。 “安珀,”我喘息着,“等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自己抽身而出,呼吸急促得好像刚被一群龙追着跑完几英里。她靠在我的胸口,抬头看着我,一双绿色的大眼睛中热情还没有退去。我身体中的一部分,很大一部分,仍然渴望继续下去,愿意为了怀里的这个女孩忘记一切、迷失自我。一直以来,理智支配着我的人生,而依靠本能才能让我死里逃生活到现在,现在本能告诉我,事情不太对劲。 安珀的嘴唇离我仅有咫尺之遥,诱惑着我,让我俯下身再一次亲吻她。我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冲动,用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触,“你怎么想到来这里?”我轻声问她,她的眼睛黯然失色,“一切都好吗?” “都好。不,不好。我也不知道,”她从我身旁走开,无助地摆摆手,没有再看我,“只是……今天太难过了。” “怎么了?” “我……”她停顿了片刻,仿佛在拼命寻找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我不能说。”她最后还是放弃了,小声地说。我隐约猜到什么,眯起眼睛:“是跟你的哥哥有关吗?” “加勒特,拜托,”她痛苦地耸耸肩,“我不能说。我很想和你说,但是我不能……”她低下头,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很抱歉,不该来打扰你。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本应该逼迫她,我本应该尝试着让她说下去,让她说出关于她的家庭和她自己的真相。可是在这个时刻,我发现自己根本不关心这些事情。安珀心情沮丧跑来找我,没有去找她哥哥或者她的朋友。如果我不停地逼迫她说,可能会摧毁我们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不愿让她走。我第一次经历这种约会,或者说这种关系,但我已经在慢慢地学习忽视那些所谓的逻辑和策略,学习跟着感觉走。 我走到她身后,用双臂抱住她的腰,紧紧搂着她。“我在这儿,”我感受着她轻微的颤抖,“你可以什么都不说。如果你想说,随时都可以。” 她的身体放松下来,握住我的手,头靠在我的胸口,“不公平,”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我几乎听不见,“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我的人生已经失去了控制,失去了我自己的控制。我不希望夏天结束,我也……”她停顿了几秒,我能感觉到她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热,“我也不想放弃你。” 我的心跳停了半拍。我默不作声,只是把她抱得更紧,原来是这样。我也不愿让她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陷得这么深?我闭上眼睛,脸紧贴着安珀的脖子,我们都在颤抖。这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我是一个战士,我的生命不是我自己的,到最后不论结果如何,我都要回到战场上。 安珀抬起手,用她冰凉的手指梳理我的头发,她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怅然,“加勒特?” “嗯。”我闭着眼睛小声地回答。 “如果你现在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她低语,手指掠过我的头皮,让我心绪更加凌乱,“你会去哪儿?” 我皱起眉头。不管我想去哪,这种想法都是无用的。这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帮助。“干吗这么问?”我看着她。 “加勒特,”她气恼地盯着我,“只是好奇。让我开心一下不行吗?”她摇了摇头,再一次靠进我怀里,闭上眼睛,“假如你可以飞到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不管花多少钱,不管费多少时间,也不管可不可能。你想去哪里?” 我开始认真思索这个问题。我去过很多地方,从大城市到小村庄,还有荒山野岭的偏僻之所,哪里有战争,我就去哪里。事隔这么久,去过的地方还是记忆犹新,任务、战争、鲜血、死亡,日复一日。没有哪里让我特别想去。 除了一个地方。 我凝视着她,凝视着她眼中的我,我们双唇相对,“如果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我拨开她额头上的一缕头发,柔声说,“我会选择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她的眼睛闪着光,手轻轻抚摸我的背,我吻了她,她闭上双眼。 她的嘴唇温柔地探寻着,舌尖在我的唇上轻轻点触,微微颤动,温柔地开启我的双唇,舌尖慢慢探进来,慢慢伸展,我搂着她的双手不禁攥紧,我又一次沦陷了。夏天结束的画面,还有任务,笼罩在我的脑海中,我奋力将这些不祥的黑暗征兆从头脑中赶走。再多一个晚上,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犹豫着回应安珀的舌头,我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被她融化。再多一个晚上,让我相信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让我相信怀里这个美丽、炽烈、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孩是属于我的。 突然,砰的一声,特里斯坦推开门,我立刻抽身,迅速和安珀分开。他黑色的眼睛扫视了我们一眼,将一切收入眼底,然后怀疑地眯起眼睛。我冷眼看着他,虽然很生气,但我也知道,如果没有什么大事,他不会这样闯进来。 “出事了,”他语速很快,也证实了我的猜测,“加勒特,你父亲来电话了,他有话要和你说,就现在。” 我的身体僵直,一阵寒意袭来。“父亲”是“秩序”的代号,一切来自于他们的指令都必须置于第一位。“我马上来。”我回答,特里斯坦连门都没关就转身出去了。我转身对安珀说: “我必须过去,”我一边说,一边已经在想“秩序”为了什么找我。也许他们已经发现了潜伏的龙,要把我们召回前线。这种想法既让我恐惧又感觉松了一口气。如果他们发现潜伏者,就意味着安珀不是我们的目标,但同时也意味着这是我离开新月湾之前最后一次见她了,从此我将永远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我向安珀伸出手,告诉自己先不要想这些,“来吧,我送你出去。” 安珀看上去很困惑,“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我小声说着,带她穿过门廊,经过特里斯坦的房间和厨房,走向大门,“没出什么事,别担心。我父亲……大概有什么重要事吧,”我敷衍着说,“估计有什么急事,不然他不会打电话来。” 对她说谎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在门口停下脚步,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安珀的头发,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好吗?”多么希望这不是一个谎言。 她将身子探过来,轻轻地吻了我一下,我闭上双眼。“下次再聊。”她柔声对我说,然后走出门外。 我看着她走远,感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跟着她一起离开了。我狠狠关上门,把安珀·希尔,连同正常人的生活,一起关在了门外。我走进特里斯坦的房间,他正站在电脑旁边。“圣乔治刚才联系我们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我们现在处于全天戒备状态。他们一直在追踪科罗拉多突袭中逃出来的几条龙,认为这些龙就躲在新月湾的某个角落,而且极有可能和潜伏者在一起。他们正在赶往这里,上头命令,等他们一到达,我们就加入他们的队伍,所以在收到指挥中心消息之前,我们都将处于待命状态。我们要做好准备,他们一发出消息,我们就开始行动。”说到这里,他那神情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抬头看向我,深黑的双眼闪着光,“终于有进展了。我差点就怀疑他们已经忘了我们还在这里。” 我没有回答。特里斯坦站起身走向他的衣柜,从衣柜背后拿出一只长方形的黑色盒子,小心地放到床上。他啪的一声打开盒子,手指拂过他狙击枪那光滑的金属表面,他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这致命武器。“我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他喃喃自语,“监视屋子,跟一群小屁孩在沙滩上玩耍,我早就厌倦这些事了。是时候回去参加战斗了。” 要是在往常,我一定会非常赞同他的观点。来新月湾之前,要是听说有这样的突袭任务,可能会一举歼灭好几条龙,我也一定兴奋不已。然而现在,我却被不安和焦虑所笼罩。之前我从未质疑过“秩序”,也从未怀疑过我们的目的。在遇到这个红发姑娘之前,龙在我看来,就是注定要被我们穷追猛打和屠杀的怪兽。 在遇到安珀之前,每一件事都很简单。 “加勒特。”特里斯坦的语气十分严厉。我小心地看着他,他也怒视着我。我的搭档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他总是能准确地猜出我在想什么,即使我只字不说。“兄弟,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他用坚定的语气对我说,“我们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这一天。” “我知道。”我咕哝地说。 “那就赶紧做好准备,‘秩序’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们一到,你最好搞清楚轻重缓急。” “他们杀了我全家,”我的语气很平静,同时也为特里斯坦对我的质疑感到恼怒,“轻重缓急我一直都很清楚。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那就好。”特里斯坦点点头,拿起望远镜,“他们一到我们就走。” 我回到房间,钻到床底下,拿出一个巨大的黑色行李袋。我拉开袋子,迅速换上战争装备:阻燃套装、战术迷彩服、防弹衣、靴子和手套。如果再戴上头盔和面罩,我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寸皮肤裸露在外了。 我把格洛克枪塞进大腿一侧的皮套里,转头时从写字台的椭圆镜子中瞥见自己,那是一个样子刻板、神情冷漠的军人,身着战斗服装,似乎已做好了战死的准备。镜子里的这个人提醒我,这就是我该有的样子。过去几周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一段快乐的插曲。现在是时候回到现实世界中来了。我是圣乔治的一名战士。我的目标就是杀戮。 我从床上拿起头盔,走进厨房,特里斯坦也已经换上战斗装备,拉上了百叶窗,拿着他的电脑站在橱柜旁。他看到我进去,冲我微微点点头。 “他们已经定位到巢穴。我们今晚就离开。”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安 珀 从加勒特家出来,我骑着车漫无目的地前行,脑子里仍旧一片混乱。莱克茜刚才来电话,约我和她一起去峡谷冲浪,不过我现在这副样子,头脑还不清醒,哪里有心情去应付大风大浪。莱克茜有可能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她对男生、衣着和感情之类的问题很有一套,但是对于这件事,恐怕她也帮不了我。 我希望能和加勒特好好谈谈,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塔龙恐怖师太告诉我那个爆炸性的消息之后,我就直接去了加勒特家,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该说什么,只知道必须见他。 事实证明我不该去。 和加勒特相见,在他房间里偷偷拥吻,听着他在我耳畔轻声告白,让我愈加意识到我是多么不舍得让这个夏天结束。我曾以为自由让我最难舍弃,但现在发现,失去加勒特才是我最大的痛苦。他不仅仅是一个会冲浪、会玩游戏、会带我去游乐场的可爱男孩,我也不是为了故意向教官示威,为了去体验龙所没有的人类情感才和他在一起,我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一想到他要离开,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我的心就会感到前所未有的疼痛。 现在我的头顶上笼罩着两块乌云,压得我近乎崩溃,或者说只有一大块大乌云,我所面临的其他问题都源自于它,这块令人窒息的、体积庞大的乌云叫作塔龙。塔龙说人类是低等生物,禁止我们未经允许飞翔,甚至禁止我们未经允许变回真身,还派了一个残酷邪恶的教官来到我身边,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塔龙希望我成为毒蛇的一员。 我紧紧握住自行车把手,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组织里有那么多派别和职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毒蛇的一员。我知道要成为吉拉大毒蜥,我还远不够强壮;要成为变色龙,我也不具备那种魅力和优雅。那天下午和莱利在码头谈过一番话之后,我确信自己会成为蜥蜴。尽管做蜥蜴并没有那么理想,但至少好过和一群监控龙待在一起,重复着枯燥忙碌的工作。 可是毒蛇不一样,他们是塔龙组织里的精英侦探。一般情况下,不到万不得已,塔龙不会召唤他们出来,只有等到江郎才尽、别无他法时,塔龙才会使出毒蛇这最后一招。当然,毒蛇有时也会被派去追捕独兽和逃兵,负责将他们带回组织。当然,这都是我们听到的官方说法。这也就是为什么投靠独兽不仅危险,而且常常白费力气,因为一旦被毒蛇追捕,你就难逃一劫。不完成任务,这帮家伙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轮到我做这些事了吗?追捕同类,迫使他们重新回到这个已经开始让我窒息的组织?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尽管我不知道除此之外毒蛇还负责些什么,不过他们要做的肯定不只是追捕逃兵。每当我向塔龙恐怖师太问起来,她都一笑了之,说这不是我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时候到了,我自然都会知道。 我需要找个人聊聊。每当情绪沮丧或者内心烦乱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加勒特,可是在塔龙的问题上,他帮不了我。我需要另一条龙,一条能了解我眼下境遇的龙。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我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一边走上台阶进屋,一边掏出手机。按下他的号码时,我的心怦怦直跳,手指在拨打键上徘徊良久。 我一手推开大门,眼睛还牢牢地盯着屏幕,结果和刚要出门的丹特狠狠地撞了个正着。 “噢,我的天,又来一次,”他一边抱怨,一边往后退了一步,揉着他的下巴,那个刚刚撞上我脑袋的下巴,“跟撞上保龄球一样,你脑袋一直这么硬啊!” “真有意思,”他立刻又恢复原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我已经厌倦了伪装,侧身让他先过去,“跟保龄球一样硬的脑袋,也好过没有脑袋啊!” “说话干吗这么冲,小妹?”他皱起眉头,盯着我,“你还好吧?” “我好得很,不过,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站在原地不动,于是我绕过他进屋,“今天塔龙没有安排吗?没有让你拍拍马屁之类的?” “好好好,看来有人心情不佳啊。”我经过他身旁,一闪身进了门,他也跟着我进了客厅。他的语气里带着疑惑,“想跟我说说吗,怎么了?” “你会听吗?”我站在厨房台子后面盯着他,反问一句,“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话,你不会到塔龙那里告发我吧?” 他一脸受伤又气愤的表情,愤愤不平地说,“好吧,又来了。”他大步走近厨房,倚在橱柜上,降低音调,厉声对我说:“我什么时候没听你说话了,安珀?”他说,“你总说我没有站在你这边,可是我一直都在照看你,为了你跟监护人撒谎,你破坏规则,我替你想办法弥补,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你和独兽交谈的事情,还有你和加勒特的事情,我也从来只字未提。” 我大吃一惊:“你是怎么知道——” “莱克茜告诉我的,”丹特的语气变得严酷起来,“我太难过了,居然是从她口中听说这些事。你以前对我可是无话不说的。” 他听上去真的很受伤,我的怒气也消了。也许是我错怪了他,看来丹特真的没有向塔龙汇报莱利又回来了。他替我隐瞒派对上的事情,也没有跟任何人透露我和蓝柯龙那天午夜偷偷跑去飞翔。或许只是因为他害怕,或许这是他能保护我的唯一方法。 “你怪我有事瞒着你,”丹特继续生气地说,“可是隐瞒事实的人明明是你,我不管你和人类在一起做了什么,安珀。我们需要融入人类,学习他们的生活方式,让他们相信我们和他们一样。只要我们心里知道自己不一样就可以了,当然总有一天,人类也会知道的。” 我哆嗦了一下,“你的教官这么跟你说的?” “是不是他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眯起眼睛,直接问:“他们把你安排在什么位置?”我受够了拐弯抹角,受够了各种秘密,我需要的是答案,我希望还能依靠这个哥哥。丹特眨了眨眼,一脸困惑的样子,我趁机继续追问:“派别,丹特,你属于什么派别?塔龙决定把你放在什么位置?” 他停顿了几秒没有吭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了,我以为他会说这个不能说。但是沉默一会儿之后,他靠着厨房的台子叹了口气。 “变色龙。” 我垂下头,“我就知道。这个位置很适合你。”我能够想象丹特身着正装,面带微笑,与有权有势的人们交谈的样子,这是他所擅长的事情,“你确实适合这个位置。” “你这话什么意思?”丹特皱着眉说,“这是个很重要的职位,”他盯着我,绿色的眼睛闪着光芒,“怎么了,他们把你放在什么位置?监控龙?吉拉大毒蜥?” “毒蛇。” 他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眼睛瞪得很大,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红色的头发此时衬得他面色更苍白。 “毒蛇?”他低声说出这两个字,我的心也随之一抖,“他们让你成为毒蛇的一员?” 我点点头,一股寒意充斥了我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我想象过丹特的反应,但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震惊。“今天早上教官告诉我的,”我说,“这件事我已经想了一整天。”至少,加勒特不在身边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轻轻哼了一声,手臂交叉放在胸前,试图隐藏内心深处愈来愈强的恐惧,“当然了,他们从来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想做毒蛇。他们怎么知道这就是最适合我的?如果往后的大半辈子都要做这个,难道我自己不应该有点发言权吗?” 丹特一直那样盯着我,恐惧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我更加坚定地说:“肯定是出了什么错,他们对我的分析一定出错了,系统出了问题或者其他原因。我不想当毒蛇,我不想追捕自己的同类然后把他们抓到塔龙身边。这是他们的选择,不是吗?如果我要逃跑的话——”丹特脸上的恐惧加深了,“——他们也会派毒蛇抓我回去的。” 哥哥仍旧一言不发,我弯下身子伏在厨房台面上,发热的皮肤碰到冷冰冰的大理石,我闭上双眼:“我做不到,错了,全都错了。”我睁开眼睛,向丹特投去一个祈求的眼神,希望他可以理解我,希望他重新变回从前的那个哥哥,“丹特,我该怎么办?” “安珀,听我说。”丹特走到我身旁,握住我的手臂,手指嵌进我的皮肤,绿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你就要成为一名毒蛇了,”他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坚定,“因为这是塔龙的决定,你不能违抗。如果你想要……”他降低声音,看上去有些生气,“不要违抗他们。”他最后接着说,“你要成为毒蛇,接受这个事实吧,你没法改变。只要你接受,就会发现所有事情都变得简单得多,相信我。” 我挣脱他的手,摇着头走开。他没有跟上来,只是用悲伤、担忧的眼神望着我。 “这是最好的办法,”他坚持说,“塔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要做的就是相信他们。别再想着反抗了,小妹。这是为了未来,为了保证我们的种族能够生存。如果你能打败塔龙的敌人,那成为毒蛇的意义就十分重大了。你应该为此感到自豪。” 我没有回答。该说的,我都跟他说完了。我转过身,走出厨房进了自己的房间。我的身后也传来一声很轻的关门声,这个不易察觉的声音,预示着一个原本坚不可摧的纽带就此断裂,我已经不再了解哥哥了,塔龙已经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了。 我坐在床上,再次掏出手机。这一次我没有犹豫。丹特知道毒蛇的事情,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我一说出那个词,就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恐惧。然而他现在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了,一个我一无所知的陌生人。既然他不能给我答案,我只能去找另一个唯一可以找的人。 嗨,现在有空吗?我编辑完短信,努力抑制龙身在体内兴奋地躁动。 和上次一样,信息刚发出去没多久,屏幕上就弹出了回复。 随时有空,小火龙。十五分钟后老地方见。 我看着屏幕暗了下去,又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待一会儿就要去见独兽了,这是我这个星期第二次见他了。我对丹特很生气,对教官感到厌恶,对加勒特又有些愧疚。这几个人随时会打电话给我,而我不希望在和独兽交谈的时候被他们打断。 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关掉手机,把它放进衣柜,出门。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莱 利 我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太棒了!我本打算今晚和威斯在房子里装完最后一个报警器和传感器之后联系安珀。她的短信来得正是时候。 威斯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厨房。他双眼无神,头发比往常更加凌乱,“好了,一切准备就绪,”他嘴里咕哝着,打开冰箱拿出一罐苏打水,“报警器装好了,传感器也就位了,系统正式上线。现在哪怕是一只老鼠出现在门口车道上,我们都能知道。” “那两个小家伙在哪?”我问他。 “我让他们在楼下看《复仇者》,他们把家里能吃的差不多都吃光了,”威斯打开易拉罐,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去一大半,打了一个响嗝,“这些小家伙的胃简直就是无底洞,你该去商店了吧?我是说,如果你要去试探那个女孩的话,我们还得在这里蹲守一阵子,那我们得再囤点粮食。”他把苏打水喝完,拧扁易拉罐,扔进垃圾筒,“莱利,我还是觉得留在这里是一个愚蠢的决定。我们真的应该离开这个鬼地方,而不是站在这里等一个被宠坏的塔龙小鬼下定决心。” 我从沙发背上拿起皮外套,一边穿一边走出房间。威斯皱起眉头。 “你要去哪儿?”他在我身后喊。 “去见那个被宠坏的塔龙小鬼,”我把摩托车钥匙抛向空中,然后稳稳地接住,转身朝威斯得意地一笑 ,“祝我好运。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的话,我们说不定可以早点离开。” “真是荒唐,”他朝我吼出来,“那我干吗要熬夜赶着装这些警报器?” 我翻了个白眼,关上门,走到车库去取摩托车。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干扰和阻碍了,这一次我要带着她永远离开塔龙。 ※※※ 我来到栈道边。她正倚在栏杆上,面朝大海,海风吹拂着她的秀发。即便她现在以人身出现,我依旧可以看到她身体里的龙正昂着头迎着风,半展翅膀跳跃着。我浑身发热,渴望将她揽入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永远不让她离开。每见她一次,这种感觉就会更强烈一点。我定定神,冷静下来。 我走到她身旁,手肘搭在栏杆上,身子探向大海:“小火龙,以后不能这样了,你想让我随叫随到啊。” 她看了我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和淡淡的红晕,“嗨,莱利,”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就要被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淹没,“谢谢你又来见我,我知道你肯定在忙。” 忙什么呢?准备好迎接突袭?在圣乔治破门而入之前带上两条幼龙离开这个小镇?“也没忙什么,为了你我总能腾出时间。”我侧身朝她微笑,她的脸颊更红了,“又发生什么事了?”我压低声音问她,“你的教官又怎么折磨你了?他们开始对你用橡胶子弹了?” “不是,”她用指尖刮着木头栏杆,掰下一小块木片,“我……知道他们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了。我知道今后的人生都要做什么了……” “哈,派别的安置。没错,总能让人大开眼界。那时候根据我所受的所有战斗训练来看,我以为他们会把我分到吉拉大毒蜥那里去。”她又开始剥木屑,没有真的在听我说话,于是我降低了声音,“那么,他们把你安排到哪里,小火龙?监控龙还是蜥蜴?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不过你成为吉拉大毒蜥的可能性似乎很小。” 安珀咬了咬嘴唇,眼神黯淡了下来。“毒蛇,”她小声嘀咕,“他们把我安排到了毒蛇那边。” 毒蛇。 我的心跳几乎要停止。原来小镇里有毒蛇!而且这个毒蛇已经待了很久!该死,我为什么没有早点问安珀,为什么昨天在谈到她训练的时候我没有问她?如果我早知道塔龙要把安珀安排到毒蛇那一派…… 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尽量不显得太过慌张。安珀眨眨眼睛,一脸困惑地看着我,“莱利?” 安珀一脸警觉又疑惑的表情,但仍然努力保持着镇定。我靠近她,急切地问:“安珀,你的教官,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安珀回答,眉头依然紧锁,“她从来没有说过。她个子很高,有一头金色的长发,绿色的眼睛。” “是个凶狠的战士?” “对。” “还是个虐待狂?” “是的,没错,”安珀睁大眼睛,“你认识她?” 我伸手去挠自己的头皮,心里一阵发凉。“莉莉丝,”我低吼一声,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尽量不回头看,她现在很有可能就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这段时间她一直都是你的教官?” “莉莉丝是谁?” 我没有回答。“有人跟踪你吗?”我问她,她皱起眉头,我抓住她的手腕,“安珀,你有没有跟谁说起你要去哪?有谁知道你现在在哪吗?” “没有!”安珀挣脱我的手,我心里一惊,不过很快平静下来。没错,莉莉丝就是她的教官,还能是谁呢?“莱利,怎么了?莉莉丝是谁?” 我暗暗深吸一口气,故作镇静地倚在栏杆上,假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又扫了一眼码头,试图寻找其他龙的身影,尽管我知道这些都是徒劳,如果莉莉丝不想被发现,那我永远都别想看到她。“我们得换个地方说话,”我悄声说,我希望安珀跟我走,谨守我和她说过的所有秘密,“如果你想知道莉莉丝是谁,她为塔龙做什么事,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但是你要向我保证,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看到或者听到的一切,明白吗?”我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这件事攸关生死,安珀,不是游戏。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好吗?不论是你哥哥、你的监护人还是你的教官,尤其是教官,千万不能说。”我闭上眼睛,希望这一切都还不算太晚,“如果她现在还不知道我也在这里的话。” 安珀面色苍白,勉强点了点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保证。” 我点点头,“那好,跟我来,表现得自然点。” 她不屑地回答:“你自己的样子才不自然呢。” 我没有回答,而是大步走下码头,尽管内心高度紧张,可还是装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如果莉莉丝在这里,我们就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小镇。圣乔治正一步步靠近,在外晃荡本来就够危险了,要是这地方还真有毒蛇在,尤其是那个叫莉莉丝的毒蛇,那我们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莉莉丝还不知道我和威斯的存在。她来新月湾只是为了训练安珀,而不是特地为了我过来。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还有机会。现在还有时间,我还来得及保护大家周全。 我也希望,等我们离开这个镇子的时候,我那天真的小火龙——莉莉丝的徒弟——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安 珀 坐在摩托车后座上,那感觉几乎和飞翔一样美妙。 莱利的摩托车在车水马龙中穿梭飞驰,闯黄灯,在拐角处极速转弯。狂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和衣服,吹得我眼角生疼,引擎的轰鸣声和汽车喇叭声不停地刺激着我的耳膜。莱利没有放慢速度,我想他是为了确保不会有人跟上我们,这么做是明智的,因为教官早就说过她喜欢“注意我的一举一动”。我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皮衣上,看着这个世界在我眼前匆匆闪过。 我们驶上了悬崖边的一个陡坡,在那里不仅可以看到大海,整个新月湾的全貌都展现在我们面前。我从莱利的身后抬起头,想看看前面的路,他突然减速,驶进一条长长的车道,在一座房子的门前停了下来。 我惊讶地张大嘴。房子?比起房子,这里更像一座宫殿,地方很大,比利亚姆姨父的别墅,甚至是克莉斯汀的海景房都要大得多。我目瞪口呆,莱利转过头冲我笑笑,似乎早就猜到了我的反应。 “欢迎光临寒舍。” “你住这里?”我倒吸了一口气,他笑出声来,停好摩托车。“好吧,我小看你了。独兽龙的待遇原来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啊。” 他用手指梳了梳头发,笑了,“别太激动,小火龙。这不是我的房子。我们只不过……租下了这里而已。” “我们?” “是的,‘我们’。跟我走。”他指了指巨大的前门,带我往里走。“我带你见几个人。” 房子里面也一样宽敞。地上随处可见红牛罐和山露汽水瓶,水槽里成堆的脏盘子和橱柜上的空比萨盒子,证明的确有人住在这里。 这时候,一个身材瘦长的人从里屋走了出来,穿着皱巴巴的衬衫,棕色的头发垂在眼睛旁。他看到我站在客厅里毫不惊讶,只是疲惫地看了莱利一眼。 “就是这个女孩?”他一口英国腔,“我们冒着生命危险等待的女孩?哦,不对,是你冒着生命危险等待的女孩,”他从乱糟糟的刘海缝隙里扫了我一眼,挑了挑眉,“说实话,兄弟,我没觉得她有什么特别啊。” 我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对我有意见,直接跟我说。” “你别搭理威斯,”莱利说,“他经常犯浑。”听到莱利这么说,威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莱利的语气转而变得严肃,“另外两个家伙呢?” “还在楼下。他们已经在楼下待了一上午,我把他们赶出游泳池,他们还在生闷气呢。怎么了?”他眯起眼睛,也许是从莱利的神态中感觉到了情况不太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莱利看了我一眼,他犹豫片刻。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信任我。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答应我会给我答案,”我提醒他,“你说过会把塔龙和毒蛇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今天你不说的话,我就不走了。” “毒蛇?”威斯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好几分贝,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慵懒和自以为是,他睁大眼睛盯着我,然后又看着莱利,放低声音,“她刚才说的是毒蛇?” 莱利叹了一口气,“莉莉丝就在这镇上。”他轻声说。威斯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往后退了几步,嘴里冒出一连串咒骂。“冷静点,”莱利对他说,但眼神里也满是焦虑,“她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至少,我希望她还不知道。但不管怎样她不是因为我们到这里来的。” “她当然是为了我们来的!”威斯根本冷静不下来,“不然这毒蛇来这儿干吗?她总不可能是来度假的吧?” “她是我的教官。”我开口回答,希望这么说能让他冷静下来,可是没想到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而且还愤怒地瞪了我一眼。 “莱利,什么情况!你疯了吗?你把毒蛇的徒弟带到我们这里来干吗?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圈套?她要是跑回去告诉那个贱人我们在这里怎么办?” “她不会的,”莱利的语气很平静,“我相信她。” 威斯摇了摇头,不停地用手抓自己的头发,“兄弟,你最好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把那两个小家伙找过来,”莱利命令他,“告诉他们我们马上就走,让他们准备好。记住,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把所有能找到的东西都带上,报警器也要拿走。” “真是活见鬼。”威斯转过身,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离开了客厅,我扭头看着独兽。 “莱利,我还是没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疲惫地点点头,“我知道,跟我来。”他带我走进客厅,示意我坐到沙发上,但是我紧张得根本坐不下来。莱利站在那里,眼睛盯着窗外,双臂交叉在胸前,似乎想要理清思绪。 “你对塔龙了解多少?”他终于开口问我,“还有毒蛇?” 我耸耸肩,“就是他们告诉我的那些,并没有多少。我知道毒蛇是特殊的侦探,出了大事,塔龙就会把他们派出去,但他们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也不清楚。我问过教官,但她什么都不肯说。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的名字,”莱利转过身对我说,“叫莉莉丝。她不仅是超级女魔头,还是塔龙中最厉害的毒蛇。塔龙让她来训练你,还真是不同寻常,”他眯起眼睛打量我,“这意味着塔龙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工夫,他们一般不会派最好的侦探去训练一条幼龙,除非他们要委以你重任。” “她有那么重要?” 他哼了一声,“这你就不知道了。莉莉丝也算是组织里的一个传奇,连圣乔治都知道她。如果你不听话,让这些疯子注意到你的话……”他耸了耸肩,无需再说,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刚才威斯吓得半死,他以为莉莉丝是被派来抓你们回塔龙的吧?” “小火龙,”莱利神情严肃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不寒而栗,“你还是不明白莉莉丝是什么人,不明白毒蛇到底是干什么的。如果你的教官真是冲着我们来的,你觉得她会怎么做?她不是拿尺子过来打我们的手腕,责骂几句然后让我们离开塔龙。像莉莉丝这样的人来追捕你,她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 所有的事情——秘密、莉莉丝的训练、丹特听到我被安排到毒蛇之后的反应——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我压住恐惧,“不可能。” 他点点头,“很抱歉,小火龙,事实就是如此。毒蛇就是塔龙中的暗杀者,这就是他们在组织中的作用。塔龙让他们杀谁,他们就去杀谁,他们一般会追踪圣乔治的高级官员,深入后方,潜入其他人都进不去的敌军领地,”莱利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想知道为什么塔龙里面没有曾经做过独兽或者逃兵的成员吗?还有,为什么所有的成员好像都很忠诚?你是不是以为,大家都觉得塔龙是个开心的地方,所以没人想离开?”他哼了一声,“事实并非如此,是因为塔龙派毒蛇将那些不忠诚的家伙一一灭掉。人类也好,龙也好,都一样。只要塔龙一发话,毒蛇就会立刻干掉他们,这就是大家对毒蛇避之不及的原因,”他眯起眼睛,“这也是我决心尽我所能带更多的龙逃离塔龙魔爪的原因。” 塔龙居然要把我培养成一个暗杀者……我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又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片刻之后,我才突然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带他们离开?可是你刚刚才说毒蛇会把投靠独兽的成员通通杀掉!你怎么忍心让他们冒这样的危险?” “因为没有选择,”莱利厉声说,“我们不能在塔龙和自由之间作选择。如果你和塔龙所追求的不一致,组织就会把你杀掉,我不愿成为其中的一员。”他把手伸进头发,一脸厌恶地望着天花板,“他们会洗脑,小火龙,他们会给组织里面的所有成员洗脑。每条幼龙从一开始就会按塔龙的标准接受训练,他们被抚育长大之后,就会追求塔龙想要的东西——权力、财富、影响、控制。塔龙一直鼓吹,说这都是为了让我们的种族得以生存,的确可以让我们生存,但是由他们掌控一切。那些在组织里没有用处的龙,或者逃跑出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龙,都会死在毒蛇的手上。他们也有可能会放过小龙,当然这取决于他的年纪、离开塔龙的时间以及是不是还有利用价值。但是像我和威斯这样的,我们知道内情,知道塔龙是什么样的组织……”莱利摇了摇头,“毫无疑问,他们是一定会杀掉我们的。” 我感觉快要站不住了,必须坐下来,我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我做不到,”我低声说,“我不是杀手。我不能追捕同类,更不要说杀戮了。他们怎么会想到要我做这样的事情?” “一般来说,他们是不会告诉你这些信息的,”莱利说,“至少现在不会。直到有一天你完全相信塔龙所说的一切,绝对不会质疑命令,他们才会告诉你实情。不过,一旦训练全部结束,你还要参加一个终极测试,通过测试,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毒蛇。这个测试不仅是要考察你的技能,还要测试你对组织的忠诚度。你可能会被派去追踪一条幼龙或是一个叛逃的人,也有可能被派去和一条独兽打交道,”他苦笑了一下,“谁知道呢,小火龙,如果你留在塔龙,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那个时候你可能会杀掉我,也许不用等到那时候。可能这就是莉莉丝至今还没找上我的原因吧,也许我就是你的终极测试。” “我绝不可能那么做!”我脱口而出,莱利却摇了摇头。 “你没有选择。如果是塔龙的命令,你根本没有选择。到那个时候,你已经完全被洗脑了,你会深信不疑,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他颤抖起来,盯着窗外,似乎想起可怕的过去,“小火龙,这都是潜移默化的,”他几乎是喃喃自语,“你不会意识到自己慢慢变化,慢慢丧失自我,等你意识到时,一切都太迟了。我跟圣乔治斗争多年,从未正面交锋,但因我而死的人不计其数。直到有一天……我决定停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我身旁,眼神黯淡,“我接到命令,去一幢楼里安装爆炸装置,那幢楼是圣乔治的一个分部所在。任务非常危险,他们让我进入大楼,连接好爆炸装置,然后在爆炸之前跑出来。现在看来简直是疯狂至极,但那个时候我已经被洗脑了,只会盲目地听从命令,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次自杀式任务。” 我看着他,全神贯注地听他叙述。他眉头紧锁,面无表情,与我之前认识的那个总是笑嘻嘻的、自信满满的独兽判若两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莱利,真正的蓝柯龙?难道他在不同场合有不同的身份? “我屏住呼吸进入大楼,”莱利继续说,并没有意识到我在暗暗思忖,“我在里面潜伏的时候,一个人类小孩发现了我,很可能是司令官的孩子,年纪不超过六七岁。我们俩都被对方吓了一跳,”莱利突然轻声笑起来,垂下了头,“我知道我应该杀了她,至少该把她弄晕,这样我才不会暴露,可是我做不到。我当时就在圣乔治分部大楼里——一旦被人发现,我就死定了,可是我不忍心对一个小孩下狠手,哪怕是个人类小孩。” “然后你怎么做的?” “我……我告诉她我在玩捉迷藏,当时只能想到这个借口。”他看上去很尴尬,我咬住嘴唇才忍住笑。“没错,”莱利哼了一声,“的确有点丢人,可是那小孩信了我的话。她甚至还发誓说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在那里。说完她就走了。”即使现在说起来,莱利依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那天我本来是死定了,周围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对我们种族恨之入骨的士兵。如果被他们抓起来,我的头可能就要被哪个中尉挂在他的壁炉上了。可是那个孩子放走了我。” “你后来没有炸掉那座大楼,对吧。”这是我的结论,而不是在问他。莱利无奈地耸耸肩,摇了摇头。 “我做不到。我脑子里一直浮现那个女孩的脸,一直想着那附近可能有很多和她差不多大的无辜的孩子。他们不是战争的一部分,他们不能因为我们而死。但我知道塔龙不会接受这个结果,几条对他们毫无作用的无辜生命,消失了又如何?而我,如果没有顺利完成任务,是不能回去的,”莱利叹了一口气,他沉浸在回忆中,“所以……我逃跑了。我离开了塔龙,脱离了这个群体,至此再也没有回过头。” “他们没有派毒蛇来抓你吗?” “当然派了,”他笑着说,“事实证明,我贱命一条却很幸运。躲过几次毒蛇的袭击后,我遇到了威斯,他那个时候也正在寻找逃离塔龙的借口。没过多久,我们就意识到组织里还有许许多多和我们一样的,想要脱离塔龙的人类和龙。所以现在我们竭尽所能,带着同类逃离塔龙的魔爪,并告诉他们如何像独兽一样生活,如何避免毒蛇的攻击,如何远离塔龙的雷达,如何变得自由。” “自由”,这个词在现在听起来如此具有吸引力。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想要的,不是吗?远离塔龙,不用遵从任何法规和规定,没有任何限制,不用成为毒蛇,不用追捕那些想要获得自由的同类。 可是一想到要投靠独兽,我的内心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不仅如此,我还感到恐惧。我会被追捕,会被扣上叛徒、犯人的帽子,毒蛇会随之找上门来。我厌恶规则,希望有一天我的教官变为人身的时候从悬崖上掉下去,可是除了塔龙,别的地方我一无所知。 还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丹特。我那个固执的哥哥,绝对不会成为独兽,即使我变了,他也不会变。假如我真的说服了他跟我一起逃跑,他也会被视为叛徒,被追杀。我真的忍心这么对他吗? 莱利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他顿了顿,用那双金色的眼睛看着我,神情严肃。面前的这条龙,凶猛又帅气,那眼神看得我浑身发热,“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获得自由,小火龙,”他轻声说,声音里透着些许危险,又充满了诱惑,“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莱利迎上我的目光。他离我很近,近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能感受到他的龙身正透过人类的躯壳看着我,也能感觉到我体内的龙雀跃着回应他,我的胸中涌上一股热气,然后蔓延至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跟我走吧,”莱利催促我,向我靠得更近了,“你不用再按照他们的规则生活,不用成为毒蛇。你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远离塔龙,远离毒蛇,远离他们的一切。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他没有再靠近,但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能感受到他的龙身就坐在我的身边,感受到他的翅膀、他的龙鳞、他的一切。“威斯和我准备今晚就带着几条幼龙离开新月湾,我想让你和我们一起走。” “走?和你们一起?”我眨眨眼,“去哪里?怎么活下去?” “这个你不用担心,”莱利朝我漫不经心地一笑。这才像原来的那个他,“我做这个不是一天两天了,放心吧,我们不会流落街头的,有地方可以去,去一个没人能看见的地方,毒蛇永远找不到我们。相信我。” “莱利,我……我不知道。” “好吧,”莱利泰然自若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朝我伸出一只手,“如果我不能说服你,也许你该听听其他人怎么说,换一个视角来了解塔龙,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来吧。” 我把手放进他的手心,任由他拉着我走,跟他身体触碰让我内心的龙颤动起来,我顾不上这些,问他:“你要带我去哪?” “去楼下,让你见见另外几个人。”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加 勒 特 我坐在卡车后面,两边各有一名士兵,这条路十分崎岖,隔着金属座椅我仍能感受到车底的每一次颠簸。尽管我曾乘坐过更差的交通工具,但我相信这辆车根本不是为人类出行而设计的,车内温度很高,坐得也很不舒服。身边的士兵,我的战友们,也和我一样怀着相同的期盼,安静地等待着。有的相互低声打趣,有的交叉手臂把头抵在胸前打盹,还有的和我一样,满怀着心事。 身边的一名士兵推了推我的手臂。他比我年长几岁,剃着平头,鼻子看上去曾多次受伤。我认出他是托马斯·克里斯多夫,阿尔法战队仅存的几名士兵之一。几个月前阿尔法战队在南美突袭行动中受到重创,几乎全军覆没。“嘿,塞巴斯蒂安,你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吧?”他带着狡黠的笑容靠了过来,朝我小声说,“你在这里都玩了些什么?” “我不是来度假的。”我简洁明了地回答他。 “哦,说的也是,”克里斯多夫身子往后靠,一边朝我得意地笑,一边冲着其他士兵喊,“我们的塞巴斯蒂安可是个天才啊,是‘完美战士’。除了任务,他那小脑袋里就没有装过什么别的东西。给他个妓女,他都能用人家来练习打靶。” “闭嘴,克里斯多夫,”特里斯坦开口了,他就坐在我对面,肩上背着步枪。“人家差点就跟一个姑娘成了。那姑娘要是看到你这张丑脸,只会想狗屁股怎么长到人身上去了。” 其他士兵都哈哈大笑起来,开始嘲弄克里斯多夫,他气得涨红了脸,但也只能跟着一起笑。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了并无恶意的嘲笑和羞辱,这种场合特里斯坦嘴上不会输一句,我却没有吭声。每逢这样的时刻,我都会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在大脑中提前做好战斗准备。关掉你的大脑,关掉你的情绪,变成一只空船,只跟着你的本能行动,不要惧怕,没什么可以阻挡你的脚步。这是他们教我的,我也这样训练自己。 而今天,我却无法平静,也无法安静地思考。一种强烈的预感笼罩着我,越是接近目标,我越是感到不安。一直以来我都对“秩序”确信不疑,清楚地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要保护什么。龙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要做的就是杀死它们。一直以来我都对这一点坚信不疑。 直到遇见她。 也许她不是它们中的一员。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尽管发生了令人怀疑的巧合,尽管有种种可疑迹象,但至今没有出现确凿的证据。安珀也许并不是龙,她可能就是一个出生于普通家庭的普通女孩,爱冲浪,爱玩街机游戏,也爱和朋友出去玩。她可能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女孩。 然而,如果她不是普通女孩,如果安珀就是我们的目标,是我们大老远赶来要杀掉的潜伏者,那么“秩序”肯定隐瞒了一些事情。他们从未告诉我,龙也可以是友好、可爱而美丽的,从未告诉我龙也喜欢冲浪,喜欢街机游戏,喜欢和朋友出去玩。这些都是真实的,是我亲眼所见。“秩序”告诉我龙只会模仿人类的情绪,它们没有真正的人性。假如安珀真的是潜伏者,那么就证明“秩序”所说的全部都是错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情我们也错了呢? “加勒特。” 我看了一眼特里斯坦,他坐在一群狂笑不止的士兵中,正用深邃的目光打量着我,“你没事吧?怎么感觉你这段时间比平时更严肃了,”他的声音轻快,但是表情严肃又充满怀疑,“不要告诉我‘完美战士’也会突然焦虑啊。” 我不知如何回答,好在这时卡车停了下来,司机回过头伸长脖子,透过小小的网窗看向我们,对特里斯坦说,“离目标两百码。”特里斯坦立刻点点头站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步枪。 “我到了。”他看着我,咧着嘴漫不经心地一笑,“祝你好运,兄弟,完事之后见。” 我点点头。他从士兵们身边走过,在卡车尾部打开门跳下了车。他会立刻找到一个有利的位置,突袭开始之后,他会通过步枪瞄准镜观察房子,要是有目标经过并试图逃跑,一定会被他干掉。只要有特里斯坦守着前门,目标就不可能跑得掉。 卡车发出隆隆声,开始继续前进,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头脑冷静下来。两百码开外,距离敌人的巢穴还有两百码。在执行任务的这个关头,我不能有任何疑虑,疑虑会让我和兄弟们丧命。我是圣乔治的士兵,遇到敌人,我会按照之前所受的训练来做,必须这么做。 看到龙就要把它们通通杀掉。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莱 利 安珀跟着我走下楼梯,楼下传来台球的撞击声,说明那两条小龙根本没做好离开的准备。 “你们还真把现在这个危险情况当回事啊!”我一边走进游戏房,一边说。雷米站在台球桌的一端,拂开覆住额头的栗色头发,脸上露出内疚的表情。内特尔立刻把球棍放到桌上,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摇了摇头。 “威斯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吧,我们今晚就要离开,你们早该做好准备了,别怪我着急,不过你们现在像是准备好的样子吗? ”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内特尔反驳说,细发辫也跟着甩了起来,“我们过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带,你不记得了吗?所以我们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随时都能走。” “是吗?”我双臂交叉放在胸前,“记得我说过‘离开的时候这房子要跟我们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吗?房间打扫干净了吗?还是一团糟?”他们都垂下眼睛,我点了点头,“我指的就是这个,你们要做这个准备!不过现在,我想让你们先见个人。” 我转过身,示意安珀走过来,她走到我身边,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地盯着另外两条幼龙,他们也盯着她。“这是安珀,”这三条小龙隔着台球桌相互打量着,我说,“她今晚可能和我们一起离开镇子。”安珀向我投来尖锐的目光,我没有管她,继续说,“小火龙,我介绍一下,这是内特尔和雷米。他们两个都是一年前我从塔龙带出来的。” “嗨,”雷米伸出手和安珀打招呼,“欢迎加入。那么,也是我们勇敢的老大说服你的吗?” “哦,我,现在还没有决定。”听到安珀的回答,内特尔吃惊地张大嘴巴。“什么?为什么?”内特尔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傻吗?你不知道他们要对你做什么?” “内特尔。”我拦住她的话,她往后退了几步。安珀也被惹怒了,趁这几个小孩还没掐起来,我走到他们中间。他们都是会喷火的小龙,如果打起来,一眨眼的工夫这里就会天翻地覆,我可不想现在叫消防队过来。 “别怪内特尔,”我对安珀说,她怀疑地看了我一眼,“她比任何人都有理由讨厌塔龙。” “哦?”安珀转过头看向内特尔,现在她的怒气已经转而被好奇所取代。内特尔带着愠怒看着她,安珀则皱起眉头,“为什么?” 内特尔看了我一眼,我朝她点了点头。她的故事,由她自己来讲更好,她见过塔龙最可怕的一面,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组织不为人知的秘密。作为听众的我都感觉难以忍受,根本无法想象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融入人类的任务我没有完成,”内特尔开始叙述,讲起过去的事情,她的语气里还是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我的监护人是个混蛋,总惹我生气,他说一旦发现我变节,就把我送回组织。有一天他实在太过分,我大发脾气咬了他……我变回龙身咬的。”她下意识地搓着自己的手臂,语气变得更强硬了,“我本来应该被送回塔龙重新接受训练。他们也是这么告诉你的,对吧?可这是个弥天大谎。塔龙不会让幼龙回去重新训练,而是直接对你开上一枪。对塔龙来说,如果同化任务失败,就意味着你已经‘被人性腐蚀’,意味着不可能再获得人类的信任。” 安珀皱起眉头,这对她来说闻所未闻,“那么……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呢?” 内特尔哼了一声,“我不知道男学员会怎么样,但我知道女学员会遭遇什么。想想他们灌输给我们的那些垃圾,说什么雌龙对种族的存亡来说是多么重要,我们是种族的未来之类的。”她撇撇嘴,“不过这一点他们确实没有撒谎。所有同化任务失败的雌性幼龙都会被送到那些特殊的部门,她们后半辈子将会沦为繁殖机器。” 安珀立刻就反应过来内特尔指的是什么,她的脸色因为震惊和愤怒瞬间变得惨白,内特尔则在一旁冷笑。 “他们绝对没告诉你这个。你一定已经成功通过测试了吧。我呢?”她耸耸肩,“我的命运就是为塔龙传宗接代,蛋生得越多越好。” 我盯着安珀的脸,想看看她的反应。她面色苍白,充满了恐惧,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不停地闪烁着光芒。如果安珀在同化和训练过程中表现不突出,如果她和内特尔一样“失败”了,她绝不会乖乖接受塔龙为她安排的一切,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甚至都不会在这里对话,我们早就被塔龙清理掉了。 这就对了,小火龙。生气吧。这就是塔龙的真面目,你不属于他们。你属于我们。你属于我。 “然后,我就遇到了蓝柯龙,”内特尔朝我点了点头,“他告诉我,我不用屈服,他可以带我走,带我看看更好的生活。我想了想,干脆走吧,反正我也没什么可损失的。”她扬起下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是我这一生中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我宁可为了躲开塔龙、毒蛇和圣乔治不停地逃跑,也不愿意重新回到那个组织。” “太可怕了,”安珀喃喃自语,“他们真的会那样对你吗?” “这只是塔龙无数肮脏小秘密中的一个,”我说,“也是他们守护得最牢的一个。我曾经试图找寻他们关雌性繁殖者的地方,但只有组织中的几个最高头领才知道繁殖者的存在,知道她们在哪里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了。这些雌龙永远不会离开那个地方,除非要和选中的雄龙交配,交配完毕后她们就会被送回那个地方。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找到那该死的繁殖部。如果那个时候内特尔没有来找我,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带她出来了。” “我永远都不会再回去,”内特尔又说了一遍,语气更加激烈,就好像安珀会把她拖走一样,“永远不会。我宁可死。” 这时候,斜靠在台球桌边的雷米哼了一声,“我的天,内特尔,真够骇人听闻的,不过被塔龙骗的可不止你一个,”他冲安珀轻松地一笑,又甩了一下他眼前的刘海,“内特尔注定要成为繁殖工具,不过他们对我的安排比她那个还要糟糕得多。” “你怎么知道?”我说,我是讨厌塔龙,但是我们不需要编造恐怖故事来赢得安珀的心。雷米讲故事,尤其是在讲他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常常会夸大其词,“我们听到的都是传言和猜测。没有人真的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哪里?”安珀不解地问,雷米笑了。 “一个秘密的地下实验室,”他绘声绘色地说,“在那里,他们在那些不适合塔龙的雄龙身上做实验,”他猛捶自己瘦瘠的胸膛,“像我这样的龙。我‘太小了’,我的血统‘不符合’基因库的要求,所以他们本来打算把我运到实验室,切碎剁烂,造出什么别的新玩意。” 安珀瞪大眼睛,我接着说:“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实验室,关于塔龙的秘密实验室,我们并没有证据,也没有证据表明塔龙做了雷米刚才所说的那些事情。但是,”雷米噘起嘴,对我推翻他的言论表示不满,我继续说,“塔龙确实会把‘不合格’的龙送到某个地方去。太瘦的、残疾的或者生病的龙,他们的基因会影响整个繁殖库。这些可怜的家伙会被送到阿巴拉契亚山脉的一个重军事基地——” “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了,”雷米又插了一句,“因为他们被切碎剁烂,做成了别的新玩意,比如有三个头的超级龙之类的。” 我翻翻眼睛,“出去吧,”我指了指门口,“你们俩都出去,赶紧去整理房间,去吧。”他们跑出去,消失在走廊尽头,屋里只剩我和安珀两个人。 我转过身,发现她正看着我,满脸笑意,“怎么了?” 我手臂交叉抱在胸前,问她,“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她耸耸肩,“没什么,只是……我之前从没见过,你还有这一面。” “哪一面?” “大哥的一面,”她的眼神投向雷米和内特尔刚刚经过的走廊,“我没想到你这么关心他们。” “好吧,套用小说里的一句话:‘龙就像洋葱,我们也有好多层呢。’” 她笑了,我也跟着笑起来,但很快她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这是真的,对吗?”她喃喃自语,脸上掠过苦恼的表情,“塔龙的确做了你们说的那些事情。” “是的,小火龙,他们的确做了。很抱歉打破了你的幻想,但他们的确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如果我继续待在塔龙,他们就会把我变成毒蛇。”她颤抖起来,不停地搓着手臂。“他们会逼迫我去追捕像雷米和内特尔这样的独兽,”她咬了咬嘴唇,避开我的视线,“还有你。”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很快,很快就能成功地说服她逃离塔龙,加入独兽了!“你能做到吗?”我问她,“如果塔龙命令你除掉我们,不许有半点犹豫、更不能手下留情,而你又清楚地了解塔龙的真面目,你还会听从他们的命令,替他们完成任务吗?” 她沉默不语,内心仍然在痛苦地挣扎,不知何去何从。我看着她,内心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渴望之情,那种渴望强烈又可怕。她的心跳,她起伏的呼吸,我都感同身受。 那么,就让我孤注一掷一次吧!我向她靠近,伸出手,轻轻抓住她的手臂。她那绿宝石般的眼睛看过来,炽烈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的心几乎就要停止跳动,体内的龙呼之欲出,想要咆哮着张开双翼,将我和她紧紧裹在一起。 “跟我们一起走吧,”我看着她,她的龙也用渴望又挑衅的眼神看着我,我更加坚定了决心,“你不属于那个地方,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我想,从一开始你就意识到不对劲了。但是——”我抚摸着她的胳膊,感觉她在颤抖,“——不止是因为塔龙,对吗?” 她稍稍往后退了几步,“莱利,我不……” “别再假装了,”我把她拉到身旁,她的手就贴在我胸口,这样的触碰,让我的肌肤隔着衬衫燃烧起来,心跳愈加快了,声音也变得沙哑,“别在我面前假装了,我们对彼此有感觉,小火龙,自从那天我在停车场见到你,我的内心就开始挣扎,我知道你也有一样的感觉。” 她颤抖起来,但没有否认,我甚至看到她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如释重负,因为她知道不只是自己,我也和她一样感到迷茫和痛苦。但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把我推开,“不,”她垂下眼睛,低声说,“放开我。我做不到……” 她还没来得及后退,我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想要挣脱我的手,我对她坚定地说:“看着我。”我内心的龙沮丧地咆哮着,我把她拽到身旁,低头看着她,“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低声说,“告诉我,我就让你走。你可以回到监护人身边,回到塔龙和你的教官身边,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我。我只想听你告诉我,当着我的面告诉我,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我现在只想听你说。” “我做不到,”安珀不再挣扎,她依然避开我的眼神,“我不能这么说,每次见到你,我都激动到不能自已。那种感觉让我害怕,可是,莱利,现在我不能就这么跟你走。” “为什么?”我大声问,试图抓住她的目光,“我们应该在一起,你刚才说你也有感觉,”我松开她的手腕,搂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轻轻摇晃着她,“我会保护你的,小火龙。我会保证你的安全,我发誓。你究竟在害怕什么?这里没什么值得你留恋。” “这里有,”她终于抬起了头,轻声说,“丹特。我不能丢下丹特不管。我必须回去找他。” 又是她那个哥哥。该死,我差点忘了他。“安珀,”我尽可能用最平和的语气告诉她,“他不会来的。他自始至终都是塔龙的人——这一点我在那晚的派对上就看出来了。如果你告诉了他我们在哪里,他一定会立刻报告组织。老天,他甚至有可能自己去找莉莉丝。我不能冒这个险。” “他会来的,”安珀坚持说,“我知道他会的,只需要和他好好谈谈,告诉他塔龙到底做了些什么。他会听我的。”我的脸上一定写满了怀疑,不然安珀的表情不会变得如此严肃,人也往后退了一步。“我不会丢下他一个人走的,莱利。我们一起经历了所有的事情。我至少得试一试。” 她瞪着我,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固执和不屈服,我只好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我都没有办法说服你,是不是?”我喃喃自语,她摇了摇头。“好吧,小火龙。现在你想让我怎么做?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对内特尔和雷米来说太危险了。我自己愿意冒险和那些混蛋交锋,但是不能让小龙们冒这个险。我也答应过会保证他们的安全。” “我们到时候可以找个地方会合,”安珀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提议说,“等你们走了之后,找到落脚的地方就给我打电话,我们过一两天就来找你们。我会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说服丹特,还有……和几个人道别。”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色沉了下来,我不由地皱起眉头。有那么一瞬间,她看上去伤心欲绝。我的好奇立刻涌上来,我做独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然知道要放下一切有多么难,多么令人害怕。可是,如果她对新月湾和她的朋友,还有她过去的生活太过留恋怎么办?如果她回去之后发现,即便她了解塔龙的真面目,但还是难以说再见怎么办? 难道还有其他理由让她不愿离开?我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派对,想起了跟安珀跳舞的那个男孩,安珀对他笑脸盈盈,两个人还差一点亲吻。我忍住了想要咆哮的冲动,交叉双臂放在胸前,看着她。 “我真不愿意把你留在这里,希望你到时候真的会来找我。你要是改变了心意怎么办?”看她没有回答,我眯起眼睛,“还是说,你只是在骗我,好让我离开小镇,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来找我。” “不是的,”安珀立刻回答,“不是这样的。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毒蛇,”她顿了顿,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我再也不可能待在塔龙身边了,”她咬牙切齿地放低声音,“知道那些事情后,我没法再待在那里了。不是因为那些愚蠢的规则和讨厌的教官,也不是因为我没法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是因为,我无法接受杀害同类这件事。知道塔龙的真面目之后,我无法再成为其中的一员。我做不到。” “可是……”她支支吾吾地说,似乎回忆涌上她的心头,让她的眼神也黯淡了下去,“我已经对这里有感情了,我交了一些朋友,虽然他们是人类,但是如果我突然消失,他们一定会担心我是不是遭遇了不测,所以我要和他们道别。”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她立刻闭上了眼睛。“还有人,我想要再见一次。然后,我和丹特就会跟你走,成为独兽或者你所说的其他什么,永远地离开塔龙。” “你向我保证,”我向前走了一步,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我甚至能从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你发誓,会跟我再见面。” “我发誓。”她看着我,但是声音很轻,就像在自言自语。我们两个都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就像站在一个陡峭的悬崖边缘,谁都不敢迈出第一步。我伸出手,再一次抓住她的手放到我胸前,我的心脏怦怦直跳,内心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让我相信你说的话,小火龙。” 安珀咬了咬嘴唇,“莱利……” 这时,头顶的报警器响了起来。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安 珀 一阵尖锐的警报声打破了寂静,我吓了一跳,那原本就呼之欲出的龙身,差一点冲破我的皮肤蹦出来,我把她推了回去。警报声既让我松了一口气,又让我有些恼怒。我后退了几步,抬头望向天花板。 莱利也往后退了几步,他骂了一声,跑下楼,把我一个人留在游戏房里,内特尔和雷米则在走廊尽头好奇地盯着我。我们面面相觑,然后跟着莱利下楼走进了一个房间,他和威斯站在笔记本前面,眼睛紧盯着屏幕。 警报还在响。威斯和莱利俯身盯着笔记本,面色凝重。 “发生了什么事?”内特尔一进门就问,“有人来了吗?”威斯和莱利没有理他,仍旧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我向前靠了靠,越过莱利的肩膀瞥了一眼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是从车道通往屋子那一片区域的黑白画面,莱利的摩托车就停在车道一边。我站在莱利身后都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一辆棕色的大运货车停在了距离房子门口不到五十英尺的地方。 “真是见鬼,”威斯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真希望这些笨蛋以后迷了路不要再跑到我们的车道上转弯。我的心脏病都快被吓出来了,”他看着屏幕上的图像摇了摇头,“哥们儿,全球定位系统。用过它,就会爱上它。” “他们还没走。”莱利吼了一声,他的眼睛没有离开屏幕。威斯眨眨眼,身子又向前倾,慢慢眯起眼睛。 我们几个人靠得更近了。大家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卡车。紧接着,车门突然打开,几个人鱼贯而出跳下车。我的心猛地一震。这些人个个全副武装,头戴盔甲,背着巨大的、看上去足以致命的枪。看上去很像我在训练任务中遇到的士兵,但我知道,这一次不再是演练了,那些枪里面装的也不可能是彩弹。 圣乔治已经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完了!”威斯跳了起来,一把把椅子推翻,“圣乔治这些混蛋!我们死定了。我们绝对死定了。” 内特尔尖叫起来,雷米冲过去关门。莱利咆哮着说:“闭嘴!”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大声下指令:“雷米,别动!内特尔,安静!现在听我说,”两条小龙都停下来,瞪大眼睛看着他,听他继续说,“我们现在不能慌。跟着我,按照我说的做,不会有事的,”他那金色的目光转向我,眼神专注而坚定,“我发誓,我们会活着出去。” “莱利,他们现在已经把整幢房子包围了,”威斯一边大声说一边砰地合上笔记本,把它塞进了双肩包,“再过二十秒,这个地方就要变成战场了。我们没时间了。” “威斯,带着他们从主卧室穿出去,”莱利指着走廊命令他,“然后上阳台,可以从那里起飞。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堵住了其他出口,而且至少有一个狙击手盯在前门。听我说,现在,你们俩,”他指着另外两条小龙,“就按我们之前讲的,从阳台起飞,朝我们约定的地点飞。到了悬崖附近你们才能稍微松口气。飞低一点,沿着山脉飞,有人朝你射击也别惊慌,狙击手很难打中移动的目标,即使是圣乔治也不行,所以你们俩只顾着往前飞就好,小心别撞上悬崖。威斯,你还记得我们要去哪里吗?能把他们带过去吗?” “记得,”威斯说完瞪了雷米一眼,然后将他的包背到肩上,“只要这些小混蛋不把我摔下来就没事。” “很好,”莱利没有理会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到目的地你们都别停下来。我在洞穴里面已经藏好了钱和生活必备品。如果你们能顺利到达那里,就能重新开始了。然后就在那里等我过来,如果我没能过来,你们几个也要待在一起,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明白了吗?” 他们点点头。内特尔已经害怕得不行,相比之下,雷米显得冷静多了,威斯背着双肩包沉默地等待着,莱利看着他:“带他们离开这里。我会努力赶上你们,小心别被那些混蛋射中,我们在约定的地点见。” 威斯沉重地点了点头说:“小心点。别把命给丢了。” 威斯和那两条小龙跑向走廊,莱利转过头看着我:“安珀,你也走,跟威斯他们一起走。” “不。”我回答他,心跳如擂鼓。我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进了走廊,走向客厅,尽管这一刻我的本能尖叫着告诉我要走另外一条路,“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你疯了吗,安珀!”他急得团团转,紧紧抓住我的手臂,“这可不是你的训练环节!这是圣乔治,他们会杀了你!” 突然,剧烈的碰撞声打破寂静,我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看到一道刺眼的亮光。没过几秒,房子就因为爆炸开始剧烈地震动,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猛地推向我,把我从莱利身边撞开。与此同时,前门被撞开,三个戴着面具、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房间,举起枪对准我们。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加 勒 特 在战斗中,一切都会瞬息万变。 我猛踢一脚,破门而入,一群人蜂拥而上,M4卡宾步枪打头阵。我迅速扫视了一眼这个明亮通风又豪华的房间,就在这时,右方一个身影进入我的视野。 那个身影一闪,躲到了厨房台面背后,我们立即开火。M4连发三轮,一阵扫射后,整个房间顷刻充斥着噪声和浓烟,到处都是破碎的玻璃和裂开的大理石块。我们慢慢逼近厨房,集中火力对准目标扫射,一时间碎石飞溅,陶瓷炸裂,木屑四飞。 “不!” 过道里传来一声尖叫,有人躲在客厅另一头!我迅速转过身,举起枪瞄准,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 我惊呆了。 安珀娇小的身躯映入我的眼帘,她看着我,绿色的眼睛因为害怕和恐惧睁得大大的。那一瞬间,我动摇了,我不愿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我拿枪的手开始颤抖。就在那一刹那,我犹豫了…… ……看着这个我曾经亲吻过的女孩,这个教会我冲浪和电子游戏,还会嘲笑我的女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变身成龙,咆哮着飞了起来,翅膀破茧而出,身体幻化出血红色的龙鳞。我突然意识到我的错误,再次举起枪,但一切都太迟了。那条龙张开大嘴,火焰顷刻间扑面而来,熊熊烈火点燃了地板,烧着了家具。 我避开火焰,滚到一个沙发后面,即使身披盔甲我仍然能感受到那致命的高温,沙发已经陷入一片火海,我蹲着身子继续朝对方开火。玄关处一阵枪林弹雨,墙壁上的石灰不断地脱落,红色的龙发出挑衅的厉吼,躲进了过道。 这时,又一声咆哮传来,另一条龙出现了,体形更大,它从橱柜背后站立起来,开始喷射火焰。随着这条蓝龙头部来回晃动,那原本崭新的客厅已然变成地狱,火焰席卷着墙壁和地板。温度高得难以想象,浓烟刺痛我的眼睛和嘴巴,周围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我在浓烟烈火中眯起眼睛,看见龙鳞一闪,立刻从沙发背后朝着模模糊糊的龙形躯体连射几轮。 枪声中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随后是一声愤怒的嘶吼。我无法辨别这嘶吼声是哪条龙发出来的。只见那条小红龙突然跃身而起,张开大嘴,朝沙发这边喷射出一个火球。我蹲伏下来躲在沙发后面,躲避炸裂的火球,两条龙都迅速转身跃向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我跳起身来,举枪对准即将逃离的目标,那条蓝龙率先击碎了玻璃门,从脆弱的屏障中径直穿了出去,小一点的那条龙紧随其后。我们穷追不舍,因为龙一旦起飞,就很难再抓住它们了。我越过破碎的玻璃门,举起枪,只见那条红色小龙已从阳台纵身一跃,朝空旷的天空飞去。我们冲向栏杆,队友对准逃跑的龙连连射击,但两条龙沿着崖壁疾飞,迅速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安 珀 我没有飞出很远,而是在悬崖顶部停了下来,在那里找到了一条通往小镇的路。我在一堆巨石背后迅速变回人身,光着脚,没有手机,也没有钱,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连体衣,方圆几里都是我不认识的地方。我多么希望我可以飞回家,但我绝对不能这么做。尤其是现在,圣乔治还在镇上,我更不能飞回去。我不能在任何一个地方逗留过久。因为他们中至少有一个士兵见到了我变身前的样子,知道我人身的长相。如果他们现在发现了我,我就死定了。 一辆白色的凯美瑞车沿着马路驶了过来,劲爆的音乐声从暗色车窗里传了出来。尽管没抱太大希望,我还是伸出了大拇指,但这辆车径直从我身边开过,没有放慢速度,里面的人朝我按了按喇叭便呼啸而去。我对那辆车吐了吐舌头,对着它的背影抬脚一踢,扬起一片尘土,希望它开到半路就爆胎!海面上最后一缕红光也渐渐消失了,我叹了口气。 好吧,看来我只能用脚了。 没有别的选择,我只好沿着马路慢跑回家。逐渐远离悬崖,远离沙滩,也远离蓝柯龙。 蓝柯龙。莱利。他在沙滩上把我揽入怀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但是我的龙身毫无顾虑。即便是现在,她还是在催促着我转身飞回莱利身边,永远不离开他。 可是还有另外一个人。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我就心痛不已。我要抛下他了,我感到愧疚。愧疚,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令人不悦的情绪,只要想到加勒特,我就被愧疚之情所包围。我知道我们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了,夏天一结束他就要离开,可是现在我感觉心仿佛被掏空了。也不仅仅是因为加勒特,虽然我会疯狂地想念他。我还必须与莱克茜还有加尔文道别,与冲浪还有大海道别,与我在新月湾爱上的这一切道别。我的夏天真的要结束了。 我喉咙发紧,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眼角也被刺得生疼。我定定神,加快速度,努力把加勒特和所有的事情都抛到脑后。我不能再待在这里,这一点是肯定的。我必须带上我哥哥,在圣乔治找到我们之前和莱利一起离开这个小镇。 等我终于跑上通往别墅的小路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天空中开始出现繁星点点。车道上有一辆车开走了,两个监护人都不在家,这实在是万幸。即便如此我还是得加快速度,因为我不知道圣乔治现在何处,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新月湾寻找我们的下落,而且我不想让莱利等太久。我答应他,只要他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他们的方位,我就立刻去见他,所以我的时间不多了。 丹特不在客厅,也不在厨房,但是他房间的灯亮着,音乐声从门缝中传出来。知道他在家,我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我冲向走廊,用力敲打房门。 门开了,哥哥站在门口朝我皱眉。他穿着背心和短裤,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男孩。看到我光着脚,喘着粗气,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连体衣,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安珀?”他绿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发生什么事?你受伤了?还有你身上穿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圣乔治,”我喘着气说,听到这个词他的眉毛立刻扬了起来,“圣乔治在这里!他们已经找到我们了。我们必须离开小镇,丹特,现在就走!” “什么?嗨,等会儿。”丹特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了进去,关上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圣乔治在这里?”他转向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塔龙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圣乔治的活动啊,如果他们真的来了,我想塔龙肯定不会什么都不说的。” “不,你听我说。”我瞪着他,希望他能相信我一次,“我看见他们了。他们就在这里。他们还朝我开枪了!我当时和莱利在一起,他们一队人踢开了房门……” “莱利?”我的哥哥眯起眼睛,“你又和那条独兽龙在一起了?该死,安珀,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怎么会出现在独兽的家里?难怪圣乔治会过来找他。没有被杀掉,你真该谢天谢地了!” “我差点没命了!”我大声叫喊,“我们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不过在那之前,我知道了一些关于塔龙的非常有意思的事情,还知道他们到底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独兽说的话,你一句都不能信。他们是叛徒,是犯人。他们满嘴都是谎言,就是为了……” “你知道毒蛇是暗杀者,对吧?”我打断他的话。丹特吃惊地眨眨眼,然后我点了点头,“你知道,但你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告诉我,我们应该彼此照顾吗?你是我哥哥,却没有告诉我,我注定要追捕并杀戮我的同类,你不觉得你有必要告诉我这件事吗?” “什么时候告诉你,这是塔龙的决定,”丹特交叉双臂对我说,“而不是由我来说。你如果继续和他们对着干,他们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他恼火地看了我一眼,“塔龙只是关心我们种族的存亡,安珀,但你却表现得好像他们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似的!他们不是坏人,你能明白吗?是他们一直在保护我们不被圣乔治伤害。” “丹特。”我用手揉了揉眼睛,感觉疲惫又沮丧。他不会听的,我说的关于塔龙、独兽和圣乔治的事情,他都听不进去。莱利说得没错。 可是不管怎样,他是我哥哥,我必须试一试。“我要走了,”我轻声说,声音嘶哑又无奈,“今晚就离开。莱利答应带我一起离开小镇……我要跟他一起走。” 丹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你要投靠独兽?”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哽咽,“安珀,不可以!他们会追捕你的。你知道塔龙是怎么对待叛逃者的吧?你自己刚说过。” “这就是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的原因。”我一脸祈求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懂,“我不能成为一名毒蛇。今晚知道了那些事情之后,我真的没法成为毒蛇。” “是教官让你伤心了?还是我让你伤心了?” “不是的!”我再次用双手捂住脸。“这跟我的教官没有关系,”我轻声说,“跟你也没有关系,跟违反规则之类的都没有关系。丹特,我投靠独兽不是因为我受够了塔龙的命令,不是因为不能飞翔,不是因为不喜欢训练,不是因为这个组织不断地操控我的生活,跟这些都没有关系。我要离开是因为……我没法接受塔龙的信仰,没法接受他们期望我做的那些事情。” 丹特瘫坐在床上,不停地用手揪着他的头发。我看了他一会儿,接着说,“我要走了。我没指望你现在就能理解我。但是莱利他们在等着我,我……我希望你也和我们一起走。你会明白的,丹特。你只要见到他们,你就会明白我们为什么必须离开。” 丹特闭上眼睛。他就坐在那,垂着头,弓着身子,想了好一会儿。 “如果我不走,”他最后开口了,声音低沉而严厉,“你也会一个人走的,是吗?” 我咬了咬嘴唇。我是真的,真的不想丢下我的哥哥。我们几乎形影不离,可是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任由塔龙把我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丹特待在这里很安全,圣乔治不是过来找他的,他们要找的是莱利和其他几条独兽,还有我。 “是。”我回答他,尽管这个字很难说出口。丹特哆嗦了一下,似乎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你的心意了。” 这是他得出的结论,并非在问我,但我还是点了点头。“是,”我鼓足勇气,“不管你跟不跟我一起,我都要走。” “好吧。”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轻到我几乎听不清。他的呼吸有些颤抖,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向我。“我会去的,”他喃喃自语,听到这句话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不想这么做,我觉得这是个巨大的错误,但是……你是我妹妹。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一切。我会和你一起走。” 我的心差点就要跳出来。我之前也想过他会和我一起走,想过在家人和塔龙之间他会选择前者,但直到这一刻,我才敢确定。我穿过房间,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拥抱他。他也抱了我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把我推开,看上去尴尬、紧张还有一些愧疚。“我们去哪里和独兽碰面?” “我不知道。他说晚点会给我打电话。” 丹特点点头。“那么就快点去收拾东西吧,”他的视线转向别处,“我们马上就要被满世界追捕了,至少应该带些东西在身上。” 我愣在那里点了点头,然后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叫住了我,“安珀,”他阴沉地叫了一声,我转过身去,当我们视线相遇,我看到了他眼里的不安,“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对吧?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严重吧?这可不是打破宵禁,或者晚回家但是忘了打电话之类的。这是叛变。一旦我们投靠了独兽,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我知道,”我说,“但我们必须这么做,丹特。如果现在不走,我们就永远都不能获得自由了。” 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什么都没有说。我也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在忍者服外面套上裤子和衬衫,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需要变身,如果要的话我想事先做好准备。我从衣柜里翻出一个双肩包,开始往里面塞衣服。我把储蓄罐和放满了宝贝的小盒子也扔了进去,然后注意到了衣柜里的手机,我出门去见莱利之前把它放在那里了。它闪烁着,提示收到了新消息。我拿起手机,打开屏幕。 八个未接来电。全都是在过去的二十分钟内打来的。都是加勒特打来的。 我的心揪了起来。今晚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我的朋友们了。我打算今晚晚些时候,等我们顺利离开新月湾之后给莱克茜打个电话,跟她说声再见,也谢谢她为我做的一切。谢谢她教我冲浪,谢谢她鼓励我去追求喜欢的男生,谢谢她和我交朋友。我会想念她的,我也知道用区区一通电话来结束这一切实在很不厚道,但我别无选择。 可是加勒特…… 我点击了他的名字,把手机放到耳边。响了两声之后,他接起了电话,“嗨。” 我顿了一顿,“嘿,你好啊。” 电话那头停顿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断了线或者他已经挂了电话。“你还在吗?”我问了一句。 “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奇怪,沉闷又平静。是因为他父亲吗?还是因为我之前没有接他电话不开心了?“在家,”我回答他,“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出去玩了,没有带手机。对不起。” “我需要和你谈谈,”他继续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愿意出来见我吗?”又停顿了一会儿,他用更轻的声音说,“有很重要的事情。” 现在轮到我犹豫了。我今晚必须去见莱利,他一旦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的位置,我们就要离开新月湾,永不回头。可是……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加勒特了。我不想就这样消失,一句话都不说就走。我至少想跟他说声再见。 此时,我站在房间里,听着电话那头那个让我的心为之雀跃、疼痛、跳动和融化的声音,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如果我是普通人,如果我是人,我就能和加勒特在一起了,就不会随时有人一脚踹开我的门想要我的命。我也不用站在这里,感觉脚下的大地在裂开,下一秒钟我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我不知道,加勒特,”我低声说,感觉如鲠在喉,“现在恐怕不行。” “拜托了。”他的语气没有变,但我从他平静的声音背后捕捉到了一丝绝望,“要不了太久。二十分钟后来情人崖见我。我只是……我今晚必须和你谈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发出来电的嗡嗡声,我快速扫了一眼屏幕,当我看到那个陌生的号码,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是莱利。 “安珀?” “好吧,”我把手机放回耳边回答他,“情人崖,二十分钟后。我会来的。” “很好。”他几乎是自言自语般说出这两个字,“到时见。” 我结束了和加勒特的通话,切到另外一个打进来的电话,“莱利?” “嗨,小火龙。”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我们准备好了。你还打算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使劲清了一下哽咽的喉咙,“嗯。丹特也和我们一块走。” “哦,好吧,这可真叫我意外。我没想到你能说服他。”莱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勉强,同时也有些失望,“我们现在位于独石湾,在洞口那边。过来的时候海滩上有两个醉鬼,不过现在被我们赶走了,很安全。威斯已经准备好车子在等着了。你和丹特一到,我们就走。” “再给我一个小时,”我对他说,尽管我觉得很惭愧,好像自己背叛了他,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我想先和几个人道个别。我会很快的。” “我们不能等太久,小火龙。”莱利说,“我们会一直在这里,不过你要尽量快一点。” “我会的。等会儿见。” 我挂断电话转身的时候,丹特就站在门口。他肩上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拿着一顶棒球帽,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手里的手机。 “是独兽打来的吗?” 我点点头。“他们在独石湾,”我垂下手臂,“我们必须马上去找他们,但是……” 丹特皱起眉头,“但是什么?” “加勒特刚才打电话过来了。”我把手机塞进牛仔裤口袋,“他说想见我,有重要的事情。我答应二十分钟后去情人崖见他。”我咬了咬嘴唇,“我们不能让莱利等太久,因为圣乔治还在那里,”我咕哝着,“但我想再见加勒特一次,跟他说声再见。” “为什么不呢?”丹特的反应让我大吃一惊。我朝他眨眨眼,他耸了耸肩。“独兽不会走的,”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会先去独石湾,告诉他你已经在赶过来了。你应该去找加勒特聊聊。” “丹特。”我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能呆呆地看着他,“我……你确定?” “开车过去吧,”丹特坚持,“这样过去能快一点。不用担心我,我会叫辆出租车或者让加尔文载我一程,但是你应该走了。”他耸耸肩,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我知道你喜欢那个男孩。如果这么做能让你的愧疚感减少一点的话,你是该过去和他道个别。” 我又想给他一个拥抱了,但现在不是时候。于是我抓起桌上的钥匙,背上背包,最后不确定地看了丹特一眼。 “你确定你可以吗?” “嗯。我没事的。” “等我过去的时候,你会在独石湾等着我吧?” “安珀。”听上去他现在有些不耐烦了,尽管他没有直视我的眼睛,“快走吧。我们等会儿见,我保证。” 我点点头,“告诉莱利我很快就过去。” 我经过他身边,跑过走廊,冲出门,冲向停在车道上的汽车。我把书包扔到前座,钻进去,插入钥匙发动了车子。我已经很久没有开车了,但多多少少还记得怎么操作。 车子上路后,我从后视镜看到丹特正从窗户里看着我,我加足油门,向情人崖和加勒特快速驶去。 ※※※ 靠近断崖的那个小停车场已经废弃了,我一眼就看到了那辆黑色吉普孤零零地停在那里。此时,太阳早已落山,一轮满月升了起来,发出淡淡的光芒。我下了车,开始寻找加勒特的身影,外面一片寂静。我没有看到他,但是黑暗中清晰可见的标记,指向通往情人崖的台阶。 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上一次溜出来和蓝柯龙在这里见面,与他整晚一起乘风飞翔好像不过是昨天的事。可是在那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与加勒特相遇,跟着莉莉丝训练,知道关于毒蛇和塔龙的秘密,与圣乔治正面交锋,决定投靠独兽,决定放下所有的一切并且不再回头。谁能想到那是一次决定命运的会面,谁能想到最终会有这样的结局? 现在,我只需要再放下一件事情,作最后一个道别。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那条通往情人崖的狭窄曲折的小路。 我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看见他正倚在栏杆旁背对着大海。皎洁的月光洒在他浅色的头发上,洒在他身上。他低垂着头,双臂交叉在胸前,看到我之后,他站直了身体,灰色的眼睛闪着微光。 我走过一块平坦的岩石,走向等在悬崖边的那个孤单的身影,我的脖子后面突然感到一阵警示的刺痛。他看上去似乎……不太对劲。这不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加勒特,不是我在海上亲吻的那个男生,不是那个一笑起来就能将我的心融化的人。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冷酷、遥不可及的陌生人,我的心开始破碎。 “加勒特?”我走近他,盯着他的脸轻声问。他面无表情。“我来了,你还好吗?” 他没有吭声,可是看向我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让他茫然不知所措。我担心地往前走了一步,他僵直了身子,看上去很……怕我。“加勒特。”我很困惑,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开口说话,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即使他现在表现得很奇怪,但只要这样看着他,我的心里就充满了热切和渴望。他是不可能跟我们走的,他永远不可能进入我的世界。不论我对他的感情有多么强烈,也不会愚蠢到让他卷入这一切。他会回到芝加哥过普通的生活,那里没有屠龙者,没有秘密组织,也没有毒蛇暗杀者。我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让他走。 我只是希望他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真高兴能见到你,”眼看着属于我们的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我忍不住开口了,“很高兴我们还能见面,因为我有话想对你说,希望能当面跟你说。”他仍旧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灰色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幽深的光芒。“我要走了。”说完,我看到他眉头微微一皱。好吧,至少他听到这个还是有感觉的。“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继续说,“我必须离开这个镇子。今晚就走。拜托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不能告诉你。我只是……我只是想和你说声再见。” 加勒特的表情变得更加冷酷。毫无防备间,他突然举起手臂,一把黑色手枪对准了我的头,金属的咔嗒声在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回响。 “你哪里都去不了。”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加 勒 特 那晚的突袭简直就是场灾难。 我们的目标不仅跑了,还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消防队来的时候,那幢房子已经被炸为平地,黑色的浓烟在漆黑的夜空中翻滚。当然,我们在这之前就撤离了,没有人看到我们进入那幢房子,也没有人看到我们离开。但是这里原本矗立着一幢豪宅,现在已然变成一片废墟,我的三个队员也被严重烧伤,两条龙从我们眼皮底下逃了出去。 所有这一切本都可以避免,如果我恪尽职守的话。 因为我犹豫了。我在敌人的巢穴里看到了安珀,我动摇了,没有按照他们教我的那样开枪把她打死。我看到她在我眼前变身,看到我认识的那个女孩变成一个怪物。与其他龙一样,当它被围困、走投无路的时候,便露出最危险的一面,作出了一样的反应,与它的同伴一起喷射火焰,疯狂反击,然后趁机逃离。出其不意一直是我们最好的武器,龙一旦知道了我们的存在,我们就很难再追捕到它们了。我们可能就此永远失去了猎物。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回去的路上没有人提到我的失误。卡车车厢里坐满了受伤的士兵,大家既震惊又愤怒,车里充斥着浓烟,烧坏的盔甲随处可见。我们的司令官脸色铁青,追问事情的原委,大家一起承担了过错,也一起接受了训斥。回到安全屋后我们见到了特里斯坦,连他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失败的真正原因。我还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一件事。 安珀·希尔就是潜伏者。 安珀,那个和我在房间里拥吻的女孩,那个让我第一次想知道正常生活是什么样的女孩,那个自从我们第一次相遇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女孩,是我的敌人。 而现在,我必须杀掉她。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不停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希望她听到,又害怕她听到。我应该立刻报告长官,揭穿她的身份,汇报她住在哪里,还有去哪可以找到她。如果安珀是潜伏者,也就意味着她的哥哥很有可能也是龙。除了我们追捕的那两条以外,新月湾可能还有一群龙。我有责任把我所知道的每件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秩序”。 可是我做不到,我现在还做不到。尽管我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尤其是当她在电话里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听到她的声音,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我想要干什么呢?跟她谈一谈?要她把我已经知道的事情再解释一遍?她是龙,我是圣乔治,还有什么可谈的? “二十分钟后来情人崖见我。”我听到自己对着电话发出木然的声音。那个地方很适合做我需要做的事情,它很偏僻但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没有人会听到枪声,也不会有人听到一条垂死的龙的叫喊。她答应了,虽然很明显她急着赶时间,很有可能是在忙着准备离开小镇。可是她既然答应了一个人去那里见我,我相信她一定会去。 挂掉电话之后,我站了一会儿,内心不断地挣扎。明智的做法是告诉特里斯坦,让他做我的后援。更明智的做法是通知我的长官,告诉他我们见面的地点,这样整个分队都会在那里待命,等到她现身的时候可以把她一举拿下。 可是最后我还是一个人去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去哪里,包括特里斯坦。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阻止我。单枪匹马去见一条龙,没有同伴也没有后援,这种做法是“秩序”严令禁止的。这太疯狂,太危险,也太愚蠢,可是此时我已经失去了理智。我跳上吉普车就出发了,去一个荒无人烟的断崖,独自去见一条龙。 ※※※ “加勒特?” 看到枪,安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隔着格洛克手枪呆滞地望着我,比起害怕,更多的是困惑,她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我,希望我能解释一下到底怎么了。我没有理会她疑惑的神情,也没有理会自己不停颤抖的另一只手臂,我只是举着枪对准她的两眼之间。 扣动扳机啊,加勒特。 完美战士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冷漠地回响。杀死她,她是龙,杀死她是你的职责,这是你被派到这里来的原因。 “加勒特,你在干什么?”安珀盯着我,她的眼睛闪着微光,一副受伤和遭到背叛的神情,“为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脸上也失去了血色。突然一瞬间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待她反应过来,脸上的疑惑瞬间变成了恐惧。 “你……你是圣乔治。” 她喃喃自语地说,我心头一紧。这是控诉,是绝望的哭喊,也是祈求,祈求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我走上前去,她停住脚步,脸色也变得煞白。我逼自己开口问她:“另外几条龙在哪里?”我的声音很轻却充满冷酷,与内心的波涛汹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绿色的眼睛眨了眨,扬起下巴。我手中的枪也跟着微微移动,对准她的脸。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告诉我,”我继续说,“现在就说,否则我会开枪杀了你。” “反正不管怎样,你都会杀了我的。”安珀反驳道,我听到了她语气中的愤怒,那种遭到背叛后的狂怒。“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所寻求的吗?你是圣乔治的人,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杀死我们。”她的声音颤抖着,努力控制住自己,“这也是你对我这么感兴趣的原因,是你不停出现在我身边的原因。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情,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不是每一件。我的另一只手开始剧烈地颤抖,我只能攥紧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任务就要结束了。我必须专注,我不能让自己想起那“每一件事”,想起那些时刻,那些与她一起慢舞,在一块板上冲浪,并肩坐在摩天轮上哪都不想去的时刻。 我在海上亲吻她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不动了。我希望自己可以变成普通人,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她教会我冲浪和打僵尸,还有在过山车急速降落时尖叫。更重要的是,她教会了我如何生活。 安珀还在枪口的另一端注视着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挑衅。“那就开枪吧,”她小声说,我看到她浑身都在颤抖,“朝我开枪啊。我不会告诉你其他龙在哪,不会让你过去杀了他们。” 开枪吧。士兵的声音又出现了,我深吸一口气,绷直手臂。枪口正对着她的额头,现在,只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结束这一切。她是龙,是你被派到这里来的原因。你还在犹豫什么?现在就杀了她! 我咬紧牙关,收紧扳机上的手指。安珀依然看着我,眼神坚定,眼睛里却流出了眼泪。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流泪。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流到脸颊上,在月光中熠熠生辉。我的心都要碎了,握着枪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我……我做不到。 我放松手指,虽然还没有放下手中的枪,但是内心已经全面崩溃,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我做不到。我下不了手。看着对面的这个女孩,明知她是龙,是我们的宿敌,我却不知所措。 我没法杀了她。 我茫然地垂下眼睛,注意力放松了一秒。 就在那一秒,安珀身子一闪。 就在我快要放下手臂的那一瞬间,这个女孩突然猛扑过来,转眼间就来到我面前。 我意识到大事不妙,但为时已晚。安珀从下往上对准我的手臂猛地一击,我的手腕被迫一抬,安珀趁机一把将枪夺走。我一惊,虽然心还在别处,身体却立刻本能地作出反应。我飞脚对准她拿枪的手用力一踢,枪飞了出去,掠过岩石表面,落在距离悬崖边缘只有几英尺的地方。 手无寸铁的安珀往后连退几步,眼睛里发出可怕的光,带着不祥的预示。我感觉她周围的空气开始震动,一股能量正在旋转并波及开来,我飞身扑向我的枪,感觉身后突然像是发生了无声的爆炸,伴着一声怒吼,我的血液瞬间凝固。我从悬崖边拿回枪,一转身—— ——一个红色的庞然大物狠狠地向我撞来,将我掀翻,我的胸口顿时如炸裂一般剧痛。我倒在地上,只见眼前一片尖牙、翅膀和深红色的龙鳞,我举起枪,绝望地扣动了扳机。 它的一只脚对准我的手肘狠狠一击,用力将它压向地面。另一只脚直踢我的胸口,弯曲的利爪嵌进我的衬衫,一条体重近五百磅的红色恶龙将我压住,我动弹不得。这条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朝我咆哮,喷出强劲而炽热的气流,冲击着我的脸和我的头发。 我瘫倒在地,手枪从指尖无力地滑落。我无法动弹,这条龙压住我拿枪的手,全身的重量向我压下来。它的利爪透过衬衫戳在我的胸口,却没有全力刺进去。它的喘息扑面而来,带着烟火和灰烬的味道,下巴与我的喉咙近在咫尺,嘴里长满犀利无比的致命獠牙。此时,我只想知道它会以何种方式杀了我。它会把我撕裂,将爪子戳进我的胸膛,撕开我的喉咙吗?还是会张开血盆大口,喷出烈火将我烧成灰烬? 可是它什么也没有做。我已经屏住呼吸,等待撕心裂肺或者烈火焚身的痛苦来临,可是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前爪摁住我,眼睛看着我,好像无法决定该怎么处置我。我抬头看去,越过它的下巴和牙齿还有炽烈的鼻息,与它四目相对。 还是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明亮且炯炯有神,尽管它们裂变成了细长状的龙眼,完全没有了人类的神情。它的双翅张开以保持平衡,投下的一片黑色阴影笼罩着我们两个。 “你还在等什么?”我咬牙切齿地说,它眨了一下眼睛。我感觉呼吸困难,这个庞然大物压扁了我的胸口。我想要做个了结。这场战争我输了,代价就是死亡,“秩序”中的每个人都是如此。看来这就是命运。“别再戏弄我了,”我怒视着头顶的怪兽,喘着气说,“赶紧了断吧。” 这条龙眯起眼睛,稍稍挪开身体,脑袋往后仰,鼻息炽烈,我转过头,做好了迎接火海的准备,希望这一切能尽快结束。 它突然将头向前一探,我不由地一哆嗦。它那致命的爪子掠过我之前拿着枪的手臂,挡住了枪口。它抬起头,近乎厌恶地蔑视了我一眼,然后把枪扔了出去。手枪翻过栏杆,在月色中一闪,掉进了大海。 我看着武器消失在悬崖边缘,胸口和手臂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这条龙站了起来,展开双翅,往后退了几步。我用手肘撑起身体,目瞪口呆地看着它,这是什么圈套?它是不是想继续戏弄我? 龙闭上眼睛。它的身体闪着微光,如幻影一般泛起波纹,然后逐渐变小。它变得越来越小,双翅开始消失,龙鳞和龙爪也逐渐褪去,站在我眼前的又是安珀了。她身着一件犹如皮肤一般的黑色紧身连体衣,勾勒出那极具欺骗性的苗条身形。她看向我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芒。 我没有动,只是看着面前的这个纤瘦的女孩,她看上去和片刻之前的那个猛兽一样危险,只需半秒钟,她就能再次扑向我,把我撕成两半。可是她没有动,只是用她那盛满了悲伤和愤怒的绿色眼睛望着我。慢慢地,我的肌肉放松下来,竟然荒唐地认为……我被派来杀死的这条龙,这个我试图要毁灭的女孩,打算放我走。 不,完美战士表示抗议,别这么想,这太愚蠢了。龙是不可能手下留情的,至少对我们绝对不会。可是我还能怎么想呢?几秒钟之前我还被压在重量是我三倍的怪兽身下,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它只要吹口气或者一拳就能置我于死地。我不明白它为什么没有这么做。我是圣乔治的士兵,仅仅这一个理由,就足以让它杀了我。 我抬起头,直视敌人的眼睛,用沙哑的嗓音含糊地说出几个字,“为什么?” 她颤抖地深吸一口气。“如果你一定要问,”她瞪着我,轻声说,“说明你根本不像你以为的那样了解我。”她顿了顿,又用更轻的声音说道,“你也不像你以为的那样了解我们之间的一切。” “安珀……” “再见了,加勒特。”安珀后退一步,眼神坚定,“别跟着我,别靠近我。如果再看到你或者圣乔治的任何人,我绝不会退让的。离我们远点,越远越好。” 话音一落,她便转过身,光着脚跨过岩石,踏上另外一边的台阶,头也不回地走了。 ※※※ 我吃力地站了起来,靠在栏杆旁,感觉脑袋好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海风吹扯着我的头发,也让我那滚烫的皮肤冷却下来。我闭上双眼,想要搞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还活着。我独自去见一条龙,在没有任何后援的情况下去和它交锋,我输了,然后……我居然还活着。我一只手放在胸前,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透过衬衫渗了出来。我翻开手掌,发现手指上黏糊糊地沾着鲜血,这是刚才龙爪戳进去的地方,可是它本可以再狠一点的,它本可以把我当成一个纸袋一样一把撕开,可以用一阵烈火把我烧焦。可是都没有。它——她——放我走了。 你不像你以为的那样了解我们之间的一切。 “我们错了,”我低声自语。这些年来我都坚定不移地相信龙是邪恶的,龙只能是邪恶的,可是今天发生的这一切终于让我意识到,明明白白地意识到我们错了。龙,至少有一些龙,并不邪恶,并不是我们认为的那种狡猾的怪兽,不是所有的龙都痛恨人类。否则,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不会感觉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秩序”也错了。安珀已经知道我是圣乔治的人,知道我是她最大的敌人,但她还是饶了我的性命。 我神情恍惚,踉踉跄跄地走回停车场,脑子里一片混乱。我现在该怎么办?回到“秩序”?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继续参加战斗?追捕并杀害更多的龙?但是那样不会让我想起她,想起我今晚突然意识到的这一切吗? 我跳上吉普车,仍旧不确定下一步要做什么,这时候电话响了。我拿出手机,看到特里斯坦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他之前的一个电话我就没接,现在不能再不接了。 我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到耳旁,“特里斯坦,你在哪儿?” “我在哪?”隔着手机我都能听到电话那头的怒气,“你他妈到底在哪?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要是长官知道你就这样跑出去,你就等着吧,当着全队的面挨五十鞭都算轻的了。” “我……有些事情要思考。” “好吧,兄弟,赶紧把你那该死的脑袋用在该用的地方。我们接到新命令了。你现在在哪?” “我现在就回来。” “别,我已经出来了。你在主沙滩那边等我。到了那我再跟你解释。圣安东尼,完毕。” 我刚到约定地点,就见一辆白色小货车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特里斯坦从里面推开门。“快过来,”他发出命令。我钻进了副驾驶座,还没来得及关上门,特里斯坦就踩了油门,呼啸而去。 “发生什么事了?”我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特里斯坦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有新指示了,”前方黄灯,他并没有停下,而是加足马力冲了过去,“总部听到这次突袭失败的消息很不高兴。要不了多久目标就会离开小镇。其中有一条龙受伤了,它至少还要在这里躲上几个小时。总部把现有的士兵全都派过来,搜索目标可能逃去的地方,洞穴或者废弃的建筑,任何可能藏身的地方都不放过。” “我们现在是要去找吗?”我问他,两手放在腿边,攥紧拳头。特里斯坦摇摇头。 “不。我们有一项特殊任务。”他朝仪表盘那边点点头,他的笔记本电脑就在旁边,屏幕上有个红点在闪烁,这个红点正经过一条条街道,往大海方向移动。“这是我们的目标。安珀·希尔。” 我的心里一阵狂跳。我强迫自己说些什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什么是她?” “我们并不清楚另外几个目标在什么地方,”特里斯坦扫了一眼电脑屏幕,视线随着地图上的那个红点迅速移动,“目前,她是我们最有可能也是唯一的嫌疑对象。你和她去嘉年华那天,我去了她家,在她的车上装了一个追踪装置,如果她去到任何可疑地点,我们都能跟上她。今晚接到命令时,我就知道怎么找到她了。”他轻轻敲了敲电脑屏幕,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很明显她是在逃跑,不是吗?幸运的话,她能直接带我们找到其他目标。” 车内空间密闭,身上的安全带勒得我快要窒息了。我盯着屏幕上的红点,在心里祈祷它停下来,祈祷它转弯然后驶回家。然而,它没有停下来,而是朝着大海和小镇边缘的方向加速前进,带着我走向一个无法回避的抉择。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莱 利 她在哪里? 我站在海滩上等她,面前是大海,背后是悬崖。我的肋骨一阵阵地发疼,威斯已经尽他所能替我包扎了,绷带紧紧地缠在我的腰上,可伤口还是疼痛难忍。雷米和内特尔蹲在我身后的洞穴里。我叮嘱过他们,在我发出信号之前,千万不要出来,以免暴露自己。威斯已经把车开到了安全的地方,接到我的电话就会过来接我们。这是最好的安排,免去了很多麻烦。我站在这样的开阔地带,身上又带着伤,同时还有圣乔治的人在这附近搜寻我们,已经是冒着很大风险了,但是我更担心安珀过来的时候我看不见她。按照刚才通话时间推算,她现在应该到这里了。 如果她不来怎么办? 她会来的,我告诉自己。我不得不相信圣乔治的人很有可能正在新月湾全面搜索,寻找龙的踪迹,她的哥哥可能不愿意投靠独兽,而安珀自己也已经渐渐地爱上了这个小镇和镇上的一切,不愿离开,但我也必须相信我那热烈如火的小龙会遵守她的诺言。我绝对不会丢下她自己离开。 这真是太傻了,蓝柯龙。你怎么了?现在的你,看上去跟你最看不起的那些意志薄弱的人类没什么两样,你现在就是个坠入爱河的傻瓜。 我轻蔑地一笑,爱,真是可笑。龙才不会爱呢,至少不会爱有生命的东西。龙只爱金子、财富、权力和影响力。即使离开塔龙,我们也一样喜欢闪亮的东西和珠宝。但这不是一回事。我见过不少“坠入爱河”的人类,他们往往把事情弄得一团糟,那关系让人烦心又复杂多变。而我对安珀的感觉……是一种纯粹的本能,就像飞翔或者吞吐火焰一般自然而然。虽然现在我还不确定这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这是比人类定义的“爱”更加纯粹的东西。绝不能与那些糊涂的人类情感混为一谈。 “莱利!” 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当安珀穿着那件黑色毒蛇制服从沙滩上跑过来,冲向我怀里的时候,我所有的感官都苏醒了,血液也重新有了热度。 她冲过来的时候撞到了我的伤口,一阵刺痛,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不过那疼痛一瞬间就被我抛在了脑后。安珀上气不接下气,轻轻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衬衣。我有些担心,用胳膊紧紧搂着她,“小火龙,你没事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发出半是咆哮半是抽泣的声音,这让我更紧张了。“嘿,看着我,”我把身子往后仰,但她仍旧紧紧依偎着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圣乔治,”她轻声说,我分辨不出她是悲伤,还是惊吓过度,抑或是生气,“他是他们的人,莱利。加勒特是圣乔治的人。” “妈的。”今天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伤到你了吗?”我问道,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再见到那个人,一定把他烧成灰烬,“你没事吧?” “我……我还好。”她把我轻轻推开,拨开眼前的头发,对着海滩四处张望,“丹特在哪儿?” 我皱起眉头,“我以为他会跟你一起过来。” “我们没有在一起。他说他会在这里等我……”安珀停下来,朝海滩那边走了几步,四处张望。“他在哪?”她的眼睛,她的姿势,她的一举一动仍充满了期待,我却叹了一口气,尽管我心里也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必须做接下来的事情。 “小火龙,”我走到她身后,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对她说,“他不会来了。我遇到过像他这样的。如果他现在还没有向塔龙告发我们,我倒觉得意外了。我们必须马上走,再不走,塔龙或者圣乔治就要找到我们了。” “不。”她看着我,眼睛忽闪着,“你不了解他。他会来的,他会过来的,他答应我他会来的。” “他属于塔龙。”我悲伤地摇摇头,“他是他们的人,安珀。就算组织要他背叛自己的血亲,他也会照做的。” “该死的!他是我哥哥!”此时,安珀和小火龙同时怒视着我,带着一样的坚定和固执。“你错了,”她坚持说,“我不会离开他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他的时间。我们一定要再等一会儿,他会过来的。” “不,小龙儿。”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我浑身一震。“恐怕他不会来了。”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安 珀 “莉莉丝。”莱利低吼了一声,往后连退几步,我看到我的教官恐怖师太向我们走来。她穿着和我一样的紧身黑色连体衣,一头金发扎在脑后。这是她的“工作”服。想到这意味着什么,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丹特在哪?”我质问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你对他做了什么?你要是敢伤害他,我发誓……” “别担心,亲爱的。”莉莉丝冲我露出了邪恶的笑容,“你哥哥他很好。事实上他就在家里,等着我把你带回去呢。” 莱利咒骂了一句。我看了看他,然后一脸不解地看向莉莉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丹特跟我说你今晚要到这里来,”毒蛇继续说,“他说你受到了独兽龙的要挟,那条独兽龙一直在附近晃悠,还编造了一些关于组织的卑鄙谎言。他很担心你的精神状况,所以找到了我。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对组织忠心不二。”莉莉丝充满惋惜地看了我一眼,“而你,小龙,我对你真的太失望了。” “你骗人,”我不停地摇头,“丹特不会出卖我的。” “出卖你?”莉莉丝听上去很震惊,“他救了你,小龙。多亏他,我今晚才能带你回组织。要是没有他,你就要跟着这个叛徒跑了,那我就不得不因为你跟独兽混在一起而杀了你。” “那莱利呢?” “莱利?”莉莉丝皱起眉头,转头朝他邪恶地一笑,“蓝柯龙,这些日子你就叫这个名字?真是非常……像人类呢。把你的视线从我亲爱的徒弟身上移开,好吗?你应该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找到你的。” “安珀,快跑,”莱利低吼着,他站直身体攥紧拳头,做好了战斗准备,“别担心我。快离开这,现在就走。” “站着别动,”莉莉丝用尖锐冷酷的语气命令道,“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们就回组织去,回到你应该待的地方。现在,就在这里等着。用不了太久。”她活动了一下手指,露出邪恶的笑容,“不过我建议你现在最好转过身去,闭上眼睛。你可能不想看到这个。” 她真的要把他杀掉。我看着莱利,他朝我微微点了点头,我的心一紧。不论我做什么,不论我选择什么,他都会理解。如果我重新回到塔龙,他不会怪我,但他也不会这样跑掉,虽然打不过莉莉丝,尤其是现在还受着伤,但他会为了我战斗,为了内特尔和雷米还有威斯战斗,为了其他的独兽战斗,他要和塔龙最杰出的毒蛇战斗,为了他们的自由背水一战。 我把恐惧抛到脑后,走到莱利身边,面朝着莉莉丝道,“不。”她听了我的话眉梢一挑。“你要是想杀他,就连我一起杀了。” 莉莉丝笑了。 “太可悲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指望你今晚能幡然悔悟呢,不过我看蓝柯龙已经把你毁了,无药可救了。很好。”她的眼睛里放出不祥的绿光,“要是你决定跟塔龙对着干,决定站在罪犯这一边,那你也成了叛徒。你就可以跟他们一起死了!” 话音刚落,她便以极快的速度猛地冲到半空中,投下一片阴影将我们湮没。她展开双翅,巨大的绿色翅膀扑打着空气。我顿时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她的脖颈上方是尖尖的脑袋,龙鳍从背部一直延伸到猛烈摇动着的细长尾巴上。她杀气腾腾地怒视着我们,这条二十英尺长的绿色恶龙发出了一声呐喊,朝我们猛扑过来。 这时蓝柯龙也变成了龙身,他跳到我前面,朝那条比他大一倍的成年巨龙咆哮起来。莉莉丝尖尖的脑袋直奔蓝柯龙的脖颈,顿时卷起一阵狂沙。独兽扭身躲向一边,翅膀和尾巴在空中拍打,利爪开始攻击,爪子划过敌人的绿色龙鳞但是没有刺穿进去。莉莉丝迅速转身,犹如一条狂怒的蛇,发出嘶嘶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牙舞爪地扑向独兽,独兽没有片刻喘息,咆哮着连连后退,试图躲避对方急风暴雨般的凶狠进攻,却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莉莉丝迅速作出反应,用爪子对准他的肩膀狠狠一击。鲜血溅到沙地上,独兽痛苦地咆哮起来。 但是她忘了还有我。 我全力冲刺,朝我的教官扑了过去。我在半空中开始变身,本想变身完成后飞落到她背上,爪子直戳她的脖子。可是我刚离开地面,她就掀起尾巴把我扇到了一边。我一头栽在沙地里,她又迅速转身扑向我,一双利爪摁住我的翅膀。她的速度太快了。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条蛇战斗,一条长着爪子和翅膀还有鞭子一般的尾巴的蛇。她几乎要把我的翅膀压碎,爪子刺进我的龙鳞,我不由地发出惨叫声。 这时蓝柯龙咆哮着从一侧冲向她,他金色眼睛里满是怒火,利爪闪着凌厉的光,想要撕裂她的脊椎和腹部,迫使她放开我。可是她立刻作出反应躲开了。蓝柯龙低吼着,站到我和毒蛇之间,翅膀半开,张大嘴露出尖牙。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毒蛇轻声一笑,发出让我毛骨悚然的嘶嘶的声音。“好,好,”她用龙语说道,一边像鲨鱼一样敏捷又优雅地移动着,我们俩也小心翼翼地围着她转动,“我们对她保护过度了,是吗,蓝柯龙?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我的学生会在背后捅你一刀?不管怎么说,她可是老威亲自敲定的毒蛇人选。” “别听她乱说,”我咆哮起来,怒视着莉莉丝,“她现在就是想扰乱你的心绪,好让你放松警惕,这是她惯用的招数。”我朝着昔日的教官撇嘴冷笑一声,“你也对我耍过这种把戏,还记得吗?我不会再上当了。” 毒蛇笑了。“好吧,看来我的课并没有白上,”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不过我现在已经玩够了。”她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小龙,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可以成为出色的毒蛇——你天生就是这块料子。你和你哥哥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平凡。可是你要和这个叛徒在一起,那就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天赋。”她的音调降了下来,语气变得柔和,“跟我回去吧,所有这一切我都可以不追究。你可以回到塔龙,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你和你哥哥永远不会分开,我保证。” 丹特。我犹豫了片刻,莉莉丝笑了,“是的,小龙。他就在家等你。忘了这个疯子,回到我们身边来。你斗不过塔龙的,丹特很清楚。你也该接受这个现实了。”我撇撇嘴,“那些不符合塔龙标准的龙呢?那些雌性繁殖者和孱弱的龙呢?他们也必须接受这一切吗?”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她眯起眼睛,低下头,表情凶狠,声音也变了,“我快没有耐心了,小龙,”她警告我,“再这么打下去,你就死定了。我会杀了你,还有蓝柯龙,还有躲在洞穴里的那些可怜的小龙,你们都得死。”听到这句话,蓝柯龙打了个寒战,毒蛇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讨人厌的小龙?我从来不对叛逃者手下留情,哪怕是幼龙。他们今天死定了,我会把他们从头到脚撕个粉碎,让他们痛不欲生,你也一样。我会活剥了他们,用爪子把他们捏碎,带着他们的骨头渣回到组织,好让大家看看,背叛我们会是什么下场。” 蓝柯龙张开嘴大声地咆哮着。“恶毒的混蛋!”他狂吼一声,嘴里喷出愤怒的火焰,“你休想动他们。我先杀了你!” 他张开双爪,对准毒蛇那优雅的脖颈冲过去。莉莉丝咧嘴一笑,猛地一仰头,狠狠撞击在他的下巴上,他嘎巴一声合上嘴巴,扑了个空。我突然反应过来,她刚才是在故意低垂脖颈诱他进攻,可惜太迟了。莉莉丝后腿半蹲,展开双翅,用整个身子压住独兽,狠狠地把他摁在地上,他的头颈猛地上抬,发出一声叫喊,然后翅膀扑腾了一下便不再动弹。 我想都没想,尖叫一声扑向毒蛇,我只想让她放开蓝柯龙。莉莉丝跨过独兽的身体,走向我,她张开嘴,露出獠牙,冲我邪恶地一笑。我咆哮着扑向她,她一闪,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又扑过去,咬住她的前腿,想咬断她的骨头让她停下来。可是她后腿一扫将我甩开,后爪狠狠划过我的嘴巴,痛得我眼泪直流。我被彻底激怒了,尖叫着扑到她身上,想要把她撕成碎片,剥她的皮吃她的肉,直到她变成一堆白骨与鳞片。 毒蛇用她那带角的脑袋顶向我的腹部和胸口,我感觉像是一辆急速行驶的大卡车一头撞了上来,要不是有胸前厚厚的鳞片阻挡,我的肋骨可能全都断了。但这还没完,我又一次被掀翻,撞在海边的沙地上,滚出好几尺远。我头晕目眩,气喘吁吁,被毒蛇利爪抓过的脚踝传来一阵刺痛。我刚咆哮着想站起来,又被她一把拖住,重重地甩了出去。那一瞬间我感觉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头撞上了一块礁石,差点晕过去。 我倒在沙地上,大口喘着气,眼前模模糊糊一片黑暗。我感觉天地还在疯狂地旋转,刚才撞上石头的部位开始剧烈疼痛起来。我想站起来,但是两脚根本不听使唤,一阵疼痛又让我再次倒了下去。 “这样就完了?”毒蛇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空灵又响亮,还带着嘲讽的意味。我在昏暗中看着这条绿龙一步步向我逼近,“这就是你全部实力了,小龙?”她用龙语轻声一哼,“看来我还是高估你了。” 我咬紧牙关,在大石头边蜷缩着身体,耷拉着尾巴,拖着翅膀。爪子划过松散的沙土,行动变得愈加困难,浑身疼痛难忍。听到毒蛇离我越来越近,我害怕地喘着气,爪子拼命地抠进沙子里。 “现在想逃?”莉莉丝发话了,“你要知道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放弃吧,小龙。让我杀了你,放心吧,会很快的。” 我躲在石头背后,听见她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真是个可怜的猎物!”她低声说道。危险越来越近了,“我太失望了。”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快要烧着了。 龙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猎物,我正想着,那个长颈从石头上方探了过来,绿龙伸出尖尖的脑袋微笑着看着我。龙永远都是捕食者。 “在这里呢,”莉莉丝出声了,“看到你了,小龙。” 我抬起头,突然朝面前的这条毒蛇喷出一口火焰。火焰伤不了我们,因为龙鳞是防火的,可是这突如其来的火还是让她受了一惊,往后退了几步。我站直身子,跳到了独石上面,猛地冲向了毒蛇的背部。 我撞到了她翅膀中央和脖颈之间的地方,将爪子刺进她的龙鳞。我紧紧抓住她,戳向她的脊骨。莉莉丝呻吟着,一边旋转一边用力挣扎,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她不放,然后狠狠地咬了下去,血腥味充斥了我整个口腔,莉莉丝发出狂怒的尖叫声。 她晃动着长颈,收起下巴,一把将我从她的背上抓下来,我在半空中悬停了一会儿,然后被狠狠地甩到地上。我刚想起身,她一只前爪摁住了我,另一只爪子锁住我的喉咙。爪子戳进我的皮肤,刺进龙鳞,传来一阵剧痛。我转过头去看着毒蛇,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笑容了。 “你真的惹急了我。”她朝我低吼。我绝望地挣扎,用爪子刨着沙子,摇晃着尾巴。一切都无济于事。她太庞大了。“别担心,亲爱的。我会速战速决的。只要撕开你的喉咙,你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收紧爪子,抵住我的喉咙,血开始流出来。我疯狂地拍打着翅膀,但是根本动弹不得。“真是遗憾,”莉莉丝调整了一下姿势,说道,“你本来是多么有潜力。现在我们只能指望丹特了。” 丹特?“等一下,”我呛了一口气,感觉脖子上的力道稍微轻了一些,“你要对丹特做什么?” 莉莉丝又笑了。“这你就别管了,小龙,”她再次扼住我的喉咙,“因为你活不了多久了。现在,为什么不乖乖地受死呢。这也是塔龙希望看到的。” 她的爪子刺穿龙鳞戳进我的脖子,我知道这一次她不会停下来了。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也希望这真如莉莉丝所说可以少些痛苦。 突然,一阵枪声在我们身后响起。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加 勒 特 “那是她的车。” 特里斯坦把卡车停在那辆熟悉的白色轿车后面,关闭了引擎。我盯着窗外,努力抑制内心的恐惧。这里除了一条空旷的马路,还有沙子和石头之外,没有其他标记。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我知道那条沿着悬崖而上,隐秘而狭窄的小路尽头是什么。独石湾,这是我和安珀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她很有可能就在海湾那边,快走。”特里斯坦跳下车,打开后座的门,他的狙击枪就在盒子里。他背上枪,等我下车后递给我一把M4卡宾步枪。我机械地接过他手中的枪,试图理清我的思绪,决定自己到底该做什么。我不能杀安珀,但也不能违抗“秩序”。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该如何抉择。 “什么计划?”我问特里斯坦。 特里斯坦往一侧的枪套里塞了一发9毫米鲁格弹,又检查了一遍枪管以确保枪已上膛。“我们先侦察一下四周,找到目标,看看她在做什么,如果有必要的话,先守住阵地等部队过来。如果她真的在这里,我猜她应该就躲在海滩上的洞穴里面。”他看了一眼我的衣服,皱起眉头,我去见安珀的时候脱掉了背心和制服,所以现在身上只有一套便装。“兄弟,你穿这一身抵挡不了龙火。如果真的开战了,你要小心。” 没等我回答,他就转过身朝悬崖走去,大步跨过岩石和沙土。我犹豫了几秒,跟上他,愈是靠近那海湾,我的内心愈加不安。 特里斯坦不屑走石墙中间那条通往沙滩的路,而是想在悬崖顶部寻找有利位置。他在悬崖边趴下来,透过夜视镜搜寻目标,而我则跪在他身后,不安地等待着,我多么希望安珀不要出现在这里。 “果然。”特里斯坦呼了一口气,我的心随之一沉。他把望远镜递给我,指着前方让我看。我从他手中拿过望远镜看向他所指的方向。 空中一轮明月将海湾照亮,能清楚地看见海边的三个身影。我心头一震,一眼就认出了安珀。跟她在一起的年轻人,就是我在克莉斯汀的派对上见到的,与她跳舞的那一个,还跟我们一起同科林那帮人大打了一架。他们在和一个苗条的女人说话,那个女人穿着跟安珀一样的黑色连体衣。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通过安珀的姿态和她那愤怒的身影推断,他们应该正在激烈地争吵。 “我们找到她了,还有她的伙伴们,”特里斯坦喃喃自语,再一次举起夜视镜盯着那三个人,“现在还都是人类。不知道她会不会做出什么有趣的举动——” 她没有。不过突然之间,那个女人飞了起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只见一条成年龙展开黑色皮革似的翅膀,她的咆哮声震动了悬崖,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该死!”特里斯坦从悬崖边跌跌撞撞地爬了回来,“好吧,有答案了,不是吗?这个女孩就是潜伏者!”我没有回答,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的场景。只见那条绿龙露出獠牙冲向安珀,男生陡然变回之前的那条蓝龙,开始向那条体形比他大很多的成年龙发动攻击。 “找到他们了!”特里斯坦对着电话焦急地喊道,“一共三个目标,在独石湾。其中一条是成年龙。我们应该原地待命,等大部队过来吗?”他顿了顿,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我的心跳得更快了。“明白。” 我又看了一眼下方的战斗。此时安珀已经变回真身,她跳到了那条成年龙的背上,不过马上被绿龙的长尾巴甩到了一边。看到她飞了出去,在沙地上翻滚,那条巨龙凶狠地扑向她,我的心跳顿了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直到那条蓝龙怒吼着冲了过去,把绿龙推到一旁,我才喘过气来。可是他们俩显然不是绿龙的对手。那条成年龙比他们的体形大得多,速度也更快,也更加凶猛。要是我现在过去,就背叛了“秩序”。可是如果我待在这里袖手旁观,安珀就会没命。 “是,长官。圣安东尼,完毕。”特里斯坦放下手机,从肩上拿下他的狙击枪,架在悬崖边上。他放低枪口,对准下方的三条龙,我的心猛地一抽。 “你要干什么?我觉得我们应该等其他士兵过来再行动。” “计划有变,”特里斯坦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和总部说了这三个目标在行动。他们让我在这些龙飞走之前,尽可能多干掉几个。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心头一紧,“这违反了规定。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对方有三个,其中一条还是成年龙。我们要全队战斗。” “别担心。”特里斯坦笑了笑,他的手指在扳机上滑动,“我可以在它们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两条小龙干掉。这是我们的任务,加勒特。不能让它们跑掉。只要干掉一个,就算胜利了。现在,闭上嘴巴,让我杀掉一条龙。” 我最后看了一眼下方的战况。那条成年龙像饿狼一样包围着另外两条龙。两条小龙蜷缩在中央,成年龙摆动着尾巴看着他们。两条小龙看起来都伤得不轻,而那条绿龙就像是在跟他们随便玩玩而已。 “别动,”特里斯坦吸了一口气,全神贯注地盯着目标,“一秒就好。”成年龙停下脚步,刚好可以让特里斯坦清楚地看到两条小龙,他笑了,“非常好。” 这时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冲上前抓住枪管,摁下枪头。与此同时,沙滩上传来一声痛苦的叫喊,我的心跟着揪了起来,以为是其中一条龙被击中了。其实是成年龙跳了起来,把小蓝龙一脚狠狠地踩进沙地里,龙的尖叫声盖过了枪声。他们并没有发现我们。 特里斯坦转身看着我,眼里燃烧着怒火,“加勒特,什么情况?”他吼道,试图从我手中夺回枪管。我紧紧握住,拒绝放手,“你疯了吗?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他一脸迷惘地看着我,好像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这是命令,”他厉声说,“我在完成我的任务,这是长官的命令。” “‘秩序’错了,”听到我这句话,他面色发白,吃惊地望着我,就好像不认识我一样。“错了,特里斯坦。龙并不都是邪恶的。一些龙只是艰难度日求个生存罢了。我们不必把他们赶尽杀绝。” “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特里斯坦瞪大眼睛,最终还是从我手里夺过了枪。他摇摇头踉跄着往后退,我全身肌肉绷紧,步步紧逼。“加勒特,你简直是开玩笑。他们会杀了你的。” “我不在乎。”我背靠悬崖而立,听见身后传来龙的咆哮和哭喊声,我正视着特里斯坦那凌厉的目光,“我不会让你杀他们的,特里斯坦。你一定要杀他们,先得过了我这关。” 他难以置信地盯了我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会放弃,但他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变得冷酷无情,眼里流露出愤怒和厌恶,然后举起了枪。 当他抬起枪管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枪口从我眼前推开。特里斯坦扔掉狙击枪,另一只手臂猛击过来,朝我的太阳穴挥了一拳。我抬起手臂抵挡他的拳头,同时抬起膝盖朝着他的腹部猛地一顶。他痛苦地叫了一声,身体往前倾去,我从他手中夺过手枪,对准他的脑袋砸过去,正好击中他耳后。特里斯坦身子向前一弓,摔倒在地,便不再动弹。 我从他身上跨过去,不敢想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两条龙还在我身后绝望地咆哮,我牢牢握住手里的M4卡宾枪,跑向沙滩。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安 珀 沙滩上传来一声枪响,莉莉丝一声惨叫,我睁开眼睛,压在我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掐着我喉咙的爪子也松开了。 我喘着气,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莉莉丝连连后退,摇着头,鲜血和火花不停地从她身侧和覆盖着厚厚鳞片的胸部飞溅出来。一个人沿着沙滩走向我们,他的枪对准莉莉丝不停地开火。是加勒特。 看到她最痛恨的敌人,毒蛇大声尖叫起来。她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向我们走过来的那个人咆哮着喷出火焰,加勒特迅速躲开。他蹲下身子,再次朝她开火,但此时莉莉丝已经在移动了。她冲向一边,然后又迅速跳到另一边,以之字形在沙滩上奔跑,动作快如闪电。士兵想要举着枪跟上她,可是她太快了,根本追不上。莉莉丝逐渐靠近那个形单影只的人,张开嘴巴想将他咬成两半。我挣扎着站起来,内心充满恐惧,我知道我不可能那么快走到他们身边,只能朝着加勒特大喊危险。 这时候,蓝柯龙从一侧飞身扑向她,猛击她的肋骨,她顿时失去了平衡。蓝柯龙旋转咆哮着站在她和加勒特之间,莉莉丝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朝他发出一声怒吼,就在这时,一阵子弹扫射过来,击中了她的犄角和胸部,其中几枪击中了要害部位,莉莉丝连连后退。 我忘记了身侧和脖子上的疼痛,再次冲向昔日的教官,跳到她的背上,爪子嵌进她的侧翼。她惨叫一声,后腿朝我的腹部猛踢了一脚,我在沙土中翻了好几个滚,喘着气再一次站了起来,准备继续战斗—— 毒蛇面对着眼前的圣乔治士兵和两条坚韧的小龙,似乎已经无心恋战,她挺身一跃飞上了天空,挥动着翅膀,卷起一阵沙土。我看着她飞走,飞到头顶时我和她目光相遇,她那绿色的眼睛带着仇恨眯了起来。 “我跟你还没完,小龙,”她用龙语警告我,“你逃不出塔龙的。你们都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 毒蛇又猛烈地拍打了几下翅膀,然后飞上崖壁,离开岩边,在海上滑翔。没过多久,这个塔龙的顶尖毒蛇杀手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长吁一声,一头栽在冰凉的沙滩上,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群大象在身上踩过,肋骨疼痛难忍,身子一侧被烧伤,差点被莉莉丝扯断的喉咙也一阵阵剧痛,浑身都是瘀青,伤口还在流血,我现在只想回家,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然后蜷缩在床上。 但是……我没法回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丹特在家里,那个抛弃我的哥哥,那个为了塔龙背弃了自己亲妹妹的人就在家里。他现在已经是组织的成员了。而我,今晚之后,已经确定无疑地变成了一条独兽。 身心俱痛的我,在沙堆中陷得更深了,希望自己在理清头绪之前可以一直埋在这凉爽的沙子里,可是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让我身子一震。蓝柯龙站了起来,他身体绷直,张开大嘴露出尖牙,眼里闪着光,走上前去。 他怒视着几尺之外的那个士兵。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加 勒 特 这是我迄今为止做过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我死定了。不论怎样,我都不可能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单枪匹马对付一条幼龙就等于自投罗网了,即使是塔龙后代中最小的龙,也一样长着尖牙和利爪,它们身手敏捷,能够喷火。你也许能杀了它们,但是它们也能轻而易举地将你撕个粉碎。 没有一整支部队的支援,只靠单打独斗去对付一条成年龙,这和自杀没什么两样,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即使身边还有两条幼龙帮忙。能活下来,我已经幸运至极了,要是没有安珀和另外一条龙,我可能早就断气了。 虽然,我知道自己也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我背叛了“秩序”,违背命令,袭击搭档,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向敌人发起进攻,导致敌人逃跑。鲁莽行事,违反军纪……可这还不是我做的最糟糕的事。如果仅此两条,我会被送上法庭,然后被送进圣乔治的监狱待上个几个月甚至几年。可是背叛的后果要严重得多。 我出手相助敌人,我加入这场战斗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救下那条之前饶我一命的红色小龙。我和他们一起对抗他们的敌人,一条更加强大的龙。尽管我也不知道那条绿龙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同类。可是我的介入救了他们的性命。 这么做值得吗? 我看了安珀一眼,她就躺在离我几尺远的沙地上,身体因呼吸而起伏着。她是安珀,不是“那条龙”。她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身份,过着正常的生活。或者说在今晚之前她曾过着正常的生活。在我们踢开门,想要杀死她之前,她曾过着正常的生活。 我的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如果时间允许,我会告诉她我很抱歉,告诉她我们错了。尽管再多的道歉都无法弥补我做过的这些事情,无法改变我杀害了那么多龙的事实和我手上沾过的鲜血。安珀一定很恨我,她恨得对。但是我不能再回到“秩序”去,再像以前那样盲目地杀害她的龙族同胞了。她让我看清一切,我不能……我不会再回到从前。 一声怒吼打破了寂静。我抬起头,看见那条蓝龙露出凶恶的獠牙怒视着我,眼里全是敌意。我紧张地绷紧肌肉,下意识地去找我的枪。当然了,它眼前的,是它最大的敌人,是圣乔治的士兵,所以它才会暴怒。刚才我是帮它们赶走了那条成年龙,可是当塔龙和“秩序”面对面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迫使自己放下枪,放在身子一侧,然后举起另一只手。“我不是来打架的。”我说。它轻蔑地哼了一声。 “废话。”它骂道,这句话从一条龙的口中蹦出来感觉真奇怪。“照你这么说,之前你也不是有意要杀我们的咯。”它又靠近了一点,眯起眼睛,仇恨地张开嘴巴,“依我所见,你来这里是因为你以为只有一条龙,你没想到会有三条。而现在你没有部队的支援,只能求我们放你走。好吧,圣乔治,这样是没用的,”这条龙哼了一声,“别指望我们会对一个要把我们赶尽杀绝的人手下留情。” 蓝龙充满杀气地靠近我,我只好举起手枪,“我不想开枪。别过来。” “我今晚已经中了你一枪了,”它回答道,一步步将我逼到悬崖边缘,眼里发出恶狠狠的光,“你要是觉得你能杀了我,尽管放马过来。” 眼看着这条龙就要扑上来。我牢牢扣住扳机—— 就在这时,安珀跳到了我们中间。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安 珀 我跃身跳到蓝柯龙面前,挡住加勒特,他停下了脚步。我低下头,咆哮着展开双翼,蹲了下来。蓝柯龙惊讶地眨了眨他金色的眼睛,然后恼怒地看着我。 “安珀,你在做什么?”他用龙语咆哮道,“他是圣乔治,小火龙。快走开,小心他在背后给你一枪。” “我知道他是谁,”我反驳他,“我不会让你杀了他的。”我两爪立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帮了我们,蓝柯龙。他帮我们赶走了毒蛇,否则我们俩早被莉莉丝杀死了。” “那又怎样!”他惊骇地注视着我,脸上写满了困惑和厌恶,“就算他帮了我们,他还是‘秩序’的人。他已经杀了一群我们的同类了!他现在不杀我们是因为看我们数量多。”我倔强地咬紧牙关,蓝柯龙开始不耐烦地咆哮,“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今晚会放我们走吧?如果之前屋里的警报没有拉响的话,我们早就被他们干掉了。你、我、那两条小龙,还有威斯——他们会把我们全都杀了。” “所以我们现在也要残忍地把他给杀了?这样的话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分别?” “该死,安珀!”他朝我怒吼,我也咧开嘴露出尖牙发出嘶嘶声,让他停下来。我不会袖手旁观,不会让蓝柯龙杀了加勒特,即便他是圣乔治。他救了我们的性命。为什么要救我们?我不明白。他知道我是龙,也知道圣乔治刚才要置我们于死地。天哪,也许他当时就在场。 可是他现在并没有朝我们开枪。他帮助我们击退了塔龙那臭名昭著的毒蛇杀手。我看向加勒特,此时站在沙滩上的他和我之前遇到的那个士兵判若两人。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们是彼此的敌人。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可是现在,我不能让蓝柯龙攻击他。今晚的战斗和流血已经太多了。我受够了。 “安珀。” 加勒特低沉冷酷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转过头,发现他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来看,他似乎没听懂两条龙咆哮着说了什么,但也许已经猜出了大概。 我想和他谈谈,但不是以这种方式,不是作为宿敌,不是以龙的身份和圣乔治说话。我平静地慢慢转过身,开始变身,我听到蓝柯龙的警告和咆哮声在身后响起。我逐渐缩小,最终变成人身跪在士兵和龙之间,加勒特往前迈了一步,蓝柯龙发出一阵嘶嘶声。 “不,”他迫切地说道,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不要变回人身,安珀,没时间了。你现在必须走。”他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悬崖,看了一眼他过来的方向,“圣乔治,我们部队的其他人正在赶过来。你快走。” 我眨了一下眼睛,蓝柯龙咒骂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我就知道,”他低吼着,凶狠地看着加勒特,“我就知道我们不能相信他。快走,小火龙。再不走,他们就要来了,又要朝我们一通狂扫了。”他转了个身,那灵活的身躯就像一只长着鳞片的大猫,从沙地一跃而起,朝洞穴飞去。我回头看着那个士兵,犹豫片刻。 “为什么?”我问他,我要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是圣乔治派你来的吗?是为了报答我?还是因为要向我们开枪而感到良心不安?” “不,”他迅速摇了摇头,“我再也不会向你们开枪了。我……”他哽咽了,一只手插进头发,抬起头看着我,灰色的眼睛里充满恐惧。“一切都结束了。”他的语气坚定,“再也没有任务,再也没有突袭和杀戮,没有死亡。我再也不会追捕你们了。” 我愣住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真的吗?” 他没有笑,眼神却变得温柔起来。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遇到你之后,我怎么还可能那么做呢?” 我感觉嗓子哽咽了,“那圣乔治怎么办?” “无所谓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听天由命的意味,“我没法再遵从他们的信仰,也不能原谅我们所做的一切。今晚来这里,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看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恐惧,但他立刻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 “安珀!”蓝柯龙的声音从沙滩尽头传来。我转过头,发现他在海边,翅膀半张着,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在他身后是一条瘦小的黑龙和一条更小的长满深棕色鳞片的雄龙。内特尔和雷米都变回了真身,睁大眼睛盯着我。“你还在等什么?快过来!” “快走,”加勒特朝另外几条龙点点头,对我说,“忘了我。我已经死了。快走吧。” “加勒特……”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叫喊,我转过身,看到一群士兵拥上悬崖间的海滩,他们一边走一边用枪疯狂地扫射。我哭喊着,加勒特转过身闭上了眼睛。 “快走,安珀!走啊!” 我咬了咬嘴唇,转过身,飞奔起来,内特尔和雷米已经起飞,飞向了高空,蓝柯龙还在原地等我。身后传来几声枪响,我开始变身,努力拍打着双翅飞向天空,蓝柯龙跟在我身边。我们冲上崖壁,几发子弹从我身边擦过,撞在石头上迸出火光,突然有个东西刺穿了我的翼尖,一阵刺痛,身子在半空中摇晃了一下。我惊恐地发出嘶嘶声,不停地拍打着翅膀,爪子慌乱地抓着岩石表面。 蓝柯龙飞过了悬崖顶部,停了下来,穿过枪林弹雨往下看。我身后的枪声还在继续,子弹在岩石上激起火光,空气里满是碎片和尘土。我咆哮了一声,再一次奋力挥动翅膀,飞上了悬崖边缘。我蹒跚着往前走,终于远离了圣乔治和他们致命的武器,然后整个身子瘫倒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 “安珀。”蓝柯龙用他那金色的眼睛盯着我,眼神里写满了担心和焦虑。我躺在地上,看见他站在月光里,龙角和翅膀显现出清晰的轮廓,月光照在他那宝蓝色的龙鳞上。也许这是一次紧张刺激的经历,抑或是又一次生死考验,但是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我更喜欢他变成真身的样子,真希望他能永远停留在现在这个模样。 “安珀,”他又叫了我一声,尾巴在泥地上扑扇着,“你受伤了吗?他们打中你了吗?”他轻轻地推了推我,“回答我啊,安珀。” “我没事。”我喘着气,挣扎着站了起来。我的右翼抽动着,刚才子弹穿过翅膜的地方有点痛,但并无大碍。我张开翅膀,扑腾了几下,确认了一下它的状况,然后又将它拢到了身后,“看起来我完好无损。” 内特尔和雷米走了过来。他们俩的脖子上各挂了一个双肩包,要不是现在情况危急,我真会笑出来。“现在怎么办?”内特尔问道,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害怕,“我们现在要去哪?”蓝柯龙从我身边走开,转身面朝着沙漠的方向。 “逃跑,”他简单地回答,“离开这里,远离圣乔治和塔龙,跑得越远越好。我们现在去找威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在内华达州找了个地方,那里很安全,我们至少可以在那里待上几个月,好决定接下来做什么,那里虽然不是最佳的地方,不过也好过没有。小火龙?”他转过身看着我,朝我挤出一个勇敢的笑容,“准备好出发了吗?” 出发。离开新月湾。想到这里我的心就揪了起来。我已经投靠了独兽,永远地离开塔龙,今后就要像犯人一样一生逃亡。尽管有蓝柯龙和我的两个同类陪伴在身边,但我还会再见到哥哥吗?还会再见到我的朋友们吗? 不,不会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普通人的生活已经结束。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就要接受这个结果。再也不能冲浪,再也不能打棒球,再也没有派对,再也不能和朋友出去玩,再也不能和男生在海上接吻,再也不会有小鹿乱撞的感觉。夏天已经结束,我知道夏天必须要结束了,而我也必须启程。 在我解决最后一件事情之后。 “还没有,”话音刚落,我就看到蓝柯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加 勒 特 她已经逃走了。 我看着安珀飞走,心也从嗓子眼落了下来。小分队一拥而上,举起枪朝远处开火。我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挪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安珀飞过沙滩,与蓝龙一起冲上天空,在崖壁翱翔,努力飞出我们的视野。看到她在天空盘旋了一阵,突然疯狂地用爪子抓着悬崖,似乎被击中了,我的心猛地一跳。可是她又振作起来,拍打着翅膀飞过悬崖顶部,最终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我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离开小镇,安珀,我在心中默默地催促着她。快跑,跑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头。 “塞巴斯蒂安!” 整个分队的人都走了过来,拖着手中的武器,聚集在沙滩上。站在这里等待龙回来没有任何意义,它们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里。队长大步走向我,浑身上下都冒着怒火。他走到我面前,把脸贴近我,眼里露出凶光,这时我才缓过神来。 “你自己解释一下。”他用低沉的声音命令道,此时剩下的士兵们都聚在一起,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愤怒和困惑。他们中的许多人我已经认识好些年了,都是和我在战场上并肩作战、一起出生入死的队友,但是现在他们的脸上都没有了往日的友善,一些人看上去迷惑不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绝大多数人都怀疑地怒视着我,因为我不应该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是我的鲁莽草率导致目标逃跑了。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真正的理由,至少现在还没有。 “士兵,我在问你话呢。”见我没有回答,队长继续说。他叫迈克尔·圣弗朗西斯,是个好人,有耐心,公平公正,很好相处。在今晚之前我跟他从没有过节。“是什么理由让你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圣弗朗西斯继续怒视着我,说道,“是什么理由让那两个敌人没有在我们到达之前把你撕成碎片?”他又朝前靠近一点,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但愤怒丝毫未减,“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那该死的原因,我可是看到,你好像在和那两个敌人交谈。”他呼出的热气冲击着我的耳膜,周围的士兵们开始窃窃私语。我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这个人。“你确实在和他们交谈,对吧,士兵?” “是的,长官。” 士兵们的窃窃私语一下子停了下来。空气中一片寂静,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塞巴斯蒂安,”圣弗朗西斯带着冰冷的语气说道,“你刚刚承认你和敌人交谈并且放走了他们。你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非常慎重地考虑,你这犯的可是要枪毙的罪!”他的话犹如一根冰冷的长矛刺进我的腹部,但我依然直视着前方,面无表情地听圣弗朗西斯继续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特里斯坦走过来。一阵寒意袭遍我全身,心里不由地紧张起来。他鼻子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太阳穴上那块巨大的紫色瘀青一直延伸到眼角。他走了过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转向了队长。 “加勒特背叛了‘秩序’,”特里斯坦大声说,意思明确,语气坚定,“他故意阻止我朝目标开枪。我试图和他理论,他却跟我说‘秩序’杀龙是错误的,说我们都错了。我想拦住他的时候,他袭击了我。” 我屏住呼吸,明白自己已经无法脱身,但我还是想知道特里斯坦到底会说出多少真相。这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鲁莽之举,外围人群的情绪也发生了转变。士兵们一个个盯着我,一些人表示难以置信,另一些则露出了遗憾、鄙视或愤怒的神情。圣弗朗西斯依旧保持冷静,面不改色地朝我昔日的搭档点了点头。 “就这些?” 特里斯坦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的,长官。” “我知道了。”圣弗朗西斯冷漠的眼神盯着我,“你还有什么要替自己辩护吗,士兵?” 没有了,说什么你都无法接受,说什么都不能减轻我的罪过,只会加深。特里斯坦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没有了,长官。”我低声说。 “卸下他的武器。”圣弗朗西斯指着离我最近的士兵命令道。他们走向前,拿走了我的M4卡宾枪。我没有动,士兵们退后一步,举起他们手中的枪瞄准我。“加勒特·沙维尔·塞巴斯蒂安,”圣弗朗西斯继续说,“我现在要以串通敌人、背叛‘秩序’的罪名逮捕你。我们会把你押回总部,到那里等待处置。” 我的视线和特里斯坦相遇,他避开了我的目光。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不能怪他。他知道我的命运将会如何,我也知道。我会被带回圣乔治分部,然后我的案子会交给由指挥官组成的陪审团进行审判,由他们对我作出裁量。一旦背叛罪名成立,我就会被押送到训练场背后一面长长的砖墙边,蒙上眼睛,一列士兵会站在离我十五英尺的地方朝我开枪。这对一个同情敌人的士兵来说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结局。 就这样吧。反正早晚都是死,即使是死在执行死刑的射击队手里,而不是像我之前想的那样死于龙口也没什么,但至少这一次,我清楚地知道我的信仰。我是因为救了别人的性命而死,而不是因为结束了他人的性命而死。 我被带走的时候,又看了悬崖顶一眼,安珀和另外几条龙就是在那里消失,进入茫茫夜色中的。他们现在应该已经飞得很远了,已经逃离了圣乔治的魔爪,至少这给了我一些安慰。我希望她能偶尔想起我,尽管我是她的敌人,尽管她永远都不会意识到我做这些事的原因——我今晚做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决定——都是因为她。 因为我爱上了一条龙。 我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我把视线从空中收回,跟着昔日的队友穿过悬崖,走进阴影中,把这个我与那条暴烈的绿眼小龙初次相遇的沙滩留在了身后。 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安 珀 我趴在一个山丘背后,看着一列士兵朝着停在巨石后面的一辆大型棕色卡车行进。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扑通扑通的声音不停地传到我耳朵里,我希望它能安静一点。我又变回了人身,仍旧穿着那件黑色连体衣,我知道以现在这个距离,那些人类士兵是不可能隔着岩石和沙堆注意到我的,但看到他们,我心里还是充满了恐惧。他们是我的敌人,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今晚之前,战争于我而言还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是一种无形的、不真实的、触碰不到的东西。 我之前真的太天真了,我再也不会这么愚蠢了。圣乔治永远不可能对我们心慈手软,他们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那么从今往后,我也会这么对他们。 除了一个人。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他走在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中间,微微垂着头,跟着大部队走在小道上。一看到他,我的心就因为渴望、悲伤和愧疚疼痛起来。为了他我想要变成人类,哪怕只是片刻也好。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短暂的时光都是那么美好,即使它们只不过是个谎言。我想起了他从莉莉丝手中救出我们的时候,脸上那种表情,那种他知道自己背叛了所有一切的表情,就跟我背叛塔龙一样。还有,他在我跟蓝柯龙和其他几条龙飞走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现在终于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忘了我。我已经死了。快走吧。 他们会杀了他。圣乔治会杀了他,因为他帮助了我们。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后果,但他依旧选择出手相救,搭救他的宿敌,然后在自己人手中死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没法再遵从他们的信仰了,也不能原谅我们所做的一切。今晚来这里,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真是难以置信!我居然跟你跑到这里来!”我的身后传来一声低吼。 我把视线从加勒特身上收回,朝着我身边的这个人咧嘴笑起来。莱利也趴在地上,他穿上了从背包里拿出来的灰色短袖和黑色牛仔裤。他没有回应我的笑容,距离圣乔治这么近,显然让他很不开心。 我在他耳边低语道:“你以前应该经常干这种事吧?” “在塔龙的时候,的确是。”莱利看了我一眼,“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做蜥蜴的时候,也不用去救一个之前还冲我开枪的圣乔治混蛋。这对我可没什么好处。” “莱利,他帮了我们,”我提醒他,“他知道帮我们的后果是什么,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圣乔治会因为这个杀了他的。” “我可不关心这个。”莱利的声音听上去冷漠无情,“他们再多杀一个也行——杀得越多越好。我答应参与这个疯狂计划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他抬起手,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脸颊,“所以我来了。冒着生命危险来了。” 引擎的轰鸣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抬头刚好看见加勒特和其他士兵一起钻进卡车,关上了身后的门。卡车的前灯闪了几下,车身驶上马路的时候抖了几抖,然后在黑暗中加速飞驰而去。 “他们要走了。”我一跃而起,迅速变回了龙身。我张开翅膀看着莱利,他慢吞吞地站起来,一副很勉强的样子。“莱利,快点!我们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掉。”他叹了口气,我露出尖牙,已经快没有耐心了。“待在这里或者跟我走,你自己决定。反正不管你跟不跟我一起,我都要把他救出来。” 他转了转眼珠子。莱利从我面前消失,变成了蓝柯龙。他那金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好吧,小火龙,你赢了。让我们开始这个自杀式任务吧。” 我展开双翅,深吸一口气,胸中充满热气和火焰。我低头看向底下的马路,张开嘴露出凶狠的笑容。圣乔治毕生都在追捕龙。那么就让我们看看当龙决定回击时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我来了,加勒特。再坚持一会儿。 伴随着一阵大风,我冲上了云霄。 尾声 丹 特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吗,希尔先生?” 我麻木地点点头。坐在桌子对面的是一个金发男子,我之前见过他一面,他现在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知道,长官。”我按照规矩,冷静而有礼貌地回答,“我想是我妹妹的事吧?” 他抿了一下嘴,“你妹妹,安珀·希尔,背叛了我们。”他的话让我的心为之一沉。我当然知道。塔龙那晚过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现在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心里依然难受。“她拒绝和莉莉丝一起回家,然后和危险的独兽离开了小镇,那条独兽以前也是塔龙的一员,名叫蓝柯龙。目前下落不明。”他顿了顿,在桌子那头试探我的反应。我屏住呼吸,一言不发地等着,等到他露出了微笑。 “安珀·希尔现在是独兽了,对塔龙而言就是叛逃者。如果她现在回到我们组织,只有死路一条。不过必要的话,老威可能会放她一马。”他那冷漠的蓝色眼睛眯了起来,打量着我,而我还在猜测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因此,丹特·希尔,我们希望由你负责把她带回来。”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