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汉帝国风云录
作者:猛子
内容简介
本书以深入历史与跳出历史的原则,描写了距今1800多年的错综复杂的历史进程和波澜壮阔的争霸战争。小说以豹子李弘以一介奴隶的身份救出鲜卑大帅,逃回大汉,由一个普通士卒开始,屡立奇功,成为将军,从而影响整个汉末历史为主要线索,多角度、多侧面、多层次地再现了东汉末年风云变幻的历史风貌和一群英雄人物改变天下命运的奋斗,揭示了历史运动的发展的规律。 李弘与朋友战友的情谊,与敌人的浴血厮杀,与几位佳人的感情纠缠,与整个大汉命运的关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扭转着整个天下的局面。 本书还在汉末的社会生活场景上颇费笔墨与心思,从宫廷到战场,从都城到乡野,从大漠到中原,力求还历史以原貌;从政坛角逐到沙场交锋,从典章礼仪到人情风俗,力求展现大汉传统文化的深厚魅力。 纵横大漠豹子谜一样的出身;白衣如雪与伊人美丽的爱情;血路绵延大汉子民艰险的回归;边疆酣战大汉北疆血铸的长城;庙堂阴谋士人与武人的矛盾;有我无敌为大汉化作铁血钢刀;屯田塞外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饮马黄河为天下重整华夏江山;驰骋江山九万里,笑傲春秋一世名。 大汉天威,有我无夷,大家一起来华丽的战吧!
番外卷【人物传记篇】 诸生传一
这个人物传记是书友血色珊瑚虫写的,他认为书中的原创人物要更丰富一点,所以写了这篇传记。书中李玮这个角色就是血色珊瑚虫书友。感谢血色珊瑚虫书友给我们带来的精彩的人物传奇。
猛子写于2月5日。
大汉帝国风云录人物传记
江南书生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19岁的李玮告别了家乡的父母,北上首都洛阳的太学求学。过了江水,马车上了通往洛阳的驰道,李玮紧锁的眉头就再也无法松开了。
这一年,是大汉中平元年(公元185年),去年的这个时候,大汉帝国遭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动乱,巨鹿人张角、张梁、张宝兄弟三人,创建太平道”,广为布施,十余年间,徒众数十万。他们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相约教众头绑黄巾,兴兵作反。席卷青、徐、幽、冀、荊、扬、兗、豫八个州,攻城略地,一时铺天盖地,有了蚁贼之称。皇上遂大赦党人,起用卢植、皇甫嵩、朱俊为将,倾全国之精锐,花了数月才扫平了叛逆,并于次年改元中平。但原本貌似强大的大汉王朝,却如同被那数十万蚁贼的亡灵诅咒一般,彻底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境地。
“想不到蚁贼的破坏竟至于斯!春耕时节,如此良田竟然无人耕种。”望着驰道两旁一望无际的荒田和稀稀拉拉的几个劳作的农民,李玮不住的摇头。身边的老管事接上话头:少爷,侬别看这里现在这样,想当年阿拉上洛阳的时候这徐州的广陵地方也是大汉数一数二的富饶地方,但经过这一乱,老百姓哪还敢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种地,伊拉老早跑到江南去咧,侬讲阿是?如今这天下哪有什么地方比阿拉吴郡太平,我都劝少爷不要去洛阳,等到明年冠礼以后就成个家。。。。。。”老管事是老家吴郡李家的老人了,看着李玮长大,故此感情非同一般,老人家有时候便不免唠叨些,李玮见话不是头,忙诺诺连声,转头装作闭目养神,口里不说,心里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读圣贤书,所为何事?还不是为了天下大治,百姓安康,但如今的天下糜烂至斯,要救国,却是如何救法,是了,定是我学问不够。希望在太学能够找到我所期望的答案吧。”
一路顺顺利利,过徐州,豫州,兖州,便进入了大汉两百年来的心脏,司州。李玮毕竟年少,烦闷的心很快被司州近畿的繁华所吸引,被一种伟大都城所引发的使命感所填充,整个人如同扯足了风帆的海船,一下子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倒是老管事越发的老神在在,悠闲的在一旁为年轻人介绍洛阳四周的名胜与典故。
扬州吴郡李家乃是耕读世家,李玮的祖父和曾祖曾举过孝廉,作过郡守,所以家资颇丰,这次除了送李玮入太学,老管事还奉李家家主之命要摸摸洛阳市场的行情,大乱初定,南北的商路也重新恢复,江南的丝绸一直是中原紧俏的商品,如果能趁此占了洛阳的一部分生意,对家族实在不无小补。所以老管事在洛阳刚刚安顿下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去市集联络相熟的商家,李玮对货殖之道却颇为不耐,于是便趁老管家忙的脚不粘地溜了出来,急不可耐的要看看这天下第一的皇城。
沿着朱雀大道慢慢的散步,李玮禁不住感慨万千,不愧是都城洛阳啊,宽阔的道路,林立的高楼,穿涌的人流,甚至还有不少高鼻深目的西域人士和结着发辫的胡人混杂其中,相比之下,一直颇为自豪的家乡吴郡俨然只是一个偏远的小城而已。真可谓是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古之人诚不我欺也。
李玮沿着街走着走着,忽然不经意被人一挤一撞,顿时跌入大路旁一个小巷之中,正茫然回转之际,却见三条大汉堵住住了前后去路。为首一人,30多岁,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面相凶恶,加上脸颊上一条长长的刀疤,直好象传说中劫道的山贼一般。李玮拱拱手,说声”借过”就想从旁穿过,被那疤面凶汉一伸手拦住了去路
“朋友,看样子你是从外地刚到洛阳吧,知道这里的规矩吗?知道我们兄弟三个是谁吗?”
“请问侬是。。。哦不对,正未请教,请问阁下是。。。。。。”
“好说了,我们兄弟三人人称洛阳三虎,北军里响当当的豪杰,想当年跟随皇甫大帅不知为大汉立下多少功劳,今日我们想去酒家喝酒却没有酒钱,看朋友你也是个读书人,应该明白道理,相烦垫借几个酒钱吧?”
李玮心说原来还真是劫道的,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还敢自认是军士,当真是胆大包天,”各位既然自称是北军,难道不怕犯了王法营规吗?”
“我呸,你这南蛮子好不识趣,既然如此,得罪了。”三人这就动手,拳脚没头没脑的往李玮身上招呼起来,可怜李大少自从娘胎里出来,四周围的人都是斯斯文文,哪见过这等阵仗,灵机一动,抱了头就往外那领头的怀里撞去,幸亏是李大少身高体壮,竟然一举奏效把那凶汉撞了个跟头,忙乘机往街外跑,却没提防后面两个强盗同伙脚下绊蒜,跌了个狗啃泥,一下子便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此时那凶汉已经爬起身来,骂骂咧咧”这穷酸南蛮力气还不小”,又往李玮身上招呼了几脚,李玮把心一横,把眼一闭,索性缩在墙角,高声呼救起来。
正在此时,只听得一把清越的男声从巷口传来”几日不见,你们这洛阳三狗越发出息了,竟然在光天化日下干起没本钱的买卖来了,你们老大没按时喂你们吗?”三个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凶徒听了顿时如同漏了气的皮球一般,忙住了手,声音也轻了许多”些许小事,怎么还惊动了陈爷的大驾。”
李玮心想难不成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怎么前门拒狼后门又来了虎,来了个更狠的?抬眼看去,只见巷口走进来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和自己一般年纪,方脸大眼,头带方巾,身穿布袍,文质彬彬,却是一个少年儒生。
那三个凶徒一看儒生走进,忙上前行礼。那个少年似乎颇为不耐,如同赶苍蝇般挥了挥手”滚,下次再让我看见做这种事情,打断你们的狗腿。”那两个跟班的连连称是,灰溜溜的走开,那个领头的似乎咽不下这口气,怪叫道:“姓陈的,你几次三番坏我们的好事,须知打狗也要看主人的,你不怕我们老大。。。。。。”
“罗嗦。”那疤面凶汉的话音未落,只见那书生猛的上前,双手一扯一送,凶汉偌大的身躯便如长了翅膀般飞出了几丈远,跌入了巷尾的草堆之中。书生拍了拍手,似乎刚做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一般,对李玮拱了拱手:“如今这洛阳的街面也不干净,倒叫兄台见笑了,在下陈好字益谦,洛阳的朋友都唤作陈大斧的便是,请问兄台高姓大名?”完全是一副读书人的做派。
李玮惊于书生的能耐,不敢怠慢,忙见礼道:“在下李玮字仲渊,刚从扬州吴郡来洛阳太学求学,刚才真是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陈好顿时喜笑颜开:“那岂不是有缘,我也是从外州入太学的诸生,如此我们还将是同窗,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如我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喝一杯,也为李兄接风。”
如此甚好,我也正有相谢之意。
于是两人过了几条街,一路相谈颇为投机,互相报了年龄,原来竟是同岁,于是便以表字相称,不久走进一处酒寮坐下,陈好在洛阳似居有时日,与店家也颇为熟悉,轻车熟路的点了几样小菜,两壶酒,熟练的为两人斟上,笑着说:这家店子虽小,酒却都是老板亲酿,正宗的秦地西凤酒,味道不俗。仲渊居于扬州,这等西北风味当是没有领略过。”李玮也不推辞,举杯就饮干满杯,直觉如刀枪入口,辣味难当,勉强咽下,腹中立刻如火烧一般,当时汗就下来了,眼泪也似要流出,一时颇为尴尬。陈好抚掌大笑:“李兄果然痛快,不过我们并非秦人,所以此酒第一次喝难免会有些不堪,不瞒仲渊,好第一次饮此酒时,说了一句‘此猫尿乎’,立马就差点得罪了几位雍凉的同窗,哈哈。”
两人推杯换盏,聊的更为热络,从洛阳风土,一直聊到家乡风光,从经史子集,一直聊到诗辞歌赋,陈好对李玮的博闻强记十分佩服,李玮也对陈好显露那一手功夫推崇不已,当谈到那三个山贼时,陈好不屑的说:“什么北军军士,只是何家的走狗而已。仗着大将军的权势欺压良善,尤其是欺负外州士子。”
“什么,他们几个竟然是大将军家的家人?”李玮惊诧道。
“其实也不算啦,只是何府家将何风的走狗而已,那个何风人称狂风客,是洛阳知名的游侠,功夫不错,人不坏,但好勇斗狠,对手下的管教很不严格,打着他的招牌在洛阳作恶的地痞着实不少。”
“那他们却似乎很怕你?”
“哈哈,那是当然,他们有几次居然欺负到咱益州诸生头上来,我看不过便出手教训了他们几次,出手重了些,所以他们见了我都怕。”陈好说着上下打量了李玮一番,“仲渊你身材高大,没想到四体不勤啊,不过也难怪,你们扬州士子多半是斯文人,打架斗殴的事情一向是不太参与的。”
惭愧啊,益谦,我虽然被家父逼着学过点拳棒,但还真从未和人动手,临到用时全不管用,以后还要靠你多指点了。”
“指点不敢当,咱可以切磋切磋。哈哈。”
两人谈着谈着,就谈到李玮在上洛途中的所见所闻了,陈好的眉头也锁了起来真的如此不堪?我原以为蚁贼覆灭后,朝廷早有了恢复之策,太学也曾讨论过多次了,怎么仍未见动作?”
李玮放低声音说唉,益谦你不是不知,如今的朝廷由十常侍把持,卖官爵,用亲信,即使有恢复之计,又如何能立刻实行?看来这大汉社稷将危。。。。。。”
陈好听到这里忽然激动起来,摆手道:“且住了,李兄如何说出这等糊涂话来,我等读书明理之人,理应思考报国之策,怎能枉谈社稷?大汉养我育我,便如我父,你如何能对我父出此不祥之言?”说完就要拂袖而去,李玮见陈好连称呼也改了,看来是动了真火,自知失言,忙把他拉住,好言相劝,好歹平息了火气。酒过三巡,便说起太学的事情来,陈好拍胸脯保证明天一早带李玮入学,并介绍了点太学的门道常识,末了拍了拍头说:瞧我这记性,明天有一场很不错的讲学,我和几个相熟的同窗都会去听,是讲治国之道,不如仲渊你也同去?”
“好啊,我也早想见识洛阳的名士风流”
“嘿嘿,讲学的却不是一般的名士,是钱塘侯朱大人哦。”陈好得意的笑道
“啊,莫非是与皇甫大人一同破蚁贼的朱俊朱大人?”李玮对朱俊久闻大名,一时激动不已。
“正是朱公伟朱大人,他也是你们扬州人哦。”
“好,我一定要去。”
两人又喝了几杯,算了酒钱,约好时间地点便依依不舍的分手。李玮回到住处,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一心想着明天要听讲学的事情,直到三更,才勉强睡去。
番外卷【人物传记篇】 诸生传二
洛阳的早晨来的特别的早,五更天,在初春的天气,太阳还只是羞涩的在地平线上露了半张小脸,这个巨大的城市各个角落的许多普通人们已经离开了暖和的被窝,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奔波。
李玮也在这个时候被陈好独特的大嗓门吵醒了,睁开了双眼,很不情愿的摸下床开门,看到的是一张因为寒冷和快速奔跑而涨红的笑脸“仲渊,原来说好辰时在朱雀大街会面,但我想想还是早点来了,快些收拾妥当,我带你一起去吃早点。”李玮依稀想起昨天确实告诉了这个家伙住所的地址,没想到他第二天就摸上门来了,还真是个热情到有点过头的人啊。
梳洗更衣后,两人走出大门,李玮立刻被早晨的寒气冻的缩了缩脖子,陈好笑道:“中原春寒料峭,与江南大是不同吧。不妨事,只要习惯就好了。我们快行几步,去前面街口与几位同窗见面。”说完拉着李玮起行。
穿过几条街,果然有三个书生摸样的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左边一人身材高大强壮,天庭饱满,长相斯文,正在说着什么,居中一人身材瘦小,长相极为俊秀,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不停的搓着手,呼着白气;右侧一人中等身材,略有微须,以一手扶腮,似乎听得颇为入神。三人见陈李二人到来,亲热的上来见礼,互相通了姓名,原来高大者姓余名鹏,字伯翰,荆州新野人,在洛阳太学中年头较久,一口标准的洛阳官话,谈吐极其文雅;俊美少年姓尹名思,字仲志同样是荆州士子,来自长沙郡;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姓唐名云,字文龙,是与陈好一样来自益州,却是巴郡的江州人士,说话较为稳重,在几诸生中隐隐为首
几个年轻人很快混熟,便相携了一同去洛阳城北用早膳,一路上谈笑风生,晨起的薄雾似乎也被年轻人的热情所驱散了。
忽然,走在最后的唐云停住脚步,轻道:“奇怪。。。。。。”众人不解回头望他,“寻常时候此处接近玄武大街,此时应当已经热闹无比,怎么今天却如此冷清?”几人一看果不其然,挺长的街道上竟然只有很少的几人走动,两旁的门户紧闭,全不象寻常早晨街道。陈好常年习武,很快反应过来,大喝道:“大家都围拢到我身边,不要走散。”只见两旁街口“呼啦”一声各涌出几十个壮汉,个个面露凶相,上前围拢,便要动手动脚。几人俱是读书人,只有陈好习武,一时也乱了方寸,却也无法突围,只好退到街心。只见从西街奔来几骑,就在包围圈外停下,包围的凶汉忙散开通道,让那几骑走到跟前。
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面色淡金,高大魁梧,虎颈燕颌,一双鹰眼扫视全场,不怒而威,虽然只是一人,但气势似乎却盖过了在场的其他几十条凶汉。
唐云却似乎全然不惧,走上前施了一礼,说道:“诸生唐云见过何风何爷,不知名满京师的狂风客大驾光临,有何见教?我兄弟几人可有效劳之处?”
四周凶汉听了立刻鼓噪起来,什么穷酸南蛮书呆子放了什么酸屁都纷纷骂了出来,唐云不为所动,只是把眼盯住何风。陈好性子急,早就沉不住气,抢骂道:“我入你先人板板,狂风客,你带这么多狗奴才,有什么道道就给老子划下来。”唐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暗暗叹气。
何风的脸上不见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一挥手,但见昨日那劫道的疤面凶汉排众而出,一脸得色,指着诸生道:“你们几个穷酸都认识本人疤面虎吧?今天我们老大亲自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都给本虎爷留下一手一脚。”
“你这条疤面狗,真是胆子一天比一天大,昨日挂的彩,今天就忘了疼?看来是本少爷昨日出手太轻了,要不要今天补上?”陈好不怒反笑。
“你。。。你别装横。。。我。。。我。。。不怕你的,今天我们老大就在这里,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是汉子的你再打我啊,你一个南蛮子,凭的什么?”
“就凭这个!”
陈好话音未落,一跃扑进,那疤面的昨天吃过亏,反应快一些,连忙后退,他身边其他几人根本还来不及有任何动作,陈好已是一脚踢出,踹得一个家伙惨叫一声,跌出好几步去;右手一捞,抓住一人,猛然一甩,甩飞近一丈的距离,才重重跌下;左手一伸,擒住一人的腕子,轻轻一送,把人推出二三步,同时反手又夺过他手中的马鞭,猛然一挥,鞭势如九天银河般落下,眨眼间又两个人被鞭子抽倒。
陈好撇下众凶,大喝一声:“狗才,哪里走。”鞭式如潜龙出水,已经卷住疤面汉的脚腕,倒拖回来,一拳击中胸口,那人便又象昨日般如大鸟般撞入街边一家铺面,人事不知。
团团包围之下,陈好竟然兔起鹘落击到倒六人,立刻技惊全场,诸生连忙喝彩,众凶的气焰也为之一消。
何风却似根本不为所动,反而露出一丝笑容,喝了一句彩:“好,不愧是洛阳闻名的益州大斧,看来我的手足几次栽在你手里也不冤枉,他们恃强凌弱,坏了我狂风客的名头,陈兄你教训的是,”说到这里,狂风客脸色突变“但是人在江湖走动全靠一张皮,你屡次辱我手足,落我面子,今日却容不得你。”
说罢从马上腾身而起,狂风般卷向陈好身前,双手交错,竟于瞬间攻出八拳,势如奔雷,陈好虽早做戒备,举手招架,但仍被狂猛的拳势逼退数步。狂风客越攻越急,力气越来越大,拳路间隐约竟渐有风雷之声,陈好虽然自幼练武,但毕竟是读书人,力气很快不继,几个回合后只有招架之功,忽然左胸空门大露绽被何风一拳轰中胸口,陈好只觉一股鲜血涌上喉头,却不退避,趁对手招式一老,错身以连环双腿踹中对手膝盖。何风一时不察,突然受创,竟然也退出数步才稳住身形,惊讶的瞪住嘴角流下一丝鲜血的陈好,陈好也不甘示弱的也回瞪他,两人对视半晌,何风忽然大笑:“好好,我狂风客打架从来有进无退,今天竟然被一个太学生当街逼退,当真是声威大损。刚才的一架打的痛快,你我的前帐就此一笔购销。”
陈好和李玮等正在诧异时,街口一个喽罗从远处狂喊,“狂老大,北部尉的骑兵来了。”
“哦,是公路那家伙来凑热闹了么?”何狂风翻身上马,转过头来对诸生说:“今日善后之事就交给我应付,你们就当没发生过这码事,太学生参与殴斗,嘿,罪责可不小。”说罢携众人拍马离去。
唐龙见众凶人走远,暗松了口气忙上前扶助摇摇欲坠的陈好,“大斧,你无大碍吧。”
“没啥,哈哈,我只是脱了力而已,那狂风客的功夫真是名不虚传,倒也算一条好汉。”
“臭小子,下次出手前先打个招呼,别老吃独食呀。”余鹏这斯文人竟也说起了粗话。
陈好白了他一眼“是你余大个子反应慢,我打眼色都打了半天了。”
“是呀,我有看到的。但我以为你在示意我们趁机开溜呢。”尹思也在一旁凑热闹,众人皆都大笑。
李玮连连苦笑,心想自生来近20年就没做过殴斗之事,到洛阳只两天竟然已经参与打了两架,而今天又是那么大的场面,看来这洛阳求学一行,还真会是一场前所未有丰富的经历呢。
经历了一番风波后,几人先陪陈好去见了大夫,验明无事,然后草草吃了早饭,便匆匆搭了载太学生的公车往建在洛阳城南开阳门外太学赶去。
此时的洛阳太学,正是极盛之时,学生人数三万余,可谓是前无古人了,太学建筑群也极其庞大凡“所造构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其讲堂长十丈、广三丈,可容数百人坐。由于诸生众多,生源也极其复杂,而师承不同,所受经书难免章句有误,更有私行贿赂太学校书机构而增添书经文字以全私文者(也就相当于假学历)。为此,今上在熹平四年诏令当代名儒蔡邕、马日磾等正定五经文字,由蔡邕以八分隶书书写刊刻于碑以相参检,碑高一丈许,广四尺,共四十六枚。“骈罗相接”,立于太学门外,以瓦屋覆之,四面栏樟,开门于南,河南郡设卒看守。
几人进了学府,便问起李玮学籍之事,李玮说道:“家祖曾任二千石的官吏,所以我是依律入学,学籍早在家乡办好,只要去太学吏舍人处验明正身即可。”众人皆大喜,都说那倒是省了很多罗嗦麻烦。
今日的讲学,在大讲堂之内,由于时间还早,几人就先在学门外观看蔡大家的书法,一时赞颂不已。李玮忽然看到门旁停了一辆马车,挡住了一处石碑,正奇怪时,尹思凑上来轻声说:“那想必是达官贵人的的家眷在观看碑文了,你看那马车就知道,虽然样子简朴,但却由两匹健壮大马来拉,旁边还有精干仆人侍侯,非富即贵啊!”李玮深以为然,禁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心想会不会就是今天主讲的钱塘侯朱大人的车马呢,正在此时,一只玉手从马车的窗内掀起帐幕,李伟好奇的仔细望去,忽然如遭雷击,一时竟呆住了。
番外卷【人物传记篇】 诸生传三
直见车内的玉手的主人露出半张俏脸,佳人大约是14,5岁的年纪,瓜子小脸吹弹可破,弯弯的眉毛如黛,眼睛大而明亮,睫毛长长的向上微翘,鼻子挺拔而小巧,红红的嘴唇轻轻的嚅动,似在轻声读着碑文,显得妩媚而娇憨,却又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风范。
李玮并不是没有见过美女,相反他的家乡,正是出所谓的“美人窝”,他在孩提时代就曾对一位比她大了6岁的美丽少女有过朦胧的暗恋,但后来少女远嫁他乡,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也就断了那份思念,但这一次见到的佳人,让李大少觉得见到了自己一生的羁绊。
李玮不知不决就走近了,只到听到了佳人的声音:“这句可混不可解呀,到底在说些什么呢,冀为不道,入自颠軨,伐鄍三门。冀之既病。则亦唯君故。。。。。。。”
李玮听的真切,朗声接道:“冀为不道,入自颠軨,伐鄍三门。冀之既病。则亦唯君故。今虢为不道,保于逆旅,以侵敝邑之南鄙。敢请假道以请罪于虢。这句出自于春秋左传的僖公二年,说的就是荀息游说虞公借道给晋国伐虢的故事。”
车中佳人似乎受了惊吓,“啊”的一声放下车幕。
“你是何人,不得对小姐无理。”旁边的精干家仆一闪身挡在了李玮身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似乎有一句不对就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
“在下太学生李玮,见这位小姐有疑,只为答惑,并无他意。”
“才叔,不妨的,多谢这位先生,筱岚受教了。”佳人隔着幕布微微一礼,那个家仆瞪了李玮一眼,赶着车远去了。
李玮意犹未尽的站在原地,依依不舍的看着远去的马车,忽然听到陈好在一旁说话:“好一段才子佳人,路边偶遇啊。”回头一看,只见四人闻声音都走了过来。陈好亲热的揽住李玮,脸色古怪。
“筱岚?难道竟是她,钱塘侯朱大人(朱俊)的掌上明珠,朱筱岚,年十四,十三岁时候就以才貌闻名于洛阳士族。”尹思在一旁娓娓道来。
“不愧是仲志,除了会摆弄木头,对洛阳各种小道消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啊。”陈好对一脸得意的尹思竖了竖大拇指,接着说“但是仲渊,人家可是天上的仙女,多少名门子弟想把她娶回家里?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诸生,虽然同在洛阳,但却是相隔千里。。。。。。啊,不好意思,我不会说话,你别在意。。。。。。”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好的话立刻让满心炙热情感的李玮冷了下来,对啊,他李仲渊算什么,新入的诸生而已,在洛阳他这样的诸生何止千万,既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没有万贯的家财,在旁人看来,也许自己这样的人对筱岚那样天之娇女就算说一句话也是亵渎,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且慢,别人如何想随他去了,但他李仲渊可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
“帝王将相宁有种乎?”李玮轻轻念着陈涉这句被看做大逆不道的话,刚开始的颓然神态尽扫,一时又意气风发了起来。这一下的变脸倒是把四个关切的朋友吓了一跳。唐云问:“仲渊你没事吧,大斧这家伙口无遮拦的,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的,我只是想通了一点事情而已,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去听讲学吧。”
朱俊的才学名满天下,但他到太学讲学却是很少见的事情,所以今天不但洛阳学界名流聚集,而且堂下太学生也聚集了近千人,喧闹的直如市集一般,但讲演一开始,却又如森林般安静了,堂上只听的朱俊悠扬的男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朱俊本为能吏,善于治理,后又曾多次统兵平定叛乱,所以所讲之学并不拘泥于五经之内,既联系儒家经典,又结合当今的时政为例,就连在座平日里口舌便给,能言善辩的大儒博士,也只听得连连点头,却无法挑出一点毛病来。
讲学完毕,朱俊起身一礼,与其他名士走进内堂休息,讲堂内的气氛又热烈起来,按照惯例,学者讲经完毕后,听者就可就今日讲学各发己见,畅所欲言,所言如恩能让在座之人心服者,则能向学者当面发问。
朱俊坐下喝了杯水,润了润嗓子,只见太学祭酒马日磾笑容满面的上前施礼,说道:“公伟大才啊,如今这一开讲,直叫我们太学诸人今后不敢复言治国之道矣。”
朱俊连忙站起还礼“翁叔(马日磾字)客气了,今日见了各位名家及许多青年俊彦,俊深感怀之,奈何岁月不饶人,只讲不到一个时辰便感不支,实在是见笑了。”
一旁的孔融大笑:“哈哈,公伟兄不到四十春秋,正当盛年啊,如何出此服老之言,一点不象当年意气风发的朱车骑(车骑将军)的风范。”
“俊带孝之身,车骑两字却不敢再提。”朱俊露出一丝苦笑,又向孔融一鞠。
“公伟过谦了,如今大汉正值用人之际,公伟之才朝中何人不知,只待孝期一过,官复原职也是理所当然的。”“说不定还能高升一步。”“此言甚是啊。”众人都把言来劝。
“哈哈,俊无官一身轻倒也自在,不过近日精力确有不济,今日见猎心喜,倒想从太学诸生中召几人为门生,一来让年轻人有些事做,二来也能帮我点忙,众位以为如何?”
“公伟兄何不早说?若是如此,只怕今日场中诸生要抢破头也。公伟兄看中哪位俊彦了?”一旁的荀攸笑道。
“呵呵,看来讲堂中大辩似有结果了。”朱俊笑而不答,手指场中。直见李玮意气风发,显然已经在舌战中压倒了众生。
“此生倒从未见过,”马日磾转头询问过太学舍人后对朱俊说,“原来是公伟老家扬州的士子,今日方才入学,公伟可是动了爱才之心?如此甚好,公达,就麻烦你把他召进来。”
对谈之后,朱俊对李玮才学十分满意,对李玮说:“可惜你刚刚入学,未能进行五经考试(汉律考过其中二经考试便可授官),入我门下只怕耽误学业。”
李玮昂然道:“老师体恤学生之情仲渊甚是感动,但我自信只要有机会,三月之内足够通五经之试。”
“好。”马日磾在一旁笑道,“通常要入学二年之后方能考五经,既然你有此志,太学也不是拘泥于陈规的地方,就许你三月。”
自此之后,李玮心无杂念,除了偶尔与几位好友交游外,一心埋首经卷,经三月,竟连过三关,擢高第为太子舍人,不久就正式拜到朱俊门下,着实在太学出了点小名,引起诸生艳羡。
朱俊自守母孝下野,一直在着力编修其师长王符的治世巨作“潜夫论”,如今李玮到来,一方面就以此书为教材教导李玮,一方面也着李玮参与修订此书。李玮似乎心无旁骛,干脆在朱俊府中住下,苦读渡日,为免去尴尬,连当日惊为天人的朱筱岚也尽量避免见面。
一日半夜,李玮埋头读书之时,忽然听得旁边有一把清脆的女声轻声唤道:“仲渊师兄!”
李玮茫然回头,只见窗拦趴着一人,可不正是自己拼命忘却,却又挥之不去,朝思暮想的筱岚吗?
“小姐。。。”
“人家叫筱岚啊,仲渊师兄。”
“筱岚。。。。。。那么晚了你有啥事体?”
“人家那么晚来,当然有事,你出来再说,难道还要人家进来和你共处一室吗?”
李玮连忙跑出去,只见筱岚赤着脚坐在庭院的水池旁,明月照池光,映衬着一双光洁无暇玉足,玉人脸上带着无邪的笑容,直好似楚歌中那美丽神秘的山鬼一般。李玮心想,这一定是自己19岁人生中见过最美丽的画面了。
“仲渊师兄,你过来坐。”妙人儿往旁边挪了点,李玮拘谨的坐下。
“侬紧张啥。”筱岚吐出好听的吴哝软语,“不知道为什么,侬虽然拜入我阿爹的门下,见我的次数也多,却都不太理睬我,是我得罪侬了吗。”
“没。。。没有,只是我好忙的,老师给我好多课业。。。。。。”李玮见少女满脸的“我不相信”的表情,也说不下去了。
“唉。”少女吐气如兰,“其实我很希望和你说说话的,我爹爹没收过几个门生,以前那几个要么年纪很大,要么就是书呆子,我好希望你和我说说我们的家乡扬州啊。”少女又叹了口气
“其实我跟你说哦,我阿爹阿妈都是会稽人,我却只是很小的时候去过那里,我生在交州,后来爹爹在交州打仗,把我和阿妈送到会稽的奶奶家,我那时还很小,只是依稀记得那是个很美丽的地方,风吹在脸上很舒服,然后就跟我阿爹上了洛阳。你家离我家乡很近的啊,你跟我说说你的家乡吧。。。。。。”
李玮深吸了一口气,便开始慢慢描述自己美丽的家乡,两颗年轻的心,在这初夏的凉风中,第一次慢慢的走近了。
日光如梭,转眼便到了八月。八月之初,在大汉朝属于围棋的季节。
汉代宫中盛行围棋。据《西京杂记》记载,每年八月四日这一天,戚夫人总要陪高祖刘邦下围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八月四日下围棋成了汉宫中的风俗,大汉皇室相信这天下棋,赢家可以终年有福,输家可能遭疾病之灾,要免除灾难,只能取一缕发丝,面朝北辰星,乞求它赐予长命百岁,给这一风俗涂上了神秘色彩。慢慢的,这种八月四日习俗就传到了士人中间。
“棋谱?”李玮无奈的从一大堆书简里抬起头来,筱岚用一双小手把他眼前的书简遮挡的严严实实。
“没错,谢明谢敛之的棋谱。”在李玮面前越来越没有大家闺秀风范的朱大小姐把手缩了回去,笑眯眯的说“他是新晋的围棋高手,已经挫败了很多洛阳的名家,在诸生中非常出名呢。”
“那为何非要他的棋谱不可?”
“人家想看么,听说他的棋风如同孙膑,韩信的用兵,又如商鞅,陈平般精于计算,通达古今的各种棋谱且自成一派,他的棋谱在洛阳已经千金难求了,不过谢敛之声称只要可以胜过他就可以把棋谱借阅十天。”
李玮用手按住了太阳穴,心里直叫苦,就我这种破棋,连大斧都胜过我良多,那不是送上门去给人家高手嘲笑么,但几月来对筱岚眷恋日深,却又不知道怎生拒绝好,“为啥不去拜托唐师兄呢,他的棋力比我高的多了。”近几个月来,由于朱俊复出在即,唐云和尹思也陆续拜入了朱俊的门下,协助处理如山般的文书卷宗。
筱岚的嘴撅了起来:“唐师兄整天板着一张脸若有所思,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除了阿爹谁还敢差遣他。小尹有空就在房间里摆弄他的木头小房子,一弄就是几个时辰,叫他都不理,所以我只能来求你了呀。”说着小嘴一撇,似乎就要哭出声来,李玮立刻一个头两个大,忙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只见朱大小姐立时破涕为笑,笑得阳光灿烂,李玮恍惚见看到她的身后似有一条狐狸尾巴摇啊摇。
第二天,李玮强压着的羞愧之心,来到了坐落在洛阳南门附近的谢明住所。谢明的住所乍一看去与普通的诸生住所并无差别,但仔细观察,发现小屋不但闹中取静,竹树成荫,窗前甚至还种了几株幽兰,足见房屋主人的不俗之处。门前挂一木板,上书三十二字:“诗人幽忆,感物则思,忘之空闲,玩弄游意,局为宪矩,棋法阴阳。道为径纬,方错列张。”每个字写的似乎都颇为随意,但放在一起,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
李玮在门前思前想后,终于下定决心,走上前去,手伸了一半,想起自己丢人的棋艺,又把手缩了回来,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然后面有人搭住了他的肩膀,说道:“好你个李仲渊,在别人房前鬼鬼祟祟,是不是想行偷盗之事?且跟我去见官!”直把李玮吓的魂飞魄散,直好似七月的日头里喝下了凉水,怀里抱着冰。
=======================================
这个人物传记是书友血色珊瑚虫写得,他认为书中的原创人物要更丰富一点,所以写了这篇传记。书中李玮这个角色就是血色珊瑚虫书友。感谢血色珊瑚虫书友给我们带来的精彩的人物传奇。
猛子写于2月5日。
番外卷【人物传记篇】 诸生传四
李玮回头一看,只见身后是一位少年儒生,身高七尺开外,相貌英俊,羽扇纶巾,面带微笑,自然流露出一种让人亲近之感。李玮连忙行礼:“兄台误会了,在下只是探访此间主人,只是与他互不相识,怕唐突了,故此犹豫了一番,却不知兄台如何认识我?”
“哈哈,李兄不必拘谨,方才之言,只是玩笑话,李兄三月通三经,而拜于钱塘侯门下,太学诸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说着儒生拿手指着自己道,“在下就是此间棋室主人,谢明谢敛之,对李兄大名,也是久仰了,来我们进屋谈。”说着就打开房门,把李玮让进屋去。小屋不大,分前后一厅二室,干净异常,摆设不多,却布置的相当幽雅,客厅的正中有一张棋桌,二人就在桌边分宾主坐下,内屋的书童忙为二人端上茶水。
两人聊了几句,互通了年岁,原来谢明比李玮还小上半岁,入太学却已有三年多,祖居荆州长沙,自幼酷爱下棋,棋力本高,入太学后又会遍京师高手,几年磨砺下来在洛阳已几无敌手。本朝士大夫嗜棋成风,就连如今的太学祭酒马日磾,大儒卢植,郑玄亦曾拜在马融门下学习棋术,故此谢明这等高手在太学名望甚高,只是李玮入学以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故此竟然直到昨日方知谢敛之之名。
“仲渊此来,有何指教啊?”
“不敢,实是为求谱而来。”
“哦?”谢明眉毛一挑,“仲渊莫非也是好棋之人?如此便是上门挑战于我了?”
“岂敢,岂敢。。。”李大少的冷汗也下来了,“只是受人所托,无法推辞而已。玮实在不擅围棋之道,即使同窗游戏,也是败多胜少,还请敛之行个方便?”
“如此说来,多半是受佳人之托吧,不妨,仲渊只管尝试一下,”谢明说着便从旁取出两盒棋子“围棋之道,最讲究心境,若是执着于胜负,那就落了下乘了。”
李玮心说你立于不败之地自然心如止水,但箭在弦上,却也只好摆开战局,开始一场强弱分明的手谈。
谢明走了几步,心中已有计较,便不再把棋局放在心上,反而开始随着棋局的发展教授李玮一些围棋之道,李玮过去一直信奉先汉贾谊之言“失礼迷风,围棋是也。”认为朝野的等级制和帝皇家的尊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礼教是治邦安民之本。而当时围棋风行,上至君王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被围棋迷住了,一下棋往往就忘了尊卑,失了“礼”。便常认为围棋是迷乱风气之物,不足取。如今听谢明之言,好象从围棋里真的可以体悟做人处事的道理,直感豁然开朗,为自己的学识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谢明摇着羽扇,边下边说:“一个好棋手要有雄才大略,有苏(秦)、张(仪)之姿,固本自广,方能使敌人恐惧。此外,要有全局观念,计划要周密,又似夏禹治水之势。否则,一孔有阙(打破缺口)坏败不振。”
“敛之所言,似乎暗含兵家之道?”
“正是,啊呀,差点忘记仲渊出自钱塘侯门下,那可是本朝的兵法大家,明可谓班门弄斧了。”谢明又下一子,接着说“在对局中,棋手要实行声东击西,应此攻彼的战术,用曹(刿)子之威,作伏设诈,实围横行;田单之奇,要厄相劫,割地取偿。在自己棋势比较孤弱时,应取守势,这样,既有过失,能量强弱,巡逻需行,保角依旁,却自补续,如此可立于不败之地。而攻守各有法则,守要坚固,攻则应前后呼应,上下联络,不能“唐突”。否则敌军将深入自方,杀子占地,自己的棋子就会处于上下离异、四面隔绝,围包不住、梗咽不畅的状态之中,这就有了全军覆没的危险了。”
棋下到此处,李玮的白棋已经毫无生机,便推盘认输,对谢明一礼道:“与君一席棋,胜读十年书,敛之以棋入兵之法,庶几可称为一家之言,实在令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呵呵,我的兵法只是纸上谈兵而已,离一家之言还有千里之遥。仲渊认为,大汉朝如今,有几人可称为兵法大家?”
“这个,本朝兵法大家,我以为当以皇甫左车骑(皇甫嵩)为最,去年征讨蚁贼时每每能以少胜多,算无遗策,直至斩三寇之首,家师也甚为推崇,如今领兵讨伐西凉边章﹑韩遂之乱,也是以皇甫为首,想必可称之为天下第一。”谢明听了微微点头,笑而不语,李玮便接着说:“接下来就是家师,家师当年曾平交州之乱,后来平定蚁贼时虽功不如左车骑,但也战功彪炳。后来更统兵两万,破张曼成,赵弘十几万贼兵,故此我以为家师可排天下第二。”
谢明摇扇笑道:“仲渊说的两位,确实是大汉首屈一指的兵法大家,另外还有卢尚书(卢植)曾多次为皇甫车骑出谋划策,也足可与二人并列。但是我听说,如今的西凉战况却对皇甫车骑极为不利啊。”
李玮大惊,英明神武的皇甫嵩莫非也有失利之时?“难道皇甫帅在西凉竟然吃了败仗,西凉韩,边二贼真的如此厉害?”
“韩遂,边章都是西凉数一数二的人物,当然极其厉害,但皇甫帅也未吃败仗,只是师老无功,始终未能歼灭叛逆主力而已。”谢明叹了一口气:“皇甫帅毕竟是士人出身,用兵讲究谋定而后动,对付愚蠢狂妄如张角者当然无往而不利,但对上狡猾如韩边者,皇甫帅缺少决一死战的决心,反而正中敌人下怀。西凉之地纵横广阔,叛贼又多为骑兵,一触即退,用廉颇守成之谋又怎能奏效呢?”
“那西凉局势将会如何?难道要换帅”
“照我看来,本来以如此战局责难皇甫帅,但是皇甫帅早年曾经得罪过中常侍赵忠,张让,估计这二阉人必定乘此机会落井下石,我看皇甫帅车骑将军之位,多半不保了。”谢明无奈的说
李玮也感到有点心灰意懒“那西凉之贼,如之奈何?现在虽然一时平静,但难保不会反复啊?到时以谁为帅,难道真要家师复出挂帅?”
“这也是一种可能,不过我苦思几日,忽然发现一个更好的人选。”谢明忽然神秘的一笑,
“西凉之贼极其狡猾,欲平定之,就需要一种壮士断腕的决心,以极大的利益诱之,使他们合兵攻击一处,然后事先悄悄布下天罗地网,前后包夹,如此才能一战而定也。”
“果然好计。”李玮也兴奋起来,“但是实行此计,领军之人,必须要精通兵法,孙子说过,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藏者,遁于九地之下。这个人不单要以奇计迷惑西凉贼兵,而且还要以雷霆之势一击成功,大汉真的有这样的将帅之才吗?”
“有,北疆黑豹。”谢明笑着说“豹子李弘。”
——————————————————————————————————
尹思最大的爱好和特长,就是摆弄木头,他生来心灵手巧,无论是房屋,桥梁,甚至是大型宫殿的模型,都可以做的极其精致。他还爱好水利,最崇拜的人就是战国两大著名的水利专家郑国和李冰。除此之外,他只剩下一个爱好,就是爱凑热闹,打听奇闻怪事。
自从师从朱俊后,空闲时间骤然减少,尹思不得不权衡利弊,放弃了爱打听的爱好,除了钻研各种书籍,就是摆弄模型,变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起来。这天下午,照例又是与唐云一起整理卷宗,门外忽然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大嗓门喊着,“文龙,仲志,快跟我来,有希奇的事情可看。”可不正是久违的陈好陈大斧。
唐云瞪了陈好一眼,有些生气的说:“益谦,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钱塘侯府是你大声喧哗的地方吗?”
陈好吐了吐舌头,毫不在乎的说:“是兄弟才告诉你们点好玩的事情,不然老憋在书斋里,你是还好,若是仲志也变成你和仲渊这样的书呆子,却怎么办好?恩?奇怪李大书呆兼情圣今天倒不在这里,难不成是去和筱岚。。。。。。”
“越说越不象话,仲渊是出去办事”唐云也知道拿这个口无遮拦的兄弟没办法,看着在旁边跃跃欲试的尹思心中泛起一丝不忍,小尹毕竟还只是个17岁的大孩子啊!“那小尹你就跟大斧去吧,今天的活儿也不太多,我一个人也应付的来,别太晚回来了。”
“好勒。”尹思如获大赦,忙跟着陈好跑出了钱塘侯府,边跑边问“大斧,有啥好玩的物事?”
“哈哈,你当了半个多月的书呆子当然不知道,这半月来太学门外来了怪人,听说是要投入太学读书。”
“那有什么奇怪的呀,太学每月招收的诸生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呀。” 尹思好奇的问
“普通人当然没什么奇怪,但那人是匈奴人。”
“匈奴人也不奇怪啊,先帝孝桓帝的时候不是就有匈奴人被派到太学求学的吗?” 尹思对太学的典故也是了如指掌,毫不奇怪。
“这里的区别就大了,这个人哪,是自己一个人从匈奴骑马跑来的,并没有任何推荐之类,而且求学的方式也奇怪,每隔几天就会到太学门口跪着,也不多说话,就是些盼望收录之类,一跪就是一天。”陈好笑着说。
两人说说笑笑,在街口搭了马车,一会儿就太学门口,只见那里果然跪着一人,引得不少路过的诸生与行人注目,并聚拢了窃窃私语。此人样子颇为可笑,身上穿了一身大汉士子最常见的布袍,头发却未束起,只是散乱的披散在肩膀,大约也是二十岁年纪,相貌倒是十分英伟。
两人在远处观望了一会儿,尹思终于耐不住极大的好奇心,上前拱手道:“在下诸生尹思,请问兄台高姓大名,为何连日来跪拜于此?”
“在下汉名刘螟,是匈奴人士,仰慕大汉文化,也曾读经书,常盼望能入洛阳太学深造。”那人汉话十分流利,未见生涩,明显是下过一番苦功。“在我族中,跪拜是最恭敬之礼,而我听说大汉是礼仪之邦,最重礼节,所以我常常跪拜于此,希望太学能收录我。”
尹思心想这匈奴人懂的还不少,却着实迂腐的可爱,你一没门路二没钱财,而且又是个外族,太学的那群大爷哪会理睬你,即使你跪破了膝盖也没用。但如此淳朴诚恳之人,却真是十分少见,尹思不禁起了结交之心。便道:“刘兄,此事我以为应当从长计议,光跪着是没用的,不如我们找处酒寮慢慢谈。”
说着把那匈奴人拉起,那匈奴人身量颇高,足有九尺,跪的久了有些站立不稳,尹思人小力薄竟搀扶不住,陈好在旁用右手微微一托,那人便觉稳如泰山,不禁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想中原果然卧虎藏龙。
三人到了路旁一家酒寮坐下,要了酒菜,那刘螟跪了一个上午,显然是饿的狠了,风卷残云般吃下三斤肉,两斤酒,看得尹,陈二人为之乍舌。待吃饱喝足,那匈奴人起身一拜谢过,便开始讲他不寻常的求学经历。
原来他本名螟翘儿,姓铁勒,是匈奴右贤王去卑之侄,母亲是鲜卑拓拔族族长之女,从小跟与族中通商的商人学习汉字和汉话,十分崇拜汉朝文化,并因此给自己起了汉名。
“刘兄,你既然是匈奴王族,为何不依旧例报匈奴中郎将,然后入洛阳求学?而要自行前来呢?”尹思奇怪的问。
刘螟俊脸一红,说道:“我叔叔很讨厌大汉文化,说那会让匈奴人失去祖上的血性,他一直认为南迁和汉化是匈奴之耻,所以我和他大吵一架,就自己牵了两匹马南下了,如今看来,我当时实在想的太简单了,如今盘缠也用尽,马也卖掉,真不知如何是好。”
陈好一听,立刻起了侠义之心,但他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往往入不敷出,朋友虽多,但在求学之事上竟然全无办法,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帮起。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尹思。
却见尹思微微一笑:“欲学习大汉文化何须入太学,我有一计,可保刘兄如愿。只是此计尚缺一人,便庶几可成?”
刘螟一双有些灰暗的大眼睛立刻发出了异彩,陈好也忙追问,“是谁?”
“李仲渊。”
=======================================
这个人物传记是书友血色珊瑚虫写得,他认为书中的原创人物要更丰富一点,所以写了这篇传记。书中李玮这个角色就是血色珊瑚虫书友。感谢血色珊瑚虫书友给我们带来的精彩的人物传奇。
猛子写于2月5日。
番外卷【人物传记篇】 诸生传五
“仲渊?”陈好一头雾水,“小尹你是读书读昏头了吗?仲渊到洛阳才半年,人脉关系一点也无,连东门和南门都搞不太清楚,他能办啥事?”
“所以说你这大斧只能用来砍树劈柴,做不得精细事情,指望你就完了。”尹思白了陈好一眼,传头向刘螟笑道:“刘兄可知这太学门面虽大,却不是那么容易进的,普通的布衣想入学已经是千难万难,甚至有人在洛阳求学数年而不得其门而入的情形,更何况刘兄的匈奴王族身份,如果被朝廷知晓,必定要知会匈奴中郎将,恐怕不能随便显露吧?如此一来,太学之事可谓难比登天。”
“那我。。。。。。”匈奴青年想到几月来的艰辛竟然成为泡影,九尺的汉子的眼里竟然有了些泪光。
“说句实在话,刘兄,你既为学习中原文化而来,又何必拘泥于一个太学生的身份。只要你肯学,又能拜得名师,苦读几载,只怕将来成就远甚于某些挂着太学生名头混日子的人。”尹思说到这里拿手一指陈好,见陈好目光不善,讪讪的把手缩了回来。“总而言之,我为刘兄计,目前最重要事情就是造一个身份在洛阳安居下来,总要想法子瞒过朝廷的耳目才好。”
尹思此话说的两人连连点头,他喝了口水,接下去说:“我看刘兄身材高大,恐武有力,想必弓马之术也必定了得,如假托为匈奴壮士加入北军的长水营那是最好,那长水营专收录鲜卑,匈奴及羌胡的武士,对身份考察也不甚严格,而且驻扎之地也只在洛阳以北十里而已。如此在洛阳安顿下来,期间若蒙刘兄不弃,就先由我们兄弟几人来指点你些经书,你不要看我年纪小,我的两位师兄唐文龙,李仲渊的学问,那可是洛阳太学里某些尸位素餐的太学博士拍马也赶不上的,刘兄以为如何?”
刘螟大喜连忙下拜要行师礼,陈,尹两人忙扶住,拉回座位重新坐下。陈好仍是有些疑惑:“小尹你这主意很好啊,但这计谋我们也能实行啊,要找仲渊做甚?”
“嘿嘿,你以为我尹思这半月来光是在钱塘侯府只是读书么?据我整日里察言观色,发现虽然我和文龙大哥虽然也拜入老师门下,但在老师眼中,分量可与仲渊大大不同。对我们,老师诚然是尽心尽力答疑解惑,悉心教导,但始终只是师生之情,但对仲渊,眼中却分明是对子侄的舔犊之情。”
“竟有此事?那又和这件事情有啥关系?”陈好继续追问。
“都说了不能指望你了。”尹思不屑的看着陈好,“这件事情其实主要就着落在我老师钱塘侯(朱俊)身上。他老人家虽然目前守孝辞官,但听说复用在即,而且以朝中如今的形势来看,官位至少不在九卿之下。而且他曾几次领军扫除叛逆,在北军中声望仅次于皇甫左车骑,由他出面说项,此事必定能成。而仲渊与老师如今关系如子侄,由他借个机会把刘兄推荐给老师,岂非顺理成章?老师本为寒门出身,最为爱才,而从不计较出身,必定愿意引荐刘兄。所以我说此计只要有仲渊一人,便庶几可成也。”
“哦,原来如此。”陈好恍然大悟“小尹你好奸诈。”
尹思笑的象个小狐狸:“嘿嘿,过奖,所以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去找仲渊了。”
“找我?”李玮直到傍晚才从谢明处回到朱府,拿棋谱给筱岚交了差,这才慢慢踱回寝室。他的心里仍然想着谢明为他推演的震撼人心的幽州大战和战争中的风云人物,豹子李弘,正出神之际,却发现尹思与陈好已经在寝室里等的很不耐烦。
两人把前因后果简单一说,便把李玮拉出了家门,到刘螟住处会面。四人坐下一谈,李玮顿时对刘螟这位好学的匈奴青年肃然起敬,起身一拜:“刘兄之行,颇有古之人之风,为求学不惜千山万水,自损尊荣,实在是我辈士子的楷模,请受玮一拜,刘兄之事,只要是玮效劳的,敢不尽力?”刘螟忙不迭的站起回礼,脸红的直似要滴血一般。
陈好拍手笑道:“就等你这句话,其实这件事情也不难做,北军之中胡人本多,又有谁会去仔细查什么来历了,你只要能安排刘兄与朱公见面,这件事情就成了。”
李玮沉吟道:“这也不难,老师常说我们四体不勤,要我们有空多习些马术之类,以后也好为大汉效力。现在秋高气爽,正是围猎季节,听筱岚说往年老师总要带同家将去西郊打猎,这不正是个机会吗?”
“这正是天助我也。”众人一起大笑。陈好去外面叫来酒菜,四人便坐下一起饮酒谈天。
谈到刘螟改胡名为汉名,李玮皱眉道“改名虽好,不过我说刘兄,你这名字虽然是汉名,但这个‘螟’字可不大对头啊?那是我们大汉的一种短命小虫子的名字,所谓‘螟蛉有子,蜾赢负之’,作为北地勇士的名字,却不太合适了。”
刘螟忙道:“啊,那正是我从诗经里看到字,与我本名同音,又有孝顺之意,我听说大汉以孝治天下,于是就取来了,原来是一种小虫?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几人忙叫李玮帮忙给取一个,李玮笑道:“那我冒犯了,我见刘兄极有好学上进之心,以后必定肯潜心钻研学问,不如就取一个‘冥’。荀子曰,无冥冥之志,无昭昭之明。这里冥字就是说的专默精诚的追求学问。我以此为意,再为刘兄起一表字做‘潜思’。刘兄以为如何?”
刘冥闻言大喜,“好,从今以后我就叫刘冥,刘潜思。”说完就扑通跪下:“李兄今日不单成全我读书之愿,还蒙赐名,今后反正还要拜托你教我学问,我铁勒螟翘儿,不,我刘冥愿从此以师事李兄。请受我一拜。”
李玮慌忙也跪下,“潜思,如此折杀我了,我们年纪相当,当以兄弟相称,如何敢为师长?刘兄如果定要如此,玮武艺弓马低微,便也愿从此以师事刘兄,刘兄以为如何?”
“好啦。”陈好笑着把两人扶起“两个人拜来拜去好有意思么,大家都是兄弟,搞那么多虚文做什么,依我说就是互相切磋,还是来一起喝酒吧,顺便讨论一下引见的细节。”众人相顾大笑,商量了一夜,终于把各种有关身份的细节敲定,各自回家不提。
九月时节,秋高气爽,洛阳城西洛水一代水草丰美,野兽极多。大汉以武立国,秋狩曾经是皇室和贵族在秋天固定的节目,武帝时曾有上万人同时出猎的盛况。东迁之后,武风渐衰,但秋风起,携鹰犬,骑马张弓,会猎洛水的达官贵人还是为数不少。
朱俊虽是士人出生,但久经战阵,今日恢复戎装打扮,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温文而雅的大儒,却恢复了往日征战沙场的将军威仪。只见他骑着西域种高头大马,在几骑家将的随同下跃马奔驰,手张大弓,箭无虚发,不久已经打了不少野鸡,野兔之类,直引得家人门生连连喝彩叫好。
李玮骑着一匹并州好马,陪着筱岚,在一个小土坡之上观看老师大发神威。筱岚今日一身白色女式猎装,紧身的衣服巧妙的勾勒出少女美妙的曲线,与平日的高贵典雅打扮想必,更增添了一种飒爽英姿,别有一番风味,如同传说中只有在极西高山上盛开的雪莲一般。
伊人巧笑盼兮,吐气如兰。李玮一时也看得呆了,一丝冷风吹过,猛然想起今日还有要紧事情。此时刘冥已在附近待命,却要想办法找个好机会让老师和他见面才好。正为难之际,忽然见朱俊策马扬鞭,已经来到跟前,大笑着说:“仲渊哪,难得出来打猎,怎么还在这里作小女儿状?快来,跟为师去射猎一番,这才是男子所谓。”李玮乘机脱身,也不管筱岚幽怨的眼神,跟着朱俊跑下土坡,往洛水下游奔驰而去。
李玮虽然武功不济,骑术却是从小锻炼,虽提不得精通,但也能骑得劣马,此时奔驰起来,直感觉心中烦闷为之一消,清新凉爽的空气把人也变的精神焕发起来,便大着胆子对朱俊道:“老师,今日到此游猎,学生却想起在洛阳时候认识的一个友人来。”
“呵呵,仲渊,我早就觉得你和仲志这两个小子这两天有些神秘,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为师?”
李玮老脸一红“不敢欺骗老师,前几日大斧替学生引见了一个壮士,他。。。。。。”话音未落,却忽然传来前方探路家将惊恐的叫声“快后退,野牛群!”
这洛水下游之处本来颇多麋鹿聚集,这麋鹿虽然奔跑飞快,性子却极温顺,遇到危险只知逃跑,是贵族士人射猎的最爱。但野牛群却是这些贵族猎手的噩梦,这些野牛以几百只群居,头生尖角,来去如风,牛群奔跑起来一往无前,即使是百人组成的阵势,亦很难抵挡的住。如避之不及,往往会赔上性命,但这些年来即使在洛水下游也已经非常少见,所以已经很少有人放在心上,想不到竟然好死不死的在今天遇上。
朱俊和李玮抬眼望去,只见几百丈外尘土飞扬,喧嚣惊天,声势如雷,竟然是上千只的野牛!其冲势简直如上千铁骑冲锋一般,直把李玮吓得呆了。朱俊却只微露惊色,马上挥手指挥诸家将道:“远近诸人,分成两队,各转左右,让开牛群。”朱家家将俱是跟随朱俊多年,不消多说,很快分成两队转向各往左右奔去。
但野牛群奔袭实在太快,转眼已入百步之内,前锋几只壮硕野牛的发红的眼睛似乎也依稀可见,众人立刻张弓射箭,奈何野牛皮厚肉粗,一般弓箭根本奈何不了它,几支羽箭如同石入大海,丝毫不能阻挡其来势,眼看就要撞入众人骑队中。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见旁边忽然飞出一骑,斜刺里叉向牛群,手里连珠似的射出弓箭,箭似极重,快若流星,隐约竟有破空之声,箭光到处,只见当头几只野立刻跌落尘埃,后面几十野牛来不及躲避,纷纷绊倒,然后被后面的同伴践踏而过。就这么一阻,电光火石之间,朱家诸人得以及时逃出生天。各自退避一旁。
只见那人仍不变向躲避,不慌不忙,继续连连发箭,射的都是牛群阵中关键之处,甚是巧妙,虽然射倒的只是十数只,但却绊倒甚多,引得牛群之中一时混乱不堪。互相践踏之下,牛群终于慢下来,大约是终于发现了危险之处,不一会儿工夫,牛群便改变方向,从那人身边奔驰而过,那人并不闪避,直似把那群野牛当作家养的一般。
众人待牛群散去,方长出了一口气,走下去看时,只见倒下的牛尸都是眼插箭支,灌脑而亡,这是何等高明的骑射之术!众人正在惊讶时,只听朱俊惊叫一声:“难道竟是匈奴秘不外传的射雕术?”他立刻向远处策马跑来那人大喝道:“且住了,你是何人!与匈奴王族有何关系?”
=======================================
这个人物传记是书友血色珊瑚虫写得,他认为书中的原创人物要更丰富一点,所以写了这篇传记。书中李玮这个角色就是血色珊瑚虫书友。感谢血色珊瑚虫书友给我们带来的精彩的人物传奇。
猛子写于2月5日。
番外卷【人物传记篇】 诸生传六
“射雕术!”李玮闻言也大惊。神色复杂的看着从远处飞马跑来的刘冥。
提起这射雕术和射雕者,在大汉朝曾经是家喻户晓。传闻极北之地有大雕,身形巨大,翅展可达丈余,重数百斤,能扑杀牛羊,携之飞行,深为北地牧人所苦。为了射杀大雕,在北海附近的匈奴部落中,便应运而生了一种极为特殊的职业——射雕者。这种射手往往力气极大,可开2石强弓,射术更是了得,传说能在于百步之外射雕双眼(大雕翎羽极坚,飞行之时,寻常弓箭往往射之不能入,只有眼是它的空门),以此闻名。后匈奴崛起,闻名海内的冒顿单于在征战四方之时也征召射雕者入伍,从此活跃在平灭东胡,南下大汉,白登围困高租等几次战争中。孝景帝时候,曾有三名射雕者独力射杀数十名大汉铁骑,皆为入眼贯脑而毙。后来其中一名被尾追而至的飞将军李广活捉,这段传奇被记录在太史公的巨作《史记》之中,匈奴射雕者之名一时名噪天下。
武帝数次北伐后,匈奴渐渐没落,后分为南北二部,互相攻杀,射雕术也随之没落,慢慢不为人所知,到了大汉中兴东迁后,北部匈奴被大汉近一步驱赶,只得往极西流浪;而南匈奴更南下与汉人杂居,开始半耕半牧,射雕术也日见凋零。射雕者极难调教,往往要自幼练习,拉破几十张强弓,射杀数百野兽才能小成,所以慢慢就成了传说中才有的技艺。
只见刘冥来到近前,抛了弓箭。滚落下马,拜倒道:“草民刘冥,见过大人,草民确实是匈奴人,祖居并州雁门,欲往洛阳投军,却并不是什么王族,刚才那几箭也只是寻常箭术,与我族传说的的射雕术相差甚远。”
朱俊捻须微笑,不置可否,转头对围拢来的家将说:“大伙三人一组,散开了去勘察那野牛群的动向,无我号令,不要入这里百步之内,仲渊留下。”
众人依令散开,朱俊见李玮一个劲的对刘冥使眼色,心中便已经猜到了七分。望着刘冥说:“若是寻常人,也就被你瞒过了,却瞒不得我。我曾与皇甫车骑交好,听他谈及少时之事,他出身西凉,其父也是名将,极好弓术,曾礼聘匈奴射手入府教导子弟骑射,便曾问过射雕者与射雕术之事,据那射手所说,射雕术所耗过大,故此在民间已无流传,只在匈奴王族内代代相传而已。”说到此处,他一指地上的牛尸,“刘壮士能在百步之外箭箭中牛双眼,这种技艺若不是射雕术,那倒要怪我孤陋寡闻了。我知道你与仲渊必定相识,若真有难言之隐不方便讲,也不会逼问于你。承蒙刚才相救之情,如果有朱某之力能效劳的地方,必不推脱。”
刘冥听了十分感动,起身一礼:“我也不愿欺瞒长者,我匈奴名叫铁勒螟翘儿,是匈奴右贤王之侄,射雕术正是我支一脉单传。”说完刘冥便把自己如何仰慕大汉文化,如何到太学求学,如何被尹思点化,又如何与三人定计与朱俊相见之事前后托盘而出。“刚才之事只是恰逢其会,如今既然谋划已被朱大人识破,就此两厢抵消,我也不敢厚颜再叫朱大人引荐。”
朱俊闻言大笑,下马拍了拍刘冥肩膀:“潜思看来是把我当成那些腐儒一般了。不要说你救我一行在先,只冲你的刻苦求学之心,足见我道不孤,朱某也断不能置身事外。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你既然与仲渊,仲志兄弟相称,若不嫌弃,也叫朱某人一声老师便是。”
刘冥喜出望外,连忙行拜师之礼。三人席地谈笑一番,不久探察牛群的家将,和其他仆从门人纷纷到来,收拾了满地野牛,众人满载而归。从此刘冥便在朱府住下,由朱俊亲自传经,唐云李玮在一旁协助,进境颇大。
九月底,历时大半年的西凉之战终于无疾而终,十月初,皇甫嵩带领北军回到洛阳,面见皇帝。张让,赵忠果然如谢明先前所言,乘机发难,纠集一帮亲信弹劾皇甫嵩连战无功,所费甚多。皇帝勃然大怒,认为皇甫嵩年老无用,没收了他的左车骑将军印绶,削户六千,改封都乡侯,二千户(皇甫嵩原来是槐里侯,食槐里﹑美阳两县,合八千户)。可怜为大汉立下赫赫战功,算无遗策,被百姓称颂为“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的皇甫嵩,竟然在未尝一败的情况下被莫名其妙的去官贬黜。
从此之后,朝中忠良人人自危,或是明哲保身,或是投靠大将军何进门下,大汉朝政于是日见混暗,而阉人一党就更加肆无忌惮。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河北黄巾余孽以张角之徒张牛角为首,纠集十几万人,于几个月间席卷冀州,当地郡国兵猝不及防,各自为战,被张牛角各个击破。不久,更传来冀州牧郭典在孤鸿岭被张牛角斩首的消息,朝野震惊,朝堂上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论,一方认为应该快速调动北军过河镇压,乘贼兵集中在冀州之时,迅速剿灭;另一方认为北军刚从西凉战场返回,十分疲劳,应当略作休整,暂时观望。双方日日在朝堂上争论不休,开始时候还据理力争,到后来就转变成了互相攻击的骂战。皇上被吵的头疼,干脆取平衡之策,一边着幽州边军南下救援,一边要北军加快休整,随时准备出击。
朝堂之上的决策和河北越来越严峻的形势很快影响到了普通洛阳民众的生活。北军此次赴西凉平叛损失不小,回到洛阳北郊驻地后便立即开始征招新兵。一时间洛阳的清白人家子弟纷纷投军,城西的军械作坊的火焰也整夜不熄,整个都市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战争机器。坊间到处充斥着河北战事的消息,有真有假,多半是人云亦云,有些更是被夸张到可笑的地步。
洛阳城北,钱塘侯府。
尹思风风火火的闯进李玮的寝室,把正在一张河北地图前沉思的李玮和谢明吓了一跳。
“仲志,你做啥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
“仲渊,啊,敛之兄也在。你。。。。。。你们不知道,大斧说男儿。。。当持长戈保家卫国,于是便去北军投军了。”尹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那不错啊,他老是不肯专心于经书,武艺又好,从军不是正合他意?”
“问题就出在这里,”尹思终于回过气来,“要入北军,先要考弓马之术,否则只能入一般的步军部曲,而不能入骑兵。大斧武艺高强,眼界自然很高,而他偏偏不太会射箭。但今天也太邪门了,他射出十箭倒有九箭脱靶,最后一箭还差点把旁边的校点官给射了,人家当然不肯招他。你也知道大斧的脾气,当场就和那群人翻了脸,说他们以前打架输给自己所以故意刁难,在弓箭上做了手脚公报私仇,于是就动起手来了。”
“啊?!”李玮和谢明想不到陈好竟然如此大胆,大汉最重军规,若是战时,冲撞军营可是死罪,急忙追问道:“那后来呢?”
“那群北军拳脚功夫比大斧差远了,马上被打倒一片,后来北军就掏了家伙,不料被大斧夺了一面军旗,把当场的几十人全部打的站不起来,还好没出了人命。”尹思心有余忌的说,“人家北军岂是浪得虚名的,能容你一个人撒野?后来骑都尉徐荣到场,带几个亲卫一齐动手,几合便把大斧捆了,现在正关在平县大营中呢。仲渊,快想办法救他。”
李玮忙安慰尹思:“你先别急,去找潜思了没有?”刘冥自北军班师后,得朱俊推荐,顺利进入北军的长水宣曲胡骑营。由于朱俊面子大,再加上刘冥本身骑射功夫出众,是以一从军就当上了都伯。
“恩,一知道大斧出事,文龙大哥就去找潜思了。不过他刚入北军,人头又不熟,地位又不高,又能出的了多大力气呢?”尹思急的都要哭出来了。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我马上去见老师。”李玮说着对谢明一拱手,“敛之兄,此事。。。。。。”
谢明摆手止住下文“哈哈,仲渊不消多说,自家兄弟的事我自然责无旁贷,我和洛阳几户豪门关系都不错,这便去走动打探一下。”说完便告辞离去。
李玮忙拉了尹思去见朱俊,朱俊听了也直摇头:“益谦这孩子真是糊涂,此事轻则杖责,如果那校尉铁面无私,就是判个流放三千里也是可能的。”
李玮连忙跪下,“老师,学生到洛阳第一天就被大斧救了,其后也多得他的关照,互相视如兄弟一般。他本是个慷慨豪侠之人,虽不拘小节,却也并不卤莽,怎么会随便做出扰乱军营之事?此事定另有蹊跷,还请老师加以援手,还大斧一个清白。”
“罢了,这孩子平日里风评确实不错,我就走一趟吧,看看北军的老伙计们给不给我这个面子。”朱俊长叹一声,摆了摆手,“仲渊与我同去,仲志留在府中,若文龙回来,也叫他不要乱跑,这事情不是你等可以解决的。”尹思虽然心急火燎,但也只能答应了。
两人正要要走出朱府大门,忽然从门外走来一人,只见此人身高八尺,相貌英伟,不到三十岁年纪,面白无须,见了朱俊,纳头便拜“老师,一年不见,想煞学生了。”
朱俊见了那人立刻大喜:“怎么是你,什么时候到洛阳的?仲渊,快来拜见师兄。”李玮正要上前行礼,却发现这个人自己竟也认识,而且颇有渊源,一段尘封已久的感情也就此涌上心头。
此时,洛阳东北的一处酒楼二楼雅座。
“哦?就这样?那个陈大斧就被徐荣捉了?”狂风客何风端着酒杯,大马金刀的独自坐在酒桌旁,听着手下说着陈好被捉的经过。
“是,”那个手下赫然就是久违了的疤面虎,此时正笑得得意非凡,如同一只大花猫一般“那个陈好如此嚣张,上次竟然敢当街和老大动手。可这次就算他武功再高,也非要吃点苦头了。”
“我说阿虎,自从我到了洛阳,你跟了我有三年多了吧。”何风晃动着手里的酒杯,看着杯中来自西域的葡萄酒那妖艳的颜色,似乎未饮先醉。
“是啊,老大,有四年了,多亏您的提携才有我的今天。”疤面虎讨好的说
“四年?这么快?倒不觉得啊。”何风笑了笑,终于把目光从杯中物移到眼前的手下身上,
“我觉得陈大斧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最近你的胆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大了。”
番外卷【人物传记篇】 诸生传七
“老师,我此来是受张太尉征召,入北军参议军事,昨天刚到。仲渊?你这小子竟然也拜入老师门下,哈哈,好。”来人亲昵的拍着李玮的肩膀,脸露微笑,透出一丝大哥对小兄弟的疼爱,“恩,两年不见,你越来越有儒生样子了。我和你吴姐也是前几个月才知道你也上了洛阳,你吴姐和叔平(吴景)也常念叨着你,本来是要随我一同上洛来看你,不料上个月她又有了喜,为免动了胎气,我就独自北上了。想不到如今我们竟然是同门了,快来叫一声师兄听听。”
“仲渊见过文台师兄。”李玮忙向那人行礼,心情也越来越复杂。
那人姓孙名坚,字文台,是一个在扬州吴郡,乃至在整个大汉闻名遐迩的英雄人物,少时就曾独力击毙海贼,后来引数千当地少年从军击黄巾,与朱俊配合征讨颖川,汝南地方的贼兵,全力奋击,所向无前,勇猛无匹,遂有“江东之虎”的称号,是所有江东少年心目中的偶像,李玮当然也不例外。但孙坚当年强娶吴姐的行为,给当时幼年的李玮造成的心灵创伤,却也被他深深的埋藏在心里,虽然事隔多年,但每每想起,心中去总有一些芥蒂。
然而此时却不是翻旧帐的时候,李玮立刻简单的把陈好事情的前后说给孙坚听,孙坚略一沉吟道:“当年我从军,与老师共同讨伐蚁贼时,在北军中倒也有点人脉,但经年未见,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知道那些老朋友还在不在。”
朱俊忽然想起一事:“文台,你不是与北军校尉鲍信交好吗,目前他正掌管着平县大营,你不妨和我一同去找他说说情,看能否从轻发落。”
“不错,义忠那人圆滑的很,又好面子,如果我和老师同去的话,多半就不敢为难那个诸生。”孙坚转头对李玮说,“仲渊你就不要去了,这件事有我和老师去办便可,你就在府中等消息吧。”李玮诺诺连声,两人也不多话,出门上了马,急往平县大营跑去。
李,尹只得在府中中等待消息。不久唐云回来,只见他脸色铁青,两人上前一问,果然如尹思所想,刘冥有心无力,就连陈好的面也见不到。三人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中团团乱转,却毫无办法。直等了两,三个时辰,到了掌灯时分,朱俊等人仍未回来,尹思忽然大叫:“我不等了,坐在这里毫无作为,我要去打探消息。”说完一阵风的冲出门去,李玮本要阻止,只见唐云一摆手:“让他去吧,小尹和大斧最为亲近,要他一直在这里干等确实为难了他。”两人相视苦笑,只得各捧了一堆书卷来看,排遣心中的焦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尹思在外面大喊道:“文龙大哥,仲渊快出来帮忙,大斧回来了。”
两人忙丢了书,跑到屋外,之见尹思和谢明一左一右扶着,刘冥背着陈好,快步往这里走来。
李玮上前一看,之见陈好的股间隐约有些血迹,背后衣裳破烂不堪,神色间也没了往日的飞扬潇洒,略有些委靡不振,急问道:“竟挨了打么?伤势如何。”
陈好勉强一笑,却掩饰不住痛楚之色:“三十军杖,只是伤了点皮肉而已,格老子的,这次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众人忙把他扶到房中卧下,唐云略通些医术,便让尹思帮忙一起为陈好处理伤口。李玮把刘,谢二人送出门外,疑惑的问道:“大斧这件事听来似乎非常严重,怎么只责了三十军杖?”
“初时是十分严重,听同僚说,校尉大人十分生气,原来已经要通知河南尹和太学,直接要把大斧兄弟流放了了事,后来被老师和文台师兄劝住。”刘冥仍然心有余忌,“后来大将军府上也来了一个什么人,说了一会儿,校尉大人就改判了军杖三十,具体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谢明在旁边接下去说:“我听说大斧之事,原来另有隐情。洛阳城中有个破落户叫疤面虎的,似乎跟大斧有些过节,他买通了几个北军中人,在校场的弓箭上做了手脚,使大斧屡屡不中,后来又挑动在场北军对他动手,这才会弄到后来不可收拾的局面。”
“哦?竟有此事?那人我倒也认识,是狂风客何风的手下,那后来怎么查出来的?”
“听说是狂风客亲自把那个手下缚了,送到辕门,对鲍校尉说明真相,这才从轻发落了大斧,此人真乃义士也。”
李玮和刘冥也啧啧称奇,都想不到何风竟有如此气量。真是应了一句俗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陈好逃过此劫,自己检讨了以前所作所为,从此专心向学,不再惹是生非,后来也通了两经,也拜入朱俊门下,而这些都是后话,这里略过不提。
送走两人,李玮如释重负,独自走入花园坐下,举头望着明月,白天与孙坚见面时说的话又浮上心头,“她又有喜了。”李玮自言自语着,“这是第三个了吧,小策今年已经十岁,吴姐嫁作人妇,竟然已有十一年了。她当时就有些心口疼的毛病,每到秋风起时就会痛楚不已,如今又怀了身子,不知道如何了,想来不碍事,还有阿景在身边照顾。。。。。。”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一双冰凉的小手从后面蒙上了他的眼睛,接着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你~猜~我~是~谁?”
李玮一把握住了小手:“岚,别闹了哟。”“讨厌,侬能不能稍微配合一下我,说个别的谁,一下子就说出来了,好没意思。”朱大小姐偷袭不成,只得跑到身前来,撅起了小嘴。
李玮心想除了你也没别人了,嘴里却说:“冤枉啊,这怪不得小生,谁叫岚大人的风华绝代,人虽未到,但香风早在几丈外已飘入小生之鼻了,世间又哪有第二人呢?”
见心上人夸奖,筱岚显然颇为受用,“哼”了一声在李玮面前坐下,双手托腮“我刚才去看大斧了,后来见侬一个人往这里走就跟到这里,侬一个人在这里嘀咕啥事体?我可隐约听到了不少,什么第三个,十岁,人妇的,还不速速招来。”
李玮本不欲说,但在朱大小姐的缠功下很快投降,只好把这段自己也差不多忘记的陈年旧事说了出来。
大约十二年前,李玮八岁,本应是寻常孩童玩闹的年纪,却已经开始读经史子集。吴郡李家可称为书香门第,家中男子到了六岁便要进学启蒙,资质高者就会专门请当地儒生讲经,是以族中学成出仕者很多,李玮祖父曾任国相和郡守,在当地颇有点声名。李玮的父亲见李玮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里读书,似乎有点书呆子的趋势,颇有点为他的未来担心,便把好友的儿子吴景接来,与李玮做伴。两个小孩的年纪相差不大,很快就玩到了一起。正所谓物极必反,吴,李二人似乎要把之前失去的顽童时光一举夺回一般,上树下河,掏洞揭瓦,摸鱼捕蝉无所不为,李家的家长被两个新晋的调皮鬼搞的头疼不已,便把吴景的姐姐吴莹也接了来,由她来照看两个顽童。
吴莹年方14,却是天生的贤淑温柔的性子,也不用什么手段,便把两个沉溺于玩乐的孩童给收服了。两人虽然不时的还会闯点小祸,但只要被吴莹温柔嗔怪的眼神一触,就会规矩下来。
有一天,李玮和吴景合伙把老师的竹简当废柴烧了,被老师责罚,吴景受罚也就算了,李玮的自尊心却极强,一气之下便跑上了后山躲了起来。待到家人发现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家人立刻满山的寻找,但李玮也颇为硬气,忍着饥渴就是不理家人的叫唤。找了几个时辰,家人寻觅不着,就停止了搜索下山,想等明天报官再搜寻。李玮毕竟幼小,加之饥寒交迫,便独自在躲藏之处抽泣起来,忽然隐约听到一把几乎喊到嘶哑的女音不断的传来:“阿玮~阿玮~阿玮~阿玮~”李玮忙跑出去一看,可不正是他的吴姐吗。只见她独自一人执着火把,显然已经找寻了好几个时辰,鹅蛋般的脸上不单有风尘之色,而且还有几行泪痕。看到李玮站在那里犹豫不决,她忙上前来一把揽进怀里,一边哭,一边低声数落:“侬这个小坏蛋,不许再这样了,侬这样怎么不叫人伤透心,侬再这样,姐就不疼侬了。。。。。。”
从这件事后,也许是为了不让吴莹再伤心,李玮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整日里读书写字,但对吴莹的眷恋更深,常常粘在她身边,吴莹也不以为意,常常一边为两个孩子读故事,一边为他们缝补衣服。有一天,她帮李玮量身做衣,飘逸的秀发轻拂着李玮的脸蛋,痒痒的,很舒服,
李大少这时候也不知道搭错了哪一根经,忽然冒出一句:“吴姐,等我长大了,侬嫁给我好不好,这样我和侬,还有阿景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吴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好啊,小坏蛋,姐姐以后就嫁给侬,不过要等侬长大,姐姐就老了。”“不会的,不会的,我们说好了哟。”
不久,吴景过了十岁生日,按家规要到钱塘本家去读书,吴莹本来也要同去钱塘居住,但经不住李玮的苦苦哀求,就答应安顿好弟弟就回来陪他。临上车前,吴莹拉着李玮嘱咐着一些类似要他乖乖听话之类闲话,末了拿出做了一半的新衣说:“这件衣裳还没做好,我拿到那里继续做,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可以送侬穿了。”
吴家姐弟走后,李玮天天等待伊人归来,苦苦等来的却是一条青天霹雳的消息,吴郡豪杰孙坚见了吴莹相貌,惊为天人,就带了一帮兄弟上吴家提亲。吴家人嫌孙坚粗鄙不文,轻慢狡猾,本来想要拒绝。但吴莹对吴家长辈说:“为什么要为一个女子给家门带来祸事呢?如果嫁过去以后他对我不好,那就是我的命啊。”于是亲自出门答应了亲事,不久就过了门。成婚后不久,吴莹托人把一封书信和做好的衣服带给李玮,信中写道:“姻缘天定,实无可奈何也,望弟努力向学,勿复以妾为念。”李玮捧着衣服和书信大哭,从此整日埋首经卷十年,也再没有什么男女情爱的经历。
筱岚睁着大眼睛,似乎已经听得入迷了,见李玮收了话头,用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坏蛋,我看你不但是小坏蛋,还是小色鬼,十岁还没到就懂得男女情爱之事了?”说完脸上也是一红。
李玮摇头苦笑:“其实我也不太明白,现在想来那时还是一种亲情的感情为主,并没有什么情爱的成分。原来我一直以为姐姐是被恶少抢亲,所以一直颇为气愤。后来我也见了文台师兄,也知道了他实在是一个人中豪杰,胜我百倍,对吴姐也很好。婚后也改了以前的恶习,专心读书,名声也越来越好,吴姐嫁他,实在是嫁对了。”
“你这人呀,读了那么多书,人反而越来越想不开了,既然人家孙师兄夫妇那么幸福,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你却到如今还在胡思乱想的,我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这人真是讨厌!”筱岚说着说着忽然来了无名火,撇过头去不看李玮。
“筱岚。”李玮一把握过了朱筱岚的小手,她抽了几下没抽开,也就只好由着他,“我的心意,你还不了解吗,其实我今天有些落寞,并不是为了这段说不清的童年往事,而是为了我俩的将来呀。”
“哼,我和你有何将来了,你休要胡说。”筱岚把头转了回来看着李玮。
“当然有了,筱岚,我是非你不娶的。”
“啊呀,你忽然间说什么疯话,你,你,我。。。。。。”筱岚听了此言,脸立刻红了半边
“我是非你不娶,但现在还不行。”李玮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为啥现在还不行。。。。。。”朱大小姐一急就被套出话来,醒悟过来后立刻连另一半脸也红了,忙低了头不说话,两只小手搅到了一起。
“我算是什么人,我马上就要二十岁,到现在还只是个太子舍人而已,至今仍无权无势。而反观文台师兄,不但名动海内,而且年纪轻轻已经是别部司马,想来不久要升为校尉,甚至是将军,博个封妻荫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李玮拿手一指自己,“我从与他见面之后就一直在想,我不能一直象现在这样,荫蔽在老师的羽翼下,总要自己出去闯一番事业,否则你叫我将来如何迎娶你?即使你不在意和我去吴郡过普通百姓的日子,我自己也决不能忍受。”
“仲渊,我不介意的,我真的不介意,”筱岚猛的投入了例玮的怀里,低声说道:“但我知道,你的志向决不是在这洛阳城,或是在吴郡做一个小吏终老,所以我不会阻拦你,我会等你。”
李玮听到我会等你这四个字,直感觉无法言寓的幸福刹那间充斥了整个胸怀,便把怀里的佳人又抱紧了些。只听得怀里人儿如蚊般的声音:“那你打算去哪里呢。”
李玮豪情万丈地说:“凉州,我要去西凉。”
番外卷【人物传记篇】 诸生传八
“你要去凉州?”朱俊微微一愕,不置可否的问道,“兵荒马乱的,你去那里做什么?”
李玮胸有成竹的说:“凉州连接西域,三辅与益州,为天下要冲之地。西凉若平,则保西域畅通,而司,益皆安;西凉若乱,则非但西域不保,司,益亦危矣。司隶乃天下最为膏腴之地,而益州更是高祖龙兴之地,有天府之称,此二地如若不保,则大汉天下不保,足可见西凉之重要。这几个月来,学生随老师读《潜夫论》,深感其中奥妙,尤其是其中救边,实边,和边论三论,学生以为实在是如今稳定西凉的上上之策。”李玮见朱俊微微点头赞许,便接下去说,“学生大受启发,但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学生打算入西凉为一小吏,实地探察一番,为将来平定凉州做一铺路石,望老师成全。”说完便慨然下拜。
朱俊大喜过望,上前扶起李玮,笑道:“好,仲渊,不枉我一番教诲,男儿确应志在四方,你有此志,为师大感欣慰。不过凉州此时局势错综复杂,非常危险,我想你还是跟随你孙师兄从军入凉参议军事,较为妥当?”
“谢老师关心,但行军打仗决非学生所长,如此岂非叫北军白养活一个闲人?”李玮连连摇头,“何况如果从军,便无法深入凉州民间,很多情形就无法亲身体会,这样学生入凉的意义就大失了。学生还是愿意做一小吏。”
“那就如你所言,但如今潜夫论还剩少许就可校订完成,我想等全部完成之后由你带入凉州,替我交给我老师之子王剪,也算不负故人之托。”朱俊笑着说,“你也不要太着急了,就在洛阳过个年,等过了年再入凉,如何?”
“是,学生全凭老师安排。”李玮虽然嘴上说的慷慨,其实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在洛阳的这些好兄弟,好朋友。而最放不下的,还是筱岚,如今能多相处些时日,还是感觉有一些窃喜。
众人得知李玮,赞赏之余又都十分不舍,于是在接下去的日子,除了专心读书外,更是增加了相聚的次数。众人相携游览洛阳四周的名胜,登高望远,指点江山,欢乐不知时日过。
大汉中平二年(公元186年),正月十六,洛阳北门外,一行人为将要入凉的李玮送行。
筱岚昨晚哭了一夜,到了五更天才睡下,终于没有一起来送行,谢明不知道去赴了个什么约会,也没有到场。李玮一一向众人话别,朱俊拍拍李玮的肩膀:“仲渊啊,去了凉州好好干,你的上司汉阳太守傅燮傅南容虽然在官场上人见人畏,但为人很正派,你只要不要贪赃枉法,或者尸位素餐,倒也不用去怕他。到了安定郡王剪王师伯府上,你也可以向他多请教一些《潜夫论》的要义,虽然他为人淡漠清高了点,但学问还是高的。记得多写信回来。”
李玮谢过朱俊,别过众人,便登车上路。乘在车上,恋恋不舍的看着洛阳那巍峨的城门。在洛阳只十个月,经历的事情,认识的人却几乎比过去的十九年都要多,而且还拥有了一份羁绊一生的感情。洛阳啊,这梦中的王城,我何时才能重新回到你的怀抱。“啊!”李玮猛的发现,在洛阳的城楼上,有一个白色的窈窕身影,拼命的挥手,似乎也在喊着什么。李玮的眼眶湿润了,筱岚啊,即使西凉是刀山火海,前面有千军万马,我也要回洛阳迎娶你,天下谁能挡我!
车走的很快,不多时,巨大的洛阳城已经成了远处的一个小黑点,李玮拿起一卷竹简,刚想用读书打发一点时间,却听到车外传来“停车,停车”的喊声,李玮往车外看去,只见谢明骑着马从后赶来,忙叫车夫停车。谢明跑上前来,也不多话,吩咐车夫把自己的马也套上车,把身上背的包袱和宝剑往车里一甩,人也麻利的跳上了车,掸掸衣服上的灰尘,正襟危坐,也不顾李玮愕然的表情,就吩咐车夫起行。
“敛之,你想干嘛?来送我也不用带包袱吧。”李玮奇道,
谢明:“呵呵,不错,我自然是来送你,不过是要把你送到西凉,所以当然要准备些行头。”
李玮突然发现自己这个貌似儒雅的朋友其实内里也是个难以常理度之的家伙,只好苦笑道:“那还真是有劳敛之。”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谢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羽扇摇了起来,“我也早就想去西凉游历,此去正好如愿,路上还能和仲渊为伴,岂不是一举两得?”
有了谢明同行,两人一路上或是手谈,或是观赏山川地貌,或是争论经史,倒也真是非常愉快。司隶,是大汉最为发达的地区,从京城洛阳到西都长安,途经河南尹,弘农郡,京兆尹三郡,都是人口密集之地。驰道两旁往往十几里就有市集村落,道上的行人车马熙熙攘攘,经过岔道时还常有阻塞,往往只能停车等候,有不少小商贩便在驰道旁摆开摊子叫卖,吸引来往过客。虽然还只是初春,满目仍有些冬日的萧瑟之色,但已可看到春耕的农人三五成群的在田间劳作,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谢明摇着羽扇,感慨道:“大汉,也就司隶这千里之地,有点天朝气象。”
“若是连这三辅之地都乱了,那大汉还有百姓安身之所吗?”李玮笑道,“自大汉立国起,司隶就居天下之中,得河,渭水(黄河与渭河)之利,踞虎牢,潼关之险,百姓安居,沃土千里,万商云集。但古语有云,三辅平则天下定,然而天下一乱,三辅必先受兵。”
谢明手指西方,“仲渊你说的对,现在祸从西来,如果年内不能平定韩边二贼,使之侵入左扶风,左冯翎而二郡,威胁长安的话,这富饶安乐的司州之地,就将不复存在了。”
“正是如此,但我看如今河北蚁贼已平,想来不久朝廷就可举全国精锐来扑灭凉州之贼了。”李玮乐观的说。
谢明听了叹了口气:“仲渊,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凉州为何屡平不定?虽然其中缘由很多,但最主要的仍是羌族之祸,本朝几位名将大儒治凉,不管是杀戮还是安抚,几乎什么方法都用过了。但羌族仍是桀骜不逊,这次西凉又有汉人士子和豪强加入叛乱,形式更为复杂。只怕光靠朝廷之力,已经是有心无力了,除非。。。。。。”
“除非是那个河北豹子吧,你也别把他当天兵天将了。”李玮见谢明有点不服气,笑道,“我自然也知道这个黑豹的厉害,在河北能以一万骑兵杀蚁贼二十万,其用兵庶几不在皇甫帅之下。但即使这李弘有吴起,乐毅之能,并能领兵入凉,也只能以战平凉而已,除非他能把凉州的羌人全部杀光,否则平凉的重点,就是在战后之治,而并不在战。”谢明微微点头,似有所悟。
长安,天下唯一能与洛阳齐名的都市,。
自大汉东迁之后,大汉的政治中心从长安移到了洛阳,但却丝毫没有降低长安作为经济中心的地位。本朝最强盛时,长安不但汇集了中原,巴蜀,河北,江南,西域的各地客商,甚至还有来自遥远的大月氏,安息,身毒,甚至传说中的大秦国的客人,可谓是天下通衢,盛况空前。虽然自孝桓帝后西凉局势糜烂不可收拾,西域之路也慢慢断绝,但是长安的商业仍然充满了活力。过了霸陵以后,就是一条宽阔可供八辆马车并行的石道直通长安城,道上车水马龙,路边有许多先汉乃至先秦的石兽雕象,栩栩如生,不禁让人感到虽然长安已经不是天子之城,却依稀仍有皇霸之气。
李玮正在欣赏大道两边的景色,忽然看到前面聚拢了一堆人,似乎在围观什么,正奇怪间,忽然发现谢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下了马车,跑过去凑热闹了。
李玮跟了下车,来到人群近前,仔细一看,原来竟是一个人昏倒在路边,只见那人异常瘦弱,穿了一件破旧的儒生布袍,俯趴在地上,生死不知。两人分开人群,走上前把那人扶起来,只见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脸色发青,谢明探了探那人鼻息,搭了搭脉,对李玮说:“看来是饿昏了,快扶上车里去。”
两人把那人扶上马车,撬开了那人口灌了半壶烧酒进去,只听那人“咳,咳”了几声睁开了眼睛,李玮忙取出一盒携带的食物给他,那人显然是饿的急了,也不客气,拱手一谢,拿过来就吃。吃了几口,忽然停下,把剩下的食物分成两半,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巾,包了一半放入怀中,然后才继续吃起来。李,谢二人相顾愕然,但也不便发问,等那人吃完,谢明问道:“兄台,这些食物并不多,你为什么不全部吃掉呢?”
那人抹了下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说道:“多谢二位先生救命之恩,他日定当报答,小人姓徐名陵,字伯羽。祖上是扬州会稽人,后来随父亲到右扶风居住。小人初时经商,颇赚了些钱财,后来有心求学,就去了洛阳,奈何散尽千金竟然也无法入太学,后来又被人骗去盘缠,所以落拓至此。我本想回乡探老母,奈何三日未进米粮,竟在此地晕倒。这里离家乡很近,离家数年,也不知道家母如何,所以我想带点食物回去给家母。”
大汉以孝治天下,最重孝道,两人一听原来还是个孝子,立刻肃然起敬,李玮说:“徐兄不妨把那一半也先吃了,令堂那里我在给你准备一份就是。”说完把钱给车夫,叫他把车停在路边,去商铺买些干粮肉脯。徐陵连连称谢,又把剩下的食物吃了,喝了剩下的半壶烧酒,整个人也精神焕发了起来。三个人互通了名姓,攀谈起来,徐陵听说二人都通过数经的诸生,不经肃然起敬:“我听说洛阳太学的经学考试极难,很多在地方知名的儒生都不能通过,二位能有如此学问真让我羡慕钦佩不已。”
“徐兄过奖了,但你既然是商人世家,却为何要弃商求学?”谢明问道
“哎,一言难尽。”徐陵面露苦色,“大汉虽然不限通商,但自尊儒术后,以为商人不守本土,是下贱的职业,是以本朝商人地位变的极低,比先秦时差的远。商人表面上虽然坐拥天下财富,但其实疲于奔命,而所入却有一半要缴纳各种杂税。今上极爱财,对商人盘剥日重,而各地方官吏也要一一打点,如今做商人,如果不是手眼通天,即使有白圭,猗顿之才,也是举步为艰,入不敷出啊。”
李,谢两人都是出生士人,这等商人言论都是第一次听说,便静静的等待徐陵下文。
“家父深受其苦,遂在临终前嘱咐我脱离货殖贱业,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要我用钱去洛阳买一个官当,但我那时候年轻气盛,怎甘做这等事?于是带了千金上洛求学。一开始不懂得门路,花了很多冤枉钱,后来才知道洛阳太学一般只招收士人子弟,连普通布衣子弟入学都很艰难,更不要说我这样的商人子弟。但我并不死心,又坚持待了数年,终于把钱花个精光,本来想买辆马车回乡,不料在取车时候被货主打晕,醒来时候已经不见踪影,想去告官又无人受理,所以流落至此被两位所救。”徐陵说到悲愤处,禁不住泣不成声。
李,谢两人两人面面相嘘,一时倒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这位倒霉的商人子弟,倒是徐陵先从悲愤的心情中摆脱出来,开始向两人说一些以往四处行商时候的有趣经历,各地的风土人情,又令二人大开眼界。当说到西域情况,李玮好奇的问:“难道在西域之西,真的有康居,大月,安息这些国家?”
“当然了,不但如此,我在西域听一个安息商人说,在他们国家的西面还另有一番天地,有一个叫大秦的强大国家,还有很多小国,我从前的志向,就是到那些国家去开拓商路。”说道此处,徐陵脸色又一片黯然,“想不到今日竟落魄至此,看来此生无望。”
李玮忙劝道:“徐兄怎可如此消沉,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看徐兄志向极大,怎可为一时的挫折消磨了意志,仲渊也无甚余财,今日愿意赠徐兄一匹好马,卖了也可得十几万钱,以此助徐兄东山再起,徐兄以为如何?”
徐陵连忙推辞,但李玮坚持要送,不久车夫买粮回来,李玮便吩咐车夫解开一匹马,把粮食装上马背,将缰绳递给徐陵,徐陵知道无法推辞,跪下来也不多话,连磕三头,慨然上马离去。李玮看着远去的背影,唏嘘不已,谢明呆了一会儿,忽然拍手笑道:“我果然没白来吧,若不是我来了,只怕仲渊无马,只好背着书简去西凉了。”二人相顾大笑。
过了长安,左冯翎,西凉的安定郡,就在眼前了。自出了司隶入了凉州,驰道上的车马行人明显减少,道路两旁也越来越荒凉。李谢二人整日里见到土山黄草,都感到昏昏欲睡,忽然听到车夫“啊呀”一声,两人忙伸头去看,之见路中间站了四个壮汉,手里都拿着似是劈柴砍树用的斧子砍刀,面色不善,其意图一望可知,正是干那没本钱买卖的好汉!
番外卷【人物传记篇】 诸生传九
看到车外几位绿林好汉一字排开,李玮正慌乱之际,却见谢明似是见了什么好玩的物事一般兴奋起来,从旁抽出宝剑,喃喃道:“盼了一路了,终于有能让我宝剑出鞘饮血的机会了。”
李玮大喜:“原来敛之通达剑术啊,那就好了,我还以为你只是带着剑做装饰之用呢。”
“哦呵呵呵呵,仲渊太小看我了,我自幼习剑。”谢明抚着剑鞘,“不过和人动手这倒是第一次。”
李玮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立刻没了信心,忙拉住跃跃欲试的谢明:“那。。。。。。还真是倚仗了,不过我看我们还是先找个脱身之法,才是上策。。。。。。”
两人正纠缠间,只听得车外“啊!”的一声惨叫,两人以为车夫遇害,忙跳出去看,只见车夫抱头缩在路边,路上一个“好汉”喉头中箭,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眼见是不活了,那几个同伙惊愕不已,一时竟呆在了原地。两帮人都在愕然间,只听得一声马嘶,从车后冲出一骑,转眼杀到了那几名匪徒跟前,马上骑士间不容发地向其中一人劈出一刀。
那个匪徒不敢怠慢,连忙举斧招架,不料那刀忽然在空中诡异的停顿,变向,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绕过斧子斩掉了执斧的那只手。那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捂住断手,掉头就跑,他那两名同伴似乎也被这如羚羊挂角的一刀吓破了胆,不管地上同伴的尸体,连滚带爬的落荒而逃。那个骑士冷哼一声,从身旁取下一把角弓,搭箭欲射。
李玮忙上前施礼道:“多谢壮士出手襄助,但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几人似乎也不是惯犯,今日见了壮士神技,想必今后都不敢作恶了,就饶了他们的小命吧,“
“哼,你们中原人做事情就是不干脆,这个叫做虎纵山归。。。。。。不对,叫纵虎归山。”骑士出手狠辣,汉话也不甚熟练,但声音颇为清脆悦耳,似是未变声的少年,却以斗篷掩面,见不到容貌。听了李玮的话似乎颇为不屑,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慢慢把弓箭放了下“不过这几个也不是啥老虎,只是几个穷鬼而已,身上一点东西也没有,浪费了我的羽箭。。。。。。”
两人闻言大惊,莫非是前门拒狼后门来虎,走了强盗竟来了个马贼?!谢明把宝剑一横,神色间却失了平日的潇洒,连说话也含糊不清起来:“壮士。。。莫非。。。也是求财?”
“哈哈,你们中原人胆子真小,放心,人家不是什么强盗。”那骑士见了谢明紧张的两手发抖,笑得直如黄莺出谷一般。只见他取下脸上的斗篷,两人一看,竟是个十分美丽的少女,约16,7岁年纪,脸上略有风尘之色,却仍遮不住娇美的容颜。娇嫩欲滴的小嘴巴,深如水潭的大眼睛,如春风拂面般的笑容,似乎连周围萧瑟的西凉景色,也被点缀得色彩缤纷起来;配上一对细长的剑眉和高耸的鼻梁,秀美之外,又给佳人增添了一份中原女子所罕有的英气勃勃,直如下凡的仙子一般。只听仙子朱唇轻吐道:“喂,你们两个是不是要去洛阳的?”
两人一时看得呆了,竟忘了答话,那少女一笑,也不以为意,提高了音量:“喂,本姑娘问你们是不是去洛阳啊,书呆子。”
李玮刹时恢复了清明,忙道:“在下失礼了,姑娘,我们二人是去凉州安定郡,但却是从洛阳出发的。”
“啊?那洛阳在哪边?”女郎大惊,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李玮一指来路:“从这里往东走,到了长安,再往东走十日,就到洛阳了。姑娘莫非是走错了路。”
“对啊,人家从并州朔方郡出来想去洛阳,结果一路走错到了长安,后来出长安城跑了几天又迷失了方向,走啊走啊就遇到你们被劫道了。”女郎颇有点不好意思,脸涨的通红,“都是你们汉人不好,每条路都造的差不多,每个城也都差不多,直叫人摸不着脑头。。。摸不着头脑。”
李玮恍然大悟,原来是遇上路痴了,忙去马车上找出一幅简单地图交给女郎,“姑娘你只要按着地图,然后一直向东沿着大路走,想必不会再迷路了。”
女郎大喜,连答谢都顾不上,飞身上马,绝尘而去,很快成为远方的一点,消失不见,似乎从没有出现过似的,只有地上的“战绩”证明了她的存在。谢明再看不到佳人,这才从刚才呆滞中恢复过来,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并北苦寒之地,也有如此娇娆。”
两人与车夫一道掩埋了地上匪徒的尸体,这才继续西行。不多时,就来到了凉州安定郡的郡治所在——临泾。
临泾城是西凉重镇,扼守凉州东西交通要道,是以是一座坚城,规划也颇为广大。但如今兵荒马乱,商旅绝迹,所以虽然日正当空,街面上也颇为冷清,行人也很少见,只有一些当地的商贩坐在街边有气无力的吆喝。两人找了家客店,草草安顿下来后,立刻向侍者询问王剪府上所在,那个侍者用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两人,问道:“两位先生是王先生的什么人?”
李玮忙道:“在下是故王老先生的门人,路过此地,特来拜见王先生。”
“门人?如今王家哪还有什么门人,不是都遣散了吗。”侍者颇为奇怪,但还是为二人指点了王府所在。
李,谢二人吃了点东西,用马载了书简,就按侍者所指找上门去。不大工夫就在城西找到了王家的宅院。只见那宅院方圆甚大,高墙深院,乍一看去颇为气派,但仔细看来,门道两边杂草丛生,门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墙面也颇为班驳脱落,显然是久未有人打理,破败不堪。
大门只是虚掩,两人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应门,就自顾自的推开大门,径直走了进去。走过一条长廊,转过几转,前面是一个开阔的庭院,能容数百人。庭院居中有一个半人来高的石台,长宽数丈,显然原来是供学者士人讲学辩论的所在,如今却另有他用,晒了不少五谷,干菜之类,把两人看得直摇头。
正在此时,从旁传来一把低沉的男音“你们是何人?”两人转眼看去,只见院旁厢房里走出一个中年人,大约四十出头,面相清俊,两鬓微白,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手里捧着一捆干菜,身旁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可爱女童。
李玮上前拱手道:“学生李玮,字仲渊,是洛阳朱俊门生,这位是在下好友,诸生谢明谢敛之,此次学生到西凉上任,奉家师之命,特把校订完成的三十六卷潜夫论送到府上,方才见无人应答所以擅自闯入,冒昧之处还请海涵。请问先生是否王剪先生家老(对门客仆从的称呼)?王先生是否正在家中?”
那人微微一笑,“想不到朱公伟如此有心,竟还记得故人之言。”见对面两人相顾愕然,拿手指着自己说:“我就是王潜夫之子,王剪。”
二人连忙下拜,行师长之礼,王剪扶住二人,笑道:“王家早已破败,我也早也不讲经收徒,门人仆从也都遣散,实在当不起两位大礼。”说罢转头对钻到自己身后,怯怯地看着两人的女童道:“芙儿,今日来了贵客,吩咐你娘亲煮一些好茶待客。”那女童点了点头,一溜烟的往内宅跑去。
三人席地而坐,李,谢二人卸下书简,铺在地上,王剪立刻拿起一册,如饥似渴的飞快的阅读起来,便不再理会二人。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内宅走出一名中年妇人给三人斟上茶水,王剪这才长出一口气,对二人道:“怠慢了,我一望见此书便难以自持。朱公伟果然还是才华横逸,此校已尽得家父潜夫论真髓,足以传世矣。”
三人喝了一盏茶,攀谈起来。李玮看了看晒在讲经台上的干菜,问道:“王师伯学冠西凉,为凉州第一名士,为何要亲自做这。。。辛劳之事?”
“呵呵,仲渊想说的是粗鄙卑贱之事吧?”王剪看着尴尬的李玮,笑着说,“不妨,夕日薛勤曾对陈蕃言,一屋之不扫,何以扫天下?今日我借此言,如今西凉纷乱,百姓食不果腹,若我连一家之腹尚不能饱,又如何敢言饱天下之学?”
李谢二人对望一眼,皆感拜服,谢明又问:“如今西凉战事稍定,先生何不聚集门徒,重开讲堂?否则不是失了王老先生的‘夫为国者,以富民为本,以正学为基’宗旨?”
“敛之所言甚是,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也想重开讲堂。但如今的西凉,百姓朝不保夕,士人也都无心向学,局势糜烂至此,实在叫人无可奈何。”王剪话锋一转,忽然措辞严厉起来,“况且当今天下经学,往往重末抑本,士人求学,常沉迷于考证先贤之言,而不知善用;又常劳心于论辩机锋,而留于清谈。”
王剪看对面两人微微点头,若有所思,便接下去说:“今上喜好辞赋,书法等杂学,本来也无可厚非。即使为杂学立鸿都门学,那也算是为天下寒士另开一门,算不上是一件坏事。然而今上却任用此类杂学之士为官,却是乱国之道,长此以往,大汉将无有能治世之吏也。鬼神符命之言则流毒更广,如今世人往往推崇所谓易学大家,以为可以上知天命,下知祸福,更有甚者,生病不找大夫,而去跪拜巫婆神汉,这是多么可笑。如此之世,即使开坛讲学,又有什么用呢?”
李玮和谢明在过去的求学过程中虽然对这些事也有些想法,但并没有当作可以祸国殃民的问题去考虑,如今听了王剪一席话,只觉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今的大汉确实学风不正,士人喜欢钻研易学,杂学,末学甚至符咒之学的比比介是,连皇室也以此为尊。至上而下,整个大汉社会都被一种迷信鬼神的思想所控制。
两人忙问可有解决之道。王剪苦笑道:“我自停学后,也常思解决之道,如今之计,恐怕只有正本清源,由官府下令,才能慢慢改变这股流毒。但我看如今大汉朝廷,很难有这个决心和魄力。我曾想也许一州一郡之地先行施行可能会容易些,于是就拜会了本郡郡守和掾吏祭酒,但应者寥寥,所以目前也有些心灰意冷。”说罢神情黯然。
李玮和谢明也不知如何劝慰,三人又聊了些经史之类,颇为投机。一直聊到掌灯时分,一同用过晚膳后,李玮和谢明告辞,王剪送出大门,李玮执王剪之手动情道:“望师伯能为大汉,为天下守志不改,他日若仲渊能执掌一地,必竭力为先生实现心愿,重正学风。”
王剪淡然一笑:“仲渊有此志当然最好,但需知事有可为有不可为,如今西凉动乱,仲渊要去汉阳为官,一切小心了。”
二人第二日离开临泾往南,三天后到达了汉阳郡的郡治冀城。
到了冀城,李玮把行李车马都叫给谢明安排,一个人急急的就去太守府报道。
经过通传后,来到太守傅燮的房门外,站在门旁静静地等候传召,忽地听到里面一声大喝:“你这废物,百无一用的东西,给我滚出去!”直把初来乍到的李玮吓的魂飞魄散
番外卷【人物传记篇】 诸生传十
李玮正吓的魂飞魄散之际,只见从门内灰溜溜的跑出一个小吏打扮的人,一脸灰败之色,也不看李玮,急匆匆地落荒而去。
李玮惊魂稍定,整了整衣衫,走进了屋里。屋内摆设甚为简单,但收拾的一尘不染,屋子中央一张长桌后坐着一人,约四十多岁年纪,白面微须,脸色铁青,似乎正为某事生着气。
李玮连忙下拜:“学生李玮李仲渊,拜见傅大人。”
傅燮面色稍缓,挥挥手示意李玮起身,苦笑道:“仲渊是公伟门下,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如今这凉州局势纷乱,偏偏手下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没一个能办事的,所以最近常发无名之火,倒教仲渊见笑了。”
“既是如此,学生虽鄙陋,愿尽快为大人分忧。”
傅燮抚须道:“不急不急,仲渊刚到,旅途劳顿,还是休息一些日子,再委任职司吧。”
李玮心里着急,便也顾不上上下礼节,强道:“学生入凉,早存了为国捐躯之意,只求大人速付职司,好让学生一全报国之心。”说完又拜倒。
傅燮脸色微变,愣了半晌,这才缓缓说道:“既然仲渊有此决心,那你就先任了本郡的掾吏祭酒吧,原来那位在几天前被我免了,希望仲渊不会叫我失望,本郡的教养之业,从此就依仗仲渊了,我还有事,你先去休息吧,明天就请上任。”
李玮大喜,忙施礼退下,傅燮看着李玮走出大门,暗自冷笑道:“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如此时节还敢来西凉送死。如今的洛阳纨绔子弟胆子倒也不小,把战场也当成了积累名声之地。”说完站起身来,看着墙上悬挂的西凉地形图,眉头紧锁,高声吩咐门外侍从:“替我把华司马叫来。”
李玮对上官的讥讽浑然不知,兴高采烈的回到驿馆,进屋一看,见谢明正端坐桌前与一人下棋,手摇羽扇,似乎已经稳操胜券的样子。见李玮进来,谢明笑道:“仲渊好慢,我这里已经把你将来的同僚杀的丢盔卸甲了。”
那人大约三十岁年纪,相貌儒雅,听得此言,把手上棋子往棋盒里一扔,大笑道:“谢敛之的棋艺不愧是洛阳一绝,一年不见,为兄与你差的更远了,看来此生都要被你压着一头。”说完转身向李玮一拱手,“在下杨会,任本郡主簿之职,与这位谢明乃是多年棋友,今日听说李兄与他一同来到翼城,便急忙上门打扰了,李兄已经见过使君了?”
李玮连忙回礼,道:“见过主簿杨大人,玮已见过傅使君了,承蒙使君大人不弃,任我为掾吏祭酒一职。”
杨会的笑容忽然僵住,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但很快又笑容满面:“那恭喜仲渊了,那我们已是同僚,今后还要多多亲近才是。”李玮书生意气并没感觉出什么不对之处,高兴的还礼,一旁的谢明却把这个细节看在眼里,暗自思忖。
三人上街找了一处酒寮,找了一间雅室喝酒聊天,谈些西凉风情典故,十分投机。酒过三巡,谢明忽然正色向杨会问道:“我素知子明兄是君子,想来必不会欺瞒好友,刚才仲渊谈及受掾吏祭酒一职,子明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此处并无外人,不妨直说。”
杨会苦笑一声,把杯中之物饮尽,叹了口气说:“我知道瞒不过你,其实我家使君为官清廉,素来痛恨大汉官场裙带门地之风,只要是通过某些关系求官的人,一般是能推就推。”说完一指李玮,“但钱塘侯朱大人海内闻名,面子实在太大,是断然推不得的,所以使君就勉强应承下来。我料大人心头早生不快,今日果然给了仲渊一个闲职。”
“闲职?”李玮大为惊讶,“掾吏祭酒主管一郡教化之责,正是无比重要,怎么能算是闲职?”
“我料定仲渊必然不知其中关节,所以本不欲说。”杨会又给自己斟上一杯酒,拿在手里,“今时不同往日了,自西凉纷乱一起,豪门世家宁愿自己教养子弟,普通仕子早已遣散,举荐孝廉一事也已停了数年,百姓流离失所,又怎会送孩子读书,所以如今在着凉州地界,祭酒一职就是不折不扣的闲职。所做之事,无非是整理些文书而已。”
“怎么会如此。。。。。。”李玮本来不欲加入北军就是不想吃闲饭,想不到如今到了凉州地方仍然被闲置,一时只感到满腔的报国热情都被冷水浇灭。谢明也吃惊不小,两人相对无言,一时就都僵在那里。
杨会见二人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笑着安慰道:“仲渊也不用灰心,时下已经入春,想必韩,边,北宫等贼已经蠢蠢欲动,一旦战事展开,就是用人之际。大人虽然有些固执,但也不是迂腐之人,只要仲渊多展示些才华,不怕到时不能担当重任。”
李谢二人毕竟年轻乐观,很容易就被说服,马上释怀,继续与杨会高谈阔论,推杯换盏起来。
谢明又待了几日,便告辞返回洛阳,李玮也就正式上任,正式开始了在西凉的仕途。正如杨会所说,如今这凉州的掾吏祭酒,实在是一个闲到不能再闲的职司,寻常事物根本一点也无,连属下从吏都被调配到别处,只有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从事帮忙打些下手,每日也就做些整理文书,誊录之类的工作。李玮初时从杨会之言,抖擞精神,想通过加快处理速度来引起傅燮的注意,后来发现傅燮整日里忙着调配军粮,整修战具,招募士兵,加固城墙等事,根本无暇管他,似乎就好象从来没有过李玮这个下属似的。李玮见徒劳无功,心下也慢了,便也不管什么文书,每日自管自的读经史子集,兵法韬略,或给洛阳的好友和爱人筱岚写信,每日闲暇时就与杨会一起喝酒下棋,日子过的十分无聊,但也十分悠闲。
西凉的战事也如期开打,太尉张温亲自带了北军入凉平叛,会同凉州本地的破虏将军董卓,荡寇将军周慎等部,合步骑十余万,屯兵美阳。韩遂,边章和羌族叛逆得此情报,趁官军立足未稳,也举兵进军美阳。数十万军队在方圆十几里的战场上拥挤撕杀,官军虽然人多势众,但仓促集结,互相配合不利,各自为战,被羌族铁骑打的苦不堪言,损失惨重。张温别无他法,只好一边收拢大军龟缩防守长安一线,一边向朝廷要求增援。战事不利的消息穿到翼城,顿时满城愁云惨淡,开始每日还有不少百姓举家搬离,后来大多数人见逃走已经来不及,干脆留守不走,帮忙加固城防。太守傅燮更是会同司马华雄,主簿杨会忙得脚不点地,想尽办法为将要来临的守城大战多做些准备,看着大街上往来忙碌的士卒与民夫,李玮不禁苦笑。数日前他又一次向傅燮请缨,又被傅燮“客气”地搪塞了过去,如今在这大战前忙碌的翼城里,俨然成了唯一的闲人,只是每日帮民夫搬运些器械砖瓦罢了。“难道真的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李玮看着远处校场中洒汗训练的新兵和整齐披挂的军官们,不禁有些羡慕这些武人起来。
五月,朝廷终于向告援已久的西凉派出了援军。因平定河北数十万而名噪天下的讨虏中郎将——李弘帅河北步骑五万四千人入凉。这支生力军果然如传说般生猛且运气奇佳,先是在小牛山打了一场漂亮的阻击战,反败为胜。之后又长驱直入,在灵河实施夜袭,俘虏数万羌人,斩首万余,抓住了让张太尉和北军将士头疼不已的羌族猛将,北宫伯玉。这一下,西凉局势几乎在一夜之间扭转,朝廷重新掌握了绝对主动,而随着边章的病重,叛军将士的离心,似乎困扰大汉多时的西凉战事,马上就能得到平定了。
战局的逆转也导致了战区人们心理上的变化,原本绷紧的弦一松,人们也都懒散了起来。太守府里也充满了欢声笑语,严厉如傅燮华雄也对着每一个见到的属下微笑,期盼已久的和平,似乎真的触手可及了。不久,傅燮离开翼城,前往豹子李弘的军营,把城内防务全交给了杨会和华雄。城内的商贩街市又恢复起来,百姓纷纷上街,一副久违的太平景象。
冷眼旁观的李玮却对眼下这个和局心存疑虑,豹子这一口,确实把西凉叛军咬的非常狠,但是叛军的主力仍在。而且真正导致凉州乱局的汉羌问题,贪官问题一个都没有解决,西凉又怎么会真正平静下来呢,等叛军喘过气来,只怕还是要乱。“但在如今这局势说出这种话来,以自己一介闲人的身份,除了讨人嫌外,恐怕也没什么大用吧。”李玮无奈的想。
李玮闲着没什么事情做,便读起洛阳的来信来。洛阳几个兄弟除了写信问好之外,还收集了许多方方面面的情报,由于有“消息王”尹思的参与,所以几个月下来各种各样信息几乎可用“浩瀚”来形容。“恩?”李玮忽然被一条消息所吸引,大将军何进自西凉局势好转后,就经常聚会手下谋士,似有所图。李玮联想到太守大人日前兴冲冲的提起西凉肃贪的问题,再联系到何家与其他豪门大族在西凉根深蒂固的势力,心中顿时了然:看来一场前所未有的肃贪风暴,恐怕就要由这头北地的豹子在西凉刮起了。
“可笑这些豪门大族,王公贵族,到了这等时候,仍丝毫不以大汉社稷为意,只想着个人家门的荣辱。这样的国家,既然糜烂若斯,还留他作甚?”李玮想到这里,自己也被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吓了一跳,是啊,无论是老师朱俊也好,王符王剪也好,或者是过去的自己也好,都是站在拯救大汉的角度上来考虑天下的兴亡。但天下,岂是一家一姓的天下,秦失天下,而天下英雄共逐之。四百年的大汉,也正是在旧王朝破灭的硝烟中建立起来的。如此说来,为了天下百姓,即使大汉真的被新朝新代所取代,那也算是寿终正寝,怨不得别人。
有了这层想法,李玮就开始在心中暗暗考量当今英雄,门阀士大夫中确实有一些人才,但那些人锦衣玉食,又如何了解民间的疾苦?寒门士虽然英雄辈出,但根基太薄,似乎短期内难成大气。思来想去,似乎只有镇守一方的大将才有逐鹿天下的本事,而这些大将之中,似乎又以豹子李弘最为适合。首先,他曾流落为鲜卑人奴隶,九死一生逃回大汉,一定知道民间贫苦,没有士大夫的习气,第二,他屡立军功,升迁之快在大汉也属首例,并有雄兵数万,如果再能镇守一方,可谓本钱雄厚,第三,他运气似乎极佳,古来成大事者,一来自身努力,二来往往得天独厚,如本朝高祖,古之晋文,齐桓盖莫如是。“这岂不就是帝王之运?”李玮被自己这想法所鼓舞,“若我可托身于其下,将来不但救民于水火,或可封侯拜相,一展所长,岂不远好过在这苦寒之地为一小吏?”
果如李玮所想,豹子李弘敢作敢为,不但抓了数千贪官污吏,还不尊君命,把三千颗人头全部砍了了事,并把其家人充做营妓,一时血流成河,朝野大哗。谢明也写信评价李弘“凶狠残暴,未服教化,虎狼之辈也。矫枉过正,不知进退,自寻死路耳”李玮看了极为不屑,非常人行非常事,这些蛀虫留着浪费米粮,还往往有脱身的门路,为免以后再祸害百姓,全部杀了才是最彻底的法子,豹子现在手握大军,只要不轻易放权,朝中那帮人又能把他如何了?
正当天下士人都以为豹子难逃此劫时候,西凉叛贼竟然又重整了军势,死灰复燃,而且韩遂剪除了异己,并得到六月惊雷等羌族豪强的支持,兵力似乎比以前更强。于是杀豹的论调无疾而终,豹子毫发无损的领兵出征,而世家豪门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翼城又一次陷入战争的泥潭中,之前忙乱的景象重现。不过这次满天神佛没有再眷顾翼城,叛贼的十万大军终于在不久之后兵临城下,军势绵延数里,杀声震天,一些箭支甚至已经射到了太守府内。官军不久之后也在附近集结,但人数只有叛军的一半,而且缺少了最精锐的风云铁骑,形势不容乐观。
十天后,战事果然不利,傅燮苦守之下,决定主动出击,为官军争取时间。司马华雄集结了一千五百名士卒,由傅燮亲自领军,与叛军玉石俱焚。太守府中的官吏也有不少自愿从军出城,整个太守府空空如也,李玮却无意行此必死之事,只是独自端坐于治所中看书。忽然见杨会一身戎装,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仲渊,我有一事相求,你务必答应我。”
李玮讶道:“子明,你这打扮。。。。。。莫非是要出城迎敌?使君不是把公子托付给你照顾了吗?”
“正是如此,但我决意随大人赴死,所以不能受命了,我打算把公子转托于你。”杨会抓住李玮的肩膀道,“虽然我们相识日短,而你平日又不欲多言,但我深知你是君子,必定会完成我的托付,我只问你,你打算把公子交于何人门下。”
李玮微一思忖,便道:“安定王剪,可为明师。”
杨会感激得一点头,也不多话,推门去了。李玮望着他瘦小的背影,心中莫名的一痛:“大汉呀大汉,你还要多少如此忠贞的热血男儿为你付出生命呢?这一切都值得么?”
杨会走后不久,李玮便带了傅燮之子傅干,与一些百姓一起躲入事先挖好的地道之中避难。听着上面隐约传来的战鼓声,铁蹄声,喊杀声,闻着地道内另人窒息的空气,李玮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的可怕和自己的无助,大业,爱人,一切的一切随着生命的消逝而离自己越来越远。正在自怜自艾的时候,忽然听得轰得一声巨响,李玮本能的把傅干压在身下,接着似乎被巨力一撞,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喂,你醒了吗,要不要喝水?”李玮模糊中听到人声,艰难的睁看了眼睛,只见身在一个大帐中,一个士卒装扮的老者正在低头看着他,“小伙子运气真不错,你们躲藏的那条地道被震塌了,你却正好扑倒在一个大洞中,只受了皮肉伤,不过若大军再晚些进城,你和那个少年估计也要被活活闷死了。”
李玮转头看见一旁的傅干安然沉睡,似无大恙,心中一定,忽然想到老者“大军”之言,忙问道:“你们是谁的队伍,大战谁赢了?”
“呵呵,这里是河北军的伤兵营。”老者自豪的笑道“天下哪有能胜过我家豹帅的人?当然是我们赢了。西凉这帮兔崽子凶是凶,不过比我们河北人还是差点。”
“啊,你是豹子的军士,老人家,请帮我通传一声,这位公子是傅燮傅使君的公子,是傅使君临终前托付给我照顾的,在下是汉阳郡掾吏祭酒李玮,我要见李弘李中郎。”
老者也是一惊,忙跑了出去,李玮忽然感到紧张万分,老天似乎忽然眷顾了自己,不单是劫后余生,还得到了立刻见到豹子李弘的机会,那他的所梦寐以求的天命,是不是就在眼前了呢?他拯救天下万民的志向,是不是从此就可以实现了?他接下去的道路究竟又会怎样呢?
诸生传全文终
【评论杂谈篇】 关于汉代经学与治国的一点看法
月光太白书友问:今文经和古文经之争.为什么会牵涉到依法治国和依德治国这种根本呢?其原因就是部分研习古文经学的大儒在自己的学术中添加了大量的黄老之学,这对治国有助益,可以再用外儒内黄的治国之道,重新以法治国,大汉律最大。但研今习文经学的大儒却做不到这一点。
===
自西汉以来就开始了的经今古文学派的论争,在整个东汉时期始终没有停止过它们之间的斗争。
东汉初,刘秀为了拉拢古文经学派,曾决定立《左氏春秋》博士,结果遭到今文博士们的激烈攻击,公卿大臣们也群起反对,《左氏春秋》博士不久就被废除。汉明帝时,允许《左传》、《谷梁》、《古文尚书》、《毛诗》等四经可以公开传授,但不立博士。这就是说,东汉政府虽然作了一些让步,但还不承认古文经学是地主阶级知识分子进入政治舞台的正路。在整个东汉时期,古文经学一直未立博士。
儒家典籍经秦始皇焚烧后,至汉复传,因书写所用的文字不同而分为今文、古文。靠老儒生的记忆,背诵而传出的,并且用汉代通行的文字隶书记录下来的,称为“今文经”;私人收藏与孔壁发现的,用战国时期的籀文写成的,称为“古文经”。汉代,今文经立于学官,有五经十四博士,而古文经只在民间流传。经过一百多年的传授和多次传抄,至东汉末年,当时的今文经和古文经,不仅字体不同,而且内容也不一致,必须首先进行整理,才能进行注释。
东汉时期,今文经学还是官方学术的主体,从洛阳的太学到州郡县所设立的官学,传授者都是今文经一些著名的经师,他们所著录的弟子,往往成千上万。但从发展趋势看,今文经由于其本身的弱点而日趋衰落。今文经学最大的弱点,一个是妖妄,一个是繁琐。今文经用谶纬说经,充斥着荒诞不经的迷信邪说,这些邪说曾经获宠于一时,但它的欺骗性逐渐被戳穿,也就逐渐被蔑视。
古文经学的一个特点是“通训诂”,“举大义”,“不为章句”。与今文经学比较,古文经学是一种简单明了、思想犀利的学术。由于这种特点,东汉时期古文经学发展很快,它虽然未立学官,却逐渐成了私学的主流。在学术方面,古文经学取得了很大成就。东汉一代,古文经学的大师辈出,如桓谭、班固、王充、贾逵、张衡、许慎、马融、郑玄等人。在古文经学的训诂和注释方面,成就最大者是许慎、马融、郑玄三人。
==
东汉末年,今、古文经学严重对立,互相攻击。汉代经学内部今、古文两派的长期对峙,造成了派系错综林立的状况,以致互相攻讦,势不两立。无论从政治角度,还是从学术角度而言,统一经学都是一种必然趋势。
郑玄是古文经学集大成者。郑玄遍注古文经,但他并不墨守成规,能够择善而从,兼采今文经学的某些说法,形成了自己的学派,号为“郑学”,成为魏晋以后经学的主流。郑学兴起以后,今文经学已退居次要地位,古文经占了上风。
自郑玄所注诸经行世,此前各守门户的今文经和古文经,不再为人们所遵信,并逐渐被摒弃、淘汰。于是,郑注古文费氏《易》流行,而今文的施、孟、梁丘、京氏四家《易》遂废止;郑注《古文尚书》流行,而今文的大夏侯、小夏侯和欧阳三家《尚书》便散失;郑笺《毛诗故训传》流行,今文的齐、鲁、韩三家《诗》即不显;郑注《三礼》流行,大、小戴和庆氏《礼》遂不行;郑注《论语》流行,鲁、古《论语》终散佚。一时之间,郑玄的经说压倒了其他各家经说。由于经生皆从郑氏,经学几乎成了郑玄的一统天下,“郑学”也几乎成了经学的代名词,正所谓“经学至郑君一变”。
早期儒学讲仁义,比理学的忠孝要合理、人道一些。但是儒学的逻辑有问题。在白马会议上,对于汤武的争论说明儒学存在内部的寥误。所以早期的儒学其实是一个中庸的、模糊的实践处世方式,子有许多地方不语,并非严密的哲学。但其理论并不可行,皇帝只是利用之,外儒内法,或者外儒内黄(老)。王莽的失败标志着早期儒学的破产。
中国封建历史从战国时代到后来的秦并吞天下合一,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为正统治国思想,虽然到了后来的西汉,汉武帝刘彻以董仲舒为首的提倡:“罢黜百家,独遵儒术”思想,一直到了后来的中华民国,文化大革命的批林批孔,直至现在,我们都有流淌着儒家思想的,可见儒家思想对中国影响之大,之深远。但是,话说回来,中国古代封建历朝历代,大都是“外儒内黄”,也就是说是以“黄道”(黄是道家的鼻祖人物)来治国治民的!可见道家思想的重要性,其生命力绝对不逊色于儒家思想!
东汉末年古文经学的代表人物如马日磾、蔡邕、许相许劭许靖、卢植等人都研习黄老,他们博采两家之长,认为强国之路还是外儒内黄为好,而不是独尊儒学。
===
刘邦带军攻入秦国时,诸将都去抢金银财宝,而萧何则带人去抢秦朝的档案馆,这样萧何就掌握了秦朝的人口、地理、法律等资料。建国后萧何根据秦国的法律,以黄老无为而治,清静守法,约法省禁,顺应民心的原则,对秦法进行了修改,制订出了《九章律》,以后“萧规曹随”,西汉建国的法制基础得以巩固和完备。汉文帝、汉景帝等都是依法治国的榜样,不敢把君主个人意志加于法律之上。
有一个故事颇能说明“文景之治”是如何依法治国的。《汉书》中记载②:一次,汉文帝马队经过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出来。惊了汉文帝所乘马。于是派人把这人抓了来,交给法官张释之处理。那人解释说,看见马队,躲到桥下,后来以为马队走了,就出来。出来看见马队还在,就跑。张释之依律,判此人罚款。汉文帝很生气,这人惊了我的马,还算马温和,换其它马,不伤了我吗?你怎么只是罚款。张释之说,法律,是天子与天下人都必须共同遵守的。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你要加重处罚,这样法律就不能取信于民了。汉文帝思考后说,法官说得对。
汉文帝想加重处罚,但最后仍然不得不依法办事。这就是文景黄老之治的表现。法律是天子与天下人都共同遵守的,身为帝王,也不能把自己的个人情绪和意志加于法律之上。但遗憾的是,由文帝、萧何、曹参等开创的清静无为,依法治国的好传统,被汉武帝彻底破坏了。
公元前140年,16岁的汉武帝上台,在全国范围内选拔人才。研究《公羊春秋传》的董仲舒上书,要求尊儒隆礼,推行教化,他说:“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就是说,不在儒家“六艺”之学和孔子思想的,都“绝其道”。这就是后人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来源。当时汉朝占主导地位的执政思想,就是道家黄老学,因此所谓“罢黜百家”,其实就是结束道家黄老学的统治。
16岁的汉武帝对董仲舒的策论表现赞赏。但由于当时信奉道家黄老学的窦太后(汉文帝的王后,汉武帝的奶奶)还活着,朝中遵循黄老之治的官吏仍占主流,所以儒生掌权受到抑制。公元前135年,窦太后去世,21岁的汉武帝大权在手,真正实施了独尊儒术的政策,大量儒生被提拔,这就结束了“文景之治”清静守法的时代,“以德治国”取代了“以法治国”。
“以德治国”被朝廷表述为“德主刑辅”。“刑”(法)是有明确的条文规范的,“德”是什么呢?从董仲舒倡导并实践的“春秋决狱”可以看出来。所谓“春秋决狱”,就是按孔子所著的历史著作《春秋》作为判案的依据。这是一部历史著作,一部历史书怎么能成为判决案子的依据呢?照董仲舒的说法,因为这部历史书是以“德”为基本原则的。但从司法来说,依据历史著作判案,官吏的自由裁量权可大得不得了,官吏因之贪赃枉法,国家治理章法全无。结果就是“上请”制度的出现,重大案子,向上请示皇帝定夺。
有一帮熟读古书的文人在旁帮忙,皇帝要从史书中找出任何一条合乎自己心意的典故,太容易了!所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直接结果,就是皇帝不再受任何法律的制约,皇帝的意志就成为法律,名为“以德治国”,实为皇帝集权专断,这是极端的人治。汉武帝、董仲舒通过“独尊儒术”,绕过了“文景之治”天子与天下人共同遵守的法律,继承和发挥了中国历史上最坏的人治传统。
司马光把汉武帝比做秦始皇。其实,秦始皇比起汉武帝来,还有注重法制和尊重民营工商业的优点。秦始皇还专门为成功的民间工商业者树碑立传,从来没有随便摧毁过民间工商业。
===
四处摘抄了一点,不太通顺,请大家谅解。
【评论杂谈篇】 起点浪子书友整理的《大汉》大事记
感激起点浪子书友的厚爱、支持和帮助,感激不尽。
===========
《大汉帝国风云录》编年史(大事记):
这是小弟空余时整理的,目前只整理到: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三章燕赵风云第三节。希望各位书友指正,并参与帮助整理。
由于猛子的书中有关时间的描述很多都不确切,因此,我在整理时,一般采用:某某月初、中、末,这样三种简单的分类。
为了避免大家重复工作,可以在下面回帖说明你要接着整理的章节。后续的书友就接着前楼做。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仅供大家参考而已。回帖请尽量与主题相关,谢谢。
大家多支持哦!非常感谢!!!!!
===========
大汉国熹平六年(公元176年):落日原大战。乌丸校尉夏育、破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率五万大军联合匈奴南单于,出雁门关击鲜卑,横扫两千里,中鲜卑大王檀石槐与慕容容风诱敌深入之计,于落日原率十万大军伏击。汉军大败,夏育战死,田晏、臧旻突围,此役仅生还三千余人回到雁门关。
大汉国光和元年(公元178年):奔牛原大战。慕容风因不满鲜卑新大王和连,被和连设计逼反。在奔牛原决战之际,因柯最得反叛,慕容风终落败被俘。
大汉国中平元年(公元184年)春天:李弘以汉人奸细之最,被围猎的虎部落小帅柯耶抓获。因李弘痴呆,故留一命,为奴,看养马匹。在此期间结识铁狼,并在铁狼的教导下快速掌握了武技与马技。
大汉国中平元年(公元184年)9月初:在李弘与铁狼等的协助下,中部鲜卑火雕部落首领慕容风,从中部鲜卑第一大部落虎部落的领地虎都逃逸。鲜卑大王和连、中部鲜卑大人虎部落首领柯最、中部鲜卑金雕部落大首领慕容绩、长鹿部落大帅阙居、起鸣部落首领蒙里哲、东部鲜卑大人百战部落首领弥加、牛头部落首领风裂先后参与追捕。
大汉国中平元年(公元184年)9月中:在逃脱数次追捕后,慕容风等在白露原大战全歼虎部落五千,柯最仅带百余人逃逸,虎部落败落;在驹屯大战,全歼长鹿部落、牛头部落、起鸣部落,阙居被俘,蒙里哲、风裂阵亡。此役改变了鲜卑国历史,也影响了大汉国历史。同时,李弘展露头脚,在历次反追捕以及两次大战中表现出惊人的战斗力与军事才能。
大汉国中平元年(公元184年)10月初:火云原牧场,李弘初见风裂大人的小女儿风雪。并与不就后辞别慕容风,启程返回大汉。
大汉国中平元年(公元184年)10月中:在归途中。李弘单枪匹马从拓跋部落豪帅拓跋帷手中救下风雪以及柯最、阙居的家人亲属(柯比熊、阙昆),并将其护送至大燕山谈月谷,结识裂狂风。
大汉国中平元年(公元184年)10月末:在逃过拓跋部落的追杀后,李弘再救卢龙塞屯长里宋,,护送其回到卢龙塞。卢龙塞守将奋武校尉田静赏其才华,欲收其为亲兵,但李弘却愿作前线小兵,后成为里宋手下斥侯。此间,李弘终有其字,曰:子民。
大汉国中平元年(公元184年)11月初:李弘所在小队二十人于红花谷外遭遇鲜卑大军前锋之乌丸骑兵,血战,仅李弘、郑信、小懒生还。
大汉国中平元年(公元184年)11月中:乌丸汗鲁王乌延率三千,鲜卑飞马部落大人阙机、木神部落大人素利率五千,与红花谷集合后,雄霸领导,进攻卢龙要塞。大汉军八屯一千六百人,浴血奋战,最后时刻太守刘虞幽州刺史、右北平太守刘政亲率三千大军抵达,因而取得了卢龙塞保卫战胜利。此役为期十天,卢龙塞守将田静战死,一千六百守军几乎尽墨,仅余伤兵两百余。李弘升为军侯,守卢龙塞。此间,受屯长姬明遗嘱,发誓照顾其未过门之妻小雨。
大汉国中平元年(公元184年)11月末:李弘亲率不足四百人,偷袭百灵牧场。此战歼敌一千余,俘虏乌延、阙机等三百余,缴获马匹千余,草料无数。
大汉国中平元年(公元184年)12月初:李弘于徐无城初见小雨,并接其至卢龙塞。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2月初:李弘升为军司马。再见风雪,得知其将嫁鲜卑大王和连,两人痛苦不堪。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3月:李弘带兵抢亲,成功,风雪远赴扶桑。此间,李弘收编卢龙塞附近马贼。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4月:李弘回到卢龙塞,开始扩军,至中旬已近两千人,编为一部,辖三曲,共九屯,每屯两百人。并初步组建“风云铁骑”。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4月末:渔阳攻防战。李弘率领骑兵两千人援救。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5月:居庸城大战。拓跋部落拓跋锋率领一万五千人联合乌丸豪帅提脱,进攻上谷郡与涿鹿郡,阻于居庸城。李弘在援救渔阳后,又赶赴居庸关。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5月末:熊霸得知拓跋锋和提脱在上谷战场失利之后,立即领军退回到白檀。渔阳战场随即以汉军彻底击败鲜卑入侵大军而结束。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6月:马城大战,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6月中:鲜卑大王和连依照惯例,离开弹汉山往西部鲜卑巡视各部。第一站,就是虬邑部落,但虬邑部落突然造反,由此引发西部鲜卑全面内战。后在慕容风调停下熄战。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7月:因舞叶部落有难,李弘前往援救,伏击和连之侄魁头大军,后将舞叶部落迁往大汉国内的野烽围。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7月中:刘虞因病请辞,并上书朝廷,李弘渔阳城解围战,陂石山夜袭敌人补给车队,鹿亭伏击慕容绩之战,桑乾河围歼拓跋韬部,葬月森林一战虽然折损了大量俘虏,造成拓跋锋再攻马城,但随后李弘率部坚守马城二十多天,逼迫拓跋大军无功而返,也算是一个胜战。在羊角山为救援入汉的舞叶部落,伏击魁头六千大军大获全胜。以上战斗加在一起杀敌逾万,俘敌逾万,故应升李弘为别司马。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7月末:得知提脱欲逃,李弘以一千六百余人阻击提脱三千人。此役,全歼提脱三千军,汉军仅生还27人,里宋等四人战死。至此幽州战事全部平息。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8月:李弘正式组建风云铁骑军,并再次扩军至一万人。将其重建为五曲,每曲辖三屯,每屯六百人。此外,亲卫屯、斥侯屯各四百人。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9月:秋收将临之际,黄巾叛军突然爆发。冀州博陵张牛角再举黄巾大旗。中山黄龙,张白骑,常山褚飞燕,孙亲,王当,赵国杨凤,左校等数十股黄巾势力随即围聚在张牛角旗下,聚集五六十万人,横扫大半个冀州。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9月中:天子以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执金吾袁滂为副,西上长安,率军剿灭叛军。同时迁升中郎将董卓为破虏将军,与荡寇将军周慎统归张温节制。朝廷迁钜鹿太守郭典为冀州牧,统领冀州军政,剿杀中山,常山,赵国,钜鹿一带的黄巾余孽。复迁刘虞为甘陵国(即后来的清河郡)相,率部扑灭东武一带的黄巾军。同月,天子升李弘为行厉锋校尉。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9月底:黄巾军大帅张牛角突然发动了对幽州的进攻。幽州第一大郡涿郡首当其冲,北新城被攻陷。同月,李弘回军徐无城。
==================
《大汉帝国风云录》编年史(大事记)(二):
本次编年史汇编至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五章风云突变第五节
因到了VIP,所以不能过多透露(虽然盗版已经很多了),谢谢大家,请大家继续关心、关注猛子的大汉!
====================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10月初:涿郡有城,现在已失其三。北新城,故安城,范阳城均被黄巾占据。黄巾军主力正在渡过巨马水,一路杀向涿郡治所涿城。李弘率军与中山国相张纯、刺史府功曹从事鲜于辅会师圣水河。颜良投入麾下。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10月中:距离方城六十里的督亢亭,李弘以一万骑军全歼黄巾军左校部三万,左校阵亡。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10月中:涿城大战,黄巾军建西、北两大营,共15万,后张牛角斩杀黄龙,令张白骑守北大营。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10月底:李弘突然出现在涿城,并乘夜偷袭黄巾军北大营,破之。至此,15万黄巾以去9万。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11月初:冀州战事再起。冀州牧郭典率军攻打栾城,九门,威胁真定;钜鹿太守冯翊率军攻打赵国的襄国县,直逼邯郸。黄巾军杨凤,白绕,王当,五鹿率军迎敌,双方战斗异常激烈。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11月中:李弘与张牛角大战于巨马水和涿城中间的九里亭,首战全歼黄巾军张白骑部二万人,张白骑仅带十余人逃脱。黄巾军褚飞燕部突然出现在九里亭,与张牛角会师后,黄巾军后撤至定兴渡口,后撤至范阳。至此,15万黄巾只剩三万。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11月底:九里亭大战后,阎柔和鲜于银投入李弘麾下。李弘重建三部,为左中右。左部鲜于银为军司马,中部阎柔为军司马,右部由军候玉石暂时领军。每部三千人,辖三曲,每曲一千人,辖三屯。这样整个部队就有九曲十八个正副军候,加上田重,郑信,颜良就是二十个军候级军官,三十多个屯长。鲜于银的左部由铁钺,小懒,雷子的三曲组成。阎柔的中部由胡子,拳头,燕无畏的三曲组成。玉石的右部由恒祭,射璎彤,鹿欢洋的三曲组成。射虎统领黑豹义从。颜良统领亲卫队。田重领后卫屯。郑信领斥候屯。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12月初:李弘攻占北新城,守城黄巾军将领张奉带十余骑逃脱。同时,偷袭樊兴亭得手,黄巾几乎成瓮中之鳖。常山郡府督贼曹郦寒、兵卫什长赵云投入麾下。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12月初:黄巾张牛角和褚飞燕部安全回到了中山国的郡治奴卢城。李弘兵围范阳,张白骑,孙亲,左彦,方飚等率三万黄巾守城。李弘遣黄庭劝降,黄巾军投降。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12月中:冀州牧郭典多次致书李弘,要求其立即出兵中山国。在收编范阳黄巾后,李弘率军赶赴中山,途中遇押运粮草的河间国高阳城县尉张郃。首战攻克蠡吾城。黄巾军放弃了博陵,又放弃了蠡吾。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12月中:冀州牧府兵卫屯屯长投入李弘麾下。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5年)12月底:李弘帅风云铁骑军的四部人马,一万三千人进攻奴卢城。守城五千黄巾,军司马卫政投降,两千多名黄巾军士兵被俘虏,其余趁乱逃跑。李弘派遣卫政劝降安熹城守将樊篱,后者率军两千投降。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6年)正月初:冀州牧郭典被围孤鸿岭,不敌而亡。此役,汉军被杀3万5,黄巾损失7万余人,审配生余。李弘升为厉锋校尉,且文丑、高览投入麾下。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6年)正月中:黄巾军张牛角等领二十万大军分成四部,褚飞燕、王当、杨凤、白饶、五鹿等分领一部,围瘿陶城。黑翎王难楼的小儿子楼麓领胡骑一万余支援李弘,后李弘率军一万五千余赶往瘿陶,在距离瘿陶城三十里的双井屯平原上扎营,伺机而动。瘿陶保卫战拉开大幕。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6年)正月底:两军激战瘿陶城的东门外战场,侥幸而胜。此役,燕赵部曲以三千人正面阻击黄巾军的褚飞燕前军一万人,结果三千人基本上全军覆没,最后只剩下一百多人,郦寒和伏强两位军候阵亡。鲜于银部阻击褚飞燕的左翼敌人,以三千骑兵对阵二万步兵,结果损失过半,一千六百多名士兵阵亡。李弘亲自率领玉石部,阎柔部,黑豹义从共九千多人和黄巾军杨凤部万人交战,初期重创了敌军的阻击部队,但随后褚飞燕部的右翼二万人马支援上来,战局就陷入了胶着状态,铁骑损失较大,有将近两千名士兵阵亡。综合损失,风云铁骑阵亡两位军候,十位屯长,六千六百名战士,伤一千多人。部队现在能够上马打仗的只剩下千人,折损过半。黄巾军折损7万余,张牛角阵亡。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6年)2月初:李弘在获得钜鹿郡长史陈隶、郡府功曹史沮授等的粮草支援后,奔袭邯郸,一站而克。同时,甘陵相刘虞、议郎傅燮领三千军进驻瘿陶城,朝廷升李弘为征虏校尉。杨凤因不满黄巾新帅张燕(褚飞燕)得举措,和李弘达成了协议。黄巾军全部撤出赵国的易阳,襄国,中丘,柏人四城,迅速进入太行山的南麓黑山山区藏匿。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6年)2月中:尚书令刘虞和议郎傅燮至邯郸,又升李弘为行平虏中郎将。不久,小黄门左丰兼御使,宣圣旨,要求李弘在四月之前完成清剿黄巾军张燕部的任务,同时还要在幽州,冀州两地征调五万部队,在四月之前开赴西凉战场,征伐北宫伯玉、李文侯,韩遂、边章的叛军。
大汉国中平二年(公元186年)2月底:李弘进军元无城,初见刘备三兄弟。后与张燕达成协议,黄巾军逐渐退回太行山。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3月:天子大赦天下,投降黄巾将士幸运地脱罪获释。不久,李弘亦凑齐了五万人,上书天子,要建制补给、询问行军路线。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4月:朝廷以八百里快骑下旨邯郸大营,迁升李弘为讨虏中郎将,持节。迁升鲜于辅为昭武都尉。行军路线和军需补给点同时送达。李弘在中军大帐里宣布西征军建制和各部军官。整个西征军中骑兵一万三千人,步卒四万一千人,共五万四千人马。建骑兵一军,步兵五军,共六军。骑兵军下辖五部,步兵军下辖十部,每部两曲,每曲三屯,每屯三个百人队。黑豹义从独建一军两千骑。建斥候营一千斥候骑,兵曹营(即原后卫屯)一千步骑兵,都直接归李弘指挥。骑兵军由恒祭统率,下辖五部。楼麓,射璎彤为别部司马,拳头,鹿欢洋,射虎为军司马,各领一部两千铁骑。步兵军由都尉鲜于辅统率。下辖五军十部。鲜于辅自领一军,鲜于银,玉石,阎柔为别部司马,颜良为军司马,各统领一军。下辖十部,胡子、燕无畏、铁钺、雷子、小懒、文丑、张郃、高览、方飚、樊篱等为军司马或者假军司马。左彦为行军司马。卫政为刺奸兼任禀假掾史。赵云为军司马,与弧鼎弃沉共领黑豹义从。郑信为别部司马领斥候营,郑鸣副之。田重为别部司马领兵曹营,纪惟为兵曹掾史。部队随即开拔。行程3000里。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5月初:距离右扶风郡的郡治槐里城八十里的小槐里,其北面是成国渠,南面是渭水河。李弘将四万步兵驻扎于此。风云铁骑和黑豹义从一万两千骑全部驻扎在距离大营十里的地方待命。太尉张温带着二万大军在距离风云铁骑十里处扎下大营。叛军李文侯等亦率军赶至,大战一触即发。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5月中:灵河大战。北宫伯玉、李文侯兵败而逃。李弘遣颜良率风云铁骑一路追杀。北宫伯玉重伤被俘,李文侯被围于杜阳城。后,李文侯在北宫伯玉劝说下,开城投降。至此,北宫伯玉的五万人马已经全军覆没。李弘率领全军赶赴凉州汉阳郡。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6月初:桔苑大战周慎、徐荣领军与韩遂在桔苑爆发大战。后,李弘及时率军赶至,韩遂大败。至此,西凉叛军十几万人,两战解决。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6月中:凉州刺史府程球带着马腾的一千铁骑,闯进了郑信大营,以搜查赃物为由,扣押了左司马左彦,封存了所有的钱粮。李弘大怒,欲领兵杀向陇县,未行。后赵云带着黑豹义从,偷袭陇县子秀山大营,救回行军司马左彦,掳走程球,并将将凉州府库洗劫一空。引发李弘西凉血腥肃贪。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6月底:李弘令军司马颜良领军进驻长安,杀前任凉州刺史左昌全家一百二十三口。后赵云兵围阉人据点青坞,杀一千一百多人。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7月初:西凉反贪共抓获官吏104人,李弘腰斩37其中人,并由官吏延伸到了世家望族。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7月中:李弘领兵八千,攻占前凉州刺史孟佗的坞堡,抓获孟佗全家。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7月底:李弘前后连续两次遇袭。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8月:李弘接圣旨,领黑豹义从及四千风云铁骑赶赴金城,招抚残余叛军。在允吾城面见韩遂、边章后,再次遇袭。韩、边受招。后庞德受边章之托,陪同张颌至略阳,得西凉官吏贪污证据。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9月:李弘起一万骑兵,在关中抓捕327人。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10月初:韩、边再反,兵过黄河攻打陇西。后马腾、武都亦反,杀凉州刺史耿鄙。陇西全境丢失。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10月中:韩遂、北宫伯玉、李文侯、王国、武都、马腾、六月惊雷、狂风沙等会师,计十三万五千大军,以北宫伯玉为帅。后叛军兵围汉阳郡翼城。翼城太守傅燮率华雄、皇甫铮死守。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10月底:翼城大战。韩遂三万攻西门;六月惊雷三万攻东门;北宫伯玉四万与王国两万以及武都一万五,共万五攻打南门。边章被李文侯、北宫伯玉毒杀,后两人被韩遂所杀。
====================
【评论杂谈篇】 罗兰_死亡骑士书友的一些书评
书评一:
看了《深原——乱世英杰传》
第一次感觉看到了真正的历史类小说
在我的理解中,小说应该在自己设定的背景下,严格按照背景和环境所可能发展的轨道来运行的……
这才是真正的小说
三国类题材一直是我的最爱,因为对这段历史相对的了解。
后来无意中看到了《大汉……》从此就多了一本每天必看得书……
在猛子大大的笔下,一个近乎真实的设定的大汉就呈现在了眼前
我看书,不喜欢无限的YY,只喜欢合理的想像,也就是所谓的运气吧
其实大汉是一个以道立国,以士为基石的国家。
三国演义也是小说,他代表的就是明代人眼里的三国,就像现在电视上那么多疯狂的古装片……
在大汉的年代,忠君不是主旋律,当然,几百年的儒家思想还是留下了无数的继承者,这就是朱俊为代表的文人和一些党人,至于王允,袁绍之类的其实还是士人,他们为的是自己家族的利益,为了家族利益可以和奸宦共舞的……
我想这也是袁绍为什么在开始承担做一个家主的责任之前前后后有了很大的变化。
就真正的历史来说,大汉的权利除了在武帝和光武帝年间曾高度集中到皇帝身上外,大部分时间权利都是在宦官,士人,文人中纠缠……
大家并没有真正的忠君意识,在那个年代,还远远没有多少人能认识到“民为本”的民本思想,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士人,因为在那个年代,就想现在,士人就是知识分子,就是有产阶级,他们要钱有钱,要知识有知识,要人才有人才……
士是当时最为强大的一个阶层,说的难听点,在那个年代,得士人支持者得天下
这就是为什么刘秀可以那么容易得得到天下,因为他得到了士人得支持……
士族得权利和地位真正被打破是开始在东晋直到大唐帝国唐太宗李世民得选才方案得出台……
所以说在汉末,要以奴隶之身拯救大汉,那么豹子必须在各种利益之间进行决择……,只有无上得权威,才能逼迫士人接受自己,只有团结士人中可以团结得分子,才能让自己得想法尽可能得展开,这就是为什么豹子必须首先忠于大汉子民,忠于大汉朝廷……
士人是大汉真正得终结者,因为他们得贪婪,所以大汉最后还是忘了,强悍的曹操在自己的屠刀下团结了无数的士人,所以他最强大,但是最后曹魏还是亡于另一个大士人家族“司马家”也是同理,此所谓成也士人,败也士人……
这也是为什么到目前为止,为什么那么多豹子看好的佩服的士人没人辅助与他除了田家……
而袁绍却可以得到那么多的士人的支持,可以说如果没有曹操和袁绍的分兵,那么豹子和北疆最后的结局是肯定的,是必将败亡的,这点田丰说的并没有错,可惜,袁绍太顾家族利益,而忘了照顾士族利益,所以曹操的分兵又是必然的……
这就给了豹子和北疆一个机会……
其实豹子和北疆可以说成是黄巾的延续,只不过他们更理智,更符合真正的民众的意愿。在那个年代,如果民众是被压抑着的,如果爆发出来,那么力量是无穷的,这也是大秦,西汉王莽之所以灭亡的原因,不过不同的是在秦末和西汉末年的农民起义中,最后是士人篡夺了农民的起义成果……,如何激烈和引导民众门的愤怒和爆发是北疆和豹子能否成功的关键之所在,也是唯一的一个机会……
猛子的大汉把各个环节,各个阶层,各个流派,各个思想都穿插在一起,根据形势的发展,大家分了合,合了分,正所谓利之所在,势之所趋……,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顺其自然,都那么的流畅……
这也是他和别的所谓的小说的区别
YY只能是YY,而不能是小说,因为他们都是阶段性的,脱节的,不连贯的,不符合场景的设置的……,就象日本的很多电视剧的动画片……
而猛子的《大汉……》则完全可以说是一本真正的小说,可能缺陷是有的,但是已经非常的难能可贵了,它顺应着这个环境所限制的潮流的流向,无比顺畅的不断的往前流着……
黑色秦风大大的乱世英杰时段时续,有的时候天天有,没有的时候就几个月都没有……
而猛子的《大汉……》则基本是天天都有的,这个更加的难能可贵……
《佛本是道》是一个经典,但是看到现在很明显的可以感觉到它开端和后续情节的不连贯,作者在刚开始写作和写作到了一个阶段之后,对主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所以留下了一个硬伤……
但是《大汉_》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它从主线来说是非常流畅了,这体现了作者对那个时代的深刻认识……
很多人或许会说,为什么那么多的出名的武将都到了豹子收下,而不是别人手下……
这个是可以理解的,在当时的环境下,黄巾遍地而起,袁绍还没起步,曹操也一样,董卓还在北疆,皇甫和卢值兵权已解……,而且河北和西凉多英才,而且那个年代的武将有一个特性,大多出身草莽,他们佩服的是英雄,所以他们会首先以在豹子帐下效力为荣……
而出身士族的孙坚,夏侯渊,马腾等人和和刘备关系密切的关羽他们首先考虑是士族的利益(刘备考虑的首先是刘家的利益,他想的是以己之力决天下叛逆,这也是为什么三国里面他要讨伐孙吴的一个非常大的潜在因素……),所以他们是肯定不可能和豹子一个战线的……
说了武将,再说文人,现在依附在豹子身边的文人有两类人,一类士族的文人,一类一般的文人,士族依附他,想的是用其武力来匡扶社稷,他们不是真心的,所以在很多决策上都与豹子想背离……,还有一类普通的文人,他们是因为豹子的赏识而依附于他的,他们会真正站在豹子的角度看问题,但是他们的地位不够,他们还得不到河北的士族阶层的认可,所以豹子需要士族的文人和晋阳朝廷来缓和,晋阳朝廷和士族的文人是一把双刃剑,他的存在,就在考验豹子的运气和政治觉悟了……
提到政治,豹子从一个武人必须转型为一个掌握武力的政治家,而这个关键人物就是袁术,是他真正让豹子认识到了什么是政治,如果自己不掌握政治,那么危害会有多少大……,是袁术的一番话,让豹子真正的董卓区分开来了,所以他们的结局必然是不同的,而袁绍们还把他看成第二个董卓,这是最大的不知己……,要为一方之雄,不懂政治的,只能是草莽……,政治是一种“术”,行之以道,用之以术,那么很多事情都可以不用武力了……,因为“兵”是一把更大的双刃剑,起于草莽,无“兵”不行,但是维护一方,当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
以上种种,我觉得猛子大大都把握的非常非常的好……
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这本书的原因吧……
这是一本严重被低估的书,他里面蕴含了太多太多的内容,以至于我不断的在改变我对猛子大大的出身的猜测……
学历史的不可能把哲理搞的这么清楚透彻……
搞哲学的不可能这么了解历史……
说不是搞文学的吗?不可能人物刻画的这么好,情节描写的这么连贯……
迷茫中……
=============
书评二:
大汉的成功之处(抛砖引玉之用,欢迎大家发表见解)
很多人说大汉太破破妈妈了,看不下去了,说猛子大大是为了凑字数,所以……
对于我不怎么敢沟通……
首先我觉得,在一个乱世,英雄多,狗熊多,奸雄多,小人更多……
所以大家你方唱罢我登场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所以事情会反反复复……
因为这就是人的本性……
特别是士族的
士族的本性是热衷权力,他们把皇帝当自己的禁脔,把大汉看成自己的后花园,把武人看成自己的看家狗……
当然这是所谓的有骨气的忠义的士人……
还有很多怕死的,士人,他们为了活着,活着自己的家族利益,可以今天巴结这个,明天勾引这个,就像为了赚钱的妓女一样,只要有钱就是爷……
说白了,这都是人的本性……
而作为武人,他们看的多的是生死,是从私人堆里面爬出来的,仗打的多了,肯定要思考为什么打仗……
是什么原因要让大汉的武人们不断的打仗……
其实谁不希望能天天回家陪老婆孩子的?谁喜欢天天打打杀杀的?
不过武人也有很多阵营,有士族出身的武人,有用金钱堆出自己地位的武人,有用平明中出来的武人……
所以他们看事情的出发点不同,因为他们自己成功的轨迹和原因不同,所以他们潜意识里面肯定对局势的走向和如何把握局势的看法不同……
所以他们之间也会有纷争,也会有分分合合……
这些都是非常正常的……
而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大汉会这么成功,这么真实……
说白了,就是把人性给看透了,把各自角色的性格给写活了,把各自角色走过的和将要走的路和他的性格和立场都联系起来了
当人物不单单是人物,而是作为事件的骨头,通过他的个性和他的立场出身,把骨头和血肉连接起来,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就是大汉……
有人说大汉的繁琐的,反反复复的,越看越迷糊的
但是我说大汉是真实的,是有血有肉的……
===================
书评三:
局势分析和后期可能的走向预测
豹子是没兵没粮了……
估计也就会为了抢兵粮和报复田楷和曹操而出兵攻打他们……
而袁绍,马腾等人呢估计要为了天子在关中耗上了……
而刘表见了袁绍的种种作为之后,估计也会另寻阵营联合了,估计他的目标就是曹操,因为曹操毕竟还是尊奉天子的……
而刘备估计就在徐州苦苦挣扎……
袁术则估计会在扬州和孙氏联合谋夺徐州或者就内斗了
而曹操还是有可能利用关中之局,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地盘……
不过说到成事在天,我想后面的是谋事在人……
对于曹操和袁绍决黄河的举动,估计很多士人是接受不了的,袁绍这里有田丰,沮授,郭图等人,那么曹操那呢?
估计成事在天这章,豹子还是要多些磨难的。
还有那些隐而未出的那些纯粹的谋士(没有家族利益牵挂的),看到豹子为了民众而放弃霸业(在别人看到,抢到天子就是赢了,因为天子只是工具,号令天下的工具)。那么这些人就会前往投奔豹子,为豹子奠定谋臣的基础……
说到贾栩?这个人还是有野心的。而有野心的人在其野心未消之时,是不会去投靠豹子的……
我想所谓的成事在天,就是要豹子多收些人才吧。武将是一抓一大把了。那么谋臣呢?
司马徽评价刘备无成大局的原因是不得谋臣相助,那么豹子呢?同样也是这个因素……
象徐庶等在那时还在游历天下的文士来说,北疆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呵呵,对于豹子来说成事既要靠人,也要靠天……
因为他是弱势的一方,他团结的都是弱势的群体,当然其中也有些强势的群体,但是他们并不是真心为了北疆,为了天下……
所以对豹子来说
一、群体太多于弱势,在那个年代,武力是一个因素,但是绝非最主要的因素,因为武力有太多的限制,粮草,还有兵员还有军官等等,而最最可怕的是强势的士族可以操纵民心所向……。所以豹子的磨难就必须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民众明白,谁才是真正可靠的,谁是真正的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的……
二、群体内部有分歧,而且还不小,所以力不能一处使……
三、敌人的强大。敌人强大不是在武力上,而是在政治上,这就是为什么军功,无人能及豹子及其手下大将。但是政治上来说,北疆的政治是不掌握在豹子手上的,虽然他的一些举措开始逐渐的掌握政治了,但是离真正掌握还早……。而他的对手们有的是掌握天下数州的政治,有的是掌握一州之政……。而且为政者,在对外局势上,如袁术所言,在于结交一切可结交的,打击一切可打击的(其实就是合纵连横)。但是豹子在武力上的强势和政治上的弱势的不对称,导致了所有势力都首先是敌人……,其次才有可能是无关人士,才其次才是朋友……。这也是为什么,谁都说豹子是逆贼,是奸臣,是董卓第二……
三、北疆负担太多,北疆人口太多,所以兵员不缺,别人都是兵屯,但是他是民屯。而且他还是仅有的义务兵役制的势力。但是粮草严重不足,首先要解决吃饭问题,要让内部饿不死人,才有粮食供部队打仗……。别的势力没那么大的负担,他们只要养活士兵就可以的。农民有世家大族来为他们养活的……,所以他们没有压力,也没有顾忌。也可以说北疆真正的弱势,就是体现在他的负担上,为了真正的大义,他们背负了别的势力难以想像的生存压力……这才是真正限制他们的……如果说打仗是胜利是建立在百姓饿死的基础上的,那么豹子永远做不到……
所以说很多人都希望豹子一举兵,一出征,则无人能敌……,这是不可能的,不现实的。至少要等温饱问题解决了,那么他才有可能真正的举兵……
现在北疆的用兵,可以说都是在尽量少饿死人的情况下,节约下粮食来打仗的。是事关生死大计之时才被逼无奈才打的仗,而远未到能自由自主的打仗的时候……
大兴水利,田制改革,人事选拔改革……等等的一系列改革和建设开始出成果的时候,那么北疆将拥有实力来支持出兵,拥有实力进行真正的战略规划和主动进攻,只有这样的出兵,才能真正体现北疆的实力,估计豹子坚持到了那一步,那么则其锋一出,而万事具结,到了收官定论之时了……
不过就现在而言,北疆不缺战术高手,缺战略高手。
北疆不缺武将,确治世之能臣。不缺人,但缺人才。不缺力量,但是却还没能集中往一处使……
战略是有选择的防御和进攻,但是目前来看,更多是战术上的。
在北疆的战略高手中,能为豹子所用的太少。不是说人不多,而是说着眼点和豹子一样的太少……,而且能参与进来参加决策的人就更好,很多人目前还都处于执行决策的地步……而且太多人不把老百姓死活当回事,虽然他们厌恶曹操和袁绍屠城决堤的行为,但是他们很多人在自己出在曹操和袁绍位置的时候他们也会做这些事情……
至于说别人打天下,呵呵,那是阿,比如曹操,比如诸葛亮等人,他们打仗的结果是饿死的饿死,战死的战死,再来西晋那些昏君和士族掌权,战事不断……最后来了五胡乱华……
不过就豹子而言,他不会看着大片的人饿死,却省出粮草去打仗……
而且还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北疆的粮草并不是都在豹子手上的。
也不是说一定要饿不死人了才去打仗,而是说至少要能控制这
打仗打到后面其实靠的是后勤,要不然对方光守城能把你守死。武力是一个因素,不过后勤是最关键的。
而且北疆目前在尝试改制,其实对他很说,很多东西不是能不能打下来的问题,而且打下来怎么治理的问题。与其等打下来,治理不好,一团糟,还不如先治理好自己的地盘,然后慢慢打仗……
而且北疆现在的负担确实太重,战略防御慢慢发展才是正道。
而且为官者的观念问题在北疆急待改变,所以豹子必须以身作则,以上位者带动下位者的模仿,而他如果不多为百姓考虑,那么很多人就不会再为百姓考虑了。
所以豹子经常拿没粮来决定放弃出兵的机会,也是一种这种思想的延伸吧。
其实说到底,北疆现在关键是要内部统一思想。把拳头握紧,大家的手都往一处用力。而不是太过于分散……
人是不少了,可惜,可用之人太少,能参与决策的人更少……
战略,就是势力发展得方向和目标,是非常明确得。怎么发展,怎么联合,怎么进攻,怎么防守等等……
而目前得北疆,只能说在进行改革。他所针对得都市内部得。对外可以说是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去考虑得,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去做而已,这根本称不上是战略。
袁绍和曹操都又自己得明确得目的和方向,所以他们对每一步怎么走都很有针对性,所以他们虽然困难,但是路线清晰。
但是北疆就很迷茫……
他不知道要联合谁,要优先打击谁,要怎么样去离间谁和谁等等等等……他们只是为了做而做……
许攸曾经说了一些这个层面上得,但是太范了……,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对于北疆来说一场战役好打,但是一场国战难打,因为他们还不会打……
实力强悍如战国之秦国,都可以远交近攻,都可以有盟友,为什么北疆不行?
势力与势力之间有契合点,可以联合或者联盟,但是势力于势力存在这样那样得矛盾,要不然就是一个势力,而不是两个……
对于北疆来说,在最困难得时候,他们需要在通过保卫自己,打击别人的时候,也要破坏别人的联盟……
朝廷是需要尊敬的,但是北疆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势力,必须有自己的发展纲领和发展方向。改制是其一,但是外部环境的改善也是其一……
我想对外发展的不明确,到底打谁,怎么联合别人一起打他,怎么离间他的盟友,怎么孤立他,怎么分化他等等等等……
曹操现在是众怒所向,北疆完全可以把大家的矛盾都引向曹操……
在势力与势力的对决中,在武力相差不是特别悬殊的时候,纯粹的靠武力在决定胜负是愚蠢而且盲目的
武力首先是为了保护自己。然后是为了威胁敌人。对于北疆来说,当武力强大到足以攻下敌人的时候,他的武力就已经足够了。毕竟在国战当中,武力首先是作为催化剂来用的,只有当催化剂无效的时候,才不得不作为一个决定因素来用的。
做为一个统一的国家里面的不同势力之间的对决,大家没必要一定要你死我活的(除了势力的一把手),大家有不同的利益,也有相同的利益,这里面有太多的文章好做了。
而且,在众多势力当中,我们选定一个目标,就可以联合别人一起对付同一个敌人。我们可以分化他的内部,分化他的联盟,联合所有和他有隙的势力。让他的朋友作壁上观或者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力顾及),让他的敌人和他朋友的敌人一起来对付他。
这是政治,但是首先是战略,是政治的方向……
试问,这些北疆都有了吗?
所以北疆的举步维艰,其实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北疆有着举如秦之在战国的武力。但是却没有相应的经济实力和对外策略。以一敌众……则势缓矣……
北疆可以说现在除了武力,别的都百废待兴,差的远了……
如果幻想着这样就能一举而平定天下,无疑痴人做梦。
在他不能把自己内部的势力拧成一根绳子,把能用的人都用人,把该用的人都用在该用的位置上,那么北疆才有能力对外发展……
汉武帝时代的汉朝,在武力上是强大的,在经济上是可以支撑的,所以他们强大……
唐太宗时期的唐朝,首先是政治思想上的强大,然后是战略和武力上的强大,而且他们首先占据的是当时受战火侵袭最少的关中……,所以他们也强大……
然而即便是汉唐的强大,在汉武帝的好大喜功,随意做为中留给后人的是一个烂了的帝国;在唐太宗末期,以唐朝武力之强大,几次出兵还不都是以败结尾……
宋强大在于经济和书本上的文化,而在政治思想上极度压抑,所以他们并不强大……
元的强大在于武力,失败在于当一个纯粹的武者失去目标时陷入的迷茫……
明的强大在于地主阶层的强大
康熙朝中的清的强大在于其地位的强大,时几千年封建思想传承下来流传与民众心目中统治阶级的强大……所以即使康熙手下的一个个大贪官的存在,但是康熙时的清朝依然是强大的……但是清在政治思想上,在武力上,在经济上其实都不够强大,因为他们几乎都打不起仗……
其实对于一个势力而言,要强大,政治思想的强大其实最为关键,武力的强大和经济势力的强大也必不可缺。但是首先需要强大的是掌权者的思想。
先进的思想,会产生强大的实力……
==================
书评三:
大汉即将结束?大大千万别虎头蛇尾阿!呜呼悲哉……
有人说北疆的内乱已经结束,内部纷争已经解决……
这是极为幼稚和荒谬的。
内乱是暂时结束了。但是内部隐患仍然存在。
豹子提出制衡之策是因为他觉得权力需要制衡,这样才能正确的。但是别人统一制衡之策不是因为觉得权力需要制衡,而是因为豹子的权力需要制衡,在他们那权力要掌握在士人手里面的。武人掌权就要权力制衡……
这可以从他们以前在西疆,在长安的做法中看出来。
在北疆武人:他们信任豹子,不大信任士人们,这个可以从鞠义和杨风的作为看出一些来。他们答应制衡首先是因为这是大将军的想法,其次是因为在大将军不愿长久掌权之下的无奈报命之举。
北疆老文臣们:他们答应制衡是因为他们不信任豹子,他们不信任武人。他们觉得天下就应该士人掌权,天子是图章,宦官是奸佞,武人是刀……他们答应制衡是出于限制豹子权力的需要,也是为了为自己多谋求点权力的需要。
天子和朝廷大臣:他们答应制衡是为了从北疆获得一些权利来继续谋求更大的权利。
……
现在天子死了。
但是文武大臣都在,士人们也都在,大家的观念都没什么变化。
大家都还是认为大将军不可信任。当他作为一把刀时,他们可以给予支持,但是当他不在甘心于一把刀时,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变成那把从背后刺向豹子的刀……
现在北疆貌似平衡,但是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那么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就会引来无穷的内讧。就像这次北疆之乱一样。
天子已死,伏氏肚子里面的孩子才两个月大,而且伏氏之父牵涉叛乱,让这个可能的孩子继位,在其成年之后肯定会为了其外祖父和太外公报仇而血洗牵连此事的文臣武将,再说不可一日无主,还要等7多个月,而且只有一半可能的事情,谁都没法承担。所以这个人选首先被否决。
如果选择别的宗室子弟,那么首先就会牵连到一个势力重新分配,首先长公主的存在不会成为一个缓冲,她已经没太多的意义了。而这样的话,张温之类的大臣会为了制衡豹子而和新皇联合限制豹子。
这里就又要涉到一个权利斗争……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本书马上就结束?
如果这本书的结束是以群雄割据起,大家纷纷称帝自立,那么还有可能很快结束。
如果不是上面的这个结果,如果是以北疆统一天下,重建大汉,那么这本书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如果草草结束,就是又一个虎头蛇尾。
大大如果觉得累,那么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再写。
我们也可以多温习几遍以前的章节。
但是千万别草草收场阿。
历史是真实的,观念上的差别已经决定了北疆并非铁板一块。
现在北疆可以重新立帝,那么其他势力也可以,袁绍,曹操,刘备,刘表,袁术等等都会推出自己的皇帝来。
那么到时候天下士人何去何从就不在是取决于所谓的大义名份了,而是为了自己的发挥。
他们觉得谁能成大业就会去投靠谁。这时候,天下格局都有可能重新洗牌。
要很快结束这本书,除了汉亡一说,我看不到别的可能的合理的结局。
最后说一句,大大阿,千万别因为某些人的胡言乱语而草草收场阿。既然写到这个地步了,大不了休息一下,以后重新开题写续集。但是千万别草草收场,那样会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失望的。
呜呼悲哉……
而且新皇选谁这个问题是个非常大的问题。
别看现在大将军把这些文武大臣们从牢房里面放出来了。他们可以不用死了。
但是新皇选谁(不可能是伏氏肚子里面的孩子,理由见上),大家的立场和出发点又各为不同。别看现在一个个现在对大将军感恩戴德的,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一点都不会让步,甚至可能会为了能尽量大的限制大将军的权利而引发更多的内乱。
对于那些文臣来说,制衡不是针对他们自己的,制衡是为了制衡天子,为了制衡武人,为了制衡宦官的(这个从长安党争党争之事可以看出。)所以他们不接收武人入朝为官。所以他们认为武人是刀……
所以这些文臣们肯定又会为了能利用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立一个有些作为和野心、能配合他们把北疆的武人们扫出朝堂而努力奋斗。这必将引发再一次的北疆之乱……
豹子可以只要军权,不要其他的权力。但是只掌握了军权的人往往是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更何况豹子连军权都在放……他把调兵之权给了朝廷,那么只要军权的他,在不远的未来将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因为迎立新皇而产生的权力再分配导致的危机……这是个死的可能远远大于生的可能的危机……
而危机的根源就在于朝廷之中无人真正的相信大将军……
大家都想着限制大将军……
这是长公主悲哀的原因,也是北疆的悲哀
这也是为什么这本书暂时不可能结束的原因……
除非结局是豹子亡……或者大汉亡(因为大汉亡了,接下来豹子就不用为了大义而奋斗了,就可以只为社稷,只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了)……
所以说在短期,我看不到任何理由可以结束这本书……
呵呵,是阿,只要掌兵权,那么反对势力就不会小。但是又不得不掌权……
什么事情都是无奈的。
人在历史的潮流中能做的就是引导他走向自己希望他走的路。
而自己绝大多数时候就是随波逐流的阿……
无奈……
不过总感觉象张温这些人的观念变的有点快。当时豹子在西疆肃贪的时候,他们把自己的那副嘴脸表露无疑。
他们真正忠于的不是社稷,也不是天子,而是自己所在的那个团队,所认为的那种学说理论……
所以其实在他们心中,有些东西是不可能得到什么改变的。
就像大汉的社稷崩溃至斯,他们可能还有当时骂豹子祸乱社稷时所说的那些想法。虽然现在是靠着豹子在支撑社稷,但是他们认为社稷崩溃的根源还是在于豹子,如果当时他不那么胡来,可能他们认为士人能在何进和官宦的斗争中渔翁得利从而掌权,从来重扶社稷。相对来说卢值和皇甫的观念相对来说正统合理的多了。
士人的嘴脸是有他们的本质决定的。张温他们现在是靠着你,但是当有一天他们有独自掌权的机会的时候,马上会把你坑死……
董卓、李傕等人的杀戮,让门阀世家受到了重创,张温、荀攸这些人首先是要生存,然后才是自己的利益,因为社会已经变了。
只有大汉生存下去了,门阀才能生存下去,这是保证门阀利益的最正确的办法,做为士人精英,他们不可能短视,连这一点都看不到。
在河北势力最大的情况下,皇统最正统的情况下,河北当然是他们的首先之地。
光武皇帝的中兴大业之所以成功,完全得益于世家对他的支持和帮助,以及上下齐心。
今天的河北,也是这个局面,唯独没有刘秀这样的皇帝。所以在皇权势弱的情况下,中兴之策就需要开明进步的政治,要强悍的军队,要有受到制约的权力。
这或许是一个办法,能不能成功,全在于团队人员的信念和团结。否则,失败是必然的
呵呵,我也觉得开明的政治是成功的首要条件。
不过在古代,受历史局限,开明的政治必须在一个掌舵者的把握下才能形成。
我感觉现在的北疆,掌舵者不是有这种思想的豹子。也不是接近这种思想的长公主。现在的北疆缺乏一个这样的人物,或者说有些人不认同这么一个人物(豹子)。
我想这是问题的所在吧。
即使在君主立宪或者民主时代,都是需要一个掌舵人的。而北疆最适合的掌舵者是豹子,但是协助他掌舵的人不够信任他。卢值和皇甫到是足够信任他,可惜阿……
我想豹子首先要获得足够的信任,然后他可以做出一个承诺(比如他将在什么时候哪个层次的时候退隐大漠)……
或许这是一个出路吧。
======================
书评四:门阀世族和制衡之策
在东汉那个时代,门阀世族的影响力无比的巨大,所以东汉的皇帝门不断的倚重宦官,甚至不惜利用党争来打击门阀世族……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那时候大家的思想理念,张温看到豹子在西凉肃贪,刚开始张温只是担心引起奸佞和门阀的斗争。但是一旦豹子开始抓门阀世族出身的贪官的时候,他们马上就开始联合奸佞诬陷和阴谋刺杀豹子……
为什么?不是门阀世族缺乏制衡,而是他们把天下社稷看成自己的后花园,自己可以糟蹋,但是别人就不行,哪怕你是天子,你是十常侍,哪怕你是大将军……
西晋,东晋的很多皇帝过的都是白痴一样的生活,不是他们想这样,而是不得不这样……
因为首先培养他的人都是门阀世族出身的,而且以后他的大臣们都是门阀世族出身的。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的门阀世族都是不好的,这个取决于门阀世族的掌权集团的方向把握或者说对于利益的欲望程度…
和汉灵帝时期的门阀世族相比,北疆的门阀世族们势力要弱一些,因为少了很多大的门阀世族,他们投靠了袁绍或者袁术,也有的投靠了曹操。但是新北疆的门阀世族里面多了一些因素,像一些以前的商人。
想象一下王家和商人们在北疆刚刚开始的时候,囤积粮食的举动,那时候的北疆多少需要粮食…,想象一下,他们发的那些国难财,有什么时候为北疆考虑过的,他们做的很多事情对北疆是有利的,但是对他们自己更有利…
对于他们来说其实谁主政天下是无所谓的,因为谁都需要他们的人来治理天下。对于他们来说,你是汉是魏是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一样可以掌握权力,一样有这么多利益。
其实这里就牵涉到了一个问题,在那个年代,社会中层的需求量太大,有点供不应求。所以他们手上就有一些筹码,如果你是足够的强势,我就可以听从于你。如果你不够强大,想要我来帮助你,他们你就需要满足我的一些要求。
而且这个社会中层几乎控制了整个王朝的社会经济命脉,皇帝有的只是国库,他需要有人帮他管理国家,制造武器,培养人才等等等等。
所以他们必然缺乏足够的制衡力量,除了军队,没有哪一种力量可以制衡他们,当门阀世族掌握了军队的时候,危险是无限大的,南北朝之所以政权更替那么快,就是因为门阀掌握了军队…
就目前来说,北疆的门阀和长安时期的门阀没多少区别,他们一样的自视清高,他们看不得武人或者宦官贪污,但是他们自己贪污却见不得别人去处理…
再有这次的官制改革事件,门阀希望去限制皇权和豹子的军权,为什么,首先是因为这是威胁到了他们的力量,他们希望能限制这种威胁。他们理解的对天下社稷的危害首先是对门阀世族的危险,对门阀世族有害的,肯定是对天下社稷有害的。其实长公主的做法一样是制衡,依据门阀世族提出制衡的理论来说都可以达到制衡的目的,但是为什么崔烈等人会那么失望?因为他们的权力受到了更多的约束。在他们原来的体系中,其实门阀世族在朝堂上的力量是几乎没什么约束的,他们可以决定这样那样的国家大事,但是现在这一切的决定权回到了皇室手里,所以即使你掌权者在英明,他们也不会认同的。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出,他们的思想其实和长安时期没有多大的变化。
门阀世族追求的是用门阀世族的力量来制衡军队,来制衡皇权。但是这个天下的精英门真的就在这些门阀世族里面了?门阀世族里面的掌权者真的就使精英了吗?袁术可以在长安的时候就使袁家的继承人,但是他在长安的表现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吗?除了会耍耍手腕,耍耍政治。
而且真正大的门阀世族的掌权者首先是从家族内的政治斗争中获胜的,这一类人的共性几乎都是玩政治高于其他的能力。那些延续了上百年的大门阀大世族,很多都是表面光鲜,内部腐朽,他们的掌权者连自己的门阀都治理不好,还指望他们能治理好整个国家?要不然为什么汉帝国后期贪官污吏那么多,豹子这样的人物都杀都杀不完?
这样的门阀世族在任何的事件中都首先回想自己这一系的门阀世族可以在这一事件中得到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坏处,然后才是如何去做。这就是为什么豹子在西凉的肃贪会得到朝廷里面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反对的原因,虽然他的所作所为是利于社稷的,是利在千秋的,但是却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包括皇帝。皇帝支持他是因为首先他收买了皇帝,其次是皇帝需要一把刀…
由此可见,门阀世族,宦官,皇权,甚至军权的所谓的制约是不存在的,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其中最重要的门阀世族出身的朝廷大员们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家族的利益,而不是皇朝的利益。
皇权和军权是需要制约的,但是这个制约不能仅仅局限于门阀世族的力量,而应该是需要有一些真正为天下社稷利益所考虑的一些人和团体来制约。应该在这个社会体系中培养出一个新的中层力量。出身门阀的人也可以加入其中,但是他们加入其中了,就不得参与门阀世族的家务,就要和门阀世族相脱离,只有这样,这些人首先考虑的才不会是自己门阀的利益…
只有新兴的一些武人出身的门阀世族,因为他们从刀山血海里面出来的,知道为什么会有战争,为什么会需要动刀子,所以他们还保留有一些血性和原则。而且也因为他们是从死人堆里面出来的,他们的权力是来自于武力而非政治,所以这些门阀世族反而相对来说纯洁一些。
所以在所谓的制衡中的重中之重不是说需要这些势力那些势力的质和功能,而是要让这些能立足于朝堂上的势力都首先考虑天下社稷,都先考虑天下万名,再来考虑自己,考虑自己的家族。只有这样,需要或者不需要制衡才会有实质的意义。
而现在那些脑袋里只想着自己家族或者别的兄弟家族的朝廷大员们,他们自己家里的粮仓是满满的,但是国家想打仗却打不起……
这样的人他们首先考虑的不是献出自己的不法所得,却想着谋求更大的利益…
他们会说子曰,或者老子曰,但是他们的做法和子曰的,老子曰得失一样的吗?
既然所言与所行不符合的人,那么能相信他们吗?他们值得信赖吗?值得托付大权吗?
很明显不能
这就是门阀世族的本质。可以用之于商,但是不能用之于朝堂之上。
这样的人会为了家族的利益而把国家卖掉的。
所以我说他们是一个毒瘤,是有可能会发作的。
其实制衡的本质应该由以下几点组成:
1.首先,所有国民的合法利益应该得到法律的保证。而且法律是皇权和军权都不得逾越。大家可以利用法律的条文来修改法律,但是不得跨越法律。
2.其次,观念的改变:要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和“家国天下”的观念为:“民天下国家”。“家国天下”的存在,让每个人都有充分的理由先考虑自己家族的利益,然后才是国家的利益,最后才是天下社稷……这样的思想的存在,注定了中国的朝代的更替和国家的更替,注定了天下的不安定。因为存在着太多的超越,和太多的不合理。而掌权者的这种超越和不合理,必将破坏整个天下的平衡,从而导致天下失势,从而“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样的事情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
3.对在朝为官的官员考评的重要项目:在于自己家族或者其他官员家族利益相关的廷议中,其发言的出发点是为社稷还是为家,如果为家者不得为官。
4.朝廷为官者在家族中不得担任职务。
5.为官者要进行家产登记,每一任,一年进行结算考核。
等等等等
利用势力来制衡的方法最后终究会因为势力的分歧而导致分裂。这个分裂可能是国家,也可能是家族,也可能是团体机构
大家都是为了利益而来的
但是其实这个世界上不单单只有利益的,我们老祖宗说过“功名利禄”除了“利”,还有“功”,还有“名”,还有“禄”
我们不能仅仅把着眼点放在“利”上面的。
其实制约和制衡的本意是对私人欲望的制约,是对“家国天下”这种理念的制约,但是基于“家国天下”理念建立起来的制约是简化的,缺乏理论和实力支持的,是脆弱的,是容易破碎的。
有人说,破碎了,可以再建的。但是破碎的代价是巨大的,会导致巨大的文化,技术,思想等等的损失。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封建社会2000年之后会远远的落后于别人,因为我们其实一直在进行着“破坏重建,破坏重建”的循环。每一次的破坏都回带来无限的文化,技术,思想的损失。
====================
书评五:
终于到了拨开云雾见太阳的时候了。
因为汉灵帝的一些举动,使得大臣们刚开始想到了限制皇权,但是本质上世族和门阀门对权力的渴望没有重点,所以所谓的皇权和相权的平衡其实就是把皇族和世族门阀门分为几大阵营让他们互相制约。而李弘为了保证自己的手下门的将来,在其中加入了武人……
但是门阀世族,皇权,现在还有李弘表征的武人势力有着太多的难以融合的地方。皇权因为天子的幼小和长公主对于李弘的倾慕,可以说是相对来说偏袒李弘的。
但是门阀世族们不会希望看到自己手中的权力的缩小,对于他们来说所有的东西都只是手段,他们不存在正义或者非正义,他们只认为对自己有利的就可以做,不利的就坚决反对。也可以说存续时间太长的这些门阀世族们是这个社会真正的唯一的毒瘤。他们与你合作是因为有利可图。他们的本质没有变,也真正这个本质产生了中国的一句非常经典的古话“富不过三代”,因为无良的人,总有一天会被愤怒的民众所淹没。皇族都是如此,何况门阀世族。
而以前的北疆为了能整合更多的力量,不得不借助门阀世族的力量,而且给出了这样那样的妥协,因为那时候的他们对于北疆是有好处的。但是他们的本质决定了他们在现在和将来都首先是一颗毒瘤,只是毒性什么时候开始发作罢了。
而现在英名的皇权的统领者和武人以及那些年轻的有良知的文人的有效结合体对于北疆的发展更为有好处。这时候,就要开始首先在政治上驱除一些有毒性的人物。
而为了统和这一切,豹子和长公主必须联合。
其实发展到了这一步,理解豹子的人,即使他做宰相,娶了长公主,都会理解他支持他。而那么反对他的人永远都是反对者,因为他们的野心太大……而李弘太过忠义了,所以就是奸臣嘴里的奸臣。
到了这一步,需要一个强势的皇帝(长公主)来带领年轻的有良知的文人,不反对门阀世族出身的人从政,但是从政的人必须从门阀世族中脱离出来。而门阀世族作为一个或者几个独立的势力必须得到清除。
而李弘做为最大的军事势力的代表者,到了这一步为了保存自己手下将军门的性命,不得不继续长久的持有军权,但是这样对于后李弘时代的社稷是非常危险的。所以,他必须寻找一条出路,而这条可能的出路就是他和长公主的结合,他成为皇族。
这样做,真正为社稷考虑的人是会继续支持的,而那些有野心的希望取得更多的利益的(从皇族手里,或者从武人手里,或者说从不属于自己门阀世族的文人手里),他们就是借着这个所谓的圣人嘴里的谋逆的接口来做一些小动作或者大动作(就像书评区里面很多人的做法一样,拿着圣人的教条来批评你这条不符合,那条有问题,那个也不行,这个也不行)
他们喜欢把事情分割开了,一个一个的来批判你,虽然整体是非常非常好的……因为他们眼中是没有整体的……
大汉的成功首先是在整体上。
在细节上可能或许需要作者以后进一步完美,但是这样的完美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并不是必要的,因为我希望看到的和需要看到的我现在就已经看到……那些所谓的完美的东西很多对于我来说是没必要的。
对大汉是如此,对北疆也是如此。现在是到了该取舍的时候了,既然你整体再好,别人也就盯着你的小处,既然该支持的还是会继续支持,是到了把那些有不良用心的毒人们挖掘出来,驱除出队伍的时候了。
废话到此,欢迎大家跟贴。不过对于所谓的教条,我继续忽视
====================
书评六:
从正史看豪强,门阀,大族。
汉末,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非常之大,党人与宦官,以为门阀世族和皇室的矛盾都比较的大。
在大汉分崩前,有过两件事情:
第一件是:中平元年,汉阳人阎忠劝皇甫嵩“征冀州之士,动九州之众,南下洛阳,剪除宦官,最终推翻汉朝自己称帝”。被皇甫拒绝。
第二件是:中平五年,冀州发生的未遂政变,党人领袖陈蕃之子陈逸,南阳许攸,沛国周旌,术士襄楷等于冀州刺史王芬结谋意图乘灵帝重游旧宅之机废帝。
这两件事情,表明党人甚至某些士大夫的眼里,东汉已经不再如“经”中所说的那么神圣了,他们开始为了自己集团的利益,已经开始不把东汉放在脑子里面了。
而之后董卓把持朝政,天下门阀世族以及豪强门纷纷开始自立,割据一方。此时袁氏最早提出所谓的“政在家门”的口号。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依托汝阳、颖川、南阳一带的其他家族和门生故旧,在汉末的政治舞台上发挥了非常巨大的力量,如与何进的结盟。然而董卓的入京主政,使得,袁绍和袁术分别出奔冀州和南阳。
袁绍和袁术利用家族影响,在冀州和南阳迅速建立了庞大的势力。这里袁绍集团除了袁氏宗亲,还有三部分组成:一为一同从洛阳出奔得逢纪,许攸等;一为韩馥的颖川老乡,荀堪、辛评、郭图;一为河北豪强,如沮授、田丰、审配、崔琰、牵招、王修。其中就势力而言,河北豪强势力最强。
而袁术也得到了孙氏、下邳陈家,河内张家等的支持。
但是袁术也因为急着称帝而导致豪强反叛,与建安四年病死。
而袁绍因为“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亲戚子弟”“袁氏政宽,在职势者多蓄聚”。而导致内部豪强权贵派系林立,最终在官渡因为内部问题而轰然倒下。当然也与袁氏最早喊出“政出家门,想代汉而自立”导致很多门阀豪强不满而离开投奔曹操有关。如颖川之士多投奔曹操。
而曹操集团那,一是自己曹家和夏侯家的谯沛集团;一有因汉献帝而投奔得名士如杨彪、孔融;一是颖川集团如荀氏、种氏、陈氏等等。
相比之下,曹操与颖川集团的关系,虽然出了一些问题,修复的较好。没有如袁绍般自废武功。
而其后的司马氏代曹,本身也是门阀斗争内部妥协的结果。
曹操后期,因为思想分歧不惜杀死崔琰、孔融,逼死逼退颖川的荀氏、种氏,虽然提携了陈群,但是曹魏和世家大族的矛盾开始激化。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司马氏得颖川世家以及河北士大夫们之助,一步步击败曹爽集团(谯沛集团的延续),从而权倾朝野,直至篡位。
由此可见,豪强、门阀世族、以及士大夫们在曹魏代汉以及司马代魏事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如果说曹操是领头羊,那么骨架就是这些豪强、门阀世族以及士大夫们。
其势力的强大,可见一般。
这也是为啥,晋之一朝,门阀世族的影响力是何等的巨大。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个利益的结合体,要互相分享利益。
曹魏就是因为太过于打压这些豪强、门阀世族以及士大夫门而迅速被司马氏所代替的。
想想,今天还是没有些大汉的分析。因为我想我还需要再看一遍大汉,以了解细节。
我是一个看过就望的人。学到了我想学的,看到了我以前看不到的,我就满足了。很少去扣所谓的文学表达和细节。
====================
书评七:
从正史看东汉末年政治舞台上的势力变迁:
关于这个势力,先说说其中的几个我认为的名次解释吧:
士族:自认为自己是社会的脊梁和唯一的精英,他们把大汉天子看成自己的木偶,把大汉看成是自己的后院……
门阀:首先有家,然后才有其他。他们一切出发点是为了让自己的家获得更多的利益。
党人:首先有党,其次有族,再有天子,再有国……
文人:有社稷,有天子,有关注民生之心……
武人:保家为国为先,但是也要兄弟义气……
宦官:操纵天子,为己牟利之辈,虽有真心为君者,但谁人又能不被“权”“利”两字迷昏眼呢?
百姓:无奈的为大汉负担一切,但是一无所得……
当然这里面某些个人可能可以同时有几个角色。
比如士人可以是党人,也可能曾经是武人,更可能出身门阀等等。
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社会的精英大部分出自门阀,有其家族内部的成员,也有其家族成员的门生子弟等等。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首先考虑的是自己这个门阀的利益。而不是所谓的大汉社稷。
这个可以从党锢事件中见到其中的一点毛皮。
党锢事件,其起因本就是因为宫中宦官(内廷)与外廷(门阀出身的官吏)之间的一场政治斗争。
终东汉一朝,门阀势力之强,导致皇权旁落,皇帝只有借助宦官依靠内廷,方能与外廷相抗。而史书中的所谓奸佞贪赃枉法之事,贪赃枉法又何止奸佞呢,那些个门阀不知道也做了多少此类之事。要知道,地方上绝大部分官员都是门阀出身。而且要知道历史中宦官中的曹腾是个好人(当然这个貌似和曹操后来做宰相,做史的人对其进行了美化)。
而党锢事件就是矛盾的积累和爆发。最终恒帝利用宦官的力量沉重的打击了门阀的力量,从而使皇权回归平衡。皇帝的话语权也就更大了。
而在此一事件中我们可以看到门阀为了利益的博弈,而结党,纷纷以党人自居,以党人为荣,这本就是置社稷于不顾的行为。再者,到东汉末的时候,全国的土地,不知道多少在门阀手里……
因为有两次党锢事件,到灵帝时,皇权已相对稳固,这时朝廷里面宦官和门阀势力均衡,大家各自在地方上发展各自的势力,而双方共同的贪墨的本质,催生了“黄巾起义”。
借此时机大的门阀,如袁氏,曹氏,孙氏,公孙氏,以及一些皇亲如刘表,刘璋、刘备之流开始借机培育自己的势力。在黄巾起义被镇压之后,门阀已经在地方形成制衡中央的力量。而门阀、外戚和宦官在洛阳血拼的后果,就是西凉武人董卓入京。虽然宦官被灭,新皇已立,但是门阀不愿自己辛苦奋斗的果实就这样被董卓这只麻雀摘走,于是有了其后的诸候讨董……
董卓被灭之后,地方割据之势以成,此时门阀多依附于袁绍,前宦官势力多依附于曹操,孙氏经略江东,刘表和刘璋更以皇亲身份分掌荆蜀两地……
而袁绍和曹操的斗争更像是门阀内部的斗争,于是在官渡之战之后,曹操可以轻易的整理袁绍的力量。
曹操与马腾的斗争则像是中原门阀和西凉门阀之间的斗争。
要知道门阀只要自己家族能得到更多利益,看你前景不妙,就有可能出卖你,这也是为什么袁绍和马腾貌似就败了一仗,却从此再无翻身之力了。
当然这也和袁绍内部门阀过多,门阀内部争斗不断,如田丰、诅授与逢纪、郭图还有许攸之间的斗争,导致关键时刻,内乱不止,进而甚至许攸的反水……
而马氏和韩氏在西凉的地位相若,虽是兄弟,当利益有不同时,还是分道扬镳了。
而诸葛亮在替刘备谋划时,所提的,经略荆蜀的出发点并不是偶然,而是荆蜀两地既然支持刘表刘璋这样的皇亲,也能接受刘备这个皇亲。
之后的赤壁是关键,以为赤壁之胜,坚定了孙吴武力抗争的决心,因为既然能得到更多的利益,就没必要去投降。
门阀其实才是真正的墙头草。
大的门阀,自己举兵夺天下;小的门阀,一家几兄弟分侍几家……
最著名的就是诸葛谨,诸葛亮,诸葛诞三兄弟,分侍孙吴,刘汉和曹魏。
不论天下争霸谁赢谁输,只要有功绩了,诸葛家还是一样的大门阀大家族……
而之后三国鼎力之后的魏蜀吴之间实力的消涨和门阀世族的表现息息相关。魏整合了门阀的力量,而吴一直陷于孙氏和陆氏的内哄,而蜀汉更是没什么得力的门阀……
最后司马代魏而得天下,但是他们靠与门阀的妥协而得天下,也因与门阀的妥协而失半壁江山,乃至失天下……
而真正摧毁门阀力量的是胡人的铁骑,是代胡之后半胡半汉政权的铁骑和其后的科举制度……
而在门阀盛行的晋朝,皇帝就如玩偶一般,帝师出自门阀,帝臣出自门阀,而门阀内部倾轧频繁,而晋也是中国政治文化历史上最黑暗的时光……
而这一切的一切的根源在于门阀的力量太过于强大。
而且门阀带来的灾难还在于,门阀对于思想的禁锢,在那个年代,门阀门以利益决定敌人,攻击敌人的一切,敌人的一切都是错的。
貌似“子曰:以德报怨”就在晋朝被列为道德标准之一,但是全文是“子曰:以德抱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有此可见在那个年代,所谓的斗争,已经荒谬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纯粹为了攻击而攻击,而完全没了所谓的正常的道德观念……
所谓的经史子集只是他们互相攻讦对方的工具。
这就是这本书的历史背景
要知道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之下,一个没有出身的人,要在倾轧的政坛上实现保护自己,保护朋友,保护流民,保护社稷的目的。
他前面的路有多少远?
就像这次打败联军,占据青州和允州,北疆现有的门阀肯定会利用以前朝廷的白条谋求最大的利益。而此次的事变,就是为了为打压门阀寻求一个和理的理由罢了。也为潜在的政治改制做准备。所以这个是完全必须得。
貌似好久没写,今天写的太垃圾了一点,先交差吧。
明天开始分析大汉……
兄弟们少扔点砖头。
明天一定好好码,今天的水平确实不咋的,我自己也有点难为情啊……
离预期的差太远……
慢慢码,慢慢改,争取码出精品来
==================
书评八:
在西疆肃贪前后,豹子一直忙于局部的战争,他所忙碌的只是一个军人的天份。所以都是战争,恢宏的战争,他的很多战争都在接近失败的边缘,因为机缘的巧合,都赢了。这里有别人的轻视,有黄巾对骑兵的不了解。而当他们真正准备好了,又因为张牛角之死,而……
至于西疆战事,有人会说,为什么豹子来了,战争就转机的这么快呢?这其实也是因为一个铁板一块的西疆,各方势力交错纵横,这时候,要打破平衡需要借助的就是外力,而豹子的5万大军明显就是这个外力。
平衡被打破了,大家为了争功,就……
罗嗦了这么多。下面开始进入正题:
在肃贪前,豹子只是一个纯粹的武夫,一个将军。与其他的武夫的区别,就是他作战能力更强。
而在肃贪中,因为为了保护自己人的利益,他开始被牵涉到奸佞、党人和皇帝三方的政治斗争中。他成了一个持节整肃一方的人物……
可以说在肃贪之前,豹子所能影响朝廷的,就是他打的是胜仗还是败仗。
但是在肃贪开始之后,他所能影响到的,就是势力的平衡,谁能更强,谁能更加的打击对方……
于是政治上的补课对于豹子来说再说难免,所以有了李玮。就像广大的读者需要对当时的政治文化历史进行补课一样,豹子也需要补课,而补课的内容直接决定了豹子以后的发展方向和政治观点(当然这里,启蒙的是张纯,一个黄巾大帅,这也是为什么豹子后来可以整合黄巾并且延续黄巾的)。不可的过程是痛苦的,是漫长而烦躁的。但是思想不是天然产生的,是逐步形成的。
所以,后面,长长会有长篇大论,谈论政治、文化、历史。因为豹子对这些需要补课,而很多读者也一样,或者说作者也一样,他也在补课。
而政治是利益的延伸,所以每一次大局上的变化,都会带来可能的利益的重新分配,而这时候,各种政治斗争就会层出不穷。要打仗了,有军备;饥荒了,粮食;打了胜仗,有战利品;打了败仗,有损失;要扩军了,有官吏分配;收复了领土,有土地需要分配、有政府部门需要建立、有很多的官吏需要补充;还有内部的有潜力的青年才俊,世家大族都想抢;……
而这些细微处的貌似微小的政治斗争和利益的分配,对于新派系的形成和派系利益的界定,以及以后政治斗争的目的和可能的手段,都会有着巨大的影响。
所以这些细微处的细小点,是不能被忽视的。因为这是一本真实而深刻的书,他真实在他的发展是顺理成章的,深刻在每一个变故的背后都存在着那么合理的解释。
政治的本质是利益。主流文化的本质是为政治服务的。经学是因为愿意为政治服务,愿意为政治牺牲,所以被立为官学。而人读书,在当时有很多是能起与草木而立于庙堂之间。
在那个年代,百家学术,谁能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看待问题,分析问题,那么谁就是主流,谁就会得到统治阶级的支持,从而受到学子们的追捧。也因而经学才会有所谓的“师法”“家法”这些无法超出的禁锢。而从来这些经学都只有更适合,所以,很多时候,提出这些学术的人的观点,又会真正的影响到政治的走向。
所以,书中的人物会经常的论争学术,会有长篇的讨论和争执。可能或许这些写成外篇或者补充貌似不错,但是我觉得还是写在书里面好。很多人觉的烦冗,想想,今天本来希望看到更往前一步的,结果还是全部在论争……,谁都会有点失望吧……
从河北开始作为一个单独的势力,他必须有自己的理论支持和政治观点。这时候,选择的理论好坏,直接对行政体系,有着直接的影响……
而这个时候,学术政治上的大讨论是不可或缺的,要不然谁知道你这个理论和制度从哪里出来的?天上掉下来?
我想很多东西,如果回头去看,可能就恍然大悟了。原来这样的变化是自然的,是成长的烦恼啊。
我觉得,风格的变化,在于地位的变化,在于接触的阶层的变化,也在于主要斗争方式的变化。
前期是战场,后期是朝廷……
而这时候,主角的成长是非常非常关键的。
而为了主角的成长,貌似猛子大大被了繁琐的名声……
但是这是成长的烦闹,取舍的烦闹和学习的烦闹……
是正常,合理的
能力越大,地位越高,责任就越大,一个大头兵可以不管不顾任意冲杀,一个低级军官就必须顾及同袍生死,一个中级军官就必须考虑团队生存,一个高级军官就必须思量战场全局,一个元帅就必须考虑国家利益,而做到一国实际上的领袖,就必须为天下生灵和历史进程考量了.这也是一本成熟的历史小说应该有的风格变化.
====================
书评九:
关于主见和制衡的我的理解:
什么叫主见?
作选择题的时候,能选对的就行了。
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建议是好事啊。
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
自己不擅长的科目,让擅长的人去做,这是没错的。
很多时候,你的是对的,但是不是最合适的。有一帮人能帮你把最合适的找出来,这个是没错的。
政权是肯定需要制衡的存在的,缺乏制衡的政权,在主掌权利的势力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会陷入危机。之前的秦始是如此,汉武也是如此。之后的大宋是如此,大元也是如此,大清的青黄不接的代价好像更是惨重……
只是最适合的政策,没有最合理最正确的政策,所以就需要有人有势力不断的去追求去探寻最适合的政策,去寻找最合适的做法。而这就需要有竞争,而缺乏制衡的政权永远缺乏良性的合理的竞争。而所谓的窝里斗,那是属于内讧,是恶性竞争。
更何况,对于豹子来说,他有长公主在手,现在主政的也是长公主。只要长公主不失,那么天下无人能动其分毫。
看到他在大漠的时候晋阳事变了没?
有长公主在,目前,再怎么制衡,只要他自己没有不适合的野心,都对其无效的。既然如此,何必在乎什么制衡呢,你们愿意,你们搞去,只要不影响大业。他培植一个个他觉得合适的势力,团体,让他们去慢慢的形成制衡,这不好吗?
在河北,他先后培植大了俩个势力,一个是洛阳的老臣,然后在接驾天子之后有培养了一个西凉文臣如贾诩等人,这些是和原来的河北士人形成了文人内部的制衡。在超堂之上,只有存在不同的声音,然后大家经过合理的谈论,才能去尽可能的找到一个最合适的方案。这就是制衡的目的。并不是所有的制衡都是窝里斗,很多时候内部学术方面的制衡,反而能促使大家更加努力的去寻找最合适的方案。
仗是要打的,兵是要招的,都是要定的,你们想炒,想讨价还价,这个是合理的。合理的讨价还价,可以接受,总比成为反对势力好吧?不合理的讨价还价,那就拒绝了,没话说的。
内部搞破坏的,超出限度了,就没的话说了,屠刀还是不老的。
威信不是要主见来体现的,是靠不断的成功,不断的付出,不断的努力,不断的用心来让别人信服的。
而最合适的总不是那么能想当然就出来的,是需要不断的讨论,探讨,试验,改进,完善,然后再……
而且任何制度都需要不断的变革是适应不断变化的势力和社会结构。
这些都是正常的。
维持一个朝廷上的制衡是必须的。
而相对的军事上的制衡是万万不行的。因为那就是一个分裂的开始……
军人是通过战争,战场来体现自己的价值的。
而文官,是通过讨论,去寻求最合理的方案,这是他们的工作。
所以如果大家都抱成一团去了,都聚集到一个意见下面去了,他们他们就整天无所事事,只需要点头,摇头就行了。
这时候,他们无事找事反而会生事了。
而在当时的环境下,当各自为自己的意见和方案努力也是不现实的,所以让一个个团体分别是为自己的方案和意见努力反而更现实点。
从总体来说,这样也是利大于弊的。
势力和团体不是一天形成的,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
当需要的时候才去寻找,就晚了。
在还没需要的时候,就去寻找了,开始培植了,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说说所谓的“豹子的政治白痴论”
豹子在尔虞我诈那一方面,确实有些白痴,有些太理想化,有些太过于执着了。
但是在大方向上,我不认为他很白痴,反而很有远见。
首先,他很注重保护自己,军权在手,什么都好说,翻不了天。
其次,其次他在朝廷上培育很多势力,有武人的(武人还有各地的),有门阀的(这个派系更多了,有原河北的,洛阳的老臣一脉的,还有西凉的,还有颍川的等等),还有寒门文人的……
还有,一个在无数的尔虞我诈中能生存下来的所谓的政治白痴,真的就是因为幸运吗?
当然了,他的偏执,注定了他的路很难走,很辛苦。
道路是曲折的,另外,书是作者写的,所以说我们还是可以期待一下合理的美好的结局的。
所以说很多时候,听手下的汇报了,争论了,选一个自己认为最合理的就行。
这个就要能力。到最后,这些就是你的主见。
而不是说人云一,你云二,这个叫主见……
人人云一,独你云二,不是天才就是白痴……
但是貌似天才和白痴是没什么区别的……
【评论杂谈篇】 起点浪子书友的书评
书评一:
我读《大汉帝国风云录》的感受:
别样的汉末,虽然也是在YY,但是,我们发现所有的改变都是这样的合乎情节,合乎那个时代。
猛子的书,确实打破了长久以来有关这段时期的所有小说的YY套路,给我们展现的是一部写实的小说,是一部可以作为“野史”的历史小说。
当我们在感叹李弘的命运时,当我们在感概那些文武百官时,当我们在静待时局的变化时,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地进入了那个动乱的年代。
杀伐、征战;流民、屯田;帝王、将相;友情、爱情;道德、权力;前途、命运。。。
所有的一切,都在猛子的笔下缓慢的展开。
在《大汉帝国风云录》之前,我还很喜欢一部写得挺不错的三国小说,就是《汉末浮生记》讲述的是一个未来世界的男人与一个代号为106的女机器人一起回到了汉末。
那时候,我被那本书的风格与写实所打动,至今我仍然在阅读。但是,我觉得《汉末浮生记》固然写实,但是还是没有脱离累似玩《三国志》这种战略游戏的感觉。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去探究的东西。
然而,《大汉帝国风云录》却给了我们很多的思考。
首先,他很成功的刻画了汉末至三国并立这段时间内的诸多人物,无论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还是一笔带过的,甚至是虚构的,都在历史的框架内赋予每个人以血肉性格。
其次,他很成功的改写了汉末的历史。虽然现在还没有最终显示出来,但是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一种希望:一种绝灭后的希望。这种希望来自于北疆。我想,关于如何改变汉末的历史上,确实难有其他同类别的书可以企及。
再次,对于权谋、战略、情爱、文化、道德、人伦的探究,也很值得我们去深思。很多人对于文中大段的“智谋”们关于时事、经论、战局的讨论觉得很枯燥,很无聊。但是只要你耐心且用心的去看,你会发现,正是由于作者通过这些“智谋之嘴”的阐述,很好的解决了如何让新的汉末走向变得自然而且顺畅。
最后,我想说,为什么这本书会让我喜欢,那就是他让我在阅读的时候一点都感觉不到在YY或者虚构,你完全会融入到那个动乱的时代中去。或者你会代入将相,或者你会代入智谋家,或者你会代入名儒。不一而同,因人而异。
天榜,不是只要纯YY的,或者是那种人气旺但是情节很无聊的书。我们要的是或是有人文深度,或是有道德探究,或是有人类展望,或是有历史背景的书。而所谓的想象力,其实都只能溶于其中才能越发绚烂!也只有这样的书才是真正的“天榜”!
其实,从小说有关于北疆的描述,个人认为是整个汉末脉络改变的关键所在。李弘再强,没有基础还是会跟吕布一样的下场。但是有了北疆,有了屯田,有了军队,有了百姓,有了文武,那就不一样了。因为,渐渐的,不知不觉地,他已经拥有了改变历史的实力。所以,我觉得这是最出彩的地方。
而且,差点忘了说了:小说的开头,其实也很别具一格。一个从鲜卑逃回来的奴隶,一个记忆丧失的奴隶,但是却又有着很好的身手和似乎是天生的军事才能。所以我们大胆的假设,李弘还是来自未来的。但是由于猛子通过对大量人物的描写与假定、对大量历史事件的重新探讨与假设、对整个情节发展的自然掌握,从而达到对整个汉末走向的自然更改。这也就让这本书与众不同。
说白了,猛子是在通过“未知、迷茫与不确定”的手法来描写这样一个我们已经耳熟能详、史料丰富的时代。相较而言,其他的作者就不显得这么高明了,他们笔下的主人公都是对这个时代的英雄非常了解的(近乎于妖了),所以,基石不好、起点不高的情况下,唯有“艳遇”“无敌”“未卜先知”等等。然而不管再怎么写,怎么去添油加醋,还是俗套。猛子却另辟蹊径,明明了解了这个时代的英雄们的基本情况以及命运,但是却在文中丝毫不漏。只是通过一个又一个的事件去展现、去解答,去告诉读者同时也让读者自己去猜测这个人物的命运会怎样的。这样的写作手法的高下,立见!
==============
书评二:
有关最近大汉的感受:
猛大,其实最近看了之后,一直有什么东西压在心里,让人觉得不痛快。今天看完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关键在于李弘越来越像一个傀儡而不是主角。在最新的一章中,完全表现出了这一点,极有代表性。
试看这一章李弘在干什么?开会,写信,睡觉。在我看来,李弘已经越来越成为手下谋士与朝廷大臣的棋子。虽然这样说不准确,但是李弘的毫无主见,或者说顾头顾尾,在汉末这个时代早就死了十来次了。我们看到,真是的历史上,在汉末这个年代,有像李弘这样的存活吗?请举例。我知道猛大一直在思索怎样合理改变历史,但是,改变历史的前提是要尊重历史啊。我们现在看到,李弘在干什么?
有关什么“急书某某”,这样的桥段,其实真的应该少出现了,因为这是小说,不是史书,您这样写请问小说的情节性在哪里?小说的艺术性在哪里?我可以这样说,其实这本小说在历史再建上越来越成功,但是在小说的艺术创造上,越来越失败。我曾经向我的一位很好的学历史的朋友推介这本小说,他最后和我说:前后判若两人,作者是,主角也是。
其实,在猛大最近的几次留言中,我也发现一个问题,您总是在关注整个走向,在思索皇权制约。但是,为什么您不能多花点笔墨去更多的表现某一重要情节,也就是说更好的表现故事性呢?整体的历史进程固然重要,但是有些细枝末节完全没有必要在每一章节中都去讲述。我知道现在的大汉情势为:两个战场与两个中心:翼州与豫州,晋阳与洛阳。那么到底重点在哪里?是短兵相见、日益激烈的两个战场,还是争论不休、毫无头绪的两个中心?我真的不知道猛大觉得哪个更重要?哪个更应该多加详细的得描写?哪个更具有文艺创造的空间?
没有了配角发自内心的语言对白,有的只是一些炒冷饭的皇统之争;没有了热血激情的战争描写,有的只是只言片语的简单带过;没有了惊心动魄的谋略征伐,有的只是跳梁小丑的冠冕堂皇;没有了有情有义的主角塑造,只有日渐淡薄的傀儡主角。
多角度的描写,我不反对,但是没重点、没味道的创造我觉得让人伤心。其实在第一本书中,我觉得是猛大写的最好的,为什么?因为虽然书的线路一直在李弘身上,但是我不觉得说我失去对整个大局的控制与感受。但是现在正好相反,书的线路有三条,却让我觉得越来越迷乱,越难以在我脑海中有一个清晰的展现。其实,完全可以通过主线来展现辅线;或者用主线缠绕一个辅线,然后再通过这两条线去展现其他的辅线,也未尝不可。但是将主线降级为辅线,将辅线升华为主线,这值得商榷。
历史事件的再造,固然要牵扯到许多的人、事、物,但是,这毕竟不是列传,更不是本纪,是不是有必要将每一件事情,每一个人物都牵扯近来,我想更值得商榷。庞大的事件,是不是必须要将所有的事件与人物都罗列?为了将历史事件更清晰的展现,是不是就必须要牺牲小说的艺术性与故事性,而转变为流水账?
其实真的要多角度的展现,我更喜欢,但是千万不要这样简略的、以抛弃故事性为代价的写,我宁愿猛大写出一本现代版的《三国演义》来,我也愿意掏钱买。
说到《三国演义》,为什么它这么成功?我们都知道在《三国演义》中很多都是不符合历史的,它的成功就在于它的故事太成功了!
呵呵,用《三国演义》来衡量猛大的这部小说是不是有点苛刻了?
太喜欢这本书了,实在是真的愿意花钱来看的书已经不多了!
最近在看大汉第一册之余,也同时将我买的另一本书翻了一遍,那就是《新宋之十字》。我认为。这两本书都让我回味无穷。(阿越的《新宋》,有人看过这本书吗?)
其实新宋这本书的开头一样的俗套,一个现代人回到王安石变法的宋代。但是,他与猛大的大汉一样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顺理成章、合乎情理的改变时代。两本书都没有戏虐或者狂想,更没有通过什么科技的“迅猛进步”来改变时代。他们采取的都是融入这个时代,然后再慢慢的影响与改变这个时代。只是,大汉所处的时代是战乱,所以,战争与谋略是主旋律;而新宋所处的时代是变法,所以,政治与文化是主旋律。
在改变历史的目地上,两本书同样是惊人的相似。包正豪博士(英国赫尔大学政治学博士)对新宋有这样的一段评价:“基于中国文化的再发现,透过西方实证主义,循着渐进的改革步伐来改变中国固有的历史进程,企图为皇权政治找到一条新的道路,摆脱兴衰治乱的历史进程。”我将他修改一下,用来评价大汉:“基于汉末历史的再发现,透过东方经验主义,循着猛烈的战争步伐来改变中国固有的历史,企图为皇权政治找到一条新得道路,来再次实现光武中兴。”
为什么我说是“经验主义”?因为中国古代所有的著作,几乎都来自于经验,以至于后世的治国也来自于经验,什么皇统之争,表面上是“祖制”之争,其实说到底还是谁的“经验正确”之争。经验主义的大行其道,带来是变相的不科学的“理论主义”与“思想主义”的争论。因为每个人的经验不一样,所创造的理论、所产生的思想,当然不一样。于是,“争论与混战”,在所难免。
所以,猛大在探讨“皇权制约”的问题,我觉得很有价值,也很有意义。它引发了我对中国古代政治体制的兴趣,虽然我只是窥探了一点皮毛,但是就个人而言,我认为宋代是皇权制约最好的时代。我也曾在留言中谈到过这一点。
没有系统性的探究,没有科学的分析,大家都喜欢那自己的那一套来标榜,将自己的经验主义形而上,从而完全忽略甚至排斥、痛恨别人的那一套。这就是大汉皇统之争的由来。
暂时就写这么多了,自己思绪已经乱了,不知道该在写点什么了。
今天不是在攻击,更不是在贬低,我也说了,历史的再造越来越成功,但是小说所具有的艺术性与故事性,却在不断的降低。我很喜欢大汉,更钦佩猛大的能力与毅力,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写下这段话。
=================
书评三:
今天看到一个读者的留言,正好点中我最近想说的东西,那就是这本小说最近带给我的一个思考:什么是国家?
但是,由于我还是没有将头绪整理清楚,正好借此机会,暂时能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人家同时代的都把皇帝和那些贵族草包们当累赘,你还要拼命的要去当那些东西的走狗”
哎,这句话,就有点体现出这位读者是否对于历史,对于我们这个民族文化的略微缺乏。“人家同时代的都把皇帝和那些贵族草包们当累赘”,我不知道所谓的“同时代”是指主角的同时代,还是我们作者与读者的同时代?但是,不管是那个时代,我都觉得你这种说法很可笑。如果是主角的同时代,自然不用我去多说什么“无知”之类的。如果指的是后者。我只能说你是一个缺乏基本知识却又不敢反思的愤青,虽然我也是一个愤青。
我想,这本书没有宣扬封建奴隶的思想!恰恰相反,这是对我们两千多年来对于封建时代中“国家”这个概念模糊的一种反思。
什么是国家?是一人之国家,一姓之国家,一族之国家,一党之国家,还是贵族门阀之国家?都不是,而是天下百姓的国家!
在这本书中,我们看到一次又一次的征战杀伐使得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可是士大夫与贵族的自私自利又使得境况雪上加霜。当我们看到所谓的“士大夫”一次次的做出让人悲愤与自私的决定时,当我们看到皇亲贵族是如何无视天下苍生时,我们似乎看到了我们国家百年前的那段历史,甚至可以回溯的更远一些得动乱时代:元代、宋末、五代、两晋等等的乱世。
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到,每朝每代皆有豪杰志士,历朝历代皆有胸怀百姓之人,可悲的是,我们整个民族都没有“国家”这个概念。我们只有阶层、只有皇帝、只有士大夫!没有国家的概念,有的只是皇上!这导致了我们核心思想的混乱,也给了我们众多背叛的借口!只要随便一个“天明所归”,就可以证明一个政权的“合理与合法性”!所以,我们看到,在汉代以后,还有两个时代让我觉得很悲哀,那就是宋末与明末。甚至在现代,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些言论让人啼笑皆非,例如:前段时间有关文天祥的议论。
我就觉得奇怪,“一群男人为了捍卫一个文明不被武力征服的权力,一个民族不集体沦为四等奴隶的尊严而进行的抗争。”难道换来的就只有这样的非议?难道在如此境遇下的斗争,还是纯粹的为了一个帝王,为了一个朝廷?
小说中的李弘带领着北疆的大吏与将领在斗争时,仅仅为了一个朝廷一个帝王?我想李弘的开端是为了自己的生存,然后到为了北疆的生存,然后到为了天下百姓的生存!
在这本书中,我看到了汉末的一种曙光:一种对家天下的反思的曙光!这种曙光,体现在李弘、体现在北疆的诸多将领与大吏的身上!我想,大家都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小说中的人物在改变自己的思想,在反思自己的行为。比如说:是改制重要,还是天下重要?是大汉中兴重要,还是百姓生存重要?一种思想的转变决不是一二十年的事情,一个朝廷的灭亡却可以在顷刻之间。
或许有的小说可以让你YY的很爽,但是我希望在高潮之后,带给你的还有其他更多的东西。否则,或许你会死在死在你自己的手淫高潮中。
自己的思绪还是有点乱,所以,随便写了一点。
【评论杂谈篇】 湘军统领:攻守之道
史上常有数十倍兵力围攻坚固城池伤亡惨重而城不拔的战例,加上现在战争影片攻城场面专业性不强,纯粹的以云梯蚁附攻城,攻方士兵一个个云梯上纷纷掉落的情形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以至有人认为凡攻城战必旷日持久而且伤亡要大于守方,还有过大半的可能拿不下城池。其实这些只不过是个别特例而已,历史上绝大部分城池都是不费什么劲就拿下来了。象秦将白起那样,一次军事行动拔城二、三座以上的大有人在。
首先分析一下特例产生的原因。首先是要有一座坚固的城池,一套完整的城池防御体系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建设起来的,至少要三、五十年才能建设完成,而且建成之后要不断加固完善和修补岁月和风雨带来的破损。由于战国时期我国就开始大量筑城,加之一座坚固的城池可以残破却很难被完全夷平,而且因此特例中的城池往往建成极早且经过了上百年的经营。比如让诸葛亮饮恨的陈仓,是沟通四方的交通要道,远在秦代之前就有建城,秦汉间有刘邦暗渡陈仓的典故,后经两汉不断经营,特别是东汉,把这里作为平羌的后方基地,汉末王国、韩遂围攻此城,皇甫嵩奉命领兵救援,恃其城坚,在一旁束手观战长达八十余日,待王国、韩遂伤亡惨重班师时,始衔尾追杀千余里,斩首过万!到三国时郝昭又以千余士兵据城而守,诸葛亮数万大军粮尽而返。当然,不是每座城池都会修建成这种标准,国家财力有限,只会重点建设个别扼守交通要道的城池。至于其它小城,城墙都会有严格的高度和宽度限制,以防有人利用作乱。还有,破坏容易修复难,城池经一战破损,也要数年时间才能完全修复,若期间遭遇再次攻城,则很危险。
其次,要有足够数量的精锐士兵,大城需兵多,小城需兵少。也不是越多越好,一是容纳不下,二是消耗粮草不能持久。以《墨子》所言,城一丈十人守之。故陈仓小城,三千人足以守御。若人手不足,城池再坚固也是纸糊一般。另外,城内还得留预备队,以备救援和出击。守者不出,出者不守。守城出击是很重要的一环,经典守城战例中屡见不鲜。战争中士气是很重要的东西,军队士气旺盛,怯者不退,军队士气衰弱,勇者不进。守城作战,敌强我弱且被敌围困,士气当然低落,若持久则越战越弱,所以不时以军队出击,取得小胜以振奋士气和打击敌人士气。士兵素质当然不能差,太差,万人守城只能当千人用,一冲就垮。
再次,军械、粮草要充足。檑木、滚石、箭矢等都是消耗量巨大的东西,以檑木、滚石为例,每天消耗以数千计。以箭矢则为数万计。没有储备数万檑木、滚石和数百万箭矢,而企图依靠近战杀敌,是难以守住城池的。这些东西都非一朝一夕难以齐备,而且国家总量有限,只有重要据点才能得到充足供应。粮草不用说,其它军械的损耗也小得多,但也要齐备。
最次,要有外援。“无必救之城则无必守之城”,很好理解,必救的城池才是重要的城池,不重要就不用守了。守城作战,救援是很重要的一环,之前提到过士气,外无救援则士气低落,士兵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若有救援,哪怕靠近的希望不大,但总给了士兵一个可以支撑下去的希望。攻城战的失败大多是因城不下而援军将至,攻城军腹背受敌而不得不退。如前述诸葛亮陈仓之战,退兵就是因魏援军将至。蒙古攻宋四十余年,未有尺寸战果,不仅仅是因为宋军以城池坚守,还有援军云集的因素。宋军以各城池为支撑,后方留有大量机动兵力,蒙军围城则发机动兵团救援,机动兵团至则守备兵团出,二者前后夹击,大破蒙军,屡试不爽,偏安四十多年。如无救援,即使是襄阳那样的坚城,迟早也会被攻破。蒙金数次围攻襄阳,都因援军到来而被击破或主动撤退,直到最后一次围攻襄阳,数拨援军野战失利,蒙古军围攻襄阳足足围攻了五年,终于被拿下。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攻城方因为其它因素而撤围是极少数。再坚固的城池,没有援军,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另外,最重要的是还要有名将把守。特例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名将的因素,名将在野战都可以少胜多,更别提有坚固城池相助了。只是很多情况下,人们把守城的功劳归功于城池坚固而不是名将应对得当。如郝昭,先是在并州防御匈奴十余年,深谙守城之法,然后调至陈仓。诸葛亮以云梯、冲车攻城,郝昭以火箭射云梯,绳连石磨压冲车。诸葛亮以井阑百尺射城中又以土丸填堑,郝昭于内筑重墙。诸葛亮挖地道,又被郝昭截断。两年后,郝昭得温疫,诸葛亮立即发兵再攻,陈仓坚城不足滤,唯滤郝昭也。
还有攻城作战,电影场景中那种云梯蚁附攻城只是最落后的手段,早就不用了。春秋时期,孙子著书,就言攻城有修橹轒轀具等器械,将不胜其忿才蚁附攻之。可见蚁附在春秋时期就落后了,到宋朝连云梯都改进了,类似现在飞机的登机梯一样,也有轮子,只不过是人力在下推动,人隐其下以避矢石。攻城器械不详细描述,《武经总要》有图。攻城器械不便于行军,往往在围城后由随军工匠营就地伐木制作,攻城不下则烧械而走。
但凡攻城,伤亡最惨重的阶段发生在城墙下和攀城过程中,接敌运动伤亡倒不是很大,敌弓弩手虽居高临下,但我弓弩手数倍于敌,并非被动挨打。只有城墙下和攀城过程中,攻城士兵无还手之力,所以不少攻城器械都为解决这一问题而生。再有就是借助数量优势的弓弩手压制城墙上的敌军行动。攻城战最激烈的地段往往是城门和城门附近。城门的不管如何被加固也是绝对不如几丈厚的城墙坚固的,作为进攻者,通过城门投送兵力比翻越城墙投送兵力更快。作为防守者,城墙被攻馅,事仍有可为,而城门一旦被攻破,基本就无可挽回了。所以,城门附近既是进攻的重点又是防守的重点。
说了这么多,觉得实在没说什么,实在是没得什么说。当作文章勉强凑合,书评嘛,能给人写文章做参考就好。
======
小毛病不少,补充、删除、增加、调整了个别地方的字词标点还有语序,大体未动。城一丈十人守之是出自《尉缭子》而不是《墨子》。一般的轻便云梯在突袭战中仍有使用。
再补充一段:
城门一旦被攻陷,敌军大举入城,守军士气一落千丈,往往出现大规模投降甚至在守将带领下全部投降。基本上城门彻底失守就是宣告城破了,在巷战中负隅顽抗的只是极少数。而且没有城墙的掩护,在攻城者的优势兵力下,双方的伤亡比往往颠倒过来了。所以,攻城战以城墙城门为争夺的重点,特别是城门和靠近城门地段的城墙,是争夺最激烈的地方。
====
凡用兵,大多依据交通线而动。人也是一样,好走的路走的多,几条路交汇的地方人就多了,人多就有城。所以大的城池都在重要的交通线(或者说国道)交汇之处,中等的也都在重要的交通线(国道)之上。其它小城都在非重要交通线省道、县道之上。
象这种大型的城池,平战时都驻扎有大量士兵,以便于快速向各个方向机动,参与战争或平叛。它的得失往往关系一个面的得失,所以不论任何时候都相当受重视,而且都相当坚固,
中等的城池,占据重要交通线上,相对来说重要性就低一点,但也相当受重视,如果说大城是起到中枢的作用,那这些城池就是起到门户的作用,是进入一个地区的必经之地。
也就是说这些中枢与门户平战都很受重视。中枢门户根据控制与保护的面的大小也有大小之分。
其它小城,或者说军事要塞,就只在战争时期受到重视。城小就表示人口少,不在主要交通线上,非特定时期是不受重视的。
城的大小与好不好守无关,这点在南北朝时期已经被人论证。主要是兵力是否足够的问题。大城需兵多,小城需兵少。很多大城比小城陷落快,往往是兵力不足,对大城来说不足,对小城来说多余。同样是三千人,守小城没问题,守大城就不行,这就给人大城不好守的错觉。
明代守北京,具体来说有几层防线和两条路线。一是辽西走廊路线,二是桑干河谷路线。第一条路线,最外层是辽东,具体来说沈阳的得失关系辽东的得失,辽西走廊上锦州,山海关等都是重要据点。第二条路线,最外层是大同盆地,其中大同的得失关系整个辽东的得失。然后是桑干河谷沿线的宣府和内三关等。
明代守北京,两翼为辽东和宣(府)大(同)等重镇,各自把守辽东和打通盆地,为蓟镇屏障,而蓟镇又分别依托燕山山脉(山海关冷口等)和太行山山脉(内三关)防守,为北京屏障,最后是京军保卫的北京。如此层层设防,各镇各有职守和分工。并不是说守北京就只守内外三关,其它地方
守洛阳的话,要守八关,面临的问题是有限的士兵和物资的调派,处处把守反而分散力量,八关守不住,洛阳也守不住。一旦八关有一关被破,整个八关防御体系就彻底崩溃,物资、士兵根本撤不出来,白白打了水漂
====
陈规有陈规的理由,但未免分析得不全面.他认为,城太小,矢石交通(指南边攻城者的矢石能与北边攻城者的矢石相遇),善守着也无能为力.但其它条件都未能考虑,比如我所说的兵力问题.
象京城那样的大城,一鼓而下的例子也很多,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是绝对.
就实战形势来说,由于城池所处的地理位置重要,往往关系者一个地域的得失和一条重要交通线的控制权,双方都不可能视而不见,只有可能被迫放弃的.
城池在地理位置上的重要性是天生的,不会因实战形势而改变.
城池的地理位置在春秋战国时期大规模筑城时就已经得到体现,其后几千年山川地理没有太大的变动,重要性也没变.
城池的大小往往和地理位置挂钩,地理位置又和重要性挂钩.有些城不大,和地理位置挂钩后也很重要.
但是大城所需要的力量也是很多的.如果力量不充足也很容易拿下.
攻城的难易和防守力量的充足相关.也就是和主帖的条件相关.如果防守力量不足,再重要的大城也被迫放弃,如果充足,再小的城池也不会放弃,处处设防,就象明代防守北京一样.
====
一鼓而下的概念有缩小,一开始是与肃清外围,然后慢慢困毙相对的一个概念,后面缩小成五天以内。
守城录的相关原文如下:“若城太小,矢石交通,善守者亦难以设险施策。规以为城愈大而守愈易,分段数作限隔则易守。”
具体情况可以具体分析。小到矢石交通,那就没有守的必要了。
(1)单纯从攻守双方的具体手段来看,兄弟支持陈规的说法,什么说法?规以为城愈大而守愈易.
这里未免考虑太过片面,即使不从整个战局来看,还有很多角度可以得出相同或相反的结论。
而且根据你三十一楼的说法“一是要考虑城自身在建筑学上的坚固性,地理环境因素,除此之外,还要看别人能利用什么方法进攻.”
城的坚固性是相对攻防手段来说的,按你的意思,两座差不多的城,攻城者方法多的城池不坚固,攻城者手段少的城池坚固,那等于说是拿不同的标准(攻城方法)去衡量同一座城池是否坚固。这种变换标准的衡量方法是否客观?
(2)但放在整个战局中看,兄弟的观点是:大多数应由实战形势决定,而不是由城池本身来决定,相当于支持城的大小与好不好守无关的说法
问题是实战的形势和地理关系相当密切,比如张巡守睢阳,不是实战形势使睢阳成为两淮门户,而是睢阳本身就是两淮门户。
而且一城一地的得失往往又决定着实战形势的变化。比如陈仓一下,关中便为魏蜀所共有。睢阳一下,两淮为战火波及,整个平叛形势都要受到影响。北京一下,燕山以南,真定常山以北尽为敌有。蒙古围攻襄阳,襄阳一下,南宋土崩瓦解。
这些地方本身的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其对战局的发展有重要影响,而地理位置几千年不变。
(3)再进一步分析,放在整个战局中看时,城的大小不同对战局发展的影响必然有密切的关系,攻防双方不可能对城的大小视而不见,这样又不能支持城的大小与好不好守无关的说法.
尽管守方重视大城,但大城却未必坚固,因为大城所需力量多,几万兵力也未必足够。尽管守方不重视小城,但小城所需力量少,几千兵力就叫充足。比如陈规所说的太原寿阳,太原大而寿阳小,尽管太原比寿阳更受重视,但太原兵多却没守住而寿阳兵少却守住了。可见,防守力量的充足是第一位的。
【评论杂谈篇】 书友闲聊:文人和武人
也来说说文人和武人。
钱在哪里老兄说武人是文人的工具……
那是基于统治者是文人的情况下。
而目前这里来说,统治者是天子。
文人和武人都是天子的工具。
用来统治的工具。
当然文人和武人各有各的利益,也各有各的团体。
文人、武人以及天子之间互相不同利益的博弈,是内部政治斗争的起因之所在。
高明的天子会把握文人和武人之间不同的利益,从而互相利用互相驾驭。在他的眼中,武人和文人是一样重要的,地位也是平等的。
如果当武人置于文人之下,或者文人置于武人之下,则是天子对朝政失去控制的一种表征……
在这样的情况下,天子只是文人或者武人手中的工具……当条件成熟的时候,天子就会被他们取而代之。此类历史事件层出不穷。
就如钱在哪里来兄所说的美国来做个例子吧。
军队从法律上来说服从的是总统。直接隶属于国防部。对军人相关的行动要求或者说军队战略战术策略的上的指令。是通过总统或者国防部来做出要求。让军队的总参谋部去部署的。
注意,这里有个程序问题的。不是谁都可以直接去做出变动或者调整的。有权力的机构就那么一个总统和一个国防部……
而表征在古代,就是说,天子、大司马、大将军、太尉有权力来做出这些调整的。
在天子年幼的情况下。长公主在不听取大司马、大将军、太尉的意见下,乾刚独断,本来就是越权了。她是辅政的,也是臣子,而非天子。
天子有乾刚独断之权,但是长公主,作为一个辅政的大臣,是没有这个权力的。
而且,她针对的对象是前大司马大将军,大司马大将军都她一句话,就得怎么怎么着了……
如果有理有据还好说说。可是她要做的偏偏是要武人沦落为文人的工具。
注意,不是天子的工具。而这个做法,直接将大汉北疆武人们立志为之奋斗的社稷梦想粉碎的一塌糊涂。
原来最终,他们为之奋斗的,却是当时让社稷国家陷于不复的某些自以为是的文人……
在这个时候,武人们既然已经为社稷奋斗了这么多年了,在即将功成的一刹那,面临决定性的成败一刻……
他们肯定会悍然出手。在天子的名义下,告诉全天下:他们是光复社稷的最核心的力量,也是天子将来重建社稷的重大力量,更是保卫社稷安康的真正力量。
武人只能是天子的工具。而不是文人们手中的工具。
文人和武人的不同利益群体,决定了,他们互相制约,从而和天子形成制衡……
而不是说武人成为文人的工具去制衡天子,或者文人是武人手中的工具是制衡天子……
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次序问题,但是确实关乎生死的问题……
是文人乱政乱军在先,武人们在小天子的指挥下匡复政治军事
不算有过
特别在那个门阀世族力量横行的年代。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武人如果成为文人手中的工具。
那么皇帝离下台不远了。
可以看看王莽代汉,司马代魏……
所以说,个人观点认为,钱在老兄所说的“武人是文人手中的工具”一说是错误的。
是片面的。
再来说说,书友们说的豹子不称帝,就只能死的一说吧。
个人观点如下:
现在不是他死不死的问题。
而是在将来几年内能不能死的问题了。
他在这个关键时刻死了……
那么真的大汉就完了……
黄巾旧旗将重起……
草原诸雄也将再次聚齐从而南下……
军队军心涣散,将再无战力……
而黄巾在适当的成熟后,虽然不会迅速败亡,但是暂时还是会陷入困境……
那么大汉就将就真正的陷入不复之地了……
豹子的影响力,只能逐步的一步步的移交到天子手中(如果他不称帝的话)……
让所有的势力都有一个准备期和适应期。
等这个时期过去了,他活着就不影响大局,死了反而还是一样的麻烦大了……
所以说,豹子在未来的几年内都死不得,死了,就天下大乱了。
说白了,武人必须遵从的是他们法定上必须遵从的人。
而不是在朝堂上,为某人或者某些集团打工的人……
再说了,在战争时期。
国家进入紧急状态。
他们就是文人们要为武人做各种协助工作了。
再严重点的情况,就是如二战时期,前苏联的军事管制……
一切为军事服务……
当然了,历史上也有那么多愚蠢的天子自断其臂从而败亡。也有很多愚蠢的武将自降身份,从而一样自取死路了。
武人难道就是一个整体了?
武人内部也有笑团体的。
再说了,武人真的如你以为的什么都不懂?那就真的是笑话了。
很多将军出身的人,治国能力不一定比很多所谓的文人们差……
为什么要在一定程度上限制武人参政,就是因为其实力较为雄厚……
但是战乱时期的武人,是朝廷的功臣。就必须有功臣的待遇,否则,就怪不了别人反目的。
而大部分的情况下,武人中有文人出身的,也有门阀世族出身的,有各种各样的人。
所谓的文人和武人共同参政理政,怎么就不行了?
政事,包涵的内容太多了。也有太多涉及军事兵事。而兵事则涉及民事……
如军屯之类,是军事更是民事……
特别是在本书中,大汉社稷的中兴,前期都是按照武人们的思路来的。
而现在,某些门阀世族们的做法,严重的影响了大汉社稷的中兴。
武人们,自己的小孩子,肯定有自己保护自己的权利的。
武人肯定要参政议政的。这个是无容质疑的。
需要探讨的问题其实是:
第一、哪些领域将军是有参政权的,而其中的哪些地方,将军们的甚至可以有决定权?
第二、哪些领域将军们是有议政的权利的。
第三、哪些领域将军们是没有权利参与的……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同理。朝廷上的非将军官吏也有以下问题需要探讨的:
第一、哪些领域他们是有参政权的,而其中的哪些地方,他们可以有决定权?
第二、哪些领域他们是有议政的权利的。
第三、哪些领域他们是没有权利参与的……
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我个人认为的所谓的文人和武人在朝堂上的关系,那么我就继续就这个接着本书也说说自己的看法……
目前这个事件的发生,就是因为没有这么一个合适的上位者。本来没有上位者,大家(大司马大将军,长公主,丞相等三公)商量着办,也还勉强可以过过的……
不过目前有人主动挑事了,那么挨了刀子的不合作了,也是合理的。
再说,他们不合作的理由可好了,天子的命令呢……
军队只听豹子的原因是什么?
很简单了。一个带领他们不断的打胜仗。
而长公主和蔡丞相却在想着怎么剥夺军官们手中的权利。让自己的人去做军官,把军队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而理由呢?是为了向叛逆妥协……
那么这样的长公主和蔡丞相就当然不可相信了。
至于天子,请你别把天子和长公主混为一体……
天子,他只要李弘听他的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以后的,就要看他自己怎么一步步去把握了。
如果说像长公主这样的,一步步让别人对你完全丧失信心了,那么只能是咎由自取了。
就当前的局势来说。是长公主和蔡丞相太多一厢情愿了。在目前的情况下,她们信任也好,不信任也好,军队的情况都是那样的。
与其你用阴谋阳谋一步步的去剥夺,还不如认真的配合执行好中兴大业,等着豹子自己一步步的慢慢的交出来,让小天子通过豹子慢慢的一步步的去接收这些军权……
不断的猜疑,只会导致裂痕的扩大和大家分崩离析。
如果这样的阴谋阳谋事情,出现的多了点,严重了点,让大家都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受到践踏。
那么到时候,他也就真的是不由自主的被推上一条决裂的道路的……
就姓蔡的说,其理想是好的。
但是就其实际行动而言,只能是个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书呆子。
其对士人的优越感,和对武人的不屑……
注定了,这样的人其实是一剂毒药。放哪里,都是毒药。
观念害人啊。
钱在哪里书友回应:
罗,想事情要往深层次的想,别看字面文章。
豹子是一员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但他就可以因为打了胜仗而对朝廷的命令指手画脚了吗?那他手下的那些将军也会有样学样的,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样的话,朝廷的威信就没了,大汉的凝聚力也没了,谁会相信这样没安全感的朝廷,既然大将军的话管用,以后有事情就直接报到大将军那里去算了,反正朝廷也听大将军的。
还有你说的长公主。长公主在小皇帝没正式即位前,是文人和武人共同推举出来摄政的,具有法律效应的。长公主就是天子的代表,现在不听长公主的话,将来这些武人的翅膀更硬时,他们还会听天子的话吗?
“你说天子只要李弘听他的话就行了”。罗,这么幼稚的一句话我真想不到会从你的嘴里蹦出来。
中兴大业?什么是“中兴大业”?安定繁荣,没有战乱,老百姓不用背井离乡,社会稳步发展,这大概就是中兴大业了吧。那么这些又是建立在有个强势的政府基础上的。
现在朝廷政令都签发不出去,“中兴大业”就是一个笑话。
罗兰_死亡骑士的回答:
豹子是一员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但他就可以因为打了胜仗而对朝廷的命令指手画脚了吗?那他手下的那些将军也会有样学样的,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
这里请注意:中兴之策一直都是他提出来,别人执行来的!!所以一开始,他就不仅仅是将军,他更是一个决策者。他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的位置。你想想吧。
长公主摄政?这个说法才是错误的。长公主只是皇权的一个暂定代表而已。说白了,中兴之策不是她拟定,也不是她执行的……
“你说天子只要李弘听他的话就行了”。罗,这么幼稚的一句话我真想不到会从你的嘴里蹦出来。
——————————————————————————
这不是幼稚。这是看到事情真相背后的明智。
因为你不相信,也得相信。
这个不会变成事实,那么天子肯定早晚要被废了。不承认,乱来,只会自寻死路。
相信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中兴大业?什么是“中兴大业”?安定繁荣,没有战乱,老百姓不用背井离乡,社会稳步发展,这大概就是中兴大业了吧。那么这些又是建立在有个强势的政府基础上的。
现在朝廷政令都签发不出去,“中兴大业”就是一个笑话。
————————————————————————————
朝廷的政令?
长公主说的一句话就是政令了?
蔡丞相说的一句话就是政令了?
按道理来说,也按体制上的惯例来说,这个朝廷的执政者是大司马大将军(前朝的霍光)。
而不是长公主和蔡丞相之流。
所以他们的命令,不代表朝廷的政令。
而且,往白了说。
这次军队闹事的原因,就是因为长公主和蔡丞相要求武将不得干政……
而长公主和蔡丞相自己的白痴决定,让各方面势力都极其不满
即使没有张燕,也会有其他人出来的。
只不过就是张燕他们最单纯,最没势力。和豹子一样,在她们的白痴决定下注定要死的人……
所以说白了,这次的事件,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只不过是武将的参政议政的权利被无理剥夺,引发的缺乏制衡,从而出现白痴政令……
说白了,还是因为缺乏武将在朝廷上参政议政和制衡
三公出的决议,才是政令。
在出大司马大将军的时候,依据前朝来说,在天子成年前,大司马大将军发布的才算政令……
武人参政议政是必须而且肯定的。
即使他们只是站桩,不表态。
因为这样,即使出了什么对军队不利的决策,军队出事,也有他们扛着。
要知道军队出事,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可真是“宝刀一出,不见血不还”啊。
当然了,武人在朝廷上的某些权力也确实需要限制,但是这个限制,怎么限制,是一个很深奥的学问。
是要因人因事因时而异的……
好不好看书友的回应:
对骑士这么一句话很感兴趣:
“这不是幼稚。这是看到事情真相背后的明智。”
还是套用一句话,您被猛子精彩的行文方式洗脑得太厉害,只是明智地看到了某个阶段上“事件”背后的本质,却忽略了“阶级斗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随着矛盾的阶段性变化带来的政策阶段性调整”,从而陷入了“形而上学”的陷阱。
也许是三国演义给大家的印象太深,而且猛子对于历史全局性发展的阶段性总结太少的缘故。我感觉大家好像都忘记了历史发展的阶段性,大家都形成了一种“针对特殊事件”而导致的“绝对制衡”或者“绝对崩溃”的历史发展模型。走进了一条“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经验主义怪圈。
大家不觉得现在的情节非常的眼熟吗?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先后被多个势力所瓜分,而当时的军阀们几乎占据了中国90%以上的武装力量,国家利益从虚伪的议会瓜分到后来赤裸裸的军事瓜分但是为什么最后青天白日政权还是成功了呢?这只说明了一个结论:“能够参与瓜分国家利益的集团都不是傻子,而且在特定的历史阶段结束时,只有能够把握住社会阶段性关键趋势的集团才有可能成功,而且只能有一个强力的集团能够独占权利的绝对多数。”
不出意外,《大汉》直到结束时的阶段性历史需求仍然是对全国性叛乱集团武装斗争的成功,初步完成疆域的统一与中央集权的实现,同时恢复民生,恢复经济。在这种客观的历史需求下,只有武装力量集团才有可能承担主要人物并完成这一目标。士人集团在这个历史时期是不可能获得成功的,士人不是猪人,总有明智的集团懂得等待桃子成熟的时候再去摘,所以,武人集团及其代言人总体上是安全的。而且现在的“主流政权”所面临的外部压力正处于一个非常适中的时刻“不算致命,也不算轻松”。以现在武人集团表现出来的觉悟力与执行力来看,如果有斗争需求,要想和一部分主流士人集团达成幕后交易简直是易如反掌。
同理,武人也不是粗人,现在的北疆集团主流的武人力量基本上都得到了“黄巾时代”、“董卓时代”、“晋阳时代”的多重洗礼,从飞燕处理北军的事情就可以看出,天下已经不再有士人独占权柄的机会了,起码豹子这一代已经通过血火与阴谋的考验,走向执政之路已然确立,对此我持非常乐观的态度。
士人的利益和武人的利益并不是像一些情节里面表述的那样“泾渭分明”,特别是通过最近“兵变”这件事,更会加速了武人与士人利益集团的相互渗透与捆绑,而不会出现所谓的矛盾激化。
连我们这种水平的人都知道襄阳集团的阴谋所指,承载着大时代历史使命的角色们难道真的会傻到这种程度?
《大汉》的历史已经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情节背后悄悄地改变了。。。
豹子是傻子?不是,改朝换代需要社会的革命情绪与总体矛盾积聚到一定的程度,也就是说整个社会呼唤改朝换代的推动力量必须超过一定的阀值,我记得我曾经发过一个帖子当中说过:现在的《大汉》还没有达到“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种程度,现在天下的政治大义是恢复汉家皇权。而恢复皇权需要历经很多个阶段,而现在正是“武功”将要成功,但并没有终结的历史阶段,因此,武人抓住这个机会进入朝堂是明智而且成功的。大家不要混淆一个概念“武人入政”不是“武人主政”,有政治素养能治理国家的将逐渐进入决策层,而想获得这张通行证的代价就是从直接管理军队转向间接管理军队,再由间接管理军队转向协助管理军队。后面的事情就是儿孙辈自己操心了。
其实说白了,豹子现阶段的目标是什么?
1、保证平叛战争的彻底胜利,从政治与肉体上摧毁敌武装集团,确保新兴政权的稳固。
2、保证胜利的果实不被篡夺,也就是保持晋阳共识的政治方向不被任何集团恶意破坏或篡改。
3、保证武人集团的整体安全性并确保集团的主体能享受到浴血奋战的成果,尽量提高未来汉政权执政集团抹杀武人集团的难度。
因此将部分有分量有能力的武人推进执政集团是必由之路,同时团结一部分士人力量维持相对平衡,增强对皇帝的隐性控制,同时将集团利益与部分士人集团及皇帝相互进行利益渗透。
这样的操作,以现在武人集团的综合素质来看,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其实在当时的历史时期,武人的“士族化”需求是相当有力度的,士人集团在《大汉》当前的历史时期及其后续很长一段时间,分享权柄的最安全也是成本最低的方式是参与其中,积极推进“武人士族化”的进程。能进入决策体系的武人毕竟是少数,好几十个郡国,武人集团也无法找到这么多的武人来充数,豹子也不会傻到干“李选”官这么荒谬的举措。
武人士族化一批,退役进入政坛的一批,军队骨干保留一批,当寓公的一批,发动对外战争战死一批,这种方式是宣泄暴力革命后积压的暴力情绪的有效办法。
综上所述,钱犯了以点概全的错误。“武人集团”不是一个单独的人,有优秀的,也有粗俗的,有能治国的,也有只能当寓公的。豹子现在做的是“生涯规划”的人力资源工作,而不是“拉郎配”的包分配干活。政策和进程是可以保持相当灵活性的。武人进入朝堂就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武人了,执政工作不是用“文工”和“武工”来划分的,而是按照执政工作所需的官位及官制衍生的执政流程来分配的。
同时,我觉得骑士的书生气太重,老是不自觉的用现代历史观与价值观来套定《大汉》的虚空断代历史。在《大汉》这个局里面,谁也离不开谁,部分文人集团表面上令人发指的投降主义,实质还是在为后洛阳时代的多方政治博弈增加交换的筹码而已。
一孔之见,贻笑方家。。。
joetrige2书友的回应:
军队是特殊的团体,这个团体拥有其他政治力量所不能企及的暴力和毁灭性,所以,一旦军队的主体参与了政治,不管这些军队的高层如何谋划,都不可能放弃军队这一强大的暴力特点,这点上,大家可以看看罗马帝国的发展史,一旦暴力被用在政治上,就只剩下血腥,一旦军队有了思想,就是亡国的先兆,所以,在任何时候,军队都是应该被彻底的挡在政治之外的。
我之前说过,李这样强大的军事首领必然的下场就是死亡或者做皇帝就是原因于此。
中国的军人不能不懂政治,官越大约要懂政治,想要保证军人本色独善其身,就不能完全参与政治,历史上的著名武人将领不是死在战场而死于政治的比比皆是。
大将军已经完全陷入政治纠纷当中,一旦大将军的政治斗争走向势弱,毫无疑问的就会利用手中的军队反戈一击,兵祸一起,国无宁日。
李大将军再上一节中就希图通过军队的暴力解决政治斗争,幸好傅干积极制止,否则,大将军就能自己做皇
中国历史上历代开国的名将不是自己隐退就是被屠戮一空,原因就在于军队本体的暴力性所导致,在政治结构不完善,没有任何政治道德共识的古中国,军队只有完全掌握在君主手里,才能保证帝国的统一和生命。
袁隗对于武人无法祸国的谬论差点让我笑岔气,皇帝把国家交在这么一个书呆子手上,难怪会这样!!
现在均面很显然,攻陷洛阳,夺取关中,天下已有2/3,统一全国应该只是时间问题,这个时候最关键的就是要解决政治问题,第一,统一以后,采取的国策,第二,统一以后,各个派别势力在新帝国中的地盘,第三,皇帝谁来做?
历史上,曹丕实行九品中正,和官僚士族达成政治妥协,司马篡夺帝国,自己做了皇帝,这才顺利统一全国。
目前的斗争都显示出了一个特点,就是士人官僚对于武人的巨大恐惧,这一点十分明显,即使,大将军想自己做皇帝,也许要解决这些个军头,所以,摆在大将军面前的道路很窄,就是武人脱下战袍如何走向政治?
大将军虽然利用一切机会,把武人挤入政坛,可惜的是,一天武人的本色不变,所有的官僚势力都不能也不敢接受武人从政,除非皇帝本身就是拥有巨大军队向心力的武人!
所以,我觉得猛大写到最后就只有一条路,所有的武人彻底的放弃一切军队的权利,全部回家种田,张燕讲得好呀,这一代混到这个地步就应该知足了,再上一步,不是能不能站得住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活得下来的问题!
大家看李大将军可能十分的憋屈,其实在历史上就算是曹操也是十分的憋屈的,这些个士人官僚一旦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任何强权人物都十分的憋屈,还是李韦的老婆看得明白,那个时代,就那么些个读书人,这么多的官你不让他们做就没有人去做了!而门生子弟,党同伐异,又是那个时代特点,所以官僚士族的力量强大的难以想象。所以后世很多的君王都反对结党,党争或者所谓的门生子弟。
大将军还是要edown,最好绕开皇权,力争和士族官僚进行单方面的媾和,这样,只要小天子主政以后,就没有任何的顾及,可以把这些个传统士族杀个稀里哗啦。
【评论杂谈篇】 书友们闲聊长安兵变
Dianqi书友的分析:
三种结局预测:
和平模式,李玮联合杨阀等将得利益的世家掌握长安,筱岚说服长公主退位,或者吕布“保护”长公主和蔡到军营,蔡自然下野,不形成事实上的兵变;事后小天子上位,天子师辅佐,替代当前的长公主作用;李玮丞相,引领外朝;军方部分入朝,再次形成北疆为领导的某种平衡,但李弘、李玮走向全面的对抗,军方在内朝也受到杨阀等制约;这样,长公主损失了政治,但为了大汉只能全面相信李弘,妥协退位,从而在感情上得到补偿;蔡失去长公主的支持,全面失败,但赵云作为天子师之一,算是一点小安慰,也是以后制约军方的希望;所有的未来的期望是李弘的道德水平,能够把小天子培养成光武,从而可以甩掉军方的威胁。这种结局最有利于大汉,但最不可能,主要是长公主大概不可能放弃手中的权力,吕布也很难抉择。
可控的局部战斗模式,长公主不妥协,吕布领兵对抗北军,不战不降,尽量拖延等李弘;长安也能保持低调,死人少,李玮能控制大部局面妥协;李弘及时赶回,收拾局面,面临最大的难题:一边是长公主,一边是小天子(大汉);一边是军方手足,另一边是自己不想杀的人而且还有吕布、徐荣等亲近大臣;一边是理想,一边是残酷的现实;少杀则陷入一个死循环,还要几年后面对这个局面,多杀则背上与天下人对立的黑锅,成为董卓第二(不一定失败),走上通往理想的钢丝;难啊!
血腥的全面战争模式,李弘不能及时赶到,长公主与蔡歇斯底里,四处调兵,在洛阳、长安形成混战,李弘在半路不能面对,彻底心凉,掉头北上,发誓“至死不再踏入中原半步”,胡族军队和部分黄巾和李弘的死忠撤离中原追随李弘到大漠扎根;曹操找准机会,一举拿下洛阳、长安,北疆瞬间土崩瓦解,加上刘备、刘表的支持迅速灭掉残余势力,咄咄逼人,危及时分,李弘号召大漠各族,形成一支大军与曹对峙,把势力稳定在河北北部,给了长公主一块最后的生存空间;南方大胜后,曹操势力大涨,但很快也陷入内斗,刘备趁机全取成都,还原到熟悉的三国时期时代;这种结局虽然悲凉,但是最可能的结果。
李弘为了寻根千里逃离大漠,为大汉兢兢业业打下了大部的江山,最后时刻被皇权和世族逼迫撒手,然后一泻千里,理想、手足洒血内斗,最终终老大漠,悲凉一生!惨乎哉!
Joshuapeihui书友分析:
豹子这是以退为进,想想当年他以一个方面军司令(镇北将军,负责守卫北方四州疆土),数十年来冲锋陷阵,成为大汉军队的领袖,其威信无出其右,其手下也没有一个能完全代替他的人物(所以我们的毛主席在这方面还是好样的,在军中培养出十位元帅和十位大将,令军队无法集中为某一人的势力)。现在连这位军功卓越的总司令都下野了,其手下不会看不出当中的“鸟尽弓藏”的味道,前有韩信的例子,今有豹子的例子,他们个个肯定会奋起反击。而且身前有曹操等叛军磨刀霍霍,后有赖以依靠的胡人军团暗流汹涌。可以讲现在大汉就快陷入分裂的道路。文人可能体会不深,但北疆将领个个都是为天下太平和自己的利益而奋战终身,绝不会让用无数英烈鲜血换来的果实再次失去。所以肯定会全力和豹子绑在一起。
而且豹子的目的除了上述以外,还有一个后着。就是要所有将士看清楚所谓的士人的真面目,好等他们明白当今在朝堂上的士人是不会善待他们,只有靠自己才能保障自己的利益,当然,豹子终有死去的一日,所以他特意安排小天子在军中锻炼,目的就是让所有的将士能和天子绑在一起,让他们全力支持天子,也为他们的利益安排一个强有力的保障。
按照《大汉》一书的人物架构来看,除去书中的虚构角色,基本上历史角色的死都和正史里的结局差不多,原来的人是怎么死都这里还是怎么死。所以,在未来的情节发展,估计吕布是不会这么死去,历史上吕布是战败而亡,就算猛子安排吕布死,起码都会是在以后的征战里战死的。退一万步说,要是真的按照历史把吕布抓了,杀了。那么接下来首先就是吕布的南军出现状况,毕竟那时还是属于“兵为将有”的时代。南军一乱,长公主肯定首当其冲,再下来必定调动外围部队近进来稳定局势,那么两京附近的黄巾系部队就会因为局势的发展而和进京的部队发生摩擦,最后大家都会知道发生怎么结局了。
接下来,张燕、杨凤、贾诩等“造反派”的人,历史的结局都是善终,而且黄巾将领手握十万大军,且全部部署在两京地区,凭李纬的政治智商,没必要去做这么愚蠢的事。加上天子在那里,搞得不好连天子都搭了进去。
再者,看看标题,“长河落日”,“日”不能简单理解是某个大人物的姓氏,放在战略上,是一个大的集团,而这个集团的首领就是这个“日”,当今形势,出了北疆武人集团,势力最大就是以丞相为首的文人反对派集团,当中,杨彪的关中集团是中立派,兖青集团的势力相对较弱,且大部分精英都在曹操手上,不足为患。李纬的北疆士人集团和北疆武人的关系犬牙交错,必不会相互火拼,更不会出现这个情况。那么剩下的,就是长公主赖以依靠,以老蔡为首的旧士人集团。且不讲这个集团是北疆文、武两派的共同反对系,更是代表旧门阀势力和北疆系的新势力相互争斗的主要势力,不要说治国和政治理念和北疆系格格不入。很多事端都是从他们身上所发生的,恰恰也是豹子十分想除去的目标。而张燕想除去的所谓“奸臣”就是指他们,而豹子想李纬做丞相,其目的也是要除去他们。可以说,就门阀势力在大汉里已经是“千夫所指”的地步,不倒真是对不起老天爷。试想,有他们存在,不好说武人们这辈子都要过着“鸟尽弓藏”的生活,其他文人派系想出头都难。而他们一倒,不但令武人集团安心,更因为所造成的权力真空而发生新的权力重组,对其他文人集团来说,都是双赢的局面,而因此令朝廷内本来十分尖锐的矛盾得到很大的缓解。
最后,我觉得这场政治战争,到最后不会演变为内战。毕竟历史上有“红军不打红军”的优良传统,“北疆军不打北疆军”也是豹子之所以极力要求所有将领避免卷入政治斗争所期待的结局。还有就是,毛主席尚且能在困境中用不留血的方式解决张国焘,那么,豹子为什么不能通过不留血的方式解决这个“日”呢?连张燕都说他们的举动只是创造有利的政治斗争环境,而不是真的去火拼对手。
钱在哪里书友的分析:
现在有点担心《大汉》的结尾了,照这么写下去的话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李弘篡逆,成立以军人为主的独裁军政府,祸乱百姓,李弘死后军阀割据,五代十国提前到来,但如果李弘长生不老的话也可避免此类悲剧的发生。另一个结局就是士人惨胜,以李弘为首的一干祸乱朝纲的叛逆被个个击破,大汉社稷暂时得以保存,但不久的将来蛮子南下,五胡乱华也提前来了。
失望,非常的失望,老猛写了500万字的书竟然给我看了这样一个看不懂的悲惨结局。
由军人来操控政府,别说古人不同意,就是现代人也不会同意的。作为军人的职责就是对外征战,朝堂上的事情轮不到军人来发言,再说的难听点军人就是士子政客利用的屠刀,老猛笔下的李弘始终没有完成由武人进化成士人的转变,我觉得是个绝对的败笔。
李弘口口声声的喊口号说要“拯救社稷,匡扶汉室”,但他的行动呢?
感觉老猛笔下最成功的人士是李玮,他从见到李弘的时候就劝李弘造反,说明他早就看出李弘将来所要面对的困境了。现在的李弘简直就是“四不像”,要他放权他不敢,怕将来朝廷和他算总账,要他造反他又不愿,怕辜负先帝所托。那他到底想干吗?他的政治立场到底是什么?
老猛,我也希望你能自圆其说,但根据目前的形式来说已经很难了。先是自说自话的‘下野‘,朝廷的威严何在。北疆的士兵是他的私兵,封疆大吏要符合北疆的利益。现在朝廷稍有不满手下的人就“敲山震虎”,发动政变,虽说可能不是他的授意,但确实他的兵干的,他就算想赖都赖不掉,治他个“治军不严”估计他不会服气。那将来怎么办,很可能就像泰国一样,政变成为家常便饭了。
看《大汉》的书迷都是老鸟了,政治觉悟都有点,我很担心你现在的写法,因为我实在看不出李弘的出路在哪里,糊弄不过去的。
我也知道老猛是个忠君爱国人士,不想写李弘称帝的,但小说发展到这步了,为了使《大汉》无缺憾,那只有学大多数YY小说那样,主角称帝了。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就是悲剧,悲得一塌糊涂,这样也能挽救《大汉》这本书,甚至达到一个出人意料的新高峰,这也对的起千千万万为《大汉》守候3年的书迷。说实话看悲剧小说我很喜欢,很多世界名著也是悲的。
老猛,希望你严重正视这个“士人与武人”的关系,这直接影响到将来后人对此书的评断。
上策是,最后写成悲剧这书就是经典。
中策是,写成李弘称帝这书是YY作品中的精品。
下策是,写成武人和士人共执朝纲,权柄一分为二,军政互不干涉,在汉代就架空皇帝,创建个不可想象的和谐社会。嗯,这书是圆满大结局了,史书般的《大汉》也就毁了。
就算找到替罪羊又能怎么样,到时政府的威望也没了,怎么再去驾驭军队,而武人的威信空前高涨,谁能保证他们没有更多的要求,那时候武人想怎么样又有谁能阻拦。靠那帮投降武人的傀儡吗?
和豹子联姻只有把武人抬到一个新的高度,让天下人都以为朝廷向武人屈服了。天子出征更是老猛的一厢情愿,天子的威望都没了,天子的将军还会听他的话。至于“撤换旧有的武人,稳步过渡权利”,谁会把手中的权利交给一个懦弱的朝廷。
“长公主和蔡丞相走的太远了,太急了”在我看来是太晚了,他们已经认识到局面快要失控了,想先下手,怎奈无回天之术了,改朝换代的一切因子已经成熟具备了。
老石啊,你老说我是小团体利益的概念,老猛写了500万字,提拔了大批的将军和封疆大吏,就是我何林都当上了陈仓市的市长,他们和豹子的利益都是捆绑在一起的。士兵的眼里只有带领他们浴血奋战的大将军,老百姓也只知道威名无边的大将军,这样庞大的利益团体还叫小?
军政从来都是一体的,政治的延续是战争,我强调的军政区别的意思是,这个战争首先就是搞政治的人率先发起的,将领只不过是军队的领导,他并不是政府的领导,说难听点将领只有执行权,而没有决策权,再说通俗点的就是打不打不是由军队说了算的。
现在北疆的军人明显的就是涉政。
老石啊,你说的分蛋糕我能理解,我的问题就是这个蛋糕由“谁”来分,这才是关键。不管蛋糕的大小,只看切蛋糕的人就只有一个。武人辛辛苦苦抢来的蛋糕由士人来分,他们会相信能分均匀吗?这就牵涉到服从的问题了。现在很明显武人不想让士人分,他们只相信自己,那么矛盾就产生了。
罗,我自始自终都没想过在汉代会有民主思想啊,一切都是按照《大汉》书中所说和结合历史所出来的分析报告。长公主有这么大的权利是因为她的血统。她的血统就是皇权的象征,她是不是控制天子是他们刘家的家事,最后谁是老大自有分晓,和豹子有什么关系?豹子难道还想插手皇家事,那他的”逆贼“称号就拿定了。
从古至今,天子从来就是文人的玩具,否则这么多的朝代是哪来的?
我知道是军人联系了几家门阀来搞政变。他们想得到什么?利益。这利益是要靠权利来维系的,那么说到底就是权利。但他们的权利又是怎么来的,是朝廷给的吗?不是,是靠他们自己的军队。那么他们靠手里的军队让政府向他们妥协了。那他们事后会感到害怕,怕政府收回他们的军队,怕失去依靠,所以他们会更加想方设法的控制住手中的军队,使军队成为他们的私军。
但朝廷又不是傻子,凭什么给不是自己的军队给养补充呢,所以就切断了私军的供给,这样一来那些将军又要发动再一次的政变使政府妥协。不久后他们又发现,如果他们死后,政府会不会找他们的子孙麻烦呢?不行,趁着自己还有口气在的时候,联合几个共患难的弟兄,干脆把政府给推翻了,这样就太平了。
基于上面的分析,李弘篡位是迟早的事。
藏经石书友的回应:
从一开始到现在,豹子从来都不是为了他自己在奋斗,也不只是为了北疆在奋斗。豹子一直都是为了大汉治下乃至治外的老百姓在奋斗,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世族大家和少数民族奴隶头子们。他希望所有的这些人一起分享大汉社稷的安定繁荣。而以长公主为代表的世族大家集团,他们需要的不是这个。他们只需要本集团的安定繁荣。在他们眼中,豹子为全部人的安定繁荣奋斗,就是在为损害他们小集团的利益奋斗。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豹子干到现在,长公主们觉得已经足够了,但豹子们还觉得远远不够的原因。长公主们会已私人利益来判断豹子们的所作所为,但我们应该知道,豹子们的希望,是长公主们完全不能够理解和想像的。这也是为什么黄巾系的军头们会坚定地站在豹子一边,而李纬和徐荣这些老北疆会倒向长公主一边的理由吧。
象楼主这样的分析思路,只是把豹子作为一个小集团来看,完全忽略了豹子们心中的理想,所以当然也就象长公主他们一样完全不能理解豹子的做法了。
老钱你又把自己绕回到小团体利益的概念里去了。所谓军政和朝政的严格区别,是在利益分割已经完成后为稳定其分割而被利益各方承认并遵守的。军政朝政的区别,从来就不存在一个不可跨越的界限。试举个例子,以本朝“党指挥枪”的严格惯例,在当年北方动乱时,不也遍地南军北上的谣言吗?所以,朝政的秩序和稳定,是建立在利益分割被各方承认和遵守的基础上的。如果没有被各方认可的利益分割,就不要奢望有任何不可逾越的鸿沟。在历史上,弘农王是怎么上位的?是怎么下位的?是怎么死的?献帝是怎么上位的?是怎么维持的?是怎么下位的?难道当时撇开朝臣董胖就能完成这么多,撇开朝臣曹黑就能完成这么多?所以说朝政变幻的年代,就是重新切蛋糕的年代。在这种年代,没有规矩才是最大的规矩。老钱,你强调的军政区别,在这年头其实就是个渣呀!
然后说豹子们。豹子们想要奋斗的目标还远的很,现在就放手是他们不能容忍的,因为在他们的心中还有非常多群体的利益还完全没有保障,而且现阶段的蛋糕还完全不够那么多群体分。所以他们要继续做大做强。然而这会面临两个问题。
一是要继续做大做强必然要继续较多地占用现有的资源,较多地控制现有的利益。而世家大族集团认为可以争取的已经都争取到了,接下来就是迫切希望重新分配资源,更多地享受和平红利的阶段了。这是双方冲突的表面原因。
二是继续做大做强了之后,虽然整体资源更多了,蛋糕更大了,但明显将有更多的群体会挤上桌子参与分配这些资源,参与切蛋糕。对豹子们而言,这就是他们的奋斗目标。但对原来霸占了桌子边全部位置的世族大家团体而言,这完全就是对他们根本利益的颠覆,如何切蛋糕再不可能由他们一言堂,无论多分多少数量的蛋糕都无法弥补这本质的变化。所以对世族大家团员而言,这将是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反抗的噩梦。这是双方冲突的本质原因。
老钱啊,我说的小团体概念这个用词应该不大妥当。在我的话中这个概念指的是那些原先在桌子边就有位置的团体。在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应该,也只可以有这些团体做在桌子旁边的时候,豹子却在想着如何把桌子弄大点,如何给新团体添几张椅子。豹子概念中的是大团体,传统概念中的是小团体。小团体当然无法理解并会坚决抗拒豹子这种“纯属破坏”的行为了嘛。
我自己的思路也不十分清晰,抱歉因为用词不当给你造成困扰。呵呵~
说回你的北疆军人涉政的话题。我不觉得北疆军人“涉政”,我反倒觉得是士人朝臣在“涉政”。
北疆这个怪胎从一开始就是因为豹子的理想而诞生。虽然当时豹子在政治上还是白痴,但这不影响他在心中理想的指引下缔造和培养这个怪胎。北疆成长壮大的全过程,豹子一直都是以最终实现他的理想为底线。这个底线是什么?是军事底线吗?不是,是政治底线!所以说从北疆诞生开始,豹子就不是个纯粹的军事家,而是一个带兵的政治家了。
以军入政,并不等于就要亲自战斗在朝廷上,更不等于要放弃军队去当纯粹的政客。豹子很聪明,他通过培养代理人去贯彻他的政治理念。而他自己仍然做他最在行的,控制好军队,保证给他的政治理念一个健康成长的空间。
现在,代理人战争失控了,幕后大老板就不可以动动吗?长公主集团要强行突破豹子的政治底线了,豹子能不动用自己的力量为自己的政治理念维护一个健康成长的空间吗?
所以我说不是北疆的军人“涉政”,而是士人集团“涉政”。老钱你会这么认为,我觉得是你把豹子的定位定错了。豹子是个政治人物,不象士人朝臣们想像和希望的那样只是一个打打杀杀的将军。豹子是带刀的朝臣,不是朝臣手中的刀。
所以说你还是在自己的小团体里绕不出来啊。你看你自己的思想:天子是文人的玩具,而豹子要是想碰点“文人的玩具”天子家的事那“逆贼”的称号就拿定了。武人永远不能超过文人,否则只有站到“整个世界”的对立面。
这样的想法,说明你也象长公主代表的门阀世家一样,认为这世界的资源只能有他们这个群体瓜分和支配,其他的人和物,只能作为被支配对象存在。大将军豹子反对的是这种想法。他希望把更多原先属于被支配对象的群体拉到支配者这个群体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武人群体,然后还会有少数民族群体、平民群体……等等。
抱着这样思想的老钱你,当然不能理解豹子的做法,也不能理解猛子的写法啦。这不奇怪,长公主和李纬徐荣这么亲近豹子的人不也都不能理解豹子吗。不奇怪不奇怪。呵呵~
五代十国的历史和现今世界的社会格局说明了一个问题:如果一个国家没有被这个国家的平民所拥护和支持的话,他将脆弱到自己会被自己的甲胄压死。对吗?
由唯一文人群体主政的话,要搞定这个国家,只要搞定这几个文人就可以了。这时候武力会是个十分快捷便利的选项。而社会各界也会十分欣喜或麻木不仁地对待这件事:反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城头变幻大王旗,干卿何事!
>如果桌子边坐着更多群体的话,那要搞定这个国家就没那么容易了:破坏者需要一个个地搞定过去。这时候武力就是个没有必要的选择了:你总不能把全国人都杀光了吧?如果不杀光,大家老在给你捣乱,你也象八年抗战时期占领区的日本鬼子一样坐不安稳啊。费这力,还不如在体制内争取上位呢。
所以对武人的极端防范,其实就是小团体独裁的脆弱统治底下特有的想像。如果能象豹子一样把统治基础扩大,就不会出现五代十国那样体制外事件屡屡发生的情况,而代之以体制内的斗争。这对国家民族的长期发展,难道不是睿智的吗?
举个例子,你可以想像现在的美国、德国如果发生军事政变肯定不会成功。那么原因何在?
你看到当年前苏国也发动过一场政变企图挽回亡国的命运,但是失败了。你说原因何在?武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文人的欲望。
不知道为什么老钱把文武看得那样泾渭分明。请问老钱:艾森豪威尔是文是武?毛太祖是文是武?普京是文是武?班超是文是武?辛弃疾是文是武?赵匡胤是文是武?
你错了。原因是在那些国家根本就没有武人这个团体了。
象你想像中文武泾渭分明而且不让武人翻身的年代不是没有,近在眼前。南北宋,明朝,都是坚决贯彻了你的想法的年代。结果呢?走错路了吧?
历史上还有个波兰,雄霸中东欧两个世纪的军事强国,貌似也亡在文人治国下吧。
我们应该放宽思维,在扬文抑武和扬武抑文之外找些新路子。因为历史已经证明,或扬或抑,都是错的。
海边漫步007书友:
黄袍还不至于吧,我觉的猛子最是不是想把这豹子危机用外戚之祸,来消除掉。
就目前来说,兵变之后,丞相一系倒台,军人执政。虽然军人并没有完成最终由军人到士人的转变,但是也是得到了部分士人的支持,如杨彪这样的重臣的支持,且也有不少士人门阀出身的武将如司马懿。也可以通过想张燕提出的让自己的后代士人化。其实我觉的这里军人没有完成武人的转变最大的瓶颈在于黄巾系将领上,这些人和豹子一样贱民的出身使他们不为但是旧有门阀士人的认同,转变不成新的门阀。
而天子可以通过和豹子联姻,通过自己的亲征,来逐步掌握军队,撤换旧有的武人,稳步过渡权利,虽有外戚之祸。却比李弘称帝这样的结局好一点吧。其实也就是长公主和蔡丞相走的太远了,太急了。
而这场政变军方肯定是要有人当替罪羊的,肯定要有人付出代价来做为一个交代,我觉是徐荣,所以我很为他担心。
joetrige2书友回应:
现在的问题是,长公主和丞相对于形势过于的乐观了,及时回收军权于皇权是非常有必要的,从当前的形势就能看出,大汉的军权不在皇权手上,不在相权手上,在谁手上呢?大将军手上!
这是极度危险的,在中原会战的时候,大将军第一次倒下就充分体现了这种危险,现在,当大将军以退为进的时候,更加体现出军权分散,各立山头的情况,事实上,这种情况在大部分中国统一战争以后都出现过,可惜的是,兔子没死,飞鸟以并没有被打下来,长公主和丞相未免操之过急,所谓谋国如烹小鲜,一边的皮还没有煮熟,怎么就能翻身呢?
最后的牧羊人书友回应:
军队是工具,但武人也是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利益,也形成了势力,那是不容轻视的。何进、董卓、豹子,都可看作武人利益的代表,他们已经不甘心作为士族工具的地位。如果无视这一点,会有一波接一波的武人干政、乱政。所以豹子要把武人拉进朝堂,跟文人士族并立,提高武人地位,保障武人利益,这样才能更好地避免兵变以及武人乱政,朝廷也能更加稳定。这是经过了董卓之乱后豹子得出的结论,是豹子心中的大汉中兴的重要内容之一也是大汉中兴的重要基石。任何妄图排除武人入朝的举动都会被豹子认为是阻碍大汉中兴的绊脚石而被清除。培养小天子亲近武人是豹子为此作出的重要措施,由此也可看出,豹子已经对长公主不再信任,正在为排除长公主做准备呢。
罗兰_死亡骑士书友回应:
将军们也是朝廷的一部分。
军队不满,所以会有兵柬……至少还有小天子可以期待,不是吗?
再说了,所谓的文武分别,武服从文在那个年代都是狗屁。
服从天子就行了。至于最后,就看谁拳头硬了。至于赢了之后,怎么做,那就选择就多了……可以学霍光,也可以学王莽,或者还可以学学其他某些人……
老钱在这里太拘泥于所谓的军政府和文人政府,民主政府的一些现代思想了……
在古代,哪有这么多的罗嗦的事情啊。按实际来说,长公主这么大的权力,也没人给她的啊……
还不是自己要的……
长公主府也代表不了政府和朝廷的……这里只不过是丞相跟着她一起混罢了。代表皇权的,现在还是天子……而长公主只不过因为控制天子而控制皇权,现在到了皇权归属问题的时侯了……
军队只要服从天子就行了……
如果军队去服从文人做出的决定……那天子不就是文人手里的玩具了?而军队就是文人玩弄天子的工具……所以老钱的认识在那个年代是错误的,军人服从的是天子的决策而不是文人们的决策……
你说的整个世界是现在的世界吧?
古代可没这么多的限制的。
文人士人是通过对皇帝的皇权施加影响而来影响朝政的……如果武人也能做到这一点,那不是一样可以?
以前没人尝试不代表不可行。虽然难度是有的。而且很大的……但是这里也没有说完全取代文人去独自影响皇帝来影响皇权罢了。只不是是门阀世族首先要剥夺军人们那仅有的一点点影响力,而引发了反抗罢了。而且也不是纯粹的军人反抗罢了,你看到杨彪看到贾栩了没有?
这里反抗的只不过是为了获得自己应有的权利罢了……没你说的那么夸张的……虽然流血是避免不了的了
军队即便是工具,也应该首先是皇权的工具……而门阀世族或者朝中的文人,他们是没有权力直接来让军队成为自己的工具的,任何的理由都不行。
他们只能通过影响皇权来达到他们的目的……,这才是合法的……但是目前,蔡丞相和长公主,想当然的认为自己是有这个权力的……
想当然而已,他们破坏规则再先,就的允许别人用自己的手段来纠正规则。即使流血冲突了,责任是谁的也是一清二楚的。而且,请特别注意,这不是军人的单独行动。是军人和某几个门阀世族集团的集体行动……别仅仅理解为政变这么简单……
Xullllllllll书友的分析:
小猜一下长河落日的意思,按现在的说法,黄巾系发动兵谏,且不说皇家卫队,李玮手上还有何风的5千士兵,这个是张燕没有料到的,必定是场血战,人是肯定要死的,而且应该不少.然后在看蔡丞相(不知道他的字怎么读),以他历史上对董卓的态度,估计是不会走得,还有挂的危险,弄不好他一系中也有这么几个,蔡系收到重创.李玮因为是北疆系出生可能会因此坐上丞相,但要看他在事件中的态度,最好的结果是北疆文武两系控制朝廷.长公主,黄巾系打出不让内宫专政的旗号,估计的交出权利,但是天子没有成年之前,还是长公主代政,所以长公主旗帜不能倒,长公主没了势力,但还可以影响天子,黄巾系估计日子不好过,天子,老实说天子是被骗得,自此天子和他姑姑有了隔阂,长大了,不狠张燕才怪.张燕,他是领头的人,而他又不想做丞相,怎么办?兵谏者如果不想上位下场可能都不好,谁还敢用他?看看西安事变的结果就有参照了.豹子,虽说受益的是豹子,但是兵谏和造反没什么太大的差别,而且这很有黄袍加身的味道,他怎么办?怎么处理和各个派系尤其是收到损害的派系的关系,非常头痛.总之,朝廷重新洗牌,该死的不该死应是不少,朝廷如战场,成王败寇,但是派系之间又不像战场上生死之敌,对于失势者,不经有无尽的悲凉把,所以说是长河落日.
自觉才疏,大胆妄猜,抛砖引玉把
好不好看书友的分析:
《猛子请说清楚权术与政治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最近一直在慢慢浏览书评区的帖子,中间自己也有过几个不痛不痒的评论,当然,就我而言头脑还是比较清醒,从来不参合那些“写得怎样怎样,应该怎样怎样”的评论的,因为既然自己写不出来好看的文字与情结,就不要去妄想作者成为你的代笔或代言,我们所有的人从本质上讲都是“无聊的看客”罢了,看客就要遵守看客的规则。
然而今天为什么又要写这么一个东西呢,其实主要还是为了一个严肃的话题:“网络文学是不是也应该有分级制度?”中的一个纯学术问题:“政治体小说中正确的政治观念”里面的一个小小问题:“如何区分权术与政治的概念”。谈问题不能遮遮掩掩,因此在这里,我想质问猛子:《大汉帝国风云录》究竟给读者灌输的是权术观念还是政治观念?
《大汉》到现在基本分为四个阶段:猛子的发家;何进、董卓与士人集团的政权争夺;北疆、袁绍及相关集团的崛起以及相互的军事争夺;后洛阳时代的政权争夺。从猛子的行文及书评的反映来看,《大汉》在客观上来讲,已经是一个“在汉末虚拟历史背景下的军事、政治小说”。既然书评区一致认为《大汉》是一本严肃的军政体小说,那么,俗话说“文以载道”。今天我们就来看看,猛子究竟给了我们什么样的“道理”?
首先我们来看《大汉》中各方政治纲领,一个政权,最基本的应该就是这个东西了。所谓的政治纲领,通俗来讲就是一个政权领导下的社会要往什么地方去?什么是这个政权领导下国家与社会发展的“终极目标”,那么在经过猛子数百万“经学辩论、资料收集、会议记录”之后,猛子给我们描述了这个集团怎么样的目标与纲领呢?没有,至少目前北疆集团既无法描述一个合理的政治结构也无法描述一个合理的社会发展目标,其他集团呢?也没有。除了表述了集团间和集团内部赤裸裸的权术与杀戮,还剩下什么?
小说可以探讨不同的路线,也许这种路线显得荒谬与不可思议,但是不能不负责任地灌输错误的学术概念与方法。作为大家追捧的严肃历史小说的《大汉》,猛子要说清楚:权术就是权术,政治就是政治。切不可采用“以权术代替政治”的偷换手段来让读者产生错误的政治概念。《大汉》在客观上混淆了“权术”与“政治”的区别,很容易让读者产生:“原来这就是政治,真是丑恶与血腥啊”。权术仅仅是政治当中的一个工具,而并非“政治”的全部,作为一个负责任的作者,我个人希望猛子能够有效地描述清楚他们之间的根本区别。
不可否认,从客观上讲,现在的《大汉》基本已经成为架空历史类有限几本“相对成熟”的“政教”类范本教材了,猛子也同意这个观点(参见骑士的置顶贴)骑士给大家的解释是:“自反贪之后的《大汉》将对政治、经济、文化等范畴进行补课,而且是对读者的补课”。好,那么我们不妨来回顾猛子给我们补了什么课?根据我“逐渐迷失的回忆”(主要是因为补课时间跨度太长,有些内容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大概说一下吧。
对经济政策,我觉得还是在微观上解决了产业调整和一部分的土地改革的问题,在这一方面,我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对于文化,有印象的好像主要集中在经学与部分攻城机械方面的发展与描述。
对于政治,主要还是停留在各阶段权柄的争夺范围,对汉末主要士人集团的介绍,顺便描写了几次围绕洛阳重要的斗争。
这些就是猛子给我们补课的内容了吗?不,我告诉自己,我错了。猛子是在给我们讲补权术的课!经济、文化、权柄、民族矛盾都是为了凸显整个时代的疯狂,就“冷静地历史旁观者”而言,猛子是令人佩服的,是非已经不重要,生命随时可以被抛弃,只有历史在默默地旁观着天地间这场闹剧的延续。。。。因此,我想说的是:“权术不是政治的全部,《大汉》不是政教小说,他是一个力图将读者代入仅历史旁观者的角色,让我们冷静思考的作品”。
可惜的是,我个人认为,猛子在这一点上并不成功。作为一个比较正常的“历史类”小说的读者,我想,我更关注的对象也许是主角(或主角集团)未来将承担什么样的社会角色?是否(或如何)替代现政权(或成为现政权的主流集团)?未来要建设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要将整个社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在疆域上形成什么样的范围与格局?如果涉及虚构的民族矛盾等要怎么样实现民族和解(或灭绝)?怎么样处理主角(集团)的历史地位等直接的命题。
而猛子从“暧昧的穿越者”——“历史的突变”——“角色的模糊化”——“纯粹的斗争”并没有成功地将读者导向对历史的反思与激荡,反而正逐步地将读者错误地引向一个由“华丽的权术”——“争霸的野心”——“彻底丧失方向感”等要素组成的大坑。
在这种大坑的趋势里,华丽的冲突与翔实的素材反而成为了一种高度近似于“哗众取宠”式的低俗小说诠释。而这一切,也许仅来源于猛子的疲惫与迷失。过度的冷静易演化为冷酷,而此时,我们是否可以将无穷的阴谋暂时放在一边,以激情的笔墨探讨一下无尽的历史长河中那一瞬间人性的光辉?
天高月圆书友回应:
几千年前的政治是不完善的,有缺陷的,而小说中的环境局势是紧迫的,动荡的,所以那时侯人们的政治目标是多样的,混乱的,想想中国2几年社会主义如何发展也不是只有一种观念,也是在激烈的斗争中发展起来的,想想汪精卫蒋介石那时杀了多少共产党人,超过几十万,但还有人不想用武力起捍卫,这其中的血腥是权术的表现吗?
gao2书友回应:
同意楼上的话,小说毕竟不是论文,其次政治家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私欲,何况是封建社会.现实中,违背自己的理想不得已做一些事情的人很多.包括我、楼上的还有楼主。在小说严格去推敲这种东西是没有意义的。另外政治纲领的问题,这个我以前一个评论也有这么写过。但是现在看来,我觉得是我误会作者了。这部小说是架空历史小说,而不是历史论文,在合格的政党和与其匹配的政党制度出来以前,可能连朝廷上的官员自己都不知道。
【评论杂谈篇】 TChaptyang书友对长安兵变的分析
兵谏的背后,没看到豹子的影子。那三个转调郡国的都是出身能让士人接受的,在将官里面智力高,属于文武双全一类的。张燕是豹子全心信任的人,每次危难时刻都放心将后背托付,正因为张燕的出身,张燕不负所托的一贯表现,豹子认为无论别人如何黄巾将领是最不可能背弃天下万民来换取自身利益的,军队绝不能乱,大规模调换黄巾系将领可以保证在大将军不在的情况下张燕能牢牢控制军队,并且对朝廷的议和政策造成威压。然而,朝廷能够完全不顾军中将领的反对盲目乐观到如此自大的地步,大概是豹子没有想到的,他低估了长公主和朝廷的失德程度,居然除了吕布没有一个人出来提醒一句解除大将军兵权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连徐荣都没有。
如果豹子能及时赶回来,军中将领就不会死人,否则,吕布危矣。李玮会把襄阳人抓起来,估计得宰几个,但他需要吕布挡住张燕,等豹子回来,他不太可能会同意将长公主赶下台吧,小天子长大之前,这个过渡还是需要的,只是要加以限制罢了。
一场不彻底并且还没有完全成功的革命,革命者手里掌控着军队,却没有掌握政府,基于豹子的一贯理念,他仍旧想把小天子培养成新一代革命者的领袖,让革命者慢慢过渡成为政府里面举足轻重的力量,那么他需要的是稳定,他就要以牺牲自身为代价取信于双方。将兵权交给革命者,让他们知道他们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然后自己走到朝堂上去,让旧势力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忠心于大汉,是不是还能祸乱大汉。
如果豹子还要坚持他的忠诚,那么,他要付出自己的身家性命作为缓冲,如果最后革命失败了,他将同时失信于双方,就会当人不让的成为第一个牺牲品。至于成功,小天子有可能成为新一代的革命领袖吗?如果情节这样发展下去,那就真的是不以成败论英雄,豹子是大汉中兴的祭品,本书将在祭坛上成就一段神话。
豹子的人格魅力之所以如此强大,正是因为他从来没做过让袍泽兄弟们失望的事,真正的忠义两全。他年轻时候所做的违律之事完全是为了让老百姓能活下去,这造成他的割据事实,却也因此让黄巾军真正信服于他;他此生唯一的私欲也是所有武人都怀有过的梦想驰骋塞外征服大漠,这虽然耗尽了大汉国库里的最后财富,却还是活了无数的百姓,让大漠胡族拜倒在他脚下,更凭借于此让北疆成为大汉中兴的基石;当所有士人都决定放弃天子的时候,是他力挽狂澜坚持勤王,向天下见证了武人的忠诚;当长公主逼死天子的时候,还是他将垢名一力承担,坚持不让无辜的人成为替罪羔羊。如此一位大将军,凡是长眼睛有良心的人,都不能指责他是奸佞,他没做过任何一件违背忠义之事,所有说他是祸患的人都只能用将来时的口吻指摘他。
前文耗费无数浓重的笔墨才渲染出这样高大到让人心疼的人物,后文会减掉颜色为他添上凡人的私欲么?
===
张燕的兵变害了豹子,却也成全了他,因为他现在已经不用选择了。他要保全长公主和丞相,更要保全自己的一众兄弟,他还能怎么做?唯一不死人的方法就是牺牲他自己。额滴大人哪,就让豹子当回来凡人吧,这也忒惨咧,凭啥每次都当收拾残局滴人,这要再有下次就只能拿命填啦,这不成了盘古了,身体发肤连精血都化作大汉中兴的给养。抓狂ing
倒是筱岚姑娘赶紧提醒长公主啊,真正的此时不嫁更待何时,快快让小天子颁旨长公主下嫁大将军,好歹调节下沉重气氛。
徐荣本来就是朝廷将领,可以说他在兵谏之前还是个纯粹的武人,他忠君爱国,他跟随豹子一路冲杀,他从来不怀疑豹子对大汉的忠诚,他认为他和大将军一样,都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热爱大汉,在他眼里,皇权就是大汉的象征,所以勤王之举理所应当,他是大汉朝的官,当然要忠于朝廷,所以豹子说你要忠于天子,忠于长公主,他欣然允命,他觉得忠君与信服大将军完全不矛盾,大将军是守护神一样的存在,无论什么矛盾大将军都能化解,所以他信服大将军,忠于皇权。但张燕的话打碎了他的美梦-大将军是人,不是神。徐荣惊了,二者的矛盾不可调和吗?朝廷真要动手除掉大将军吗?大将军会象圣人一样认人宰割吗?
鲜于辅在本质上与徐荣没什么不同,但他与豹子更亲厚,他几乎是看着豹子一路成长起来的,他亲眼看到豹子怎样在无数阴谋陷阱中九死一生,豹子的人格魅力动摇了他,于是,鲜于辅开始思考,长公主的朝廷和豹子的大将军府,我到底更信任哪个?豹子是忠于大汉的,这不容置疑,但长公主值得信任吗?
赵云已经入朝,他是丞相的女婿,所以他为士人接受,他涉足政治,他不再是纯粹的武人。赵云当然信服豹子,但已经不再是那种盲目的崇拜与毫无理由的服从,他认识到大将军与朝廷之间的矛盾,他知道自己必将作出选择,但没料到这个时刻来临的如此之快。这背后会不会有大将军的影子?这想法让他痛苦,难以接受,在感情上他当然与豹子亲近,他决不愿意与大将军冲突,但是,大将军是神啊,是北疆军中的神,是完美的,忠诚的,十多年来的信仰一般的存在终究也不过是个虚幻的投影吗?张燕与贾诩都把握住了赵云的心态,利用他在政治立场上的摇摆来定计。
吕布是个忠诚的纯粹的武人,真是点水之恩涌泉以报的典型。但他最大的缺点是大局观有问题,他也不是没有脑子,但他从来看不清问题的本质,因小利而失大义,他对豹子的信任程度在武将中可能也是最低的,这导致军中将领的不满,他被撇在武人集团之外,出了事他不第一个倒霉还轮到谁?
黄巾一系的武将都是革命者,他们到现在还没有被彻底腐蚀,他们信服的不是天子,不是大汉朝廷,甚至本质上并不是豹子,而是与民有利者,如今朝堂上的士人一直对他们保持绝对警惕,想大规模入朝为官?做梦!除了豹子决没有人会支持他们。
至于北疆军一系中与豹子平辈以及比他更年轻的,完全由豹子一手带出来的胡汉两族将官,可以说,现在还留在战场上的都是纯粹的武人。这帮人更单纯,更忠诚,大将军指哪咱打哪,咱服大将军,在他们眼中,承托皇权的人不是长公主,而是大将军。
豹子一直坚持要武人入朝,事实证明,他做的很成功。他的确慧眼识人,有思想的入朝去,留下带兵的除了黄巾军都是单纯的武人,这让军中可以保持只有一个声音,他能够绝对控制住军队。
===
绝对的权利必将导致腐化。只要豹子不背弃天下万民,黄巾军就不会背弃他,这是一种监督,一个承诺,而张燕,正是作为监督者站在豹子的身边,豹子一直以董卓为前车之鉴,他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却还觉得不够,他需要一种更实际的监督,于是,他也给予了张燕足够的权利。
这一回,恰恰是监督者出现了问题。
豹子对贾诩这个人物的才能方向和厉害程度没有深刻认识,这人当年还是李玮给他推荐的,通过接触,他知道贾诩有才华,文武双全,政治上成熟,是个很谨慎很懂得自保办事很有分寸的人,这也是他将贾诩列为天子师的重要原因。但是,这个贾诩他可不是一个只擅长阳谋的人才啊,这位大人比起阳谋可是更擅长阴谋这个方向,而且为求自保可是啥事都干得出来,他平常是隐忍小心,但前例可循这位大人讲求的可是一朝出手灰飞烟灭的效果啊。
田筹小朋友娶妻甄氏,与长安旧臣一系关系亲厚了,与贾诩的关系也近了,大将军都要被夺去兵权了,那我还有几天好活?贾诩敏锐的意识到冲突不可避免,再不抗争必死无疑,于是他作出决断,这个时候田小朋友他一定要拉上,这可是大将军的心腹,死谁他也没事,田小朋友和贾大人那能是一个级别的?加上亲眼看到长公主是怎样排除异己,完全一副要对大将军赶尽杀绝的架势,于是也怒了,还饶上一个只对大将军忠心耿耿的祭峰,要成大事当然得找手上有兵对朝廷完全没有好感可言的,这人除了张大帅还能有谁?于是一切水到渠成,阴谋形成了。
贾诩找到了豹子布局的漏洞,一击而中。但值得庆幸的是张燕并没有失去理智,他明白这姿态可以作,顶多比大将军想要做的激进一些,但兵却不能调,军队一旦调动就相当于开始奏响末日挽歌了。赵云也不愧是豹子选中的人,虽然不成熟,但最起码也能推测出调兵后果多严重,很聪明的知道找李玮去破局,李玮手里有豹子的手令,这是大将军的信任,关键时刻他必须要站出来,他清楚这种时候保护大将军的利益就是保全他自己,他要控制局势,与张燕一样,他知道绝对不能让兵马进入栎阳城,那就真坐实了兵谏的罪名,北疆和朝廷只能走向分裂,不死不休了。
兵马会调动吗?豹子会不得不以自身为缓冲吗?在大人的笔下,大将军是神,不是人。
===
很多年前,张温等一干老臣到北疆寻求豹子帮助的时候,坦率的提出了他们的改革目标“将天子置于律法之下”。必须承认,士人集团的理想非常远大,他们的改革目标也非常非常的先进,君主立宪啊,那个一千多年前的时代就已经有人提出了这个先进概念。但是,领先时代半步是天才理论,领先时代一步就只能被历史的车轮碾碎了。那个时候,年轻的豹子对于制度国策还只是一知半解,但是,也许是出于他野兽般的直觉,他敏锐的意识到了其中潜藏的风险,他委婉的拒绝了。豹子支持改革,但他改革的目的是要改善老百姓的生活,他要这天下人吃饱穿暖,他要求改革必须实打实能解决实际困难,他对于士人那个远大的官制改革理想表示精神上的支持。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对的。历史上激进的理论家,改革者,终逃不过陨命的下场,妄图加速社会潮流的涌动就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豹子非常聪明,非常谨慎,这是个天才的军事家,一法通而万法通,他在政治上虽然没有完全成熟,但已经开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要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最大程度的改良国策,这完全符合用兵之道。他非常有耐心,极为清楚改革这东西急不得,要想少流血就千万要刹住步子慢慢的,一小步一小步的来,每一次都是顺势而为。
极为讽刺的,士人为了他们崇高的理想而让这天下浴于血火让生灵涂炭,他们认为一时的留血会换来万世的和平,他们愿为此抛头颅洒热血,百死不悔,正是士人亲手拉开这乱世的序幕。
哪里会有完美的制度万世的和平?君主立宪在门阀不具备压倒性力量的情况下能够成功吗?社会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吗?
豹子不看好士人的这种理想官制,他从头到尾强调一句话“我忠于天子,忠于朝廷”,他坚持扶持小天子,要靠拢皇权,而不是和皇权对着干,搞君主立宪。豹子是个温和的改良派,他固执的认定缥缈的理想现在与万民无益,美好的未来是画饼,不能为了将来的大餐而牺牲现在手中存有的粮食。他是武人,出身卑贱,他这二十年的杀戮存活了更多的百姓,他杀人是为了救人,他是真正珍惜天下生灵的性命。
===
那个,何疯子冲到栎阳去保护长公主,李玮跑到北大营找张燕,大家都决定不出兵,而且保全长公主,但限制她的权利,要把青兖人士斩杀一空,北疆士人武人控制朝廷。
还有,双方一致推举吕布当天子刺杀案的替罪羊。要在大将军赶回来之前把事情都办离索。
再来看看李玮,这位同志绝对是个超级领先于时代的天才,激进的改革者,理想家,他第一次见到豹子就劝人家造反,他的激进程度比之一干老臣甚至更为激烈。老一辈的士人好歹还停留在制约皇权,认为皇权相权只要达到制衡就好了,而小李同志认为这还不是完美官制,他还要再进一步-直接推倒皇权,这样一来,外戚,宦官,多少年来衍生于皇权的危机一下都解除了,皇权作为象征保留就行,真正治理天下只要拥有相权足矣。这是多么天才的理论啊,都已经有了民主制的雏形,如果豹子能够恢复他后世的记忆,这绝对是个君臣两相宜的局面。但问题是,这个前提条件到现在都没有实现。
小李同志的想法虽然没有明着说过,但豹子一清二楚,李玮是个天才的异类,在这个时代,一个士人居然完全没有忠君思想,实在是个异数。豹子一直想要阻止李玮将理想变为实际,这种激进的思想简直让人颤抖,这要留多少血,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但小李同志实在太能干了,他不单单是个激进的理想家,他还是个实干者,他努力了十多年,趁着豹子集中精力于兵事的空隙培养出了自己的势力,他终于有机会来实现他的理想了,他要控制长公主,抛开小天子,让皇权的影响降到最低,他要掌握内外朝,让相权控制一切。这位同志的危险系数节节攀高,已经超过了警戒线,这让豹子大惊,简直寝食难安,这要这么走下去,北疆会不会拖着整个天下一起灰飞烟灭啊。
听起来很好笑,士人的改革居然能热血到这个地步,而身为武人的豹子却一步一个脚印的瞻前顾后。
纵上所说,豹子是温和改良派,依旧支持君主制度,企图培养出贤明的君主,让君主掌握朝廷,支配天下;门阀士人要君主立宪,要相权制约皇权,让大汉即使碰到昏庸的皇帝也仍然能够传承万世;北疆士人以小李同志为首,隐在权臣支配朝廷的表象下内里实际上是民主制度的雏形,大汉自此千秋万代。
真正是理想高于一切,由此可见,其实士人们一直都在高呼一个口号“没有死得最惨,只有死得更惨。”
===
张温老大人,赵歧老大人,他们都对长公主说过,不要难过,你为大汉所付出的已经感动了上天,你一定会如愿以偿的。他们的话并不单单只是安慰,他们早已看清楚豹子对于皇权和改制的态度,只要豹子坚定贯彻他的理念,只要长公主真心还政于小天子,那么,这两个人之间就不存在原则上的对立,反而,他们才是立场真正统一的,对于长公主来说,豹子是她在这乱世中最强大的也是唯一的保护神。
然而,长公主失去了对豹子的信任,或者说,她根本已经不再相信这个大将军了。被保护人本身进行反戈一击,生死相连休戚与共的链结被其中一方亲手解开,豹子怎么阻止才好,他怎么不心寒?于是,一切都开始失控。
今日朝堂危机固然与一干士人推波助澜有关,但根本原因在于长公主态度的转变。
豹子要将他的理念坚持下去,他可以对各种势力的挑衅都一退再退一让再让,但有一样是他半分都不能忍让一定要争到底的那就是天子的信任。如果保证不了这一点,那么豹子的作为不是在找死是什么?他带着一帮兄弟辛辛苦苦的将小天子拱上位,就是为了最后让小天子秋后算总账给一刀咔嚓了的?他怎么对得起与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长公主对他不再信任了,那么这种态度必然会影响小天子,他要怎么做才能排除影响?没有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先帝保佑长公主能醒悟过来最好,如果不行,万不得已只能全力扶持小天子打压长公主,而这还必须要考虑到小天子的反应,小孩子的信任是如此脆弱的东西,绝对经不起打击。就算一切顺利,这方法也是下策,因为日后小天子长大了,他为了拿回完整的皇权则必然会与自己的姑姑争斗一番,这一点是必然会发生的,姑侄相残,可以预料。
豹子选择了一条最可能成功的改革之路,但同时也是最难的,因为这条路的基石是人心,是天子的信任。这基石不可能巩固,它需要如履薄冰的悉心呵护,为了这信任,豹子要在之后的十年付出他所有的精力,他所作的每一件事都要符合朝廷的利益天子的利益,他要时刻警惕有心人的破坏,一刻都不得松懈。这种生活豹子可能支撑的下去?估计天子长成之日就是他撒手西归之时。
长公主的信任,是这条改革之路上豹子最大的臂助。这个总是自怜自艾的姑娘,在自己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其实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幸福还是悲惨,都在她一念之间。
豹子总是说,我要做我能做到的事,就象对大漠胡族的政策,他认为一代人管一代人,没有谁能够永远占据大漠。有激进的理论认为杀光抢光就彻底解决问题了,这确实让人痛快,但真的是这样吗?胡人是个总称,汉人真的能够将外族人赶尽杀绝?而失去了外敌的汉人,会不会更快的堕落?历史证明,一味的杀戮解决不了问题,融合才是潮流,是趋势。而且咱说句老话,他爷爷的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命都快没有了还管那许多作甚。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在长公主心里还有些分量,还有可能去劝说的人就只剩下筱岚了。筱岚是个好姑娘,这绝对是个明白人,大将军的想法她清楚,她以前就对长公主说过,要相信他,你不能没有他,但问题是,她同时也是李玮的妻子,就小李同志那超凡脱俗的理想她这个枕边人有可能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可是小李同志取得长公主信任的最好时刻,她还会象以前那样劝慰长公主吗?会的,一定会的,她的父亲无比忠诚,为了大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她自己从少女时代就到了北疆,跟着大将军一路走来,她绝不会为了那缥缈的崇高理想而不顾天下生灵涂炭,她在之前一段日子虽然保持缄默,但那只能代表她在犹豫,在回避选择,到了关键时刻,筱岚会站在大将军一边。
大人笔下,大将军是神,不是人。这实在是个让人不得不感动的英雄,无论改革成败他这一生必将成就一段传奇。
但是啊但是,这看得人简直太他爷爷的郁闷了!!
===
其实,大汉写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完全成功了,但大人可能还觉得不够,要把豹子写到生生累死才满意,这样本书才算彻底圆满了。估计那时候肯定得有人失去理智破口大骂的,咱报个名先。
===
站在历史的高度来作出选择总是容易的,因为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哪种改革方式真正适应社会潮流,但豹子他没有恢复后世的记忆,他并不知道这条路走不走得通,他凭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条路?要知道,他这种理念在当时那个背景下叫短视,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议。
至高无上的皇权让士人经历党锢之祸付出上万条性命,大家深切认识到皇权必须加以限制,于是,门阀士人为此而战,他们亲手拉开乱世的序幕。北疆在战火中崛起,寒门士子在大将军的庇护下建立起乱世中唯一的净土,如果不是皇帝昏庸任由贪官污吏横行,大汉会有今天?这朝廷已经腐朽,根本不能信任,换句话说,祸国殃民的就是失道的昏君,皇权就是祸根。十多年后的今日,皇权已经式微到谷底,士人们已经迎来他们实现目标的最好时机。
丞相大人坚决要求制约皇权,这位老同志虽说是奔八十的人了,但他血仍未冷,当年在洛阳的所作所为足以说明此人在紧要关头能有多么的光棍。蔡老先生是个伟大的思想家,几十年的政治生涯都没能磨掉这位老人身上的书生气,没能消减他追求理想的狂热。在这位老人眼里,豹子是个好孩子,忠诚,宽厚,但是不够聪明,毕竟是个武人啊,到今天还口口声声忠于天子,居然都看不到皇权的危害!豹子手中有军队,这让老人家很忌惮,你就算不帮我可也别来坏事,得想法子把他的兵权拿掉,刚刚好长公主殿下也起了这个心思,不错,他这兵权早晚都得交,这孩子肯定也愿意交,只要这小子没能力捣乱了这朝堂上再没人威胁到我的理想,这改制可是所有士人的共识,这是真理,这能换来万世的和平,这事干完官职修改就能提上日程,老人家热血上涌,赶早不赶晚,干了!
小李同志的理想虽然更激进,但人家表达的方式非常巧妙北疆人打下的天下凭什么又交还给朝廷?十多年的动乱局面啊,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失道的皇权!大将军为什么这么看不透?北疆没有皇帝没有朝廷的时候我们也干得挺好的,大将军为什么巴巴的要把权利交还给并昏庸的朝廷?那北疆人的心血不都白费了!听听,这话岂不更贴合北疆人的利益?这其实是很大一部分人的心声,出身北疆的寒门世子能不以这位前辈为首?
小李同志干得非常有分寸,他这话绝对不会到北疆军中去说,但他一直没有停止过潜移默化,他很清楚豹子的软肋在哪里,他下手的对象非常非常的有价值。忠君思想不能严重,政治上不能成熟,再要有头脑,有大局观,让大将军极其信任并寄以重望的出身门阀的司马小朋友掉入陷阱。他用这位年轻一代的帅才向长公主发难,看看,这是大将军的人,大将军也对你不满了。他一面努力削弱长公主对大将军的信任,一面挑起军方对朝廷的不满,他自己还能坐收渔利,这实在是个天才的权术家。
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一点不错。
很多年前,一干老大臣陪同长公主来到北疆,在豹子的支持下建立了长公主府,其实那个时候,豹子已经选择了他要走的路,他迈出了大汉中兴的第一步。这一步豹子之所以能够迈出去,恰恰因为他忠义两全的性情。时至今日,朝堂上下的大臣摸着良心都要说一句,今日大汉中兴之路,始于大将军足下。这是事实,不可辩驳的事实,而这条道路的起点,正是大将军的忠诚。
十多年后,豹子居然没有变,他依旧忠诚。他还要用自己的忠诚,依托天子的信任继续走下去。
可以看到,中兴之路走到今天,再往哪个方向走已经变得至关重要了。“不但不能制约皇权,而且大汉的中兴还要一直建立在你忠诚的前提之下?这绝对不可能!‘蔡老先生当然不可能相信豹子这样一个血腥的武人,这连长公主都动摇了。赶紧交了兵权,你也就可以休息了,仗打得差不多了,武人到了退居幕后的时候了,该是士人掌握权力治国的时候了。
“大将军的选择实在是太短视,太异想天开了!天子的信任是个什么东西?如果这样走下去肯定落得个身死的下场。”小李同志也坐不住了,这位同志大概一直认为随着岁月的流逝豹子铁定能够走到他这一边来,但凡豹子有私心出现这两人就能走到一起去,然而事实出乎意料。看来不下狠手是不行了,他也作了决断。
凭心而论,李玮他绝不是想要害豹子,相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在为整个北疆集团的利益奋斗,他的一切未雨绸缪都是在为挽救豹子作努力。大将军把一切都压在天子的信任上,这是在找死啊!这信念如此深刻,他毫不怀疑,他要救大将军,就要用尽一切力量让豹子放弃对天子的幻想,他很清楚,只要彻底切断长公主对大将军的信任,这事就成功一半,而这也并不难办,信任这东西建立起来千难万难但摧毁起来简直易如反掌。事实证明,这的确很简单,他干得非常漂亮。报有这种念头的李玮,对豹子的杀伤力是惊人的。只要想一下,如果小李同志喊一句“鸟尽弓藏,大将军危矣!”就朝廷目前这个态度,北疆得有多少热血男儿就敢立刻和朝廷翻脸,豹子辛辛苦苦建立的信任顷刻间荡然无存。
这一条大汉中兴的道路,要以大将军的忠诚为前提,要以天子的信任为基石,还要用长公主的信任加以推动。
就这话搁谁谁相信?可能也就北疆一系最最单纯的武人对此深信不疑。但凡对改制有一定认识的士人都要感叹一句“大将军毕竟是个武人啊,他想的太简单了。”
豹子对自己的选择其实也没有信心。“我忠于天子,忠于朝廷,至于我自己,本来一无所有,站在权力的顶峰并不能让我感到快乐和安宁,我只要这天下百姓都能吃饱饭,我要大汉中兴,所以,我一定没有做错。”在这条改革的道路上,每次十字路口豹子都这样一次次思量,然后这样来坚定自己的信念,于是他每一次都做出让人瞠目结舌的抉择。
治国比打仗更麻烦,国策的制定,制度的修改,这都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和不断探讨,你一个武人读过几本经书?你有多少时间用在治理国家上了?善意的劝告恶意的讽刺,只换来大将军的沉默和微笑。
事情复杂到极点的时候往往就变得简单了,这绝对是句名言,也实在太具有喜剧效果了。相较于一干士人绞尽脑汁得来的完美改制,让所有人痛心疾首的白痴选择却恰恰是最符合社会潮流的。如果豹子恢复了记忆,他就可以自己的选择而喝彩了。
大将军一介武人,全凭自己的忠诚,摸着自己本心选择的道路居然是正确的?只要天子和长公主信任大将军的忠诚,大汉就能中兴?这有可能吗?有这么简单吗?
是的,答案让人叹息,就是这样简单。
===
大人笔下的情景让人多少次拍案欢呼“他爷爷的啥叫侠骨柔情,这才是!”虽然英雄大多死于背叛,但豹子绝对不会是其中之一。因为在充满了阴谋与背叛的乱世,豹子的手上居然从来没有沾染过自己兄弟的血,大将军的人格魅力就是这样强大,跟随他的人根本不会背叛他,北疆绝对是最后一片净土!
但到了现在,大人动摇了这个信念。
李玮与大将军的理念原则上是对立的,完全无法调和。目前对于豹子来说,以小李同志为首的北疆士人经成为他最可怕的敌人,已经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们无以伦比的破坏力。小李同志发自内心的高喊“大将军,我一定要救你”,他翻掌之间就破坏了长公主对大将军的信任,这位同志专门找大将军最信重的和最亲近的人下手,他清楚知道越是崇拜大将军的人就越容易被他挑动向长公主发难,而这反过来又可以最大程度打击长公主对大将军信任,这事他要做起来也很简单,因为事实就摆在那里。
他只需要诚恳的指出长公主作了什么,分析两句,然后把自己如何担心大将军的将来说清楚,剩下的就是等着水到渠成。狂信者小李同志直接把自己推到了豹子的钢刀之下,这人绝对够决心,大将军你除非杀了我,要不我就要把这破坏干到底,我绝对会挑动更多的兄弟一起站出来,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上死路。怎么办?豹子会改了他的理念他也就不再是咱心中的大将军了,那他还能怎么办?难道必得杀了这位誓死要拯救他的兄弟以绝后患?大爱本无情,大义可灭亲。到了这个地步,眼看着小李同志死不回头,而且可以预期还会有更多兄弟被他牵扯进来,豹子逼不得已只能挥起屠刀。这一刀只要砍下去,虽然成全了豹子的忠诚,但也砍断了兄弟间的信义。大将军忠义两全的神话被打碎了,他会失去北疆士人的心“大将军背弃了我们北疆人!”而且杀戮一旦开始,北疆武人也会兔死狐悲,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终会蔓延,沾上了自己兄弟的血,这个大将军了已经变了。
杀了李玮,北疆必乱,不杀李玮,就要舍弃忠诚。到了这一步,豹子已经是陷入了僵局,小李同志这个狠人果然棋高一着,他谋算人心,玩弄权术,实在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然而,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在布局谋篇的时候,这个东西是个变数,没有哪个谋士敢拍着胸脯说这个咱保证百分之百。
好了,大家应该可以看到唯一的生路在哪里,没错,这破局的关键就在于长公主!
===
说到长公主了。
可以看到,现在所有的冲突矛盾都集中到了长公主的身上,这位殿下已经成为了破局的关键。试想,如果长公主恢复了对大将军的信任,那么首先小李同志的口号“拯救大将军!”将变得毫无意义,他就不能再轻易挑动军方将领对长公主的不满,再进一步,如果他不能完全控制长公主,那么他要推到皇权的这个理想也就只能停留在理论阶段了。长公主的信任,能够让豹子走出这局死棋,让小李同志的天才谋划成为笑谈
长公主是统治阶级,她的出身让她不可能和坚决支持改制的士人走到一起去,但这绝对是个悲天悯人的好姑娘,她深切体会到皇帝失道会带来什么样惨重的后果,百姓陷于血火,连她这个皇族公主也难免家破人亡的下场。这位殿下十三岁就到了北疆,师从老一辈士人,她虽然不能接受相权制约皇权,但她意识到皇帝的确不能无法无天,皇权要加以制约,但怎么制约呢?这位天才的殿下居然完全抛开了大汉建国四百年来的治国学说,提出“以法治国”,她拥护法治,而不是道家或者儒家所说的人治。
就这超级先进的观点能有几个士人赞同?
秦二世而亡,青史留书逃不过个“暴”字。以法家学说治国的后果是什么?前朝旧例,抬眼可见。高祖皇帝以仁义得天下,自汉初的黄老无为到武帝独尊儒术,大家都在强调要顺乎天理人情,要仁爱,要守义,皇帝通过任用贤明的大臣才能治理好国家,这是常识,这是真理!
长公主她不是儒生,黄老学说的年代于她也已经久远了,这位殿下何止是不迂腐,这简直是个紧贴实际推陈出新的天才。当今天下大乱,皇帝失道绝对是主要原因,但是失去理智的士人们也必须要为此负上很大一部分责任。这点长公主看得非常清楚,用相权来制约皇权,且不说她不能容忍士人居然要抬高自己到与皇室齐平的位置,就实际情形来看,所谓贤明的丞相就真正值得信任吗?是人就会有私心,优良的国策因为侵犯了士人的利益而无法推行,贤明的君主遇到因私费公的丞相又该怎么办呢?相权根本成了执行皇权的障碍。
行了,你不信任我,我又何尝信任你?仁爱信义在这乱世能起到什么实际作用?乱世用重典,一切交给大汉律。长公主认为,只有制定出能够抑制人类罪恶的律法,这乱世才能真正恢复清平。
法家所说的法和老子所谓的道,二者虽然都在强调规则,但毕竟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黄老无为之治的这个“治”,讲究的毕竟还是人治,是人治统治的法律制度,法家的法虽然比黄老的道又进了一步,但这两种思想都是皇权用来统治社会的工具,确切的说,它们是法制,而不是法治。但是长公主追求的可是能够限制皇权的法啊,这可是已经初步具有了现代社会的治国理念了,这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啊。
必须承认,这位殿下对于制约皇权有着深刻的理解,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较之门阀士人她是真的抓到了问题的核心。
门阀士人要用相权制约皇权,这思维和做法还停留在帝王制和人治的基础上,但他们的理想是要达到“将天子置于大汉律法之下”,这君主立宪可是民主政体,要求的是法治!就这理想完全高于实际的情况他们能改制成功吗?那么,更加天才的长公主她能成功吗?“大汉律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任何人乃至天子、朝廷百官都要在律法之下遵照律条行事。”她这理想能实现吗?
翻翻书就能看到,咱中国古代诸子百家的法和源于西方的现代法治理念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西方法治思想里面的法律指的是啥?那法律得是全体民众的意思,是全体民众自由意志相互妥协的结果,代表人类的正义、良知和文明。简单来说一句话“要法治,先决条件是平等”。
就长公主这出身,她能认为法老大,皇帝老二,这就已经够匪夷所思了,她还能接受人人平等的概念吗?这要真行的话,李玮同志岂不要活活笑死才能表达出对于自己理想实现而带来的喜悦?
长公主的理想终究只能是理想,她只要再深入一步就会清楚的知道这完全不可行。
长公主要法治不要人治,因为她看清楚了人心的丑恶,世人有几个没有私心的?她不再相信什么人之出性本善的鬼话。正是这种观点影响了她对于豹子的信任。
长公主爱恋大将军,这不容置疑,朝廷上下基本上已经人尽皆知了。但是看一看,十多年来豹子一直征战天下而长公主留守朝堂,这两个人有几天是一起渡过的?这种深刻的感情不是日久天长慢慢衍生出来的,而是源于崇拜,起于少女天性中对于英雄的憧憬。而崇拜,是距离理解最远的一种感情。
长公主已经三十岁了,在当时那个年代这个年纪的女人已经可以作祖母了,她怎么可能还会象小姑娘时候那样单纯,怎么可能毫无理由的信任豹子?“大将军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将来如果变成权臣怎么办?”长公主不理解豹子,这姑娘都已经支持人性本恶了她还能相信这世界上居然真的会有永恒不变的忠诚?“我这一辈子注定孤苦到老,如果大汉也亡了,那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要保证大汉中兴,最现实也是最保险的做法就是牢牢抓住权利!”对于长公主来说,她现在能够真正抓在手里,让她感到稍微踏实的,也只剩下这个了。
大将军十几年来兢兢业业,呕心沥血,除了他这条命还没全搭上还剩下半条,他的一切都已经双手奉上。还要怎样来证明他的忠诚,难不成真要死在长公主面前才能博取这位殿下的信任?可现在这个情况,他连死都死不得,他死了,长公主还有谁来保护?
他爷爷的这姑娘咋就这么不知道好歹呢!大人写到这份上,但凡心疼豹子的都得这么感慨的来一句。
在李玮的设计下,豹子身在局中,但他没有坐以待毙,他敏锐判断出要有长公主的信任才能走出困境,他一直没有停止过努力。这位兵法大家的反应非常迅速,他这回剑走偏锋“当殿下发现朝堂上的所有势力都对她有深切威胁的时候,她就有可能回到我的身边来。”
李玮啊,你如此不遗余力的破和长公主对我的信任,那么,如果殿下同样不信认你呢?豹子在努力自救的同时反戈一击。这是他的兄弟啊,跟他同生共死二十年的兄弟,李玮一直要救他,他又何尝放弃过救李玮的念头?“你不放弃你的理想,你一定要走到我的对立面去,你堵上性命让我走到你那边去,但是,殿下的信任是你这一局的最终目标却也同时是最大的变数,如果你控制不了殿下,那么情形就不会糟到一定要我杀你的程度。”
===
汉末分三国,英雄辈出风起云涌,这一段历史实在太波澜壮阔,多少三国迷将胸中热血诉诸于笔下,纷纷化身历史人物加入其中。
大汉这本书之所以吸引人,当之无愧被看作一股清流,很大的原因在于大人不仅仅塑造了一个完美的大将军,而且在主线人物身上耗费了足够的笔墨,这些人物同样让人感动。要制约皇权的门阀士人,要推倒皇权的寒门士子,这些人都是因为理想而战,不同理念的碰撞引发了争端。我们看到这些人为了权势争斗的你死我活,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都舍弃了身为人类最基本的感情,阴谋背叛简直信手拈来,但这些人一直都没有动摇自己的理念,他们很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争斗。当然,空想家在咱东方历史上还是凤毛麟角,这些人的理想,起点都是为了能够让自己这个群体得到最大的利益。
“实现自己的理念就等于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而且还能惠及天下百姓,这事当然要干到底!而这事要成功就必须要拿到足够大的权利!”于是怀抱不同理想的不同群体为了权势开始争斗,更要命的是大家都一门心思的认定只有自己的理念才是最先进的,才是真理,固执己见的后果只能是头破血流,斗争愈演愈烈。
理想高于一切!这口号一喊出来,再丑恶的嘴脸也立马变得可爱几分,是啊,要成大事,怎能拘于小节?管他阴谋阳谋,达到目的才是要紧的,下手越狠就越能说明决心之坚定。朝堂上的纷争到底是源于理念之争,国策之争,几个主线代表人物的热血精神其实仔细想想还挺让人感动的。
制约皇权也好,推倒皇权也好,两派士人都以人性本恶的、怀疑的眼光来看待统治者,于是他们不约而同转而将相权放在了至高点,将士族这个群体放在了统治者这个高度。必须承认,他们这个理念超越时代,很先进,但是,他们的理念摆脱不了人类的私欲,因为他们的理想根源于对自己这个阶层利益的保护。所以当这些人摆出一副百思不悔的架势愿为理想献身的时候,我们最多觉得感动,感叹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
而万恶的统治者,所有人眼中的荒唐皇帝在大人的笔下却展现出无以伦比的魅力,事实证明这个恨不得拿金子把自己活埋了的灵帝陛下居然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他怎么就敢选这么一个当时所有人眼中的白痴来托孤?
一道遗诏,一个“汉”字,深深扎尽了豹子的心,以前到底为了什么而战,他茫然过,他也没有想清楚,但是,先帝的托付为他指出他今后要走的路“为大汉中兴而战。”
年轻的豹子居然在那个年纪就摆脱了人类的私欲了?修为堪比大德高僧啊?不是,当然不是,实际情况是根本从来就没有过自然也就没啥摆脱可言,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头脑如此简单,简单到从没想过要为自己谋取利益?这种人已经不在正常人的范围,这真的是个只知道打仗的白痴吧?
“武皇帝时期的大将军卫青就够穷了,我朝居然出了个比他还穷的大将军!”大臣们在八卦的时候多少都得感叹两句吧,岂不知读到这里的人已经心酸的要开始骂人了,我靠,这还是凡人吗,这他爷爷的是圣人吧。
这样一个根本已达无我之境的大将军,其人格魅力何人能挡?他的兄弟,他的下属,他的晚辈,能够不用仰视的目光来看待他吗?杀人好说,但弑神,这得有多大的勇气多么盲目的自大才有可能作出这个决断?
神一样的英雄啊!这样的人物出现在眼前,长公主她当然会爱慕,这是女人的天性。但是,这个不幸的姑娘被她心中的英雄托上了权利的顶峰,她从一个小女人转变成了代领皇权的长公主,这个称号是一道枷锁,从此禁锢住她少女的梦想。
更加不幸的是,这个姑娘如同她在汉初时候代理朝政的曾曾曾……祖母一样,实在是太有责任心了。
“男人征服天下,而女人可以征服男人。”如果这位殿下能够真正理解了这句大草原上的金玉良言,她也许才会让自己变回那个爱哭泣的小女人吧。
===
可以看到,豹子忠义两全的性情让他理所当然选择了“守卫皇权”这样一条大汉中兴的道路,那道遗诏就是他为之奋斗的根源。
他是武人,头脑简单的武人,他没有士人那么先进的理念,他凭着自己的直觉,摸着自己的本心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
但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太过于单薄,他要守卫皇权,仅凭他一个人又怎样和高喊“制约皇权”“推倒皇权”的士人集团相抗衡?要是他死了怎么办,大汉还中不中兴了?豹子要寻找帮助,然而举朝上下有谁能够赞同他的理念?武人,单纯的武人,忠诚的武人,他看到了与他一起浴血沙场的兄弟。
士人为什么排斥武人入朝?因为武人血腥?武人没有头脑?武人不懂治国策略?这是真实的表象,这也是让士人理直气壮的借口,但归根结底在于理念的不同。
忠诚是武人的天性,是武士的美德,相较于士人,武人是以人性本善的、信任的眼光来看待统治者,只区别于纯粹的武人对于统治者报以盲目的信任,而转化为士人的武人不再毫无理由的去信服。
武人入朝的目的是守卫皇权,这相当于往天子的手中塞了一把刀啊,这对于一心要制约皇权推倒皇权的士人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威胁?这武人要是入朝了,士人集团的理想还有实现的那一天吗?要是真一门心思和皇权抗争到底,灰飞烟灭岂不成了必然的结局?就这情况,哪一派的士人愿意让武人入朝?
豹子对手下的大小将领说你们要忠于天子忠于长公主,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对大家耳提面命一番,这都快成了催眠了,只恨不得往所有人脑门上刻个忠字让大家时时刻刻谨记为大汉而战,为天子而战,他要把守卫皇权这个理念深深刻进武人的心。
豹子将黄巾一系的武人定位为监督者,他发自内心的信重他们,尊重他们,在他眼里,这些士人眼中的“暴民”是天下百姓的代表,黄巾武人的利益其实就是天下百姓的利益,他们的目的最单纯“活下去”。
我选择的道路是不是正确的?如果我在这条路上走岔了怎么办?到底谁能下这个判断?天下百姓,只有这天下的百姓才真正有资格,所谓的大汉中兴说穿了就是让这天下安定,让百姓吃饱传暖,而守卫皇权扶持天子,是他采取的手段,选择的道路。
执扭的要将超越时代的理想变为现实,必将付出无数的鲜血与惨痛的代价。
老一辈的门阀士人在临死之前抛开了自己这个阶层的私利,这让他们站在客观的角度重新审视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理念,这些可敬的老人意识到“相权限制皇权”并不是完善的理念,他们以不信任的眼光看待统治者,却用信任的眼光来看待自己这个阶层,这本身就不公平,人类的私欲啊,这个根基上的缺陷注定他们的理想终究只能是理想。怎么办?如何补救?在门阀士人的努力下,皇权已经折了腰,再不复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这个时候要怎么办才能重建皇权的威仪?“武人入朝,武人必须要入朝守卫皇权。”这认知想必让他们懊悔不已吧,当年的黄甫嵩老大人,曾经为此百般劝说,但大家的反应是什么?“武人毕竟是武人,头脑太简单了!根本理解不了士人的梦想!”大家被私欲蒙蔽了双眼,一边鄙夷武人简单的头脑,一边沾沾自喜将创下万世和平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将武人当作救世主力挽狂澜的一天。
时至今日,大汉百姓还剩下多少?到底还要再死多少人,才能让士人放弃他们那祸乱天下的理想?到底还要流多少血,才能让士人抛却那一点点私利?
大将军站在血海中痛心疾首,他不要这天下再这样乱下去,他不要百姓再易子而食,他一直试图用自己的无私唤回士人的良知,但结果是什么?他愤怒,简直怒不可遏,他已经忍不住要挥刀砍人了。
大人笔下的大将军是神,是人性中至真至善的化身,他能够跨越千年本来就是一个神话,那么,他也许可以为这乱世带来奇迹,他这一股清流也许真的能够荡涤人性的私欲,让人与人之间多几分信任,多几分理解,让这乱世纷争不复存在。
===
太阳已经黯淡了光彩,天空被血色浸染出缺口,
亡者的叹息逆转了时间的轮盘,有人从虚空中走来。
单纯,澄澈,耀眼,那人是以太阳碎片铸就而成。
无数生灵在挣扎,苦苦追寻着一丝生机,悲凉的哀鸣犹如号角一般响起。
他倾听呼唤,跟随指引,义无反顾投入血火,陷入凡人的苦难,
愿以雄壮的身躯为众生劈出一条生路,愿以炽热的血液让太阳重新焕发出金色的光彩,愿以不灭的精魄填上苍天的裂缝,
我要还这世间一片清平,我要众生重新沐于阳光。
这是带来温暖的慈悲圣者,这是立誓补天的英雄。
咱中国几千年来都停留在帝王制也就是人治的治国理念上,也就是说,所谓的相权制约皇权之类的顶了天也不过是相对制衡,他不是彻底制约,皇权肯定居于统治地位。
那么真正能够彻底制约皇权的到底是啥玩意儿到底有没有?有,当然有,这东西是“民心”。
这种制约非常特别,因为你正常情况下根本看不到,但他非常极端,一旦成功了就是个彻底推倒然后重新建立的模式,根本不存在啥温和妥协。
所以咱中国老百姓苦啊,要过好日子就得盼逢着个好皇帝,等到碰上了失道程度令人发指的昏君,忍无可忍实在活不下了就开始盼望能出现个“圣王”来改朝换代,说到底还是将希望都寄托在统治者身上。
而“圣王”这称呼到底是个形容词,老百姓要求很低,但凡比那个被推翻的皇帝贤明了就有可能被冠以这种称号,所谓的“圣王”说到底是人类啊,最后能为王者的人有可能是没有私欲纯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战斗的?可以说,有那个决心走上改朝换代争霸之路的就不可能是单纯要为了天下生灵争那一丝生机,说到底是为了自己而战,“反正我成功了就能惠及天下百姓”,大家都是以泽被苍生的眼光来看待自己,以满足自己的私欲为根本目的。
在大人笔下除了大将军李弘,还描绘了一个没有私欲的圣人,那人就是黄巾军眼中的神,大贤良师张角。
在华陀老先生眼里,豹子和张角一样无私,眼中看到众生悲苦,心中充满了对百姓的怜悯,这俩人纯都是为了给百姓争条活路而扬起了血腥的屠刀。
但张角这个圣人实在太有学问太有追求了,他不是要推倒皇权取而代之而是要让人类走向平等,他居然要彻底结束帝王制然后建立民主政体。
这个光辉灿烂的理念实在太超越时代了,大贤良师在这条先进的道路上迷失了自己,完全不再着眼于实际,这位同志的确是个无私的圣人,但他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从而葬送了无数的生灵,然后当他意识到了自己错误承认了自己失败的时候,他痛苦的不能自已,最终选择了自我毁灭。
豹子对自己选择的道路并没有信心,“我这样走下去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万一错了,失败了怎么办?”他一直在惶恐,他背负着天下生灵的命运,胜利只能是唯一的结果,因为失败就意味着大家一起灰飞烟灭。
中原大战,成败一线,眼看胜利的天平一点点翘起,豹子的惶恐达到极点,好心办坏事的司马小朋友成了那最后一根稻草。
他那里轰然倒下,吐血不止,这里看书的心都快碎了,“老大,不是吧,干啥啊这是?看看,看看,终于要把自己累死了!”
华陀老先生这个心理医生出现的好啊,果然是神医啊,他出现本身就代表了对豹子的一种肯定,老人温暖的手真挚的开解让豹子走出了死胡同。
虽然依旧没有把握,但豹子不再自苦,能走一步是一步,能走多远走多远,问问自己的心是不是仍然无私,看看天下的百姓是不是越活越好,这就够了。他坚定了自己的理念,并且开始不遗余力的将自己的理念在军中推广。
“你们要忠于天子忠于长公主,就算我死了,你们也要为大汉继续战斗下去。”这话大将军不止说了一次,他那里每说一次,这里就有人无限感动一次,然后冷汗直流的开始琢磨“咋回事?铺垫咋的?要结文啦?”
这其实是豹子的心声,他要作的就是让大汉中兴,他选择的就是要守卫皇权,大将军一直清清楚楚的告诉天下所有人他的选择,他的目的。
但是看一看,有几个人相信他的话只是单纯的表面意思,有多少人不曾怀疑他包藏祸心,口不对心?
单纯的武人盲目崇拜大将军,所以对他的命令没有二话绝对服从,然而涉足政治开始自己思考的武人呢?非常无奈,武人向士人转变所踏出的第一步就是先开始对人性无私的质疑。站在朝堂上要作的第一件事就是保全自己,所以要抛却盲目情绪转为有理由的信服,当看到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争斗不休的时候,大将军的话在他们眼里就开始变得不再单纯了。
“如果朝廷威胁到大将军权势的时候,大将军还会象他说的那样做吗?为了自己的利益,他还会这样忠于天子忠于朝廷吗?”这种怀疑开始了,也就代表他们那不再是单纯的武人了,大将军在他们心理开始从神向人转化了。然而当他们真正成熟了,真正理解大将军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大将军的确是神,不是人”。
而黄巾一系的武人终会发现在这世上除了他们的大贤良师,真的还有另一个神存在。
无私的大贤良师早早就死去了,所以确切的说他只停留圣人这个阶段,但是同样无私的大将军却还活着,因为他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所以能守护无数生灵一起活下去,所以他成了神。
===
鲜血逐渐漫过祭坛,召唤的仪式已经启动,
黄泉的大门慢慢敞开,湿冷的风夹带着不祥的阴影在世间蔓延,
人类的私欲终于引来了魔鬼。
光明消失了,曾经辉煌无比的帝国正在失去生机,即将与她的人民一起走向灭亡,
年幼的公主惶惶的向上天祈祷,“苍天啊,请佑我大汉,请降下金甲战神,为我家国而战!”
勇士从火光中走来,黑发飞扬,长刀雪亮,身披血色铠甲,
公主张大了稚嫩的双眼,紧紧注视,
光芒闪过,那是勇士慈悲的泪水,炽热,滚烫,灼伤了公主的眼睛。
长刀所指,黑暗退却,刀光闪过,恶鬼伏诛,勇士用他金色的血液辟出一条希望之路,
公主茫然四顾,依旧惶恐不安,“天神在哪里?难道苍天真的舍弃了大汉?”
公主啊,为什么你看不见勇士的真身?
那红色的铠甲其实是无数生灵的鲜血,那遮挡住的是太阳碎片铸就的金身!
用什么才能化解你眼睛的灼伤,怎么样才能让你眼中恢复清明?
一定要用英雄的鲜血吗?只有为你流下的血才能涤清你的双目?
公主啊,请闭上眼,听听你的心声吧,
苍天早已应你呼唤,金甲战神一直护佑在你身前,
你的英雄在为你的家国燃烧生命,你一定要他为你流尽最后一滴血吗?
===
“绝不能抛弃战友,就是死,也不能抛下兄弟独自逃命。”这是豹子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念头,他遗忘了自己的过去,但这信念已经融入他的骨血,成了他在这世上与生俱来的记忆。
这让看书的人有理由认为与其说他可能是个杀手,特种战士这个身份才更符合他的性格。
真正的忠义双全,正是这种性情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也正是这种性情赋予他这乱世中最强大的力量。
慕容风,鲜卑人的大帅,这位老人为了鲜卑奋斗一生,其忠诚之心天地可鉴,但他为了忠诚却抛却了信义,所以最终被兄弟所背弃。他失去了兄弟的支撑,也就等于失去了战斗的力量,仅仅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能够让鲜卑重新崛起?
“大帅没能完全他的心愿,他为了鲜卑国的大利而一次次牺牲兄弟的生命与利益,他将忠诚放在信义之上,所以他最终失败了。”豹子将大帅视为他这个世界上的父亲,大帅的言行教诲深深刻在他的心中,他亲眼目睹了大帅如何悲凉的死去,这让他更加坚定忠义二字一个都不能少。
【煮酒论史篇】 作品相关 三国地图
感谢 周日游鱼的三国地图
1. 这些地图是历史地图,不是《三国演义》小说里的地图。
2.全图画出公元262年魏(景元三年)蜀(景耀五年)吴(永安五年)的疆域政区及当时我国边区各族的分布地。魏蜀吴三国境内画出州界、州治、部分郡国治所,和西域长史府的辖境治所以及所辖部分属国的首府。边区各族因记载简略,只标注其大致方位并钩出若干条部族的活动范围界。
3. 棕色的是底图(现在的地理图),黑色的是当时的地名,兰色的是当时的河流。
地图:
1. 三国时期全图
2. 司州
3. 兖州、豫州、扬州
4. 青州、徐州
5. 冀州、并州
6. 幽州
7. 雍州
8. 凉州
9. 荆州(魏)
10. 西域长史府、乌孙
11. 益州北部
12. 益州南部(庲降都督)
13. 扬州(吴)
14. 荆州(吴)
15. 交州
16. 鲜卑等部
【煮酒论史篇】 作品相关 胜者王侯书友提供的东汉地图
《大汉》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的历史时期在汉末184年到189年,所以书友一再提到地图问题。今书友胜者王侯特意提供,谢谢他的帮助。
地图
作者:.HappyCat.
东汉时期各州地图东汉时期各州地图
东汉时期全图:
扬州:
荆州:
豫州、兖州、徐州、青州:
司隶:
凉州:
交州:
幽州:
益州南部:
益州北部:
西域都护府:
鲜卑等部:
【煮酒论史篇】 风刃缚封杀书友的回复,以此为准
风刃缚封杀 2005-9-8 20:50:53 回复
为什么我会首先提到这一点呢?因为我的家在内蒙古,我可以实事求是的告诉你,即使是在5年前,在锡林郭勒盟(主要是草原)一盘拍黄瓜的价格大约是呼和浩特市(很靠近北京,坐火车要半天到)的3到5倍;而在文革时期,下乡到牧区的知识青年大约1个月能吃到一次面条,还是因为知青的粮食有特殊照顾,可以想象在1800年前,游牧民族的农业生产力有多差了。
“除了奴隶主,贵族,大小首领,谁家能天天吃肉?”
这句话在农耕社会绝对正确,在牧区应该改成:“除了奴隶主,贵族,大小首领,谁家能天天吃到菜和粮食?”。
补充一点:一个羊倌大约要负责放牧500-2000头羊,另外打猎也是重要的谋生手段,我的枪法很臭,100颗子弹大约够我在野外生存1个月吧(唉,现在野生动物太少了)。
------------风刃缚封杀修改于2005-9-8 21:02:47------------
感谢风刃缚封杀书友。
由于知识缺乏,又没有生活经历,造成一个笑话,非常抱歉。
再一次感谢。
再一次表示歉意。
9月8日22:00
已经修改,请风刃缚封杀书友指正。
第二章37,45,46节。其他小节个别错误修改即可。
再一次表达我的谢意。
【煮酒论史篇】 答风刃缚封杀书友
《大汉帝国风云录》好象有硬伤啊。
主贴 发贴人:[风刃缚封杀] 2005-9-7 19:41:53 回复 编辑
总的来说,这是本很不错的三国小说,不过我有一点不解之处,希望作者能解释一下。
主角已经劫了好多次粮了,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一点:游牧民族不是吃粮食为生的,是吃肉为生的,要是你是游牧民族的统帅,是会选择赶着牛车运粮食,还是赶上一群羊呢?
不知道是作者的大意,还是我理解错了。游牧民族的战争和农耕民族有很大的不同啊。
回答:
三国志 魏书三十。乌丸鲜卑东夷传第三十。
时以四节,耕种常用布谷鸣为候。地宜青穄、东墙,东墙似蓬草,实如葵子,至十月熟。能作白酒,而不知作麹蘖。米常仰中国。
说句笑话,就是现在一般条件稍差一点的中国人,天天吃肉也是吃不起的。
胡族人家以马,牛,羊的多寡做为财富象征。天天吃,几十人,几百人的家族,部落,一年要吃掉多少牲畜?
除了奴隶主,贵族,大小首领,谁家能天天吃肉?
那些奴隶,战俘,和胡族的大王,贵族一样,也天天吃到肉?如果胡人这么富裕,攻打大汉国干什么?大汉的百姓一月吃上几顿肉的人家已经非常不错了,算是殷实了。绝大部分百姓辛苦一年,一餐肉都吃不上,还要捱饿。
要不然发动黄巾大起义干什么?都到胡人那里做奴隶算了,天天有肉吃,幸福生活。
《成吉思汗》的电视剧也有这方面的片段,大家可以参考。
《后汉书》也有记载。
一家之言,敬请指正。
如果游牧民族攻打中原或者北方边郡,都是赶着成群的羊,牛,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如果发生瘟疫怎么办?军队不就要全军覆没了。二是中原,北疆边郡没有什么牧场,草场,都是丘陵,平原,大山,成群的牛,羊吃什么,啃地上的小草吗?给他们提供草料,战马的口粮不就少了,胡人的运输成本不就更高。所以以谷物做为补充是肯定的。
胡人入侵边郡,掳掠财物,粮食,谷物都是其中重要的一项。久之,存多了,再买一点,对于增长部落实力还是相当必要的。
不论是蒙古人,还是清人,他们攻打中原,入侵我朝,好象没有赶着成群的牛羊做为军粮的说法。几万人,十几万人,那要赶多大一群牲畜,这些牲畜吃什么?
一般来说,游牧民族入侵之后,应该是利用掳掠的粮食牲畜做为后继军粮,一旦没有这些东西支撑,他们马上就要撤离。所以,汉时,匈奴,乌桓,鲜卑人,一般都不深入大汉国内陆,仅在边境骚扰一番即走。
我为了写鲜卑人深入大汉边郡入侵,也考虑了许久,最后还是觉得上万人的部队如果入侵,草料,粮食,肉都是必备的,缺少一样都打不了大战,时间更长一点的战。
为了小说中战争的需要,我还是这样写了。如果觉得不对,请诸位书友理解,谅解。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
再一次谢谢。
论坛书友 冰冻馄饨的答复
从热量角度计算一下:
按照现代标准,体重70公斤左右的重体力劳动者(把游牧民族算作重体力劳动者没有问题吧?)每天需要摄入约3000千卡热量。
游牧民族如果光吃牛、羊肉的话,牛肉的热量在100~200千卡/100克左右,羊肉在200千卡/100克左右,这样就是每天至少1.5公斤肉。中国古代羊的个头较小,可食部分15公斤应该就算很多了,那么就是1只羊吃10天,一年需要36只羊。
羊的繁殖能力不算高,年繁殖量大约为母羊数的3倍。因此连肉羊带种羊,一个人大约需要50头羊才能长久的维持生活。
草场的载畜能力可分为4类:一类草场一年内养一只羊需1/3~1公顷;二类为1~2公顷;三类为2~3公顷;四类为3公顷以上。折衷一下,并考虑古代生产力较低,大约每平方千米养50头羊就是极限了。也就是说一个人需要1平方千米的草场才能维持生活。
如果再考虑到他们的游牧特性,草场面积还要扩大到3倍以上。
这样,一个10万人的只吃肉的游牧民族,可能需要30万平方千米的草场才能维持生存。
如果换成农耕民族。谷物的热量一般都在300千卡/100克以上,每人每天1千克足矣,一年不过360千克。汉代的粮食产量平均为每亩1~2石左右,折衷算50公斤,再扣除20%留种,一人10亩地就能解决热量问题。效率几乎是游牧民族的500倍!
当然我不知道匈奴、鲜卑、乌桓等民族的土地占有量是否达到3平方千米/人的程度。如果超过这个数量,就是完全吃肉理论上也是可行的。如果不能达到的话,可能还是需要吃一点谷物的。
各人看法不一,不要太认真。
小说嘛,消遣的东西,笑笑足矣。
【煮酒论史篇】 转贴:东汉和帝后盐铁不再官府专卖
论坛上hunanstone书友有一个帖子,关于东汉盐铁的事,诸位书友可以看一看。
以下摘自罗庆康先生的<汉代专卖制度研究>:表明和帝以后盐铁已非官府专卖.
Z、东汉时期
(一)、东汉初年盐铁仍是官营
东汉窜帝无和元年(公本84年)前的59年中,盐铁制度是
官营还是民营,⑧或是“官营民营并行”④呢7我认为是官营。
虽然,东汉初盐铁业官营元明确记载,但说明这‘—的期是官营的零星史料不少。如‘后汉书·杜诗列传》云,涅武七年(公无31年),杜诗为南阳太守,“善于计略,省爱民没,造作水排,铸为农器,用力少,见功多,百姓便之“。这是杜诗在担任南阳太守时利用水为动力,①发明了水排鼓风,来冶铸铁农具,百姓买买方便多了。因此,南阳尊称他为“杜母”。这属官营无疑。南阳属汉代五大经济区之一的“三河地区”,是中原地R重镇,故能代表一般。
盐铁宫营的表现不仅中原地区有,边远地区亦有c
先看西北边地,如崔定的《政论》栽; “旧时永平、建初
之际……(西北)边民……皆作私兵,不肯用官器“。所谓“官器”,当然是官营手工作坊所冶铸的产品,边民应该买用,但却“不肯用”,原因是官营铁器已不“牢劲精利”,而是“刀车悉钝”。②似此乃官营专卖。
再看南部边境,如建武韧,任延为九宾太守, “令铸作田器,教之垦辟“。⑤试问: “铸作田器”者是政府,还是九真百姓? 《东观汉记》载,“九真俗烧草种田”,不知牛饼。任延要教民星辟,解决不“杂交队”的问题,非推广中原地区冶踌之法,非官家“铸作田器”不可。还有一个补证,就是《后汉书·任延列传》“集解”引惠棕云: “华娇书云,教民以牛耕,置吏巡行。“看来,冶铸田器与教民牛耕均是在官吏监督下进行的。因此,九真边地也是官营铁业。
上述史料说明,无论是中原地区还是边境,盐铁业都是宫营专实。同时,从官方采取的一些措施看,也能证明这一点。
l是3C盐作为百宫俸禄。建武初,宋弘为司空,“常受俸得盐致干斜(此条姚本作“末弘为司空,尝受俸得盐“),遣诸生迎取上河,令粱之。盐贱,诸生不集,弘怒,使追,及其贱,悉果卖,不与民争利“。①如果不是盐专卖,哪来如许之盐作为薪俸?如果不是官营,也没有必要派官吏去上河“迎取”。其意是宫家担任远销。二是象汉武帝一样,用铁盆作为控制盐户制盐的手段。煮盐铁贫是煮盐的主要生产工具,盐专卖时,允许国家手工业作坊制作,盐户煮盐先要从宫家领取铁益。汉武帝时期的“官与牢益”就是如此。《隶释,中有建武、水平时的汉铁这铭文收录,②是最好证明文就记载东汉初年盐铁官营确同事实。三是下掘进行山禁。即不允许人民随意入山开矿,须经铁官批准。木理四年(公元129年)二月戊戌,颅帝“诣以民个di凿石,发泄藏气,救有司检察所当禁绝,如建武、水平故事“。⑧虽然说的是顾帝时事,但是东汉韧年盐铁业官营的又一条补证。不过,私营盐铁的情况是有的,但为政策所不允许。建武中,卫枫为桂阳阳太守,“未阳县出铁石,它郡民庶常依因聚会,私为冶镑,遂沼来亡命,多致奸盗“,因此,卫枫马上禁止,“上起铁官,罢斥私铸”,这样,官家的财政收入大增,“岁所增入500系万”。①同时,来阳县在西汉并无铁官,东汉初却新设了铁官,实行盐铁官营。还有,建武初,第五伦“自以为久宦不达,遂将家属客河东,变名娃,自称王伯齐,裁盐往来太原、—L党,所过钒为粪除而去,陌上号为道士,亲友故人莫知其处“。eA口果政府允许私运私锅,第五伦也用不着将家属送至河东作客,自己也不会改名换姓叫什么“壬伯齐”、“道士”了。所以,郑徐《通志》卷六十二引和帝罢禁沼文作“孝武柏收盐铁之别以奉师旅之费,中兴以来犹未能革“,是很有道理的。为什么东汉初年必须实行官营呢2一、如果不实行官营,会引起社会不安。如豪强在束阳县冶铸,“沼来亡命,多致好盗“,故非官铸不可。事实也是这样,卫枫罢斥私铸后,“郡内清理”。二、军费开支大,如果能官营盐铁,也可以弥补亏空。东汉是在长期战乱之后建立起来的;6n之建国之后,既要消除割据势力,如公孙述、隗嚣等,又要镇压因“度田”引起的叛乱,即“郡园大姓及兵长、群盗处处并起,杀害长吏“。⑥外族也乘机骚扰,“自中兴以来,匈奴末宾“;④入民起义屡起,如交耻女子征侧反叛。如此等等,均须大虽财政开支,如果实行盐铁宫营专卖,能“以备不虞“。同时,东汉实行尚书台创,“虽置三公,事归台阁“,⑦进一行加强了中央集权。完全有力量通过行政手段,控制盐铁生产与远销,以解决国家财政窘迫问题。话得讲回来,东汉初期虽然官营专类盐铁,但实届抓得不紧。一方面是因为氏期战乱之后,百废待举。来不及整顿,就被一些贪官污吏及豪强地主钻了空子。如建武初,建忠侯彭宛见“北州破散而渔阳差完,有盐铁官,宠转以贸谷.积珍宝,益富强“。②另一方面,煮铸盐铁之地乃边远山区,乐汉政府还无法顾及。如未阳县系今湖南南部偏僻山区,距桂阳郡治“或且于里”;东汉初发现有铁之后,邻郡豪强招;来亡命、好盗私铸谋利。直到卫讽担任桂阳太守之后,才新没铁官,收归官营。
(二)、牵帝全面恢复盐铁专卖
章帝全面恢复盐铁专交,禁止私自煮铸,是在元和年间
(公元84—87年),②废止1:章和二年(公元88年),④前后最多不超过5年左右。
章帝为什么耍全面恢复盐铁专卖呢2一方面是“经用不足“。 e后汉书·朱阵列传》云;“(元和中)是时谷贵,县官经用不足,朝廷忧之。“所以,尚书张林提出: “又盐,食之急者,虽贵,人不得不须,官可自煮“。李贤等引《前书》作注:“因官器作煮盐。”①即实行盐专卖。另一方面为了抵御匈奴。和帝在章和二年夏四月戊寅沼曰:“昔孝武皇帝致诛胡越,故权收盐铁之利,②以奉师旅之费。自中兴以来,匈奴未宾,永平末年,复修征伐。先帝即位,务休力役,然犹深思远虑,安不忘危,探观旧典,复收盐铁,欲以防备不虞,宁安边境。“很显然,盐铁专卖是为了解决师旅之费。
为了表示对盐专类之重视,窜帝还于元和三年(公元明
年)擞八月乙丑, “幸安邑,观盐池”。安邑盐油乃指“河
东盐池“;规模不小, “麦51里,广7里,周116里”,是
当时重要的盐产地。座落在“今蒲州虞乡县西”。⑧
章帝时期实行盐铁专卖是经过一番激烈斗争的。建韧六年(公元81年),“是时肃宗议复盐铁宫,④(大司农郑)众说以为不可。诣数切贵,至被安劲,众执之不移。帝不从。“元相中尚书张林主张盐铁专卖,章帝“有沼施行”,但朱晖以为“不可施行”,其理由是:“王制,天于不言有无,诸侯不言多少,禄食之家不与百姓争利。今……盐利归宫,则下人穷怨。“窜帝发怒,切责之,“挥等皆自系狱“。①就是在推行盐铁专卖后,也有人借故反对。如章和元年(公元87年),而“奏罢盐官,以利百姓。”⑥这是郑众、朱晖等反对盐铁专卖的继续。
到章和二年,盐铁专卖宣布废止,这是有诸多原因的。一是吏治腐败,抓的不力。和帝在即位后沼中曰:“吏多不良,动失其侵,以违上意。先帝恨之,故遗戒郡国罢盐铁之禁,纵民煮铸,入税县官如故事。“②东汉王朝自和帝以后U益衰落,无法大规律组织盐铁专卖。盐铁专卖是王权集中下的产物,如汉武帝统治时期,中央权力高度集中,能通过强制手段将人力、物力、财力集中使用,动员中央到地方的官吏去组织生产与运销。东汉初期,光武、明帝、章帝实行台阁制,王权较为集中,能够勉强为之。但自和帝以后,地方豪强势力膨胀,庄园发展起来,逐步压倒了王枚,他们私自煮镑获利。因此,将权力下放到地方,让民煮铸,出征我为宜。三是长期斗争的结果。自昭帝盐铁会议之后,斗争一直在继续《元声也曾另盐铁官三免彦帝时期,郑众t朱晖竭力反对,实际上是盐铁会议的继续。
有人提出,彦帝建韧六年提出“议复”盐铁官营作何解释7我觉得,似乎在永平与建韧之间国家可能允许私人经营。前文引用的崔塞《政论》中提到!西北边民“皆作边兵,不肯用官器“就是例子。另外,尚书张林提出“官可自煮“,即有私营存在。如果此说能够成立,章奇提出议复盐铁一事就可解释清楚了.
(三)、自和帝始实行民营征税
东汉自和帝始,实行“纵民煮铸,入税县官如故事”。对
此看法不一。有的认为是“官营为主,私营为副”r①有的认为,东汉盐铁宫的职掌“既主持官营,又管理民营征收税金“。②我认为,东汉自和帝始,一直实行民营征税。
和帝即位后之沼讲得明白,章帝“遗戒郡国罢盐铁之
禁,纵民煮铸,入税县宫“,根本不存在什么官营为主之迹
象。另外,我们从一些散见材料中也能看出这一点。为了论
述方便,不妨列举如T2
顺帝永建四年(公无129年),尚书仆射虞
钢上疏: “雍州之域,展田谁上,义沃野千里,谷
.探殷实,又有龟兹盐池,以为民利。“⑧
桓帝时,夏敌乃“自剪须变形,入林虑山中,
隐巨姓息,为冶家调。余突的发,形貌超瘁,积二、
三年,人无知者“。④
献帝时,刘度任幽利牧, “开上谷胡市之利,
通渔阳益铁之饶。民悦午牟,谷石三十“。⑥
上面所举史料,全届民营。龟兹盐勉,完全是交给民萤
获利。夏放为逃避党团之汛于林虑曲中作雇工二、三年,竟无人知晓。足见其“冶家”规模之大,届痛冶者之多。“冶家”应是富家大户,纯系为私人作坊经营。刘虞开通渔阳盐铁、使人民十分喜悦,这也是民营。
新近又拿起《华阳国志》阅读,其中不少史料,足以证
明此点。桓帝延嘉后,涪人张寿,“少给县远杨放为佐,放为
梁贼所得,寿求之。积六年,姑知其生存。乃安家盐井得30
万,市马5匹,往赎放“。①又东汉巴郡临江县“有盐官,
在监、涂二溪,一郡所仰。其豪门亦家有盐井“。②又,东
汉汉安县“有盐并、鱼池以百数,家家有焉”。⑧这都是东
汉豪家私人煮盐的铁证。 ‘
少数民族地区则私自煮铸盐铁的现象长期存在,如汉山郡,“地节三年,夷人以立郡赋宜,宣帝刀省并蜀郡为北部都尉……地有的士,煮以为盐……灵帝,复分蜀郡北部为汉山郡云“。看来,此地在两汉时均属私家开采。据史载,该处在两汉时,母系氏族残余仍然存在,加上气候条件恶劣,“土气多寒.在盛夏冰犹不释”,冬则“入蜀为傀”,④夏天才返其故地。因此,很难进行管理,所以任其开采算了。
至于有的学者所列举的一些史料,以证明官营存在,我
们觉得有些失真。为了说明方便,现列出来,一并加以分
析之。 ‘
(1)《华阳国志》卷三《蜀志》在越福郡“定爷
县“条里云: “县在郡西,波泸水,宾冈撤白摩沙
夷有盐池,积薪以齐水灌而后焚之成盐,汉末夷皆
钢之,张是往争,夷帅狼本、架木王舅不肯服,最禽
挞杀之,厚赏赐,余类皆安,官迄有之,北沙河是。“
有的学者作为东汉中后期“官府经营”盐铁之例证。⑦确实,是官府经营,但不是东汉之事。因为《三国志·蜀书·张疑传,里记载得很清楚,刘后主建兴十四年(公元236年)后,张疑发现其地“出盐铁及漆,而夷激久白固食”,张轻便杀了作梗的男帅狼牟,“重申思信,遂获盐铁。器用思赡“。
(2)《华阳国志》卷一
郡临江县“有盐官,在监涂
门亦家有盐井。“
《巴志》载,东汉时,巴
:溪,一郡所仰。其豪
有的学者认为这是东汉盐铁官既主持官营,又主持民营的“并存现象”。②其实,是反映东汉私营盐铁的例证,前面已经分桥过了。至于临江县“有盐宫”事,并不为奇。自东汉和帝废止盐铁专卖后,并没有撤销地方郡县盐铁宫,只不过是职掌有所变化而巳。盐铁专卖时,主持盐铁的生产与运销;停止专卖后,就只收税了。事实2l和帝以后,盐铁官依然存在。永元十五年(公元103年)秋七月,和帝“复置团郡故安铁官“⑧就是最好的说明。在《汉书·地理志》中琢郡下有铁宫,应置于故安县,中间废置了;直到永元十五年又予以恢复。这不是“并存”,而是单一的盐铁民营。确实,废止官营专卖以后,盐铁官依然存在。只不过东汉巳将权力下放到了郡县,因此盐铁官由郡县统管。即使是私营,仍要通过盐铁官批准,并按期交税才谁进行。我们可从山禁之严中看出来。前引的木建四年顺帝之沼曰,“凡民入山开采,命有司检察“,如果未获批准,应当禁绝。这是盐铁官的职掌之一。
自和帝即位后,确是民营征税。桓帝延嘉七年(公元164年),史朔迁河东太守,“被一切记书当举孝廉,56知多权贵请托,乃豫救断绝书属。中常侍候览果造诸生密书请之,并求假盐税“。①“集解”引沈钦韩注:“菜河东有两盐池,则后汉仍榷其税。“据此不但证明东汉桓帝时仍是民营征税,而且说明盐业行政与税务仍届郡县主管。否则,侯览也不会向太守借盐税,太守也不会有权拒绝。
(四)、使者“监卖”不是专卖
关于“监卖”制度作法怎样,又起于何时2这个问题值
得探讨。 《三国志·魏书·卫朗传》曰:
“关中f肢之地,顷遗荒乱,人民流人荆州者十万
余家,闻本么会宁,皆企望思扫。而J3者无以自jk,诗将
冬竟招怀,q为部曲。环县贫弱,不能与争,兵家遂强。
一且变动,必有后忧。夫盐,国之大宝也,自乱来散放,
宜如旧置使者监卖,口共立且市翠牛。若有归民,以供
给之。勤耕积粟,LJ半殖关中。运民闻之,必日夜竞还…
…免口白太祖。太祖从之,始遣揭者仆射盆盐官。“
首先要弄清楚的是,恢复监卖制度的时间是在献帝建安
列年。至于创始的年代,史料元征。但从卫规结苟或之书
看, “自乱来敬故,宜如旧,置使者监卖”句,说明至少创于
“乱”之前。而“乱”,是指黄巾起义,这是封建正统史家对农
民起义的诬称,那就是说,监卖制度应于黄巾起义以前就已
有了。黄巾起义是在灵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爆发的,
就目前掌握的史料分析,中央派使者监卖盐业之制,似在延
嘉七年至光韧七年(公元164——184年)之间,①因为延嘉七
年以前,仍是大守统管盐铁业,派盐铁官收税,并将盐铁税
一部分上交给天于。即使有权的中常侍侯览个人窃书借河东
郡的盐税,也“积日不得通”。说明这个时期还不需要派
“使音”监督盐官,以保证朝廷的税收,
东汉对盐官的职家有明确的规定,“凡郡县出盐多者置盐官,主盐税“。⑦之所以置中央使者对盐官实行监卖,无非是郡县保证不了上级的税收。东汉中后期盐铁税的关链在“民锅”这一环上,要掌握盐的销量、销价,从而征税。因此,“使者”的职掌似应如此。为什鸟郡县保证不了朝廷的税收,而必须派使者监卖呢7我认为有以下的原因:一是郡县盐铁官本身的问题。和帝即俭后之沼讲得很清楚,实行专卖后“以违土意”,其根源是“吏多不伊,“动失其使”。民营收税后,更治不见得会有所好久磁口卫朗所云,献帝建安韧年之所以恢伊使者“监卖制,也是因“乱来敬放”,管理不严,盐税保证不了上交。事实上也是如此。如果郡县抓得不紧,不但盐米价格昂贵,而且人口也减少;反过来,则“盐米丰残,十倍于前”。①安帝时,虞切为武都太守,“始到,谷石干,盐石八干,见户万三干,视事三岁,米石八十,盐石四百。流人还归,郡户数万“。②说明在同一郡中,由于前后太守采取的措施不同,则效果差别很大。武都那在二三年之所以变化大,主要是因为虞销平定羌胡之后,采取倍道、开河、招抚流民等措施的结果。这样,郡县就能保证上缴朝廷税收,反之,象虞钥的前一任太守,就差远了,盐价很高人民买不起,当然就保证不了税收。二是桓灵党铜之祸以后,东汉政局不稳,王枚日衰,人民无法生活下去,因而各地酝酿着农民起义。直至光和七年,终于思发了轰轰烈烈的黄巾起义。朝廷为了应付内外战争的需要,必须按刮民队因而中央派“使者”监督盐官,以加紧对盐铁税的征收,也有这个可能。
当然,献帝建安初恢复“监实”盐官之制,那是另有原因的。主要是对流民的安置问题。流民问题是历代统治者最赖手的问题。不但政府减少了赋役的对象,地主阶级减少了地租,因田地荒芜,而更重要的是流民聚集于Ib泽,以致酿成大的起义。关中人民十万亲家流入荆州后,又出现了“例流“的现象。可流民回本土后,不解决土地、耕牛、农具、种子等问题,依然是社会不安因素。而诸将又收之成为部曲,造成军阀势力脑肠严重威胁中央政权。为此,中央恢复“使者”监盐官,以保证税收的征取。以盐税“益市犁午,若有归民,以供给之“,达到“勘耕积栗,以丰殖关中”,稳定社会秩序的目的。
【煮酒论史篇】 东汉时期北方少数民族骑兵和汉朝步兵介绍
作者:穆斯塔法
在文章的开始需要说明四点,第一:在这篇文章中,关于汉朝少数民族骑兵的资料大多取自匈奴骑兵。第二:在一场大规模的战斗中,完全的步兵编制很少见,而完全的骑兵编制更少见,所以大家在看着篇文章的时候,请注意。第三:因为时间关系,着篇文章中的很多地方是我直接摘抄的,所以并不属于原创。
在我们详细考察一下一支以骑兵为主的军队和一支以步兵为主的军队之前,有必要对骑兵与步兵进行分类,骑兵的分类,至少是分为马镫时代和无马镫时代,因为马镫能将骑兵与马匹很好的结合成为一个整体,使马镫时代骑兵的突击能力大大增强.在《马镫和封建主义——技术造就历史吗?》译文及评注中,有如下文字:‘马镫,除了由鞍鞯和驰驱所提供的前后两方的支撑之外,又加上了侧面的支撑,于是有效地把马和骑者溶合成为足以发挥前所未见的强力的一个单独的战斗单位。战士的手不再直接用于打击了,它只用来指导打击的方向。马镫就这样用马力代替了人力,无限量地加大了武士损害他的敌人的能力。‘为了在下文中便于叙述,暂不对骑兵进行更详细的分类,而步兵则可以非常简单的分为轻步兵和重步兵,如果再细分一点,可以分出一类中装步兵.而许多人也习惯将骑兵分为轻骑兵和重骑兵,如果按史书上把重骑兵定义为人马都披甲,那所谓的重骑兵就不在我们所讨论的范围了,因为东汉时期,开始在战马的胸部装上皮革制成的“当胸”,(这个在《三国志。鲍永传》里有记载)。到了三国时期,开始出现比较完善的马铠,但是当时这种装备非常的珍贵。曹操在《军策令》中说到袁绍有三百具马铠,然后伤心的说自己的军队连十具也没有。到了官渡之战时期,袁绍上万骑兵部队加在一起还是只有几百具马铠,重骑兵的比率不过只占全部骑兵的百分之三。这时的马铠仍然用的是皮革甲片,长矛的正面狠命穿刺仍然可以洞穿护甲。
那么北方少数民族骑兵在当时又是什么样的装备呢?首先从战马来讲,匈奴马匹身体略矮,头部偏大,应属于蒙古马。蒙古马虽不十分高大,但体能充沛,耐力持久,行动迅速,非常适应高原环境,因此,蒙古马作为草原战马更较其他马种占有优势。这些优良的战马再配上先进的御马工具——马笼头和便于乘骑的马鞍,大大增强了匈奴军队的战斗能力。《史记.匈奴列传》记载匈奴兵种“尽为甲骑”,表明战马是匈奴军事的重要组成元素。“控弦之士三十余万”充分显示了匈奴帝国强大的军事实力。
再从兵器上来讲,《史记.匈奴列传》记载匈奴兵器“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考古发掘资料与此正相吻合。匈奴墓地发掘情况显示,兵器一般出土于男性墓葬中,以铜、铁、骨、木质地为主,主要有弓、箭镞、弩机、刀、剑、戈、矛、斧、流星锤等。匈奴的弓多木质,上有华丽的装饰构件,其长可达1.3米。匈奴箭镞形制多样,有铜、铁和骨三种质地,其中包括著名的发信号用的匈奴鸣镝。目前虽然还没有发现可确认的匈奴鸣镝,但我们可从稍晚的契丹族鸣镝得到启发。其他的作为兵器的匈奴箭镞出土数量众多,尤其是在外贝加尔南部、蒙古北部和中部地区出土的箭镞特征鲜明,散发着慑人的力量。看着它们至今依然锐利的前锋,再假以弩机或剽悍的神射手弯弓发射时的威力,人们仍能真切地感受到它们巨大的杀伤力和穿梭于刀光剑影中生命的脆弱。匈奴刀剑多以铁制成,还有少量的铜刀。刀大多安装有木柄,分直背弧刃、弧背直刃、直背直刃等几种形制,刀鞘带有装饰物。匈奴短剑多发现于鄂尔多斯地区,具有较明显的鄂尔多斯式短剑的风格,双刃,柄末端常装饰有动物纹饰,有的为铃首或环首。长剑一般长1米左右,双刃,有的有柄,有的无柄,多锈蚀严重,难见其原来面目。匈奴墓葬中出土的斧、矛和戈应是对中原兵器的引进和借鉴。这些匈奴短兵器在辽阔的帝国疆域内表现出较强的一致性。
最后从铠甲上看。在需要近身搏斗的冷兵器时代,士兵装备的坚实与否会极大地影响着军队整体的战斗力。匈奴人深谙此道,非常重视士兵的保护,他们不像中原士兵靠盾牌保护自己,而代之以更省劲、更坚固的盔甲来装备自身,形成“尽为甲骑”、机动灵活而又庞大的匈奴骑兵。出土的匈奴头盔继承了北方草原的传统,与北京昌平西周白浮木椁墓及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南山根出土的东胡族青铜头盔形制相仿,匈奴的头盔仍为青铜质地,素面无沿,盔顶有方钮,两侧护耳下方有系穿带子的小洞,两面开口,佩戴可不分前后。从其形制看,我们可以了解匈奴头盔的系戴方式,同时也可体会到这样的头部防护在激烈的肉搏战中对士兵所起到的良好保护作用。匈奴铠甲比起头盔来更少见,高勒毛都M32出土的匈奴甲残片青铜制成,呈鱼鳞状密布,显得非常坚实。内蒙古自治区博物馆利用匈奴青铜甲片复原了一件匈奴铠甲,尺寸约为65×50㎝,分前后两片,由众多的圆形青铜甲片组合而成。甲片之间原应用皮条连系,但皮条已腐朽,因此只剩下甲片。
那么说完了游牧骑兵,再来看看东汉步兵的装备。
铠甲,普通士兵是熟牛皮制成的护住前胸背部的皮甲;高级一点是鱼鳞铠,几千片铁片密密麻麻的,而且是汉代士兵的最好装备,因为铁黑色,所以又叫“玄甲”
说甲就不能不说盾,盾在当时更接近防御工事而不是兵器,盾小橹大,都是一东西,一般是木制,出土的漆盾记得两厘米厚。蒙皮铁盾太重,除了对抗骑兵的时候一般不用。小盾也有,叫做“钩镶”,据说是前面带有钩子的小盾,能锁拿敌人兵器,而且本身也有一定攻击力。不过使用要相当技术才可以。环首刀配合钩镶就是长兵器的克星。不过想来这种兵也不容易训练。至于大盾,是先秦时吴地的比较有名,所以也叫“吴科”,屈原楚辞里有句“……操吴戈”有人认为就是“吴科”之误。
关于刀剑说,环首刀的环是缠布绑在胳膊上避免掉落的。越长环首刀越难使。出土文物显示孙吴士兵环首刀平均长度是70多CM。而蜀汉是120CM可见两国士兵战斗力和锻冶水平。长刀外还有随身短刀,因为贴大腿挂叫“拍髀”应该算是长匕首吧。
戟,三国的重头兵刃,长短都有,规格不同,步兵的一人高,骑兵的越长越厉害,不过也越不容易使。形制简单的戟就是一横一竖如“卜”形。三国出现“雄戟”横上翘,竖加了个弯钩。典韦死前发威使戟“一叉入十余矛摧”就是用的这种雄戟。
矛槊,和戟长度差不多,就是一木棍插上各种头。最长的有三丈,用来破骑兵的。
弓弩,计量单位分斤(0。2228公斤),钧(三十斤),石(120斤与普通度量衡不同)三级,一般弓用斤,弩用钧,石。一般弩是三十弦一弓,诸葛弩失传,残念。骑兵也有专用弩,实物已经出土。
至于剑当时基本不算兵器了,就是无聊文人装风雅的东西,也就是曹丕、鲁肃有钱有闲的才练。至于练好了好象也是门技术。
拋石装置,曹操在官渡之战使用一种拋石车,因拋石时声音很大,所以命名为‘霹雳车‘。为史书中最早有记载的拋石装置(资治通鉴:袁绍在营中堆土成山,建立高楼,向曹营射箭,曹操建霹雳车,用巨石 攻高楼。)。其原理是利用杠杆原理拋石来攻击敌方城池或城防设施和人员。
如果一支以骑兵为主力和一支以步兵为主力的军队对抗,那么我们可以不难发现:
1,骑兵对步兵的最关键的优势:机动能力强,能迅速打击对手的弱点。可以在关键时刻做猛烈突袭插入敌阵的中心起到极大的破坏的作用。骑兵一般是主要的突击力量,骑兵从侧后突击敌人的阵势,配合正面主力的进攻。
2.骑兵有速度和力量以及高度的优势,马匹的重量和速度加强骑兵的冲击力和打击力,是非常强悍的突击力量,步兵在这方面明显劣势。
3.骑兵有气势和心理上的优势,居高临下看人让人有成就感和优越感,相反的则让人有自卑感和危机感.
4,步兵由于机动上的劣势一般是处于防守地位.一般无法主动进攻及追击,在追击作战中如果没有大量骑兵投入,难以取得很大的战果。
5,在丛林、山川以及攻城与守城作战时步兵又占有优势,骑兵在狭小的地带无法发挥其机动等优势。所以在我国南方水网密布地带,骑兵难以有所作为,同时,在西方的意大利半岛,伊里比亚半岛(现在的西班牙以及葡萄牙),巴尔干半岛(主要是以前的希腊,马其顿,色雷斯),大量的骑兵同样难以有用武之地,骑兵由于对地形条件的要求比较高,在很多地区不能发挥其战斗力,我想已经形成共识,在本文中就不详细探讨了。步兵的正面拥有强大的作战能力,但是在其侧面与后面则非常之薄弱,做个简单的模型,如果我军拥有步兵一万名,那么如果我们的正面拥有200人则侧面只有50人.
那么步兵的优势又在那里呢?
无论是对于重甲骑兵还是骑兵射手,步兵战胜他们的杀伤利器都在于强弓硬弩。因为在作战中,步兵缺乏战术机动能力,他们所使用的武器只有比骑兵的机动更快同时必须是远程(因为为了形成战斗力,步兵必须保持严整的阵型),才能有效战胜骑兵,而这种武器的特征正是强弓硬弩所具备的。如果我们考察一下东方人和西方人对于强弓硬弩的态度,我们会很容易的发现,以轻骑兵为主力的蒙古人对于强弓硬弩愤恨之极,一怒之下,居然下令废除强弩的制造技术(呵呵,看到蒙古人这么豪爽的行为,我现在还想废了核武器呢!);在欧洲中世纪,出于对于骑士地位的尊重,也曾下令禁止使用强弩,因为一个地位低下的农民就可以用一把强弩杀死一位勇敢的骑士!当然,仅仅凭借强弓硬弩是不能战胜骑兵的,还记得我们在上面的文章中提到的长达三丈的矛吗?四个经过短期训练的战士,在骑兵突击前,在自己的前方树起高3米,宽1.5米的橹,三个战士半跪在地上,用头和肩膀支撑橹(橹自己本身就有支架,用战士支撑是为了对抗骑兵的冲击)另外一个手持环首刀站在侧面,用以斩杀落马的骑兵,至于矛是通过橹中间的一个小孔透出的,末端插在地上用于支撑。那么是不是骑兵在冲击的时候面对的第一层阻力就是这些巨盾士兵呢?答案是否定的,在这些巨盾战士的前面还有一道木制拘马构成的防护线,而拘马前面还有宽2米,深1.5的壕沟,在壕沟前面还有大大小小内制锋利木刺的陷阱和鼠洞般大小的拌马。
OK,到了这里相信大家经过如此繁复的介绍,对于当时的骑、步兵都有了初步的认识,那接下来我们来谈谈后勤补给。
凡是军队出发,(怎样)在敌人那里得到粮食,是最要紧的事务了。运粮不但开销大,而且情况不容许走远路。有人曾经计算过,一个人背40公升米,一个士兵自己带五天的干粮。一个民夫负担一个士兵的军粮开销,一次可以走18天;(40公升米,1个人每天要吃1.34公升米,两个人一起吃,18天就吃完了。)如果把回程算在里面,只能往前走九天。两个民夫负担一个士兵的军粮开销,可以走26天;(80公升米,3个人每天吃4公升,8天以后一个民夫背的米吃完了,给他6天的粮食让他回去,后18天两个人每天吃2.6公升米加干粮)。如果把回程算在里面,只能往前走13天(前8天每天消耗4公升,后5天和回程中,每天吃2.6公升加干粮).3个民夫负担1个士兵的军粮开销,一次可以走31天(120公升米,前6天半4个人每天吃5。3公升,然后减去一个民夫,给他4天的粮食,后面17天三个人每天吃4公升米,又减去一个民夫,给他9天的粮食;最后18天,两人每天吃2.6公升米加干粮)把回程算在里面,只能往前走16天(前6天半每天吃5。3公升米,中间7天每天吃4公升,后面11天和回程每天吃2。6公升加干粮)3个民夫负担1个士兵,已经到了极限了。如果出兵十万,辎重部队要占去三分之一,能真正参加战斗的士兵只有七万人,已经要用30万人运粮了,再要增加就难了。(途中回去的民夫要有士兵护送,因为运途中有死亡和生病的,人数会略有减少,而且所减掉的人数所少消耗的部分粮食,正好给护送士兵用)。运粮的时候每人背40公升米,这是用总数来算的。其中队长不背米,管打柴和汲水的要减半,这些人的部分就要平摊在其他民夫身上。如果(途中)有死亡和生病的(民夫),他们所背的米,又要平摊,所以每人所背的量,常常要超过40公升。所以军队里不能有人吃白饭,多一个吃白饭的,就要有两三个人为他负担军粮,还有可能会不够。如果用牲畜车辆来运粮,那么骆驼可以运201公升,马和骡子可运100公升,驴子可运67公升。比起人运来,虽然运得要多而消耗要少,但是(路上)不能按时喂养和照顾,牲畜很容易消瘦死亡,一头牲畜死了,那么就要连它所背的粮食一起扔掉,比起用人运粮来,好处和害处各居一半。骑兵就更多,因为还要加上战马的草料,在作战期间,战马是绝对不能放养吃粗料的,那么每匹马3斤/天的草料,兽医所需的补给,和马匹的给水(自己去算算费用吧,看了我写的这么多,也该劳动一下了)。
好了,本来打算把骑兵作战中的一般流程也写出来的,但现在忽然失去了写的热情(上面的文章连写带抄用了3个多小时,达到极限了),下次再说吧。
最近一直在追看猛子的《大汉帝国风云录》,记忆里面这还是本人第一次对一本小说如此关注。这篇文章也是特意为此书写的.所以除了除了猛子,谢绝其他人转稿,谢谢。
补充:长戟,汉代最主要的格斗长柄兵器,骑步都离不开它。而与长戟同样重要的,还有矛,都大量使用,也都已经是钢铁制品了。短柄兵器是刀和剑,出土的钢剑中有的可长达124CM,刀是汉代开始兴起的,战国时期还未出现,
汉初时铁剑仍是主要短柄兵器,但刀出现后,就逐渐的把剑排挤出去了,成为广泛使用的兵器。汉初的防具主要仍是铠甲和盾牌。盾牌有木制、皮制和铁制,常见的样式为底缘齐平,上端由两重弧线组成葫芦形,中脊隆起的形状,大约相当士兵的三分之一身高(50~60CM),后来在铁盾上再安装上上下两个利钩,就成了一种新型兵器--钩镶,可攻可守。汉代的甲胄主要是“玄甲”,也就是铁铠 ,它逐渐完善并排挤了传统的皮甲,由甲片镶嵌而成,而当时所使用的铠甲片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大型长条甲片(某出土的高23.4CM,宽4.4CM),也称甲札,其高度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短;第二类甲片比第一类小得多,形状也更接近正方形(高4.6~5CM,宽2.7~3.4CM,重10克),一般下缘较为平直,上缘两角成圆弧状;第三类,体型最小,更接近正方形,高不及4CM,宽不到2.5CM,这种甲片的另一种样子是作成槐叶或柳叶形状。用上面三种甲片可编成两类铠甲,就是由大型长条甲札编成的札甲和用中小型甲片编成的鱼鳞甲,另外札甲中又有无披膊和披膊之分,骑兵大多使用无披膊的。皮甲成为铁甲的配角,但仍作为重要的辅助性防具。
【煮酒论史篇】 汉朝没有马鞍马镫吗?
转贴自http://www.cqzg.cn春秋战国全球中文网2004-07-07
汉代是中国古代历史的第一个黄金时期,其初步奠定了中国后世2000年的大致疆域,从此使“天下一统”的观念深入汉民族的内心深处,并且在经济、政治、文化上对周边地区甚至远至中西亚都产生了巨大影响,第一次使中国作为一个稳固强大的帝国登上世界历史的一级竞争舞台。汉朝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原因之一就在于其强有力的军事力量,这一力量的最重要来源就是它能征善战的骑兵部队。而对于骑兵来讲非常重要的马具,其最关键的马鞍和马镫在两汉时代、尤其是西汉是否存在的问题也就成为了一个引人注目的事情。
对于这一问题,由于长期以来始终没有在考古中发现西汉马鞍和两汉马镫的实物和雕塑、绘画等方面的证据,传统观点是这样认为的:“西汉时,马鞍、马镫仍未出现,多少影响了骑兵的战斗力”⑴、“……(西汉)但马镫仍未出现,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骑兵的战斗力。”⑵而需要强调的是,这里及本文所说的“马鞍”并非指其广义上所含概的所有用于隔开人体和马背的物体,而是指其狭义,即两端上翘的“高桥马鞍”。那么事实真的是这样吗?这里就要对此进行一下粗浅的讨论。
马鞍和马镫是全套马具中继马嚼和缰绳之后最重要的发明。在没有鞍镫的时代,人们需要骑跨于裸马的背上,仅靠抓住缰绳或马鬃并用腿夹紧马腹使自己在马匹飞驰的时候不致摔落。但这种方式是很不可靠的,首先是长时间骑马容易疲劳,同时在奔跑的马背上也难以有效地使用弓箭,而在近战中,骑手无法随心所欲地使用刀剑和长矛,劈砍或刺杀落空、双方兵刃的撞击等都随时会令骑手从马上滑下。因此这一时期骑兵除速度占优外,其战斗力是远不如脚踏实地的步兵的,所以在骑兵到达目的地后,往往下马作为步兵投入战场,亚历山大时代的马其顿骑兵就是如此。
第一个革新(这只是一般性的看法,但其实际的发明顺序不一定是这样)是高桥马鞍的出现,马鞍两端从平坦转为高翘,限制了骑手身体的前后滑动趋势,提供了纵向的稳定性。第二个则是马镫的使用,它通过固定双脚提供横向稳定性,同时在马鞍的协助下将人和马结为一个整体,使骑兵利用马匹的速度进行正面冲击成为可能。西方学者这样评论进入欧洲的匈奴人携带的新装备:“马鞍是人与马完全结合在一起的关键。匈奴人独特的马鞍引起了罗马人的惊奇。他们的马鞍不像罗马人的那样由裹住马肚子的皮革制成,匈奴人的马鞍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有一个两头高的木制托架。这样不论马怎么跑,骑士们都能稳稳地坐在马背上。……相反,罗马人笨拙的骑术使不少骑手经常在战斗中失去平衡,而从马上掉下来,这通常很危险,有时甚至是致命的。……除了马鞍,匈奴人还从亚洲带来了一项在当时具有革命性的创新:欧洲人从未见过的马镫。为了防止腿在长距离的骑马后会疲劳,人们在马鞍上系上了绷带、皮带或者用一种亚麻织成的腿带。这样,脚就有了可踏的地方。……尽管当时这种马镫还不完善,但它给骑手们一种安全感,同时也能让他们在马上站起来向各个方向转身。由于有了木马鞍和马镫,匈奴骑手们能在骑马的过程中朝每个方向射箭。”⑶鞍镫的引进,在欧洲来讲是一件大事,正是它使骑兵取代步兵成为中世纪战争的主力,“一旦马镫成为8世纪的法兰克人通用之物,马匹不仅能用于迅速集中力量,并且也能用来作战了。速度可以转化为突击。”⑷“马镫使中世纪穿戴沉重的铠甲的封建骑士得以产生。”⑸由此可见其重要的程度。
既然马鞍和马镫是以骑兵为主力的作战方式产生的前提,从中国古代骑兵运用的情况中就大致可以发现一些端倪了。可以认为,在中国至迟到秦代,马鞍和马镫仍未产生。作出这一判断不仅是由于始皇陵兵马俑中具有表现细致的马具,却惟独没有高桥马鞍与马镫(图1),而且还因为在兵马俑战阵的布局上,骑兵数量相对很少,且被布置在远离主阵的侧面角落里,这说明在秦代以前,骑兵的作用只是侦察、侧翼包抄、骚扰遮断、偷袭和追击,并不能成为作战主力,更不用提独立承担整个战役了。
能够为此提供佐证的是孙膑对骑兵作战的叙述:“用骑有十利:一曰迎敌始至;二曰乘虚背敌;三曰追散击乱;四曰迎敌击后;五曰遮其粮食,绝其军道;六曰败其关津,发其桥梁;七曰掩其不备,卒击其未振旅;八曰攻其懈怠,出其不意;九曰烧其积蓄,虚其市里;十曰掠其田野,系累其子弟。此十者,骑战之利也。”⑹可见这一时期骑兵担任的只是辅助任务,拥有鞍镫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历史记载中汉朝骑兵的作战情况又是如何呢?
文帝时,“十四年冬匈奴谋入边为寇,攻朝那塞,杀北地都尉卬。上乃遣三将军军陇西、北地、上郡,中尉周舍为卫将军,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军渭北,车千乘,骑卒十万。……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威侯赤为内使,栾布为将军,击匈奴。匈奴遁走。”⑺可以看出,此时汉军的骑兵在单场战役中的参战规模和所占兵力比例明显增大,已经不再仅仅担任辅助作用了。
自武帝以后,骑兵的地位进一步上升:“其明年,元朔之五年春,汉令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高阙。”⑻“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饮酒醉。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围右贤王。”⑼“其明年春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余万骑,乃再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⑽“其明年春,汉使骠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千余里,击匈奴,得胡首虏万八千余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骠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余里,击匈奴,过屠延,攻祁连山,得胡首虏三万余人,裨小王以下七十余人。”⑾“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出将各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骠骑。”⑿“秋,蝗。遣浚稽赵破奴二万骑出朔方击匈奴,不还。”⒀“夏五月,贰师将军三万骑出酒泉,与右贤王战与天山,斩首虏万余级。”⒁“四年春正月,朝诸侯王于甘泉宫。发天下七科谪及勇敢士,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六万骑、步兵七万人出朔方,因杼将军公孙敖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游击将军韩说步兵三万人出五原,强弩都尉路博德步兵万余人与贰师会。”⒂“冬,辽东乌桓反,以中郎将范明友为度辽将军,将北边七郡,郡二千骑击之。”⒃在这些战例中,可以看到两个趋势。一是骑兵在总兵力中所占份额不断增大,随着车兵的逐渐退出战场,骑步两兵种在数量上的比率关系从十万比数十万,上升到七万比十四万,骑兵明显已经取代步兵而成为战斗主力,相反步兵则下降到“踵军”即跟随在后助战的地位,致于只由骑兵独立参加的战役更是屡见不鲜。二是往往一次战役就长驱奔袭数百里乃至一两千里进行会战,长时间骑马带来的疲劳问题愈发突出,如果骑手不能以充沛的体力投入战斗,取得河西、漠北等大规模决战的胜利是不可能的。在没有鞍镫的情况下,这样的战役几乎无法想象。
另一方面,从具体的战斗方式上看,早在楚汉战争时期,“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⒄能够采用此种在敌阵之中冲突的战斗方式,说明骑者在马上已经具备了相当的稳性,否则极易摔下。
西汉时期,弓箭是匈奴和汉军骑兵最重要的作战武器,它的使用受到马具的严重制约。没有马鞍的时候,在奔马上射箭极为困难,因为骑手一边要双腿使劲夹住马腹并保持平衡,一边还要双臂用力拉开弓并尽量使射出的箭命中目标,即便是自幼生活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这一作战方式也是非常低效且难于实行的,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停住马射箭或干脆下马发射;当高桥马鞍投入应用后,它给予骑手一个纵向的稳定作用,使其可以在飞驰时向前方射箭,但由于横向上无有效支撑,朝左右方向甚至转身向后射箭时仍然容易跌落,是很危险的,前面引用西方学者的评价中就可看出这一点。但是,在史料中却有这样的记载:“匈奴追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⒅这种转身后射的情况,说明此时应已有马鞍和马镫的使用。况且在汉代的史料中,除个别故意表示轻蔑汉军者外,从未见到有关匈奴下马作战的记录,假如没有鞍镫的应用,这不能不说是个非常奇怪的现象。
古代弓箭的使用还受到天气影响,弓弦如果被雨水浇湿,作用将会大减,而假若遇上严寒天气,威力也会严重下降。宋人就曾记载:“契丹将耶律逊宁号于越者,以数万骑入寇瀛州。都部署刘廷让与战于君子馆,会天大寒,我师不能彀弓矢,敌围廷让数重。”⒆而在著名的白登之围中,“于是汉悉兵,多步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围高帝于白登。”⒇“会天寒,士卒堕指者二三,遂至平城。匈奴围我平城,七日而后罢去。”(21)在如此寒冷的境况下,匈奴和汉军的弓箭很难说还会保持威力,双方一旦接阵就会爆发激烈的白刃战。在短兵相接的战斗中,没有鞍镫的骑兵战斗力不可能赶得上步兵,如果匈奴下马迎击,也不会是历来擅长步战的汉军的对手,要阻止汉军突围便是件困难的事情,那么长达七天的轻松围困就变得难以解释了。更何况此战匈奴的兵力虽据《史记》所称有四十万,却很可能是个虚数,因为在《史记》中原本就提到冒顿时期的匈奴有“控弦之士三十余万”(22),扣除留守草原的兵力,又何来如此之多的人马?再说纵使“四十万”之数是准确的,由于游牧民族参加出征的人数中经常要包括大量妇女、老人、儿童等非战斗人员,其真正的作战兵力也远不会有那么多,加上前面所述近战中的质量劣势,应付起汉军的突围来更加捉襟见肘了。既然如此,不惧戎马的刘邦为什么还迟迟不敢突围呢?对此只能有一种解释,就是当时的匈奴骑兵已经装备了马鞍和马镫,对步兵具有强大的近战优势和冲击力,冒险突围只会导致全军覆没。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在两汉史料中出现了“突骑”这一叫法:“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桡乱也”(23)“会上谷太守耿况、渔阳太守彭宠各遣其将吴汉、寇恂等将突骑来助击王郎”(24)“贼追急,短兵接,光武自投高岸,遇突骑王丰,下马授光武,光武抚其肩而上,顾笑谓耿弇曰:‘几为虏嗤。’”(25)对于《汉书》中“突骑”一词的含义,颜师古注为:“突骑,其言骁锐可用冲突敌人也。”(26)颜师古是唐人,其注释未必就能代表汉代“突骑”的真正意义,那么在汉代史料记载中它的作用又是什么呢?“光武北击群贼,(吴)汉常将突骑五千为军锋,数先登陷陈。”(27)“刘永将周建别招聚收集得十余万人,救广乐。汉将轻骑迎与之战,不利,堕马伤膝,还营,建等遂连兵入城。”(28)可见至少在东汉初年,骑兵已经能够担当站在头排正面冲锋、“先登陷阵”的任务了,利用骑兵的冲击力冲垮敌阵、步兵随后跟进决定胜负的作战方式已经确立。如果说在同匈奴的近战中仅仅是用骑兵对抗骑兵,双方彼此处境相同,对骑手稳性的要求不一定很高的话,那么在此要面对的则是以步兵为主力的敌军,若想正面冲击其阵,只有同时装备了马鞍和马镫才有可能办到。
尽管有这么多的文献证据证明汉代鞍镫的存在,缺乏考古方面的实证却是不争的事实。在中国所发现的最早表现高桥马鞍的文物是东汉末年作品,如雷台汉墓出土的骑俑(图2)和鞍马彩绘木雕;而最早具备马镫的雕塑作品是长沙西晋永宁二年墓中的骑马乐俑(图3),因这批俑中有马镫者只是在马身左侧鞍下有一个三角型镫具,仅及小腿一半高,而右侧则没有,且骑者的脚也未踏于其中,所以被认为是马镫的雏形,即用于上马的器具;致于最早的实物双马镫,则是辽宁北票十六时期北燕冯素弗墓的鎏金铜裹木质马镫(图4)。但迄今为止,对于西汉和东汉初年的高桥马鞍及两汉马镫,却始终没有发现其实物和能够证明它们存在的艺术作品。
未发现不等于没有。既然通过史书可以推测出它们的存在,就应该从“为什么这些东西没有出现”的方面去思考。
鞍镫产生于东亚是肯定的,但它们的发明是否来自中原汉地呢?从需求促成发明的角度上讲,很难想象一个以稼穑为生的农耕民族会比终年骑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对此有更急切的需求。从而可以推断,最早发明鞍镫的荣誉更应该属于匈奴等北方民族。这样,寻找其实物证据为何不存的方向就应转向匈奴。
如前面所说,公元4世纪入侵欧洲的匈奴人使用木制的马鞍,而他们所使用的原始马镫也只不过是绷带、皮带或者用一种亚麻织成的腿带。由于无论是原来居住还是西迁途中经过的地域,多半是稀树草原和沙漠,缺乏树木,这必定会限制制作高桥马鞍的数量而仅供贵族和作战士兵使用;同时在需要将供应不足的木材用于制造马鞍和弓的情况下,也不大可能再改进制造木质马镫,致于主要用于打造武器的金属则更加缺乏,用其制造马镫更加不可能。因此4世纪时的软式原始马镫应与两汉时代的匈奴马镫无大差别。反观冯素弗墓的双马镫,已经是很成型的东西,自然不会是后世马镫的祖先。那么在此之前,必定经历过一个相当长阶段的原始状态。因为西方记载中匈奴的“绷带”状软式马镫已具备了后世马镫固定双脚的功能,因而与长沙西晋墓骑俑仅用于上马的单镫相比,它更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马镫的祖先,而上马用的镫具只不过是为真正的马镫提供了外型上改进的榜样而已,因双镫也有帮助上马的功能,所以在它改进之后单镫就被取代了。说到这里,一看便知,原始纯木质马鞍和用皮革、麻纤维制作的马镫(或者说只是一种“绑带”而已),甚至是后来使用木制而无金属外皮的马镫,都是极易腐朽而难于保存至今的,即使能够保留下来,那些外表仅仅是一条麻布、皮带的物品,要准确判断它们的用途也是难上加难。这就是为什么始终没有发现汉代马鞍尤其是马镫的原因。
除去这些,还有一些国外考古发现和国内存在争议的艺术作品。如上世纪初蒙古匈奴墓地的发掘,“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诺音乌拉山脉一座陵墓墓室中的随葬品,这座陵墓是1912年一位蒙古采金工程师偶然发现的,1924年对它进行了科学性发掘。……幸运的是发现了一只中国漆杯,上有两段铭文,因此得以确定六号墓的年代:公元一世纪初左右。事实上,这是匈奴单于乌珠留的墓。……主要的运输工具是备鞍的马匹。马勒、马嚼和马鞍类似于斯基泰时代阿尔泰地区的同类物件。马鞍通常由填以毛料的两块皮垫构成,不过少数马鞍配有一个木框,前后装有鞍头,并且配备马镫。配有马镫的马鞍象征了一大进步。”(29)乌珠留单于死于东汉初年,如果能够证实这真是乌珠留的墓,无疑是给汉代鞍镫的存在增加了一个有力的证据。另外据称大英博物馆藏有一个贵霜(公元1~5世纪)铜壶,壶壁浮雕花纹上有两个手持长矛的骑马骑士,马上均有绳索状脚镫。(30)而云南石寨山发现的处于西汉时期的古滇文化青铜战争场面贮贝器的顶部,也有一个骑无鞍马者的鎏金塑像,其双脚拇趾套在鞍前垂下的绳圈中,起到马镫的作用(图5),虽然其形制决定了只能用于跣足民族,但它的存在至少说明马镫的早期形态应近乎于此,而不是由上马用具发展而来,同时也表明了高桥马鞍的发明不一定早于马镫。西汉霍去病墓前的石雕群中,有一头横卧的石牛,在其背部即有线刻的鞍镫,是欧亚大陆能见到的最早骑镫,但其制成年代受到怀疑,原因是有人认为其上骑镫系后人所刻。而证据确凿的反映西汉马鞍和两汉马镫的文艺作品一直都没能找到。鞍镫的实物不易保存是客观现实,可为何汉代的雕塑、绘画等艺术作品中也没有它们的影子?这个问题比较令人费解,但至少有一种解释可以初步说明其缘由,那就是审美方面的原因。在历史传统中,一件新物品投入应用后,经常可能经过相当长的时间才在美学上被人们——尤其是艺术工匠——所接受,在此之前制作的很多作品都仍然会保留它出现前的样子,即艺术创作上的“惯性”。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中国晋代以后也不乏表现没有鞍镫或有鞍无镫之骑手和马匹的作品。比如图6中的持槊骑兵和图7的披铠骑士,皆无鞍镫的痕迹,而使用长槊的作战方式与加剧骑手不稳定性的重甲骑兵的产生,都是以鞍镫的使用为基础的。再如在唐朝,马镫的使用已经很普遍了,“昭陵六骏”身上的镫具就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图8),但图9中的骑马队伍却都未装备马镫,如果说是平民百姓缺乏财力倒还罢了(其实一副马镫也不见得是什么很贵的东西),而这里却是堂堂王家的盛装出行,且其所行路程也不会很短,否则规模如此浩大、擎着众多旌旗就没有意义了,那为什么所有的人还都让双脚空垂在那里受累呢?这只能说明绘制这幅画的人无视马镫的存在,也许他是感觉不美观,或是有其他什么原因,但终归是未将其画上去。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不仅中国,在西方中世纪以后的美术作品中,也往往出现忽视马鞍和马镫的倾向,如图10中的匈奴王阿提拉,既无马鞍又无马镫。众所周知,正是匈奴人的三棱椎箭、高桥马鞍和原始马镫打败了罗马人的大盾、投枪和短剑。此种“疏忽”如果不是故意的,很难说得通。这种东西方艺术创作中共有的“惯性”对鞍镫进入艺术作品起到了相当大的阻碍和迟滞作用。
通过对以上文献和考古文物的资料观察,可以看出,尽管至今为止尚没有实物和艺术作品来证明它们的存在,高桥马鞍和马镫这两项对骑兵来讲至关重要的发明,在两汉时代仍然应该是已经投入应用的。正是它们使匈奴成为草原霸主,也正是它们推动了汉帝国在政治、军事上的大幅度扩张,为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稳固帝国的政治和文化影响扩散到北亚和中亚奠定了基础。相信随着汉代考古的进一步发展,两汉时期的马鞍和马镫最终会揭开它们朦胧的面纱。
⑴《百卷本中国全史_中国秦汉军事史》史仲文胡晓林主编颜吾芟著人民出版社
⑵《中国古代兵制》黄水华商务印书馆出版
⑶《阿提拉的传奇——匈奴人入侵欧洲》[德]艾克_施米茨收于《斯芬克斯——历史的秘密》系列丛书[德]克里斯蒂安_胡夫主编
⑷《欧洲历史上的战争》[英]迈克尔_霍华德
⑸《全球通史》[美]斯塔夫里阿诺斯
⑹《通典》卷一四九
⑺《史记》卷十_孝文本纪
⑻、⑿《史记》卷一一一_卫将军骠骑列传
⑼、⑽、⑾、⒇、(22)《史记》卷一一○_匈奴列传
⒀、⒁、⒂《汉书》卷六_武帝纪
⒃《汉书》卷七_昭帝纪
⒄《史记》卷七_项羽本纪
⒅《史记》卷一○九_李将军列传
⒆《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十七_太宗
(21)《史记》卷八_高祖本纪
(23)、(26)《汉书》卷四九_爰盎晁错传
(24)、(25)《后汉书》卷一_光武帝纪
(27)、(28)《后汉书》卷一八_吴盖陈臧列传
(29)《中亚东部的游牧人》N_伊什詹茨收于《中亚文明史》第二卷雅诺什_哈尔马塔主编
(30)E.ErringtonandCribb,TheCrossroadofAisa,London:theAncientIndiaandIranTrust,1992,pp.163~164摘自《古道西风——考古新发现所见中西文化交流》林梅村著三联书店2000年3月出版
【煮酒论史篇】 地理环境因素与汉末三国历史进程
作者:马强,陕西理工学院文化传播系副教授
汉末三国处于秦汉统一向魏晋南北朝分裂战乱的过渡期。东汉王朝在著名的黄巾农民大起义中开始走向瓦解,历史进人群雄角逐、割据鼎立的三国时代。关于东汉王朝的灭亡、三国局面的形成、对峙、终结原因及其三国政治军事的成败,多年来学术界已从政治、经济、思想、军事诸多方面多有讨论,给予了深入的研究。但任何历史活动都是发生在特定时期、特定地理环境和生态背景之下的,汉末三国历史也不例外。本文从历史地理角度对东汉的灭亡与三国时期的军事战争、民间宗教试作新的分析。
一、自然灾害与东汉王朝的危机
根据著名物候学家竺可所揭示的我国古代气候变迁波动状况,东汉三国处于三代以来第二个气候大波动期。东汉末年格外突出的生态突变现象是自然灾害频繁发生;与此同时,东汉也是历史上自然灾害频繁发生的阶段,地震、风灾、雪灾、蝗灾记载异常增多。东汉恒、灵以后,异常地理现象突出,瘟疫频繁流行,天灾人祸接踵而至,给本就盛行徽纬迷信的东汉社会带来日益严重的心理恐慌。黄巾农民暴动恰好利用自然灾害与社会恐慌乘机起事;其中瘟疫流行肆虐是导致黄巾民乱的导火线。
瘟疫虽主要作用于人体,为人群流行性强、社会危害性大的传染性疾病,实际上也是人地关系中生态失衡所致,与气候、水灾、早灾等生态变异背景有密切联系。汉末人们对此已有所认识。曹植《说疫气》即明确说流疫发生是因为“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疫”。因而也属于自然灾害范围。史载,汉顺帝永建四年,“六州大蝗,疫气流行”;恒帝元嘉元年春,“京师大疾疫,……九江、庐江大疫”;汉灵帝位在位期间先后发生五次大范围的疫病流行。疫病肆虐期间,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后果十分悲惨,如曹植《说疫气》中所描绘的惨状:“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黄巾以太平道秘密结众,即以救治疾病为号召。《三国志》卷八注引《典略》说:张角太平道“师持九节仗为符祝,教病人叩头思过,因以符水钦之,得病则日浅而愈者,则云此人信道。”;而张鲁在汉中施行五斗米道的作法也是“加施静室,使病人处其中思其过”。汉末,成都平原也曾爆发瘟疫流行,天师道由此而在蜀地盛行开来。东晋葛洪《神仙传》说张道陵于蜀中创天师道原因也是所谓“先是蜀中魔鬼数万,白昼为市,擅行疾疫,生民久催其害”。张道陵入蜀后厉行法术,驱散群魔,“于是幽冥异域,人鬼殊途”。抛开其中宗教渲染的神秘成分,也反映了天师道在蜀中借治病传道的事实。正是在这疾疫异常流行、百姓生活水深火热的大背景下,张角等长期借治病驱魔为名在民间秘密组织结众,最后终于打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旗帜,于公元184年,三十六方,同日起事,酿成了黄巾起义这场席卷全国的民众暴动风暴,从而也敲响了东汉王朝覆灭的丧钟。
二、地理环境与三国政治割据概说
地理环境在中国古代政治、军事格局形成中所起作用问题,已经开始引起历史学、古代文学及经济史学界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和重视。地理环境包括自然生态环境与人文地理环境两个层面。其中区域自然地貌、地形因素及其区域社会心理及民众性格等对以战争为先导的古代历史进程在不同时空背景下有不同程度的影响意义。地理环境因素对三国军事战争的制约以及政治对峙制衡的作用就表现得十分突出。黄巾起义,群雄并起而兼并争战,赤壁之战与定军山之战后很快出现魏、蜀、吴三个割据政权鼎立局面,实际上正是东汉中期以来中原、巴蜀、荆扬三大自然地理与文化区域的分异在军事战略地图上的体现。黄河流域、长江上游和长江中下游地区分别为曹操、刘备、孙权集团所控制,历史进人了著名的三国时代。三国局面的形成固然是汉末各军阀政治军事力量较量平衡使然,也与三方所在地理环境有密切关系。东汉末年,全国最早形成割据的是巴蜀地区。蜀地偏居西南,四塞险固,北有秦岭、巴山屏护,东有巫山、峡江险阻,距全国政治中心京都洛阳山高路远,成都平原沃野千里,经济富庶,供给充足,一旦天下动乱、中央控制地方力减弱,则往往容易出现坐险割据。早在两汉之际,公孙述就曾占据巴蜀之地,开了秦统一中国后割据蜀地的先河。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伊始,也是刘焉首先称雄成都,张鲁闭锁汉中,率先宣布与东汉王朝分裂。后来刘备、诸葛亮能以三方最弱之实力而与曹魏抗衡,演出六出祁山、北伐曹魏的英雄活剧,并且能使蜀汉政治在西南中国维持四十多年,与汉中、蜀中“四塞险固”这得天独厚的区位地势不无关系。诚如西晋张华评论蜀汉战略地理时说:“蜀汉之土与秦同域,南跨髻笮,北阻褒斜,西即限碍,隔以剑阁,穷险极峻,独守之国也。”。曹操势力起于华北、山东,关东大部分地区平原广炭,地势平坦,适于骑兵进行奔袭歼灭战与集结兵团会战,加之黄河中下游平原是当时全国经济重心区和人口密度最大地区,这为曹操统一北方提供了良好的用兵军事舞台和兵源条件。因而经过官渡之战歼灭袁绍主力,曹操很快统一北方,称雄中原,占据当时天下九州中的充、豫、青、徐、冀、雍六州之地;有学者从政治地理学角度指出:曹操之所以很快统一北方中国,除了政治、经济等方面原因外,“便是因为黄淮与海河平原是一个地域整体,无法予以分割。群雄争战的结果,只能是强者胜,不可能有较长时间处于分裂而不统一”,确实是颇有见地的。曹操集团在赤壁之战中却遭到空前的惨败,主要原因则在于战争发生地处于古云梦泽湖沼地带,又是长江中游血吸虫病流行区,这对以北方士兵为主体又长于骑兵平原作战的的曹军来说,是天然不利的地理条件,结果战争一开始,曹兵不习水战的弱点就暴露无遗,如周瑜据说“曹舍鞍马,仗舟揖,劼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败无疑,加之又很快感染瘟疫,损员惨重,曹操只好狼狈逃回北方,统一江南的曹字号战车也被迫叫停。孙吴南渡后定鼎建康(今南京),军事战略一是凭借长江天险,北御曹魏;重兵驻扎三峡东口以据蜀汉;二是孙吴拥有荆、扬二州几乎江南中国的大部分为广裹后方,但长江仍是孙吴最重要的国防线。赤壁之战、夷陵之战都关系吴之存亡,两次重大战役孙吴皆以南方士兵习于水战,利用江面宽阔、汹涌澎湃的长江天险克敌致胜,化险为夷,确立了孙吴政权在江南站稳脚跟。从社会环境来说,东汉末年当北方地区陷人战乱、经济残破之时,西南巴蜀、东南江左相对平静,“人口与经济地位在全国范围内与北方相比有所上升,这种情况增强了与北方对峙的势力”,这也是促成三国鼎立局面形成的重要人文地理因素。
三、地理环境对三国历史的影响
地貌、地形因素的影响。地理环境对军事战争的制约是显而易见的,历代军事家无不重视对地形的了解,《孙子兵法》中有《地形篇》专讲战争中地形在战役中的重要性,以及兵家如何在战前充分研究掌握地形制定战略。三国时期地形因素对战争制约最典型者要数魏蜀间对峙的秦岭。秦岭山脉高大险峻,横亘关中平原与汉中盆地之间,早在《山海经》中就称其为“天下之大阻”。战国时期的秦与蜀、巴、庸、楚的对峙,楚汉时刘邦与项羽的攻防进退,都曾利用了秦岭天险。三国时期,秦岭及其秦岭山间艰险的交通条件在三国魏、蜀战争中的军事地理作用尤其明显。秦岭对蜀、魏双方的军事作用恰好相反,一方面对曹操的统一战略产生了重要的制约延缓作用,另一方面刘备、诸葛亮、姜维等则充分利用秦岭为天然屏障,不仅成功地阻击防御了曹魏西进入蜀,而且以汉中为基地,利用秦岭多条栈道声东击西,以弱国之兵连年不断北伐,有“六出祁山”、“九伐中原”之举。建安二十年与二十四年,曹操曾两度率兵西征蜀地北方重镇汉中,一是为征讨收降张鲁而来,一是为解决定军山之战夏侯渊败死残局而至。按照曹氏当时所拥有之兵力,一举西进攻下蜀地,将刘备集团扼杀于初创之时有很大可能。事实也确实如此,当曹操初次西进,收编张鲁、占领汉中时,“蜀中一日数警”,引起极大恐慌。但曹操最后却仅仅留下少量兵力守汉中,自己北撤回师关中;第二次经褒斜道征讨汉中,对攻打蜀汉似乎更无信心,最后留下“鸡肋”的感叹黯然退兵,最终放弃了汉中。仔细研究曹操两次西征的原因,我们不难发现,这位曾在中原逐鹿、屡败群雄的将军却并不适应山地作战,因而在汉中往往一筹莫展。第一次打张鲁,曹操走陈仓道,结果从散关至阳平(今勉县武侯镇),一路行进艰难缓慢,且不断遭遇羌、氏土著武装的阻击,兵至汉中盆地西部边缘后,已经兵疲帅倦,本欲撤兵,只是因偶然的事变才乘乱攻下阳平,进入南郑,收降张鲁。第二次西进,在汉中与刘备对峙数月,苦苦无败刘计策,竟哀叹南郑为“天狱”而北撤,究其原因,仍然是极不适应秦巴山地的地形。不少学者认为,曹操放弃汉中,等于放弃了夺取蜀中的大好机会,因而统一西南大业难以实现。其中原由多归结为急于回许昌逼献帝篡权代汉,无心在汉中恋战。实际上如果从秦岭具体的自然地理与交通条件分析,就会发现此种见解并没有抓到问题的要害。可以说疏于对秦岭地理特点的了解,拙于山地作战,是曹操两次西征失败的主要原因。反过来说,假如曹操占领汉中后集重兵一举攻下蜀中成都平原,显然三国历史将会重新改写。历史上自关中攻打蜀地很
少有成功者,就在于长于平原作战的北人很难适应秦岭山地特殊的地形,在此往往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三国魏蜀争战的事实表明,秦巴山地的军事地理作用对于南北两个方向的战略进攻难度与效果是各不相同的。自南向北,秦岭是有效的天然掩体;自北向南,秦岭则往往是一大很难逾越的天然险阻。
当然,地理环境对战争的制约也是辩证的,秦岭天险一方面成功地屏护了汉中盆地与蜀中平原的安全,但同时也为诸葛亮北伐制造了粮草运输的致命困难。据《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六出祁山战役有四次是因为秦岭栈道交通艰难,粮草难继被迫退兵。即使诸葛亮发明了木牛流马,也在北伐实际中难以奏功。有些学者认为,诸葛亮北伐之所以屡屡失利,在于用兵过于谨慎,绕道迂回祁山进军,而否决魏延兵出子午谷的军事奇策。实际上乃不谙熟秦岭诸栈道地理交通路线实际状况而作的评论,且不说褒谷至子午道之间并无横向间道支线可循,子午道北口已经逼近长安郊区,曹魏一直有重兵防守,即使冒然出兵打出子午道,以蜀汉疲惫之师在魏军以逸待劳的防守下,也很难克敌致胜。而走祁山一线,地势较为平坦,陇西天水郡又是东汉以来著名的产麦区,当地杂居的氏、羌又向来与曹魏不和,可资利用,因此诸葛亮选择出兵祁山,自渭水上游向东推进,进逼关中,以求缓进取胜,不失为可行之策。当然这样一来,战争进程较为缓慢,很难短期见效。对诸葛亮来说,也实为两难选择。但无论如何,秦岭在蜀魏之间出现长达四十年之久对峙格局中作用甚大。实际上一直“具有直接而强有力的划界作用”,因之也就成为两国的天然军事分界线。
气候因素。历史地理学者研究发现,中国历史上的战争动乱与气候寒热波动有一定函数对应关系,也即历史上寒冷期易发生民族战争、疫病流行与社会动荡。而军事战争的发生和成败与气候因素无疑也有很大的关系,这在秦末陈胜、吴广农民暴动、明末陕北李自成农民起义以及法国拿破仑滑铁卢战争等历史战例中都是一再被印证了的。三国时期气候处于中国气候学史上东汉南北朝寒冷期,而且向来较为温暖的江南地区也常常出现严寒天气。黄初六年(225)十月,魏文帝曹丕南下广陵(扬州)视察水军演习,因淮河结冰受阻而返。《三国志·魏志》卷二《文帝纪》云:“冬十月,行幸广陵故城,临江观兵,戎卒十余万,族旗数百里。是岁大寒,水道冰,舟不得人江,乃引还”。此乃有史以来淮河历史第一次结冰的记录。《三国志·吴志》卷二载:孙权赤乌四年(241)春正月,江南地区“大雪平地深三尺,鸟兽死者大半”;孙吴太平二年(257)二月,建康一带也出现降雪“大寒”天气,致使孙亮下诏“大赦”(《三国志·吴志》卷三)。甚至在孙权嘉禾三年(234),出现“九月朔,陨霜杀谷”的奇寒低温。南方如此,北方的寒冷自不待言。但三国时期的气候特征却并非完全干冷,是以寒湿交替状态出现的。在中国西南地区,寒冷期中降雨量并未减少而有增多趋势。三国时期寒冷多雨的气候对魏、蜀、吴间的战争成败也具有典型的影响。如曹操死后,曹魏继续发动对蜀汉进攻,建兴八年(230),“司马懿由西城,张合由子午,曹真由斜谷,欲攻汉中”在丞相亮于城固赤阪严阵以待下,加之“大雨道绝”,结果“真等皆还”(《三国志·蜀志》卷三《后主》),蜀汉的国家危机暂时得以解除。多年以后,曹魏方面还有人提及这次因阴雨导致的军事行动的失败:“昔子午之役,兵行数百里而值霖雨,桥阁破坏,后粮腐败,前军县(悬)乏”,因而被迫退师。此外在赤壁之战、钟亭之战中,曹操、刘备的失利均与气候不适有关。
三国时期的疾痊及影响。三国时期是我国历史上自然灾害频发的高峰期,寒冷的气候,频繁的战争,常常引发瘟疫流行。而瘟疫反过来又对三国时期的宗教、军事、经济乃至社会心态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古代文献所记载的“瘟疫”、“疾疫”往往泛指流行性传染病,其致病机理、病种类别等至今尚不能完全考证清楚,但其作为一种对人类危害极大的自然灾害长期存在却是无疑的。三国时期战争频繁,疾疫也常相伴随,据有关文献资料统计,整个三国时代发生疾疫的次数多达二十二次,这对三国军事的胜败与人口的减耗关系甚大,这样也就相对延缓了战争进程。著名的赤壁大战,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曹军最后一败涂地,除了士兵不习水战外,军中爆发瘟疫是一大原因。《三国志·蜀志·先主传》载:刘备与曹操“战于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与吴军水陆并进,追到南郡。时又疾疫,北军多死,曹公引归”。孙权晚年穷兵黩武,欲攻打珠崖(今海南岛)及夷州(今台湾)。名臣全琮劝谏,“权不听,军行经岁,士众疾疫死者,十有八九,权深悔之”。结果两地没有攻下,吴军却损兵折将,大败而归;最典型的是,孙吴建兴二年(253),诸葛恪领军二十万围攻曹魏合肥新城,连月不下,时值盛暑,军中爆发瘟疫,“士卒疲劳,因暑饮水泄下流肿病者大半,死伤涂地”,迫使诸葛恪无功而返。三国时期的战争之所以旷日持久且双方往往都难取胜,与这些频繁爆发的疾疫制约不无关系。
瘟疫对汉末三国宗教的盛行也有一定促进因果关系。汉末三国间,以巫师方士为主体的道教十分盛行。如果我们结合当时环境因素考察,就会发现这一现象是以瘟疫流行导致大量人口死亡为社会背景的。前已论及,三国时期是秦汉以来自然灾害高发期,有文献记载的瘟疫次数高达二十二次之多。瘟疫导致的人口死亡并不亚于战争中的人口减少。建安二十二年中原地区的大瘟疫,著名的“建安七子”有四人因之染疾而死。后来魏文帝曹王回忆此事沉痛地说:“昔年疾疫,亲故多摧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三国末期发生于洛阳地区的流疫,竟然夺走该地区几乎多一半人的生命。《晋书·武帝纪》载,咸宁元年(275)十二月,“是月大疫,洛阳死者大半。”瘟疫给时人造成的劫难惨状是触目惊心的,曹植在《说疫气》中说:“建安二十二年病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殖,或覆族而丧”。。这些由自然灾害造成的社会灾难必然会对民众信仰与社会心理带来深刻变化。
流行于汉末三国时期的天师道即以宣扬长生不死为号召,以镶灾疗病为聚众手段,对当时处于战乱、瘟疫水深火热中的平民百姓有极大吸引力。《三国志·魏书·张鲁传》载:“张鲁割据汉中施行五斗米道,“以鬼道教民,自号师君。其来学道者,初皆名鬼卒,受本道,已信号祭酒,各领部众,多者为治头大祭酒,皆教以诚信,不欺诈。有病自首其过。大都与黄巾相似。诸祭酒皆作义舍,如今之亭传。又置义米肉悬于义舍,行路者量腹取足,若过多,鬼道辄病之。犯法者,三原然后乃行刑。不置长吏,皆以祭酒为治,民夷便乐之,雄据巴、汉垂三十年”。《张鲁传》裴注引《典略》也说:“初熹平中,妖贼大起,汉中有张修为太平道,张角为五斗米道,太平道师持九节杖为符祝,教病人叩头思过,因以符水饮之。病或自愈者,则云此人信道。其或不愈,则云不信道”。本文第一节引葛洪《神仙传》也已指出张道陵于蜀中大邑鹤鸣山创天师道主要也是利用蜀地疫病流行,以祛魔攘疾为号召吸引民众的。《天师道》经典《太平经》中多处强调生命健康、养气长寿、防治疫气等道理和方法,显然是针对当时民众惧怕疾病、消灾免祸的杜会心理有意而为。这也是早期天师传播盛行
的重要原因。三国以后,天师道一支沿汉水传至荆襄、江南,经过东晋葛洪等改造在江南广泛传播;一支由汉中传至关、陇,五胡十六国时势力甚炽。直到北魏寇谦之“整肃道教”后才在北方废止。
综上所述,三国时期的地理环境对三国政治、军事、经济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它使三国历史进程深深打上了时代的印记,其中自然因素对区域社会政治、军事、宗教的成败消长有明显的制约力量。然而我们也不能过分夸大地理环境的影响力,更不能说起了决定作用。比如同样的地理环境,为什么当年诸葛亮亲自布署、蜀汉军民坚守近半个世纪的汉中防线于蜀汉末期在钟会的进攻下很快瓦解,使魏军长驱直入灭亡蜀汉政权?同样的长江三峡水道,为什么刘备东征会兵败夷陵,而三国末期的王浚自成都顺江而下,却能势如破竹,冲出三峡,很快灭掉东吴?这充分说明地理环境对一个时代的政治、军事成败并不能起决定作用。历史进程中决定性因素仍然是人在政治、军事中的主观能动性。但同时,诚如布罗代尔所说,地理环境因素并非只是历史活动静止的舞台背景,也是历史进程中的重要参与力量,人在历史中的主观能动作用也毕竟有其能量极限,甚至有时往往不能超越自然环境的制约。这或许也是从地理环境角度研究三国历史进程所得出的最大启示。
作者:马强,陕西理工学院文化传播系副教授
【煮酒论史篇】 湖湘蛮夷书友提供的《营法》
中国的打仗方式,每战不论攻守先立营寨,立足于不败之地,再可攻可守.不立营就开打,是欧式战法.按汉军打法,北疆大战一定会在阴山脚下立营,再攻要隘,匈奴来袭,当据营死守,可以减小伤亡
<<武经总要>>
军志曰:止则为营,行则为阵。言营、阵同制也。法云:阵中容阵,谓队伍布列,有广狭之制。欲其回转离合,无相夺伦。营中有营,谓部分次序,有疏密之法。欲其左右救援,不相奸乱。卒有外寇侵轶,皆坚壁全备,莫得而动也。苟非规模素定,其孰能与于此乎?故司马宣王观武侯营垒处所而叹曰:天下奇才!美其法制精妙也。昔卫青出塞,以武刚自环(盖今之车营也);充国屯田,则校联不绝(盖今之木栅营也)。
○李靖(营)法
凡大将军出征,且约授兵二万人,即分为七军。如或少,临时更定(大率十分之中,以三分为奇兵)。
中军四千人,内取战兵二千八百人(五十人为一队),计五十六队。战兵内弩手四百人,弓手四百人,马军一千人,跳荡五百人,奇兵五百人。
左、右虞候各一军,每军各二千八百人,内各取战兵一千九百人(共计七十六队)。战兵内每军弩手三百人,弓手三百人,马军五百人,跳荡四百人,奇兵四百人。
左右两厢各二军,每军各二千六百人,内各取战兵一千八百五十人(共计一百四十八队)。弩手二百五十人,弓手三百人,马军五百人,跳荡四百人,奇兵四百人。
凡马步军,通计总当万四千人,共二百八十队当战,馀六千人守辎重。下营之时,以四千人为中营,在中心。左右虞候、左右厢四军,共六总管,各一千人为营,六面援中军。六总管下,各更有两小营。每队幕五口。若在贼境,地狭,则四步下幕;若地土广阔,不在贼境,则五步下营。
凡五十人为一队,其队内兵士须结其心。每三人,自相得意者结为一小队。
又合三小队,得意者结为一中队。又合五中队,为一大队。馀少五人:押官一人,队头执旗一人,副队头一人,左右亻兼旗二人。即五十人。至于行立前却当队,并须自相依附。如三人队失一人者,九人队失小队二人者,临阵日仰押官、队头便斩。不救人,阵散计会队内少者,勘不救所由,斩。
每军大将一人(别奏八人,兼十六人),副二人(军务奏亻兼,减大将军半)。
右方营法图
法曰:诸逢平原广泽,无险可恃,即作方营。兵既有二万人,已分为七军,中军四千人,左右四军各二千六百人,虞候两军各二千八百人。左右军及左右虞候军别三营,六军都当十八营。中军作一大营。如其不在贼境内,田土宽平,每营中间使容一营。如地狭,则不得使容一营地。中一在中央,六军总管在四畔,象六出之花。军出日,右虞候引其前营,在中央右厢向南;左军虞候押后,在中营后左厢近北,结角。两军虞候相当,状同日月。若左虞候在前,即右虞候在后,诸军并却转。其左右两厢营在四面,各令依本营卓幕,得相统摄,急缓须相救援。若欲得放马,其外营幕即狭长布列,务取营里面宽广,不使街巷窄狭,营外仍置拓队效此。
(图A)
月营法曰:凡地带半险,须作月营。其营单列,面平背险,而两翅向险,如月初生。每营相去疏密,及安置队伍准前法。其门则临时计之。至若兵马多少,幕次所设,此大约也。如有警急,畜牧并于营后安置。
一说安营之法与圆阵相侔,每一大营有四十子营,营各四十幕为一部。其一子营皆空,其内入开,开三迳。十二旗、十六鼓,左矛右戟,前盾后弩,旗鼓中央,大将之所。余法准上同。
○裴绪营法
凡兵师之营,拟于城郭、宫室,必须牢固,不可得而犯乱也。其古法多依九宫、六甲、太乙、天门、地户之法,皆为疑惑,不便于事。今则但取山川地形、利便水草,随其险易为之,御平则方列,围水则圆关,山路则盘回,川流则屈曲,务于适时便用耳。
法曰:凡下营,非贼境,地土宽平,即布大方阵。营内有一十七小营,中间相去使容一营。如在贼庭,即须窄狭,不得使容一营。其营四角编入,仿佛使圆(圆则易守)。其一十七小营,计一万七千人。古制一万二千五百人为军,令加四千五百人为奇伏扬备,则军中之手足,以应时用。其非正门,不得辄出入,犯者论如军律。
◎诸家军营九说
凡安营部分之法,已载前说。其周营须设界限,立藩蔽,以捍外寇,旧法有九种:大约军不久驻,则为立枪、栊枪、车营、拒马之类;若兵久驻,则用柴营、掘壕、城营、木栅之类。符参卿曰:左贼境宿,用枪营,行用方阵,惟大将度宜而处之。今御军者,皆可约此为制也。
○立枪营法
凡军不久驻,可立枪为营。枪头间架令均。黄昏擂鼓,各着不枪,鼓声绝,刺枪讫,兵士更不得出白绳,便断烟火。营外置约铺,其外更着一人伏听。营外有警,当铺不得高声,敲枪传过。四面即如有警,豫作提防。
○栊枪营法
凡栊枪为营者,其枪如鸦巢,栊幕外七尺。栊枪之外,造土壕一重。枪去幕七步。衣甲器械,每人一堆,如有警急,易著衣甲。车马在傍横排。
○柴营法
凡柴营,其柴须密排,不通人过。其间钉橛,仍着不压之。其车横排,须问间架均,急疾转车,便可为城(或作袍)。若久住,营中置一望竿。
○掘壕营法
凡掘壕立枪,则白绳取定。其壕底阔一丈二尺,深一丈,口阔一丈五尺。其土向里拍作土岸,高四尺五寸,令实,勿至摧塌。里面削成。其上通人行,立壕门。掘彻,即权施浮桥,急疾折去。当界二十步,置一战楼,以门扇及他板木权造。壕唇外掘陷马坑一重,阔二十五步。每坑鹿角枪三根,失头入火令坚。近壕布棘城一重,阔二十五步(凡布棘令坚,为营,其棘须鱼罗布之,令棘头平阔三十尺)。
○筑城营法
凡筑城为营,其城身高五尺,阔八尺;女墙高四尺,阔二尺。每百步置一战楼,五十步置一风炮一具,每三尺置连枷棒一具,每铺更板并架城内,去城五十步,卓幕。城中置望竿,高七十尺。城外置羊马城一重,其外掘壕一重,其外阔三步,立木栅一重,棚外更布棘城一重,棘外陷马坑一重。
○车营法
凡车营法,车每五十步一乘,每百步取一乘为战车,车中出战队。其车子营及外营横排,牛在当中,拒马枪在外,仍连车辕为左右厢和门。
○木棚法
凡木棚,因敌所逼,不及筑城垒;或因山河险势,多石少土,不任板筑,乃建木为棚,方圆高下,随事深埋,木根重复,弥缝其阙。内重短为阁道,外柱一重,长出四尺,为女墙,皆泥涂之。栅外掘壕一重,阔二丈,深一丈。木栅里,每百步造战楼一具,中置望楼,以远探望。
○绳营法
凡绳营所以援马,若入敌境,刍牧不给,即须寻择水草放牧;每人给绊马索一条,入夜则为绳营,以护畜产。其制:立枪为杠,凡两重,上系马索,连绊相续。马居营中布,官健牧人四面卫马,使不得逸出。营外复出更铺,夜则环营击更鼓为备。内外军士各守本界,不得过从交杂,即奸人无便以入。
○拒马营法
每人配鹿角马枪两枝,去前枪城三步布置,须首尾相系,鱼鳞布之,则牢固矣。
◎下营择地法
夫下营之法,择地为先。地之善者,左有草泽,右有流泉,背山险,向平易,通达樵木,谓之四备。大约军之所居,就高去下,向阳背阴,养生处实,无以水火为虑。居山在阳,居水避卑。不居恶名,谓豆入牛口之类;不居无障塞,谓四通八达之道,受敌益多;不居深草,恐有潜袭,或被火烧;不居水冲,恐有涨溢,或彼决雍。不居无水及死水,恐渴饮致病;不居无出路,谓四面地溢,恐被围难解,及粮运阻绝。不居无草菜,恐军乏绝;不居下湿,恐人多疾病,军马不利。
不居废军故城久无人居者,急疾无固守;不居冢墓间,与鬼神共处。春夏宜居高,以防暴水;秋冬不居清涧深阜,虑有延潦。兵法亦曰:山中之高,谓之天柱;泽中之高,谓之地柱;高中之下,谓之天狱;下中之下,谓之地狱。斥卤之地,草木不生,谓之飞锋。故村墟落、荒城、古寨,谓之虚耗;川谷之口,乏水无草,谓之天灶;穹隆钅敖背,四面平坦,谓之沃焦(亦名龟背);神祠社木,谓之天社;丘陵之上,大出之口,谓之死地;大山之端,谓之龙头。凡过此地,并去无留。常令我远之,敌近之,我迎之,敌背之,则此利而彼害矣。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缘营杂制法
凡兵马,每下营讫,营主即须干当四司官典、司兵及左右,令分头巡队,问兵士到否。如有未至,即差本吏主持畜产及水食。如逃走,即牒所在捕捉。
凡军下营讫,司骑及佐分行巡视马驴,有疾者医,有疮者剪剔传药,有伤者申送,量事决罚。
凡下营讫,司胄及佐即巡队检校兵甲器仗等。如有破绽损污,即须修葺磨砺。如其弃失,申上所由,便为案记,准法科决。
凡在营,司仓及佐监管兵士粮食,封贮点捻,勿令广费。
凡兵士,每下营讫,先令两队共掘一厕。
凡营垒既定,其自外屠沽贩卖人一切禁断,营内自交易即不禁。
凡营门,各配随近将校守把。杂色职掌,亦专配一门出入,不得交杂。仍令识认,以防奸细。
凡军中,皆令三人或五人为保同行,不得分散。递相觉察,不得与外人私语军事,及受外人财贿,犯者重罪同保。
凡陷没人投来,当别差主务,勿使随军,恐为备用。
◎警备法
凡军营下定,常须防御。于营外去幕二十步列队仗,如临阵对寇法,昼夜严警。纵缝雨雪,并抽队官,并不得离队。每营留马五匹,并鞍勒放饲,防有警急,立要驰告。
凡都营警备之外,每军必别设兵候一曲,量抽战士三五十人,于当军四面三五里外要害之路,夜设外铺。每铺给鼓三面,自随。如夜中有贼犯大营,其外铺看贼与大营交战,即从后鸣鼓大叫,以击贼后,乘得机便,必当克捷。
凡军营下定,夜则别置外探,每营以折冲、果毅迭作蕃次。每面四人,每人领马五骑,于营四面,去营十里外游奕,以备非常。如有警急,驰报军中。或令马军至一更时举火相应,贼见火号,不敢偷营。
凡军营遇夜,又于贼来要路以探骑为暗铺,各持新炬藏火,递相应接。仍于路左草中伏人,或于高木遥望。如觉有贼,走报马铺举火,前铺应了,即驰赴大军,大军亦置望烽人举火相应(烽制具烽火门)。
凡马铺,每三十里一铺,以押官部押。
凡昼日有贼犯营,被犯之营即急击鼓,诸营以击鼓应讫,无贼之营即止,惟所犯之营非贼散,鼓声不得辄止。诸军各着衣甲持杖,看大将五方旗所指之方,即是贼来之路,装束兵甲,出前布列,未得辄动。如须兵救,听大总管进止。
凡每夜定铺时,每铺令贮火烟五条,干草一束,仍令种火。若有警军,每铺并相救。传铺相报,不得隔越,仍举火炬照之。中军即击鼓,令诸营遍觉。将士俱被甲胄,持弓矢,见走者即射,自然立定。贼若稍多,中军疾出兵救援。其偷营警军,多作叫声,宜审辩之。
凡军营,虑有突犯,即于营外常置拓队防护,并抽留营战队充。其队去幕三十步均布,队间容队。若贼来,拓队不敌,然后营中出兵相助,不得令贼犯大营。
凡军营被贼来犯,大总管自将兵救之。常先与诸将潜约成,兵士随身带胡桃铃之类为号。被犯之营闻之,即知大总管兵至。或铎、或铃,皆不可预定,恐贼人偷号。
凡军营久住,于山谷贼路,掘断为土壕,阔三丈,深二尺,以细沙散土填平,每日检行,扫令净平。奸人出入与兵马往来,尽见。
凡军所驻,于奇兵中选骁果谙山川道路及久在军前人,与铺兵计会交牌,日夕递候于亭障之外,用捉生之法捉敌人樵牧问觇者,生禽以归,以讯问贼中事机。其举用勿令游奕人知。
凡军中,至夜,百步着听子二人,每更一替,充杂听伺。如夜闻敌营马嘶,则谋备夜出攻掠之类。其余仿此,以警不虞。犹令听探之不远,故又选聪耳少睡者,令卧枕空胡鹿。其胡鹿必以野猪皮为之,凡人马行在三十里外,东西南北,皆响闻其中。每营置一二所,营中阔者置三四所。若孤镇铺栅,亦各置一所。听子须频改易回玄,勿常定处所。仍以子将一人斡当,每日一替。
凡军营中必为望楼,其数量兵多少大率仿地听之数。选明目能视三四十里、辨旗色者以为望子,亦频改易,勿常置一处。亦以子将一人斡当,每日一替之。
◎警备法
凡军营下定,常须防御。于营外去幕二十步列队仗,如临阵对寇法,昼夜严警。纵缝雨雪,并抽队官,并不得离队。每营留马五匹,并鞍勒放饲,防有警急,立要驰告。
凡都营警备之外,每军必别设兵候一曲,量抽战士三五十人,于当军四面三五里外要害之路,夜设外铺。每铺给鼓三面,自随。如夜中有贼犯大营,其外铺看贼与大营交战,即从后鸣鼓大叫,以击贼后,乘得机便,必当克捷。
凡军营下定,夜则别置外探,每营以折冲、果毅迭作蕃次。每面四人,每人领马五骑,于营四面,去营十里外游奕,以备非常。如有警急,驰报军中。或令马军至一更时举火相应,贼见火号,不敢偷营。
凡军营遇夜,又于贼来要路以探骑为暗铺,各持新炬藏火,递相应接。仍于路左草中伏人,或于高木遥望。如觉有贼,走报马铺举火,前铺应了,即驰赴大军,大军亦置望烽人举火相应(烽制具烽火门)。
凡马铺,每三十里一铺,以押官部押。
凡昼日有贼犯营,被犯之营即急击鼓,诸营以击鼓应讫,无贼之营即止,惟所犯之营非贼散,鼓声不得辄止。诸军各着衣甲持杖,看大将五方旗所指之方,即是贼来之路,装束兵甲,出前布列,未得辄动。如须兵救,听大总管进止。
凡每夜定铺时,每铺令贮火烟五条,干草一束,仍令种火。若有警军,每铺并相救。传铺相报,不得隔越,仍举火炬照之。中军即击鼓,令诸营遍觉。将士俱被甲胄,持弓矢,见走者即射,自然立定。贼若稍多,中军疾出兵救援。其偷营警军,多作叫声,宜审辩之。
凡军营,虑有突犯,即于营外常置拓队防护,并抽留营战队充。其队去幕三十步均布,队间容队。若贼来,拓队不敌,然后营中出兵相助,不得令贼犯大营。
凡军营被贼来犯,大总管自将兵救之。常先与诸将潜约成,兵士随身带胡桃铃之类为号。被犯之营闻之,即知大总管兵至。或铎、或铃,皆不可预定,恐贼人偷号。
凡军营久住,于山谷贼路,掘断为土壕,阔三丈,深二尺,以细沙散土填平,每日检行,扫令净平。奸人出入与兵马往来,尽见。
凡军所驻,于奇兵中选骁果谙山川道路及久在军前人,与铺兵计会交牌,日夕递候于亭障之外,用捉生之法捉敌人樵牧问觇者,生禽以归,以讯问贼中事机。其举用勿令游奕人知。
凡军中,至夜,百步着听子二人,每更一替,充杂听伺。如夜闻敌营马嘶,则谋备夜出攻掠之类。其余仿此,以警不虞。犹令听探之不远,故又选聪耳少睡者,令卧枕空胡鹿。其胡鹿必以野猪皮为之,凡人马行在三十里外,东西南北,皆响闻其中。每营置一二所,营中阔者置三四所。若孤镇铺栅,亦各置一所。听子须频改易回玄,勿常定处所。仍以子将一人斡当,每日一替。
凡军营中必为望楼,其数量兵多少大率仿地听之数。选明目能视三四十里、辨旗色者以为望子,亦频改易,勿常置一处。亦以子将一人斡当,每日一替之。
凡军营下定,常须防御。于营外去幕二十步列队仗,如临阵对寇法,昼夜严警。纵缝雨雪,并抽队官,并不得离队。每营留马五匹,并鞍勒放饲,防有警急,立要驰告。
凡都营警备之外,每军必别设兵候一曲,量抽战士三五十人,于当军四面三五里外要害之路,夜设外铺。每铺给鼓三面,自随。如夜中有贼犯大营,其外铺看贼与大营交战,即从后鸣鼓大叫,以击贼后,乘得机便,必当克捷。
凡军营下定,夜则别置外探,每营以折冲、果毅迭作蕃次。每面四人,每人领马五骑,于营四面,去营十里外游奕,以备非常。如有警急,驰报军中。或令马军至一更时举火相应,贼见火号,不敢偷营。
凡军营遇夜,又于贼来要路以探骑为暗铺,各持新炬藏火,递相应接。仍于路左草中伏人,或于高木遥望。如觉有贼,走报马铺举火,前铺应了,即驰赴大军,大军亦置望烽人举火相应(烽制具烽火门)。
凡马铺,每三十里一铺,以押官部押。
凡昼日有贼犯营,被犯之营即急击鼓,诸营以击鼓应讫,无贼之营即止,惟所犯之营非贼散,鼓声不得辄止。诸军各着衣甲持杖,看大将五方旗所指之方,即是贼来之路,装束兵甲,出前布列,未得辄动。如须兵救,听大总管进止。
凡每夜定铺时,每铺令贮火烟五条,干草一束,仍令种火。若有警军,每铺并相救。传铺相报,不得隔越,仍举火炬照之。中军即击鼓,令诸营遍觉。将士俱被甲胄,持弓矢,见走者即射,自然立定。贼若稍多,中军疾出兵救援。其偷营警军,多作叫声,宜审辩之。
凡军营,虑有突犯,即于营外常置拓队防护,并抽留营战队充。其队去幕三十步均布,队间容队。若贼来,拓队不敌,然后营中出兵相助,不得令贼犯大营。
凡军营被贼来犯,大总管自将兵救之。常先与诸将潜约成,兵士随身带胡桃铃之类为号。被犯之营闻之,即知大总管兵至。或铎、或铃,皆不可预定,恐贼人偷号。
凡军营久住,于山谷贼路,掘断为土壕,阔三丈,深二尺,以细沙散土填平,每日检行,扫令净平。奸人出入与兵马往来,尽见。
凡军所驻,于奇兵中选骁果谙山川道路及久在军前人,与铺兵计会交牌,日夕递候于亭障之外,用捉生之法捉敌人樵牧问觇者,生禽以归,以讯问贼中事机。其举用勿令游奕人知。
凡军中,至夜,百步着听子二人,每更一替,充杂听伺。如夜闻敌营马嘶,则谋备夜出攻掠之类。其余仿此,以警不虞。犹令听探之不远,故又选聪耳少睡者,令卧枕空胡鹿。其胡鹿必以野猪皮为之,凡人马行在三十里外,东西南北,皆响闻其中。每营置一二所,营中阔者置三四所。若孤镇铺栅,亦各置一所。听子须频改易回玄,勿常定处所。仍以子将一人斡当,每日一替。
凡军营中必为望楼,其数量兵多少大率仿地听之数。选明目能视三四十里、辨旗色者以为望子,亦频改易,勿常置一处。亦以子将一人斡当,每日一替之。
◎备夜战法
兵法曰:昼战多旌旗,夜战多火鼓,所以变人之耳目也。或曰:夜黑之后,必无与敌列阵克期而战。若但袭敌之营,鸣鼓燃火适足以助敌人之耳目,于我返害,其义安在?曰:此孙武之微旨也。
凡夜战者,多为敌来袭我军垒,不得已而与之战,其法在于立营。立营之法,与阵法同。故军志曰:止则为营,行则为阵。盖大阵之中必包小阵,大营之内亦包小营,前后左右之军各自有营。大将营居中央,诸营环之,隅落钩连曲折,相去远不过百步,近不过五十步,道迳通达,足以出入;部坠壁垒相望,足以弓弩相救。
凡路口,必立小堡,上置柴薪,穴为暗道,以胡梯上之,令人守望。夜闻鼓声四起,即令燔燎。贼人夜入营门,四顾屹然皆有小营,各自坚守,未知所攻。大将营中,或诸小营先觉贼至者,当按兵勿动。敌贼尽入,然后击鼓,诸营齐应,众堡皆起,然火内照。诸营兵士悉闭门登垒,下瞰敌人,劲弩强弓四面俱发。若奸人潜入一营,斫营杀士,即诸营举火出兵,四面绕之,号令营中不得辄动,须臾之际,善恶自分。若或出走,皆有罗网矣。今之立营,通洞豁达,部分无法,若有贼夜至军中斫营,军中无不警扌┪,虽多置斥堠,严为备守,晦黑之夜,彼我不分,纵有众力,安能用之哉?故夜战之法,贵在于乘敌之不备,幸敌之挠乱,骇而攻之,则有胜计。前史所记,或因天之阴霾,夜之风甚,各执火炬,衔枚疾驰,出其不意。若寇营士卒警怖蹂躏,吾以精骑劲兵乘之,此必胜之理也。若乘之而不乱,攻之而愈靖,将卒不惊,营壁如故,则是彼之法制谨严,备预周密,我当舍而勿攻;不然,非己利也。盖兵者,避实击虚,以整待乱,故锐而避之,乱而取之,此良将之善计也。晋罗尚遣人夜袭贼将李特营,特知之,戒严以待。及至其营,特坚卧不动,俟其众半入,发伏击之,大败。此所谓舍而勿攻者也。
【煮酒论史篇】 汉代官员的俸禄
汉承秦制,西汉时从万石至斗食佐史,共22级(一说21级),采取的是给谷制。禄秩与实物发放数的对应关系是(下注部分官职俸禄前后有变动,不一一注明,仅作参考):
1)万石:三公等(豹子的车骑大将军应该在此),月谷350斛(注:1斛=1石),一年4200石;
2)中二千石:九卿等,月谷180斛,一年2160石;
3)真二千石:诸侯相等,月谷150斛,一年1800石;
4)二千石:郡太守等,月谷120斛,一年1440石;
5)比二千石:光禄大夫等,月谷100斛,一年1200石;
6)千石:丞相长史等,月谷90斛,一年1080石;
7) 比千石:太中大夫等,月谷80斛,一年960石;
8)八百石:汉成帝时除,就六百石;
9)比八百石:谏大夫,俸禄不详,后除;
10)六百石:州刺史等,月谷70斛,一年840石;
11) 比六百石:博士等,月谷60斛,一年720石;
12)五百石:县长,汉成帝时除。
13)四百石:大县县丞、县尉,月谷50斛,一年600石;
14)比四百石:五官侍郎等,月谷45斛,一年540石;
15)三百石:次县长,月谷40,一年480石;
16)比三百石:五官郎中等,月谷37斛,一年444石;
17)二百石:县丞、县尉等,月谷30斛,一年360石;
18)比二百石:月谷27斛,一年324石;
19)百石:御史属等,月谷16斛,一年192石;
20)比百石:不详,后除;
21)斗食:月谷11斛,一说每日1斗2升;
22)佐史:月谷8斛,另一说佐史也并入斗食中。
东汉时禄秩变化不大,从万石到斗食佐史共17级(或16级),但给付方式改成半钱半谷,东汉延平中定制,中二千石月钱9000,谷72斛;真二千石月钱6500,谷36斛;比二千石月钱5000,谷34斛;千石月钱4000,谷30斛;六百石月钱3500,谷21斛;四百石月钱2500,谷15斛;三百石月钱2000,谷12斛;二百石月钱1000,谷9斛;百石月钱800,谷4斛8斗。另外,两汉的节日赏赐实际上成为常俸外的加薪,如《汉官仪》中记载仅“腊赐”一项为:大将军、三公各钱20万、牛肉200斤、粳米200斛,特进、侯15万,卿10万,校尉5万,尚书3万,侍中、将、大夫各2万,千石、六百石各7千,虎贲郎、羽林郎3千。《通典》记载在立春之日赐文官司徒、司空帛30匹,九卿15匹,武官太尉、大将军各60匹,执金吾、诸校尉各30匹。
【煮酒论史篇】 汉民族主义者和大中华主义者的观点分歧
“汉民族主义者”和“大中华主义者”的观点分歧(转贴)
(转贴)近几年来,网络上的“汉民族主义者”和“大中华主义者”的观点分歧。近几年来,网络上的“汉民族主义者”和“大中华主义者”吵得是天翻地覆。而有很多问题是争论的几十遍。
其实主要争论的问题在这几点:
A,B,C,D分别代表四类不同人群的观点。
——欢迎对号入座。
A→B→C→D,大致可以代表下面的
极端的汉民族主义者→温和的汉民族主义者→理智的大中华主义者→偏激的大中华主义者
的活动顺序表。
当然,有很多其他的观点没有列举出来。但是也可以归类到上面几种中。
下面问题列出的观点,代表的仅仅是这个问题下,各种不同类别的人群的对应观点,不等于全部囊括这些人的所有观点。
而实际上更多的情况是,有些人,可能在这一方面倾向于汉民族主义者,在另一方面却赞同中华主义者。
还有就是,有些观点,看起来,结论似乎一致,但是,出发点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论证方法和依据也不同,因此没有归并到一起。
01.如何看待古代中国和现代中国的关系?
A,不认为这个有区别。都是“汉”国。
B,古代中国的历史发展和文化延续,产生现代中国。
C,历史包括历史事件和历史认识,前者,古代中国到现代中国,是历史发展的自然过程,从古到今;后者,现代中国到古代中国,是历史评价的逻辑过程,从今到古。
D,现代中国的版图和疆域,决定了古代中国的范围。
02.如何看待在古代中国版图上的少数民族的政权(指与中央王朝并立的割据政权,不包括元朝清朝)?
A,他们当然不属于古代中国。
B,他们属于中国历史的范围内,是中国历史上存在的政权,而最主要的,后来他们被中央王朝(特别是清朝)纳入版图,所以,我们说他的历史是中国历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C,他们当然是中国政权,因为这些政权进入了现代中国形成的历史过程当中。
D,当然是中国政权,因为1840年的清朝版图决定的,自古以来就是
03.如何看待在古代中国版图上的少数民族?
A,他们不是中国人,汉族=中国。
B,他们必须等到融合之后,才能够算作中国人。毕竟融合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没有确定的上限和下限(就是说有确切的纪年),只能够根据模糊的年代,来判定。
C,第一,中国人……当时有中国这个国家么?第二,怎么看?看他是否进入到中华民族的形成历史过程中。
D,毫无疑问是中国人。他们不是中国人又是哪国人,还能是日本人?
04.如何看待历史上的民族战争(特别是蒙古灭宋、清朝灭明)?
A,那是侵略战争,元朝和清朝是中国的亡国时期
B,在当时看,就是侵略战争。但后来,他们的统治逐渐被人民认同和接受,他们也逐渐的被融合了,所以,他们的政权变成中国政权。
C,就是民族内战。因为双方都进入到中华民族和现代中国的形成历史过程中,所以当然是内战。至于如何评价?肯定少数民族的统一,把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统一起来,同时否定统一过程中的杀戮,并且肯定抵抗蒙古人、满人杀戮的正义行为。
D,统一就是好,反正都是中国人么。谁统一我拥护谁。统一的一方是正义的一方,是人民解放军;抵抗统一的,必定是腐朽的、没落的,要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
05.如何看待民族战争中涌现出来的杰出人物?
A,他们是民族英雄,凡是汉族的一定是对的。
B,他们是民族英雄,我们同时也肯定少数民族在抵抗汉族压迫中涌现出来的杰出人物。
C,他们是正面人物,永远都是。此外,这属于道德评判的内容,不要和其他的扯在一起
D,他们抵抗统一,是阻碍历史潮流的败类,应该被否定和打倒。
06.你对蒙古帝国和后来的元朝如何看法?
A,靠,蒙古鞑子灭亡中国……
B,蒙古人打到了东欧多瑙河,打到了西亚,还有元朝强大不强大管我们什么事情,值得我们自豪么?那个明明是我们最低等的时代,要是蒙古人,自豪是可以的,我们中国人自豪做什么?
C,这种问题,有意义么?还是搞清楚蒙古帝国和元朝的区别再来吧。
D,元朝是我们中国人最为自豪阔气的时代,我们还打到了欧洲……
07.少数民族帝王如何评价?
A,鞑子酋长我最恶心了
B,元朝除了忽必烈,其他的实在没什么可以称道的;至于清朝的皇帝,总体上是好的,特别是康熙、乾隆,但是康熙之前的皇帝,还是抵制。
C,学术研究就要遵循学术研究的规范,价值中立就是其中的一条。……(省去史料中记载的几百字)
D,他们是中国的皇帝……
08.如何看待汉民族的劣根性?
A,笑话,汉民族能够有什么劣根性?有,也是满鞑子带进来的
B,C,汉族确实有缺点,宋朝、明朝的灭亡,教训是惨痛的,这些原因,要从汉族身上寻找。一味的责怪外族入侵是不对的。
D,满族和蒙古人是来帮助中国的,是来拯救汉族的……
09.统一和分裂的关系?
A,汉族统一就是好的,少数民族统一就是坏的
B,统一……分裂……历史真会开无情的玩笑。不过,我承认元朝和清朝是中国王朝就已经是可以了,让我肯定统一中的行为,就……
C,对于统一的肯定,是对统一以后的积极后果的肯定,而不是对于统一过程中的暴力及其消极作用的肯定。还有,教育始终在灌输一种认识:统一就是好,分裂就是坏。其实这是扯淡,统一未必好,分裂未必坏,统一无非是给一些措施在更大空间内推行创造了条件。如果措施好,那统一才是好,反之就不是。
D,统一就是好,反对统一的就是混蛋。所以,XX战争中,那些抵抗清兵统一的,就是分裂分子。
10.元灭宋、清代明、日侵华三者的区别,元朝和清朝的评价。
A,完全一样,不同的是,蒙古人、满人侵略成功了,而日本人侵略失败了。如果抗日战争失败,结果恐怕跟元、清一样。元、清,都是中国的亡国时期。
B,不完全相同。不同点:前两者,是王朝国家之间的改朝换代,而日本侵华的实质是殖民主义帝国主义下的法西斯主义。相同点:在当时的条件,都是属于侵略外战,所以,抵抗蒙古人、抵抗满人的行为在当时完全合理,而且要被赞颂,这和抗日英雄一样要受到颂扬。元朝和清朝,因为后期统治被人民认可,他们被融合,接受了汉文化为主体的中华文化,因此,他们由中国的征服者逐渐的转变成为中国的统治者,因此,这两个朝代要作为中国历史上的朝代看待。特别是清朝,在近代把中国带入现代国家体系,更要承认了。
C,首先,王朝更替和主权国家之间的征服性质不同。成功与否,就是最大的判断标准,什么正统,打赢就是正统。清朝成功了,成为中国的主宰,就是正统,今天中国的领土规模就是清朝奠定的。至于日本,如果抗日失败了,中国和日本合并了,成了一个国家,逻辑上(认日本人做正统),完全可能,怎么了?不喜欢归不喜欢,但逻辑关系和道德评价要区分开!
至于元朝和清朝,确立国家的主体性必须从确保历史的延续性着手,必须将历史上少数民族政权建立的朝代,作为本国历史的一部分,否则,就难以说明这种转化的整体性之理由所在。这是国家认同方面的原因。
D,当然不同,前两者是中国的改朝换代,后者是侵略中国的战争。因为蒙古人、满人是中国人,所以,就不应该抵抗他们的统一,他们就是不统一也是中国人,日本人不是中国人,所以就要拼死抵抗,否则如果失败就亡国灭族了。
所以,前两者,支持元朝清朝统一的一方,是正义的,抵抗蒙古军和清军的人,都是历史罪人。蒙古军和清军=人民解放军;投降蒙古军、清军的=投诚的国民党将领,顺应历史潮流;抵抗蒙古军、清军的=李登辉、陈水扁。而对日本,必须抵抗。投降蒙古、清朝是光荣的,而投降日本是可耻的。
简单的一句话:是中国人,就欢迎,不是中国人就反对。
第11条,中国落后的原因与资本主义为什么没在中国形成
A,肯定是蒙古、满鞑的侵略。没有他们侵略,中国肯定会强盛
B,主要原因是中国的体制的问题,这是主要原因;而蒙古和清朝的侵略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更是倒退。
C,中国落后的原因,有很多方面,把中国落后的原因,归咎于元朝、清朝,是不妥当的。
D,中国的制度不行,汉民族懦弱无比,活该落后。没有元朝、清朝,中国落后的更快,换了汉族,只会更白搭!1271年、1644年,蒙古兵、清兵是来解放汉族的,拯救中国的,是来帮助“反腐败”的
[ 本帖最后由 thd 于 2006-8-2 11:39 AM 编辑 ]
有些少数民族,接受中原王朝授予的官职(最高为王,但不是国王)其居住地为中原王朝管辖,或虽有一定程度自治,但其最高首领绝对服从中原王朝,除最高首领,其下面的大小头目也要经首领推荐接受中原王朝授予的官职,中原王朝对不满意的首领可以随时撤换,但新首领一般还由该族人担任。这样的少数民族,在当时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人。
有些少数民族,其最高首领向中原王朝称臣纳贡,其下面的大小头目也要经首领推荐接受中原王朝授予的官职,虽然不服从中原王朝的调遣,但在与外国打交道时,仍自称归中国的中央政府管辖,这样的少数民族,在当时也可以说是中国人。
有些少数民族,其最高首领为国王或相当于国王,只是在即位时接受中原王朝的册封,向中原王朝称臣纳贡,但其下面的大小头目确无须中原王朝的批准和任命,这样的少数民族,在当时不是中国人。
大家不妨看看这篇
通篇看来,A类观点虽有许多激进偏颇之处,但仍看得到年轻人的血性,而D类观点则完全是可耻的投降主义了.
可以预见,如果在抗日战争时期,D类观点的大中华主义者想必是很愿意接受日本的改造,全身心的投入到‘大东亚共荣‘的‘伟大事业‘里去的.
而所谓标榜理智的C的,恐怕就是汪精卫,周作人一流人物,虽貌似满腹经纶,其实就是准奴才,毫无骨气与立场可言.
个人比较认同B类观点.
[ 本帖最后由 血色珊瑚虫 于 2006-8-2 01:24 PM 编辑 ]
【煮酒论史篇】 穆斯塔法:正说董卓
开篇之前要说的是这篇文章并非为董卓翻案,但是我国的史书中,往往带有史官强烈的个人感情和主观加工,并且史书的编写也会符合当时的政治需要。在三国志和演义中,董卓作为一个彻底的反面人物而被诟病于世。那么在历史上的董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作为一个在一千八百多年后来读史的人,应对其不带偏见的重新审视后,再来评论这个人。
董卓的父亲叫董君雅,是颍川轮氏县尉。董卓出生于顺帝永建七年,也就是公元132年。有兄弟三人,他排行第二,兄长董擢早死,弟弟名叫董旻。董卓在少年时期,曾经离家,在羌人聚集区游历几年,在这几年中,他在羌族部落中素有侠名,并且结识了很多羌族的朋友,很多羌族的豪帅也与他私交甚好。
董卓离开羌族聚集区回家之后,在家务农。在这期间,有很多他羌族的朋友都来找过他,每次来,董卓都是热情款待。有一次,几个羌族朋友在他家拜访时,因为家中的食物被吃尽,董卓杀了自己的耕牛来款待客人。在农牧社会,家中的耕牛对一个农耕之家来说,意味着什么,相信大家都清楚,并且,董卓的家庭并不富裕。因为这件事情,羌族首领对董卓非常的感激,回去之后,为了报答董卓的这种情谊,曾经一次性就送来了千头牛羊。
董卓的家乡临洮,靠近边境,自古征战不断,民风尚武。在这种环境下的董卓,按照三国志的记载就是“卓有才武,旅力少比,双带两鞬,左右驰射”。加上董卓素有侠风,在当地尤其是在羌族驻地,董卓更为人知的另一个名字为‘健侠‘(后汉书记载)。
因为董卓在当地和羌族中的威望,他在将近三十岁的时候,被凉州刺史征召为兵马掾,主要任务是打击边境地区的马贼和流寇。在三国《吴书》中的记载是“郡召卓为吏,使监领盗贼。胡尝出钞,多虏民人,凉州刺史成就辟卓为从事,使领兵骑讨捕,大破之,斩获千计”。
桓帝延熹四年(161),朝廷在汉阳,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六郡挑选良家子弟充任羽林军。这时候董卓因为在边地的表现,而被并州刺史段炯推荐,入京成为了一名羽林郎。
在入京不久之后,羌族在汉阳发生了暴动,中郎将张奂率部征讨,董卓这时候被张奂调至军中任行军司马。在这场战争中,董卓与司马尹端并击羌军,大破之。击毙羌族首领,斩首万余级。迅速打败了侵扰关中地区的东羌和先零羌部落。战后,董卓“拜郎中,赐缣九千匹”。而董卓在被封赏之后说到“为者则己,有者则士。”乃悉分与吏兵,无所留。(后汉书)
经历这场战争后的董卓仕途一帆风顺,先后做过广武令、蜀郡北部都尉,随后又升迁为西域戊己校尉。在这期间,董卓的作为在三国时期魏国史官王桀所书的《英雄志》中有所记载,就是“卓数讨羌、胡,前后百余战”。
“黄巾起义”后,已经因为张奂的缘故被罢官回家的董卓又被朝廷重新起用为东中郎将,替代镇压黄巾起义不力的卢植。而这场战争中的董卓表现很平庸,先是不愿进兵作战,后又在朝廷的催促下贸然展开了决战,以至兵败下曲阳,随后被第二次罢官。
在董卓第二次被罢官之后不久,先零羌联合袍罕、河关流民在北地发动了暴动,暴动首领伯玉、李文侯自立为将军,他们杀了护羌校尉冷徵之后,推荐韩遂为首领。韩遂夺取了金城,杀掉了郡太守陈懿。
中平二年(185),韩遂军威逼关中,京畿震骇。此时,朝廷用车骑将军皇甫嵩率部迎敌。而董卓,也被朝廷第三次起用,任中郎将,受皇甫嵩节制。战争开始后不久,朝廷因不满皇甫嵩进军缓慢,而罢免。另派司空张温统兵西凉,董卓被升迁为破虏将军,从征于车骑将军张温。
之后汉朝官军高歌猛进,负责正面进攻的周慎把韩遂围在榆中城中,董卓向天水迂回,准备包抄韩遂。但此时的周慎开始刚愎自用,拒听参赞孙坚的意见,猛扑金城,从而兵败。由于周慎的失败,董卓陷入了羌人的重围。董卓截断渭河蓄水,后决堤放水,大败叛军。也因此被封为邰乡侯,食邑千户,兵驻西凉。从而成为了汉末西凉军系的领袖。
灵帝驾崩之后,外戚和宦官两个利益团体发生了尖锐的对立。此时宗室的领袖人物刘虞尚在幽州,还没有回到斗争中心。而以袁隗为首的士族集团,当时并没有直接掌握军队,并且他们所代表的豪强地主们在内部也并不统一。
189年,大将军何进以诛杀宦官为名,征召前将军董卓进京。那为什么这个时候选择的是董卓,而不是同样拥有强兵的皇普嵩或者其他将领呢?这两个人都不是他所代表的外戚集团的将领。那么在当时的形势是只有董卓明确的表示要诛杀宦官,并且曾经上书朝廷,原文是:“臣伏惟天下所以有逆不止者,各由黄门常侍张让等侮慢天常,操擅王命,父子兄弟并据州郡,一书出门,便获千金,京畿诸郡数百万膏腴美田皆属让等,至使怨气上蒸,妖贼窎起。臣前奉诏讨于扶罗,将士饥乏,不肯渡河,皆言欲诣京师先诛阉竖以除民害,从台阁求乞资直。臣随慰抚,以至新安。臣闻扬汤止沸,不如灭火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肉,及溺呼船,悔之无及。”而董卓在接到何进的征召后,又第二次上书朝廷,表示要诛杀宦官,原文是:“中常侍张让等窃幸乘宠,浊乱海内。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臣辄鸣钟鼓如洛阳,即讨让等。”那么从这两段文字可以看出,董卓要诛杀宦官的决心是很坚定的,而当时的其他将领,要么因为实力不济,要么因为明哲保身,在这个时候,都没有明确的表示自己的立场。
可是董卓军在行进到河南境内的时候,董卓的故主种暠的孙子种邵在夕阳厅拦住了他,说:大将军何进就要在近期诛杀宦官,希望他此时不要进入洛阳,激化洛阳的形势。于是董卓军就驻扎在了离洛阳不远的夕阳厅,然后给大将军何进写了一封信,说他就驻扎在这,如果何进可以诛杀宦官,他就率军返回西凉,如果何进还是继续犹豫不决,他就进军洛阳,亲自诛杀宦官。(原文忘记了,等过几天工作不忙了,我回家查到资料把原文放上来)
当年的八月二十五日,何进被宦官以何太后的名义,诈进了长乐宫,在嘉德殿被宦官所杀。何进属下军官吴匡、张璋在得知何进的死讯后,联合虎贲中郎将袁术攻打皇宫,并且在黄昏时分,袁术纵火烧南宫的青锁门,这场暴乱开始波及到了整个洛阳。太傅袁隗和他的侄子袁绍在矫诏杀掉了樊陵、徐相之后,又在朱雀门联合何进的弟弟车骑将军何苗处斩了中常侍赵忠等人。但吴匡此时认为,何进的死,是他的弟弟何苗和宦官共同造成的,于是又联合了董卓的弟弟奉车督尉董旻杀掉了何苗。然后,袁绍关闭了北宫门,下令诛杀宦官,并且开始向内宫冲击。
八月二十七日,张让、段珪挟持少帝和陈留王刘协等十几个人步行出谷门,于当天夜里在小平津被尚书卢植、河南中部掾闵贡追上,张让、段珪投河自尽。
八月二十五日夜,消息传到了董卓的军营,董卓率军向洛阳进发,于八月二十八日凌晨抵达洛阳,在显阳苑看到了皇宫大火,但是并没有赶去皇宫,而是分兵包围了公卿住所,结束了暴动。然后率领大臣至北邙坡迎接皇帝,随从的还有轻骑五百人,这时有大臣劝说他迎接皇帝,按照制度是不能带领军队去的,董卓训斥说:“公诸人为国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国家播荡,何却兵之有!”
八月二十八日中午,董卓在北邙坡迎接到了少帝和陈留王刘协,根据史书记载:“卓与帝语,语不可了;乃更与陈留王语,问祸乱由起,王答,自初至终,无所遗失。卓大喜,以王为贤,且为董太后所养,卓与太后同族,遂有废立之意。”那么此时我们要考虑的一个问题是:董卓假如要为自己专权考虑,应该立个比较弱的皇帝才对,为什么他却要立能干的献帝?那么是不是可以换一种说法?众所周知董卓是权力很集中的大臣,而周公、诸葛亮也都大权集于一身,尹伊、霍光还有废立皇帝的事情,后世都把他们称为忠臣,那么董卓在此时的作为和他们类似,为什么就会被历史诟病一千多年?并且在随后诸侯们对皇统发出异议的时候,刘虞、曹操等人都曾经明确的表示承认献帝的皇统(当时献帝还在董卓的掌握中)。那么废立皇统这项罪名,还能不能成立?而当时著名的所谓忠臣刘备,在得知献帝被废之后,就自立为帝,这里要注意的是,献帝被废,并不是献帝死了,“忠贞之士”刘备没有想到继续拥戴这个真正的汉统的帝王,而是自立为帝,千余年来竟然从来没人说!而且,董卓废立皇帝比他们更合法,董卓的提议,在经过了公卿讨论之后,是皇帝的太傅袁隗亲自写的诏书,并且仪式也是他主持。那么现在可以得出结论了,董卓被骂了一千多年的真正原因应该是——他失败了,而别人成功了!
当然,董卓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少帝为何太后所生,献帝为王美人所生,董太后所养,董卓与董太后是远亲。何太后的弟弟何苗死在董卓手里,与董卓势如水火,而且在东汉太后有摄政的权利。董卓废少帝杀何太后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是为了自保。
实在不能算写完了,但现在已经是深夜,明天还要工作,虎头蛇尾吧。此段个人倾向比较严重,不能说是客观,不要往正文里面算。
董卓在后面所作的事情,大家就很清楚了,我在这里只谈四点:
第一:董卓进入洛阳的全部兵力是五千人,而当时西园军、北军总共有七万到八万人左右,董卓的兵力不算强盛,那着几万中央军,为什么在当时这些何进的旧部都投靠了董卓,而不是投靠四世三公的袁阀?如果董卓当时真的就像史书上描写的那样天怒人怨,这些刚刚投靠了董卓的士兵,还跟着他一直离开了洛阳到了长安?这些士兵都是京畿附近的人,如果向史书上写的那样,董卓那么残害他们的家人。而他们还跟着董卓走,有病吗?而且大将皇普嵩,名士蔡邕、荀爽、陈纪、韩融、申屠幡,直到董卓死后,都继续为董卓尽忠,之后也拒绝了其他诸侯对他们的征召。这几个人是什么人?尤其是陈纪,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资治通鉴,里面有很大的篇幅在介绍他和他那个被公认为天下士人楷模的父亲。
第二:董卓放纵士兵烧杀抢掠。众所周知,董卓利用吕布杀死丁原,但并州兵与凉州兵的关系十分紧张。凉州派有李傕、郭汜、胡轸、樊绸、张济等人,并州派主要有吕布、张辽、李肃、杨奉。次外,还有一名孤独的名将辽东徐荣。并州军被兼并,是不会完全甘心的,然而又处于被压抑的地位。而凉州军以胜利者自居,没有把并州军放在眼里,甚至对吕布也是如此。董卓曾派胡轸为主将,吕布为副将攻打孙坚。胡轸扬言要杀了吕布以整肃军纪。现在我也不多说了,大家可以去翻一翻书,看看那只著名的、领着军队拿百姓的首级冒充叛军首级的指挥官是谁,再往前看看这个指挥官什么时候加入的董卓军。再想想吕布后来为什么要杀董卓。
第三:残杀大臣,抄家掠夺财物。东汉有一个特点,豪强地主的势力很强大。刘秀当年夺取天下就是靠这些豪强地主。这里有一个例子:刘秀想丈量全国的土地,但因为地方豪族的反对而作罢,可见地方势力之强。到了东汉后期,中央政权衰落而地方势力加强,中央政府渐渐丧失了对地方的控制权。东汉的官员从地方名士中选出,名士代表的是地方豪强势力,所以皇帝也基本上被官僚给架空了。而皇帝就是为了维护中央政府压制官僚集团才起用宦官。东汉末年的“党锢之乱”表面上是名士与宦官的争斗。其实就是中央政府与地方豪强的争斗。董卓在洛阳杀了不少大臣,但是如果大家能仔细取追溯一下这些大臣的根源,就会发现一个问题,这些大臣要么是袁阀的故吏,要么是洛阳附近的豪强地主子弟。董卓入京以前要坚决地诛杀宦官,可入京之后,又和宦官一样,要坚决的诛杀这些人,这些人本身有没有什么问题?而那些他亲自任命而后又联合征伐他的诸侯们,和袁氏门阀、豪强地主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第四:董卓生性自私。这里还是因为时间的关系,我只发出来资治通鉴上面的几段原话:“董卓率诸公上书,追理陈蕃、窦武及诸党人,悉复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孙。”“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但将校而已。”“河南尹硃俊为卓陈军事,卓折俊曰:“我百战百胜,决之于心,卿勿妄说,且污我刀!”盖勋曰:“昔武丁之明,犹求箴谏,况如卿者,而欲杜人之口乎!”卓乃谢之。”
要给董卓辩解的话,基本上都说完了,这个来自凉州的胖子,在决定迁都洛阳之后,害怕洛阳以后会作为诸侯征伐势力西进的根据地,不顾天下怨声载道,强迁京畿百姓百万余人,火烧洛阳二百里;挖掘文陵;坏五铢钱而给天下造成的祸患,也是不能否认的。
————————————————————————————————————————————————————
“董卓在这一千八百多年中被人骂了无数遍,我认为并非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主要是因为他是一个失败者。董卓生于凉州长于凉州,又没读过什么书,董卓虽是汉人,但他在性格上更象游牧民族而与中原文化格格不入。而董卓这样的“蛮夷”居然敢“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些读书人当然对其恨之入骨,而历史正是由那些读书人写的。同样是废皇帝,尹、霍却被人推崇。被蒙古铁蹄毁灭的城市和被残杀的百姓的数量绝对比凉州军毁、杀的更多。但却很少听人骂铁木真。如果董卓消灭了关东军统一了中原,那么历史对他的评价会决然不同。到时,自然会有大批的读书人为他歌功颂德。而董卓残暴的行为也不会有人会管了。可惜董卓只是一介武夫。他在政治斗争和耍阴谋诡计方面比读书人差多了,所以会被王允和吕布除掉。对于一个失败者,他即使有功绩也会被抹杀掉。”(此段为摘抄)
成者王侯,败者寇。
“正说董卓”这篇文章,专门为了猛子的“大汉帝国风云录”而写,别人就不要转载了
[ 本帖最后由 匈奴穆斯塔法 于 2006-8-4 02:54 AM 编辑 ]
【煮酒论史篇】 汉代的一些官制名词解释
举孝廉
被推举为孝廉。孝廉,汉代选举官史的主要科目之一。郡国在自己所辖范围的士人中,选孝顺父母,行为清廉者向朝廷推荐。一般是一年荐举一、二人。获得孝廉资格者,去京师通过课试后为郎。过一定期限,便由郎为官,或去地方作县令,或作其他长官的属史。
辟命
辟除的命令。汉代用人才实行政辟制度。皇帝下诏聘召,或大臣推荐后指名征聘称征。辟是指公卿或州郡长官征调某人为自己的掾属,也称召或辟召、辟除。
门生
东汉称儒家学宗师亲自授业者为弟子,转相传授者为门生。后来,一大批士人投靠在以儒学起家的官僚门下充当门生,以图被推荐入仕。门生要向主任进财货,为其奔走服役,以君臣父子之礼事宗师,从而形成一种世袭的臣属关系。汉末三国,不少门阀大族利用门生、故吏形成强大的政治力量,并组织私人武装进行割据。
故吏
东汉时,官僚旧时的属吏和由他们辟举为官者,被称为旧时长官或举荐者的故吏。故吏如同家臣,称长官为府主、举主,为其效劳,致送馈赠,甚至生死相依,同共患难。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封建的臣属意识和关系。府主、举主死后,故吏要服三年之丧,并继续事其后人或经纪其家财。
象简
即象牙做成的手版。手版,也叫朝笏,官员上朝时拿在手中,有事则记其上,备忘。用玉、象牙或竹木制成,依官阶区分。
兵符
古代朝廷用来传达命令、调兵遣将的凭证。以竹木或金玉做成。上书文字,剖而为二,朝廷与将官各存一半,用时相合。
鸳行鹭序簿
朝廷官员的名册。鸳行、鹭序,比喻朝官的班列。鸳、鹭、水鸟名,它们飞行成行,井然次序,止息时一班一组。
印绶
官印和绶带。古代官印佩带于身,绶即系印纽的丝带。官阶不同,制印的材料和绶的颜色与织法不同,汉代印绶有四个等级:三公为金印紫绶,九卿及二千石官员是银印青绶,二干石以下是铜印黑绶,四百石及其以下是铜印黄绶。
金印紫绶
金质官印,紫色绶带。印纽为龟形。这本为太子和诸侯王所享用,后来三公也佩带这一级别的印绥。
银印墨绶
史书上为银印青绶。是九卿、二干石官员所佩之印绶。
铜印墨绶
系千石、六百石官吏所带之印绶。印纽为环形。史书上称铜印黑绶。
节
皇帝赐给高级官员行使职权的一种凭证。为一根长约180厘米的竹杆,柄上束有三重用牦牛尾制成的节旌。
假节钺
授予符节和黄钺,作为加重将帅权力的标志。即授予该将领总统诸军的大权。假,本意为借,此为授予之意。假节,有权杀犯军令者;假钺内外诸军。
【煮酒论史篇】 转一些关于弩与元戎弩的资料
作者、始发地不详
商周时期,人们在弓的基础上发展出了弩,秦以后人们开始制造并广泛使用齐发弩,它可以一齐发射数支箭(已出土有三支箭槽的弩机).为证实远古兵器超越时代的先进原理及国家专家对损益连弩发射原理的意见,申报了国家专利,(申报中载明上述原因)我的观点理论已获众专家认同,专利号:ZL022513302。为让中国史书记载的器物,载入世界史册特为损益连弩申请了世界发明申请号PCT/CNO3/01067。专利内容摘要:(1)众所周所弩是古代士兵作战时所持的兵器,而连发弩据史书记载是三国时期,诸葛亮发明>曰: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但因其图本和实物早以失传,以至于是否存在过这种兵器都是一个迷。(2)本发明创造性地发展了一弓一箭的结构将“连发”变为世界上唯一的现实。(3)本发明再现了一千七百年前古代兵器形态,为中华民族的传统智慧提供了佐证。众专家、记者、民众在成都武侯祠现场观看了损益连弩的制作材料、结构和操作效果,电视台实况播放了连弩实物和射击过程。损益连弩实物已收藏于武候祠博物馆。
经译文、论证、制造、操作实验所得出科学准确的数据,现对“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这句古语进行注释(以实际操作为序)。
*连弩:利用机械力量连续射箭的弓。
*一弩十矢:一把连弩,箭匣里装十支箭。
*损:减少箭匣里的箭支数量。(实验数据:发射4支箭鸡已被射死,不需要再放箭。)
*益:填补箭匣内减少的箭支,(损益连弩:随意增减改动箭支数量的连发弩)
*俱发:总括的有顺序的把箭匣里的十支箭全都发射出去。(实验数据:6秒射出十支箭)
*谓之元戎:人们称连弩为主将。
*以铁为矢:通常普通的箭是由镞、木杆、羽毛制成,箭在远距离飞行时,羽毛起平衡作用。而连弩的箭若采用通常制法,箭身羽毛部位与箭匣壁发生阻碍,使箭支无法在重力作用下自然下落到发射位置。所以连弩的箭采用非常规制法,“以铁为矢”是科学合理的。连弩的箭采用铁制就解决了三大问题:(1)由于整支箭的尺寸只有“八寸”非铁制的箭,箭体轻,没有太大的杀伤力。铁矢就解决了这个问题。(2)箭匣底部加附磁石,铁箭就会被吸附在箭槽上,解决了连弩向上仰射时弩身倾角大于90度,箭匣里的矢脱离箭槽倒向反方向,张弓向下俯射时箭支滑落的问题。(3)解决了连续供箭问题,连续供箭,连续发射得以完成。
*矢长八寸:当时孔明对矢的长度为八寸是相当科学准确的。经制造实践,箭杆超过八寸,箭匣增长,机关互动就不畅通,铁矢超过八寸重量增加,会影响箭的射程;而箭的尺寸小于八寸,箭匣缩短,弩的弦臂张开间距小,发射力量就会减弱。所以“矢长八寸”是最佳尺寸。
全铁的箭加装羽毛困难,无羽的铁箭在远距离飞行时会失去平衡而翻滚,达不到远射武器的作用。木制箭杆的制作要求精度高,人工制作难度大,不易大量制造使用。由于当时的技术条件限制使诸葛亮及其后人没能解决“矢”存在的问题,导致连弩的实用性大大降低,加之损益连弩机关互动要求精度高,在野外使用时部件受阴雨等天气的影响易变形从而使连弩发射机关失灵,而被军事部门冷落,直至消失。人们对它深奥玄妙的组合,神奇的功能、独特的箭矢记载下了“神弩之功,一何微妙”“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
损益连弩功能数据:
容箭量10支,矢长八寸(古尺),弩长65厘米,弓臂拉力150斤。
射程:铁矢50米(连弩射程依据弓臂力量大小不等而改变),普矢(无羽箭《玉海》曰:矢谓之飞枪)120米,单发精确射击30米全中靶,连发快射6秒钟射完十箭。
古代的弓与弩(论及诸葛弩,即元戎弩)
论及弓弩就不能不提箭,弓弩是力量的来源,箭则是力量的载体,载体的性能对
力量的发挥有相当影响。设计成熟的箭,通常分为箭头、箭杆和箭羽叁部分,箭头是战斗部,箭杆是平衡部,箭羽则是调节部。轻而韧的竹、木始终是箭杆的首选材料。而使飞行和下落遵循正确角度,从而飞得更远,攻击更加有效的箭羽,则以雕翎为上品,雁鹅羽为最差,并在东周 时期就能根据箭杆的浮水状态,决定其安装长度了。
商代的铜箭头已颇阴毒,凸脊、叁角形扁翼,当箭头刺入身体后,两翼的倒刺会牢牢钩住合拢的伤口难以拔出,血槽就像吸血蝠般抽出敌人的血液。时至战国,新兴的叁棱翼样式更使箭即便拔出伤口也更难愈合,并且相应的血槽增至六个。
秦代箭头则提高了致人中毒的铅含量,同时与某些秦剑一样,飞越时代的表面氧化铬技术也使某些箭头历久常锋。但铜材较难得,秦代已经尝试用铁制作箭头铤部,而随着西汉炼钢业的发达,全铁制的箭头也问世了。早期铁箭头采用铸造,显然是舍不得铜箭头样式的惨毒,不过随即就发觉其锋利尚不及后者,于是只得改用锻制。锻制的缺点是浇铸而成的复杂造型必须舍弃,改为如铁剑的四棱剑身那般易于打造,但优点更为显着,锻制将使其比前辈坚韧得多。铜箭退出舞台,其开始与结束都在东汉。第一种锻制铁箭树立了宋代以前铁箭的基本特征—扁平四棱形,这是利于锻制的样式。从魏晋到隋唐,铁箭的分类很简单,发展路线也就是使箭头更硬更长,足以穿透日益精良的铁甲,撕裂敌人的肌肉和骨骼。
对铁箭种类的细化又是始于宋代,这真是个颇有意思的时代,军政软弱的同时,军事技术却在突飞猛进的发展。宋代有值得钦佩的耐性对每种武器精雕细琢,而箭的样式也因之精细化,像铁脊箭、锥箭等,造型都已脱离扁平四棱形的单调,变得更为专业。南宋拉开了火器时代的帷幕,对金、元的连绵战争迅速使火器走向成熟,成为主宰战场命运的力量。不过在火器的射速和命中率还只适合火力覆盖的情况下,箭之序列的壮大会持续到明代,并继续创立出更多令人目眩的种类和造型。
射是周代时的‘六艺’之一,也是古代最强大的攻击手段之一。早时的贵族,如果家中生下男孩,都要向天地四方射出六箭,以示男子所要征服的世界,足见其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东周时期复合技术的普及大大增加了弓身可储存的势能,使人在生理结构容许的拉程内,能将更多力量转化给弓身,射出更快更远之箭。
古人超常的膂力令人惊诧,精锐射手竟能拉开70公斤的强弓,估计有效射程应在50-70米之间,最远射程更是数倍之多。当然这其中也离不开始于商代的扳指的功劳。扳指这项不起眼的发明,却令拉动强弓硬弩得以可行,避免因疼痛降低射速,甚至割伤手指。扳指对射手的意义如此重大,以至骑射起家的清朝王公贵族们,竟最终使其异化成为一种首饰。弓是以轻便、快速为特点的,这令其在清中期前始终占据着骑兵远射兵器序列的主力地位,而当火器的发展淘汰了强弩时,弓也仍能扬己所长与火器平分秋色了400年。
弩在军事领域的发展得益于复合弓和铜弩机的发明,否则凭其较短的拉程,是无法与弓的杀伤力较长短的。强弩的特点是又远又准,有时间从容瞄准,但上弦比较费力耗时。根据这些特点,强弩通常被用于防御和伏击,射击的连续性则依靠几组射手的轮番。不过也有特例,比如唐代骑兵的车轮讨敌战术。战国时强弩成了战车的心腹大患,远程打击的强大杀伤力令战车坚固的盾甲也黯然失色。但强并不是当时弩的唯一发展方向,足够轻巧的弩在简化射击步骤以提高射速方面另有优势,于是出现了带有箭匣和活动臂的迷你连弩,这可视为诸葛弩的前身。
西汉对强弩的发展影响深远。不但在秦代增大望山的基础上,又添刻度,使弩拥有了稳定的弹道参照,且随着铜弩廓取代木弩廓,弩身对拉力的承受力也大大增强了。划船器般上弦的腰引弩最高拉力可达370公斤,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有效射程超过500米,可惜由于实用性不如臂张和踏张,汉代以后就很少使用了。到了叁国时期,诸葛亮为了对抗魏国的强大骑兵,便制成了俗称诸葛弩的元戎,元戎之名得自春秋时一种主将战车,后代指将军之意。元戎最诱人之处在于机巧而非实用,虽昙花一现,但拉臂上弦便能快射10支毒箭的巧妙设计,却成了被当代人津津乐道的古代传奇。
剽悍的草原之风,终于为南北朝召唤出巨大的强弩之王—床弩。这种弩战国亦出现过,当时称为‘连弩’,应是取多张弩联合一体之意,可惜后代一度失传。此时的床弩用多头牛力绞轴上弦,威力已大大强于战国人力绞轴的连弩,发射以皮或铁叶为羽的巨大标枪,主要用于攻守城时撞毁楼台、攻城器、城墙等,其宋代极者的最远射程超过1.5公里,是古代世界射程最远的冷兵器。
赋予床弩以机动性的是唐代,用牛牵拉的车弩不但大大提高了部署灵活性和生存机会,更锦上添花的将绞绳与车轴钩连,行进就可上弦,大为提高了效率。车弩装置1张拉力 860公斤的巨弩,有 7个发射槽,最远射程超过 1公里,中间槽所用的箭有 1米多长。
弩在宋代得到大发展,偏重步兵的宋庭将其视作对抗北方骑兵民族的利器。弩手多用踏张弩,采用叁组轮射的迭射法,而‘神臂弓’的发明,使宋军的有效射程可至370米。床弩则从两弩至四弩,从小型至巨型,种类繁多,两床和叁床弓还能在弦上绑一个装有数十支普通箭的铁兜子,使床弩拥有了杀伤人马的功能。许是善于骑射的元朝过于武断,竟干净利落的手起刀落,将弩留在了前朝,于是弩从宋代的极盛一跌而至元代的极衰,随着火器的继续发展,也就再没机会翻身了。
原本一直以为...光荣对三国的考证一直很严谨.但是当看到三国志Ⅹ里“元戎弩”在战场望风披靡的威力..实在有点好气又好笑...稍有军事常识都知道,元戎弩绝不是这样设计的。要是中国古代一直拥有类似三国志X这种杀伤力强大、机动力高“元戎弩”的话之后许多中国北方的游牧民族根本没有崛起的机会... 杀伤力强大、机动力高,这种武器正是骑兵的克星...宛如一挺现代机关枪一样...来再多的骑兵也是有去无回... 但实际上,真正的“元戎弩”绝非三国志X里的那样夸张。
有人怀疑,为什么元戎弩的威力这么强? 可以穿透复数部队,甚至对躲在城门后面的部队也能造成伤害... 没错,不用怀疑,它就是这么强...“元戎弩”的威力,在冷兵器时代对人的杀伤力可以说是所有武器之最 没有一个重装骑兵的盔甲可以挡得住一箭...中国古代重装骑兵不发达,有很大的原因跟弩的大量使用有关系 当然,培养一个重装骑兵的花费,也是原因之一。
但也正因为它的威力强大,所以并不是一个士兵就能掌控发动...基本上,“元戎弩”是从“连弩”改良而来,而“连弩”又是从“弩”改进而成。弩是一种用机械发射的弓,最早出现在战国时期。到了汉代,弩已经可以连续发射所以称为“连弩”。 诸葛亮把连弩改良,设计了能连续发射十枝箭的兵器,叫做“损益连弩”,又叫“元戎”。损益连弩的箭用铁制成,发射速度快,威力强大,人们称之为 “摧山弩”,意思是弩强得能把山摧毁。但是“元戎弩”重达200多公斤,别说搬运困难,甚至箭矢要上弓 都是用双脚把弦蹬开,才能把箭矢安装上去。基本上多作为守城武器或是埋伏用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搭配“八阵图”里面的阵行。 绝不是在三国志X里那样,拥有不输步兵的机动力,能马上移动。
但是“元戎弩”的发射方法跟普通的“齐发连弩”有所不同。 “齐发连弩”是一次发射完毕所有上膛的箭矢后,就必须重新安装箭矢一次。是“元戎弩”已有现代机关枪的雏形,拥有自动上膛的功能.. 当然至于具体操作如何,已经失传...不过西晋镇南将军刘弘曾经看过“元戎弩”的威力,并说出一句话...神弩之功,一何微妙!”可以证明“元戎弩”的发射方法绝对跟刘弘司空见惯早已使用数百年的 “齐发连弩”大有不同。否则他不会发出这种赞叹。
我倒觉得在三国志X里,“弩”的进阶武器应该是“连弩”才对 至少在汉代已经有手持连弩..只是填装箭矢要比较花费时间而已...
另外一个题外话,在三国鼎立的期间里,蜀汉的军事科技技术反而是三国之冠。正由于蜀汉一直处于劣势,形势逼迫蜀汉必须要造出精良、先进的武器以抵御、战胜较强大的敌人。很多种武器跟工具都是基于这些原因而被发明制造出来的 如之前提到诸葛亮发明的“元戎弩”就是一例。还有一种“侧竹弓弩”,吴国人很喜欢蜀汉的侧竹弓弩,但不会制作,后来当知道俘获的蜀汉将领孟干、爨熊、李松三人会制作后,就立即令他们制作。可见,侧竹弓弩也是蜀汉有而孙吴、曹魏没有的先进射击武器之一。
还有一种是所谓的“神刀”。 诸葛亮曾令蒲元造军刀、斩杀若水刍,号称“神刀”。据《诸葛亮别传》载,诸葛亮曾令造军刀三千口,取成都江水淬火,这棹刀“以竹密纳铁珠满中,举刀断之,
应手虚落,若落水刍,称绝当世”。还有大家耳熟能详的为了搬运兵粮而设计出来的木牛流马等等。
至于弩兵的战术..其实在三国也曾大量被运用过...诸葛亮在第六次北伐撤退时,已预料到司马懿会派兵追击..故以弩兵设下埋伏,果然张郃中计,死于弩箭齐发... 事实上,为什么每次诸葛亮每次北伐失败几乎都没成功撤退其实也是因为由于蜀兵拥有三国里面最强大的弩兵...正如同,曹魏的精锐之师是骑兵,而孙吴则是水军..蜀汉是弩兵..弩兵的威力,正好是骑兵的克星,让后来曹魏要追击蜀汉的军队都必须小心翼翼..
诸葛亮著名的八阵图,实际上就是步、弩、车、骑四个兵种相结合的混合军阵。利用战车结成以若干小方阵为单元的大方阵,步兵弩兵交错其中,阵前部设铁蒺藜,拒马,鹿砦等障碍物,当敌骑兵集团冲锋时,便利用弩兵依托战车射杀敌军;敌军靠近时则由长枪兵依托战车抵挡;敌军冲入阵内,因战车的阻碍和限制,兵力必然被分割,则乘机依托小方阵,以各种长短兵器夹击,各个击破。
而在界桥之战时,袁绍也曾经以大量弩兵大破公孙瓒名震一时的白马骑兵. 从此公孙瓒一蹶不振,最后终被袁绍所灭...
甚至,织田信长所发明的铁炮“三段”,中国古代弩兵战术早已运用其中。在汉朝就有了将士兵分为‘上弩’‘进弩’‘发弩’等组轮番发射的多列式发射的战术,能有效的保持火力的持续。这原理跟铁炮三段是一样。
【煮酒论史篇】 两汉的印玺节制度
汉以前玺是印章的统称!从秦始皇起,定玺为皇帝专用名。“汉承秦制”所以两汉时期只有皇帝,皇后,太子的印章可以称玺!
两汉时期最重要的玺是传国玺,它是皇权的象征!传国玺之文:一为“受天之命,皇帝寿昌”,一为“受命于天,既受于天”。
有实用价值的皇帝印玺有6种:1.皇帝之玺,用于赐诸侯王书2.皇帝信玺,用于发兵3.皇帝行玺,用于封命4.天子之玺,用于策拜外国事5.天子信玺,用于事天地鬼神6.天子行玺,用于征召大臣。皇帝之玺.天子之玺由皇帝自己佩带,其他的由符节台保管!
节具有皇帝命令性质,由符节台保管,一般用于皇帝派遣使者!
符为皇帝信物,有铜符和竹符两种,发兵用铜符,征发用竹符!
两汉的皇帝制度
和秦一样为确保皇帝地位的神圣性,皇帝的衣食起居都有称号形成定制:“自称曰朕,臣下称曰陛下,其言曰制诏,史官记事曰上,车马衣服器械百物曰乘舆,所在曰行在,所进曰御,其命令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书!
汉代立太子的基本原则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煮酒论史篇】 简明大汉军制军阶一览
汉朝军制可分为伍长—什长—都伯—百人将—牙门将、骑督、部曲督等—别部司马(军司马)—都尉(骑都尉)—校尉(北军五校相当于中央军,南军五尉相当于中央警备部)—中郎将(五官、左、右、虎贲中郎将类同五校)—裨将军—偏将军—将军(如武威将军,度辽将军等,一般将军出度辽之外,战时即封,战后即撤。)—四征、四镇、前后左右将军—卫将军—骠骑、车骑将军—大将军。
北军是汉军的精锐部队,长官是中垒校尉(东汉为北军中候),其下是屯骑校尉掌骑士,步兵校尉掌上林苑门屯兵,越骑校尉掌越骑,长水校尉掌长水宣曲胡骑。北军士兵又称屯兵。
南军为守卫皇宫的部队,长官为卫尉,其下主兵的有南宫卫士令北宫卫士令左右都候等,另有宫掖门司马七人主管宫门守卫。南军士兵又称卫士。
首都长安另有守城部队由城门校尉统领。长安还有非正规军:执金吾率领的缇骑,负责治安。虎贲中郎将下辖左右仆射、左右陛长率领虎贲郎,羽林中郎将下辖羽林监和骑都尉率领羽林郎,虎贲和羽林都是皇帝的卫队。光禄勋(郎中令)下辖五官左右三个中郎将管理三署郎,三署郎在汉初曾组成郎中骑是主力的骑兵部队,但后来三署郎成为仪仗队和候补官员的训练班。
地方部队,各郡由都尉率领,边郡的边防军由长史率领,各王国由中尉率领,县和侯国由尉率领,边县另有障塞尉。
战争期间派出由将军率领的临时编组的作战部队。将军下有长史、司马辅助,部分若干部,部由部校尉和军司马率领,部下设曲,曲由军候率领,曲下有屯设屯长。
考察东汉军制要分东汉和汉末三国。汉末三国是东汉名存实亡到九品中正确立的时间。
东汉军制五人一伍、有伍长,十人一什、有什长,五十人一队,有队长,百人一屯,有屯长,二百人一曲,有军侯,千人一部,有司马或校尉为正司马为副。
都尉校尉中郎将平级,各有职所,三国志中都尉至校尉至中郎将都是拜,而不是迁,同一武将任职有拜、有迁,不能一同考察,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经历过这三个职位。裨将原是名称不是职位,即处于辅佐地位的将军,汉末三国才出现。
偏将军两汉之交一度出现,随后不存,汉末三国再次出现。
汉末,四征四镇将军为杂号将军,无实权,位在前后左右之下。三国曹魏,为重镇将军,大权在握,出掌一方军事,总领数州征伐,遂位在前后左右之上。从书中来看,已仅次于三公级的四大将军了。
北军五校尉是东汉的兵种部队,已无中垒校尉。屯骑校尉掌骑兵,越骑校尉掌善骑射之骑兵,步兵校尉掌步兵,射声校尉掌弓弩手,长水校尉掌胡骑。西汉尚有虎贲校尉掌轻车,撤消。胡骑校尉掌胡骑,并入长水校尉。加上中垒校尉,合称北军八校尉。西汉北军有北军中尉总领,另有中垒校尉掌北军营垒事。东汉改中尉为执金吾,不掌北军。中垒校尉后改北军中侯,比六百石,不领北军五校,仅有监察之能,一如比六百石之刺史监察二千石之郡守。
城门校尉负责洛阳城门的守卫工作,总领洛阳十二城门司马,十二城门每一城门设一城门司马,把守城门,称门司马,领兵数百不等。
东汉罢地方都尉。
将军有军府为指挥机构,但应注意军府和相府三公府的不同。三公府是固定的职能机构,固定于一个地点,也可认为三公府就是一所房子。军府是临时的指挥机构,随同将军行动,而不能看成一所固定的房子。
关于官职称呼。中郎将是中郎将,应称呼为某某中郎将而不能简称某某中郎。中郎是皇帝身边的侍卫武官,后成为文职。中郎将是包括中郎在内的各种“郎”的首领,也可以认为“将中郎者,中郎将也”。
征北将军介绍中的“资深者为大将军”中的资深者是指征北将军,即资深的征北将军为征北大将军。
【煮酒论史篇】 湖湘蛮夷书友的北疆兵制七策
为解决镇北军粮饷问题以及建设强大北疆,提出如下七策供参考
1.建立步兵营兵制。(实际应该叫府兵制,但在汉代府还没演化到唐代的那种含义。所以用府字不太合适)将以黄巾为主的步兵集体转为营兵。年满二十且强壮者入营,五十除营,成为营兵后,授田百亩。边耕地边训练,免除一切徭役税赋,田中所产悉归己有,以充作军饷,但多余的粮食要由镇北军府统一平价收购,作为军粮。自行购置弓一张、矢五十和刀一把。长矛、盔甲、强弩等在训练或出征时才由镇北军府统一配发。每年定期组织武艺考核,考核以射为主,开弓一石七斗(五十公斤),百步(汉一步1米38)之远,人躯干大小目标,发矢十发五中,及格。蹶张强弩六石七斗(约200公斤),二百步之远,人躯干大小目标,发矢十发五中,及格。超过有赏,不合格者除营。
参考的唐代府兵制度,可以说是合理的,而且负担比唐代府兵负担还要轻,唐代府兵除弓刀外还要自备军粮。这里不自备军粮,不过种出来的粮食都必须由镇北军府统一平价收购,卖出或作为军粮。不过改革兵制不在镇北将军职权范围之内。
2.改革军制。汉代军制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队,百人一屯,二百人一曲,千人一部。改革之后,部由司马领之,五千人一营,校尉为正,都尉为副。以营为基本单位进行耕种驻扎和作战,各营授予荣誉称号,并由镇北军府直接领导,校尉以上有中郎将,视情况需要调拨数营指挥。
都尉和中郎将本不该出现,但书中已经出现了,按书中情节便宜从事。军制改革本不属镇北将军职权,但之前改了无数次,只能继续下去。
3.游牧骑兵募兵制。迁阎柔为护乌恒中郎将(六郡乌恒),徐荣为护鲜卑中郎将(鲜卑舞叶部已经很充实了),张燕为护羌中郎将(领东羌和狂风沙部落),领护北疆境内各少数民族。游牧骑兵平时也无需训练,根本不用纳入发饷的常备军,只有征募作战时才发军饷。每战则各征发一万游牧骑兵出战,按民族编组,徐荣领一万鲜卑骑兵,鞠义领一万匈奴骑兵。阎柔领一万乌恒骑兵,张燕领一万羌胡骑兵,如此就是四万游牧骑兵,还可临时调拨步兵营兵指挥。游牧骑兵有饷可拿,必然为一万名额争相应募,有利于提高游牧骑兵素质。如此平时无养兵之费,战时则有四万游牧骑兵可用。
这个基本跟当时情况符合,只是当时征发游牧骑兵而不发饷,出战征发,战后即罢。李弘仍然是征发,但改为拿饷的,而且由于战争不停一直背井离乡,该找空隙让他们回次家了,有军饷可发,不愁没人应募,且战后即罢免去离家之苦。现在变为拿饷的自主的临时应募兵。
4.建设辎重营,以田重为辎重校尉,领兵辎重兵五千,平时保养维护数万辎重车。辎重车很有必要建造,一马的运力是民夫的2.5倍,且粮草消耗只多66%,不到两名民夫的量,而且还不用发饷,省钱省粮,一定要大量推广。如果是配上辎重车,马拉车比马直接负粮更省力,拉的会还要多。这是个节约的好办法。一定要制作大量辎重车。十万民夫可抵4万匹马,4万匹马可能就顶1万五千辆二马拉的辎重车。而且辎重车还可充当武刚车用。战车营的弩车也可以改装到辎重车上,两马拉进行机动。一个辎重兵可管理三辆马车六个民夫六匹马。
辎重车其实是很结实的,不容易被破坏,象我们日常所见的一般木匠所制作拖板车,拆开破坏就很不容易了,作为军用的辎重车,用料更好,结构也更坚固。
5.马政由北疆游牧民族负责,向游牧民族临时征调战马,战后即归还,且出钱给予补贴,战损给予补助。如此则游牧民族乐于养马,且乐于接受征调,不愁没有足够数量的好马可用。如此则平时无养马之费,战时有数十万军马可用。
6.精骑制度。汉军骑兵必须常备,而且不事农耕,是专门拿饷进行训练的精兵。迁鲜于辅为度辽将军,一万度辽骑兵由其直接领导。如此则平时只养一万精骑,战时有以度辽骑兵为核心的五万骑兵可用。另外镇北军府直接领导一支常备骑兵黑豹义从。
汉军骑兵不能不常备,度辽营骑兵也不是李弘可以撤消的,再说也是大汉的王牌,撤消编制了可惜。
7.军械制度。古代军械一向由国营作坊提供,加上原料铁等专卖,没有任何商业成本在内,只有极低的人力成本,主要是工资,成本极低,可以大量生产。一般靠在兵器上刻制作人姓名追究责任的制度以保证质量。目前是向私人作坊购买,成本有所上升,应该改过来。
以上意见,仅供参考。
我在书中的人物基本上没干什么事,基本上跟个米虫一样,也该行使职能了。
营兵制修改补遗:
营兵制修改补遗:
兵制修改补遗四原则:首先要淘汰老弱病残,其次要淘汰部分黄巾士兵和将领,再次要彻底控制黄巾士兵和征发的游牧骑兵,最后完善镇北军(边军)、军屯、民屯三级体系。
1.营兵制。以自愿为原则,招募年满二十且强壮者入营,五十除营,成为营兵后,其家属称为营户授田百亩。由于并州现在已经实现了人人有田,授田百亩可能实际意义不大,故而改成保障有田百亩,且免除一切徭役税赋,田中所产悉归己有,而军械自备改为官给。营兵不耕自己的私田,专心训练,故而汉族步骑兵都可入营,游牧民族不种田,另外考虑。军粮平价收购不提,或许余粮收购制可成为整个北疆的政策,而不局限于营户。黄巾士兵都是活不下去才出来造反的,当兵打仗并非其意愿,只是不得不打。如果能不打仗就填饱肚子,会有很多人不愿意当兵,以及被收编都并非出自自己的意愿。特别是现有军屯兵,很有些不情愿,除选为营兵的外,按自愿原则转为民屯。或许他们可以为大汉抗胡出战,但未必愿意以当兵为职业。所以一个自愿原则基本上能把包括军屯在内的黄巾士兵淘汰个大半,也能使黄巾士兵不再私有,因为黄巾士兵是自愿向镇北军应募,谁都不好阻止。原黄巾军官也按自愿原则进行处理,黄巾小帅成分太杂,绝大部分并不跟张燕杨凤李弘一条心,开出优厚的遣返条件,反正北方四郡会有不少地方都尉县尉的空缺,也算手下有兵,再给钱,给地,给宅,给官,把那些喜欢享福的都踢出去,到地方上去,不让他们上战场,在如此优厚的条件下,估计留下的只是孙亲王当等少数张燕杨凤的死党,腾出位置可以安置原镇北军的军官。孙亲王当等少数不但要留下而且还要转为正式的军官,以作为榜样,李弘应该有任命都尉以下的军官的权力,都尉和都尉以上要由朝廷任命。
除镇北军府直属的主力步兵营外,营兵还应该分出边军。
营兵中间有两万为边军,以部曲为单位分散驻扎在北方边境的各个要点及雁门关上,收回四郡后,雁门关可能连一个营都不要,几个部就够了,派个中朗将坐镇雁门关,统一指挥北部边防军。边防军在边境组织屯田,解决自身生活需要。和主力营兵的区别是,在驻扎地区组织军屯(官田而不是私田),目的是实现粮食自给,不靠内地输送,明代就是如此。
原有军屯太苦,如果按自愿原则,人人都会转为民屯。重整军屯,以在民屯中自愿招募为主,一郡一营,不脱乡、不脱产,三时在家务农,一时集中教战。同样是耕官方田地,但接受招募者要比民屯减免两成的上交粮食,只交三成,寓军屯于民屯中,而不属于营兵。现有两郡和北方四郡共六营三万。一个典农中郎将总领,一个地方都尉管一个营,地方都尉等各级军官专门负责训练,只向主力部队补充兵员,不补充军官,随时保持固定人数,都尉等军官位置安置享福的黄巾军官,不让他们上战场。边军和军屯中一营至少要有五分之一的骑兵。
民屯是重中之重,军粮主要靠民屯提供,民屯有一百六十万,足够了。民屯是招募的流民屯田,田地是镇北军的,不能象营兵一样划到他们自己名下,屯田的粮食要有五成上交,而不是全归己有,以保持营兵的吸引力。
三级当中,民屯没有自己的田地,耕官田,上交五分粮。军屯没有自己的田地,上交三分粮,但要接受训练。营兵有田百亩且田中所产皆归己有。只有边军营兵除有私田外,还在驻屯地区屯田自给军粮。
根据历代屯田资料,曹魏的民屯是一人十五亩到四十五亩,明代军户屯田有耕牛和农具,是一户五十亩到百亩(注意二者区别,分别是一人和一户)。根据这个推算,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在有耕牛和农具的情况下能耕田五十亩,一户没有健壮的成年男子的也应该在此水平,如果还有一个男丁或有请亲属或别人代耕的,百亩当不成问题,多了耕不过来,少了没有意义。
2.游牧骑兵募兵制。详见七策部分,这里再次说明。阎柔领护乌恒、徐荣领护鲜卑(把北部鲜卑也迁过来),张燕领护羌胡(把东羌收进来),鞠义领护匈奴。东汉境内本有不少归附的鲜卑部落,只不过一般都划入乌恒由乌恒校尉管理。现在单列,加上舞叶鲜卑和北部鲜卑以及俘虏,也是一支不输于南匈奴、羌胡、乌恒的力量。游牧骑兵改为单个招募制,而不是部落征发,那么其中的军官就由镇北军来临时任命了,而不是部落小帅充当,征发过来的游牧骑兵控制在小帅和首领手里,而征募过来的控制在镇北军手里。两种编制方案,一种是游牧民族的十进制,因为游牧民族长于骑射游斗,所以多编制松散而灵活,千夫长及以下由镇北军任命招募而来的人充当,之上为汉族军官。一种是汉军骑兵编制(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队,百人一屯,二百人一曲,千人一部。部由司马领之,五千人一营,校尉为正,都尉为副。),汉军骑兵长于格杀冲突,所以编制多严整而对士兵控制力强。采用这种编制的话,部司马以上军官将由汉族军官充任,而且这样的话各中郎将府还要准备两个校尉和两个都尉,中郎将府只是个架子,五个人平时不管事和兵,战时一经动员迅速补充士兵和中下级军官。我个人比较倾向前一种,后一种只是备用,一是怕黄巾为主的营兵中安置不了那么多军官。二是胡汉骑兵便于按擅长分工,度辽营居中突击,胡骑两翼游斗。这样,使匈奴中郎将鞠义将本部匈奴骑兵一万,护鲜卑中郎将徐荣将本部鲜卑骑兵一万,护乌恒中郎将阎柔将本部乌恒骑兵一万,护羌胡中郎将张燕将本部羌胡骑兵一万,加上度辽将军鲜于辅的一万度辽骑兵和镇北将军的本部黑豹义从。
风云铁骑上次确实没有考虑到,因为好久没出现了,李弘因为担心可靠性问题没有带到幽州去。我的意见是不花钱养一只靠不住的常备军,反正人员主要由鲜卑乌恒组成,临时招募,分散到护鲜卑中郎将和护乌恒中郎将手下,一个叫风骑营,一个叫云骑营,合起来就是风云铁骑。
黑豹义从胡人骑兵不少,授田没意义。要么实行军饷制,并补充部分风云铁骑的精锐,扩充为五千人。或干脆让胡人种田。再不,就改为汉人充当算了。李弘手中控制的常备胡人骑兵越少,朝中大臣就越放心,但完全放心是不可能的。
【煮酒论史篇】 正视历史
蒙元侵略者的罪行
首先,我想先指出一点,并没有任何正史证明蒙古在中国有实行初夜权制度,但蒙古在欧洲确实有这个制度。
在我们村(豫北地区的一个小农村)的田地里,有时候会挖到一些质量相当不错的砖,每逢这时候,老人们总是非常惊恐的把它扔出去,他们把这转叫做“砖打墓”,意思就是用砖打造的墓穴,我问了初中的一位历史老师——这位老师也爱研究民间野史。这位老师说,历史书上说的清清楚楚,在蒙元统治时期,蒙古人把全中国人分为四等(其实是三等,蒙古人当时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中国人),我们所处的北方是三等公民——就是历史书上说的那个“汉人”,这是历史书上讲的。后面的故事历史书上就没有了,蒙古人如何统治汉人呢,除了建立必要的军事力量和镇压工具(监狱),在最基层,每个村子派一个蒙古家庭统治整个村子的汉人,汉族人姑娘要结婚,必须和这家蒙古人的男人睡三天觉,用文绉绉的语言说,就是这位姑娘的处夜权是属于蒙古人的;汉族老人到了六十岁,必须送到野地里的一个墓穴里等死,这个墓穴也就是老人们说的“砖打墓”。由此看来,蒙元时期是中国人最屈辱、最黑暗的一段时期,而不是象某些无耻的“爱国”历史专家所吹嘘的那样“强大无比,威震亚欧”!
为了防止汉族人造反,每五家汉族人才能有一把菜刀,而且这把菜刀是放在蒙古人家里的,只有蒙古人同意,汉族人才能生火开灶,所以汉族人习惯的把这家蒙古人男人叫“老灶爷”,女的叫“老灶奶”,还画了图贴在厨房,每到新年,这家蒙古人要到县城汇报整个村子的情况,为了让“老灶爷”“上天言好事”,到腊月二十三,每家每户都会把好吃的送到蒙古人家里,谓之“祭灶”。如果你有机会到农村看到“老灶爷”和“老灶奶”的图象,你会发现图中的人物穿着打扮都是蒙古装。
再说初夜权,由于屈辱的初夜权,所以当时的汉人结婚后都是把第一胎摔死,这就是摔死第一胎的来历,我们的祖先就是用这么无奈,但又坚决的方法来维持着血统的纯净。
去年我们村子重续家谱,我饶有兴趣的看了我们村的家谱,让我惊讶的是,家谱到了明初就嘎然而至了,我爷爷说,我们村子姓徐的都是在明朝初年从山东登州(现在的蓬莱)迁过来的一家人的后代,我又去找了那位历史老师,他说,这又和前面的历史有关系。
蒙元末年,汉族人终于忍受不下去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蒙古人全占了,所以汉族人恨透了蒙古人,红巾军起义的时候,有先期到达河南的红巾军人员秘密到每个村庄作宣传,定于当年中秋节一起造反迎接红巾军,于是每个村庄流传着”八月十五杀鞑靼“的秘语。到了八月十五那天,真的动手了,蒙古人一家家的被杀死了,连刚出生的还在都活活的摔死在地上——残忍程度不亚于蒙古军队!遗憾的是,红巾军没能按时到达河南,盘踞在县城和增援过来的蒙古军队对参加造反的村庄进行了疯狂的屠杀,“所剩者十之一二”!
明朝初建,朱元璋为了恢复中原地区的经济,要从未经战乱的地区向河南迁移人口,最主要的就是从山西、陕西地区向河南迁移,在那时候,没有银行,更没有存款,老百姓最重要的财产就是房子和土地,要他们离开,就像现在宣布剥夺某个人的全部财产性质是一样的,没人愿意走。于是官府就把需要迁移的人员用绳子绑上串起来,需要方便了,人们回向负责押运的管理叫道“把我的手解开”,到后来就直接喊“解手”,于是又发明了一个新名词——“解手”,在明代以前的书籍里你是看不到这个词的。人们拖家带口,依次从山西一个必经路口路过,这个路口有一个大槐树,于是年长的就告诉年幼的,“记住这个大槐树吧,回到这儿就快到家了!”,大槐树传说由此而来。
满清侵略者的兽行
在入关前,努尔哈赤一面吹嘘他优待“尼勘”,一面却对汉人实施民族压迫,稍有反抗,便大肆屠杀,残杀了100多万辽东汉人。此后,后金军队多次入寇山东、河北。仅济南一地,就留下13万具汉人的尸体!后金军撤退时,还将被掠走的汉族妇女载在马上,施以浓妆艳抹,一路吹拉弹唱!
清军入关后,明朝政权早已被李自成推翻,南京朝廷也很快覆灭。但清军依然不改其残忍本性,一路奸淫烧杀:从扬州十日到嘉定三屠,南昌、广州大、大同、金华。由南至北,兽性累累。虽然经过了满清文字狱的摧残,但这些暴行依然留下了大量的真实记录:广州大屠杀有西方传教士目击纪录,大同大屠杀,甚至在第一历史档案馆都可以找到资料。
在四川,清军于1647年公开发布告示,宣称:全城尽屠,或屠男而留女。把四川人***了以后,就把罪恶全部推给也杀了一点人的张献忠,还编造出张献忠杀人6个亿的历史第一大谎言!根据近年历史学者的研究,四川被害者不下300万,而被张献忠杀害闹炼嘀挥?4万人,连同张献忠统制地区其它非正常死亡,最多只有30-40万人。更重要的是,在清军开始长达十几年的四川大屠杀前,张献忠已经死了。
满清控制全国后,为了封锁郑成功义军,下达禁海令,对沿海人民大肆屠杀,不愿意迁走的斩杀无赦,并乘机掠夺妇女财物。
让我们从微观角度来看待这些大屠杀:
明朝都督章钦臣的妻子金氏,一个弱女子,不肯屈服于淫威,被用1000刀刮死。此事,系清代著名学者全祖望,冒着杀头危险记载下来的。而像金氏这样的妇女,又何止少数?
在南昌,八旗军把掠来的妇女分给各营,昼夜不停的轮奸(“各旗分取之,同营者迭嬲无昼夜”)。这些女性“除所杀及道死、水死、自经死,而在营者亦十余万。”这些事情记载在《江变纪略》里,此书是满清查禁的重点,在乾隆44年被明令销毁,靠着手抄本流传下来。而在清军陷城前,一些出来投降的汉人,也遭到了“男子分杀之,女子分留之”的命运。
根据一些地方史志的记载,八旗军不仅对反抗者大肆杀戮,甚至连投靠满清的一些小官吏都不能幸免,妻子老母都被掠去充当性奴隶,然后拿到市场贩卖!
清军实施大同大屠杀后,全城只剩下5个重案犯。满清派来的大同知府,上书顺治,称既然没有了苦主,就可以释放这5个人了。这份奏折,至今保存在第一历史档案馆!
意大利传教士卫匡国这样描述广州大屠杀:
大屠杀从11月24日一直进行到12月5日。他们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残酷地杀死,他们不说别的,只说:杀!杀死这些反叛的蛮子 。
荷兰使臣约翰·纽霍夫(JohnNieuhoff)在其《在联合省的东印度公司出师中国鞑靼大汗皇帝朝廷》一书中亦记述到:“鞑靼全军入城之后,全城顿时是一片凄惨景象,每个士兵开始破坏,抢走—切可以到手的东西;妇女、儿童和老人哭声震天;从11月26日到12月15日,各处街道所听到的,全是拷打、杀戮反叛蛮子的声音;全城到处是哀号、屠杀、劫掠” 。
亲眼目睹了这次屠杀的王鸣雷,描绘人头堆积的像山丘和宝塔一样高!清军文书的陈殿桂也承认:家家燕子巢空林,(家燕逃到树林里)伏尸如山莽充斥。(莽,野草)....死者无头生被掳,(生者都被俘虏,妇女为主)有头还与无头伍。(妇女最后还是要被凌辱逼死)血泚焦土掩红颜,(红颜,妇女)孤孩尚探娘怀乳。
广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广州市志--宗教志》记载:“清顺治七年(1650),清军攻广州,死难70万人。在东郊乌龙冈,真修和尚雇人收拾尸骸,‘聚而殓之,埋其余烬’,合葬立碑。”西方人魏斐德写道:“尸体在东门外焚烧了好几天。.....直至19世纪,仍可看见一座积结成块的骨灰堆。”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苏州之屠、南昌之屠、赣州之屠、江阴之屠、昆山之屠、嘉兴之屠、海宁之屠、济南之屠、金华之屠、厦门之屠、潮州之屠,沅江之屠、舟山之屠、湘潭之屠、南雄之屠、泾县之屠、大同之屠、汾州、太谷、泌州、泽州等等等。
这些惨绝人寰的屠杀,模式基本一致:
根据清军头子发布的屠城令,实施的残忍的集体杀戮,和无耻的集体强奸。而屠杀后,不仅人头被堆积成“京观”,甚至还将女性的敏感部位割下,作为论功行赏的凭据!“取阴肉或割乳头,验功之所,积成丘阜”。
而根据满文老档,甚至顺治本人都是这种屠杀的参与者。大量屠杀中被掠夺来的汉族妇女,被送上这位“少年天子”的龙床!
甚至连郑成功的母亲,都成为清军强奸的对象。
根据汉奸刽子手洪承畴的命令,在江南大量的反清知识份子被杀害,他们的妻女,则被献给八旗军人。
根据山东地方历史资料,甚至在平定三番时,从山东过境的八旗军,还经常对整村的汉族妇女施暴。
历史已经过去了三百年,民族之间也不该继续存有仇恨。但忘记历史,就等于背叛。隐瞒历史,则意味着犯罪!
《聊斋志异·张氏妇》记载:
(满清平定三番时)凡大兵所至,其害甚于盗贼,盖盗贼人犹得而仇之,兵则人所不敢仇也。其少异于盗者,特不敢轻于杀人耳。甲寅岁,三藩作反,南征之士,养马衮郡,鸡犬庐舍一空,妇女皆被淫污。时遭霪雨,田中潴水为湖,民无所匿,遂乘桴入高粱丛中。兵知之,裸体乘马,入水搜淫,鲜有遗脱。
满洲人入关之后,除了大肆屠杀,所过之处大规模奸淫妇女也是最常见的暴行,不管是抵抗地区还是归顺地区,当地妇女都遭到残害。兖州地区早在二十年前满清就已经建立牢固的统治,满洲军队驻扎当地仍然有此暴行。这不仅仅是征服者的残暴,也是游牧民族一种落后风俗。
即便是现在,一些少数民族仍然有男子与少女强行发生性行为的风俗习惯,这是当地人(甚至包括受害人)所允许的,并不会受当地社会的谴责或干预,刑法在这些地区并不干预。可是如果他们把这种习俗带入其他民族地区,特别是用大规模的暴力手段强迫其他民族也必须屈从呢?这是不是超越民族平等讨论的范围呢?
wkw书友的回复:
这里面有很多是对的,比如清朝,多尔衮时代实行留发的政策后,满汉对立严重,死了很多很多人,后废止,顺治2年又开始实行,可以说这个政策将满清统一中国推迟了10年。
如嘉定三屠,起因就是留发,当时百姓留发要被反清义士杀,不留要被满清杀,很凄惨。而实际上有个现象也很让人深思,嘉定三屠的发起和实施都是明朝投降的军队做的,第2次屠杀后,部分降军又叛为反清,被其他降军镇压后第三次屠杀,可笑的是,这些降军再屠杀完后,不久以后也叛为反清,其中的心理过程真的无法琢磨。
满清入关的军队加上汉8旗也才20万,这么短的时间席卷中国,投降的汉人军队实在“功不可没”,而在各种屠杀中,他们更是先锋,前几天看百家论坛,那位学者分析说,正是因为他们的背叛和继续抗清的人是你死我活的战斗,下手才更狠。
而帖子中某些则是现在的所谓小道消息,不足为证,连聊斋都引用上了。满清的屠杀在地区来讲,四川最重,城市来讲,杭州为最,约20多万。经多尔衮、顺治统治后,至康熙朝,满汉对立的矛盾开始缓和,国家开始进入大发展时期,至乾隆朝,国家人口从1亿人发展到3亿人,这个速度是中国历史绝无仅有的。
元朝的屠杀源于四等人概念,受害最重的是中国南方,留下的史料相对较少,但帖子里的很多例证,真的没多少说服力,我看了半天几乎都是乡野传说。
其实所有改朝换代的时候屠杀都是在所难免的,即使现代军队还在屠杀,何况古代缺少制约军队。举个例子,宋朝几乎是中国历代建立经历战争而建朝最少的朝代,那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屠城么?
北宋攻南唐时,南唐的百姓同样苦难深重。常州、润州等地的百姓都经历了被困孤城的灾难。金陵的百姓身处围城长达近一年。宋军攻城时,“四面矢石雨下,士民伤死者众。”由于长期被困,“城中斗米十千,死者相籍”,而更多的贫民则死于饥饿。到城破之日,尽管赵匡胤和曹彬都严令将士不得滥杀,但并未能制止杀戮。陆游在《南唐书》中写道,“王师既入建康,惟后主宫门不入。”除受到特别保护的李煜宫室外,金陵全城,不论是平民的蓬门,还是官宦的朱门,宋军和吴越军全都破门而入,进行肆意的抢掠直至残杀。南唐的勤政殿学士钱未率家人出逃,就被全家杀尽。乱兵还纵火焚烧梁朝时建造的高十余丈的升元寺阁,躲藏在阁中的上千名男女都在震天的哭叫声中死去。
李煜降宋后,江州守军仍未投降。被围数月后,宋军攻入江州,杀尽全城的男女老幼,“死者数万人,所略金帛以亿万计”。据说赵匡胤曾下旨赦免当地的军民,可惜在他的旨令到达的前一天,宋军已经屠城。
此外,李煜的顽抗还使珍贵的文化遗产遭到了浩劫。东吴、东晋与南北朝时宋、齐、梁、陈四朝都在金陵建都,城内外的六朝古文物、古建筑不可胜数。到城破之日,不知有多少前人留下的文化遗产在战火中化为劫灰。李煜拥有万余件书画珍藏,其中有不少是三国时大书法家钟繇和晋代书圣王羲之的作品。城破前,李煜命令保管这批瑰宝的宫嫔:“此皆吾所宝惜,城若不守,即焚之,无使散逸”。城破时,李煜并未像他扬言的那样去赴火自焚,这批无价之宝却已永远灰飞烟灭。
个人认为,蒙古,满族入中原时,在当时的汉人心中可以定义为侵略,同样,北宋攻南唐,秦灭6国,在当时的人们心中也可以定为侵略,并为之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当我们这些后世子孙在回顾历史时,看事物就不能那么片面了。不客气的说写这篇文章的是别有用心的,其文章历史性可信性差不说,还用的是“罪行”2字,其目的是挑拨各民族间的对立情绪,不承认满人,蒙古人,那西藏人,新疆人呢,这是在分裂国家,世界范围那么多教训还不够深刻么,爱国主义不应该是狭隘的,狭隘民族主意更是致命的。
【煮酒论史篇】 东汉末年各少数族的风俗
乌桓
历史风俗:
乌桓者,本东胡也。汉初,匈奴冒顿灭其国,余类保乌桓山,因以为号焉。俗善骑射,弋猎禽兽为事。随水草放牧,居无常处。以穹庐为舍,东开向日。食肉饮酪,以毛毳为衣。贵少而贱老,其性悍塞。怒则杀父兄,而终不害其母,以母有族类,父兄无相仇报故也。有勇健能理决讼者,推为大人,无世业相继。邑落各有小帅,数百千落自为一部。大人有所召呼,则刻木为信,虽无文字,而部觽不敢违犯。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大人以下,各自畜牧营产,不相傜役。其嫁娶则先略女通情,或半岁百日,然后送牛马羊畜,以为娉币。貋随妻还家,妻家无尊卑,旦旦拜之,而不拜其父母。为妻家仆役,一二年闲,妻家乃厚遣送女,居处财物一皆为办。其俗妻后母,报寡,死则归其故夫。计谋从用妇人,唯□战之事乃自决之。父子男女相对踞蹲。
以髡头为轻便。妇人至嫁时乃养发,分为髻,着句决,饰以金碧,犹中国有簂步摇。[四]妇人能刺韦作文绣,织氀毼。男子能作弓矢鞍勒,锻金铁为兵器。其土地宜穄及东墙。东墙似蓬草,实如穄子,至十月而熟。见鸟兽孕乳,以别四节。
与汉朝的冲突:
顺帝阳嘉四年冬,乌桓寇云中,遮截道上商贾车牛千余两,度辽将军耿晔率二千余人追击,不利,又战于沙南,斩首五百级。乌桓遂围晔于兰池城,于是发积射士二千人,度辽营千人,配上郡屯,以讨乌桓,乌桓乃退。永和五年,乌桓大人阿坚、羌渠等与南匈奴左部句龙吾斯反畔,中郎将张耽击破斩之,余觽悉降。桓帝永寿中,朔方乌桓与休着屠各并畔,中郎将张奂搫平之。延熹九年夏,乌桓复与鲜卑及南匈奴*(鲜卑)*寇缘边九郡,俱反,张奂讨之,皆出塞去。
灵帝初,乌桓大人上谷有难楼者,觽九千余落,辽西有丘力居者,觽五千余落,皆自称王;又辽东苏仆延,觽千余落,自称峭王;右北平乌延,觽八百余落,自称汗鲁王:并勇建而多计策。中平四年,前中山太守张纯畔,入丘力居觽中,自号弥天安定王,遂为诸郡乌桓元帅,寇掠青、徐、幽、冀四州。五年,以刘虞为幽州牧,虞购募斩纯首,北州乃定。
鲜卑
历史与风俗
鲜卑者,亦东胡之支也,别依鲜卑山,故因号焉。其言语习俗与乌桓同。唯婚姻先髡头,以季春月大会于饶乐水上,饮燕毕,然后配合。又禽兽异于中国者,野马、原羊、角端牛,以角为弓,俗谓之角端弓者。又有貂、豽、鼲子,皮毛柔蝡,故天下以为名裘。
与汉朝的接触:
汉初,亦为冒顿所破,远窜辽东塞外,与乌桓相接,未常通中国焉。光武初,匈奴强盛,率鲜卑与乌桓寇抄北边,杀略吏人,无有宁岁。建武二十一年,鲜卑与匈奴入辽东,辽东太守祭肜击破之,斩获殆尽,事已具肜传,由是震怖。及南单于附汉,北虏孤弱,二十五年,鲜卑始通驿使。其后偏何连岁出兵击北虏,还辄持首级诣辽东受赏赐。三十年,鲜卑大人于仇贲、满头等率种人诣阙朝贺,慕义内属。帝封于仇贲为王,满头为侯。时渔阳赤山乌桓歆志贲等数寇上谷。
永平元年,祭肜复赂偏何击歆志贲,破斩之,于是鲜卑大人皆来归附,并诣辽东受赏赐,青徐二州给钱岁二亿七千万为常。明章二世,保塞无事。
与汉朝的冲突:
和帝永元中,大将军窦宪遣右校尉耿夔击破匈奴,北单于逃走,鲜卑因此转徙据其地。匈奴余种留者尚有十余万落,皆自号鲜卑,鲜卑由此渐盛。九年,辽东鲜卑攻肥如县。太守祭参坐沮败,下狱死。十三年,辽东鲜卑寇右北平,因入渔阳,渔阳太守击破之。
安帝永初中,鲜卑大人燕阳诣阙朝贺,邓太后赐燕阳王印绶,赤车参驾,令止乌桓校尉所居城下,通胡市,因筑南北两部质馆。鲜卑邑落百二十部,各遣入质。是后或降或畔,与匈奴、乌桓更相攻击。
桓帝时,鲜卑石槐者,其父投鹿侯、初从匈奴军三年,其妻在家生子。投鹿侯归,怪欲杀之。妻言尝昼行闻雷震,仰天视而雹入其口,因吞之,遂身,十月而产,此子必有奇异,且宜长视。投鹿侯不听,遂之。妻私语家令收养焉,名石槐。年十四五,勇健有智略。异部大人抄取其外家牛羊,石槐单骑追击之,所向无前,悉还得所亡者,由是部落畏服。乃施法禁,平曲直,无敢犯者,遂推以为大人。石槐乃立庭于弹汗山歠仇水上,去高柳北三百余里,兵马甚盛,东西部大人皆归焉。因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
永寿二年秋,石槐遂将三四千骑寇云中。延熹元年,鲜卑寇北边。冬,使匈奴中郎将张奂率南单于出塞击之,斩首二百级。二年,复入鴈门,杀数百人,大抄掠而去。六年夏,千余骑寇辽东属国。九年夏,遂分骑数万人入缘边九郡,并杀掠吏人,于是复遣张奂击之,鲜卑乃出塞去。朝廷积患之,而不能制,遂遣使持印绶封石槐为王,欲与和亲。石槐不肯受,而寇抄滋甚。乃自分其地为三部,从右北平以东至辽东,接夫余、濊貊二十余邑为东部,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余邑为中部,从上谷以西至敦煌、乌孙二十余邑为西部,各置大人主领之,皆属石槐。
灵帝立,幽、并、凉三州缘边诸郡无岁不被鲜卑寇抄,杀略不可胜数。
熹平三年冬,鲜卑入北地,太守夏育率休着屠各追击破之。迁育为护乌桓校尉。五年,鲜卑寇幽州。六年夏,鲜卑寇三边。秋,夏育上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余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朝廷未许。先是护羌校尉田晏坐事论刑被原,欲立功自暛,乃请中常侍王甫求得为将,甫因此议遣兵与育并力讨贼。帝乃拜晏为破鲜卑中郎将。大臣多有不同,乃召百官议朝堂。议郎蔡邕议曰:“书戒猾夏,易伐鬼方,周有猃狁、蛮荆之师,汉有阗颜、瀚海之事。(武帝使大将军韂青击匈奴,至阗颜山,斩首万余级。使霍去病击匈奴,封狼居胥山,登临瀚海也。)征讨殊类,所由尚矣。然而时有同异,埶有可否,故谋有得失,事有成败,不可齐也。”
光和中,石槐死,时年四十五,子和连代立。和连才力不及父,亦数为寇抄,性贪淫,断法不平,觽畔者半。后出攻北地,廉人善弩射者射中和连,即死。其子骞曼年小,兄子魁头立。后骞曼长大,与魁头争国,觽遂离散。魁头死,弟步度根立。自石槐后,诸大人遂世相传袭。
羌
历史与风俗
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别也。其国近南岳。及舜流四凶,徙之三危,河关之西南羌地是也。滨于赐支,至乎河首,挠地千里。赐支者,禹贡所谓析支者也。南接蜀、汉徼外蛮夷,西北*[接]*鄯善、车师诸国。所居无常,依随水草。地少五谷,以产牧为业。其俗氏族无定,或以父名母姓为种号。
十二世后,相与婚姻,父没则妻后母,兄亡则纳,故国无寡,种类繁炽。不立君臣,无相长一,强则分种为酋豪,弱则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为雄。杀人偿死,无它禁令。其兵长在山谷,短于平地,不能持久,而果于触突,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堪耐寒苦,同之禽兽。虽妇人产子,亦不避风雪。性坚刚勇猛,得西方金行之气焉
与大汉的冲突
桓帝建和二年,白马羌寇广汉属国,杀长吏。是时西羌及湟中胡复畔为寇,益州刺史率板楯蛮讨破之,斩首招降二十万人。永寿元年,校尉张贡卒,以前南阳太守第五访代为校尉,甚有威惠,西垂无事。延熹二年,访卒,以中郎将段颎代为校尉。时烧当八种寇陇右,颎击大破之。四年,零吾复与先零及上郡沉氐﹑牢姐诸种并力寇并﹑凉及三辅。会段颎坐事征,以济南相胡闳代为校尉。闳无威略,羌遂陆梁,覆没营坞,寇患转盛,中郎将皇甫规击破之。五年,沉氐诸种复寇张掖﹑酒泉,皇甫规招之,皆降。事已具规传。鸟吾种复寇汉阳,陇西﹑金城诸郡兵共击破之,各还降附。至冬,滇那等五六千人复攻武威﹑张掖﹑酒泉,烧民庐舍。六年,陇西太守孙羌击破之,斩首溺死三千余人。胡闳疾,复以段颎为校尉。
永康元年,东羌岸尾等胁同种连寇三辅,中郎将张奂追破斩之,事已具奂传。(东羌、先零五六千骑寇关中,围祋祤,掠云阳。夏,复攻没两营,杀千余人。冬,羌岸尾、摩蟞等胁同种复钞三辅。奂遣司马尹端、董卓并击,大破之,斩其酋豪,首虏万余人,三州清定。论功当封,奂不事宦官,故赏遂不行,唯赐钱二十万,除家一人为郎。并辞不受,而愿徙属弘农华阴。旧制边人不得内移,唯奂因功特听,故始为弘农人焉。)
当煎羌寇武威,破羌将军段颎复破灭之,余悉降散。(永康元年,当煎诸种复反,合四千余人,欲攻武威,颎复追击于鸾鸟,大破之,杀其渠帅,斩首三千余级,西羌于此弭定。)
灵帝建宁三年,烧当羌奉使贡献。中平元年,北地降羌先零种因黄巾大乱,乃与*(汉)**[湟]*中羌﹑义从胡北宫伯玉等反,寇陇右。事已具董卓传。(其冬,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关髃盗反叛,遂共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护羌校尉泠征。伯玉等乃劫致金城人边章、韩遂,使专任军政,共杀金城太守陈懿,攻烧州郡。明年春,将数万骑入寇三辅,侵逼园陵,托诛宦官为名,为皇甫嵩董卓破)。兴平元年,冯翊降羌反,寇诸县,郭汜﹑樊稠击破之,斩首数千级。
自爰后,子孙支分凡百五十种。其九种在赐支河首以西,及在蜀﹑汉徼北,前史不载数。唯参狼在武都,胜兵数千人。其五十二种衰少,不能自立,分散为附落,或绝灭无后,或引而远去。其八十九种,唯钟最强,胜兵十余万。
匈奴(南):
前书直言匈奴传,不言南北,今称南者,明其为北生义也。以南单于向化尤深,故举其顺者以冠之。东观记称匈奴南单于列传,范晔因去其“单于”二字。南匈奴落尸逐鞮单于比者,呼韩邪单于之孙,乌珠留若鞮单于之子也。自呼韩邪后,诸子以次立,至比季父孝单于舆时,以比为右薁鞬日逐王,部领南边及乌桓。
与汉朝冲突
伊陵尸逐就单于居车儿,建和元年立。至(汉恒帝)永寿元年,匈奴左薁鞮台耆、且渠伯德等复畔,寇钞美稷、安定,属国都尉张奂击破降之。
延熹元年,南单于诸部并畔,遂与乌桓、鲜卑寇缘边九郡,以张奂为北中郎将讨之,单于诸部悉降。奂以单于不能统理国事,乃拘之,上立左谷蠡王。桓帝诏曰:“春秋大居正,居车儿一心向化,何罪而黜!其遣还庭。”
屠特若尸逐就单于某,熹平元年立。六年,单于与中郎将臧旻出鴈门击鲜卑石槐,大败而还。是岁,单于薨,子呼征立。于呼征,光和元年立。二年,中郎将张修与单于不相能,修斩之,更立右贤王羌渠为单于。修以不先请而诛杀,槛车征诣廷尉抵罪。
单于羌渠,光和二年立。中平四年,前中山太守张纯反畔,遂率鲜卑寇边郡。灵帝诏发南匈奴兵,配幽州牧刘虞讨之。单于遣左贤王将骑诣幽州。国人恐单于发兵无已,五年,右部落与休着各胡白马铜等十余万人反,攻杀单于。
单于羌渠立十年,子右贤王于扶罗立。
持至尸逐侯单于于扶罗,中平五年立。国人杀其父者遂畔。共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而于扶罗诣阙自讼。会灵帝崩,天下大乱,单于将数千骑与白波贼合兵寇河内诸郡。时民皆保聚,钞掠无利,而兵遂挫伤。复欲归国,国人不受,乃止河东。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一年而死,南庭遂虚其位,以老王行国事。
单于呼厨泉,兴平二年立。以兄被逐,不得归国,数为鲜卑所钞。建安元年,献帝自长安东归,右贤王去卑与白波贼帅韩暹等侍韂天子,拒击李傕、郭汜。及车驾还洛阳,又徙迁许,然后归国。二十一年,单于来朝,曹操因留于邺,而遣去卑归监其国焉。
【煮酒论史篇】 关于汉代经学与治国的一点看法
月光太白书友问:今文经和古文经之争.为什么会牵涉到依法治国和依德治国这种根本呢?其原因就是部分研习古文经学的大儒在自己的学术中添加了大量的黄老之学,这对治国有助益,可以再用外儒内黄的治国之道,重新以法治国,大汉律最大。但研今习文经学的大儒却做不到这一点。
===
自西汉以来就开始了的经今古文学派的论争,在整个东汉时期始终没有停止过它们之间的斗争。
东汉初,刘秀为了拉拢古文经学派,曾决定立《左氏春秋》博士,结果遭到今文博士们的激烈攻击,公卿大臣们也群起反对,《左氏春秋》博士不久就被废除。汉明帝时,允许《左传》、《谷梁》、《古文尚书》、《毛诗》等四经可以公开传授,但不立博士。这就是说,东汉政府虽然作了一些让步,但还不承认古文经学是地主阶级知识分子进入政治舞台的正路。在整个东汉时期,古文经学一直未立博士。
儒家典籍经秦始皇焚烧后,至汉复传,因书写所用的文字不同而分为今文、古文。靠老儒生的记忆,背诵而传出的,并且用汉代通行的文字隶书记录下来的,称为“今文经”;私人收藏与孔壁发现的,用战国时期的籀文写成的,称为“古文经”。汉代,今文经立于学官,有五经十四博士,而古文经只在民间流传。经过一百多年的传授和多次传抄,至东汉末年,当时的今文经和古文经,不仅字体不同,而且内容也不一致,必须首先进行整理,才能进行注释。
东汉时期,今文经学还是官方学术的主体,从洛阳的太学到州郡县所设立的官学,传授者都是今文经一些著名的经师,他们所著录的弟子,往往成千上万。但从发展趋势看,今文经由于其本身的弱点而日趋衰落。今文经学最大的弱点,一个是妖妄,一个是繁琐。今文经用谶纬说经,充斥着荒诞不经的迷信邪说,这些邪说曾经获宠于一时,但它的欺骗性逐渐被戳穿,也就逐渐被蔑视。
古文经学的一个特点是“通训诂”,“举大义”,“不为章句”。与今文经学比较,古文经学是一种简单明了、思想犀利的学术。由于这种特点,东汉时期古文经学发展很快,它虽然未立学官,却逐渐成了私学的主流。在学术方面,古文经学取得了很大成就。东汉一代,古文经学的大师辈出,如桓谭、班固、王充、贾逵、张衡、许慎、马融、郑玄等人。在古文经学的训诂和注释方面,成就最大者是许慎、马融、郑玄三人。
==
东汉末年,今、古文经学严重对立,互相攻击。汉代经学内部今、古文两派的长期对峙,造成了派系错综林立的状况,以致互相攻讦,势不两立。无论从政治角度,还是从学术角度而言,统一经学都是一种必然趋势。
郑玄是古文经学集大成者。郑玄遍注古文经,但他并不墨守成规,能够择善而从,兼采今文经学的某些说法,形成了自己的学派,号为“郑学”,成为魏晋以后经学的主流。郑学兴起以后,今文经学已退居次要地位,古文经占了上风。
自郑玄所注诸经行世,此前各守门户的今文经和古文经,不再为人们所遵信,并逐渐被摒弃、淘汰。于是,郑注古文费氏《易》流行,而今文的施、孟、梁丘、京氏四家《易》遂废止;郑注《古文尚书》流行,而今文的大夏侯、小夏侯和欧阳三家《尚书》便散失;郑笺《毛诗故训传》流行,今文的齐、鲁、韩三家《诗》即不显;郑注《三礼》流行,大、小戴和庆氏《礼》遂不行;郑注《论语》流行,鲁、古《论语》终散佚。一时之间,郑玄的经说压倒了其他各家经说。由于经生皆从郑氏,经学几乎成了郑玄的一统天下,“郑学”也几乎成了经学的代名词,正所谓“经学至郑君一变”。
早期儒学讲仁义,比理学的忠孝要合理、人道一些。但是儒学的逻辑有问题。在白马会议上,对于汤武的争论说明儒学存在内部的寥误。所以早期的儒学其实是一个中庸的、模糊的实践处世方式,子有许多地方不语,并非严密的哲学。但其理论并不可行,皇帝只是利用之,外儒内法,或者外儒内黄(老)。王莽的失败标志着早期儒学的破产。
中国封建历史从战国时代到后来的秦并吞天下合一,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为正统治国思想,虽然到了后来的西汉,汉武帝刘彻以董仲舒为首的提倡:“罢黜百家,独遵儒术”思想,一直到了后来的中华民国,文化大革命的批林批孔,直至现在,我们都有流淌着儒家思想的,可见儒家思想对中国影响之大,之深远。但是,话说回来,中国古代封建历朝历代,大都是“外儒内黄”,也就是说是以“黄道”(黄是道家的鼻祖人物)来治国治民的!可见道家思想的重要性,其生命力绝对不逊色于儒家思想!
东汉末年古文经学的代表人物如马日磾、蔡邕、许相许劭许靖、卢植等人都研习黄老,他们博采两家之长,认为强国之路还是外儒内黄为好,而不是独尊儒学。
===
刘邦带军攻入秦国时,诸将都去抢金银财宝,而萧何则带人去抢秦朝的档案馆,这样萧何就掌握了秦朝的人口、地理、法律等资料。建国后萧何根据秦国的法律,以黄老无为而治,清静守法,约法省禁,顺应民心的原则,对秦法进行了修改,制订出了《九章律》,以后“萧规曹随”,西汉建国的法制基础得以巩固和完备。汉文帝、汉景帝等都是依法治国的榜样,不敢把君主个人意志加于法律之上。
有一个故事颇能说明“文景之治”是如何依法治国的。《汉书》中记载②:一次,汉文帝马队经过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出来。惊了汉文帝所乘马。于是派人把这人抓了来,交给法官张释之处理。那人解释说,看见马队,躲到桥下,后来以为马队走了,就出来。出来看见马队还在,就跑。张释之依律,判此人罚款。汉文帝很生气,这人惊了我的马,还算马温和,换其它马,不伤了我吗?你怎么只是罚款。张释之说,法律,是天子与天下人都必须共同遵守的。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你要加重处罚,这样法律就不能取信于民了。汉文帝思考后说,法官说得对。
汉文帝想加重处罚,但最后仍然不得不依法办事。这就是文景黄老之治的表现。法律是天子与天下人都共同遵守的,身为帝王,也不能把自己的个人情绪和意志加于法律之上。但遗憾的是,由文帝、萧何、曹参等开创的清静无为,依法治国的好传统,被汉武帝彻底破坏了。
公元前140年,16岁的汉武帝上台,在全国范围内选拔人才。研究《公羊春秋传》的董仲舒上书,要求尊儒隆礼,推行教化,他说:“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就是说,不在儒家“六艺”之学和孔子思想的,都“绝其道”。这就是后人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来源。当时汉朝占主导地位的执政思想,就是道家黄老学,因此所谓“罢黜百家”,其实就是结束道家黄老学的统治。
16岁的汉武帝对董仲舒的策论表现赞赏。但由于当时信奉道家黄老学的窦太后(汉文帝的王后,汉武帝的奶奶)还活着,朝中遵循黄老之治的官吏仍占主流,所以儒生掌权受到抑制。公元前135年,窦太后去世,21岁的汉武帝大权在手,真正实施了独尊儒术的政策,大量儒生被提拔,这就结束了“文景之治”清静守法的时代,“以德治国”取代了“以法治国”。
“以德治国”被朝廷表述为“德主刑辅”。“刑”(法)是有明确的条文规范的,“德”是什么呢?从董仲舒倡导并实践的“春秋决狱”可以看出来。所谓“春秋决狱”,就是按孔子所著的历史著作《春秋》作为判案的依据。这是一部历史著作,一部历史书怎么能成为判决案子的依据呢?照董仲舒的说法,因为这部历史书是以“德”为基本原则的。但从司法来说,依据历史著作判案,官吏的自由裁量权可大得不得了,官吏因之贪赃枉法,国家治理章法全无。结果就是“上请”制度的出现,重大案子,向上请示皇帝定夺。
有一帮熟读古书的文人在旁帮忙,皇帝要从史书中找出任何一条合乎自己心意的典故,太容易了!所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直接结果,就是皇帝不再受任何法律的制约,皇帝的意志就成为法律,名为“以德治国”,实为皇帝集权专断,这是极端的人治。汉武帝、董仲舒通过“独尊儒术”,绕过了“文景之治”天子与天下人共同遵守的法律,继承和发挥了中国历史上最坏的人治传统。
司马光把汉武帝比做秦始皇。其实,秦始皇比起汉武帝来,还有注重法制和尊重民营工商业的优点。秦始皇还专门为成功的民间工商业者树碑立传,从来没有随便摧毁过民间工商业。
===
四处摘抄了一点,不太通顺,请大家谅解。
【煮酒论史篇】 汉简中所见物价考释
作者: 毋苟先生
从本世纪初以来,历史考古工作者在甘肃、内蒙两省区,陆续发现和发掘出土了汉代本简共三万余枚,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于1930年和1972至1974年,在今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的黑城附近和今甘肃省金塔县的金关附近,即汉代的张掖郡居延县地发掘出来,只有少数是在今甘肃省的敦煌、武威等地发现的。此外,解放以后,还在山东临沂银雀山、湖南长沙马王堆、湖北江陵凤凰山等地,也曾出土过为数不很多的一些汉简。这些汉简,特别是居延汉简,是一批十分珍贵的古代文物,也是研究汉代社会、历史和汉族与西北少数民族关系的非常重要的史料。这些简册大都是当时戍守边疆的将士们的日常来往信札,金钱米谷的流水帐目,屯戍机关发放粮饷、兵器、用具的登记簿籍,是十分真实可靠的第一手材料。其中关于各种物品的价格,有着极为丰富的记录,为我们研究河西地区以及内地的经济生活和物价提供了十分宝贵的资料。本文拟就汉简中的部分物价(1974—1976年在居延地区新出土的二万余枚汉简,尚在整理中,本文的论述,只涉及到这批汉简中已经公开发表的部分),结合文献资料,作一些初步的考释。
一 金 钱 比 价
汉简中所载物价,都用钱币计算,更未涉及到金钱的比价。但汉代文献中有许多物价是用黄金来计算的,因此我们在讨论汉简中所见物价之前,有必要对汉代金钱比价作一些说明,以便后面讨论到各种物价时进行折算。
秦代统一货币,实行黄金和铜钱并行的二等币制。汉承秦制,因循未改,在两汉四百余年中,除短暂时间发生过币制混乱的情形外,没有超出过黄金和铜钱二等币制的范围。
汉代作为货币的黄金,以斤为计算单位,一斤金又称为一金。《汉书》卷二四《食货志》下说:“汉兴,以为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荚钱,黄金一斤。”颜师古注:“以斤名金。”又《史记》卷三十《平准书》《正义》引臣瓒也说:“汉以一斤金为一金。”两汉朝廷常常以大量黄金赏赐贵族大臣,无一例外都是以斤为计算单位的。
汉初铜钱形制屡变,但从汉武帝时行五铢钱以后,即成定制,所以五铢钱外的钱币,都未通行多久。汉钱以钱为计算单位,千钱称为一贯或一缗。汉简是汉武帝以后的文物,物价大都是用五铢钱计算的,这给我们今天考释汉简中的物价以很大的方便。
汉代金、钱二等币之比价,有很严格的规定:一斤黄金等于一万铜钱。所有汉代文献都反映了这样的比值。如《汉书》卷二四《食货志》下说:“黄金一斤,值钱万。”《史记》卷七《项羽本纪》《正义》说:“汉以一斤金为千金,当一万钱也。”这里的“千”字当是“一”字之误,即是说一斤金为一金,当一万钱。又如何休《公羊解诂》隐公五年云:“金重一斤,若今万钱矣。”何休说的“今”,是指东汉。李剑农曾说:“盖在汉时,金与钱,同为法定之币,金一斤与钱万,亦为法定之比值。”①这个意见是很对的。汉代文献中的“黄金”、“金”,是否都是我们今天所说的黄金,史学界对此有不同的意见,但汉代作为货币的黄金,一斤等于一万钱,则是没有疑义的。
反之,凡是谈到一金不等于万钱的材料,总是有些问题。第一条见于《史记》卷九七《陆贾列传》《正义》,云:“汉制,一金直千贯。”千贯,即百万,汉金一斤无论如何不会如此昂贵。前人已经指出过“千”字乃“十”字之误。一金直十贯,即万钱,已是法定之比值。
第二条见《九章算术》卷七说:“今有共买金,人出四百,盈三千四百;人出三百,盈一百。问人数,金价各几何?答曰:三十三人,金价九千八百。”《九章算术》大概是西汉时成书的。它的算例所举的各种物品价格,虽然大体上反映了当时的物价状况,但它们都是假设的算术题目,并不是市场价格的直录,同时这一题说金价九千八百,并未指明金的计算单位和数额,所以不能断定这里所买的一定是黄金一斤。
因此可以肯定,两汉的金钱比价有严格的规定:黄金一斤等于铜钱一万。至少在官方价格是这样。以下我们讨论到汉简和文献中的各种物价时,即以此种比值折算。
二 田 宅 价
居延汉简中,有两枚简分别详细记载了当时戍卒侯长礼忠、[队灬]长徐宗的包括田宅在内的全部家产,并且注明了这些家产的当地价格,现抄录如下:
其一,劳[车余]《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455页:
——————————————
①李剑农:《先秦两汉经济史稿》第183页。
侯长[角乐]得广昌里公乘礼忠年卅
小奴二人直三万 用马五匹直二万 宅一区万
大婢一人二万 牛车二两直四千 田五顷五万
轺车一乘直万 服牛二六千
凡赀直十五万〔(146)37、35〕
其二,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居延汉简甲编》第181B简:
二[堆灬][队灬]长居延西道里公乘徐宗年五十
妻妻 宅一区直三千 妻 妻一人
子男一人 田五十亩直五千 男子一人 子男二人
男同产二人 用牛二直五千 子女二人
女同产二人 男同产二人
女同产二人
这里明确记载了田宅、牛马、奴隶等的价格。关于牛马、奴隶等的价格,我们放在后面再讲,先来讨论一下田宅的价格。
“田五顷五万”,“田五十亩直五千”,亩价都为一百钱,这在汉代应是非常贱的田价了。下面我们将谈到,西汉中叶以后,一石粮食的平价都是百钱或百余钱,这种只相当于一石粮价的田价,大约是由于居延地处边塞,土地十分贫瘠的缘故。
内地田价亦有亩值贱至数十钱、百余钱者,都是非常荒芜贫瘠的“恶地”。《九章算术》卷七说:“今有善田一亩,价三百;恶田七亩,价五百。”这里说的“善田”,亩价仅三百钱,亦应是非常贫瘠的土地。
两汉的土地价格,虽因土质不同,所处的地区亦各异,贵贱差距很大,但从文献上看,一般的亩价应在千余钱到三四千钱之间。汉武帝时,丞相李蔡“坐诏赐冢地阳陵,当得二十亩,蔡盗取三顷,颇卖得四十余万。”①李蔡盗取的三顷地如果是全部卖出了,那么亩价在一千三百至一千七百之间。传世汉代地券,有几帙记载成交的地价,亦是这种一般价格。如《汉樊利家买地铅券》云:“田五亩,亩三千并直万五千。”②又如《汉王未卿买地券》云:“亩价钱三千一百,并直九千三百。”③这都反映了汉代中等土地的一般价格。
近年出土的四川郫县东汉残碑所记的物价,其中关于田价,可考者有以下几种:
————————————
①《汉书》卷五四《李广传》
②③载罗振玉《贞松堂集古遗文》卷十五。
(1)亩五百:“田八亩,质(直)四千。”
(2)亩约一千:“张王田卅□亩,质三万。”
(3)亩一千:“元始田八□□,质八万。”按缺文疑为“十亩”二字。
(4)亩一千六百余:“故王汶田,顷九十亩,贾(价)卅一万。”
(4)亩二千:“田卅亩,质六万。”又,“田顷五十亩,直卅万。”①
以上除第(1)项外,亩价均在一千钱至二千钱之间,也是汉代中等土地的一般价格。
两汉土地价格,贵者可达亩值一金,即一万钱,这种土地称为膏腴,或者是人们认为风水好的坟地。如《汉书》卷六五《东方朔传》说:“酆鄗之间,号为土膏,其价亩一金。”《后汉书》卷一百一十《杜笃传》载其《论都赋》云:“厥土之膏,亩价一金。”王符《潜夫论》也说:“中州内郡,规地扩境不能半边,而口户百万,田亩一全。”王宗炎说:“全当作金,谓直贵也。”②亦是亩价一万。
这种亩值一金的价格,在传世碑券中也可以找到证明。如《汉堂邑令费凤碑》云:“祖业良田,亩值一金。”③传世东汉延光中《李德买地券》亦云:“买地一亩余,价值钱万二千。”④
当然,无论是文献中还是碑券中,所说的亩价一金,一般是泛言其贵,并不是说亩价不多不少恰好是一万钱。
由此可以断定,汉简所载亩值一百钱的地价,是指的边塞地区的荒漠贫瘠的土地而言,不能代表内地的较好的土地,甚至一般土地的价格。
汉代房宅以区(座)为计算单位,不仅有好坏之分,亦且有大小之别,故贵者一区可达百余万,贱者仅值数千钱,价格相差极远。本节开头所引两简列举的礼忠、徐宗二人的家产,就有:
宅一区,万。
宅一区,直三千。
后者应该是相当贱的宅价了。王昶的《金石萃编》卷三中,载有一个东汉后期的《郑子真宅舍残碑》,碑铭中有一个房宅的价格单子,可与汉简所载价格进行比较。铭
——————————
①谢雁翔:《四川郫县犀浦出土东汉残碑》,《文物》1974年第4期。
②《潜夫论·实边》汪继培笺引。
③洪适:《隶释》卷九。
④见朱江:《四件没有发表过的地券》,《文物》1964年第12期。
云:
所居宅舍一区直百万,故郑子真地中起舍一区作钱(下缺),故郑子
真舍中起舍一区七万,故潘盖楼舍并二区十一(下缺,疑为万字),故吕
子近楼一区五万,故象楼舍一区二万五千,□□凤楼一区三万,车舍一区
万,□□奉楼一区二万,□□子信舍一区万。
这里所列举宅舍共十一区,其中一区价格残缺,二区疑共值十一万,一区值百万,其余七区的价格都在一万以上七万以下,这都应是较好的宅舍。至于其中一区直百万,则是少见的昂贵。
又上引四川郫县出土的东汉残碑,所载宅价可考者有四个:
(1)中亭后楼,贾四万。
(2)苏伯翔谒舍,贾十七万。
(3)舍六区,直[廿廿]四万三千。
(4)康眇楼舍,质五千。
上(1)、(2)、(4)项未言明宅的单位,但从文章上观察,应是指一区的价格。如果这么判断不错,那么贱者区五千,贵者达区十七万。由此亦可证明,汉简所云区一万应是一般的宅价,区三千则是很劣很贱的了。
三 粮 食 价
从汉简中可以看到,汉代河西地区投入交换范围的粮食,主要有粟、麦、谷(米)等。这几种粮食的比价都相差不远,一般是石(汉代一石又称一斛,合十斗或百升)价一百钱至百余钱。
(1)《居延汉简甲编》第188简:
弘、胜之皆谢贤曰:会坐文事系论用自给,请今具偿责。弘未得责,
胜之已得粟三石,直三百六十;粟三石,直三百六十;它钱三百五十,凡
已得千一百,少二千四百三■。
按此简释文又见《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173页〔(149)26、9〕,前“直三百六十”,该书“六”作“九”。从后云凡得千一百的话来看,应以作“九”为是。这里粟的石价为一百二十钱和一百三十钱。
(2)《居延汉简甲编》第268简:
黍米三斗,直钱卅。
石价为一百五十。
(3)《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281页:
粟一石,直一百一十。〔(178)167、2〕
(4)又同上书第301页:
除[禾旁][禾皇]钱二百四取以当□,买谷,直百。〔(285)198、118〕
这里虽未明言谷的单位,但云值百钱,当是指谷一石。
(5)又同上书第317~318A页有一简是一个粮价的帐单,现抄录如下:
□□受钱六百 出钱百一十五籴麴五斗斗廿三
出钱二百廿籴粱粟二石石百一十 出钱六买□石十分
出钱二百一十籴粟粟二石石百五 出钱廿五籴豉一斗
出钱百一十籴大麦一石石百一十
凡出钱六百八十六〔(373)214、4〕
简文第五句的“粟粟”,当为“粱粟”之误写。
(6)一九七四年新出土的居延汉简中,有一王莽地皇三年《劳边使者过界中费》册①说:
粱米八斗,直百六十,粟米三石,直四百五十。(EJT21:3、4)
综合以上六简的粮价,可以列表如下:
粱米 石价200钱(6)
黍米 石价150钱(2)
粟米 石价150钱(6)
粟 石价130钱(1)
粟 石价120钱(1)
粟 石价110钱(3)
粱粟 石价110钱(5)
大麦 石价110钱(5)
粱粟 石价105钱(5)
谷 石价100钱(4)
现在我们所要讨论的是,这种石价百余钱的粮食价格,是一种什么样的价格?它与文献记载上的粮价是什么关系?为此,我们首先要找出汉代粮食的平价,然后才能
——————————————
①见《文物》1978年第1期图版捌。
与河西的粮价进行比较。
我们知道,战国的粮食平价是有明确记载的。《史记》卷一二九《货殖列传》引《计然》说:“夫粜,二十病农,九十病末。末病则财不出,农病则草不辟矣。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关市不乏。”《计然》相传为春秋末年的书(也有人认为计然是人名),实际上这里讲的是战国的情况,即是说战国粮食的平价在三十至八十钱之间。这与李悝为一个五口之家的农户计算开支时,把粟的石价折算为三十钱是一致的。粟石三十钱,即平价中的最低价。
可是在文献中却找不到汉代粮食平价的记载。汉代文献中关于粮价的资料很多。这些材料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偶然出现丰年,粮价大贱,史学家们借此作文章来歌颂统治者的功德,什么“粟石数钱”、“百姓殷富”、“人给家足”等等。二是由于灾荒,特别是由于统治者的残酷压榨与统治者之间的混战,如秦、西汉、东汉三个王朝的末年,生产破坏,战祸连年,以致出现粮价腾贵,谷石万钱,民人相食的状况。可是独独没有关于粮食平价的记载。为求得汉代粮食的平价,我们只好就有关资料进行考证。
我们在两汉有关资料中发现,在西汉时,凡是谈到粮食石价数十钱时,必有赞美之辞,言其太贱,凡是谈到石价百余钱、数百钱时,则有责谴之辞,言其太贵;东汉时,凡谈到石价百余钱时,就有赞言之辞,言其太贱,而谈到千余钱时,才有责谴之辞,方言其太贵。可以推想,平价当在这太贱与太贵之间。
所谓“文景之治”时,粮价很贱。史称当时“百姓无内外之徭,得息肩于田亩,天下殷富,粟至十余钱,鸣鸡吠狗,烟火万里。”①这里虽未说明粟多少值十余钱,但据上下文观察,应是指粟一石来说的。另一条材料则说当时谷石数十钱:“汉文帝躬俭约,修道德,……谷至石数十钱,上下饶羡。”②粟谷石价十余钱、数十钱,无非是讲粮价甚贱,而平价必是在这个价格之上。
二百年后,情况有很大的变化,到东汉中叶,谷石贵达百余钱,竟亦称为“盛事”,值得史学家的赞扬。如顺帝时,第五访为张掖太守,“轻骑循行田亩,劝民耕农,其年谷石百钱。”③由此可知,当时谷石百钱已是非常罕见的了,因此第五访才得到“循吏”的称号,可是,就是同一个张掖,在西汉中叶,粮价石百钱不仅得不到赞美,而且还
————————————
①《史记》卷二五《律书》。
②《太平御览》卷三五引桓谭《新论》,影宋本《御览》无“十”字。
③《后汉记》卷十九。
要受到皇帝的谴责。例如赵充国就因为搞得“张掖以东,粟石百余,刍稾束数十,转输并起,百姓烦扰。”①而给皇帝“以书敕让(批评)”的。
至于谷石价至二百、三百钱,在西汉时即已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汉书》卷七九《冯奉世传》说:“岁比不登,京师谷石二百,边郡四百,关东五百,四方饥馑。”又《汉书》卷二四《食货志下》云:“元帝即位,……齐地饥,谷石三百余,民多饿死。”谷价达到石二、三、四百,就已经是“四方饥馑”,“民多饿死”,可见西汉时粮价平价必在石二百钱以下。
然而,从西汉末到整个东汉一代,就再也见不到谷石数百即已嫌其太贵的记载了。这时,一般要贵至石价一千钱以上,才会嫌其太贵,才会受到人们的谴责。如《东观汉记》卷一《世祖光武皇帝纪》说:“王莽时,雒阳以东,米石二千。……民饿死者十七八,人民相食。”《后汉书》卷七三《朱晖传》说:“建初中,南阳大饥,米石千余。”又同上书卷五《安帝纪》注引伏侯《古今注》云:“永初二年时州郡大饥,米石二千,人民相食,老弱相弃道路。”《后汉书》卷八八《虞诩传》注引《续汉书》说到,虞诩被任为武都郡守,才到郡时,由于前任吏治腐败,郡政混乱,民不聊生,以至“谷石千,盐石八千。”②东汉时,如果遇见了谷石数百钱的价格,必定是大大丰收,值得史学家们大歌大颂了。
综上所述,从文献中看,西汉一代,粮价石数十称其太贱,百余钱则称其太贵;东汉,石价数百钱已称其太贱,千钱以上才称其太贵。那么我们可以推断,西汉粮食的平价在石百钱上下,而东汉则上涨到数百钱了。上面引到的汉简所载石价百钱至百余钱的粮价,都是西汉时的平价。
汉简中,目前只发现两枚简记载的粮价不合上述推断。其一是《居延汉简甲编》第1574简:
董次入谷六十六石,直钱二千三百一石,入钱二千一百八十七,凡钱四
千四百九十七。
其二,《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244页:
水千秋入谷六十六石六斗六升大,直二千一百廿三,出钱千二百,凡钱
三千三百廿三。〔(15)192,39 90,64 90,45 19,
26〕
——————————————————
①《汉书》卷六九《赵充国传》。
②《太平御览》卷八六引《续汉书》作“各石千五百”。
这两例的石价均为三十五钱。这应该是很特殊、很个别的例子,大概是因为当时居延地区粮食大大丰收,以致粮大贱,贱到石价三十五钱了。不过因为它们只是原始的帐单,没有史学家们的褒扬之辞附载其后罢了。
1974年居延新出土的“粟君所责寇恩事”简册①,有“卖肉十斤,直谷一石,石三千”(EPF22∶13)、“市谷决石四千”(EPF22∶16、27)的记载,这是由于当时(东汉初年)币制混乱,用所谓“时行钱”计价的,并非常例。(关于“时行钱”,非一句话所能说清,当作专文讨论。)
四 牲 畜 价
汉简所载牲畜价格,有马、牛、羊、犬等几种。牲畜以头为计算单位,同一种牲畜有大小,有优劣,有肥瘦,故价格极不一致。今分次论述,以见大概。
第一,马价。
马不仅是生产中的重要工具,而且在战争中致用,故在汉简中,马价有耕马、车马和战马的区别。一般说来,战马贵,耕马、车马贱。从汉简中看,耕马、车马的一般价格,贱者匹价四五千钱,贵者一万以上。上第二节列举侯长礼忠的家产,有:
用马五匹,直二万。
每匹仅值四千。又《居延汉简释文》卷二第51页:“马,五千三百。”这样的马价,同《九章算术》所举马价相近。该书卷八说:“问牛、马价各几何?答曰:马价五千四百五十四钱十一分钱之六,牛价一千八百一十八钱十一分钱之二。”这种四五千钱一匹的马,应是指劣马、老马而言的。
一般较好的耕马、车马的匹价,当在一万钱上下。《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175页云:“共平宣马直十千,令宣偿宗,宣立以□钱千六百付宗。”〔(465)229·2〕十千,即一万,当是一匹马的价。又《流沙坠简释文》卷二第12页有一简云:“言律曰:畜产相贼杀,参分偿和,令少仲出钱三千,及死马骨肉,付循请平。”这大约是一张判决书(汉代称为爰书)的一部分,意思是说:循的马被少仲的马给咬死了,循去告状,所以判决少仲出三分之一的马价三千钱给循请和。罗振玉考释说:“钱三千者,马价三分之一,则一马直九千。”又,《居延汉简甲编》第245简:“第廿三侯长赵备,责居延阳里常池马钱九千五百,移居延收责,重。”九千五百亦应是一匹马之价。以上数例,
————————————
①照片和释文均见《文物》1978年第1期。
匹价都在一万上下。
至于战马的价格,汉简中未见记载。仅《居延汉简甲编》第177简云:
又使从吏高等持书请安:听入马十匹贵九□三万三千,安又听广德姊
夫弘请为入马一匹贵千万贾故贵荳故。
这一简错脱甚多。前面说“马十匹贵九□三万三千”,应是十匹马的共值,但因缺文字数不清,无法判明所缺为何字。后“马一匹贵千万贾”,则是讲的一匹马的价格,但一马价格千万钱,殊属不可理解,疑“千”字为“十”字的误笔。如果这种推测不错,则一马值十万,比好的耕马、车马还要贵十倍以上,这种马当然是战马。
匹价十万,当是西汉时战马的平价。《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臣表》记载过这么一件事:“梁侯当千,太史四年,坐卖马一匹,价钱十五万,过平,臧(赃)五百以上,免。”这里的“臧五百以上”,是汉代的一个法律术语,是一个坐罪等次的量刑界限①。一匹马卖十五万,即因赃获罪免侯,那么实赃是多少呢?过平了多少呢?匹马的平价又是多少呢?我们知道,在梁侯当千免侯的二十多年前,即汉武帝元狩六年,出于对匈奴战争的需要,朝廷曾下令提高战马的平价,以鼓励养马。《汉书》卷六《武帝纪》说:“天下马少,平牝马匹二十万。”注引如淳曰:“贵平牝马价,欲使人竞畜马。”参考前面所引汉简中的战马价格,假定原先平价是匹十万,则是把战马的平价提高了一倍,不过这条法令似乎不久就废除了,否则梁侯当千卖马一匹才得价十五万,低于平价,不致因“过平”获罪。
第二,牛价。
上第二节所引侯长礼忠、[队灬]长徐宗的家产:
服牛二,六千。
用牛二,直五千。
就是说,牛一头,价在二三千钱。这种价格可以和《九章算术》中牛价相印证。该书卷七、卷八列举了三种牛价:
(1)牛价一千八百一十八钱十一分钱之二。
(2)牛价一千二百。
(3)牛价三千七百五十。
————————————
①汉律中坐罪等次的名目,还有“臧二百五十以上”(见《汉书》卷七八
《肖望之传》)、“直十全以上”(见《汉书》卷八一《匡衡传》卷八三
《薛宣传》)等。
牛价贱者千余钱,贵者三千余钱,既表明了牛的大小、肥壮的差别,也有供求的关系在内。
但是,汉碑中有牛一头值万五千钱的记载。前引四川郫县出土东汉残碑,有三处说到“牛一头,直万五千”、“牛一头,万五千”①。牛价为何竟贵至如此!该残碑记载的田价、宅价,皆因质地不同而有贵有贱,唯独牛和奴婢的价格十分整齐划一。牛总有大小肥瘦之分,为何一律值万五千?我们推想,残碑应是汉代官府登记居民财产,据以征收算赋的簿籍,有的是据当地实价登记(如田、宅),有的则故意抬高其价格(如牛、奴婢),征收重算,借以防止富户大量聚集耕牛、奴婢。如果这种推测不错,则牛一头值万五千并不是实价,上面考释的汉代牛价在千余钱至三四千钱之间的结论,还是符合实际的。
第三,羊价。
《居延汉简释文》卷二第42页:“羊一头,九百。”又同页:“羊一头,一千。”这种头价九百至一千钱的羊价,是很贵的,大概是相当肥壮的羊,竟同牛的最低价相去不远。从《九章算术》所举羊价看,一般一头值百余钱到数百钱。该书卷七、卷八列举了四种羊价,贱者百余钱,贵者五百余钱,反映了汉代羊价的一般情况:
(1)羊价一百五十。
(2)羊价一百七十七。
(3)羊价五百。
(4)羊一,直金二十一分两之二十。折算为钱五百九十五钱余。
这种头值数百的羊价,在新出土的居延汉简中亦可以得到印证。上引《劳动使者过界中费》册云:
羊二,直五百。(EJT21:5)
《太平御览》卷八二八引《搜神记》说:东汉时,南洋宋定伯卖鬼羊,“卖得钱千五百。”《搜神记》本是小说,卖鬼羊之说又属无稽,所言羊价不足为信。
第四,犬价。
在汉代,一般说来,在优劣、大小、肥瘦大体相当的情况下,羊比豕贵,豕比犬贵,这在《九章算术》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即如果是同一道算题,总是羊最贵,豕次之,犬又次之。
《居延汉简释文》卷二第61页:“胡狗,直六百。”这应是猎犬,或是屯戍用的军
————————————————
①谢雁翔:《四川郫县犀浦出土东汉残碑》,《文物》1974年第4期。
犬,以致比上述羊价之最高者还贵。至于食犬的价格,则要低贱得多。《九章算术》卷七说:
犬价一百。
卷八说:
犬价一百二十一。
这是食犬的一般价格。
此外,专供贵族玩赏嬉游的嬉犬,其价昂贵惊人。如《西京杂记》卷四说:“杨百年有猛犬,名青[马交],买之百金。”百金乃泛称其贵,并非实值百万钱。又《三国志·吴志》卷三《孙皓传》注引《江表传》:“(何定)又使诸将各上好犬,皆千里远求,一犬至直数千匹(帛),御犬率具缨,直钱一万。”这种十分昂贵的犬价,当然只是非常特殊的情况,不能视为一般的价格。
五 布 帛 价
汉简中所见布帛价格,有布、帛、缣、素、练等几种。布为麻织品,是汉人衣著原料之最贱者。帛为普通丝织品,其价比布稍贵。缣即绢,为细密而有色彩之帛,其价又贵,已非一般人所能穿戴。素为绢之精白者,其价比缣又贵。练为绢缣之名贵品种,为布帛中价格之最贵者。现分别加以论述。
第一,布价。
汉简所载布的匹价,都在二百至四百钱之间。例如:
(1)《居延汉简甲编》第547简:
出广汉八椶布十九匹八寸六(大)半寸,直四千三百廿,给吏秩百一人。
《说文解字》卷七上云:“布之八十缕为椶。”《史记》卷十一《孝景本纪》《正义》和《汉书》卷九九《王莽传》中注皆引孟康曰:“椶,八十缕也。”故布有七椶、八椶、九椶、十椶之别,八椶布即布之一种。汉代布帛一匹当四丈或四十尺,十九匹八寸大半寸值四千三百廿钱,折合匹价为二百二十六钱余。
(2)《居延汉简释文》卷三第76页说:
八椶布八匹,直二百卅。
这里应是指的匹价二百卅。或者“匹”下有重文,由于磨损脱去,由于未见原简,不敢臆测。
(3)《居延汉简甲编》第1656简:
戌卒魏郡贝丘功里杨通,赀买八椶布八匹,匹直二百卅,并直千八百册。
(4)同上书第2426简:
惊虏[队灬]卒东郡临邑高平里召胜字海翁,贳卖九椶曲布三匹,匹千三
百卅三,凡直千。
这里云布三匹“凡直千”,则匹布应为三百三十三钱余,前一“千”字显然是衍文。
《九章算术》所载布价,与这种匹二三百钱的价格及其相近。该书卷二说:“今有出钱二千三百七十,买布九匹二丈七尺,欲匹率之,问匹几何?答曰:一匹二百四十四钱一百二十九分钱之一百二十四。”又该书卷三有一例云布匹价百余钱,云:“今有一匹,直一百二十五。”这应该是布的最低价了。
第二,帛价。
汉代中有数简记载了帛价,现由贱到贵列举如下:
(1)《居延汉简甲编》第2044简:
帛千九十匹三尺五寸大半寸,直钱卅五万四千二百。
折合匹价为三百二十四钱余。
(2)同上书第1583简:
出河内廿两帛八匹一丈三尺四寸大半寸,直二千九百七十八,给使吏一
人元凤三年正月尽九月积八月少半月奉。
匹价为三百五十七钱余。
(3)又同上书第2036简:
受六月余河内廿两帛 正月入三□二尺少半□,直万三千五十八。
此简缺文,据文意推断,前“□”当为“十”字。从相片图版上仔细辨认,释文中的“尺”字当为“匹”字之误释,如此,则后“□”亦当为“匹”字。经补正后原文应为“三十二匹少半匹,直万三千五十八。”折合匹价为四百零四钱。如果依《居延汉简甲编》释匹为尺,则匹价贵达一万六千余钱,说不通。
(4)又同上书第2428简:
侯史靳望 正月奉帛二匹直九百。
匹价四百五十钱。
(5)又同上书第973简:
二千八百六十二,赵丹所买帛六匹直。
匹价四百七十七钱。
可见帛的匹价一般为四五百钱。
汉简中有一简记有帛的匹价八百钱。《居延汉简甲编》第1149简云:“右庶士:吏侯长十三人,禄用帛十八匹二尺一寸半,并万四千四百四十三。”折合匹价正好是八百钱。这应是比较特殊的情况。
第三,缣价。
《流沙坠简释文》卷二第42—43页:
任城国亢文,缣一匹,幅广二尺二寸,长四丈,重二十五两,直钱六百
一十八。
任城建国在章帝元和元年,因此这里说的是东汉中叶的缣价。缣的匹价一般为六七百钱,在西汉时也是如此。《太平御览》卷八一八引《风俗通》说:“(临淮二人)争缣,丞相薛宣决曰:‘缣匹数百钱,何足纷纷!’”
《九章算术》中有几例,亦是匹价数百。该书卷二:
今有出钱七百二十,买缣一匹二丈一尺。
合匹价四百七十二钱余。
又该书卷三:
今有缣一丈,价直一百二十八。
匹价为五百一十二钱。
这匹价五百余钱的缣,应是较劣的。一般应为匹价六七百钱。
《居延汉简甲编》中有一简记载缣价有贵至一千四百余钱一匹者。该书第1205简云:“自言责代胡[队灬]长张赦赦之:买收缣一丈直钱三百六十。”但此简的解释存在问题。劳[车余]在《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中,将此简载入第408页,而将“钱三百六十”分为另一简,载入340页,《甲编》将此简缀合为一,未必定是!因此不能依据此简定汉代缣的匹价有贵至一千四百钱以上者,即使有,也是极其特殊的例子。
第四,素价。
素价比缣又贵,一般的匹价在七八百钱上下。
(1)《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358页:
□素丈六尺,直二百六十八。〔(7)284、36〕
匹价为七百零八钱。
(2)《居延汉简甲编》第212简:
粉帛惠用白素二尺,直[廿廿]。
匹价为八百。
(3)《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333页:
买白素一丈,直二百五十。〔(472)214、26〕
匹价一千钱。这种价格与文献记载是大体相合的。《九章算术》卷三说:“今有钱五百,问得素几何?答曰:得素一匹。”这种五百钱一匹的素,是较贱的。又《太平御览》卷八一四引《计然》说:“白素出三辅,疋(匹)八百。”三辅之名,西汉时才有,这里说汉代情况。
至于缣绢之名贵品种练,则要贵达千余钱一匹。《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358页:
白练一匹,直千四百。〔(7)284、36〕
又《居延汉简甲编》第247简:
灭虏[队灬]戍卒梁国蒙东阳里公乘左咸自言责:故乐哉[队灬]长张中实
皂练一匹,直千二百,今中实见为甲渠令史。
又同上书第1064简:
十石以买练一匹,至十月中不试,□母房。
十石,大概是谷粟之类,当时河西一般粮价为石百余钱,匹练值十石,则亦为千余钱。
据此所述,大体上汉代的布价一般为匹二三百钱,帛四五百钱,缣六七百钱,素七八百钱,练则要千钱以上。
六 衣 著 价
两汉衣著,有一领值数百钱者,亦有值数千钱者,皆见于汉简。大抵绢帛皮毛之衣著值千余钱以至数千钱,布制衣著则仅值数百钱,甚至更贱。
《流沙坠简释文》卷二第42页:
李龙文袍一领,直三百八十一;袭一领,直四百五十。
又《居延汉简释文》卷二第29页:
官袭一领,直二百卅。
以上未说明是什么原料之袍、袭,但证以其他简文,仅值数百钱一领者必为布制。如《居延汉简甲编》第1373简云:
七月十日鄣卒张中功贳买皂布章单衣一领,直三百五十二。
又如《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380页:
第卅四卒吕[艹护]买布复袍一领,直四百;又从鄣卒李忠买皂布■。〔(152)
49、10〕
《汉书》卷二四《食货志上》载李悝对一个五口之家的中等农户支出的分析,说:“衣,人率用钱三百,五人终岁用千五百。”人三百钱,若在汉代,只能制粗布衣一领而已。
绢帛、皮毛之衣裘则贵得多,只有地主官僚才能服用。《居延汉简甲编》第187简:
建始二年闰月丙戌,甲渠令史董子方买鄣卒欧威裘一领,直千百五十。
同上书第902A简:
阳朔元年五月丁未朔,丙辰,……责殄北右[队灬]长王子恩官袍一领,直千
五百钱。
又同上书附第22简:
元延三年,……□□[队灬]卒子章自言责,第卅八[队灬]长□□官袍
一领,直千四百五十□问□。
又《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369页:
贳买皂练复袍一领,直钱二千五百,今子算■。〔(55)69、1〕
这样的衣著价格与我们在上一节讨论的布帛价是一致的。汉人一般制单袍一领需料二丈,制复袍一领需料一匹(汉一尺长度约当市制0.69尺)。汉布价一般为一匹三四百钱,故布袍一领有值二三百钱者,有值四五百钱者。练价一般为一匹千钱以上,故练袍一领有值千余钱者,亦有值二千余钱者。
七 器 用 价
汉简中所见器物,不下数百十种,且以边塞屯戍用品居多,大部分又无价格记载。其中记有价格的一些器用,又因文献材料缺少,无法就同一种物品的价格进行比较研究。现只将部分器物的价格列举如下。
车价。
前第二节所举侯长礼忠的家产:
牛车二两,直四千。
轺车一乘,直万。
牛车为农具,制作粗糙简单,因此一辆仅值二千钱。此外还有每辆仅值千余钱者。《居延汉简甲编》第1964简:
凡五十八两,用钱七万九千七百一十四。
辆值一千三百七十四钱余。又同上书第1998简:
右八两,用钱万七百七十六。
辆值一千三百四十七钱。上二简未说明是什么器物,但以辆为计价单位,又每辆值一千三百余钱,因此可以断定其为牛车或简陋马车之车价。
轺车价格则要贵得多。《汉书》卷十二《平帝纪》云:“征天下通知逸经、古记、天文、历算、钟律、小学、史篇、本草及五经、论语、尔雅、孝经教授者,在所为驾一封轺传。”师古注:“以一马驾轺车而乘传。”所以轺车是一种较高级的人乘轿车,故其价为牛车之五倍以上。
刀价。
刀有用途、优劣之不同,故价格各异。《居延汉简甲编》第1374简:
刺马刀一,直七千。
以一刀之价竟贵达七千,可知其为宝刀,决非普通的刀价。《汉书》卷九十《杨仆传》说:“欲请蜀刀,问君价几何?对曰:率数百。”这是汉武帝“敕责”杨仆的诏书中的话,意思是说:你管武库,我问你蜀刀的价格,你竟只能答个大概,玩忽职守,错误严重。但蜀刀也是很名贵的器物,因此价数百钱,大体上是不错的。至于柴刀、菜刀和匠人用的刀,当然还要贱得多。
剑价。
剑为武器,一般的屯戍官吏的用剑,大致为每把数百钱。《居延汉简释文》卷三第16页:
剑一,直六百五十。
又同上书同卷第73页:
剑一,直七百。
至于宝剑的价格必然要比这贵得多。
弓价。
《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369页云:
弹弓一,直三百。〔(59)462、2〕
《居延汉简甲编》第107简:
出钱九百,买弓□■。
后者缺文如是“三”,则与前一简价格相同。
蓆价。
《居延汉简甲编》第2534简:
三尺五寸蒲复席,圭布缘,二,直三百。
席即蓆,类似今之草蓆、蒲蓆,一张值一百五十钱。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盂价。
《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428B页:
婴一,直卅,□□安放。婴一,直七十,□四,六月辛亥六之□。
〔(162)123、22〕
婴、罂同音,古通用。罂乃瓦盂。《汉书》卷三四《韩信传》:“以木罂缶渡军袭安邑。”师古注:“罂缶谓瓶之大腹小口者也。”故婴即盂。劳[车余]把这一简归于酒食类,可能是搞错了。
又《居延汉简释文》卷二第69页:
大罂十三,小罂六,直千八百五钱。
大小平均九十余钱一个。与前七十钱一个差不远。
八 酒 食 价
酒价依酒质优劣而定,一般为每斗十余钱至数十钱,亦有所谓斗酒千钱的时候。《太平御览》卷八四五引《典论》说:
孝灵末,百官湎酒,酒千文一斗。
这是讲的特殊情况。
《九章算术》卷七说:
今有醇酒一斗,直钱五十;行酒一斗,直钱一十。
这里讲的是一般情况。
上引《劳动使者过界中费》云:
酒二石,直二百八十。(EJT21:6)
这也是一般价格。
据《汉书》卷七《昭帝纪》,有“酒升四钱”的记载。这里当为斗之误,因为汉人往往写斗为“升”,与“升”字极易相混。这里是说罢去酒的官卖后,酒价大贱,竟至斗四钱。
肉价,有肉种的不同,一般是数钱一斤。《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351页:
肉百斤,直七百。〔(584)〕
是什么肉未加说明,大概是牛、羊肉之类。上面我们讨论牲畜价时,推算当时羊一只数百钱,肉百斤至少得肥羊二只,故羊肉每斤七钱,和羊每只数百钱之价相合。
《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428C页开了一个详细的帐,从中可以窥见当时居延地区各种肉的价格:
头六十 肝五十
肺六十 过二十 乳廿
胃百[上比下未]百钱 十钱 舌廿
宽三十 心三十 界十
□ 黄将十 □十
三百 肠益册
卖讎直六石十七·凡四□五十。〔(252)286、21背〕
又同上书第431页:
牛[月今]一只,母,直六十。〔(535)217、29〕
前一简未指明是什么牲畜的头、肺、肝等,但可以肯定是牛马之类的大牲畜。一只羊的头、肝、肺、乳、舌、胃、心等决不能值三百余钱。
两汉时,盐为交换之大宗。但汉简中未见盐价记载。大概是因为盐为官府专卖之物,戍卒用盐由官府配给,并非购买而来的缘故。文献中有一条材料说到东汉盐的石价为四百,大概属于平价。《后汉书》卷八八《虞诩传》注引《续汉书》说:“诩始到(武都),谷石千,盐石八千,见户万三千。视事三年,米石八十,盐石四百。”
两汉时,市集上酒食店甚多,许多著名人物是酒家佣保出身。这种酒家出售酒是不成问题的,是否也出售饭食?据《汉书》卷九十九《王莽传》下说:“王业……乃取市所卖粱饭肉羹持入视莽曰:民食咸如此。”看来,市集上也有出售饭菜之店。
从另外的材料看,吃一顿饭似乎得花去十五钱,饮一次水得花去一钱。《风俗通义》卷三《衍礼》云:“太原郝子廉,饥不得食,寒不得衣,一介不取于人。曾过姊饭,留十五钱默置席下而去,每行饮水,常投一钱井中。”市集上的饭菜是否一顿十五钱,文献缺漏,只好存疑。
赵歧的《三辅决录》(黄奭辑)说:“(赵歧)自匿姓名,布衣布絮,卖饼北海市安丘。孙嵩年二十,乘犊车游市,见赵歧,微察其非常人,问曰:‘自有饼邪?’曰:‘贩之。’嵩曰:‘买几钱?卖几钱?’歧曰:‘买三十,卖亦三十。’”①饼一枚三十钱似乎
——————————————
①这个故事又见于《三国志·魏志》卷十八《闫温传》注引《魏略·勇侠
孙宾硕传》,文字小异。
太贵,这里讲的应是一册饼的价钱。
九 佣 工 价
居延汉简中,具体明确记载了佣工月值工价的有两条:
其一,《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412页:
月值四百廿四,交钱二百卅,凡六百六十少八十。〔(B20)326、6〕
其二,同上书第324页:
十一月尽二月,积四月,直二千八百。〔(426)226、17〕
这第二条的格式,与汉简中发放戍卒俸饷的格式类似,所以有人怀疑不是佣工价而是俸钱。其实这是不对的。汉简中凡言“直”者必指价钱,无一例外,有前面所举无数例子可证。此处言四个月共“直二千八百”钱,当然是工价。而汉简中凡发放俸饷则必明确记明“俸用钱”,这可用《居延汉简甲编》中的数例为证:
(1)未得四月尽六月奉用钱二千七百已赋毕。(第20简)
(2)得十月尽十二月积三月奉用钱千已赋毕。(第198简)
(3)未得正月尽三月积三月奉用钱三千六百已赋毕(第246简)
(4)已得十(《甲编》误释,当为“七”字)月尽九月积三月奉用钱六
千。(第1059简)
(5)未得本始三年正月尽三月积三月奉用钱千八百。(第1894简)
(6)■元年四月尽六月积三月奉用钱千八百。(第2111简)
由此可见,前面讲的“直二千八百”,和这里讲的“奉用钱若干”,格式决不相同,是佣工的月值工价无疑。这就是说,汉代河西边郡佣工每月的工价大约是四百钱至七百钱之间。据文献记载,内地佣工一月的工价,少者二百余钱,多者近一千钱。如《九章算术》卷三有一则以佣工价为例的算题,说:“今有取保,一岁价钱二千五百,今先取一千二百,问当作日几何?”年价二千五百,则月价仅二百余。
又《群书治要》卷四五引东汉崔寔《政论》,谈到了佣工的工价:“夫百里长吏,……一月之禄,得粟二十斛,钱二千。长吏虽欲崇约,犹当有从者一人,假令无奴,复当取客,客庸月一千。”这是一段为封建政权的爪牙叫穷的文字,所说佣工月价一千,当有所夸张,实际上不会有这么贵。所以上引汉简所载河西地区佣工月价,应是汉代的一般情况。
汉代政府有关于卒践更平价月二千的规定。《汉书》卷二九《沟洫志》云:“治河卒非受平贾者,为著外徭六月。”注引如淳曰:“律说,平贾一月,得钱二千。”又《史记》卷一○六《吴王濞传》:“卒践更,辄与平贾。”《正义》云:“贫者欲雇更钱者,次直者出钱雇之,月二千。”这里是说,汉代政府雇人治河,或民间雇人代服徭役,官府规定的平价是每月钱二千。这种官定的卒践更的平价,一定比民间的雇佣工价高出很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雇主多出钱,以限制他们雇人代(避)役,使被雇者得到比一般佣工更高的工价,而愿作践更,从而起到鼓励人们服徭役的作用。同时,从《吴王濞传》看来,被雇人是很难得到政府规定的平价的,所以刘濞才用“辄与平贾”的手段来收买人心。因此月二千决不是民间佣工的平价,不能以此来否定汉简中月价四百至七百钱的一般的佣工工价。
《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中还有三条关于佣工工价的材料。该书第258页:
□成承禄居延卒李明长顾钱二千六百。〔(51)116、40〕
第57页:
中为同县不审里爵王来佣贾钱四千六百。〔(269)159、23〕
第453页:
张掖居延库卒弘农郡陆浑河阳里大夫武便,年廿四,佣同县阳里大夫
赵勤,年廿九,贾二万九千。〔(124)107、2〕
这几条都没有说明是多少时间的“顾钱”或“佣贾钱”,无法断定他们月工价是多少。如果硬要说第一条二千六百钱是一个月的工价,第二条四千六百是两个月的工价①,显然是没有根据的。
综上所述,关于汉代佣工的工价,可以得出以下几点意见:
(1)官府规定的卒践更的“平价”是月二千钱,但这只是鼓励人们服役、限制人们避役的空文,除了象刘濞那样为了达到政治目的、收买人心而“辄与平贾”者外,根本不曾实行过;
(2)民间的一般的佣工工价,当为月值四五百钱或七八百钱。这样的工价不包括佣工本人的饮食,所以崔寔为“百里长吏”计算开支时,就把佣客的吃食算在主人的帐下;
(3)不同时间、不同地区、不同工种和佣工的不同年龄、体格等,都会影响到工价,所以汉简及文献中的工价有很大的差距。
——————————————————
①见翦伯赞:《两汉时期的雇佣劳动》,《历史问题论丛》第375页。
一○ 奴 婢 价
奴婢是人不是物。但在存在着奴隶买卖的社会中,奴婢被当作物件一样看待,因此交换中也有价格。《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第455页载侯长礼忠的家产,就有:
小奴二人,直三万;
大婢一人,二万。
大婢一人二万钱,小奴一人万五千钱,是汉代奴隶的正常价格,与文献记载的奴婢价大体相同。《全汉文》卷四二载汉王褒《僮约》说:“神爵三年正月十五日,资中男子王子渊,从成都安志里女子杨惠买亡夫时户下髯奴便了,决贾万五千。”便了已有髯,当然不是小奴,大概是年纪大了,所以与汉简中的小奴同价。
又,《艺文类聚》卷三五引《风俗通》说:“南阳庞俭求苍头主使牛马耕种,直钱二万。”能使牛唤马从事耕作的奴隶,自然是身强力壮的,所以值二万。
《东观汉记》中有一个故事,说朱晖为郡督邮时,太守阮况嫁女,想买晖婢陪嫁,晖未答应,后送况家“金三斤”①意思可能是送一婢之价给况家,三金与一婢之价也相去不远。
汉魏之际,以实物代钱币,因而买卖奴婢有用绢帛计值者。《三国志·魏志》卷二七《王昶传》注引《任嘏别传》说:“与人共买生口,各雇八匹,后生口家来赎,时价直六十匹。共买者欲随时价取赎,嘏自取本价八匹。共买者惭,亦还取本价。”所谓八匹、六十匹,当是绢帛之类。由于与任嘏同伙者不知是几个人,所以买价多少不明。赎时价已上涨到六十匹,依帛的匹价四五百钱计,六十匹约合三万钱左右,同汉简及《僮约》等所载奴婢价相近。
因此可以认为,汉代奴婢的价格,虽因年龄大小、体格强弱、本领高下而各异,但一般的是一人二、三万钱。
近年出土的四川郫县东汉残碑,有三处记录了五个奴隶的共值:
五人,直廿万。
奴□、□□、□生、婢小、奴生,并五人,直廿万。
奴立、奴□、□鼠,并五人,直廿万②。
——————————————
①《后汉书》卷七三《朱晖传》注引《东观汉纪》。
②谢雁翔:《四川郫县犀浦出土东汉残碑》,《文物》1974年第4期。
前面第四节中我们已经谈到,此碑记录的牛和奴婢价格非常特别,不分大小、肥瘦,一律同价,奴婢四万,牛万五千。这大概是官府征收算赋的一种依据,并不是奴婢的实价。因此,说两汉奴婢的价格一般是二三万钱,是比较符合实际的。
作者: 水電工 发表于: 星期四 八月 26, 2004 7:16 pm 文章主题: 學術價值...
--------------------------------------------------------------------------------
毋苟先生 學安:
所貼諸文皆有學術價值!
未知為原作或援引?能否惠告?
另想徵作者同意,代於敝站文獻庫改以繁體中文貼出(非商業性)。
(中國史學與文物的文獻與討論區
)
謝謝!
作者: 毋苟先生 发表于: 星期四 八月 26, 2004 7:16 pm 文章主题: 回复水电工人
--------------------------------------------------------------------------------
所有署名毋苟先生之帖均为敝人旧作,欢迎转贴。也希望保持联系。
作者: 水電工 发表于: 星期四 八月 26, 2004 7:16 pm 文章主题: 誌謝與請教!
--------------------------------------------------------------------------------
感謝先生慨然應允!
實令清冷小站多富內涵,亦期兩岸史學能多交流!
敝站將文章轉成繁體校對後,再由您審閱;惟:
是否方便惠告尊姓大名,一以學界尊重,二則保障作者權益。
E-MAIL:artvine@artvine.com.tw
敝站網址:(青藤書屋),請多惠予批評!
(繁體)
[color=#DC143C]按得之.水電兄.對不起.[/color][em24]
作者: 水電工 发表于: 星期四 八月 26, 2004 7:16 pm 文章主题: 謝謝!
--------------------------------------------------------------------------------
謝謝您!為何說對不起呢?
作者: 渡渡鸟 发表于: 星期四 八月 26, 2004 7:16 pm 文章主题:
--------------------------------------------------------------------------------
原来是徐扬杰先生啊,此文发表在《中华文史论丛》中。《中国家族制度史》超星中有。
【煮酒论史篇】 汉代家庭的生活消费
林甘泉:‘养生‘与‘送死‘:汉代家庭的生活消费
提要
一定的生活样式反映一定的文化传统。在以家庭为本位的中国古代社会‘个人消费不占重要地位‘生活消费通常集中表现为家庭消费‘而.养生j与.送死.则是家庭消费的两大项目。本文拟结合文献资料和考古文物资料‘对汉代的‘养生‘与‘送死‘进行一些考察。全文分三部分:(一)‘养生‘:最低限度的生活消费:(二)经济收入与‘养生‘消费的差别;(三)‘送死‘:‘富者奢僭,贫者殚财‘;(四)‘养生‘与‘送死‘的社会保障。
‘养生‘的消费水平归根到底取决于各个家庭的财产状况。但是各个时代维持劳动力再生产所必需的生存消费,有一个最低限度的标准。汉代一个五口人的农民家庭,每年粮食消费约谷149石,加上食盐和衣服费用,全年最低限度的生活费用约需236.4石,假定这个家庭有土地100亩,按当时平均每亩(小亩)产粮2石计算,其全部收获用来支付衣食费用尚缺粮36.4石。
汉代贵族、官吏和地主的基本经济收入‘都大大超过一般农民家庭所必需的最低限度的生活费用。对于他们来说,“养生”并不是一种单纯的生存消费,而是为了获得物质上和精神上巨大满足的享乐消费。就基本经济收入和生活奢侈的程度而言,排列第一的是贵族,第二是大地主(尤其是商人地主),第三是官吏。
“送死”是一种特殊的生活消费。汉代盛行厚葬,‘送死‘被视为‘养生‘的延长,成为夸饰家庭社会地位和财力的一种标志。追求复制和表现死者生前的生活样式,是汉代基葬的一个重要特点。不仅富贵人家厚葬奢僭,连一些家境并不富裕的人家也不惜耗尽家产厚葬,这种风气与当时流行的孝道观念有关。
中国封建社会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全部社会关系都带有封建伦常的色彩。当有的穷困家庭‘养生‘和‘送死‘最起码的消费都无力承担时,它的宗亲族党和封建国家都有责任予以救济。这种救济从一定意义上说来‘是中国古代‘养生‘与‘送死‘的一种社会保障,但它所起的作用极其有限。广大农民由于饥寒交迫而流离失所,因此社会生产往往无法正常运行。随着社会危机的加深,一场农民起义也就必不可免了。
关键词:生存消费 享乐消费 最低生活费用 基本经济收入 社会保障
人类社会的生产和消费相互依存,互为前提。没有个人和集团的消费,社会生产就无法进行,人类自身也无从繁衍。
不同的消费方式反映不同的文化传统。在以家庭为本位的中国古代社会,个人的消费不占重要地位,生活消费通常集中表现为家庭消费,而.养生j和‘送死‘则是家庭消费的两大项目。本文拟结合历史文献和考古材料,对汉代的‘养生‘和‘送死‘进行一些考察。
一、‘养生‘:最低限度的生存消费
中国古代所谓‘养生‘,既指自身的物质生活享受,也指子女对父母的奉养乃至整个家庭的生活消费。孟子说:‘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孟子·梁惠王上》)他所说的‘养生‘,即包括‘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孟子·梁惠王上》)的整个家庭的生活消费。《盐铁论·本议》说:‘陇、蜀之丹漆旄羽,荆、扬之皮革骨象,江南之柟梓竹箭,燕、齐之鱼盐旃裘,兖、豫之漆丝絺纻,养生送终之具也,待商而通,待工而成。‘这里的‘养生‘也是就各个家庭的生活消费而言的。
‘养生‘的消费水平,与人们的消费观念有关。不同时代和不同地区有不同的生活样式,由此也产生了各个时代和各个地区之间消费观念的差异。譬如汉代的南方和北方、东部和西部之间,由于自然条件和文化背景的不同,在衣食住行各方面的消费就有不少差异。但从根本上说来,“养生”的消费水平取决于各个家庭的经济收入和财产状况。《汉书·杨王孙传》说,杨王孙‘家业千金,厚自奉养生,亡所不致。‘家境不如杨王孙的,就不可能像他那样消费,由于社会地位和经济收入不同,汉代家庭‘养生‘的消费水平可以说干差万别,我们要对此作出全面和具体的说明是很困难的。但是各个时代维持劳动力再生产所必需的生存消费,大体上有一个最低限度的标准。晁错说:‘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汉书·食货志》)一个人每天至少要有两餐,每年至少要制一套衣服,这是维持生存所必需的最低限度的消费。战国初期‘李悝曾经对农民五口之家必需的衣食费用算过一笔账。利用文献记载和出土文物,我们对汉代农民家庭所必需的最低限度的衣食费用,也可以作一些推测。
汉代普通家庭的饮食非常简单,通常是‘饼饵麦饭甘豆羹‘,‘园菜果蓏助米粮‘(《急就篇》)。粮食和菜蔬都是农民自己耕作的收获。在估算农民家庭最低限度的饮食消费时,我们甚至可以不考虑菜蔬,只计算人们生存最必需的粮食和食盐的消费。
汉代口粮的一般标准,从文献记载和考古材料中大致可以了解。《盐铁论.散不足》说:‘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氾胜之书》说‘丁男长女‘岁食三十六石‘粟。王充《论衡·祀义》说:‘中人之体七八尺,身大四五围,食斗食,歠斗羹,乃能饱足,多者三四斗。‘崔寔《政论》说“长吏及其奴从二人每月”食粟六斛‘。这些记载都说明汉代成年劳力每月口粮大致是谷三石。按粮食加工消耗率计算,谷三石折糙米一石八升[1]。也就是说,每人每日的口粮是六升左右。《汉书·匈奴传》载王莽发三十万士兵出征匈奴,严尤上书说:‘计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非牛力不能胜。“糒”是用米做的干粮。‘用糒十八斛‘,是指三百日的干粮用米十八斛,正好也是日食米六升。对于一个成年劳力来说,每日六升口粮恐怕是维持劳动力再生产的最低标准了。这从汉代屯田士卒的口粮供应也可以得到证实。
汉代边塞吏卒的口粮和日用衣物都是由国家供给的。居延汉简所载边塞吏卒
的廪食,有每月‘三石三斗三升少‘、‘三石二斗二升少‘、‘三石‘,以及‘二石‘、‘一石九斗三升少‘等不同记载。其中,以‘三石三斗三升少‘的记载最多。吏卒廪食是按每月的天数计算的,因此大月小月自然就会出现差别。杨联升先生曾经正确地指出,‘三石三斗三升少‘与‘三石二斗二升少‘虽是两种计量,‘然苟以大月三十日小月二十九日释之,则每日均为米六升太半升。‘(杨联陞1992)但杨先生以‘额较多者谓未舂之粟,额较少者谓已舂之米‘,认为‘二石‘与‘一石九斗三升少‘之廪给为米而非粟,这个意见却值得商榷。因为有的简文明确记载‘二石‘与‘一石九斗三升少‘之廪给是粟。陈直先生认为‘三石三斗三升少‘是小石,‘二石‘是大石,这个解释就较为合理(陈直1986)。总之,边塞吏卒的口粮标准基本上是每月‘三石三斗三升少‘(小石)。这个口粮标准比内地一般的劳力略高,大概是因为边塞劳动条件比较艰苦的缘故。
成年劳力每月食粮谷三石,折糙米一石八升。一般家庭每月的食粮消费量又是多少呢?汉代家庭的结构和规模不一,普通家庭有父母妻子型和夫妻子型两种主要类型。所谓‘五口之家‘,通常即指父母妻子三代型。《春秋公羊传》宣公十五年何休注:‘父母妻子五口为一家。‘江陵凤凰山十号汉墓出土的郑里廪簿竹简,所载农户人口,如‘户人越人能田三人口六人‘,‘户人青肩能田三人口六人‘(裘锡圭1974),大约也是属于父母妻子型家庭,但第二代兄弟尚未分家。夫妻子型只有两代,一般是四口左右。居延汉简所载边塞戍卒的家庭,不少是这种类型。戍卒在服兵役之前,基本上都是农民。封建国家供给戍卒家庭的食粮标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普通农民家庭为保证生存和繁衍后代所必需的食粮消费量。汉代人民年龄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岁称大男大女,七岁至十四岁称使男使女,两岁至七岁称未使男未使女。汉简有关简文表明,大女和子使男每月廪食二石一斗六升大,子使女和子未使男廪食一石六斗六升大,子未使女廪食一石一斗六升大,其间相差都是五斗‘未满两岁的婴儿,则廪给一斗。但实际上发给全家的粮食,往往扣掉零头,只给一个整数。戍卒家属的这种廪给标准,当然不反映他们每个人的实际吃粮数。但这种官方规定的廪给标准‘可以看作是不同年龄段的非丁男人口为维持生存所必需的最低口粮标准。据此,大体上可以推算出汉代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为维持全家生活所必需的粮食月消费量和年消费量。下面试举几个不同家庭结构的例子:父母妻子型的五口之家,如果有两个大男,两个大女,一个使男,其粮食月消费量为(2×3)+(2×2.16)+2.16=12.48石,年消费量为149.76石:如果有三个大男,两个大女,其粮食月消费量为(3×3)+(2×2.16)=13.32石‘年消费量为159.84石。夫妻子型的四口之家,如果有两个大男,两个大女,其粮食月消费量为(2×3)+(2×2.16);10.32石‘年消费量为123.84石;如果有一个大男,两个大女,一个使男,其粮食月消费量为3+(2×2.16)+2.16:9.48石‘年消费量为13.76石。
除了粮食之外,盐也是人们维持生存最必需的生活资料。汉政府对边塞吏卒及其家属所供应的食盐,基本上是每人每月三升(《居延汉简甲乙编》)。赵充国为屯田上书汉宣帝,谈到其部下‘万二百八十一人‘,每月需要‘用盐三百八斛‘(《汉书·赵充国传》),每人食盐2.99升,与汉简所载3升相差无几。据此估算,四口之家每月需要用盐12升,全年]44升:五口之家每月用盐15升,全年I80升。农家食盐要从市场购买。居延汉简有关于粟价和盐价的记载[2],假定盐价每斗30钱,粟价每石100钱,四口家全年用盐折粮4.32石,五口之家全年用盐折粮5.4石。衣服费用是一个比较难于估算的项目,因为南方和北方需要的服装不同,各种衣服耐穿的程度也不一样.晁错建议募民实边,‘予冬夏衣,廪食,能自给而止‘(《汉书·晁错传》)。汉政府发给戍卒的衣服,大约也是冬夏衣俱有。汉简中记载戍卒领取的衣服,就有单衣、袍、襦、裤、裘、袜等。就一般农民家庭而言,恐怕是很难做到所有家庭成员每年都既制夏衣叉制冬衣的。李悝估算战国时代农民家庭全年衣食费用的比例,约为1:1.8(《汉书.食货志》)。照此比例折算,汉代五口之家一年的衣服费用约需82石粮食,四口之家约需68石粮食。
至此,我们大体上可以计算出汉代普通农民家庭所需最低限度的生活消费:有两个大男的五口之家全年约需口粮149石,食盐折粮5.4石,衣服费用折粮82石,共236.4石。有一个大男的四口之家,全年约需口粮114石,食盐折粮4.32石,衣服费用折粮68石,共186.32石。对汉代普通农民家庭所必需的最低限度的生活消费作出量化的估算,有助于我们了解当时各种家庭“养生”消费的差别。一般说来,一个家庭生活消费的水平,取决于它经济收入的多少。如果一个家庭的经济收入,达不到它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的生活费用,它就不免要陷入饥寒交迫的境地,而且连简单再生产也无法维持。经济收入超过必需的最低限度生活费用的家庭,则有可能过上温饱的日子。超过得越多,日子也越好过。
二、不同家庭经济收入与“养生”消费的差别
晁错说:‘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汉书·食货志》)。他所说的‘百亩‘是指小亩,而‘百石‘则指大石。就整个汉代而言,一大亩大约可年产粟3石,一小亩可年产粟2石左右(林甘泉1990)。也就是说,耕种百亩(小亩)土地的五口之家,全年可收获粮食200石左右。这样的收入能不能保障这个家庭最限低度的生活消费呢?
按照上述一般家庭最低限度的生活消费估算,这个有两个大男的五口之家,扣掉全家一年的口粮149石之后,尚可余粮5l石。但如果把食盐和衣服费用的折粮计算在内,则入不敷出,缺粮36.4石。此外,还有封建国家的赋敛,也要农民再拿出一部分粮食。在这种情况下,农民为了维持生计,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节衣缩食,把衣食费用降低到一般家庭所需要的最低消费水平以下;二是增加副业生产的收入和在农闲季节外出从事雇佣劳动。汉代一些政论家经常痛心疾首地谈到农民‘背本趋末‘,其实这正是农民为了解决生计困难而不得不采取的措施。
应该指出的是,汉代不少农民家庭占有的土地实际上都不足百亩。江陵凤凰山十号汉墓出土的郑里廪簿竹简记载的二十五户农民土地占有状况,多数是二、三十亩,最少的才八亩。其中占地最多的一家,是.户人胜能田三人口五人‘,也只有‘田五十四亩‘(裘锡圭1974)。以‘户人胜‘这个五口之家为例,‘能田三人‘是指三个能从事农业生产的劳动力,假定二人是成年劳力,一人是使男,另外两人一个是大女,一个是使女,五人口粮一年需要143.76石,加上食盐和衣服费用折粮,全年最低限度的生活消费约需谷232石,他家的54亩土地如是小亩,估计全年只能收获108石左右:如是大亩,估计可收获162石。这就是说,按照一般家庭最低生活消费的标准估算,这个农民家庭每年尚缺粮124石或70石。这样的家庭,如果没有别的谋生之路,显然是无法度日的。
农民家庭生活消费的实际水平,不仅取决于其经济收入,也与家庭人口有直接关系。一个占地百亩的家庭,如果家庭人口不是五人而是四人(一个大男,一个使男,两个大女),设其全年的收获量不变,因减少一个人的口粮,扣除全家口粮之后的剩余粮食还有86石。这样,比起五口之家来,其日子就要好过一些。相反,耕地没有增加而人口增加的农民家庭,如果叉没有其它收入,生活消费的实际水平必然比五口之家更加下降。这也就是为什么汉代有些地方‘小民困贫,多不养子‘(《后汉书》67/57)的原因。
如果说多数农民的‘养生‘至多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消费,那么贵族、官吏和地主富人的.养生j则已经不单纯是一种生存消费,而是为了获得物质上和精神上巨大满足的享乐消费。他们之中虽然也有的人居家俭约,但更多的人则过着豪奢的生活。这是与他们有丰厚的经济收入分不开的。
汉代贵族的经济收入主要来自封地的租税。《史记·货殖列传》说:‘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事实上,除关内侯没有封邑,只有固定的租税之外‘汉代列侯一般是以户定地,封邑确定之后,人口增殖也就意味着封户增多。因此,有的列侯每年租税收入可达千余万((后汉书.张汤传附孙延寿传>)。至于诸侯王的收入,更是惊人。明帝封皇子,.岁给二千万)((后汉书)lOa/10a)。章帝‘令诸国户口皆等,租入岁各八千万。‘(《后汉书》50/40)诸王列侯的全部租税收入,相当于农民家庭收入的多少倍‘很难有精确的计算。但以东汉列侯冯石为例,‘岁入谷三万斛,钱四万‘(《后汉书》33/23),仅就‘谷三万斛‘来说,即相当于农民五口之家全年必需的最低生活费用的1 27倍。
汉代的官吏以谷物定秩禄,三公秩万石,九卿中二千石,郡守二千石,万户县令六百石,县丞、县尉四百石,等等。三公每月实俸350斛,全年俸禄4200石,相当于农民五口之家全年必需的最低生活费用的18倍。郡守每月实俸120斛,全年俸禄1440石,相当于农民五口之家全年必需的最低生活费用的6倍‘万户县令每月实俸70斛,全年俸禄840石,相当于农民五口之家全年必需的最低生活费用的3.5倍。县丞、县尉每月实俸50斛,全年俸禄600石,相当于农民五口之家全年必需的最低生活费用的2.5倍(《西汉会要》37)。
汉代地主占有的土地,多者达数百顷,甚至千顷以上。如著名酷吏宁成因犯法抵罪髡钳,返归家乡后‘赏贷买陂田千余顷,假贫民,役使数千家。‘(《史记·酷吏列传》)。一个有百顷土地的地主,把土地出租,假定每亩平均年产粟2石,按照‘见税什五‘的地租率计算,可以收入地租10000石,相当于农民五口之家全年必需的最低生活费用的42倍。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单就贵族、官吏和地主的基本经济收入来说,就可以保证他们家庭的生活消费远远超出于一般农民家庭最低限度的消费水平‘而无论是贵族或官吏,其经济收入事实上都不限于食封的租税和俸禄。按照制度,列侯‘四时皆得赐餐钱‘(《汉书·高后纪》注引应劭曰)。(汉宫仪)记载:‘腊赐,大将军,三公钱各二十万,牛肉二百斤,粳米二百斛。特进、侯十五万,卿十万,校尉五万,尚书三万……。‘有的贵族和官吏,还常常得到皇帝各种临时性的赏赐。如宣帝赏赐霍光‘前后黄金七千斤,钱六千万,杂缯三万疋,奴婢百七十人,马二千匹,甲第一区。‘(《汉书·霍光传》)有地产的贵族和官吏,还有地租收入。至于有些贵族和官吏利用各种非法手段所攫取的财富,那就更无法计算了。如果就贵族、官吏和地主的基本经济收入作一个比较,应该说贵族和大地主的经济收入都比官吏高。史书上有关贵族和大地主(特别是商人地主)生活奢侈的记载比官吏要多,这也正说明他们生活消费的水平是与其经济收入相对应的。
西汉初年承亡秦兵燹之后,社会消费一度大幅度萎缩。《史记·平准书》说,当时.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经过一个时期的休养生息之后,社会经济才逐渐得到恢复和发展。但直到文景之世‘民间无论是‘养生‘或‘送死‘,还是比较俭朴的。《盐铁论·国疾》记贤良说:
窃所以闻闾里长老之言,往者常民衣服温暖而不靡‘器质朴牢而致用。衣
足以蔽体,器足以便事,马足以易步,车足以自载,酒足以合欢而不湛,
乐足以理心而不淫。人无宴乐之闻,出无佚游之观。行即负羸,止作锄
耘。用约而财饶,本修而民富。送死哀而不华,养生适而不奢。
贤良所说的‘往者‘,大致是指武帝以前的情况。但就在文景时期,有的贵族家庭的生活消费已经达到穷奢极侈的地步。长沙马王堆軚侯利苍及其家属墓出土的器物,就为我们提供了这方面的一个例子。
马王堆汉墓中随葬的食物品类很多,根据出土实物的鉴定,参考随葬竹笥木牌的记载,粮食有稻、小麦、黍,粟,大豆,赤豆,麻子等:蔬菜瓜果有芥菜,葵、芋、姜、笋、藕、菱角以及梅、杨梅、梨、柿,枣、橙、枇杷、甜瓜等;肉食品属于兽类的有黄牛、绵羊、狗、猪、马、兔,梅花鹿;属于禽类的有鸡、野鸡、野鸭、雁、鹧鸪、鹌鹑、鹤、天鹅、斑鸠、鹬、鸳鸯、竹鸡、火斑鸡、鸮、喜鹊、麻雀等;属于鱼类的有鲤、鲫、鳡、刺鳊、银鲴、鳜等。此外,随葬的食品和饮料还有鸡蛋、各种饼食和酒。烹调时使用的调味品有盐、酱、豆豉、糖、蜜、曲、醋等。出土的一百多件丝织物和服饰,包括绢、绮,罗、纱、锦、组带和绣等品种。其中如素纱禅衣、漆缦纱帽和绒圈锦,都达到了很高的工艺水平。出土的大量精美漆器,包括各种日常生活用具‘如盛放食物和饮料的鼎、盘‘奁、钟、壶、纺、耳杯、卮杯,承托餐具的案、平盘,用于盥洗的盆、匝、沐盘,以及娱乐用的博具,摆设用的几、屏风等,应有尽有(湖南省博物馆等1974;湖南农学院等1978;何介均、张维明1982)。
汉武帝以后,贵族生活豪奢的事例更是不胜枚举。如田蚡‘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市买郡县器物相属于道。前堂罗钟鼓,立曲旃;后房妇女以百数。诸奏珍物狗马玩好,不可胜数‘(《汉书·田蚡传》)。史丹‘僮奴以百数,后房妻妾数十人,内奢淫,好饮酒,极滋味声色之乐(《汉书·史丹传》)。王政君的‘五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面而至:后庭姬妾,各数十人,僮奴以干百数,罗钟磬,舞郑女,作倡优,狗马驰逐;大治第室,起土山渐台,洞门高廊阁道,连属弥望‘(《汉书·元后传》)。梁冀、孙寿夫妇“对街为宅,弹极土木,互相夸竞。堂寝皆有阴阳奥室,连房洞户。柱壁雕镂,加以铜漆:窗牖皆有绮疎青琐‘图以云气仙灵。‘‘冀、寿共乘辇车,张羽盖,饰以金银,游观第内,多从倡伎,鸣钟吹管,酣讴竟路‘(《后汉书·梁冀传》)。
汉代的官吏如果没有封侯食邑,其经济收入主要就是靠俸禄。有的官吏俸禄所得扣除生活费用之外,并没有多少剩余。张汤为御史大夫,死后‘家产值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赐,无它赢j(《汉书·张汤传》)。尹齐曾任中尉,后.以淮阳都尉病死,家值不满五十金‘(《史记·酷吏列传》)。王吉为益州刺史,其孙王崇曾代大司空,‘皆好车马衣服,其自奉养极为鲜明,而亡金银锦绣之物。及迁徙去处,所载不过囊衣,不畜积余财。去位家居,亦布衣疏食‘(《汉书·王吉传》)o基层官吏的秩禄较低,崔寔曾为‘百里长吏‘的收支算过一笔账:‘一月之禄,得粟二十斛,钱二千。长吏虽欲崇约,犹当有从者一人。假令无奴,当复取客。客庸一月千,刍、膏肉五百,薪炭、盐、菜又五百,二人食粟六斛,其余财足给马,岂能供冬夏衣被、四时祠祀、宾客斗酒之费乎?况复迎父母致妻子哉‘(《政论》)。按照崔寔所算的这笔账,基层官吏生活确实比较拮据。但他们的消费水平无论如何已超过了农民家庭的最低生活消费。而更重要的,许多官吏并不以俸禄为满足。他们手中掌握权力,这是聚敛的有利条件。《汉书·景帝纪》载景帝诏曰:‘吏以货赂为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后汉书·左雄列传》说:‘乡官部吏,职斯禄薄,车马衣服,一出于民。廉者取足,贪者充家,特选横调,纷纷不绝,送迎烦费,损政伤民。‘日常生活的费用都无偿取之于民,其消费水平自然不是以俸禄所能衡量的。
江陵凤凰山168号汉墓的墓主具有五大夫的爵位,其身份相当于县令。墓中随葬的五百多件文物,有许多日用的漆器、木器、竹器、陶器和丝麻织品,还有小米、稻谷、生姜、红枣、杏、李、梅、花椒以及牛、猪、鸡、鱼等食物的遗骸(纪南城凤凰山一六八号汉基发掘整理组1975),反映一个基层官吏生前的生活消费也相当奢侈。内蒙古和林格尔汉墓的墓主是一个护乌桓校尉,墓中壁画更表现了墓主生前豪华的生活场面。画中有许多男女奴婢忙于汲水.洗涤、酿造、宰牛、击牛、烹饪。厨房内挂着鱼、肉、肝、肠、肺、鸡、雉、兔、兽头等,摆满了釜、镂、盆、钵、瓮、食案、列鼎、盘、奁、盒、碗、勺及盛放耳杯的架子。厨房外有饲养鸡、鸭、鹅等的禽。在堂上,奴婢们向主人进奉酒食,乐舞百戏伴着主人宴饮(内蒙博物馆文物工作队1978)。
和贵族、官吏不同,汉代的庶民地主在政治上并没有什么特权。商人地主在政治上甚至还受到歧视和压制。但是他们拥有雄厚的财力,可以交通王侯,勾结官吏。文帝时商人已经‘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汉书·食货志》).其后,商人地主的生活曰益奢僭。从贾谊、晁错开始,汉代一些士大夫所尖锐批评的民间的奢侈风气,主要就是指商人地主的生活消费。《汉书·严安传》说:
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杂五色
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
大约从武帝以后,民间的奢侈风气有了较大发展。在昭帝时召开的盐铁会议上,贤良曾经列举‘富者‘和‘中者‘(中产之家)在衣食住行各方面的奢侈表现。如说:‘富者缛绣罗执,中者素绋冰锦‘;‘富者鼹鼦,狐白凫翥‘中者厨衣金缕,燕鼦代黄‘;‘富者银口黄耳,金罍玉钟,中者野王纻器,金错蜀杯‘:‘富者连车列骑,骖贰辎耕,中者微舆短毂,烦尾掌蹄‘等等(《盐铁论·散不足》)。到了东汉末年,仲长统对商人地主的豪奢生活更有生动的刻画:‘妖童美妾,填乎绮室:倡讴伎乐,列乎深堂。宾客待见而不敢去‘车骑交错而不敢进。三牲之肉,臭而不可食:清醇之酎,败而不可饮。睇盼则人从其目之所视,喜怒则人随其心之所虑。‘仲长统还指出,这些‘豪人‘奢侈的物质生活享受,‘此皆公侯之广乐,君长之厚实也。苟能运智诈者,则得之焉;苟能得之者,人不以为罪焉‘(《后汉书》49/39)。财富的力量已经冲垮了传统礼制,只要拥有巨大的财富,即使生活享受奢僭,人们也‘不以为罪‘了。
注释:
[1] 《九章算术》卷二《粟米》:‘今有粟一斗欲为粝米,问得几何?答曰,为粝米六升,‘粝米即糙米。
[2]汉简载:‘粟一石,直百一十‘;‘出钱四千三百卅五,耀得粟五十一石,石八十五。‘(见(居延汉简甲乙编》释文页16、199)又居延新简地皇三年《劳边使者过界中费》册载:‘盐、豉各一斗,直卅。‘(见甘肃居延考古队,《居延汉代遗址的发掘和新出土的简册文物》所附图版,《文物》1(1978))。原简出土地点肩水金关,简文尚未正式发表。
《中国考古学与历史学之整合研究》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会议论文集之四,1997年7月
‘养生‘与‘送死‘:汉代家庭的生活消费(2)
作者:林甘泉
三、‘送死‘:‘富者奢僭,贫者殚财‘
古代的人,以为死人有知,与生人无异,‘闵死独葬,魂孤无副,丘墓闭藏,谷物乏匮,故作偶人以侍尸柩,多藏食物,以歆精魂‘(《论衡·薄葬篇》)。由此,就产生了‘送死‘这种特有的家庭消费。汉代墓葬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不少墓葬力求复制和表现死者生前的生活样式。特别是一些富贵人家,不但墓葬的形制和布局要模仿地面上的居住建筑,而且死者的饮食‘衣服、车马以及各种日常生活用品等等都要纳入墓中随葬。这种葬俗表明‘在人们的观念中,‘送死‘是‘养生‘的延长。死者生前过着豪奢的生活,死后也要把这套生活方式搬到地下。以满城中山靖王刘胜墓为例‘南、北耳室是库房和车马房,中室是宽大的厅堂,后室是象征卧室的内室。甬道和南耳室共置实用的车六辆,马十六匹。北耳室随葬的部分陶器还分别装盛酒,粮食、鱼类等。中室除铜器、铁器和陶器外,还张设两具帷帐(社科院考古所1984),从西汉晚期到东汉,墓葬中的礼器逐渐趋于绝迹,而日常生活用具以及屋、井、仓、灶等模型明器则大量出现。在东汉的壁画墓和画像石‘画像砖墓中,还经常可以看到一些表现墓主人豪奢生活的画面,如庖厨、宴饮,乐舞等。内蒙古托克托县古城一座.闵氏』墓葬中的壁画,井、灶‘车马和奴婢都写有‘闵氏‘字样,表明这些生活用具和奴婢都是供墓主人闵氏使用和驱使的(内蒙古大学古史研究室1977)。
四川的汉代画像砖墓,在不同地点的墓中,常常可以发现内容完全相同的画像砖。有的学者据此认为,这些画像的内容与墓主人并无直接关系(刘志远1958)。这里涉及对壁画、画像石、画像砖所表现的生活如何理解的问题‘应该承认,内容完全相同的成批制作的画像砖,出现在不同的墓中,说明有些画像的内容已经成为一种固定的模式,它并不一定都是墓主人日常生活的具体写照。但是,不能由此就否定这些画像基本上是反映当时社会生活的一种写实的艺术创作。用成批制作的烹牛宰羊、宴饮乐舞的画像装饰墓室,恰恰说明豪奢的生活方式在富贵人家带有普遍性。即使有的墓主生前不是经常过着这种生活,但墓室的装饰却反映死者及其家属对这种生活方式的追求。
对于富贵人家来说,.送死j不仅是.养生j的延长,而且是夸饰社会地位和财力的一种标志。原先,‘送死‘是有一套严格的礼制的。‘礼者,以财物为用,以贵贱为文,以多少为异,以隆杀为要‘(《荀子·礼论》)。不同的等级,‘送死‘之制也不同。譬如‘天子棺椁十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然后皆有衣衾多少厚薄之数,皆有翣菨文章之等,以敬饰之‘(《荀子·礼论》)。但是汉代‘送死‘奢僭的情况相当普遍,先前的礼制已经完全废弛。周亚夫之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循五百被可以葬者‘,结果亚夫以‘盗买县官器‘的罪名下狱(《汉书·周勃传》)。《盐铁论·散不足》谈到当时的葬俗是‘富者绣墙题凑,中者梓棺楩椁‘;‘富者积土成山,列树成林,台榭连阁,集观增楼,中者祠堂屏阁,垣阙罘骂。‘《潜夫论.浮侈篇》说:‘今京师贵戚,郡县豪家,生不极养‘死乃崇丧。或至金缕玉匣,襦梓楩柟,多埋珍宝偶人车马,造起大冢,广种松柏,庐舍祠堂,务崇华侈。‘东汉的几个皇帝,也多次在诏令中指出‘百姓送终之制,竞为奢靡‘;‘贵戚近亲,奢纵无度,嫁娶送终,尤为僭侈。‘封建国家虽然禁止‘吏民腧僭‘,但‘贵戚近亲,百僚师尹,莫肯率从,有司不举,怠放日甚‘(《后汉书》2/2,3/3,4/4、5/5)。
在权贵富豪‘送死‘竞相奢僭的影响下,有些家境并不富裕的人家,也纷纷慕效。‘葬死殚家,遣女满车,富者欲过,贫者欲及‘(《盐铁论.国疾》),成为一时风气。有的人为了把父母的丧事办得体面一些,不惜耗尽家产,甚至借贷求助。原涉为父‘大治起冢舍,周阁重门‘,‘买地开道,立表署曰南阳仟‘,‘费用皆卬富人长者,然身衣服车马才具,妻子内困‘(《汉书·游侠传》)。东汉名士范滂的父亲叔矩,‘遭母忧,既葬之后馊粥不赡‘(《风俗通义·十反》)。崔寔的父亲崔瑗生前‘好宾客,盛修肴膳,单极滋味,不问余产。‘他死后,崔寔‘剽卖田宅,起冢茔,立碑颂。葬讫,资产竭尽,因穷困,以酤酿贩鬻为业。时人多以此讥之,寔终不改‘(《后汉书·崔寔列传》)。
厚葬的历史由来久远,先秦诸子对厚葬一般是持反对态度的。墨子主张节葬,自不待言。孔子肯定三年丧制,但并不主张厚葬。‘子路曰:伤哉贫也,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礼也。孔子曰: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敛手足形,还葬而无椁,称其财,斯之谓礼‘((礼记·檀弓下))。孟子虽然说过‘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孟子·离娄下》),把给父母送终看成是比养活父母还重要的事情,但也是就尽礼而言,并没有主张厚葬的意思。汉代的一些有识之士,对于厚葬都曾尖锐地加以批判,有的人还身体力行提倡薄葬。就连有的皇帝,也下诏明令禁止厚葬。但为什么终两汉之世,厚葬之风却愈演愈烈,‘至于富者奢僭,贫者单财,法令不能禁,礼义不能止‘(《后汉书》1a/1a)呢?
王充在《论衡·薄葬篇》中说:‘圣贤之业,皆以薄葬省用为务。然而世尚厚葬,有奢泰之失者,儒家论不明,墨家议之非故也。‘把厚葬的风气归咎于儒墨议论的不当,这显然没有说到问题的根本。厚葬是一种奢侈的消费,而消费水平归根结底是由生产的发展水平决定的。在西汉初年,当残破的社会经济尚未得到恢复时,客观上是不可能盛行厚葬。‘送死‘奢僭成为一种社会风气,也和‘养生‘奢僭一样,是在汉武帝以后才形成的。因为只有社会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之后,才为这种奢侈的消费提供了物质基础。但即使在这之后,厚葬也不是所有家庭都能承受的消费。对于广大贫苦农民来说,他们‘生有终身之勤,死有暴骨之忧‘(《政论》),不少人是‘大饥而死,死又不葬,为犬猪所食‘ ((汉书·贡禹传)),又如何谈得上厚葬呢?
汉代‘送死‘最低限度的费用,我们从史书记载中也可以略知一二。《汉书·哀帝纪》载,河南、颖川水灾,‘流杀人民,坏败庐舍‘,‘遣光禄大夫循行举籍,赐死者棺钱,人三千。‘《后汉书·安帝纪》载,‘遣中谒者收葬京师客死无家属及棺椁朽败者,皆为设祭:其有家属,尤贫无以葬者,赐钱人五千。‘官府赐贫无以葬者三千至五千钱,可以看作是当时‘送死‘最低限度的费用。但实际上,普通人家‘送死‘肯定不能只限于置办棺材。原涉以赈施贫穷赴人之急闻名,曾为一‘家无所有‘的友人操办丧事,‘削牍为疏,具记衣被棺木,下至饭含之物,分付诸客。诸客奔走市买,至日昳皆会‘(《汉书·游侠传》)。可见衣被棺木饭含之物都是‘送死‘所必需的。除此之外,还需置办死者家属的丧服。埋葬死者还需要冢地。汉代传世的买地券,有些是购买冢地的,每亩地价自一千五百钱至三、四千钱不等(林甘泉1990)。有的农民家庭买不起专用的冢地,只好把死者埋在自家的农田地下。东汉末年的孙成买地券载,左骏厩宫大奴孙成从雒阳男子张伯始买广德亭部罗陌田一町用作冢地,双方约定除‘根生土著毛物皆属孙成‘之外,‘田中若有尸死,男即当为奴,女即当为婢,皆当为孙成趋走给使‘(罗振玉1918)。土地买卖契约之所以要写上这种具有浓厚迷信色彩的内容,说明当时农田埋有死人并非个别现象.没有土地的家庭为了让死者有葬身之地,其送死的负担就更重一些。西汉董永‘父亡,无以葬,乃从人贷钱一万。永谓钱主曰:‘后若无钱还君,当以身作奴。‘‘(刘向《孝子图》)。像董永这样不得不卖身葬父的人,恐怕就是没有土地可以变卖的贫民。
棺钱三千,如以粟价每石100钱折算,相当于30石粮食的价钱。但如上所说,‘送死‘不能只限于置办棺材。倘若把董永葬父贷钱一万视为普通人家办理丧事所需的费用,这笔丧葬费就相当于耗费粮食100石。前文指出,汉代一个耕种百亩土地的农民家庭,全年收获粮食约在200石左右。农家依靠种地收入维持生活,已经非常拮据。在这种情况下,一次‘送死‘的费用就要用掉全年粮食收获的一半,对于农民来说无疑是非常沉重的负担。由此也可想见,超越普通‘送死‘费用的厚葬,显然是与贫苦农民无缘的。汉代一些政治家和思想家在抨击厚葬风气时所说的‘贫者欲及‘,‘贫者殚财‘的‘贫者‘,大抵家境虽不富裕,总还要有一定的资产,而不可能是饥寒交迫的贫苦农民。汉代的贫富是以家资为根据的。‘中家‘的家资标准是‘十金‘,即十万钱。家訾不满万钱的,即可称贫。贡禹上书元帝说:‘臣禹年老贫穷,家訾不满万钱,妻子糠豆不赡,裋褐不完。有田百三十亩,陛下过意征臣,臣卖田百亩以供车马‘(《汉书·贡禹传》)。贡禹有田一百三十亩,已超过一般农民通常占有的土地面积,但因为家资不满万钱,也就可以自称贫穷。据此,汉代那些慕效厚葬的‘贫者‘,至少也是一些可以温饱的编户齐民。
王充虽然未能揭示厚葬的社会根源,但他指出汉代厚葬的风气与孝道的观念有关,这个意见却是很有见地的。王充说,‘死人之议,狐疑未定,孝子之计,从其重者。‘当人们‘不明死无知之实‘时,为了表示对父母的孝心,就不惜‘空家以送终‘(《论衡·薄葬篇》)。本文一开始曾指出,中国古代是一个以家庭为本位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很自然形成一种观念:对父母的孝敬不仅要表现在‘养生‘上,也要表现在‘送死‘上。‘养生‘和‘送死‘,由此成为家庭消费的两大项目。在汉代,由于封建统治者的提倡,孝道不仅是判断一个人品行的道德标准,甚至是决定他仕途的政治标准,许多人为了获取‘孝子‘的美誉,尽管父母生时不能尽心奉养,死后也要厚葬以夸饰自己的孝行。正如《盐铁论·散不足》所说:‘今生不能致其爱敬,死以奢侈相高,虽无哀戚之心,而厚葬重币者,则称以为孝,显名立于世,光荣着于俗。‘这种厚葬风气,其实正是封建纲纪伦常虚伪性的一种表现。
四、‘养生‘与‘送死‘的社会保障
汉代的家庭是‘养生‘和‘送死‘消费的基本单位,但这并不意味着‘养生‘和‘送死‘完全是个体家庭自己的事情。中国封建社会的全部社会关系,都带有封建伦常的色彩。当有的家庭连‘养生‘和‘送死‘最起码的消费都无法承担时,它的宗亲和封建国家都有责任予以救济。这种救济从一定意义上说来,乃是中国古代‘养生‘与‘送死‘的一种社会保障。
如前所说,汉代的家庭结构一般为两代或三代。同一父家长的子孙,只要在五服之内,不论是同居共财或分居别财,都属同一家族的成员。在文献记载上,家族有时也称为宗族,但一般说来,宗族的范围比家族大,可以包括自高祖至玄孙的九族的成员,因此有的宗族人数可达数百家。《礼记·大传》说:‘四世而缌,服之穷也。五世袒免,杀同姓也。六世亲属竭矣。‘超出五服范围的同宗亲属,比起家族成员来,血缘关系已经疏远了。但是正如《白虎通义·宗族》所说:‘族者何也?族者凑也,聚也,谓恩爱相流凑也。生相亲爱,死相哀痛,有会聚之道,故谓之族。‘只要是同宗族的成员,就有一层‘生相亲爱,死相哀痛‘的关系。
按照‘异居而同财,有余则归之宗,不足则资之宗‘(《仪礼·丧服·子夏传》)的古老传统,家族成员之间有互通有无的义务。汉代兄弟之间因争家产而涉讼的事例虽不乏见,但这种事情通常都要受到舆论乃至官府的谴责。与此同时,家族成员互相让财的例子也不少。卜式‘有少弟,弟壮,式脱身出,独取畜羊百余,田宅财物尽与弟。‘十余年后,‘弟尽破其产,式辄复分与弟者数矣‘(《汉书·卜式传》)。郭昌‘让田宅财产数百万与异母弟。‘(《后汉书》10a/10a)o樊梵‘悉推财物二千余万与孤兄子‘(《后汉书》32/22)。张堪‘让先父余财数百万与兄子‘(《后汉书》3l/21)。郑均‘养孤兄子甚笃,已冠娶,出令别居,并门。尽推财与之,使得一尊其母,然后随护视振给之‘(《后汉书》2717注引《东观记》)。薛包‘弟子求分财异居,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财‘,‘奴婢引其老者‘‘田庐取其荒顿者‘,‘器物取朽败者‘,‘弟子数破其产,辄复赈给‘(《后汉书·刘平等列传序》)。韩棱‘推先父余财数百万与从昆弟‘(《后汉书·韩棱列传》)。按照习俗,兄长对于诸弟,叔伯对于子侄,在让财和赡养方面负有更多的责任。<风俗通义·过誉)记‘汝南戴幼起,三年服竟,让财与兄‘,应劭对此评论说:‘凡让财者,类与子弟,子弟尚幼,恩情注,希有与兄。‘又说:‘凡同居,上也:通有无,次也:让,其下耳。‘
按照古老的传统,对于血缘关系比较疏远的族人,同样也有收养和赈济的责任。《管子·问篇》说:‘问独夫寡妇孤寡疾病者几何人也,问国之弃人何族之子弟也,问乡之良家其所收养者几何人矣‘;‘问乡之贫人何族之别也,问宗子之收昆弟者以贫从昆弟者几何家。‘春秋战国时代,由于私有制的发展,加速了各个宗族内部的贫富分化,一些‘宗子‘和‘良家‘不得不收养同族的穷人和鳏寡孤独。到了汉代,这种传统仍然起着重要的作用。《四民月令》在记述农事安排的同时,特别提到春天要‘振赡穷乏,务施九族,自亲者始。无或蕴财,忍人之穷。‘到了秋冬之际,要‘存问九族孤寡老病不能自存者,分厚彻重,以救其寒‘;‘同宗有贫窦久丧不堪葬者,则纠合宗人,共与举之。‘史书上有关这种赈济穷困族人的事例很多,如:‘[杨]恽受父财五百万,及身封侯,皆以分宗族‘(《汉书·杨恽传》)。‘[郇]越散其先人訾千余万,以分施九族州里‘(《汉书·王贡两龚鲍传》)。‘[朱邑]身为列卿,居处俭节,禄赐以共九族乡党,家亡余财‘ (《汉书·循吏传》)。‘(宣秉)所得禄奉,辄以收养亲族。其孤弱者,分与田地,自无担石之储‘(《后汉书》27/17)。‘[任隗]所得奉秩,常以赈恤宗族,收养孤寡‘(《后汉书》21/11)。‘[种暠]父为定陶令,有财三千万。父卒,暠悉以赈恤宗族及邑里之贫者‘((后汉书·种嵩列传))。‘[廖扶]知岁荒,乃聚谷数千斛,悉用给宗族姻亲,又敛葬遭疫死亡不能自收者‘(《后汉书·方术列传》)。对族人的赈济和赡养,是基于血缘关系的一种天然义务。《风俗通义·过誉》说戴幼起让财与兄之后,‘将妻子出客舍中住,官池田以耕种。‘应劭对此很不以为然,理由是‘宗家犹有赢田舍,田可首粥力耳,何必官池客舍。‘在他看来,戴幼起让财之后,倘若生活发生困难,完全可以靠宗族多余的田庐过日子,何必耕种官田住客舍?可见当时人认为依靠宗族解决生活困难,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使是一些不务正业而穷困潦倒的族人,宗族对他也不能不加以照顾。《隶释》卷十五《金广延母徐氏纪产碑》记载,徐氏次子雍直分家之后,把家产挥霍一空,负债出走,结果就是‘依附宗家‘才得以糊口的。
汉代的一些豪强地主,大都是强宗大族的头面人物。他们的依附农民有不少就是贫苦的族人。这些强宗豪右往往利用对族人‘养生‘、‘送死‘的关怀,来维系宗族的团结,树立自己在宗族内部的权威地位。在温情脉脉的宗法关系的掩盖下,贫苦族人不仅有义务为他们服役,还常常成为他们横行乡里的工具。如景帝时,‘济南瞷氏宗人三百余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汉书·酷吏传》);宣帝时,颖川‘郡大姓原、褚宗族横恣,宾客犯为盗贼,前二千石莫能禽制‘(《后汉书·赵广汉列传》)。有的豪强利用赡养鳏寡孤独的古老传统,还居心叵测地侵吞孤弱族人的财产。如周党‘家产千金,少孤,为宗人所养,而遇之不以理。及长,又不还其财。党诣乡县讼,主乃归之‘(《后汉书》83/73)。
封建国家对于编户齐民的‘养生‘和‘送死‘负有关怀的责任,也来源于古老的传统。《周礼·地官·大司徒》‘以保息六养万民,一日慈幼,二日养老,三日振穷,四日恤贫,五日宽疾,六日安富。‘这六项养民措施,可以说是国家在安排社会生活、稳定社会秩序方面之职能的一种体现.汉代有养老的制度。《续汉书·礼仪志》:‘仲秋之月,县道皆案户比民。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玉杖,铺之糜粥。‘汉文帝元年诏曰:‘今岁首,不时使人存问长老,又无布帛酒肉之赐,将何以佐天下子孙孝养其亲?今闻吏禀当受鬻者,或以陈粟,岂称养老之意哉!具为令。‘根据文帝的旨意,‘有司请令县道,年八十已上,赐米人月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其九十已上,叉赐帛人二疋,絮三斤‘(《汉书·文帝纪》)。武帝元狩四年,关东水灾,民多饥乏,‘于是天子遣使虚郡国仓廪以振贫。犹不足,又募豪富人相假贷。尚不能相救,乃徒贫民于关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余万口,衣食皆仰给于县官‘(《汉书·食货志》)。东汉皇帝多次赐鳏、寡、孤、独、笃癃及贫不能自存者粟,每次或人三斛,或人五斛。对于贫困无以葬者,国家通常也要加以抚恤。如前引哀帝赐河南、颖川灾民死者棺钱,人三千,安帝赐京师贫无以葬者人五千。叉如桓帝建和三年,以‘京师厮舍死者相枕,郡县阡陌处处有之‘,诏令‘其有家属而贫无以葬者,给直,人三千,丧主布三匹;若无亲属,可以宫壖地葬之,表识姓名,为设祠祭‘(《后汉书·桓帝纪》)。
汉代一些所谓循吏,其政绩主要就是劝课农桑和安排好人民的生活。如龚遂为渤海太守,‘劝民务农桑,令口种一树榆,百本薤、五十本葱‘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鸡‘,同时还‘开仓廪假贫民‘,使民得以安居乐业(《汉书·循吏传》)。黄霸为颖川太守,‘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贫穷者‘,‘鳏寡孤独有死无以葬者,乡部书言,霸具为区处‘(《汉书·循吏传》)。第五访为张掖太守,遇到荒年,‘访乃开仓赈给以救其敞‘,郡吏认为需要得到朝廷的许可,‘访曰:‘若上须报,是弃民也。太守乐以一身救百姓!‘遂出谷赋人。顺帝玺书嘉之‘(《后汉书》76/66)。事实说明,太凡能够较好安排人民生活的地方,当地的社会秩序就比较安定,生产也就可能得到发展。
但是应该指出,封建国家对于人民‘养生‘与‘送死‘的关怀是有很大局限性的.因为封建国家在本质上是剥削阶级的政权,它之所以要采取赈恤贫民和鳏寡孤独的措施,归根到底是为了缓和社会矛盾,维护自己的统治。本文在分析汉代各阶级和阶层的家庭消费时,没有涉及皇室的消费。实际上,无论是‘养生‘或‘送死‘,皇室生活消费的奢侈程度都大大超过了贵族、官吏和地主。而这些消费都是建立在对广大农民剥削的基础上的。封建国家可以对农民的‘养生‘与‘送死‘表示关怀,但它决不会放弃对农民的剥削和压迫。哀帝时‘鲍宣上书言‘民有七亡‘,其中三亡是‘县官重责更赋租税‘、‘贪吏并公,受取不已‘、‘苛吏繇役,失农桑时‘(《汉书·鲍宣传》) ,都与封建宫府的剥削压迫有关。桓、灵二帝虽多次下令赈给贫民,恤葬死者,但恰恰是他们在位时,‘亩敛税钱‘,‘亩税十钱‘(《后汉书·桓帝纪·张让列传》),加重了农民的田租负担。统治阶级中虽然也有些人真诚地关心人民的疾苦,但‘牧守长吏,多非德选,贪聚无厌,遇人如虏‘(《后汉书·朱晖传附孙穆传》),就连封建国家对贫苦农民有限的赈济,也常常由于一些官吏上下其手而完全变了样。和帝永元五年诏曰:‘往者郡国上贫民,以衣履釜鬻为赀,而豪右得其饶利。诏书实窍,欲有以益之,而长吏不能躬亲,反更征召会聚,令失农作,愁扰百姓‘(《后汉书·和帝纪》)。可见许多地方贫民不但没有从赈济得到实惠,反而受到很大的骚扰。
结语
任何一个社会,消费结构基本上都可以分为生存消费、发展消费和享乐消费。汉代的家庭消费,除了我们在上文所分析的生存消费和享乐消费之外,本来还应该包括发展消费,即人们为提高自身素质和发展劳动能力的消费,如接受教育和培训技能所支付的费用等等。由于篇幅限制,有关这方面的内容就从略了。
对汉代不同阶级和阶层‘养生‘与‘送死‘消费的分析表明,作为物质财富生产者的广大农民,在正常年景下,都很难维持全家最低限度的生存消费。对于他们来说,享乐消费和发展消费都是无缘的。封建国家繁重的赋税榣役和频仍的自然灾害,更使他们的生活陷入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困境。无论是家族和宗族的互助,或是封建国家的赈恤,都不能改变他们悲惨的命运。贵族、官吏和地主并不从事生产,他们依靠剥削收入,不仅生前过着穷奢极侈的生活,死后还要挥霍大量的物质财富。生产者取得的消费份额最少,而非生产者取得的消费份额却最多,这种情况必然引发社会矛盾和冲突。当广大农民由于饥寒交迫而嫁妻鬻子、流离沟壑时,社会生产根本就无法正常运行。‘贫民虽赐之田,犹贱卖以贾,穷则起为盗贼‘(《汉书·贡禹传》)。随着社会危机的加深,农民起义也就不可避免了。
【煮酒论史篇】 东汉末年到三国时期的官制等级
东汉的中央政府,还是以三公九卿组织而成的。但在新皇帝即位之时,则以太傅或太尉录尚书事,总揽政务。光武躬政,以尚书台总领纪纲,职无不统。御史台也合并在少府下面。侍中在西汉本是加官,到东汉设立侍中寺,献帝时给事黄门也并入侍中寺,成为少府下面的一个机构。西汉时,有太师、太傅、太保,称为上公,而东汉则仅有太傅一人,也称上公。每当新皇帝即位,辄置太傅录尚书事,总揽朝政。录尚书事这一官称创始于西汉。上公之下是三公。东汉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太常、光禄勋、卫尉三卿,太尉所部;太仆、廷尉、大鸿胪三卿,司徒所部;宗正、大司农、少府三卿,司空所部。东汉九卿之长均加“卿”字,其秩皆中二千石。东汉又有各级将军,也是中央要员,比公者四:第一大将军,次骠骑将军,次车骑将军,次卫将军,又有前后左右将军。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在三公之下。前、后、左、右将军,位在上卿之下,不常置,东汉中期以后,太后临朝称制,外戚执政,常假借兵权以自重。于是,大将军便成为中央的主要官员了,并与太傅三公合称为五府。
东汉的地方官,仍沿袭西汉旧制,分封王、侯与州、郡、县双轨置。东汉划天下为十二州,每州置刺史1人,其首都所属之州,设司隶校尉1人,司隶校尉属吏有从事史12人;都官从事,主察举百官犯法;功曹从事,主州部选署官吏及一应事务;别驾从事,凡校尉巡察州部时,则奉引,并录众事;簿曹从事,主财谷簿书。如有军事,则置兵曹从事,掌兵事。此外,还有郡国从事,每郡国各1人,主督促文书,察举非法。皆由州自行辟除,通为百石。又有假左25人,主簿录阁下事,省文书。门亭长掌州正门。门功曹书佐掌选用。《孝经》师主监试经。《月令》师主时节祠祀。律令师主平法律。簿曹书佐主簿书。每郡国各有典郡书佐1人,各主一郡文书,以郡吏补用,每年换一次。司隶校尉所部之外的十二州,建武十八年(公元42年)改州牧为刺史。刺史常以每年八月巡察所部郡国,录囚徒,课殿最。西汉的刺史,本是中央派遣的一种视察官,他们的任务是周行郡国,刺探政情,年终回京复奏,原非固定的行政官吏。但到东汉时,刺史已有一定的治所和自己的衙门,每年遣吏向司徒府汇报。西汉旧制,州牧奏二千石长吏不称职者,皆先下三公,三公遣掾史案验,然后黜退。东汉光武不任三公,权归刺史,有所劾奏,便加黜退,刺史权威愈重。其属吏皆有从事史,假佐,人员与司隶略同,但无都官从事,以功曹从事为治中从事。灵帝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又改刺史为州牧。自此以后,刺史就由中央派遣的视察官,一变而为地方行政官。东汉的地方行政,也由郡县的二级制,一变而为州、郡、县三级制了。
皇子封王,其郡为国,每置傅一人,相一人,皆二千石……相如太守,有长史,如郡丞。还有中尉1人,皆二千石,职如郡都尉,主盗贼,郎中令1人,仆1人,皆千石。郎中令是掌王、大夫及郎中等宿卫官,还有仆1人,仆主车及驭。又有治书,六百石,如尚书。谒者,四百石,随王所使。又有礼乐长、卫士长、医工长、永苍长、祠祀长,皆比四百石。《百官志》又云:“列侯所食县为侯国……功大者食县,小者食乡、亭。”侯国置相1人,如县令长,不臣于侯,但须纳租于侯,以户数为限。食封千户以上者,置家丞、庶子各1人,不满千户者,不置家丞。县侯、乡侯、亭侯之封,为东汉所创设,但东汉侯王不过徒拥虚号,权力已远远不如西汉了。其所属封国的政治,皆由中央所派之傅相主持,而所谓王侯傅相其实就是中央派遣的地方官。
列郡,每郡置太守1人,二千石。因东汉建都洛阳,河南郡为京畿所在地,故称河南尹。其地位高于太守。河南尹奉朝请如九卿,秩中二千石。每郡置丞1人,掌治民,郡在边地的,又有长史1人,掌兵马,皆六百石。又有郡司马,在长史之下(都尉下也有司马,二者不可混同)。王国之相、列卿太守皆掌治民,进贤能,除奸猾,春行所属县,劝民农桑,赈救贫乏。秋冬遣文无害吏(公平正直,无所枉害),审讯囚犯,使罪当其法,无所冤滥。对属官课其殿最。西汉有郡都尉,比二千石,治郡兵,备盗贼,东汉以郡都尉并于太守,可见东汉太守不仅听郡政,并且典郡兵了。所以东汉的太守又称“郡将”。但在边郡往往置都尉或属国都尉,且有分县,掌治其民,比于小郡。
郡太守置诸曹掾、史。有功曹史,主选署功劳(即掌任用迁转与记录功过);有五官掾署,理功曹及诸曹事;有五部督邮书掾,以监督所属各县;有门亭长1人,主府门;有主记室史,主录事和发出通知。阁下和诸曹各有书佐、干,主文书。
郡国之下为县,皇后、公主食邑为邑,在少数民族聚居之地为道(“道”在西汉已有)。大县置令1人,千石,其次置长,四百石,小者置长,三百石。侯国的相,其官阶如县令或县长,皆掌治其民,劝善惩恶,理讼狱,禁盗贼。秋冬各计其户口垦田、钱谷出入、盗贼多少,然后向所属的郡国汇报。在县令、长之下,置县丞1人;县尉,大县2人,小县1人。丞主文书,典管仓狱,尉主盗贼,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为长吏。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之秩,是为少吏。诸曹掾、史,大致如郡掾。皆有主簿、功曹、狱掾,有县三老,掌教化。
县以下为乡,大率十里为乡。乡置有秩、啬夫、三老游徼。凡大乡,由郡任命有秩1人,秩百石。小乡,由县任命啬夫1人。皆主一乡之事,了解民间善恶,定其徭役先后。了解民间贫富,定其赋税多少。三老掌教化,凡忠孝节义,足为法式者,皆旌表其门,以倡导从善去恶。游徼掌巡察,禁止奸盗。又有乡佐,主收赋税。
乡之下为亭,亭置亭长,主求捕盗贼。尉、游徼、亭长皆习五兵,即弓弩、戟、楯、刀剑、甲铠。
亭之下为里,里置里魁,掌一里百家。里之下为什,什有什长,主十家事。什之下有伍,伍有伍长,主五家以相检察;民有善恶,以告监官。伍之下就是最基层的人民群众。
边郡有障塞尉,守卫边塞,以防外敌侵犯。近塞县皆置尉,百里1人,士史、尉史各2人,巡行边塞。
凡县出盐多的,置盐官,主收盐税。出铁多者,置铁官,主鼓铸,手工业者多的,置工官,主工税,有水池渔利多者,置水官,主平水收鱼税。随事置吏,不在县吏名额之内。
[三国]曹魏中央官制、[三国]蜀汉中央官制、[三国]孙吴中央官制和[三国]地方官制见
【煮酒论史篇】 西汉的官职表
一,三公制度,
三公是指丞相,御史大夫,太尉。共同行使宰相的职权,协助皇帝处理全国的政务,参与中央政府的行政决策,并负责具体的执行。
1,丞相
丞相居百官之首,俸禄最高,掌佐天子,助理万机。西汉初期,丞相具有选用官吏之权,有弹劾百官和执行诛罚的权力,有主管郡国上计和考课之权,有总领百官朝议和奏事之权,有封驳皇帝诏令和谏诤之权,凡有重要的政事,如立新君,立储,封赠,赏功,罚罪等事,以及财政,选举,民政,法律,礼制,边事等方面的重大的事,往往是由皇帝委托丞相主持,召集百官集议,集议的结果由丞相领衔上奏于天子,再由皇帝和丞相共同决策定议。
丞相府的官员和掌职及俸禄如下:
丞相,金印紫绶,秩俸万石。
丞相司直,辅佐丞相,检举不法,秩俸千石。
丞相长史,辅佐丞相,督率诸吏,处理各种政务,秩俸比千石。
丞相征事,秩俸比六百石。
丞相史,秩俸四百石。
丞相少史,秩俸三百石。
东曹掾,领郡国事,主长史的任命,外出督州郡,秩俸比四百石。
西曹掾,领百官奏事,主府中吏之进退,秩俸比四百石。
议曹,主谋议事。
辞曹,主评讼事。
奏曹,主章奏事。
贼曹,主盗贼事。
决曹,主罪法事。
集曹,主簿计事,秩俸比三百石。
户曹,主民户祭祀农桑事。
法曹,主邮驿科程事。
尉曹,主卒徒转运事。
仓曹,主仓谷事。
兵曹,主兵事。
金曹,主钱币盐铁事。
计相,主郡国上计事。
主簿,省录众事。
侍曹,主通报事。
2,太尉
太尉是朝中仅次于丞相的官职,专掌武事,地位和丞相相同,为最高的武官职位,秩俸万石,金印紫绶。官吏主要有长史和主簿。
3,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主要行使副丞相的职权,是丞相的助理,对包括丞相在内的百官公卿的一切行政活动进行监察,三公中地位最低,秩俸是中二千石,银印青绶。
二,九卿制度
九卿是指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九个机构。同时执金吾,大长秋,将作大匠的地位和秩俸都与九卿相同,因此把他们和九卿统称为诸卿。京北尹,右扶风,左冯翊是三辅即京师地区的地方行政长官,有资格参加朝议,具有高与一般郡国长官的特殊地位,因此也得以列于诸卿。
1,太常
太常原名为奉常,汉朝景帝时改名为太常。掌宗庙事,一般不参加具体的行政事务,是九卿之首。
属官主要有太史,太乐,太祝,太宰,太卜,太医六令丞,博士祭酒以及诸庙寝陵园,机构复杂,编制庞大。
太常机构的官吏,俸禄,印件及其掌职如下:
官名 秩俸 印件 掌职
太常卿, 秩俸中二千石,银印青绶,掌宗庙礼仪。
太常丞, 秩俸千石, 铜印黑绶,掌凡祭祀及行礼之事,总署曹事,典诸陵邑。
赞飨, 秩俸六百石, 铜印黑绶,掌赞天子。
礼官大夫, 千石至六百石,散职无印,是太常礼仪顾问。
太常掾, 秩俸四百石, 铜印黑绶,助太常丞。
掌故, 秩俸六百石, 铜印黑绶,主政事。
均都长丞, 主山陵上槁输入。
都水长丞, 主宗庙陵园治水堤。
曲台署长, 主典台殿事。
太史属官:
太史令, 秩俸六百石, 铜印黑绶,掌天时,星历。
太史丞, 秩俸四百石, 铜印黑绶,辅佐太史令。
侍诏, 秩俸二百石, 分掌星历,龟卜,请雨事。
治历, 主历法。
太常掾, 秩俸四百石, 铜印黑绶,助太常丞。
掌故, 秩俸二百石, 主故事,掌历史上国家祭祀,丧娶事。
大典星, 掌星历。
望气佐, 主望气。
明堂丞, 秩俸二百石, 铜印黄绶,掌守明堂。
灵台丞, 秩俸二百石, 铜印黄绶,掌守灵台。
灵台侍诏, 分掌星,日,天象,钟律之事。
太乐属官:
太乐令, 秩俸六百石, 铜印黑绶,凡国祭祀,掌请奏乐及大飨用乐之事。
太乐丞, 秩俸四百石, 铜印黑绶,太乐令助手。
员吏, 秩俸百石, 太乐丞手下的具体办事者。
乐人八佾舞, 凡祭祀时为之乐舞。
太祝属官:
太祝令, 秩俸六百石, 铜印黑绶,凡国祭祀时掌读祝词及迎送诸神。
太祝丞, 秩俸四百石, 铜印黑绶,掌祝小神事。
员吏, 秩俸百石至斗食, 协助令,丞。
祝人, 祭祀时司告鬼神的人。
宰人, 主厨。
太宰属官:
太宰令, 秩俸六百石, 铜印黑绶,凡国祭祀时掌陈馔具。
太宰丞, 秩俸四百石, 铜印黑绶,掌宰工鼎俎馔具之物。
明堂丞, 秩俸二百石, 铜印黑绶,凡国祭祀掌明堂馔具。
员吏, 百石至斗食, 太宰丞下具体办事者。
宰人, 主厨。
屠者, 主屠牲。
卫士, 主警卫。
太卜属官:
太卜令, 秩俸六百石, 铜印黑绶,国有大事时主卜问。
太卜丞, 秩俸三百石, 铜印黄绶,助佐太卜令。
员吏, 具体办事者。
太医属官:
太医令, 秩俸六百石, 铜印黑绶,掌医药。
太医丞, 秩俸四百石, 铜印黑绶,掌医药。
太医 掌医药。
诸宗庙寝属官:
令, 秩俸六百石, 铜印黑绶,守宗庙,掌案行扫除。
食监, 秩俸六百石, 铜印黑绶,主食官令号。
丞, 秩俸四百石, 铜印黑绶,助令守庙。
校长, 秩俸四百石, 铜印黑绶,主宗庙寝兵戎盗贼事。
监丞, 秩俸三百石, 铜印黄绶,食监助手。
中黄门, 食监助手。
寝陵园食官属官:
庙郎, 主宗庙。
寝郎, 主守寝。
园郎, 主守园。
员吏,
卫士, 主诸庙陵园警卫。
博士属官:
祭酒, 秩俸六百石, 铜印黑绶,主教育。
博士, 秩俸比六百石, 掌教育弟子,国有疑问,掌承问对。
博士弟子,
歌吹诸生。
2,光禄勋
光禄勋,由秦郎中令演化而来,主管宫廷内的警卫事务,但是实际的权力不止于此。
皇帝的智囊班子集中在这里,同时这里又是候补官员集中训练的地方。
光禄勋官吏:
光禄卿, 秩俸中二千石,银印青绶,
光禄丞, 秩俸千石,
车郎将, 秩俸比千石,
户郎将, 秩俸比千石,
骑郎将, 秩俸比千石, 此三郎将统称郎中三将,主宿卫护从。
做中郎将, 秩俸比二千石,
五官中郎将,秩俸比二千石,
右中郎将, 秩俸比二千石, 此三郎将统称中郎将,主宿卫护从。
虎贲中郎将,秩俸比二千石,
羽林中郎将,秩俸比二千石, 此二将统称为虎贲羽林,主宿卫护从。
光禄大夫, 秩俸比二千石,
太中大夫, 秩俸比一千石,
中散大夫, 秩俸六百石,
谏议大夫, 秩俸六百石, 此四大夫掌故问应对,为皇帝谋事。
议郎, 秩俸六百石, 为皇帝谋事。
仆射, 秩俸比千石, 主宾赞受事。
谒者, 秩俸比六百石, 主宾赞受事。
常侍谒者, 秩俸六百石, 主宾赞受事。
给事谒者, 秩俸四百石, 主宾赞受事。
主事,
员吏,
掾。
3,卫尉
卫尉,秦时官名,西汉景帝初更名为中大夫令,有元年复为卫尉。
卫尉职掌宫门卫屯兵,是一个武职,是皇帝的禁卫司令,西汉兵制在京师有南北两军,北军由执金吾领,掌京师的徼巡,南军由卫尉统领,掌官门内屯兵。
卫尉官吏:
卫尉卿, 秩俸中二千石, 银印青绶。
卫尉丞, 秩俸千石, 卫尉卿助手。
公车司令, 秩俸六百石, 掌殿司马门,夜缴宫中。
南宫卫士令,秩俸六百石,
南宫卫士丞,
南宫卫士员吏,
南宫卫士,
北宫卫士令,秩俸六百石
北宫卫士丞,
北宫卫士员吏,
北宫卫士,
卫尉员吏,
卫尉卫士,
左都侯, 秩俸六百石, 掌剑戟,缴巡宫。
右都侯, 秩俸六百石,
宫殿掖门司马,秩俸比千石。
4,太仆
太仆掌管宫廷车马及牲畜事务。
太仆官吏:
太仆卿, 秩俸中二千石,银印青绶, 掌车马,天子每出,负责安排前后的礼仪队伍。
太仆丞,
太厩令,
太厩丞,
太厩尉;
未央令,
未央丞,
未央尉;
家马令,
家马丞,
家马尉;
边郡六牧师苑令,
边郡六牧师苑丞;
考工令, 秩俸六百石, 制作兵器,弓弩刀铠。
考工左丞, 协助考工令。
考工右丞, 协助考工令。
5,廷尉
廷尉主管刑法和监狱以及审判案件。
廷尉官吏:
廷尉, 秩俸中二千石。银印青绶。
廷尉丞,
廷尉左监,
廷尉右监,
廷尉左平,
廷尉右平,
廷尉正。
6,大鸿胪
大鸿胪,原称为典客,景帝中六年更名为大行令,汉武帝太初元年更名为大鸿胪。
大鸿胪分管边区少数民族事务和诸王列侯朝聘事务。
大鸿胪官吏:
大鸿胪, 秩俸中二千石,银印青绶。
鸿胪文学,
大行治礼丞,
大行卒史,
行人,
翻译,
主客。
7,宗正
宗正主管皇室的宗室事务,皇帝,诸侯王,外戚男女的姻亲嫡庶等关系都由宗正来记录。
宗正官吏:
宗正卿, 秩俸中二千石,银印青绶。
宗正丞, 秩俸比千石,
宗正员吏,
公主家令,
公主丞。
8,大司农
大司农主管全国的赋税钱财,是汉朝的中央政府财政部,凡国家财政开支,军国的用度,诸如田租,口赋,盐铁专卖,均输漕运,货币管理等都由大司农管理。
大司农官吏:
大司农, 秩俸中二千石,银印青绶。
大司农丞,秩俸千石, 掌财政收支的统计财会事。
大司农部丞, 共有是三人,负责十三州事务。
治粟都尉,
太仓令,
太仓丞;
均输令,
均输丞;
平淮令,
平淮丞;
都内令,
都内丞;
籍田令,
籍田丞;
斡官令,
斡官丞;
盐市令,
盐市丞;
郡国盐铁官,
常平仓官,
大司农史,
稻田使者,
郡国农官,
榷沽官。
9,少府
少府主管皇室的财钱和皇帝的衣食住行等各项事务以及山海池泽之税。
少府机构官吏:
官名 俸禄 职掌
少府卿, 秩俸中二千石,银印青绶 掌山河池泽之税,以供皇室之用。
少府丞, 秩俸比一千石, 辅佐少府卿治事。
符节令, 秩俸六百石, 率符节台,主符节事。
兰台属官:
御史中丞,秩俸一千石, 领殿中兰台,掌图书秘籍,受公卿奏事,纠举不法。
侍御史, 秩俸六百石, 分五曹办事。
御史员, 秩俸六百石, 留台治百官。
尚书属官:
尚书令, 秩俸一千石, 掌皇上的奏章及出纳。
尚书仆射,秩俸六百石, 主章奏文书,尚书令不在时,可代行时。
尚书丞, 秩俸四百石, 佐尚书仆射。
侍曹尚书, 主丞相御史事。
二千石曹尚书, 主刺史二千石事。
户曹尚书, 主吏民上书事。
客曹尚书, 主外国四夷事。
三公尚书, 主断狱事。
太医令, 秩俸六百石, 掌诸医。
协律都尉, 掌校正乐律。
供皇帝服御诸令丞属官:
织室令, 主织。
东园匠令, 做陵内器物,有十六丞。
钩盾令, 主近苑囿。
尚方令, 主作器物。
尚书待治, 尚书令的属官。
御府令, 主天子衣服。
采珍宝金玉令, 主才珠宝金玉。
太官令, 主膳食,属官有尚食,尚席,食监三丞。
汤官令, 主饼饵。
导官令, 主择米。
若卢令, 主藏兵器。
水衡都尉, 掌上林苑,有五丞。
水衡都尉丞, 协助水衡都尉。
上林令, 主上林,有八丞,十二尉。
均输令, 有四丞。
均输丞, 协助均输令。
御羞令,
禁圃令,
辑濯令,
钟官令, 主铸钱。
技巧令,
六厩令, 掌天子六厩。
辩铜令, 主分辨铜之种类。
黄门令丞属官:
黄门令, 掌侍左右,通报内外。
中黄门, 掌侍左右,通报内外。
黄门驸马, 掌侍左右,通报内外。
中谒者, 掌侍左右,通报内外。
黄门署长, 掌侍左右,通报内外。
三,除九卿外的其他诸卿
1,执金吾
执金吾领京师北军,掌京师徼循。
执金吾的官吏:
执金吾, 秩俸二千石。
中垒令,
中垒丞;
寺令,
寺丞;
武库令,
武库丞;
都般令,
都般丞;
式道左中侯,
式道左中丞;
式道右中侯,
式道右中丞;
左京辅都尉,
左京辅都尉丞;
右京辅都尉,
右京辅都尉丞。
2,将作大匠
将作大匠,原为将作少府,本是从少府中分离出来,主要是掌治宫室。
将作大匠的官员:
将作大匠,秩俸二千石,银印青绶。
石库,
东园主章,
六章长丞,
左右前后中校七令丞。
3,大长秋
大长秋是后宫皇后的官署,秩俸二千石。
4,右扶风
右扶风,原名为都尉,是京师三辅地区的行政长官。
5,京兆尹
京兆尹,原名为内史或是右内史。是京师三辅地区的行政长官。
6,左冯翊。
左冯翊,京师三辅地区的行政长官。
四,郡国
汉朝在地方实行郡国并行的制度,郡国同级。
郡国的编制:
郡守, 秩俸二千石, 掌一郡大小事。
国相, 秩俸二千石, 掌一国大小事。
都尉, 比二千石,
郡丞, 秩俸六百石,
长史, 秩俸六百石,
功曹史,
五官掾,
督邮,
郡府属官:
主记事掾史, 主录记事。
录事掾史, 主记。
奏事掾史, 主奏议事。
少府史, 总典守相私家财务出纳。
门下督贼曹, 主兵卫,巡查侍从。
门下贼曹, 主侍卫。
府门亭长, 主守卫。
门下议曹史, 主谋议。
门下掾, 杂务人员。
门下史, 杂务人员。
门下书佐, 杂务人员。
门下小吏, 杂务人员。
民政官员:
户曹掾史, 主民户,祭祀,农桑。
田曹掾史, 主垦埴畜养。
水曹掾史, 郡国水利人员。
时曹掾史, 主时节祭祀。
比曹掾史, 主郡内财物,尾数之检核。
财政官员:
仓曹掾史, 主仓谷事。
金曹掾史, 主货币盐铁事。
计曹掾史, 主上计之事。
市掾, 主市政。
兵政官员:
兵曹掾史, 主兵事。
尉曹掾史, 主徒卒转运事。
政法官员:
贼曹掾史, 主盗贼事。
塞曹掾史, 掌边塞之职。
贼捕掾, 主捕盗贼。
决曹掾史, 断罪决狱。
辞曹掾史, 主辟讼事。
交通官员:
督邮掾, 主奉诏系捕,录送囚徒,催租点兵。
法曹掾史, 主邮驿。
漕曹掾史, 主漕运粮草事。
教育卫生官员:
学官掾史, 主郡学校事。
郡掾祭酒, 主教育。
学经师, 主教育。
文学史, 主教育。
医曹掾史, 主医药事。
五,西域都护府
西域都护府与郡国同级,掌管西域各国。
西域都护府官吏:
西域都护, 秩俸二千石,
西域都护副较尉,秩俸比二千石,
西域都护丞,
西域都护司马,
西域都护候,
西域都护千人。
六,县制
县一级的地方行政机构:
汉朝在郡以下设县,大县(万户以上)设县令,小县(万户以下)设县长,都是一县的最高长官。与县同一个级别的地方行政机构还有道,国,邑。国是侯国;邑是皇后,皇太后,公主的封地;境内有少数民族居住的称为道。
县官员:
县令, 秩俸为一千石至六百石,管辖县内的所有政务。
县长, 秩俸五百石至三百石, 管辖县内的所有政务。
功曹史, 总揆众事。
县尉, 秩俸四百石至二百石, 掌县军事。
县丞, 秩俸四百石至二百石,
主簿, 县府门长,官众事。
廷掾, 督乡事。
主记室, 管文书。
少府, 主财用。
门下游缴,
门下贼曹, 主兵卫。
门下议曹, 参议诸事。
门下掾史,
闾师。
县佐,
县史, 秩俸百石以下。
七,县以下的机构
县以下的基层机构是乡,里,亭。
汉制是十里一亭,十亭一乡。
乡官主要有主要有三老。蔷夫,游缴。三老掌教化,蔷夫掌一乡之行政,兼收赋税,游缴捕盗贼,官治安。
乡下有里,什,伍。里设里长,什设什长,伍设伍长,亭设亭长,秩俸百石以下。
【煮酒论史篇】 后汉官制
作者:locoo回复日期:2003-11-1412:34:10
百官一
太傅 太尉 司徒 司空 将军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汉之初兴,承继大乱,兵不及戢,法度草创,略依秦制,后嗣因循。至
景帝,感吴楚之难,始抑损诸侯王。及至武帝,多所改作,然而奢广,民用匮乏
。世祖中兴,务从节约,并官省职,费减亿计,所以补复残缺,及身未改,而四
海从风,中国安乐者也。
昔周公作《周官》,分职著明,法度相持,王室虽微,犹能久存。今其
遗书,所以观周室牧民之德既至,又其有益来事之范,殆未有所穷也。故新汲令
王隆作《小学汉官篇》,诸文倜说,较略不究。唯班固著《百官公卿表》,记汉
承秦置官本末,讫于王莽,差有条贯;然皆孝武奢广之事,又职分未悉。世祖节
约之制,宜为常宪,故依其官簿,粗注职分,以为《百官志》。凡置官之本及中
兴所省,无因复见者,既在《汉书·百官表》,不复悉载。
太傅,上公一人。本注曰:掌以善导,无常职。世祖以卓茂为太傅,薨,因省。
其后每帝初即位,辄置太傅录尚书事,薨,辄省。
太尉,公一人。本注曰:掌四方兵事功课,岁尽即奏其殿最而行赏罚。
凡郊祀之事,掌亚献;大丧则告谥南郊。凡国有大造大疑,则与司徒、司空通而
论之。国有过事,则与二公通谏争之。世祖即位,为大司马。建武二十七年,改
为太尉。
长史一人,千石。本注曰:署诸曹事。
掾史属二十四人。本注曰:《汉旧注》东西曹掾比四百石,余掾比三百
石,属比二百石,故曰公府掾,比古元士三命者也。或曰,汉初掾史辟,皆上言
之,故有秩比命士,其所不言,则为百石属。其后皆自辟除,故通为百石云。西
曹主府史署用。东曹主二千石长史迁除及军吏。户曹主民户、祠祀、农桑。奏曹
主奏议事。辞曹主辞讼事。法曹主邮驿科程事。尉曹主卒徒转运事。贼曹主盗贼
事。决曹主罪法事。兵曹主兵事。金曹主货币、盐、铁事。仓曹主仓谷事。黄阁
主簿录省从事。
令史及御属二十三人。本注曰:《汉旧注》公令史百石,自中兴以后,
注不说石数。御属主为公卿。阁下令史主阁下威仪事。记室令史主上章表报书记
。门令史主府门。其余令史,各典曹文书。
司徒,公一人。本注曰:掌人民事。凡教民孝悌、逊顺、谦俭,养生送
死之事,则议其制,建其度。凡四方民事功课,岁尽则奏其殿最而行赏罚。凡郊
祀之事,掌省牲视氵翟,大丧则掌奉安梓宫。凡国有大疑大事,与太尉同。世祖
即位,为大司徒,建武二十七年,去“大”。
长史一人,千石。掾属三十一人。令史及御属三十六人。本注曰:世祖
即位,以武帝故事置司直,居丞相府,助督录诸州,建武十八年省也。
司空,公一人。本注曰:掌水土事。凡营城起邑、浚沟洫、修坟防之事
,则议其利,建其功。凡四方水土功课,岁尽则奏其殿最而行赏罚。凡郊祀之事
,掌扫除、乐器,大丧则掌将校复土。凡国有大造大疑,谏争,与太尉同。世祖
即位,为大司空,建武二十七年,去“大”。
属长史一人,千石。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属四十二人。主
将军,不常置。本注曰:掌征伐背叛。比公者四:第一大将军,次骠骑
将军,次车骑将军,次卫将军。又有前、后、左、右将军。
初,武帝以卫青数征伐有功,以为大将军,欲尊宠之。以古尊官唯有三
公,皆将军始自秦、晋,以为卿号,故置大司马官号以冠之。其后霍光、王凤等
皆然。成帝绥和元年,赐大司马印绶,罢将军官。世祖中兴,吴汉以大将军为大
司马,景丹为骠骑大将军,位在公下,及前、后、左、右杂号将军众多,皆主征
伐,事讫皆罢。明帝初即位,以弟东平王苍有贤才,以为骠骑将军;以王故,位
在公上,数年后罢。章帝即位,西羌反,故以舅马防行车骑将军征之,还后罢。
和帝即位,以舅窦宪为车骑将军,征匈奴,位在公下;还复有功,迁大将军,位
在公上;复征西羌,还免官,罢。安帝即位,西羌寇乱,复以舅邓骘为车骑将军
征之,还迁大将军,位如宪,数年复罢。自安帝政治衰缺,始以嫡舅耿宝为大将
军,常在京都。顺帝即位,又以皇后父、兄、弟相继为大将军,如三公焉。
长史、司马皆一人,千石。本注曰:司马主兵,如太尉。从事中郎二人
,六百石。本注曰:职参谋议,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属三十一人。本注曰:
此皆府员职也。又赐官骑三十人及鼓吹。
其领军皆有部曲。大将军营五部,部校尉一人,比二千石;军司马一人
,比千石。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比六百石。曲下有屯,屯长一人,比二百
石。其不置校尉部,但军司马一人。又有军假司马、假候,皆为副贰。其别营领
属为别部司马,其兵多少各随时宜。门有门侯。其余将军,置以征伐,无员职,
亦有部曲、司马、军候以领兵。其职吏部集各一人,总知营事。兵曹掾史主兵事
器械。禀假掾史主禀假禁司。又置外刺、刺奸,主罪法。
明帝初置度辽将军,以卫南单于众新降有二心者,后数有不安,遂为常
守。
百官二
太常 光禄勋 卫尉 太仆 廷尉 太鸿胪
太常,卿一人,中二千石。本注曰:掌礼仪祭祀。每祭祀,先奏其礼仪
;及行事,常赞天子。每选试博士,奏其能否。大射、养老、大丧,皆奏其礼仪
。每月前晦,察行陵庙。丞一人,比千石。六百石。本注曰:掌凡行礼及祭祀小
事,总署曹事。其署曹掾史,随事为员,诸卿皆然。
太史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天时、星历。凡岁将终,奏新年历。
凡国祭祀、丧、娶之事,掌奏良日及时节禁忌。凡国有瑞应、灾异,掌记之。丞
一人。明堂及灵台丞一人,二百石。本注曰:二丞,掌守明堂、灵台。灵台掌候
日月星气,皆属太史。
博士祭酒一人,六百石。本仆射,中兴转为祭酒。博士十四人,比六百
石。本注曰:《易》四,施、孟、梁丘、京氏。《尚书》三,欧阳、大小夏侯氏
。《诗》三,鲁、齐、韩氏。《礼》二,大小戴氏。《春秋》二,《公羊》严、
颜氏。掌教弟子。国有疑事,掌承问对。本四百石,宣帝增秩。
太祝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凡国祭祀,掌读祝及迎送神。丞一人。
本注曰:掌祝小神事。
太宰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宰工鼎俎馔具之物。凡国祭祀,掌陈
馔具。丞一人。
大予乐令一人,本注曰:掌伎乐。凡国祭祀,掌请奏乐,及大飨用乐,
掌其陈序。丞一人。
高庙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守庙,掌案行扫除。无丞。
世祖庙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如高庙。
先帝陵,每陵园令各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守陵园,案行扫除。丞
及校长各一人。本注曰:校长,主兵戎盗贼事。
先帝陵,每陵食官令各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望晦时节祭祀。主
右属太常。本注曰:有祠祀令一人,后转属少府。有太卜令,六百石,
后省并太史。中兴以来,省前凡十官。
光禄勋,卿一人,中二千石。本注曰:掌宿卫宫殿门户,典谒署郎更直
执戟,宿卫门户,考其德行而进退之。郊祀之事,掌三献。丞一人,比千石。
五官中郎将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主五官郎。五官中郎,比六百石
。本注曰:无员。五官侍郎,比四百石。本注曰:无员。五官郎中,比三百石。
本注曰:无员。凡郎官皆主更直执戟,宿卫诸殿门,出充车骑。唯议郎不在直中
。
左中郎将,比二千石。本注曰:主左署郎。中郎,比六百石。侍郎,比
四百石。郎中,比三百石。本注曰:皆无员。
右中朗将,比二千石。本注曰:主右署郎。中朗,比六百石。侍郎,比
四百石。郎中,比三百石。本注曰:皆无员。
虎贲中朗将,比二千石。本注曰:主虎贲宿卫。左右仆射、左右陛长各
一人,比六百石。本注曰:仆射,主虎贲郎习射。陛长,主直虎贲,朝会在殿中
。虎贲中郎,比六百石。虎贲侍郎,比四百石。虎贲郎中,比三百石。节从虎贲
,比二百石。本注曰:皆无员。掌宿卫侍从。自节从虎贲久者转迁,才能差高至
中郎。
羽林中郎将,比二千石。本注曰:主羽林郎。羽林郎,比三百石。本注
曰:无员。掌宿卫侍从。常选汉阳、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凡六郡良家
补。本武帝以便马从猎,还宿殿陛岩下室中,故号岩郎。
羽林左监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羽林左骑。丞一人。
羽林右监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羽林右骑。丞一人。
奉车都尉,比二千石。本注曰:无员。掌御乘舆车。
驸马都尉,比二千石。本注曰:无员。掌驸马。
骑都尉,比二千石。本注曰:无员。本监羽林骑。
光禄大夫,比二千石。本注曰:无员。凡大夫、议郎皆掌顾问应对,无
常事,唯诏令所使。凡诸国嗣之丧,则光禄大夫掌吊。
太中大夫,千石。本注曰:无员。
中散大夫,六百石。本注曰:无员。
谏议大夫,六百石。本注曰:无员。
议郎,六百石,本注曰:无员。
谒者仆射一人,比千石。本注曰:为谒者台率,主谒者,天子出,奉引
。古重习武,有主射以督录之。故曰仆射。常侍谒者五人,比六百石。本注曰:
主殿上时节威仪。谒者三十人。其给事谒者,四百石。其灌谒者郎中,比三百石
。本注曰:掌宾赞受事,及上章报问。将、大夫以下之丧,掌使吊。本员七十人
,中兴但三十人。初为灌谒者,满岁为给事谒者。
右属光禄勋。本注曰:职属光禄者,自五官将至羽林右监,凡七署。自
奉车都尉至谒者,以文属焉。旧有左右曹,秩以二千石,上殿中,主受尚书奏事
,平省之。世祖省,使小黄门郎受事,车驾出,给黄门郎兼。有请室令,车驾出
,在前请所幸,徼车迎白,示重慎。中兴但以郎兼,事讫罢,又省车、户、骑凡
三将,及羽林令。
卫尉,卿一人,中二千石。本注曰:掌宫门卫士,宫中徼循事。丞一人
,比千石。
公车司马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宫南阙门,凡吏民上章,四方贡
献,及征诣公车者。丞、尉各一人。本注曰:丞选晓讳,掌知非法。尉主阙门兵
禁,戒非常。
南宫卫士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南宫卫士。丞一人。
北宫卫士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北宫卫士。丞一人。
左右都候各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剑戟士,徼循宫及天子有所收考
。丞各一人。
宫掖门,每门司马一人,比千石。本注曰:南宫南屯司马,主平城门;
宫门苍龙司马,主东门;玄武司马,主玄武门;北屯司马,主北门;北宫硃爵司
马,主南掖门;东明司马,主东门;朔平司马,主北门:凡七门。凡居宫中者,
皆有口籍于门之所属。宫名两字,为铁印文符,案省符乃内之。若外人以事当入
,本官长史为封C97D传;其有官位,出入令御者言其官。
右属卫尉。本注曰:中兴省旅贲令,卫士一人丞。
太仆,卿一人,中二千石。本注曰:掌车马。天子每出,奏驾上卤簿,
用大驾则执御。丞一人,比千石。
考工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作兵器弓弩刀铠之属,成则传执金吾
入武库,及主织绶诸杂工。左右丞各一人。
车府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乘舆诸车。丞一人。
未央厩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乘舆及厩中诸马。长乐厩丞一人。
1 右属太仆。本注曰:旧有六厩,皆六百石令,中兴省约,但置一厩。后
置左骏令、厩,别主乘舆御马,后或并省。又有牧师范,皆令官,主养马,分在
河西六郡界中,中兴皆省,唯汉阳有流马菀,但以羽林郎监领。
廷尉,卿一人,中二千石。本注曰:掌平狱,奏当所应。凡郡国谳疑罪
,皆处当以报。正、左监各一人。左平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平决诏狱。
右属廷尉。本注曰:孝武帝以下,置中都官狱二十六所,各令长名世祖
中兴皆省,唯廷尉及雒阳有诏狱。
大鸿胪,卿一人,中二千石。本注曰:掌诸侯及四方归义蛮夷。其郊庙
行礼,赞导,请行事,既可,以命群司。诸王入朝,当郊迎,典其礼仪。及郡国
上计,匡四方来,亦属焉。皇子拜王,赞授印绶。及拜诸侯、诸侯嗣子及四方夷
狄封者,台下鸿胪召拜之。王薨则使吊之,及拜王嗣。丞一人。比千石。
大行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诸郎。丞一人。治礼郎四十七人。
右属大鸿胪。本注曰:承秦有典属国,别主四方夷狄朝贡侍子,成帝时
省并大鸿胪。中兴省驿官、别火二令、丞,及郡邸长、丞,但令郎治郡邸。
百官三
宗正 大司农 少府知
宗正,卿一人,中二千石。本注曰:掌序录王国嫡庶之次及诸宗室亲属
远近,郡国岁因计上宗室名籍。若有犯法当髡以上,先上诸宗正,宗正以闻,乃
报决。丞一人,比千石。
诸公主,每主家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三百石。本注曰:其余属吏
增减无常。
右属宗正。本注曰:中兴省都司空令、丞。
大司农,卿一人,中二千石。本注曰:掌诸钱谷金帛诸货币。郡国四时
上月旦见钱谷簿,其逋未毕,各具别之。边郡诸官请调度者,皆为报给,损多益
寡,取相给足。丞一人,比千石。部丞一人,六百石。本注曰:部丞主帑藏。
太仓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受郡国传漕谷。丞一人。
平准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知物贾,主练染,作采色。丞一人。
导官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舂御米及作乾E05F。导,择也。丞一
人。
司农右属大司农。本注曰:郡国盐官、铁官本属司农,中兴皆属郡县。
又有廪牺令,六百石,掌祭祀牺牲雁鹜之属。及雒阳市长、荥阳敖仓官,中兴皆
属河南尹。余均输等皆省。
少府,卿一人,中二千石。本注曰:掌中服御诸物,衣服宝货珍膳之属
。丞一人,比千石。
太医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诸医。药丞、方丞各一人。本注曰:
药丞主药。方丞主药方。
太官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御饮食。左丞、甘丞、汤官丞、果丞
各一人。本注曰:左丞主饮食。甘丞主膳具。汤官丞主酒。果丞主果。
守宫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御纸笔墨及尚书财用诸物及封泥。丞
一人。
上林苑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苑中禽兽。颇有民居,皆主之。捕
得其兽送太官。丞、尉各一人。
侍中,比二千石。本注曰:无员。掌侍左右,赞导众事,顾问应对。法
驾出,则多识者一人参乘,余皆骑在乘舆车后。本有仆射一人,中兴转为祭酒,
或置或否。
中常侍,千石。本注曰:宦者,无员。后增秩比二千石。掌侍左右,从
入内宫,赞导内众事,顾问应对给事。
黄门侍郎,六百石。本注曰:无员。掌侍从左右,给事中,关通中外。
及诸王朝见于殿上,引王就坐。
小黄门,六百石。本注曰:宦者,无员。掌侍左右,受尚书事。上在内
宫,关通中外及中宫已下众事。诸公主及王太妃等有疾苦,则使问之。
黄门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主省中诸宦者。丞、从丞各一人
。本注曰:宦者。从丞主出入从。
黄门署长、画室署长、玉堂署长各一人。丙署长七人。皆四百石,黄绶
。本注曰:宦者。各主中宫别处。古
中黄门冗从仆射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主中黄门冗从。居则宿
卫,直守门户;出则骑从,夹乘舆车。主
中黄门,比百石。本注曰:宦者,无员。后增比三百石。掌给事禁中。
知
掖庭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掌后宫贵人采女事。左右丞、暴
室丞各一人。本注曰:宦者。暴室丞主中妇人疾病者,就此室治;其皇后、贵人
有罪,亦就此室。
永巷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典官婢侍使。丞一人。本注曰:
宦者。
御府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典官婢作中衣服及补浣之属。丞
、织室丞各一人。本注曰:宦者。
祠祀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典中诸小祠祀。丞一人。本注曰:宦者
。
钩盾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典诸近池苑囿游观之处。丞、永
安丞各一人,三百石。本注曰:宦者。永安,北宫东北别小宫名,有园观。苑中
丞、果丞、鸿池丞、南园丞各一人,二百石。本注曰:苑中丞主苑中离官。果丞
主果园。鸿池,池名,在雒阳东二十里。南园在雒水南。濯龙监、直里监各一人
,四百石。本注曰:濯龙亦园名,近北宫。直里亦园名也,在雒阳城西南角。
中藏府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中币帛金银诸货物。丞一人。
内者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宫中布张诸亵物。左右丞各一人。
尚方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上手工作御刀剑诸好器物。丞一人。
尚方令一人,千石。本注曰:承秦所置,武帝用宦者,更为中书谒者令
,成帝用士人,复故。掌凡选署及奏下尚书曹文书众事。古
尚书仆射一人,六百石。本注曰:署尚书事,令不在则奏下众事。
尚书六人,六百石。本注曰:成帝初署尚书四人,分为四曹:常侍曹尚
书主公卿事,二千石曹尚书主郡国二千石事,民曹尚书主凡吏上书事,客曹尚书
主外国夷狄事。世祖承遵,后分二千石曹,又分客曹为南主客曹、北主客曹,凡
六曹。左右丞各一人,四百石。本注曰:掌录文书期会。左丞主吏民章报及驺伯
史。右丞假署印绶及纸笔墨诸财用库藏。侍郎三十六人,四百石。本注曰:一曹
有六人,主作文书起草。令史十八人,二百石。本注曰:曹有三,主书。后增剧
曹三人,合二十一人。
符节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为符节台率,主符节事。凡遣使掌授节
。尚符玺郎中四人。本注曰:旧二人在中,主玺及虎符、竹符之半者。符节令史
,二百石。本注曰:掌书。
御史中丞一人,千石。本注曰:御史大夫之丞也。旧别监御史在殿中,
密举非法。及御史大夫转为司空,因别留中,为御史台率,后又属少府。治书侍
御史二人,六百石。本注曰:掌选明法律者为之。凡天下诸谳疑事,掌以法律当
其是非。侍御史十五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察举非法,受公卿群吏奏事,有违
失举劾之。凡郊庙之祠及大朝会、大封拜,则二人监威仪,有违失则劾奏。
兰台令史,六百石。本注曰:掌奏及印工文书。
右属少府。本注曰:职属少府者,自太医、上林凡四官。自侍中至御史
,皆以文属焉。承秦,凡山泽陂池之税,名曰禁钱,属少府。世祖改属司农,考
工转属太仆,都水属郡国。孝武帝初置水衡都尉,秩比二千石,别主上林苑有离
官燕休之处,世祖省之,并其职于少府。每立秋貙刘之日,辄暂置水衡都尉,事
讫乃罢之。少府本六丞,省五。又省汤官、织室令,置丞。又省上林十池监,胞
人长丞,宦者、昆台、佽飞三令,二十一丞。又省水衡属官令、长、丞、尉二十
余人。章和以下,中官稍广,加尝药、太官、御者、钩盾、尚方、考工、别作监
,皆六百石,宦者为之,转为兼副,或省,故录本官
百官四
执金吾 太子太傅 大长秋 太子少傅 将作大匠 城门校尉 北军中候 司隶校尉
执金吾一人,中二千石。本注曰:掌宫外戒司非常水火之事。月三绕行
宫外,及主兵器。吾犹御也。丞一人,比千石。缇骑二百人。本注曰:无秩,比
吏食奉。
武库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兵器。丞一人。
右属执金吾。本注曰:本有式道、左右中候三人,六百石。车驾出,掌在前清道
,还持麾至宫门,宫门乃开。中兴但一人,又不常置,每出,以郎兼式道候,事
已罢,不复属执金吾。又省中垒、寺互、都船令、丞、尉及左右京辅都尉。
太子太傅一人,中二千石。本注曰:职掌辅导太子。礼如师,不领官属
。
大大长秋一人,二千石。本注曰:承秦将行,宦者。景帝更为大长秋,
或用士人。中兴常用宦者,职掌奉宣中宫命。凡给赐宗亲,及宗亲当谒见者关通
之,中宫出则从。丞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
二中宫仆一人,千石。本注曰:宦者。主驭。本注曰:太仆,秩二千石
,中兴省“太”,减秩千石,以属长秋。
中宫谒者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中宫谒者三人,四百石。本
注曰:宦者。主报中章。
中宫尚书五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主中文书。
中宫私府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主中藏币帛诸物,裁衣被补
浣者皆主之。丞一人。本注曰:宦者。
中宫永巷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主宫人。丞一人。本注曰:
宦者。
中宫黄门冗从仆射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主中黄门冗从。
中宫署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主中宫请署天子数。女骑六人
,丞、复道丞各一人。本注曰:宦者。复道丞主中阁道。
中宫药长一人,四百石。本注曰:宦者。
右属大长秋。本注曰:承秦,有詹事一人,位在长秋上,亦宦者,主中
诸官。成帝省之,以其职并长秋。是后皇后当法驾出,则中谒、中宦者职吏权兼
詹事奉引,讫罢。宦者诛后,尚书选兼职吏一人奉引云。其中长信、长乐宫者,
置少府一人,职如长秋,及余吏皆以宫名为号,员数秩次如中宫。本注曰:帝祖
母称长信宫,故有长信少府,长乐少府,位在长秋上,及职吏皆宦者,秩次如中
宫。长乐又有卫尉,仆为太仆,皆二千石,在少府上。其崩则省,不常置。
太子少傅,二千石。本注曰:亦以辅导为职,悉主太子官属。
太子率更令一人,千石。本注曰:主庶子、舍人更直,职似光禄。
太子庶子,四百石。本注曰:无员,如三署中郎。
太子舍人,二百石。本注曰:无员,更直宿卫,如二署郎中。
太子家令一人,千石。本注曰:主仓谷饮食,职似司农、少府。
太子仓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仓谷。
太子食官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主饮食。
太子仆一人,千石。本注曰:主车马,职如太仆。
太子厩长一人,四百石。本注曰:主车马。
太子门大夫,六百石。本注曰:《旧注》云职比郎将。旧有左右户将,
别主左右户直郎,建武以来省之。
太子中庶子,六百石。本注曰:员五人,职如侍中。
太子洗马,比六百石。本注曰:《旧注》云员十六人,职如谒者。太子
出,则当直者在前导威仪。
太子中盾一人,四百石。本注曰:主周卫徼循。
太子卫率一人,四百石。本注曰:主门卫士。
右属太子少傅。本注曰:凡初即位,未有太子,官属皆罢,唯舍人不省,领属少
府。
将作大匠一人,二千石。本注曰:承秦,曰将作少府,景帝改为将作大
匠。掌修作宗庙、路寝、宫室、陵园木土之功,并树桐梓之类列于道侧。丞一人
,六百石。
左校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左工徒。丞一人。
右校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右工徒。丞一人。
右属将作大匠。斋
城门校尉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掌雒阳城门十二所。
司马一人,千石。本注曰:主兵城门。每门候一人,六百石。本注曰:
雒阳城十二门,其正南一门曰平城门,北宫门属卫尉。其余上西门,雍门,广阳
门,津门,小苑门,开阳门,BD2A门,中东门,上东门,穀门,夏门,凡十二门
。
右属城门校尉。
北军中候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监五营。
屯骑校尉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掌宿卫兵。司马一人,千石。
越骑校尉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掌宿卫兵。司马一人,千石。
步兵校尉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掌宿卫兵。司马一人,千石。
长水校尉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掌宿卫兵。司马、胡骑司马各一人
,千石。本注曰:掌宿卫,主乌桓骑。
射声校尉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掌宿卫兵。司马一人,千石。
右属北军中候。本注曰:旧有中垒校尉,领北军营垒之事。有胡骑、虎贲校尉,
皆武帝置。中兴省中垒,但置中候,以监五营。胡骑并长水。虎贲主轻车,并射
声。
百石凡中二千石,丞比千石。真二千石,丞、长史六百石。比二千石,
丞比六百石。令、相千石,丞、尉四百石;其六百石,丞、尉三百石。长、相四
百石及三百石,丞、尉皆二百石。诸侯、公主家丞,秩皆比百石。诸边鄣塞尉、
诸陵校尉长,皆二百石。有常例者不署秩。古
司隶校尉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孝武帝初置,持节,掌察举百官以
下,及京师近郡犯法者。元帝去节,成帝省,建武中复置,并领一州。从事史十
二人。本注曰:都官从事,主察举百官犯法者。功曹从事,主州选署及众事。别
驾从事,校尉行部则奉引,录众事。簿曹从事,主财谷簿书。其有军事,则置兵
曹从事,主兵事。其余部郡国从事,每郡国各一人,主督促文书,察举非法,皆
州自辟除,故通为百石云。假佐二十五人。本注曰:主簿录阁下事,省文书。门
亭长主州正。门功曹书佐主选用。《孝经》师主监试经。《月令》师主时节祠祀
。律令师主平法律。簿曹书佐主簿书。其余都官书佐及每郡国,各有典郡书佐一
人,各主一郡文书,以郡吏补,岁满一更。司隶所部郡七。
河南尹一人,主京都,特奉朝请。其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人,汉
初都长安,皆秩中二千石,谓之三辅。中兴都雒阳,更以河南郡为尹,以三辅陵
庙所在,不改其号,但减其秩。其余弘农、河内、河东三郡。其置尹,冯翊、扶
风及太守丞奉之本位,在《地理志》。
百官五
州郡 县乡 亭里 匈奴中郎将 乌桓校尉 护羌 校尉 王国 宋卫国 列侯 关内侯
四夷国 百官奉
外十二州,每州刺史一人,六百石。本注曰:秦有监御史,监诸郡,汉
兴省之,但遣丞相史分刺诸州,无常官。孝武帝初置刺史十三人,秩六百石。成
帝更为牧,秩二千石。建武十八年,复为刺史,十二人各主一州,其一州属司隶
校尉。诸州常以八月巡行所部郡国,录囚徒,考殿最。初岁尽诣京都奏事,中兴
但因计吏。
皆有从事史、假佐。本注曰:员职略与司隶同,无都官从事,其功曹从
事为治中从事。
豫州部郡国六,冀州部九,兗州部八,徐州部五,青州部六,荆州部七
,扬州部六,益州部十二,凉州部十二,并州部九,幽州部十一,交州部七,凡
九十八。其二十七王国相,其七十一郡太守。其属国都尉。属国,分郡离远县置
之,如郡差小,置本郡名。世祖并省郡县四百余所,后世稍复增之。
凡州所监都为京都,置尹一人,二千石,丞一人,每郡置太守一人,二
千石,丞一人。郡当边戍者,丞为长史。王国之相亦如之。每属国置都尉一人,
比二千石,丞一人。本注曰:凡郡国皆掌治民,进贤劝功,决讼检奸。常以春行
所主县,劝民农桑,振救乏绝。秋冬遣无害吏案讯诸囚,平其罪法,论课殿最。
岁尽遣吏上计。并举孝廉,郡口二十万举一人。尉一人,典兵禁,备盗贼,景帝
更名都尉。武帝又置三辅都尉各一人,讥出入。边郡置农都尉,主屯田殖谷。又
置属国都尉,主蛮夷降者。中兴建武六年,省诸郡都尉,并职太守,无都试之役
。省关都尉,唯边郡往往置都尉及属国都尉,稍有分县,治民比郡。安帝以羌犯
法,三辅有陵园之守,乃复置右扶风都尉,京兆虎牙都尉。皆置诸曹掾史。本注
曰:诸曹略如公府曹,无东西曹。有功曹史,主选署功劳。有五官掾,署功曹及
诸曹事。其监属县,有五部督邮,曹掾一人。正门有亭长一人。主记室史,主录
记书,催期会。无令史。阁下及诸曹各有书佐,干主文书。
属官,每县、邑、道,大者置令一人,千石:其次置长,四百石;小者
置长,三百石;侯国之相,秩次亦如之。本注曰:皆掌治民,显善劝义,禁奸罚
恶,理讼平贼,恤民时务,秋冬集课,上计于所属郡国。
凡县主蛮夷曰道。公主所食汤沐曰邑。县万户以上为令,不满为长。侯
国为相。皆秦制也。丞各一人。尉大县二人,小县一人。本注曰:丞署文书。典
知仓狱。尉主盗贼。凡有贼发,主名不立,则推索行寻,案察奸宄,以起端绪。
各署诸曹掾史。本注曰:诸曹略如郡员,五官为廷掾,监乡五部,春夏为劝农掾
,秋冬为制度掾。
乡置有秩、三老、游徼。本注曰:有秩,郡所署,秩百石,掌一乡人;
其乡小者,县置啬夫一人。皆主知民善恶,为役先后,知民贫富,为赋多少,平
其差品。三老掌教化。凡有孝子顺孙,贞女义妇,让财救患,及学士为民法式者
,皆扁表其门,以兴善行。游徼掌徼循,禁司奸盗。又有乡佐,属乡,主民收赋
税。
亭有亭长,以禁盗贼。本注曰:亭长,主求捕盗贼,承望都尉。
里有里魁,民有什伍,善恶以告。本注曰:里魁掌一里百家。什主十家
,伍主五家,以相检察。民有善事恶事,以告监官。
边县有障塞尉。本注曰:掌禁备羌夷犯塞。其郡有盐官、铁官、工官、
都水官者,随事广狭置令、长及丞,秩次皆如县、道,无分士,给均本吏。本注
曰:凡郡县出盐多者置盐官,主盐税。出铁多者置铁官,主鼓铸。有工多者置工
官,主工税物。有水池及鱼利多者置水官,主平水收渔税。在所诸县均差吏更给
之。置吏随事,不具县员。
使匈奴中郎将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主护南单于。置从事二人,有
事随事增之,掾随事为员。护羌、乌桓校尉所置亦然。
护乌桓校尉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主乌桓胡。
护羌校尉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主西羌。
皇子封王,其郡为国,每置傅一人,相一人,皆二千石。本注曰:傅主
导王以善,礼如师,不臣也。相如太守。其长史,如郡丞。
汉初立诸王,因项羽所立诸王之制,地既广大,且至千里。又其官职,
傅为太傅,相为丞相,又有御史大夫及诸卿,皆秩二千石,百官皆如朝廷。国家
唯为置丞相,其御史大夫以下皆自置之。至景帝时,吴、楚七国恃其国大,遂以
作乱,几危汉室。及其诛灭,景帝惩之,遂令诸王不得治民,令内史主治民,改
丞相曰相,省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武帝改汉内史、中尉、郎
中令之名,而王国如故,员职皆朝廷为署,不得自置。至成帝省内史治民,更令
相治民,太傅但曰傅。
中尉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职如郡都尉,主盗贼。郎中令一人,仆
一人,皆千石。本注曰:郎中令掌王大夫、郎中宿卫,官如光禄勋。自省少府,
职皆并焉。仆主车及驭,如太仆。本曰太仆,比二千石,武帝改,但曰仆,又皆
减其秩。治书,比六百石。本注曰:治书本尚书更名。大夫,比六百石。本注曰
:无员。掌奉王使至京都,奉璧贺正月,及使诸国。本皆持节,后去节。谒者,
比四百石。本注曰:掌冠长冠。本员十六人,后减。礼乐长。本注曰:主乐人。
卫士长。本注曰:主卫士。医工长。本注曰:主医药。永巷长。本注曰:宦者,
主宫中婢使。祠祀长。本注曰:主祠祀。皆比四百石。郎中,二百石。本注曰:
无员。
卫公、宋公。本注曰:建武二年,封周后姬常为周承休公;五年,封殷
后孔安为殷绍嘉公。十三年,改常为卫公,安为宋公,以为汉宾,在三公上。
列侯,所食县为侯国。本注曰:承秦爵二十等,为彻侯,金印紫绶,以
赏有功。功大者食县,小者食乡、亭,得臣其所食吏民。后避武帝讳,为列侯。
武帝元朔二年,令诸王得推恩分众子土,国家为封,亦为列侯。旧列侯奉朝请在
长安者,位次三公。中兴以来,唯以功德赐位特进者,次军骑将军;赐位朝侯,
次五校尉;赐位侍祠侯,次大夫。其余以BD 4A附及公主子孙奉坟墓于京都者,
亦随时见会,位在博士、议郎下。
诸王封者受茅土,归以立社稷,礼也。列土、特进、朝侯贺正月执璧云
。
每国置相一人,其秩各如本县。本注曰:主治民,如令、长,不臣也。
但纳租于侯,以户数为限。其家臣,置家丞、庶子各一人。本注曰:主侍侯,使
理家事。列侯旧有行人、洗马、门大夫,凡五官。中兴以来,食邑千户已上置家
丞、庶子各一人,不满千户不置家丞,又悉省行人、洗马、门大夫。
关内侯,承秦赐爵十九等,为关内侯,无土,寄食在所县,民租多少,
各有户数为限。
四夷国王,率众王,归义侯,邑君,邑长,皆有丞,比郡、县。
百官受奉例:大将军、三公奉,月三百五十斛。中二千石奉,月百八
十斛。二千石奉,月百二十斛。比二千石奉,月百斛。千石奉,月八十斛。六百
石奉,月七十斛。比六百石奉,月五十斛。四百石奉,月四十五斛。比四百石奉
,月四十斛。三百石奉,月四十斛。比三百石奉,月三十七斛。二百石奉,月三
十斛。比二百石奉,月二十七斛。一百石奉,月十六斛。斗食奉,月十一斛。佐
史奉,月八斛。凡诸受奉,皆半钱半谷。
赞曰:帝道渊默,冢帅修德。寡以御众,分职乃克。不置不监,无骄无忒。程
是师徒,宁民康国。
//////////////////////
官职简介汉、三国时期
太史令 职掌文史、星历的官员
大农丞 管领盐铁事务的官员
中郎将 统领皇帝侍从的官员
典属国 掌管少数民族各部的事务的官员
大长秋 皇后的近侍,用来宣达皇后的旨意以及管理宫中事务的官员
武骑常侍 皇帝的侍从
都尉 即郡尉,武官名,掌握一郡的军事,官阶略低于太守,秩比二千石
骑郎将 统帅骑兵的将官,秩比千石
骁骑都尉 禁卫军将官
未央卫尉 未央宫禁卫军长官
长乐卫尉 长乐宫禁卫军长官
前、后、左、右将军 职位仅次于上卿
轻车将军 汉时杂号将军之一
骠骑将军 官位仅低于大将军
长史 大将军的秘书
建章监 监督建章宫羽林军的长官
骑都尉 羽林军长官,秩比二千石
待中郎 在皇帝左右侍奉的官员,汉制,侍中是在原官职上特加的荣衔
国相 相当于太守
常侍 皇帝的侍从近臣,东汉光武帝后都用宦官充任
典军校尉 武官,统领皇帝宿卫兵的长官,汉灵帝中平五年,即公元188年,设
置了西园八校尉,。典军校尉是其中之一
御使中丞 汉代掌管宫廷藏书之处的官员
兰台令史 在藏书之处典校图籍,管理劾奏等文书档案
太守 专门治理一个郡,掌握生杀大权
赵忠撤销兵权,特授蹇硕为上军校尉,屯卫西园。蹇硕以下,更设校尉七人。虎
贲中郎将袁
绍,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为
助军左校
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赵冯并为议郎。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
尉,琼亦为
谏议大夫。俱归蹇硕调度,共称西园八校尉。七人为宦官爪牙,俱不值得。
【煮酒论史篇】 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一) 作者钱穆
中国历代政治得失
作者钱穆,是钱伟长的叔叔。
序
我很早以前,就想写一部中国政治制度史。一则我认为政治乃文化体系中一要目。尤其如中国,其文化精神偏重在人文界。更其是儒家的抱负,一向着重修齐治平。要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绝不该忽略中国传统政治。辛亥前后,由于革命宣传,把秦以后政治传统,用专制黑暗四字一笔抹杀。因于对传统政治之忽视,而加深了对传统文化之误解。我们若要平心客观地来检讨中国文化,自该检讨传统政治,这是我想写中国政治制度史之第一因。再则我认为政治制度,必然得自根自生。纵使有些可以从国外移来,也必然先与其本国传统,有一番融合媾通,才能真实发生相当的作用。否则无生命的政治,无配合的制度,决然无法长成。换言之,制度必须与人事相配合。辛亥前后,人人言变法,人人言革命,太重视了制度,好像只要建立制度,一切人事自会随制度而转变。因此只想把外国现成制度,模仿抄袭。甚至不惜摧残人事来迁就制度。在新文化运动时期,一面高唱民主,一面痛斥旧传统,旧文化。我们试问是否民主政治可以全不与此一民族之文化传统有关联,而只经几个人的提倡,便可安装得上呢?而且制度是死的,人事是活的,死的制度绝不能完全配合上活的人事。就历史经验论,任何一制度,绝不能有利而无弊。任何一制度,亦绝不能历久而不变。历史上一切以往制度俱如是,当前的现实制度,也何尝不如是。我们若不着重本身人事,专求模仿别人制度,结果别人制度,势必追随他们的人事而变,我们也还得追随而变,那是何等的愚蠢。其实中国历史上以往一切制度传统,只要已经沿袭到一百两百年的,也何尝不与当时人事相配合。又何尝是专出于一二人之私心,全可用专制黑暗四字来抹杀?这是我想写一部中国政治制度史之第二因。但由于国家大局之动荡,私人生活之不安定,而自己想写的,感到比这一部书更重要的也还有,因此此书终于没有写。一九五二年三四月间,承何敬之先生要我讲演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但讲期只有五次,每次只限两小时,又为旅途匆忙,以及其他条件,并不能对历史上传统制度详细陈述,精密发挥,只择汉唐宋明清五代略举大纲。本来想再就讲演记录把在讲演时未及提到的,略事增补。不幸讲演完成,我及负伤养病,在此期间,没有精力对此讲稿,再事改进。只得就原记录稿有与原讲义旨走失处稍稍校正,而其他不再润饰了。将来若偿宿愿,能写出一部较详备的中国政治制度史,则属至幸,而此书得以抢先呈教于读者之前,亦可稍自欣慰,并在此致谢何先生之美意。若无何先生这一番督命,连此小书,也不会有仓促完成之望的。此稿初成,在一九五二年八月我在台中养病时。嗣后又有邀约,请写一本“研究中国历代政治制度”的教材,截稿期限甚迫,乃就此稿稍加修改,如唐代的两税制,明代的赋税制度等,均有若干新资料补入,较原稿稍微充实,然恐尚多疏漏谬误,切盼读者之指正。
一九五五年八月钱穆于香港
第一讲 汉代
一、 汉代政府组织
甲、皇室与政府
严格说来,要到秦汉才是中国历史上正式有统一政府。秦以前的中国,只可说是一种封建的统一。只要到秦汉,中央方面才有一个更像样的统一政府,而其所辖的各地方,也已经不是封建性的诸侯列国并存,而是紧密隶属于中央的郡县制度的行政区分了。因此讲中国传统政治,可以径从秦汉讲起,以前暂略不论。秦代只是汉代之开始,汉代大体是秦代之延续。所以秦代暂亦不讲,而只讲汉代。现在专说汉代政府究是怎样组织的?我们要看政府的组织,最重要的是看政府的职权分配。在此方面,我亦只想提出两点来加以申说。第一是皇室与政府之职权划分,第二是中央与地方的职权划分。我们知道:秦以后,中国就开始有一个统一政府,在一个统一政府里,便不能没有一个领袖。中国历史上这一个政治领袖,就是皇帝。这皇帝又是怎样产生的呢?在中国传统政治里,皇位是世袭的——父亲传给儿子。若用现代政治眼光来衡量,大家会怀疑,皇帝为什么要世袭呢?但我们要知道,中国的立国体制和西方历史上的希腊、罗马不同。他们国土小,人口寡。如希腊,在一个小小半岛上,已包有一百几十个国。他们所谓的国,仅是一个城市。每一个城市的人口,也不过几万。他们的领袖,自可由市民选举。只要城市居民集合到一旷场上,那里便可表现所谓人民的公意。罗马开始,也只是一城市。后来向外征服,形成帝国。但其中央核心,还是希腊城邦型的。中国到秦、汉时代,国家疆土,早和现在差不多。户口亦至少在几千万以上。而且中国的立国规模,并不是向外征服,而是向心凝结。汉代的国家体制,显与罗马帝国不同。何况中国又是一个农业国,几千万个农村,散布全国,我们要责望当时的中国人,早就来推行近代的所谓民选制度,这是不是可能呢?我们若非专凭自己时代判断,来吞灭历史判断,我们应该承认皇位世袭,是中国已往政治条件上一种不得已或说是一种自然的办法。况且世界各国,在历史上有皇帝的,实在也不在少数。我们不能说,中国从前不用民主选举制,而有一个世袭的皇帝,便够证明中国传统政治之黑暗与无理性。在封建时代,本来有很多家庭有他们世袭的特权,这些皆所谓贵族。但从秦汉以后,封建制度早已推翻。单只皇室一家是世袭的,除却皇帝可以把皇位传给他儿子以外,政府里便没有第二个职位,第二个家庭,可以照样承袭。郡太守不能把郡太守的职位传给他儿子,县令不能把县令的职位传给他儿子。这已是政治制度上一项绝大的进步。从前封建时代,政府和家庭,有分不开的关系,现在则不然了。组织政府的是一个一个人,不再是一个一个家。不过在那时,还留下一个很大的问题:便是皇室和政府的关系。皇室是不是即算政府?若把皇室和政府划开,这两边的职权又怎样分?这是秦汉时代首先遇到的一个大问题,也是此下中国政治史上一向要碰到的一个大问题。拿历史大趋势来看,可说中国人一向意见,皇室和政府是应该分开的,而且也确实在依照此原则而演进。皇帝是国家的唯一领袖,而实际政权则不在皇室而在政府。代表政府的是宰相。皇帝是国家的元首,象征此国家之统一;宰相是政府的领袖,负政治上一切实际的责任。皇权和相权之划分,这常是中国政治史上的大题目。我们这几十年来,一般人认为中国从秦汉以来,都是封建政治,或说是皇帝专制,那是和历史事实不相符合的。
要讲汉代皇权和相权之划分,让我先举一实例:当时皇帝宰相,各有一个“秘书处”,而两边的组织,大小不同。汉代皇帝有六尚,尚是掌管意。六尚是尚衣、尚食、尚冠、尚席、尚浴与尚书。五尚都只管皇帝私人的衣服饮食起居。只有尚书是管文书的,这真是皇宫里的“秘书”了。汉代开始的尚书,其职权地位本不高,后来才愈弄愈大。最先尚书只是六尚之一,这是皇帝的秘书处。若说到宰相的秘书处呢?共有十三个部门,即是当时所谓的十三曹,一个曹等于现在一个司。我们且列举此十三曹的名称,便可看出当时宰相秘书处组织之庞大,与其职权之广泛。一西曹,主府史署用。二东曹,主二千石长吏迁除,并包军吏在内。二千石是当时最大的官,以年俸有两千石谷得名。可见朝廷一切官吏任免升降,都要经宰相的秘书处。三户曹,主祭祀农桑。四奏曹,管理政府一切章奏,略如唐代的枢密院,明代的通政司。五词曹,主词讼,此属法律民事部分。六法曹,掌邮驿科程,这像现在的交通部,科程是指一切交通方面之时限及量限等。七尉曹,主卒曹转运,是管运输的,略如清代之有漕运总督。八贼曹,管盗贼。九决曹,主罪法。此两曹所管属于法律之刑事方面。十兵曹,管兵役。十一金曹,管货币盐铁。十二仓曹,管仓谷。十三黄阁,主簿录众事,这是宰相府秘书处的总务主任。这十三个机关,合成一个宰相直辖的办公厅。我们只根据这十三曹名称,便可想见当时政务都要汇集到宰相,而并不归属于皇帝。因为皇帝只有一个笼统的尚书处,只有一个书房。最先的尚书也仅有四人,而宰相府下就有十三个机关。这相府十三曹,比诸皇室尚书的范围大得多,而且此十三曹的权位也很重,也竟俨如后代之专部大臣。可见汉代一切实际事权,照法理,该在相府,不在皇室,宰相才是政府的真领袖。以上单据一例来讲皇室和政府的区别。从中国传统政治的大趋势看,一般意见一向是看重这区别的。
乙、中央政府的组织
现在说到汉代中央政府的组织。当时有所谓三公、九卿,这是政府里的最高官。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称三公,丞相管行政,是文官首长;太尉管军事,是武官首长;御史大夫管监察,辅助丞相来监察一切政治设施。它是副丞相。按照汉代习惯,用现代语说,这里有一种不成文法的规定,须做了御史大夫,才得升任为丞相。太尉虽与丞相尊位相等,实际除却军事外,不预闻其他政事。因此当时最高行政长官实在是丞相。依照文字学原义,丞是副贰之意。所谓相,也是副。就如现俗称嫔相,这是新郎新娘的副,新郎新娘不能做的事,由嫔相代理来做。所以丞是副,相也是副,正名定义,丞相就是一个副官。是什么人的副官呢?他该就是皇帝的副官。皇帝实际上不能管理一切事,所以由宰相来代理,皇帝可以不负责任。为什么又叫宰相呢?在封建时代,贵族家庭最重要事在祭祀。祭祀是最重要事在宰杀牲牛。象征这一意义,当时替天子诸侯乃及一切贵族公卿管家的都称宰。到了秦、汉统一,由封建转为郡县,古人称“化家为国”,一切贵族家庭都倒下了,只有一个家却变成了国家。于是他家里的家宰,也就变成了国家的政治领袖。本来封建时代,在内管家称宰,出外作副官称相,所以照历史传统讲,宰相本来只是封建时代贵族私官之遗蜕。但正因如此,所以秦汉时代的宰相,他不但要管国家政务,还要管及皇帝的家务。这在周官书里的天官冢宰的职权,便是如此的。但现在的宰相,他既要掌管国家政府的一切事情,他再没有工夫管皇帝的家事,于是在御史大夫,即副丞相之下,设有一个御史中丞,他便是御史大夫的副,这个人就住在皇宫里。那时凡具中字的官,都是指是住在皇宫的。皇室的一切事,照例都归御史中丞管。御史中丞属于御史大夫,御史大夫隶属于宰相,如实则皇室一切事仍得由宰相管。从另一方面讲,宰相的来历,本只是皇帝的私臣,是皇帝的管家,自该管皇宫里的事。那是封建旧制遗蜕未尽。但从另一方面看,只好说,皇帝也不过市政府下面的一部分。所以宫廷事,也归宰相来统治。那时,皇帝有什么事,交待御史中丞,御史中丞报告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再转报宰相。宰相有什么事,也照这个手续,由御史大夫转中丞,再转入内廷,这是当时皇帝与政府关系之大概。
再说汉代的九卿,那是: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他们的官位都是二千石,又称中二千石。因他们都是中央政府里的二千石,以示别于郡太守地方行政首长之亦是二千石而名。若讲到这些九卿职名的来历,却很有趣味:太常在秦代叫泰常,这个常字,本当作尝。他是管祭祀祖先鬼神的。依四时奉献时物,让祖先鬼神时时尝新,故称泰尝。在古代,宗教意味犹在政治意味之上。古代的住宅,东偏是祠堂,即庙,西偏是家屋,即寝。生宅死宅,连在一起。后代民间此制虽废,皇宫仍沿旧轨。直到清代,太庙不是紧贴在皇宫的东边吗?古代的家庭,最重要的,可说不是活人而是死人,祭祖自属大事。宰就是掌管杀牛祭祖的。所以汉廷九卿的第一卿,也是管祭祀的。这个官,正名定义,该属于皇家,管皇家的庙,管皇家祭祖的一个家务官,不好算是朝廷公职。其次是光禄勋。这个官名,直到清代还有,但这三字的原义,却早就忘失了。依文义讲,勋该就是阍,古音相同,这是皇家的门房。光是大义,光禄该即是大麓,禄麓音同相借。为什么门房称大麓呢?此因古时代的皇帝,多半靠山住家,好像宋江在梁山泊,朱贵在山脚下开设酒店,好通报消息。所以皇帝居山,房门就设在山麓。尚书上说舜管尧的大麓,那便是舜做了尧的宰相。换言之,乃是当了尧的门房。因此光禄与勋是古今语,都指门房言。卫尉是一个武职,掌门卫屯兵,这是皇宫的卫兵司令。当时凡属军事方面的官都称尉。太仆犹之是皇帝的车夫,《论语》:“子适卫,冉有仆”,仆是赶车的。皇帝出去,太扑就替他赶车。那是皇帝的汽车司机。廷尉是掌法的,犯了皇帝的法,都归他管。如此看来,太常管皇家太庙,光禄卫尉,一是门房头儿,一是卫兵头儿。这都是在里面的。皇帝出门,随带的是太仆,在外面有人犯法,就是廷尉的事。大鸿胪,一直相沿到清代,就等于外交部。也如现在之礼宾司,是管交际的。胪是传呼义。古礼主宾交接,由主传到主身边的相,再由主身边的相传到宾边的相,由是而再传达到宾之自身。鸿即大义。大胪是传达官。宗正是管皇帝的家族,其同姓本家及异姓亲戚的。以上七个卿,照名义,都官的皇家私事,不是政府的公务。由这七卿,我们可以看出汉代政治,还有很多是古代封建制度下遗留的陈迹,然而那时已是化家为国了,原来管皇帝家务的,现在也管到国家大事了。譬如太常就兼管教育,因为古代学术都是在宗庙的。西方也一样,直到现在,在他们,教育和宗教还是分不开。光禄勋原是皇帝的总门房,现在皇宫里一切侍卫都要他管。那时皇宫里的侍从,还不完全是太监,而且太监很少,大部分还是普通人。当时一般要跑入政府做官的人,第一步就得现进入皇宫里,充侍卫,奉侍皇帝,让皇帝认识,然后得机会再派出去当官。这些在皇宫里服务的,多半是年轻人,当时称作郎官,都归光禄勋管。孔子十二世孙孔安国,也就做过郎官。太仆呢?因管车马,所以国家一切武装,好像“坦克车、飞机”之类,他也连带管了。廷尉就变成司法,大鸿胪就变成外交。这是历史演变。我们推寻出这一演变,却并不是说汉代的中央政府还是一个封建政府,而当时的九卿还是皇帝之私臣。因此等卿都隶属于宰相,而所管亦全是国家公事。此外还有两个卿,就是大司农和少府,都是管财政经济的。大司农管的是政府经济,少府管的是皇室经济。大司农的收入支销国家公费,少府收入充当皇室私用。皇室不能用大司农的钱。所以我们说当时皇室和政府在法理上是鲜明划分的。当时全国田赋收入是大宗,由大司农管。工商业的税收,譬如海边的盐,山里的矿,原来收入很少,由少府管。这九卿,全都隶属于宰相。我们上面讲九卿,照名义来历,都是皇帝的家务官,是宫职,而系统属于宰相,岂不是宰相本是皇帝的总管家吗?但换句话说,便是当时政府的首长,宰相,可以管到皇宫里的一切。举例来说,少府掌管皇室经费,而少府属于宰相,宰相可以支配少府,即是皇室经济也由宰相支配。这样一讲,岂不是皇室反而在政府之下了吗?本来封建时代的宰相,就是皇帝的管家,但到了郡县时代,化家为国,宰相管的,已经是国家了,不是私家了,所以他成了政府正式的首长。从前私家家庭中的各部门,也就变成公家政府的各部门。封建时代,以家为国,周天子是一个家,齐国也是一个家,鲁国又是一个家,这样的贵族家庭很多,天下为此许多家庭所分割。那时在大体上说,则只有家务,没有政务。现在中国已经只剩了一家,就是当时的皇室。这一家为天下共同所戴,于是家务转变成政务了。这个大家庭也转变成了政府。原先宰相是这个家庭的管家,现在则是这个政府的领袖。
以上对汉代的三公九卿,已经讲了一个大概。这是当时中央政府的组织情形。
丙、汉代地方政府
汉代的地方政府,共分两级:即郡与县。中国历史上的地方政府以县为单位,直到现在还没有变。汉时县的上面是郡,郡县数当然也随时有变动。大体说,汉代有一百多个郡,一个郡管辖十个到二十个县。大概汉代县数,总在一千一百到一千四百之间。中国历史上讲到地方行政,一向推崇汉朝,所谓两汉吏治,永为后世称美,这一点值得我们的注意。若以近代相比,今天的地方行政区域,最高为省。一省之大,等于一国,或者还大过一国。一省所辖县,有六七十个以至一二百个,实在太多了。但就行政区域之划分而论,汉制是值得称道的。汉代郡长官叫太守,地位和九卿平等,也是二千石。不过九卿称为中二千石,郡太守是地方上的二千石。郡太守调到中央可以做九卿,再进一级就可当三公,九卿放出来也做郡太守。汉代官级分得少,升转极灵活,这又是汉制和后来极大的不同。九卿放出来当太守,并不是降级。地方二千石来做中二千石,也不是升级,名义上还是差不多。当时全国一百多个郡,太守的名位,都和九卿差不多,因此虽是中央政府大一统的局面,虽是地方行政区域划分得比较小,却不感觉得这个中央政府高高在上。
丁、中央与地方之关系
说到中央与地方的关系。每郡每年要向中央上计簿,计簿就是各项统计表册,也就是地方的行政成绩。一切财政、经济、教育、刑事、民事、贼 ⒃只模每年有一个簿子,分项分类,在九十月间呈报到中央,这叫做上计。中央特派专员到地方来调查的叫刺史。全国分为十三个调查区,每一区派一个刺史,平均每一刺史的调查区域,不会超过九个郡。他的调查项目也有限制,政府规定根据六条考察,六条以外,也就不多管。地方实际行政责任,是由太守负责的。政府派刺史来调查,不过当一个耳目。所以太守官俸二千石,而刺史原始只是俸给六百石的小官。根据政府规定项目调查,纵是小官也能称任。而且惟其官小。所以敢说敢讲,无所避忌。这些刺史,上属于御史丞。皇宫里还有十五个侍御史,专事劾奏中央乃及皇宫里的一切事情的。部刺史和侍御史的意见,都报告到副宰相御史大夫,副宰相再报告到宰相。副宰相所辅助宰相的,便是这一个监察的责任。
二、汉代选举制度
上面讲了汉代中央和地方的许多官,但这许多官从哪里来的呢?什么人才可以做宰相御史大夫乃至这个部门的长官呢?这是讲中国政治制度上一个最主要的大题目。在古代封建世袭,天子之子为天子,公之子为公,卿之子为卿,大夫之子为大府,做官人有一定的血统,自然不会发生有此问题。但到秦汉时期便不同了。封建世袭制度已推翻,谁该从政,谁不该从政呢?除却贵族世袭外,首先令人想到军人政治,谁握有兵权,谁九掌握政权,支配仕途,但汉代又并不然。其次令人想到富人政治,谁有财富,谁便易于入仕,易于握权,但汉代也不然。我们讲汉代关于此一方面的制度,要到汉武帝以后,才渐趋于定型。那时已有了太学,好入现在的国立大学。当时国立大学,只有一个,这里面的学生,考试毕业分两等,当时称科。甲科出身的为郎;乙科出身的为吏。郎官是属于光禄勋下面的皇宫里的侍卫,依旧例,凡做二千石官的,(汉朝这样的官很多,中央虽只有三公九卿十多个,地方上的太守就有一百多个。)他们的子侄后辈,都得照例请求,送进皇宫当侍卫。待他在皇帝面前服务几年,遇政府需要人,就在这里面挑选分发。这已制度,虽非贵族世袭,但贵族集团,同时便是官僚集团,仕途仍为贵族团体所垄断。这在西方,直到近代还见此制。中国则自汉武帝以后便变了。当时定制,太学毕业考试甲等的就得为郎,如是则朗官里面,便羼进了许多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却不就是贵族子弟。至考乙等的,回到其本乡地方政府充当吏职。吏是地方长官的掾属。汉代官吏任用,有一限制,地方长官定要由中央派,太守如是,县令也如是。但郡县掾属,必得本地人充当。譬如台北市的人,不能当台北市的市长;但台北市政府从市长以下的一切官,在汉代称为掾属的,那就绝对要用台北市的本地人。不过辟用掾属的权,则在长官手里,这叫做辟属。三公、九卿、郡太守、县令,这些是由皇帝由中央政府任命的。宰相下面的十三曹,就由宰相自己辟用。此外各卫门首长以下,全是吏,全由各衙门首长自己任用。现在这个太学生考了乙等,譬如他是会稽郡人,他便回到会稽,指定由郡县政府试用,这所谓补吏。补郎与补吏,是太学生毕业后应有的待遇。
再说到汉代的选举制度,历史上称之谓乡举里选。当时各地方时时可以选举人才到中央。他们的选举,大体可分为两种,也可说是三种:一种是无定期的,譬如老皇帝死了,新皇帝即位,往往就下一道诏书,希望全国各地选举人才到朝廷;或是碰着大荒年,大水灾,或是大瘟疫,这表示政府行政失职,遭受天遣,也常下诏希望地方推举贤人,来向政府说话,或替国家做事。这些选举是无定期的。这样选举来的人,多半称为贤良。贤良选到了政府以后,照例由政府提出几个政治上重大的问题,向他们请教。这叫做策问。策即是一种竹片。问题写在竹简上,故称策问。一道道的策问,请教贤良们大家发表意见,这叫对策。政府看了他们的意见,再分别挑选任用,这是一个方式。这一种选举,既不定期,也无一定的选举机关。地方民意也可举,三公九卿,政府大僚,也可举。所举则称为贤良,贤良是指有特出才能的人。第二种是特殊的选举,譬如政府今年要派人出使匈奴,出使西域,需要通外国语,能吃苦,能应变,所谓出使绝域的人,政府常常下诏征求,只要自问自己有此才干,可以自己报选。又如军队里要用军事人才,或如黄河决口,需要晓习治水的人,大家知道有这种人才,大家可以举,自己觉得有把握,自己也可直接来应选。这是一种特殊的选举。后来又有一种有定期的选举,那就是选举孝廉。汉代一向有诏令地方察举孝子廉吏的。但地方政府有时并不注意这件事,应选人也不辉尽:何帝时,曾下了一次诏书,大意说:你们偌大一个郡,若说竟没有一个孝子、一个廉吏可以察举到朝廷,那是太说不过去的事。而且地方长官的职责,不仅在管理行政,还该替国家物色人才;若一年之内,连一个孝子一个廉吏都选不出,可见是没有尽到长官的责任。与时汉武帝就下令叫大家公议,不举孝子廉吏的地方长官应如何处罚。这一来,就无形中形成了一种有定期的选举。无论如何,每郡每年都要举出一个两个孝子廉吏来塞责。汉代一百多个郡,至少每年要优良百多孝廉举上朝廷。这些人到了朝廷,并不能像贤良般有较好较快的出身,他们大多还是安插在皇宫里做一个郎官。如是则一个太学生,当他分发到地方政府充当吏属之后,他仍还有希望被察举到皇宫里做一个郎。待他在郎署服务几年,再分发出去。自从武帝以后,汉代逐渐形成了一种一年一举的郡国孝廉,至少每年各郡要新进两百多个孝廉入郎署,十几年就要有两千个。从前皇宫里的郎官侍卫本也只有二千左右。自此制度形成,二三十年后,皇宫里的郎官,就全都变成郡国孝廉,而那些郡国孝廉,又多半是由太学毕业生补吏出身的。如是则皇帝的侍卫集团,无形中也变质了。全变成大学毕业的青年知识分子了。于是从武帝以后,汉代的做官人渐渐变成都是读书出身了。后来郎署充斥,要待分发任用的人才尽多,于是就把无定期选举,特殊选举都无形搁下,仕途只有孝廉察举的一条路,这是到东汉时代的事了。这一制度,又由分区察举,演进到按照户口数比例分配,制为定额。那时是郡国满二十万户的得察举一孝廉,由是孝廉只成为一个参政资格的名称,把原来孝子廉吏的原义都失去了。最后又由郡国察举之后,中央再加上一番考试。这一制度,于是会合有教育、行政实习、选举与考试之四项手续而始达于完成。
我们从此看出:这一制度在当时政治上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青年跑进太学求学,毕业后,派到地方服务。待服务地方行政有了成绩,再经长官察选到中央,又须经过中央一番规定的考试,然后才始正式入仕。那是当时入仕从政的唯一正途。政府一切官吏,几乎全由此项途径出身。这样的政府,我们再也不能叫它做贵族政府。郎官之中虽然也尽有贵族子弟,但究竟是少数。我们也不能称之谓军人政府,因郎官并不是由军人出身的。我们也不能称之为资本主义的政府,因这些郎官,都不是商人资本家的子弟。这样的政府,我们只能叫它做读书人的政府,或称士人政府。汉代从昭宣以下的历任宰相,几乎全是读书人,他们的出身,也都是经由地方选举而来。并不是由其血统上和皇帝以及前任大官有什么关系,或者是大军人大富人,才爬上政治舞台。完全是因其是一读书知识分子而获入仕途。这一情形,直从汉代起。我们可说中国历史上此下的政府,既非贵族政府,也非军人政府,又非商人政府,而是一个“崇尚文治的政府”,即士人政府。只许这些人跑上政治舞台,政府即由他们组织,一切政权也都分配在他们手里。
三、汉代经济制度
上面讲的是政府之形成,及其职权分配之内容。下面要讲到支持政府的主要经济问题,即赋税制度。汉代对于轻 姹赋这一理想算是做到了。战国时孟子讲过:“什一而税,王者之政”,可见战国税额,是不止什一的,在孟子以为什一之税已是很好了。可是汉代,税额规定就只有“十五税一”。而且,实际上只要纳一半,三十税一。一百石谷子,只要纳三十多一点的税。甚至当时人还说有百一之税的(见旬悦《前汉纪》),并在文帝时,曾全部免收田租,前后历十一年之久。这是中国历史上仅有的一次。这因中国疆土广,赋税尽轻,供养一个政府,还是用不完。然而汉代税制,有一个大毛病,当时对于土地政策,比较是采用自由主义的。封建时代的井田制早已废弃,耕者有其田,土地的所有权属于农民私有,他可自由使用,也可自由出卖。遇到经济困乏,田地可以买卖,就形成了兼并。若我们进一步问,为什么政府税额轻了,农民还要卖去自己的田地呢?这当然还有其他原因。这须讲到当时的人口税兵役税,乃及社会经济之全体貌。此刻无瑕涉及。但耕户卖去了他的土地所有权以后,他就变成一佃农,田主对佃农的租额是很高的。有的高到百分之五十(即十分之五)。结果政府的租税愈轻,地主愈便宜,农民卖了地,要纳十分之五的租给地主,地主向政府只要纳三十分之一的税。政府减轻田租,只便宜了地主,农民没有受到分毫的好处。这是讲的田租。
但这里已牵涉到土地所有权问题。封建时代,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土地为封建贵族所专有。耕田者依时还受,这是井田制度一项主要的条件。现在封建破坏,土地归民间私有。既属私有,自可自由买卖。政府只管按田收税,不管田地谁属。卖田的和买田的,双方共同成立一种契约。这纯是民间经济贸易关系。所以在自由买卖下的大地主,并不即是封建贵族。封建是政治性的,而此刻的地主,择优经济条件而形成。他可以自由买进,也可以自由卖出。正因为土地私有,耕者有其田,才有了自由买卖,才开始有兼并,才使贫者无立锥之地。以后中国历史上的土地政策,一面常欣羡古代井田制度之土地平均占有,但一面又主张耕者有其田,承认耕地应归属民间之私产。在这两观念之冲突下,终使土地租税问题的不到一个妥适的解决。
再说全国土地,也并非全属耕地。则试问非耕地的主权,又是谁的呢?一座山,一带树林,一个大的湖,在封建时代,自然是四封之内,莫非王土,耕地非耕地,同样该属于贵族。耕地开放了,散给农民,平均分配,成为井田,而非耕地则成为不公开的禁地。山林池泽,贵族另派管理员如虞人之类去看守。后来情势变了,耕地所有权,逐渐转移到农夫手里,而非耕地的禁区呢?也渐渐被民间私下闯入,烧炭伐木,捕鱼猎兽,这是一种违法的牟利。这一些时时闯入禁区的,在当时被目为盗贼,而他们这种耕地以外的生产,则称之为奸利。政府设官防止,有权征讨。待后防不胜防,讨不胜讨,索性把禁地即山林池泽也逐渐开放了。只在出入关隘,设一征收员,遇在禁区捕鱼伐木的,只就其所获,征收其所获几分之几的实物,这就在田租之外,另成一种赋税。这是关税商税之缘起。所以称之曰征者,原先是征伐禁止的,后来只以分享获得为妥协条件,而仍以征字目之。这一种转变,春秋末年,已在大大开始。土地狭或是人口密的国家,如郑、如晋、如齐,都有此现象,都有此措施。然直到秦汉统一政府出现,关于土地所有权的观念却依然承袭旧贵。他们认耕地为农民私有,而非耕地,即封建时代相传之禁地,则仍为公家所有。换言之,即成为王室所有。此因封建贵族都已消失,只剩皇帝一家,承袭旧来的封建传统,所有全国的山林池泽,照当时人观念,便全归皇室。再从这一所有权的观念影响到赋税制度,所以当时凡农田租入归诸大司农,充当政府公费。而山海池泽之税则属少府,专供皇帝私用。这一分别,若非从封建时代之井田制度以及其他土地所有权之分别转变说来,便不易明了。
现在再说,此一公私分税的制度,在开始时也颇合理。因耕地多,田赋是大宗,而山林池泽的商税只占少数。把大宗归国家,小数划归皇室,这也并非皇帝私心自肥。但战国以下,盐铁之利逐渐庞大起来,社会经济情形变了,山海池泽之税逐步超过了全国的田租。这一转变,是开始定制时所不曾预料的。正如清代末年,并不知商埠对外通商关税之逐年增添,却把此事让给外国人去管,后来遂吃了大亏。清代如此,汉代亦复如是。商税渐渐地超过了田租,于是少府收入,反而胜过了大司农。汉武帝是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讨匈奴,通西域,军费浩繁,大司农的钱用完了,连他父亲(景帝),祖父(文帝)几辈子积蓄下来的财富都花光了。政府支出庞大,陷入窘地,这又怎样办呢?农民的田租,三十分之一的定额,制度定了,又不便轻易再变更,再增加。汉武帝就只有自己慷慨,把少府的经济拿出来,这等于是把皇室私款来捐献给政府。所以武帝同时也命令地方上有钱的人,最主要的是如盐铁商人等,也能如他般大家自由乐捐。结果社会响应不佳,拥有大资产的,不理会政府之号召。汉武帝不禁要想:你们的钱究竟有哪里来的呢?岂不是都由我把山海池泽让给你们经营,你们才能笱冶铁,发财赚钱。现在我把少府收入都捐献给国家,而你们不响应,那么我只有把全国的山海池泽一切非耕地收还,由我让给政府来经营吧!这便是汉武帝时代有名的所谓盐铁政策。盐铁商是当时最大最易发财的两种商业。盐没有一人不吃的,铁也没有一家不用,而煮海成盐,开山出铁,这山与海的主权,却在皇帝手里。现在汉武帝再不让商人们擅自经营了,把其所有权收回,让政府派管理去自己烧盐,自己冶铁,其利息收入则全部归给政府,于是盐铁就变成国营与官卖。这个制度,很像近代西方德国人之所首先创始的所谓国家社会主义的政策。可是我们远在汉代已经发明了这样的制度,直到清代,小节上的变化虽然有,而大体上宗还遵循这一政策,总还不离于近代之所谓国家社会主义的路线。这一制度,也不专限于盐铁两项。又如酒,这是消耗着人生日用必需的米麦来做成的一种奢侈享乐品,因此也归入官卖,不许民间自由酿造。这些制度的后面,自然必有其理论的根据。我们要讲中国的经济思想史,必须注意到历史上种种实际制度之措施。而讲中国经济制度,却又该注意此项制度之所由演变完成的一种历史真相。所以我讲汉武帝时代的盐铁政策,却远远从古代井田制度与山泽禁地在法理上所有权之区分,制讲到少府与大司农的税收之分配于政府与皇室之由来,而由此再引伸出盐铁官卖来。这并不专是一个思想与理论的问题,而实际上则有极占重要的历史传统之现实情况来决定。为了这一问题,在当时也争辩得很久,到汉昭帝时还有一番热烈的讨论,全国各地民众代表和政府的财政主管大臣在特别召集的会议席上往返辩论,互相诘难。有当时一位民众代表事后留下一份记录,就是有名的盐铁论。当然民间主张开放,政府主张国营。而当时实际上的利弊得失,则非熟究当时人的意见,是无法悬揣的。我们此刻要讨论历史制度,全该注意当时的历史传统与当时人的历史意见,作为主要之参考。不该把我们的时代意见来抹杀当时的历史意见,这才是正办。
我们概括上述汉代的经济政策,对工商业是近于主张如近人所谓的节制资本的一面,而在对农民田租方面,则也已做到了轻 姹「常但并未能平均地权。在汉武帝时,董仲舒曾主张限田政策,纵不能将全国田亩平均分派,也须有一最高限度,使每一地主不能超过若干亩之限制,惜乎连这个政策也并未能推行。于是王莽起来,就激起了一项大改革,把一切亩尽归国有,称为皇田,重行分配。当时的意想,实在要恢复封建之井田制,而结果则引生一次大变乱。王莽失败了,从此中国历史上的土地制度也不再有彻底的改革了。
四、汉代兵役制度
汉代兵制是全国皆兵的。在西方,直到近代普鲁士王国在俾斯麦为相时历经了不得已的压迫才发明这样的制度的,而我们在汉代也就早已实行了。一个壮丁,到二十三岁才开始服兵役,这一规定也有其内在的意义。因为二十才始成丁,照理可以独立耕种。就农业经济言,无法多产,只有节用,所谓“三年耕,有一年之蓄”,照一般情形论,年年丰收,是绝对不会的。平均三年中总会有一个荒年,来一个荒年,储蓄就完了。倘使三年不荒的话,六年就该有二年之蓄,九年就该有三年之蓄。而农业社会,也绝对不会连熟到九年以上,也不会连荒到三年以上。一个壮丁,二十受田,可以独立谋生,但要他为国家服兵役,则应该顾及他的家庭负担。所以当时规定,从二十三岁起,照理他可以有一年储蓄来抽身为公家服役了。这一制度,不仅是一种经济的考虑,实在是一种道德的决定。我们让历史上一切制度,都该注意到每一制度之背后的当时人的观念和理论。政治是文化中重要一机构,绝不会随随便便无端产生出某一制度。在汉初,政府中人,本来大部由农村出身,他们知道民间疾苦,所以能订出这一法规。近代的中国人,往往蔑视自己以往的政治传统,又说中国没有成套的政治理论,没有大的政治思想家。当然在中国以往著作里,很少有专讲政治理论的书,也很少转移政治思想而成名的人物。这并不是中国人对政治无理论,无思想。只因中国读书人多半做了官,他们对政治上的理论和思想,早可在实际政治中表现了。用不着凭空著书,脱离现实,来完成他书本上的一套空理论。于是中国的政治理论,早和现实政治融化合一了。否则为什么皇帝和宰相定要分权呢?为什么仕途必经察举和考试呢?为什么田租该力求减轻呢?为什么商业资本要加节制呢?为什么国民兵役要到二十三岁才开始呢?所以我们要研究中国以往的政治思想,便该注意以往的政治制度。中国决不是一个无制度的国家,而每一制度之后面,也必有其所以然的理论和思想,哪可轻轻用专制黑暗等字面把来一笔抹杀呢?
汉代的国民兵役,又分几种。一种是到中央作“卫”兵,一种是到边郡作“戍”卒。一种是在原地方服兵“役”。每一国民都该轮到这三种,只有第三种,从二十岁便开始了。
汉代中央军队有两支:一称南军,一称北军。南军是皇宫的卫队,北军是首都的卫戍部队。当时南北军全部军队合共不到七万人。各地方壮丁轮流到中央作卫兵一年,当卫兵是极优待的,来回旅费由中央供给,初到和期满退役,皇帝备酒席款宴,平时穿的吃的,也不要卫兵们自己花钱。
当戍兵就不同了。一切费用,都要自己担负。论到戍兵的期限,却只有三天。这又是沿袭封建时代的旧习惯。封建时代国家规模小,方百里便算大国了。如是则由中央到边疆,最远也不过五十里。要到边疆戍守,只要半天路程。若在边三天,前后共不过五天就回来了。这在封建时代,戍边不是件苦事,随身带着五天干粮便够。秦始皇帝统一天下以后,似乎没注意到这问题,还叫老百姓戍边三天。由会稽(江苏),到渔阳(热河),在政府说来,还只要你服役三天,这是从来的旧传统。可是路途往返,就得半年以上,衣装粮食要自己带,多麻烦呢?天下一统了,国家体制变了,而秦始皇帝的戍边制度却没有改,或许政府事情忙,而且兵力统一了六国,得意忘形,没有注意到这些小节上,然而因此就引起社会大骚动。陈胜吴广的革命,便由此而起。近代中国人都好说中国二千年政治没有变,试问古今中外,哪有如此理?亦哪有如此事?就论戍边制度,一到汉代就变了。汉代戍边还只是三天,可是你可以不去,只要一天出一百个钱,三天三百钱,交给政府,便可免戍。有一百个人不去,应该是三百天的免戍费,由政府把来另雇一人肯去的,一去便要他服三百天的戍役。他也得了这一笔钱,不仅足够在边用度,并且还可留一点安家,这是一种变通办法。照理论,则人人该戍边三天,纵使宰相的儿子也不能免。汉代曾有一个宰相,真叫他儿子亲到边疆去,真当三天戍卒,这便成为历史上的佳话了。
汉郡长官有太守,有都尉,犹如中央有丞相又有太尉一般。太守是地方行政长官,都尉氏地方军事首领。地方部队即由都尉管。凡属壮丁,每年秋天都要集合操演一次,这是一个大检阅,名为都试,为期一月。期满回乡。国家有事,临时召集,这是一种国民兵。各地方并就地理形势,分别训练各兵种,如车骑(骑兵和车兵)楼船(水师与海军)材官(步兵)之类。
国家除了服兵役之外,还要服力役,这是春秋战国直至秦汉以下历代一向有的一个大问题,现在我们则变成历史事件来讲述了。力役是每个壮丁替国家做义务的劳工。好像现在要修飞机场,造公路,就召集民工一般。只古代是纯义务的。全国壮丁按册籍编定,每人每年一个月,替国家义务做工,这在汉代唤做更卒,更是更替轮番的意思。如是则一个农民,既要到中央当卫兵,又要到边疆当戍卒,还要在地方上服国民兵役,都试譬如我们开一个秋季运动大会,这还比较轻松,而眠年一月的更役,却比较国民兵役吃力些。但若不去践更(上番),按当时规定,出两百个钱给政府,也可以代替。
除了上述三种兵役和一种力役外,每个国民还须纳人口税,连小孩子都有。说到这里,却有一严重的问题。当时政府并没有为民众安排一个生活的基础,全国土地并不是平均分配的,也没有设法使国民人人就业,而却要国民人人向国家尽职责。遇有不克尽此政府所规定的职责的,那便就是犯法了。犯法就得抓去,有的便因此充当官奴,强迫在各政府衙门里做苦工。于是有的人便宁愿出卖自己,做私人家的奴隶。当时规定,奴隶也须缴人口税,而且须加倍缴。但这是由养奴隶的主人家负担的,不干奴隶自身事。因此汉代的奴隶特别多。要是在后代,无业谋生,还可以做乞丐、做流氓,政府不会来管。但在汉代是不许可的。你要当义务兵,你要去修飞机场、公路,你要纳人口税,你的名字住址,都在政府册子上,不去就要出钱,出不起钱便是犯法。你做乞丐了,户口册上还是有你的名字,你还该向国家负责。于是只有把自己出卖给人家做奴隶。当时做奴隶,并不是出卖自由,只是出卖他对国家法规上一份应尽的职责。政府要禁止此风,便规定奴婢的人口税加倍征收。但有钱的养着大批奴隶,反可发大财。譬如入山烧炭、开矿之类,全需大批人工。出卖为奴,便如参加此发财集团。因此奴隶生活,反而胜过普通民户。这在《史记·货殖传》里讲得很详细。这是汉代的奴隶制度。和西方罗马帝国的农奴完全不同。罗马的农奴多半是战争得来的俘虏,汉代的奴隶是农民自己游离耕土,来参加大规模的工商新生产集合。如何可相提并论呢?
汉代除却规定的义务兵役外,民间还有义勇队,志愿从军的。国家有事,可以自由报名。这叫做良家子从军。那些都是比较富有的家庭,尤其是居家近边境的,平常在家练习骑马射箭,盼望国家有事,报名从军,打仗立功,可以做官封侯,这风气在边郡特别盛。像陇西李广一家便是一著例。
五、汉代制度检讨
让我们简要指出一些汉代制度之缺点。首先在经济方面,土地问题没有解决,形成兼并,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使政府的减轻租税政策,全失功效。至王莽把土地收归国有,此事又激起社会多数人的反对,结果失败了。但王莽的废止奴隶政策,却继续为东汉政府所承袭。东汉时代也屡有废奴的诏令,但只要社会经济情形不变,此项诏令是不会有实效的。其次说到军队制度,中国地大人众,虽说分区训练各别的兵种,但每年一个月的操练是不够的。中央南北卫,像是常备军,实际上,时期也只一年,数额也仅有七八万人。结果全国皆兵,并不够用。遇到打仗,各地调遣,如会稽吴楚,远赴渔阳上谷,也不方便。所以全国皆兵制,,在中国论,一则军队数量太多,二则训练太简略,调动不方便,结果全国皆兵,弄得有名无实,一旦起了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再次讲到政府组织,上面说过,皇权相权是分开的,皇室和政府也是分开的,这话固不错。但中国一向似乎看重的不成文法,往往遇到最大关节,反而没有严格明白的规定。这也可以说是长处,因为可以随宜应变,有伸缩余地。但也有坏处,碰着一个能干有雄心的皇帝,矜才使气,好大喜功,常常要侵夺宰相的相权。并不像现代的西方国家,皇帝私人,无论怎样好,宪法上规定它不能过问首相的事。汉武帝雄才大略,宰相便退处无权。外朝九卿,直接向内廷听受指令。这样一来,皇帝的私人秘书尚书的权就大了。汉武帝临死时,他的太子已先死,他要把皇位传给小儿子昭帝,他却先把昭帝的母亲处死。他知道小皇帝年幼,母后在内管事不好,但皇室总还需要人管理。以前皇室也得由宰相管,但汉武帝连宰相的事都由他管了,宰相哪里能预闻到宫内事。于是武帝临死,派一个霍光做大司马大将军辅政。这是皇宫里的代表人,霍光是皇家亲戚,有资格来代表皇家。但照理,宰相早就是皇宫里的代表人,他该就是副皇帝,现在皇帝不把宰相做皇室代表人,而在皇宫里另设一个大司马大将军来专帮皇帝的忙,如是就变成外面有宰相,内面有大司马大将军,皇宫和朝廷就易发生冲突。当时一称外廷,一称内朝。大司法大将军霍光辅政,他是内朝领袖,外廷则仍有宰相统治。后来昭帝死,立昌邑王做皇帝,没有几天,又把他废了,另立汉宣帝。当废立时,霍光代表皇室,召集九卿开会。有人说:该请宰相参加。霍光说,这是皇帝家事,用不着丞相政府领袖参加,我们只议定请示皇太后就完了。霍光的一番话,初看好像也有他的理由。他把皇位继承当作皇室私事,皇室事不必要政府领袖来预闻。他不知道皇室之存在,由于有皇帝,而皇帝之存在,由于有政府。所以皇位继承是政府事,并非皇室事。这并不是我们用现代观念来强说历史,在当时历史情实早本如是。所以在高后四年,曾有一诏书,说皇帝疾久不已,不可属天下,命群臣公议替代的新皇帝。吕后尽专权横肆,并没有说理皇帝不要问朝廷。霍光以后,元平元年,昭帝崩,也诏群臣议所立。可见皇帝世袭,是政府法理规定。若遇皇帝无嗣,及其他变化,仍该按照政府意见公议决定。但这也是一种不成文法,所以霍光得以上下其手。而且霍光纵说政府领袖不必预闻皇帝事,而他仍要召集其他政府大僚来公议所立,可见霍光也是情有所怯,并不敢全违背当时习惯。再就另一点说,原先尚书只是皇帝的内廷秘书,而内廷诸职,又隶属于御史中丞,现在皇室又另有一个代表人,霍光以大司马大将军辅政名义来掌领皇帝的秘书处,他不让外面宰相知道皇室事,他却代表皇室来过问政府事,如是则皇室超越在政府之上,那岂不是要出大毛病?所以后来汉宣帝想把霍氏权柄削减,便恢复旧制,仍有御史中丞来管领尚书,如是便由御史中丞透过御史大夫,而达到宰相,内廷与外朝声气又通,大司马大将军便没有权重了。霍家也就垮台了。就此一节,可见汉代制度,在皇帝与宰相,皇室与政府之间,确是有一番斟酌的。虽没有硬性规定皇帝绝对不许预闻政治的一句话,这也并不是大失错。而且若要皇帝决不预闻政府事,那宰相的任命便成问题。就当是历史情实,既不能有民选皇帝,也便一时不能有代表民意的国会来监督政府。这是历史条件所限,并非一两个皇帝私意要如此的。于是皇室与政府,皇帝与宰相之间,遂不免发生许多的微妙关系。汉武帝自己是雄才大略,他自己揽权,尚不甚要紧,他死了,他须替他后代小皇帝着想,于是来一位大司马大将军辅政,便出来问题了。汉宣帝以下,霍氏虽败,结果还是大司马大将军外戚辅政,还是内廷权重,外朝权轻,于是有王莽代汉而兴。王莽便是由大司马大将军而掌握大权的。到东汉光武帝,惩于前失,因怕大权旁落,自亲庶务,于是尚书地位日渐加重。而外朝的宰相,却分成三个部门。本来三公是宰相、太尉、御史大夫,而实际宰相是全国之首领。后来因有大司马大将军横插进来,所以又把此三公变成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三职分别,一个公管领三个卿。在西汉时,本想把此改革来调和大司马与宰相之冲突的,然而这样一来,大司空完全变成外朝官,大司马却依然代表皇室。从前御史大夫管得到宫廷,现在大司空管不到宫廷。不仅丞相改大司徒是失职,御史大夫改大司空也是失职,权重依然在大司马手里。这还是皇家和政府权限划分不清之故。中国此下政府里的所谓御史台,便是循此趋势,由皇宫渐渐退回到政府的。东汉初年,光武帝的私意,则索性把政权全操在自己手里,三公只是名位崇高而已,实权则在尚书。换言之,则是由皇帝来总其成。所以后代中国人批评光武帝有事无政,这是以往的历史意见。汉光武自身是一好皇帝,明帝,章帝都好,然而只是人事好,没有立下好制度。因此皇帝好,事情也做得好。皇帝坏了,而政治上并不曾有管束皇帝的制度,这是东汉政治制度上的一个大问题。也是将来中国政治制度史上一个大问题。
选举在汉代,也发生了问题。照汉代原来的制度,在汉武帝时,只叫地方长官每年要选举些孝子廉吏,这已经讲过了。但后来孝廉充斥仕途,别的进仕之路都为阻塞了,于是大家都争要当孝廉。本来所谓孝廉,一种是孝子,另一种是廉吏,后来规定每郡满二十万户口的只能举一个,如是则孝廉不分,进城一个参政入仕的资格而已。后来又因请托舞弊,逼得朝廷于察举孝廉后再加上一番考试,如是则全失却原来察举孝廉之用意。但中国政权,却因此开放给全国各地了。从此以后,无论选举或考试,都是分区定额的。经济文化落后的地区和经济文化进步的地区,都一样照人口比例来考选。因此中央政府里,永远有全国各地域人民之参加,不致偏荣偏枯。因此中国政府,始终是代表着全国性的,全国人民都有跑进政府的希望。而且实际上,也是全国各地永远都有人跑进中央政府的。又汉制郡县长官,例须避用本郡本县人,如是则中央政府既是绝对的代表全国性的,而地方政府却又竭力避免其陷于地方性。这样才开始大一统的局面,永远维持。而全国各地方声教相通,风气相移,却可使各地文化经济水准,永远走向融和,走向平均,不致隔绝,不致分离。这一制度,自汉代起直至清代始终沿用。这是中国传统政治制度里一最应着眼之点。惟今所欲讨论者,则为汉代之选举制,是否合于近代所谓之民权思想。第一,汉代察举,其权在地方长官,不在地方民众。长官贤良的固须采访民间舆情,选拔真才。但长官营私舞弊的,却可不顾地方民意,推选私人。二则选举了送到中央,如何分发,则悉听中央命令。后来并于选来的人,又加以一番考试。这样则岂不是汉代的选举权实际便完全操之在上不在下吗?而且汉代选举,就大体言,最先必进学校读书,才获补吏。补吏以后,才获察举。这由教育而行政实习,由行政实习而选举,再由选举而考试,由考试而任用之几个阶段,骤看极合情理,切实施行,像不会出大毛病。然而依然有毛病存在。因古代社会,读书机会就不易得。第一是书本不易得,古代书籍都用竹帛书写,很少纸张,更无印刷。印刷术对人类文化传播与演进之大贡献,应该远胜于近代新发明之原子弹。这是世界人类以最伟大的发明,这项发明虽始于中国,但也要到唐宋才开始有印刷。古代书本必得传抄,一片竹简只能写二十来字。抄一本书,费就大了。帛是丝织品,其贵更可知。而且要抄一本书,必得不远千里寻师访求。因此读书求学,便有着绝大限制。但若你生来便在一个读书家庭中,那一切困难,便都易解决了。因此当时虽非封建社会,爵位不世袭,而书本却可世袭。虽不是世代簪缨,却是世代经学。世代经学,便可世代跑进政治圈子,便无异一封建传袭的贵族了。那时的政治制度,虽不许社会大贫大富,让工商业走上资本主义化。但学问与书本,却变成了一种变相的资本。所以说黄金满赢,不如遗子一经。这便是一本书的资本价值,胜过了一箩黄金的资本价值了。因此当时一个读书家庭,很容易变成一个做官家庭,而同时便是有钱有势的家庭。当时有所谓家世二千石的。只要家庭里有一个做到二千石的官,他当一郡太守,便可有权察举。他若连做了几郡的太守,他便是足迹遍天下,各地方经他察举的,便是他的门生故吏,将来在政治上得意,至少对他原来的举主,要报些私恩,若有人来到他的郡里做太守,必然也会察举他的后人。因此察举过人的子孙,便有易于被人察举之可能了。上面说过,汉代选举,是分郡限额的,每郡只有几个额,于是却永远落在几个家庭里。如是则每一郡必有几个像样的家庭,这便造成了将来之所谓世族门第,也便是世族门第必然带有郡望之来历了。当时的大门第,依然平均分配在全国各地,大概是每郡都有几家有声望的,我无以名之,名之曰门第的社会。这并非封建社会,也并非资本主义的社会,但一样有不平等。虽非封建贵族,而有书生贵族。虽非工商业资本,而有书籍资本。国家的政治制度,虽没有对那些家庭许下世袭特权,但他们因有家庭凭借,无异于有世袭的特权了。中国魏晋以下门第社会之起因,最主要的自然要追溯到汉代之察举制度。但就汉代察举制度之原始用意言,实在不好算是一种坏制度。但日子久了,那制度就变坏了。这不只是汉代选举制度如是,我们可以说,古今中外一切制度,都必如是。否则一项好制度,若能永远好下去,便将使政治窒息,再不需后代人来努力政治了。惟其一切制度都不会永久好下去,才使我们在政治上要继续努力,永久改进。制度也只是历史事项中之一目,人类整部历史便没有百年不变的,哪能有一项制度经过一两百年还算得是好制度呢?
让我们在来看汉代的制度,他们将政府和皇室划分,将宰相和皇帝并列,这不好说全出于帝王私心,也不能怪他们安排得未尽妥帖。当知任何一制度,也决不会尽善尽美,更无罅隙的。当至少他们懂得皇权之外有相权,至少已懂得皇室之外有政府了。再说到选举制度,至少他们已懂得政府用人该有一客观标准,不能全凭在上者之私心好恶。至少他们已懂得该项标准,不该是血统的亲疏,不该是势力的大小。亲的贵的强的富的,都不够此项标准,而采取一项以教育与知识与行政实习之成绩,来定取舍进退之标准,而又懂得平均分配到全国各地区,这也不能不说是在当时已算合理化,已算开明与进步的了。至于经济政策,一面主张轻姹「常宽假平民,一面主张裁抑富厚,导致平等,这也不算得黑暗,不算得无理。至于此后的演变,无论在政府组织上,无论在选举制度上,无论在经济政策上,都曾发生了毛病。皇室与政府的关系,终究发生了冲突;选举制度,到底造成门阀新贵族;经济制度、兵役制度都没有弄好,都出毛病了。但我们不能因此一笔抹杀,说汉代无制度,或说一切制度只是专制与黑暗,这是我们必该再三申说的。此下魏晋南北朝,始终没有像样的政府,因此也没有像样的制度产生,直要到唐代。但唐代已不是汉代的老样子,老制度,他又换了崭新的一套。知要待唐代的新制度又出了毛病,宋代又再换一套。此下明代,清代也如此。只因我们此刻不看重历史,不研究历史,所以说中国自秦以下两千年政治都是一样,都只是专制两字已可包括尽了,其实是不然的。
第二讲 唐代
一、唐代政府组织
甲、汉唐相权之比较
汉和唐,是历史上最能代表中国的两个朝代,上次讲了汉代制度,现在继续讲唐代。先讲唐代的政府:政府与皇室的划分,自汉以来即然。惟就王室论,皇位世袭法,永远无何大变动,只是朝代的更换,刘家换了李家,此等是并不重要。但就政府来说,其间变化则很大。政府中最重要者为“相权”,因于相权的变动,一切制度也自随之变动。唐代政府和汉代之不同,若以现在话来说,汉宰相是采用领袖制的,而唐代宰相则采用委员制。换言之,汉代由宰相一人掌握全国行政大权,而唐代则把相权分别操掌于几个部门,由许多人来共同负责,凡事经各部门之会议而决定。汉朝只有一个宰相,但遇政府有大政事,亦常有大会议,这是皇帝、宰相和其他廷臣的会议。唐代则把相权划分成几个机关,这几个机关便须常川会议,来决定政府一切最高政令。汉代宰相下有副宰相,御史大夫,我们也可说,宰相掌握的是行政权,御史大夫掌握的是监察权。唐代宰相共有三个衙门,当时称为三省:一中书省,二门下省,三尚书省。此三省职权会合,才等于一个汉朝的宰相,而监察权还并不在内。
中书省首长为中书令,门下省主管长官为侍中,尚书省长官为尚书令。唐分官阶为九品,第一二品官,均以处元老,不负实际行政责任。三品以下,始为实际责任官吏。中书令门下侍中及尚书令皆为三品官。若论此三省之来历,尚书本是皇宫内廷秘书,已在讲汉代制度时讲过。中书依官名论,也即是在内廷管理文件之意。侍中则是在宫中侍奉皇帝。故就官职名义言,这三个官,原先本都是内廷官。而到唐代,则全由内廷官一变而为政府外朝的执政长官,和以前性质完全不同。其实宰和相,在春秋时代,也仅系封建贵族的家臣,但到秦汉则化私为公,变成了正式政府的执政官。此后宰相失职,却又有另一批皇帝内廷私臣变成了正式执政官的,便如唐代之三省。何谓失职?因宰相职权,本该领导政府,统治全国的,后来此项职权,被皇帝夺去了,皇帝把他们的私属像中书门下尚书之类来代行政府宰相的职权,这是东汉以后魏晋南北朝时代的事。现在到唐代,才有把以前宰相职权正式分配给三省。换言之,亦即是吧以前皇室滥用之权重交还政府。
乙、唐代中央政府三省职权之分配
现在再说中书门下尚书三省职权之分配:中书主发令。政府一切最高命令,皆由中书省发出。此种最高命令,名义上是皇帝的诏书,在唐代叫做“敕”。凡属重要政事之最高命令,一定要皇帝下敕行之。但实际上皇帝自己却并不拟“敕”,而系中书省拟定,此所谓“定旨出命”。在中书省中除中书令为正长官外,设有副长官“中书侍郎”。中书侍郎之下,又有“中书舍人”,员额有七八人之多。中书舍人官位并不高,而他们却有拟撰诏敕之权。遇中书发布命令,多由他们拟撰。中国政治上的传统观念,对一意见之从违抉择,往往并不取决于多数,如西方所谓之民主精神。而中国人传统,则常求取决于贤人。春秋时即有“贤均从众”之说(见《左传》)。哪一人贤,就采纳哪一人的意见,假若双方均贤,则再来取决于多数。贤属质,众属量,中国传统重质不重量。中国人认为只要其人是贤者,就能够代表多数。不贤而仅凭数量,是无足轻重的。这一观念,反映在汉代的选举制度上,便极明显。所以国家的选举权,并不托付于社会一般民众,而径由地方长官行使之。照理,地方长官应该择贤而任。他既是一位贤长官,自能博采舆情,为国家选拔真才。这是理论。至于事实之不能全合于理论,则属另一问题。即如唐制,中书舍人拟稿,亦由诸舍人各自拟撰,是谓“五花判事”。然后再由中书令或中书侍郎就此许多初稿中选定一稿,或加补充修润,成为正式诏书,然后再呈送皇帝画一敕字。经画敕后,即成为皇帝的命令,然后行达门下省。所以唐代政府定旨出命之权,是操于中书省。皇帝只同意画敕而止。待门下省主管长官侍中及副长官侍郎接获此项诏书后,即加予复核,这是对此项命令之再审查。在门下省侍中侍郎之下,设有若干第三级官,谓之“给事中”。给事中官位并不高,但对皇帝诏书亦得参加意见。若门下省反对此项诏书,即将原诏书批注送还,称为“涂归”。意即将原诏书涂改后送还中书省重拟之意。涂归亦称“封驳”“封还”“驳还”等,其意义略相同。此项涂归封驳之权则属诸门下省。若以今日惯语说之,门下省所掌是一种副署权。每一命令,必须门下省副署,始得发生正式效能。如门下省不同意副署,中书命令便不得行下。诏敕自中书定旨门下复审手续完成后,即送尚书省执行。尚书省则仅有执行命令之权,而于决定命令则无权过问。
丙、中央最高机构政事堂
政事堂此种制度,亦有相当麻烦处。如中书省拟好命令送达门下省,如遇门下省反对,即予涂归封还,如是则此道命令等于白费,即皇帝之“画敕”亦等于无效。故唐制遇下诏敕,便先由门下省和中书省举行联席会议,会议场所称为“政事堂”。原先常在门下省举行,后来又改在中书省召开。会议时,中书门下两省长官及侍郎皆出席。若尚书省长官不出席政事堂会议,即事先不获预闻命令决夺。故唐人目光中,须中书门下始称真宰相。唐太宗在未登极前,曾做过尚书令,即太宗即位,朝臣无敢再当尚书令之职,因此尚书省长官尚书令常虚悬其缺。仅有两个副长官,即尚书左仆射及右仆射。尚书左右仆射若得兼衔,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及“参知机务”等名,即得出席政事堂会议,获得真宰相之身份。最先尚书仆射都附此职衔,所以三省全是真宰相。但到开元以后,即尚书仆射不再附有出席政事堂之职衔了。如是则他们只有执行命令之权,而无发布命令及参与决定命令之权。他们职掌的,并非政府的最高职权,因此也不得认为真宰相。但唐制除三省长官外,也有其他较低级官员而得附参知机务或同三品平章事等职衔的,如是则此人亦得参与政事堂会议。此如现今内阁中之不管部大臣,行政院中之不管部的政务委员,虽非某一部的主管长官,而得出席政务会议,预闻国家大政决夺。此等人必是官位虽低而早负时望的,始得加此职衔。当时的尚书省,则略等于现在的行政院。因他只管行政,不管出命。政府的最高机构,则在政事堂。凡属皇帝命令,在敕字之下,须加盖“中书门下之印”,即须政事堂会议正式通过,然后再送尚书省执行。若未加盖“中书门下之印”,而由皇帝直接发出的命令,在当时是认为违法的,不能为下面各级机关所承认。故说“不经凤阁鸾台,何得为敕”(中书省武则天改称凤阁,门下省武则天改称鸾台),这仍是说一切皇帝诏命,必经中书门下两省。其实则皇帝的诏敕,根本由中书拟撰。
但中国传统政治,仍有一大漏洞。在唐代,也并无皇帝决不该不经中书门下而径自颁下诏书之规定。这是中国传统政治制度下一种通融性。往往每一制度,都留有活动变通之余地,不肯死杀规定,斩绝断制。因此中国皇帝不致如英国皇帝般被逼上断头台,或限定他不得为种种活动。事实上唐代也确有不经中书门下而皇帝随便下命令的。不经凤阁鸾台何为敕,此是留祎之批评武则天的话,而刘祎之因此遭了杀身之祸。武则天以下的唐中宗,也便不经两省而径自封拜官职。但中宗究竟心怯,自己觉得难为情,故他装置诏敕的封袋,不敢照常式封发,而改用斜封。所书“敕”字,也不敢用朱笔,而改用墨笔。当时称为“斜封墨敕”。此即表示此项命令未经中书门下两省,而要请下行机关马虎承认之意。在当时便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之事,因此在历史上传下。当时唐中宗私下所封之官,时人称之为“斜封官”,因其未经正式敕封手续而为一般人所看不起。据此一例,便知中国传统政治,本不全由皇帝专制,也不能说中国人绝无法制观念。但中国政治史上所规定的一切法制,有时往往有不严格遵守的,此亦是事实。但严格说来,则此等事总属胡闹,不可为训。只因闹得不大,皇帝私下只封几个小官职,也不致有大影响。直到宋朝,太祖赵匡胤开国为帝时,建德二年,恰逢三个宰相相继去职,太祖欲派赵普为宰相,但皇帝诏敕一定要经宰相副署,此刻旧宰相既已全体去职,一时找不到副署人,该项敕旨,即无法行下。宋太祖乃召集群臣会商办法,当时有人献议说:“唐代皇帝曾有一次下敕未经宰相副署,此在甘露事变时,当时前宰相已死,皇帝临时封派宰相,即由尚书仆射参知政事者盖印,今可仿此方式办理”,同时即有人反对,谓“唐代甘露事变,虽曾用此方式,但为乱时变通权宜办法。今大宋升平,不应采此方式。”如是再四商讨,是决定由当时开封府尹副署盖印行下。当时宋都开封,开封府尹即等于国民政府建都南京时之南京市长,恰巧当时开封府尹是赵匡义,由喜宋太祖的嫡亲胞弟,后来即为宋太宗;这才算完备了这一诏敕的法定手续。根据这一点看,中国过去的政治,不能说皇权相权绝不分别,一切全由皇帝专制。我们纵要说它是专制,也不能不认为还是一种比较合理的开明的专制。它也自有制度,自有法律,并不全由皇帝一人的意志来决定一切的。我们现在应该注意在它的一切较详密的制度上,却不必专在专制与民主的字眼上争执。
再说回来,唐代中书门下省参加政事堂会议的,多时有至十几人,最少则只有两人,即中书令及门下侍中。开会时有一主席,称为“执笔”。讨论结果,由他综合记录,等于现在之书记长。此项主席轮流充任。有时一人轮十天,有时一人轮一天。大家的意见,不仅由他综合记录,而且最后文字决定之权亦在他。这是唐代宰相一职,在采用委员制中的首席来代替领袖制的一种运用与安排。
丁、尚书省与六部
国家一切最高政令,一经政事堂会议决定后,便送尚书省执行,尚书省是政府里最高最大的行政机构。尚书省共分六部,即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此六部制度,自唐代以至清代末年,推行了一千多年,不过六部次序有时略有改动。唐开始时是吏礼兵民(户部)刑工,唐太宗是改为吏礼民(户)兵刑工,至宋朝初年次序是吏兵刑民(户)工礼,宋神宗时王安石变法,其次序为吏户礼兵刑工,这次序遂为以后所沿袭。吏部主管人事及任用之权,官吏必先经过考试,再由吏部分发任用。五品以上官,由宰相决定,但吏部可以提名。五品以下官,宰相不过问,全由吏部依法任用。户部掌管民政户口等事,吏部主管宗教教育事宜,兵部掌军事,刑部掌司法,工部主管建设,各有职掌。若以之比拟汉代之九卿,这不能不说是一大进步。汉代九卿如光禄勋,就官名本义论,等于是皇帝的门房,不脱宫廷私职的气味。唐代正名为吏部,掌管人事,名称恰当。又如汉代掌军事的为“卫尉”,卫仍对宫廷言,唐代称为兵部,职名始正。太常卿就名义言,也偏在皇家私的祭祀,唐代改为礼部,便确定为政务官了。我们只论汉唐两代官名之改革,便见中国政治史上政治意识之绝大进步。汉代九卿,就名义论,只是办理皇室内廷事的家务官,唐代始正式有六部尚书,显然成为管理国家政务的机构,不像汉代只似皇帝的侍从。此为中国政治史上一大进步,无论从体制讲,从观念讲,都大大进步了。
尚书省乃唐代中央政府组织最庞大的机构,其建筑亦相当庞大。总办公厅名为“都堂”,两旁为左右两厢,吏户礼三部在左,兵刑工三部在右。由左右仆射分领。每部分四司,六部共二十四司。每部之第一司即为本司,如吏部之第一司为吏部司是。其余各司各有名称。尚书省各部主管,上午在都堂集体办公,遇事易于洽商,下午各归本部分别办公。如有“参知机务”或“同平章事”衔者,可去政事堂出席最高政事会议。无此等衔者,则专在本省办公。唐代有名巨著《唐六典》一书,即因记载此尚书省中六部之组织,用人,职务分配等而名。此书对当时政府各部门各组织之各项政权及人事分配,均有详细规定。此书遂成为中国历史上行政法规之巨典,此后宋明清各代,均重视此宝贵法典,奉为圭臬。千余年来,国家推行政务,大体以此书为典范,无多变更。此后中央政府之变动,只在中书门下发命令的部分,至于执行命令的尚书省六部制度,则从未有大变更。此《唐六典》一书,系唐玄宗时,大体依唐代现行法规而纂辑,可说是当时的具体事实与现行制度,与本之理想和希望者不同。中国历史上关于政治制度方面有两大名著,亦为《周礼》,一即《唐六典》。前书为中国先秦时代人之乌托邦,纯系一种理想政府的组织之描写。亦可谓是一部理想的宪法。其最堪重视者,乃为政治理想之全部制度化,而没有丝毫理论的痕迹,只见为是具体而严密的客观记载。我们读此书,便可想见中国古代人之政治天才,尤其在不落于空谈玄想,而能把一切理论化成具体事实而排列开来之一层。所以《周礼》虽不是一部历史书,不能作为先秦时代的制度史大体上看,而实是一部理论思想的书,应为讲述先秦政治思想之重要材料。至于《唐六典》,则确已是唐代实际的行政法规,为唐代政府所真实遵循。虽富理想而已成事实。只由《周礼》而演进到《唐六典》,这一步骤,也可认为是中国政治历史上一极大的进步。但我们谈《唐六典》的,仍不应仅当它是一部历史书,为记载唐代现实制度的书,而应同时当它是一部理论和思想的书看。因唐代人对政治上的种种理论和思想,都已在此书中大部具体化制度化了。制度的背后,都应有理论和思想。一切制度,决不会凭空无端地产生。若我们忽略了中国以往现实的政治制度,而来空谈中国人以往的政治思想,也决无是处。
戊、唐代地方政府
以上讲的唐代中央政府,现在继续讲地方政府。唐代中央政府的组织似较汉代进步了,但以地方政府论,则唐似不如汉。唐代已渐渐进到中央集权的地步,逐渐内重而外轻。中央大臣,比较汉朝要更像样些,但地方长官则较汉为差。中国历史上的地方行政,最像样的还该推汉代。唐代地方行政最低一级为县,和汉代一样。唐玄宗时,全国有一千五百七十三个县,比汉代多出两百多县。县级以上为“州”,唐之“州”与汉“郡”是平等的。州设刺史,在汉最先本为监察官,唐刺史则为地方高级行政首长。唐代有三百五十八州,较汉代郡数多两倍余。唐“县”分上中下三等,六千户以上为上县,六千户以下三千户以上为中县,三千户以下为下县。汉县仅分两级,万户以上为大县,其长官称令。万户以下为二级县,其长官称长。可见唐代的县比汉县为小。唐代的州也分上中下三级,十万户以上为上州,二万户以上为中州,二万户以下为下州。这较诸汉郡,相差更远。汉郡户口在百万以上的并不少,即此可见唐代地方长官,其职权比重,较之汉代差逊甚远。
其次是地方长官之掾属。在汉代由郡太守县令长自行辟属任用,唐代则任用之权集中于中央之吏部。州县长官无权任用部属,全由中央分发。任地方官者,因其本身地位低,不得不希望升迁,各怀五日京兆之心。政府亦只得以升迁来奖励地方官,于是把州县多分级次,由下到中,由中到上,升了几级,还如没有升。不像汉代官阶上下相隔不甚远,升转亦灵活。由县令升郡太守,便是二千石,和中央就请地位相埒。汉制三年考绩一次,三考始定黜陟,因阶级少,升迁机会优越,故能各安于位,人事变动不大,而行政效率也因之提高。唐代则迁调虽速,下级的永远沉沦在下级,轻易不会升迁到上级去。于是在官品中渐分清浊,影响行政实际效力极大。
己、观察使与节度使
说到地方行政,便须附带述及监察制度。汉代丞相为政府最高首领,副丞相即御史大夫,主管监察。御史大夫职权,不仅监察中央及地方政府,同时并监察及皇宫之内,这已在汉制中说到。唐代设御史台,所谓三省六部一台,御史台成为一独立之机构,不属于三省。换言之,监察权是脱离相权而独立了。此即是唐代监察制度与汉代相异之点。唐中宗后,御史台分左右御史,左御史监察朝廷中央政府,右御史监察州县地方政府,此即所谓“分巡”“分察”。监察中央的谓之“分察”,监察地方的谓之“分巡”。中央方面最要者为监察尚书省内之六部,中书门下两省不在监察之列。唐德宗时,尚书六部,吏礼兵工户刑每两部各设御史监察一人,谓之分察。分巡则分全国为十道,派去监察之御史,称为监察使,后改巡察按察诸称,最后称为观察使,意即观察地方行政。在汉制,此事规定六条视察,大体范围,不得越出于六条之外。在唐代,名义上仍是巡察使,观察使,明明是中央官,派到各地区活动巡视观察,实际上则常川停驻地方,成为地方更高一级之长官。地方行政权掌握在手,其地位自较原置地方官为高。姑设一浅譬,如今制,教育部派督学到某几大学去视察,此督学之地位,自不比大学校长。彼之职务,仅在大学范围内,就指定项目加以视察而止。但唐代则不然。犹如教育部分派督学在外,停驻下来,而所有该地区之各大学校长,却都是受其指挥,他可以直接指挥各大学之内部行政,而各大学校长俯首听命。这一制度,无异是降低了各大学校长之地位。故唐代监察使,论其本源,是一御史官,而属于监察之职者。但逐渐演变成了地方长官之最高一级。把府县地方官压抑在下面。如是则地方行政,本来只有二级,而后来却变成三级。然其最高一级则名不正,言不顺,遂形成一种中央集权,对地方行政,极有流弊。假使此项监察使巡视边疆,在边防重地停驻下来,中央要他对地方事务随宜应付,临时得以全权支配,这即成为节度使。节是当时一种全权印信,受有此全权印信者,便可全权调度,故称节度使。节度使在其地域,可以指挥军事,管理财政,甚至该地区用人大权,亦在节度使之掌握,于是便形成为“藩镇”。而且唐代边疆节度使逐渐擢用武人,于是形成一种军人割据。本意在中央集权,而演变所极,却成为尾大不掉。东汉末年之州牧,即已如此,而唐代有蹈其覆辙。安史之乱,即由此产生。而安史之乱后,此种割据局面,更形强大,牢固不拔。其先是想中央集权,由中央派大吏到外面去,剥夺地方官职权。而结果反而有中央派去的全权大吏在剥夺地方职权之后,回头来反抗中央,最后终至把唐朝消灭了。这与后来清代的情形也相仿佛。清代地方最高长官本为布政使,就如现在的省主席。清代的总督巡抚,就名义论,应该如钦差大臣般,临时掌管军事的。但结果长期驻扎地方,其权力压在布政使上面,训致中央集权,地方无权。而到后此辈巡抚总督,却不受中央节制,中央也便解体了。这是中国政治史上内外政权分合一大条例。总之中国是一个广土众民的大国家,必需得统一,而实不宜于过分的中央集权。这在中国的政治课题上,是一道值得谨慎应付的大题目。现在专说唐代,似乎其中央行政比汉进步,而地方行政则不如汉。中央的监察官变成了地方行政官,这是一大缺点。而由军队首领来充地方行政首长,则更是大毛病。唐室之崩溃,也可说即崩溃在此一制度上。
二、唐代考试制度
甲、魏晋南北朝时代之九品中正制
上会我们曾讲过汉代的选举制,到唐代,此项制度,实际上已完全由考试制度来代替。说到考试两字之原始意义,考是指的考绩,试是指的试用。远在战国晚年,已有一大批中国古代的乌托邦主义者,在提倡选贤与能,在提倡考课与铨叙,其用意在规定一项政府用人之客观标准。汉代选举制度即由此提倡而来。唐代的选举,其实还是由汉代的选举制演变,而我们此刻则称之为考试制。
汉代是乡举里选之后,而再由中央加以一番考试的。其先是对策,对策只是征询意见而已。直要到东汉晚期,左雄为尚书,才始正式有考试。其时则考试只为选举制度中之一节目。迨至东汉末年,天下大乱,汉献帝逃亡,中央地方失却联系,一切制度全归紊乱,乡举里选的制度,自亦无从推行。于是朝廷用人没有了标准,尤其是武人在行伍中滥用人员,不依制度。曹操以陈群为尚书,掌吏部用人事,陈群始创设九品中正制。此制大体,就当时在中央任职,德名俱高者,由各州郡分别公推大中正一人。由大中正下再产生小中正。然后由中央分发一种人才调查表,此项表格中,把人才分成九品,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让各地大小中正,各就所知,把各地流亡在中央的人士,分别记入。不论其人已经做官或从未入仕,皆可入登记表。表内详载其年籍各项,分别品第,并加评语。所以主持这项工作的便称九品中正。这些表格,由小中正襄助大中正核定后呈送吏部,吏部便根据此种表册之等第和评语来斟酌任用,分别黜陟。这样一来,官吏之任命与升降,比较有一客观标准。而此项标准,则依然是依据各地方之群众舆论与公共意见,依然仍保留有汉代乡举里选之遗意。所由与近代西方民主选举制度不同者,仍然是一丛众,一从贤。中国传统观念,总谓贤人可以代表群众舆论与公共意见。此是一理论。至于贤人而实不贤,中中而并不中正,则另是一事实。至少在曹魏初行此制时,总比以前漫无标准各自援用私人好得多。一时制度建立,吏治澄清,曹家的得天下,这制度也有关系的。
但究竟此制仅为一时的救弊措施。如同某药治某病,病愈即不宜再服。否则药以治病,亦以起病。迨及晋代统一天下,以迄于南北朝,对于陈群此制,都继续采用,不能加以更新,这样毛病就出了。首先是人人想获大中正品题提拔,便纷纷集中到大中正所在地的中央。全国人才集中到中央,这不是件好事。首先是地方无才,不仅地方行政要减低效率,而地方风俗文化,也不易上进。地方垮台了,中央哪能单独存在。所以中央集权不是件好事,而中央集才也不是件好事。这是第一点。再则中正评语,连做官人未做官人通体要评,而吏部凭此升黜,如是则官吏升降,其权操之中正,而不操于此本官之上司。这是把考课铨叙与选举混淆了。于是做官的也各务奔竞,袭取社会名誉,却不管自己本官职务与实际工作,而其上司也无法奈何他。在陈群时,为什么要大中正定由中央大官兼职呢?此因当时地方与中央已失却联系,故只就中央官来兼任大中正,好由他推选他的本乡人士之流亡在中央者备供中央之任用。但又为何中正簿上定要连做官人一并登记品评呢?因为如此做法,便可把当时已经滥用不称职的一批人澄清除去。这些都是陈群创设此制时之苦心。因此九品中正制就其为一时救弊起见,也不算是坏制度。但到后来,因施行的时间空间关系都不同了,而还是照样沿用,遂终于出了大毛病。
从此可知,政治制度是现实的,每一制度,必须针对现实,时时刻刻求其能变动适应。任何制度,断无二三十年而不变的,更无二三百年而不变的。但无论如何变,一项制度背后的本原精神所在,即此制度之用意的主要处则仍可不变。于是每一项制度,便可循其正常轨道而发展。此即是此一项制度之自然生长。制度须不断生长,又定须在现实环境现实要求下生长,制度绝非凭空从某一种理论而产生,而系从现实中产生者。惟此种现实中所产生之此项制度,则亦必然有其一套理论与精神。理论是此制度之精神生命,现实是此制度之血液营养,二者缺一不可。即如唐代一切制度,也多半是由南北朝演变而来,有其历史渊源,亦有其传统精神。今天我们却把历史切断,一概想模仿外国制度,明明知道这一制度与现实不配合,却想推翻现实来迁就制度,而美其名曰革命。其实革命的本质,应该是推翻制度来迁就现实的,绝非是推翻现实来迁就制度的。我们此刻,一面既否定了传统制度背后的一切理论根据,一面又忽略了现实环境里面的一切真实要求。所以我们此刻的理论,是蔑视现实的理论。而我们所想望的制度,也是不切现实的制度。若肯接受以往历史教训,这一风气是应该警惕排除的。在曹操当时,采行九品中正制而有效于一时,但此后此制度墨守不变,毛病丛出,后来人便只怪九品中正制不好,其实这也有些冤枉。
乙、唐代之科举
现在再说到每项制度之变,也该有一可变的限度,总不能惟心所欲地变。所贵的是要在变动中寻出它不变的本源,这便是所谓历史传统。传统愈久,应该此大本大源之可靠性愈大。换言之,即是其生命力益强。就中国以往政治论,宰相权给皇帝拿去一定坏,用人无客观标准,一定也要坏。九品中正制,本想替当时用人定出一客观标准,还是不失此项制度所应有的传统精神的。但后来却变成拥护门第,把觅取人才的标准,无形中限制在门第的小范围内,这便大错了。唐代针对此弊,改成自由竞选,所谓“怀牒自列”,即不需地方长官察举,更不需中央九品中正评定,把进仕之门扩大打开,经由个人各自到地方政府报名,参加中央之考试。这制度,大体说来,较以前是进步的。汉制规定商人不能做官,做官人亦不能经商,乡举里选系由地方政府察举呈报。现在自由报考之惟一限制,即报名者不得为商人或工人。因工商人是专为私家谋利的。现在所考试求取者则须专心为公家服务。此项报名之这一限制,在当时称为身家清白,自然并兼未经犯过国家法律在内。此外则地方官不再加以限制,即申送中央,由尚书礼部举行考试。考试及格,即为进士及第。进士及第便有做官资格了。至于实际分发任用,则须经过吏部之再考试,所考重于其人之仪表及口试,乃及行政公文等。大抵礼部考的是才学,吏部考的是干练。又因吏部试有进士、明经诸科,故此制又称科举制。自唐至清,此制推行勿辍。即孙中山先生之五权宪法里,亦特别设有考试权。这一制度,在理论上,决不可非议,但后来仍然是毛病百出。然我们并不能因其出了毛病,而把此制度一笔抹杀。谓政府用人,何不能民主投票方式。其实西方近代的选举投票,亦何尝没有毛病。而且我们把现行通行的制度来作为批评千余年前的旧制度之一种根据,那是最不合情实的。在西方现行的所谓民主政治,只是行政领袖如大总统或内阁总理之类,由民众公选,此外一切用人便无标准。这亦何尝无毛病呢?所以西方在其选举政治领袖之外,还得参酌采用中国的考试制度来建立他们的所谓文官任用法。而在我们则考试便代替了选举。故唐杜佑著《通典》,首论食货(即是财政与经济),此为选举。其实在汉为选举,在唐即为考试。可见在中国政治传统上,考试和选举是有同样的用意和同样的功能的。西方现行民主政治,乃系一种政党政治,政务官大体在同党中选用,事务官则不分党别,另经考试。此项官吏,可以不因政务官之更换而失去其服务之保障。在中国则一切用人,全凭考试和铨叙,都有一定的客观标准。即位高至宰相,也有一定的资历和限制,皇帝并不能随便用人作宰相。如是则变成重法不重人,皇帝也只能依照当时不成文法来选用。苟其勿自越出于此种习惯法之外,也就不必定要一一在咨询众意。这也不能说它完全无是处。如必谓中国科举制度是一种愚民政策,由一二皇帝的私意所造成,这更不合理。当知任何一种制度之建立,傥是仅由一二人之私意便能实现了,这便无制度可讲。若谓此乃皇帝欺骗民众,而且凭此欺骗,便能专制几百年,古今中外,绝无此理。若民众如此易欺易骗,我们也无理由再来提倡民主政治。凭事实讲,科举制度显然在开放政权,这始是科举制度之内在意义与精神生命。汉代的选举,是由封建贵族中开放政权的一条路。唐代的公开竞选,是由门第特殊阶级中开放政权的一条路。唐代开放的范围,较诸汉代更广大,更自由。所以就此点论,我们可以说唐代的政治又进步了。当时一般非门第中人,贫穷子弟,为要应考,往往借佛寺道院读书。如王播即是借读于和尚寺而以后做到宰相之一人,饭后钟的故事,至今传为佳话。但唐代的科举制度,实在亦有毛病。故举一端言之,当时科举录取虽有名额,而报名投考则确无限制。于是因报考人之无限增加,而录取名额,亦不得不逐步放宽。而全国知识分子,终于求官者多,得官者少,政府无法安插,只有扩大政府的组织范围。唐代前后三百年,因政权之开放,参加考试者愈来愈多,于是政府中遂设有员外官,有候补官,所谓士十于官,求官者十于士,士无官,官乏禄,而吏扰人,这是政权开放中的大流弊。此项流弊,直到今日仍然存在。当知近代西方所谓的民主革命,乃由政权不开放而起。而中国则自唐以下,便已犯了政权开放之流毒。以水救水,以火救火,不仅是药不对病,而且会症上加症。若要解决中国社会之积弊,则当使知识分子不再集中到政治一途,便该奖励工商业,使聪明才智转趋此道。然结果又很易变成资本主义。在西方是先有了中产社会,先有了新兴工商资本,然后再来打开仕途,预闻政治。而中国则不然,可说自两汉以来,早已把政权开放给全国各地,不断奖励知识分子加入仕途,而同时又压抑工商资本。只鼓舞人为大学者,当大官,却不奖励人为大商人,发大财。节制资本,平均地权,大体上是中国历史上的传统政策。政治措施,存心在引导民间聪明才智,不许其为私家财力打算无限制的发展。于是知识分子竞求上政治舞台去做官,仕途充斥,造成了政治上之臃肿病。读书人成为政脂肪。若在奖励他们来革命,来争夺政权,那岂得了?可见任何制度有利亦有弊,并不是我们的传统政治知识专制黑暗,无理性,无法度,却是一切合理性有法度的制度全都该不断改进,不断生长。
三、唐代经济制度
甲、唐代的租庸调制
现在再讲唐代的经济制度,主要的仍先讲田赋。唐代的田赋制度成为“租”“庸”“调”。租是配给人民以耕种的田地,年老仍缴还政府。在其授田时期,令其负担相当的租额。这是一种均田制度,承北魏以来。均田制所与古代的井田制不同者,井田乃分属于封建贵族,而均田则全属中央政府,即国家。均田是郡县制度下的井田,而井田则是封建制度下的均田。说到租额,则仅为四十税一,较之汉代三十取一,更为优减。“庸”即是役,乃人民对国家之义务劳役。唐制每人每年服役二十天,较之汉代每人每年服役三十天又减轻了。“调”是一种土产贡输,各地人民须以其各地土产贡献给中央,大体上只是征收丝织物和麻织物。在孟子书里即有粟米之征,布帛之征,力役之征三项目,租即是粟米之征,庸是力役之征,调是布帛之征。中国既是一个农业国家,人民经济,自然以仰赖土地为主。唐代租庸调制,最要用意,在为民制产,务使大家有田地,自可向国家完粮。耕种田地的自然是壮丁,便可抽出余暇,为国家义务服役。有丁有田,自然有家,农业社会里的家庭工业,最要的是织丝织麻,国家征收他一部分的赢余,也不为病。唐代租庸调制,大体比汉代定额更轻,说得上是一种轻徭薄赋的制度。而且租庸调项目分明,有田始有租,有身始有庸,有家始有调。此制的最高用意,在使有身者同时必有田有家,于是对政府征收此轻微的税额,将会觉得易于负担,不感痛苦。这是唐制较胜于汉制之所在。
乙、唐代帐籍制度
然而这一制度,即从北魏均田制算起,时期维持得并不久,而且推行也并不彻底。因为北朝乃及初唐,全国各地,都是大门第豪族分布,而他们则依然是拥有大量土地的。即使是不彻底的均田制度,也并不能长久持续。推行了一时期,便完全破坏了。依照历史来讲,租庸调制之所以能推行,全要靠帐籍之整顿。唐初的人口册是极完密的。自小孩出生,到他成丁,以至老死,都登载上。当时的户口册就叫籍,全国户口按照经济情况分列九等。此项户口册,同样须造三份,一本存县,一本送州,一本呈户部。政府的租调,全都以户籍为根据。帐则是壮丁册子,在今年即预定明年课役的数目,这是庸的根据。唐制每岁一造帐,三岁一造籍。壮丁册子一年重造一次,户籍册子则三年重造一次。一次称一比,引起可以用来和上期的簿帐相比对。唐制,州县经常须保存五比,户部经常保存三比,如是则地方政府对户口壮丁变动,可以查对到十五年,户部可以查核到九年。这一工作相当麻烦。户口有异动,田亩有还授(丁年十八授田,六十为老还官),这样大的一个国家,普遍经常地调查登记改动校对,丝毫不能有疏忽与模糊。这须具有一种精神力量来维持,否则很不容易历久不衰。况且唐代很快便走上了太平治安富足强盛的光明时代,那是人不免感到小小漏洞是无关大体的。某一家的年老者已逾六十,他的名字没有销去,小孩子长大了,没有添列新丁。新授了田的,还是顶补旧人的名字。这些偷懒马虎是难免的。然而这些便是此后租庸调制失败的最大原因。恐怕并不要到达户口太多,田亩太少,田地不够分配,而租庸调制早得崩溃了。这是一种人事的松懈。至于地方豪强大门第从中舞弊,阻扰此项制度之进展,那更不用说了。即就帐籍制度言,可见每一项制度之推行与继续,也必待有一种与之相当的道德意志与服务忠诚之贯注。否则徒法不能以自行,纵然法良意美,终是徒然。而且任何一制度,也必与其他制度发生交互影响。故凡一制度之成立,也绝非此制度可以单独成立的。再说此项制度,其用意颇近似现代所谓的计划经济。这要全国民众,每个家庭,每个壮丁都照顾到,计划到。在近代大规模地利用科学统计,交通方便,声息灵活,印刷术容易,尚且感到有困难。古代交通既不便,政府组织简单,纸张亦贵,书写不便,这些都是大问题。在这种情形下,户口登记逐渐错乱,此制即无法推行。迫不得已,才又改成两税制。唐代的租庸调制,可说结束了古代井田均田一脉相传的经济传统,而两税制则开浚了此后自由经济之先河。
丙、唐代的两税制
唐代的两税制,开始在唐德宗健中元年,为当时掌理财务大臣杨炎所策划。自此以来,直到今天,中国田赋,大体上,还是沿袭这制度。因此一年分夏秋两次收税,故称两税。此制与租庸调制之不同,最显著者,据唐时人说法,两税制是“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的。这是说你从江苏搬到湖北,也如湖北人一般,不分你是主是客,只要今天住在这地方,就加入这地方的户口册。如是则人口流徙,较为自由了。又说“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这是说你有多少田,政府便向你收多少租。如是则义务劳役等种种负担,也获解放了。这不能不说是此制之好处。然而政府不再授田,民间自由兼并,所以两税制一行,便把中国古代传统的井田、王田、均田、租庸调,这一贯的平均地权、还受田亩的做法打破。这样一解放,直到清代,都是容许田亩自由买卖,自由兼并。这一制度和古制相较,也有它的毛病。据当时一般意见说,租庸调制三个项目分得很清楚,现在归并在一起,虽说手续简单,但日久相沿,把原来化繁就简的来历忘了,遇到政府要用钱,要用劳役,又不免要增加新项目。而这些新项目,本来早就有的,只已并在两税中征收了,现在再把此项目加入,岂不等于加倍征收。这是税收项目不分明之弊,而更重要的,则在此一制度规定租额的一面。中国历史上的田赋制度,直从井田制到租庸调制,全国各地租额,由政府规定,向来是一律平均的。如汉制规定三十税一,唐制则相当于四十而税一,这在全国各地,一律平等,无不皆然。但两税制便把这一传统,即全国各地田租照同一规定数额征收的那一项精神废弃了。在旧制,先规定了田租定额,然后政府照额征收,再把次项收来的田租作为政府每年开支的财政来源,这可说是一种量入为出的制度。但两税制之规定田租额,则像是量出为入的。因当时杨炎定制,乃依照其定制的前一年,即唐代宗之大历十四年的田租收入为标准而规定以后各地的征收额的。如是一来,在政府的征收手续上,是简单省事得多了,可以避免每年调查统计垦田数和户口册等种种的麻烦,但相因而起的弊病却大了。因为如此一来,就变成了一种硬性规定,随地摊派,而不再有全国一致的租额和税率了。
让我举一个具体的实例来讲。据当时陆贽的奏议说:臣出使行经,历求利病,窃知渭南县长源乡,本有四百户,今才一百余户。阒乡县本有三千户,今才有一千户。其他州县,大约相似。访寻积弊,始自均摊逃户。凡十家之内,大半逃亡,亦须五家摊税。似投石井中,非到底不止。这因为两税制之创始,本因以前的帐籍制度淆乱了,急切无从整理,才把政府实际所得的田租收入,以某一年为准而硬性规定下来,交各地方政府即照此定额按年收租。若某一地以某种情况而户口减少了,垦地荒旷了,但政府则还是把硬性规定下来的征收额平均摊派到现有的垦地和家宅去征收。于是穷瘠地方,反而负担更重的租额,形成如陆贽所说,由五家来摊分十家的负担,这岂不凭空增加了他们一倍的租额吗?于是那地的穷者愈穷,只有继续逃亡,其势则非到一家两家来分摊这原来十家的负担不止,而此一家两家则终必因破产而绝灭了。
再换一方面推想,那些逃户迁到富乡,富乡的户口增添,垦地也多辟了。但那一乡的税额也已硬性规定下,于是分摊得比较更轻了。照此情形,势必形成全国各地的田租额轻重不等,大相悬殊,而随着使各地的经济情况,走上穷苦的更穷苦,富裕的愈富裕。这是唐代两税制度严重影响到此后中国各地经济升降到达一种极悬殊的情形之所在。虽说此后的两税制,曾不断有三年一定租额等诏令,但大体来说,自唐代两税制创始,中国全国各地,遂不再有田租额一律平等的现象,则是极显著的事实呀!
唐代两税制,规定不收米谷而改收货币,因此农民必得拿米粮卖出,换了钱来纳税。如是则商人可以上下其手,而农民损失很大。让我再举一实例。据当时的陆贽说:定税之数,皆计缗钱。纳税之时,多配绫绢。往者纳绢一匹,当钱三千二三百文,今者纳绢一匹,当钱一千五百文。往输其一,今过于二。又据四十年后的李翱说:建中元年,初定两税,至今四十年。当时绢一匹为钱四千,米一斗为钱两百,税户输十千者,为绢二匹半而足。今绢一匹,价不过八百,米一斗,不过五十。税户之输十千者,为绢十二匹。况又督其钱,使之贱卖耶?假今官杂虚估以受之,尚犹为绢八匹,比建中之初,为加三倍。这一项田租改征货币的手续,也从两税制起直延续到现在。最主要的是,则是政府为这财政收支以及征收手续之方便起见,而牺牲了历史上传统相沿的一项经济理想,即土地平均分配的理想。自两税制推行,政府便一任民间农田之自由转移,失却为民制产的精神。结果自然会引起土地兼并,贫富不平等,耕者不能有其田,而奖励了地主的剥削。
总之,这一制度之变更,是中国田赋制度上的最大变更,这是中国历史上经济制度土地制度古今之变的一个至大项目。两税制结束了历史上田赋制度之上半段,而以后也就只能沿着这个制度稍事修改,继续运用下去。这虽不能说是历史上之必然趋势,然而也实在有种种条件在引诱,在逼迫,而始形成此一大变动。中国历史上的经济与文化基础,一向安放在农村,并不安放在都市。先秦时代的封建贵族,唐以前的大家门第,到中唐以后逐渐又在变。变到既没有封建,有没有门第,而城市工商资本,在中国历史传统上,又始终不使它成为主要的文化命脉。一辈士大夫知识分子,还可退到农村做一小地主,而农村文化,也因此小数量的经济集中而获得其营养。若使中唐以后的社会,果仍厉行按丁授田的制度,那将逼使知识分子不得不游离农村,则此下的中国文化也会急遽变形。这一点,也足说明何以中唐以下之两税制度能一直推行到清末。
丁、汉唐经济财政之比较
现在再把汉唐两代的经济财政政策两两相比,又见有恰恰相反之势。汉代自武帝创行盐铁政策,这是节制资本,不让民间过富,而在经济之上层加以一种限制。其下层贫穷,政府却并未注意到。总说汉代田租是很轻的,但农民并未得到好处,穷人还是很多,甚至于逼得出卖为奴。政府的轻徭薄赋,只为中间地主阶层占了便宜。唐代的经济政策,其主要用意,在不让民间有穷人。租庸调制的最要精神,不仅在于轻徭薄赋,尤其是侧重在为民制产。至于上层富的,政府并不管。在开始,商业尽自由,不收税。而每一穷人,政府都设法授田,使其可以享受水准以上的生活。简单说:好像汉代是在社会上层节制资本,而下层则没有力量管;唐代注意社会下层,由国家来计划分配,而让上层的富民能自由发展。这一情形,似乎唐代人更要高明些。他可以许你过富,却不让你过穷。这更有些近似现代英美的自由经济。汉代人似乎不大高明,他只注意不让你过富,而没有法子防止一般劳苦下层民众之陷入于过穷。不过这也仅是说汉唐两代关于经济政策之理想有不同,而亦仅限于初唐。待后租庸调制崩溃,改成两税制,茶盐各项也都一一收税,便和汉代差不多。至于汉代之盐铁政策,起于武帝征伐匈奴,向外用兵,而唐代租庸调制之破坏,以及茶盐诸税之兴起,也由于玄宗以下,先是向外开疆拓土,直到德宗时代,因向外用兵而引起军人作乱,内战频起,总之是由兵祸而引起了经济制度之变动,则汉唐并无二致。
【煮酒论史篇】 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二) 作者钱穆
四、唐代兵役制度
唐以前,中国兵役制度,遍及全民众,可说是一种兵农合一制。依照现代人讲法,这是一种社会经济与国防武装的紧密联系。唐代兵役制度改变了,可说是另一种的兵农合一制。我们不妨说:兵农合一可有两种方式:一是汉代的方式,一是唐代的方式。汉代的兵农合一,是寓兵于农,亦即是全农皆兵,把国防武装寄托于农民的生产集团,生产集团同时即是武装集团。唐代的兵农合一,则是寓农于兵,在武装集团里寄托生产,不是在生产集团里寄托武装。所以只能说是全兵皆农,而并非全农皆兵。把武装集团同时变成生产集团,每个军人都要他种田,却并不是要每个种田人都当兵。这一制度,从北周苏绰创始,唐代人不过踵其成规。从历史上讲来,唐制似乎又要比汉制好一些。因为中国国家大,户口多,不需要全农皆兵。全农皆兵,反而变成有名无实,训练不精。只要全兵皆农,不是军人坐食饷粮,安逸无事,就够了。这种全兵皆农制,在当时称之为府兵。
为何叫府兵呢?上面讲过,当时的地方政府分两级,下一级是县,上一级是州,这都是管地方行政的。府兵之府,是在地方那个行政区域州县之外的另一种军事区域的名称。府是指的军队屯扎地。譬如在台北市,台北县这一地区里,另划一个军事区域,这区域就称为府。唐代都称之为折冲府,折冲府共分三等,上府一千二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这些军人又是怎样来历呢?当时户口本分九等,这都是根据各家财富产业而定。我们只由此一节,也便想见当时的政治规模,还是值得我们注意的。你想在一千多年前,全国户口就调查得很清楚,而且还要根据各家经济情况分成九个等第,那是何等细密的用意!据当时法令,下三等民户,是没有当兵资格的,只在上等中等之中,自己愿意当兵的,由政府挑选出来,给他正式当兵。当兵人家的租庸调都豁免了。这是国家对他们的优待。此外则更无饷给,一切随身武装,也许军人自办。这样的人家集合上一千二百家,便成一个府,府就等于现在的军区。若果某地是军事要地,便在那地方设立一个府。募招上中等人家壮丁籍为府兵。这种府的数目,有时多,有时少。大概唐代全国共有六百个到八百个府。若假定这八百个府都是中府的话,那唐代全国便有八十万军队,大概最少也有四十万。而这四十万乃至八十万的军队,并不要国家一文钱,一粒米来给养,因为他们自己有田有地。他们一面保卫国家,一面还自立生产。这八百个府的三分之一(将近三百个),分配在中央政府附近,即唐代人之所谓关内,即山西函谷关以西长安四围之附近地区。其余三分之二,四百到六百个府,便分布在全国,而山西和其他边疆又比较多一些。其他地区又少一些,有一州只有一府的,或一州并无一府的。府兵也是到了二十岁才开始服役,每个府兵须到中央首都宿卫一年。此外都在本府,耕田为生,而于农隙操练。当宿卫的,叫做上番,番是更番之意,商贩则正如汉人所谓践更。只汉人践更,是在地方服役,唐人上番,则向中央服役而已。府地距离中央五百里的,宿卫一次得五番,一千里的七番,一千五百里者八番,二千里十番,二千里以外十二番。照番数计算,五百里者往返两次,适抵二千里者往返一次。一千五百里者往返三次,适抵二千里以外者往返两次。计番数,可以轮番到中央,上宿平均劳逸。若遇国家有事,则全国各府均可抽调,并不与宿卫番数相干。这是说的兵队。至于军官呢?在中央直辖有十六个卫,每个卫,都有一个名称,各卫的都设有大将军。有事打仗,就由大将军统领出征。待战事结束,兵归于府,将归于卫。军队回到本乡,在他府里有一个折冲都尉,是主平时训练的。所以唐代养兵,既不花一文钱,不费一粒米,而养将,也不使预问政事。除却战事外,也并不统带军队。武官立功,以勋名奖励。文官份品级,武官份勋阶。故武官又称勋官,勋官有爵号无实职。立功以后,最高的在朝做大将军,多数还是回家种田。然而他获有勋爵,国家社会对他自有某种优待。有时是经济的,有时是名誉的。《木兰词》所谓策勋十二转,勋位也是一级一级升上的,这不是升官,而是升勋。武官有勋无职,因此并不干预政治,而自有其尊荣。唐代就根据这个府兵制度来统治全国,同时向外发展,变成当时全世界第一个强大的国家。
但后来府兵制度也失败了,怎样失败的呢?这也不是当时人不要此制度,而实由于人事之逐步颓废,而终至于不可收拾。第一,各地府兵都要到政府轮值宿卫,这些当宿卫的府兵,论其家庭经济,都是很殷实的,平素的生活也都过得好,这因穷苦家庭的子弟根本不准当兵的。在唐太宗时,这种士兵到中央宿卫,皇帝自己也时同他们在宫廷习射。政府看得起他们,他们也就自觉光荣。后来天下太平,每常几万人轮番到中央,没有事情做。皇帝当然也不再注意到他们了,于是今天某大臣要盖花园,明天某亲贵要造宅第,都向军队商量,借多少人手去帮忙。士兵变成了苦工,受人贱视。下次遇到上番值宿,便多逃亡规避。第二,在唐初,府兵出外打仗阵亡,军队立刻把名册呈报中央,中央政府也马上会下命令给地方,立刻由地方政府派人到死难士兵家里去慰问,送他勋爵,给他赏恤。阵亡军人的棺木还没运回,而政府一应抚恤褒奖工作都已办妥了。这等事关系极大,尤其在军队的精神上,有说不尽的鼓励。我们看现代西方国家,也在这样做。但中国唐代,早就这样做了。到后来,军队和政府,还是犯了一个松懈病,疏慢病。军队士卒死亡,不一定即速呈报到中央,中央又不一定分头转到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又不一定特为此事到他家里,战事也结束了,军队也复员了,但死者家属,还不见政府派来人。死的似乎白死了,人心便这样地渐渐失去了。此外已经有了相当勋位的军人,正因为勋位仅仅是一种荣誉,并不与实职官员一般,换言之,他还是一个兵。而于是政府要员,有时还要派他去服力役,给差唤。因此勋位在身,不为荣而转为辱。倘使别人称呼你勋位如中尉、上校之类,已不是一种尊敬,而成了一种讥讽了。武官的勋名被人看不起,军人的地位也就堕落了。后来愈趋愈坏,政府刻意开边,开边需要防戍边疆的军队。本来府兵打完仗就复员,现在变成没有复员了,要你长期戍边。最初去戍边的,还可交替轮番,后来后方不上紧,第二批新的不送出去,第一批旧的要想复员也复不成。于是两年三年地继续,而这些兵本都是殷实之家的子弟,他们的衣服、马匹、兵器,都是自己置备制造随身携带去的。因为他们田地不要租,又不要向国家当差服役,所以有力量自备武装,长短肥瘦当然称身,刀枪轻重,也能配合他的体力,马的性格也懂得,他的生命要靠这些的,前途立功,也要靠这些,所以一切衣甲、兵器、马匹都很好,很讲究,很精良,这也是府兵之不可及处。而且那些府兵,仍恐国家薪饷不够用,随身还要带点零用钱。唐代用绢作币,大家携带绢匹,到了边疆,边疆的营官说:你们的绢匹该交给我,存放在储藏室,待需要时再领取。于是故意叫士兵们作苦工,一天做八点钟的,要他们做十点钟,吃睡都不好,处处折磨他,希望他死了,可以把他存放的财物没收。这许多事,正史所不载,要在许多零碎文件中,才可看出。然而正因为这许多事,唐代的府兵制度就垮了台。即如杜工部诗:“一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这就是说军队没有复员,没有休息了。于是府兵怕到边疆,在本府先自逃亡。出外不返的,也都家破田荒,没有后代了。后方兵员枯竭,政府有钱有势,不在乎,临时买外国人当兵。边疆上逐渐都变成外国兵。安禄山、史思明,看他们名字是中国式的,而且是中国边疆大吏,寄付与国防重任的,实际上就都是外国人。打平安史之乱的李光弼,与郭子仪齐名,其实李光弼也就是外国人。这是唐代一个特殊现象。这因唐代武功太大,四围都成中国的下属,唐太宗已被称为天可汗,这如称皇帝的皇帝,唐代实在太富太强了,他们忽忘了民族界线,他们不懂害怕外国人,不懂提防外国人,大量使用外国人当兵作将,结果才弄得不可收拾。于是唐代的府兵一变而成为藩镇,军阀割据,胡族临制。那真是惊天动地的大变迁,那何尝仅仅是一种政治制度的变动呢?所以我们要研究政治制度,也该放大眼光,不要单就制度来看制度才得呀!
五、唐代制度综述
现在再略一综述唐代的制度。论中央政府之组织,结束了上半段历史上的三公九卿制,而开创了下半段的尚书六部制。论选贤与能,结束了上半段的乡举里选制,而开创了下半段的科举考试制。论租税制度,结束了上半段的田租力役土贡分项征收制,而开创了下半段的单一税收制。论到军队,结束了上半段的普及兵役制,而开创了下半段的自由兵役制。综此几点,我们可以说:唐代是中国历史上在政治制度方面的一个最大的转捩中枢。唐以后中国的历史演变是好是坏,那是另外一回事,但罗马帝国亡了,以后就再没有罗马。唐室覆亡以后,依然有中国,有宋有明有现代,还是如唐代般,一样是中国。这是中国历史最有价值最勘研寻的一个大题目。这也便是唐代之伟大远超过罗马的所在,更是它远超过世界其他一切以往的伟大国家之所在。但专就中国论,汉以后有唐,唐以后却再也没有像汉唐那样有声色,那样值得我们崇重欣羡的朝代或时期了,那也是值得我们警惕注意的。
第三讲 宋代
一、宋代政府组织
甲、宋代中央政府
在我们要讲的汉唐宋明清五个朝代里,宋是最贫最弱的一环。转从政治制度上看来,也是最没有建树的一环。此刻先讲宋代的中央政府,还是从相权讲起。论中国政治制度,秦汉是一个大变动。唐之于汉,也是一大变动。但宋之于唐,却不能说有什么大变动。一切因循承袭。有变动的,只是迫于时代,迫于外面一切形势,改头换面,添注涂改的在变。纵说它有变动,却不能说它有建立。宋之于唐,只好说像东汉之于西汉,有事而无政。有形势推迁,而无制度建立。
乙、相权之分割
宋代的相权,较唐代低落得多。宋代也有三省,实际上只有中书省在皇宫里,门下尚书两省都移在皇宫外面了,故亦只有中书省单独取旨,称政事堂。又和枢密院同称两府。枢密院是管军事的,本是晚唐五代传下的一个新机构,宋人不能纠正,把它沿袭下来,成为一重要官职。中书则为丞相,地位独重。门下尚书两省长官不再预闻政府之最高命令。然中书和枢密对立,也就是宰相管不着军事。
再论财政:宋代财政,掌握在三个司,司本是唐代尚书六部下面的官名。但唐代自安史乱后,往往因财政困难,而甚至有宰相自兼司职的。宋代又因其弊而不能革,却变成政府财权专落在司的手里。所谓三司——第一是户部司,第二是盐铁司,第三是度支司,度支即是管经济出纳的。在唐代,有宰相亲自兼领尚书的一个司,如盐铁、度支之类,为对财政问题直接处理方便起见,此虽不可为训,究竟是由宰相来亲握财政大权,还可说得去。而宋代,则此三个司的地位提高了,独立起来掌握着全国的财政,这是极不合理的。所以王荆公为神宗相,想要变法推行新政,第一措施,便是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把户部、盐铁、度支三个衙门,重新组织起来,统一到那个新衙门(即制置三司条例司)里。这一措施,在荆公是想把财政大权重新掌握到宰相手里,正如唐代之由宰相来兼领司职。司马温公对此极表反对,他说,财政该由三司管,三司失职,可以换人,不该让两府侵其事。这里却见到荆公温公对当时制度上之一种歧见。荆公之意,是想把财政大权仍隶属于宰相,这属制度问题,非人事问题,与当时三司长官之称职不称职不相干。荆公是想重新厘定三司权限,要把当时所谓中书治民枢密主兵三司理财的军民财政之职权三分重新绾合。温公则主一仍旧贯,只着眼在人事上,并非着眼在制度上。若就制度论,则军民财职权三分,到底是不合理想的。
再次说到用人:向来政府用人,本该隶属宰相职权之下。什么人该用,什么官该升,这是宰相下面尚书吏部的事,宋代却又另设一个考课院。考课就等于铨叙,后来改名审官院。又把审官院分东西两院,东院主文选,西院主武选。又别置三班院,来铨衡一辈内廷供奉及殿直官。如此则用人之权,全不在宰相。这是宋初皇室在一种自卑感的私心下,蓄意要减夺中书宰相职权而添设的。如是则不仅宰相和唐制不同,就是尚书成为行政总机关的制度,也都破坏了。
丙、君权之侵揽
以上指述宋代军事,财政,用人三权都有掣肘,都分割了,这显见是相权之低落。相权低落之反面,即是君权提升。及以朝仪言,唐代群臣朝见,宰相得有座位,并赐茶。古所谓“三公坐而论道”,唐制还是如此。迨到宋代,宰相上朝,也一同站着不坐。这一类的转变,说来甚可慨惜。但历史演变,其间也不能仅归罪于一切是黑暗势力之作祟,或某某一二人之私心故意作造出。宋太祖在后周时,原是一个殿前都检点,恰似一个皇帝的侍卫长。他因缘机会,一夜之间就作了皇帝,而且像他这样黄袍加身作皇帝的,宋太祖也并不是第一个,到他已经是第四个了。几十年中间,军队要谁作皇帝,谁就得做。赵匡胤昨天还是一殿前都检点,今天是皇帝了,那是五代乱世最黑暗的表记。若把当时皇帝来比宰相,宰相却有做上一二十年的。相形之下,皇帝反而不像样。试看五代时,又哪几个皇帝获得像冯道般的客观地位与受人尊崇呢?然而皇帝到底该是一皇帝,他是一国之元首,皇帝太不像样了,其他一切官,会连带不像样。现在要拨乱返治,尊王是首先第一步。而且皇帝的体统尊严不如宰相,也易启皇帝与宰相之间的猜疑。据说当时宰相是为了避嫌起见,为了表示忠诚拥戴新皇帝起见,所以过自谦抑,逊让不坐,这样才把政府尊严皇帝尊严渐渐提起,渐渐恢复了。就事论事,这也该有可愿。固然这也是当时大臣不知大体,又兼之以一种心理上的自卑感,才至于如此。若使在唐代,由门第传统出头的人来处此局面,他们决不会如此干。又像西汉初年一辈朴讷无文来自田间的人,也不会如此。那是晚唐五代进士轻薄传下的一辈小家样的读书人,才如此做。但他们当时的用心,终还是可原谅的。不过事情隔久了,这事情演变之本原意义忘失了,后人便只见得皇帝之尊严与宰相之卑微了。
其次讲到皇帝诏书,此乃政府最高命令。在唐代归宰相中书省拟定,此种拟稿叫做熟拟,亦称熟状拟定。熟状拟定是详拟定稿的意思。中书熟拟送呈皇帝,皇帝只侵揽了在纸尾批几句,用皇帝御印可其奏,此谓之印画。经此手续后,便可降出奉行。此项手续,其实是宰相出旨,只求皇帝表示同意就算。用现代话说,皇帝在政府所下的一切最高命令有他的同意权。到宋初,宰相为避嫌,为推尊皇帝,为使皇帝的威望地位抬高,遇政府定旨出命,先写一劄子,这是一种意见的节要,对于某事提出几项意见,拟成几条办法,送由皇帝决定,所谓“面取进止”。然后宰相再照皇帝意见正式拟旨。所以宰相面取进止的诏文,仅是一种草案或条陈,而不再是定旨出命的定稿,这与唐代宰相之熟拟相差就很大。宋代的最高政令之最后决定权在皇帝,而不在宰相,至少皇帝就不仅有同意权,而有参加意见之权了。宰相不过是奉命行事,所以君权就重,相权就轻了。再说,政府的一切重要指示,本来也并不全要有皇帝诏敕行之的。在唐代,政事堂号令四方,其所下书曰堂帖,宋初还有此制,当时并谓堂帖势力重于敕命。但后来便有诏禁止,中书不得下堂帖,于是改用劄子指挥。其实劄子也还如堂帖。后来有一地方官,不服中书处分,把原劄封奏,太宗大怒,令公事须降敕处分,即用劄子,亦当奏裁。这不是宋代一切政令之决定权便全归了皇帝吗?这一制度,到神宗时,还是废了,仍许用劄子。据此诸点,可证宋代宰相之失职。
然而我们也不能因此便联想到像我们现代所说的中国传统政治只是独裁与专制。宋初有一件故事,宋太祖时,遇某官出缺,他叫宰相赵普拟名,赵普拟后交给太祖,恰好这人是太祖平时最讨厌的,他愤然说:“这人怎好用”,就把这名纸撕了,掷在地。赵普不做声,把地上废纸捡起来藏了。过一两天,太祖又要赵普拟,赵普早把前日捡起的破纸用浆糊黏贴了携带身边,即又把这纸送上。太祖诧问:“如何还是此人”,赵普答道,据某意见,暂时更无别人合适。太祖也悟了,点头说:“既如此,便照你意见用吧!”
我们讲到这一故事,还可想象赵普到底还有一些宰相大臣传统的风度。但实际上,赵普并不是一个道地读书人,只因宋太祖信赖他,同时也并无其他像样人物,他才做了宰相。在他做了宰相以后,太祖还时时告诫他,说你做了宰相,该抽空读书,所以他才读《论语》。后来人却说赵普已半部《论语》治天下,大概他读《论语》,也没有好好仔细读。然而赵普却已是宋代开国一好宰相,即就前讲故事便可见。这并不是赵普个人如何般杰出,这只是一个传统的历史习惯该如此,当如此,而赵普也如此了。那时相权虽低,我们仍该根据历史事实,不能单凭自己想象,骂中国传统政治全是帝王专制与独裁。而且宋王室家训相传,要尽量优假士人,不许开诛戮朝官之戒。而北宋诸帝,也比较无暴虐,无专擅。宋代制度之缺点,在散,在弱,不在专与暴。直到南宋宁宗时,已快亡国,皇帝时时下手条,当时称为御札,还激起朝臣愤慨,说事不出中书,是为乱政。可见宋代相权,还有它传统客观的地位。我们此刻只根据历史来说宋不如唐,所谓宋代宰相失职,一切仍是制度问题。并不是只有皇帝专制,更不要制度。
丁、谏垣与政府之水火
现在再讲到宋代的监察官:其先在汉代,监察权由副宰相御史大夫来行使。当时御史大夫的监察范围,外面是中央地方内外百官,内面是王室和宫廷,全属御史大夫监察权所及。御史中丞是一个副御史大夫,这是专门监察王室和宫廷的,也可说是监察皇帝的。另一御史丞,则监察政府,不论中央地方都在内。故就职权分配言,御史大夫是宰相的耳目或副手。宰相发命令,副宰相则帮他监察。那时宫廷和朝廷,既是一体受宰相之节制,自然监察权也要内及宫廷了。后来御史退出皇宫,单独成为御史台,其职权便只限于监察政府,而没有监察皇帝和宫廷的权。但政府官职中,还是有监察皇帝的,这叫做谏官。谏官也远自汉代便有,如谏议大夫之属,在汉属光禄勋。就其官职名义,便是专叫他追随皇帝,在皇帝近旁,专来谏诤和讽议皇帝的言行。光禄勋乃九卿之一,隶属于宰相,则谏议大夫当然是宰相的下属。及到唐代,此种谏官,都属于门下省,和前面讲过掌封驳的给事中同属一机关,如谏议大夫、拾遗、补阙之类都是。大诗人杜甫就做过拾遗。这些官,阶位并不高,亦无大权,但很受政府尊重。大抵是挑选年轻后进,有学问,有气节,而政治资历并不深的人充任。他们官虽小,却可向皇帝讲话。“拾遗”如东西掉了重新捡起,这是指皇帝遗忘了什么,他可以提醒他。“补阙”是指皇帝有了什么过失、要替他弥补。此外还有司谏、正言等,总之正名定义,他们都是专向皇帝谏诤过失的。唐制,皇帝朝见文武百官后,通常没有特殊事情,很快就散朝。散朝后,皇帝另和宰相从容讨论,这时候旁人不得参加,而门下省的谏官们独在例外,他们常得随从宰相参加列席。这因宰相有时有不便同皇帝直接讲的话,却可让这些小官口里讲。皇帝若生气,也无法直接对宰相。他们讲的对,固然好,讲错了,也无妨大体。因为他们的名义就是谏官,本来要他们开口讲话。他们人微言轻,阶位不高,讲差话也自可愿。所谓言者无罪,听者足戒。有他们随从在宰相身旁,宰相可免同皇帝直接冲突,而宰相要讲的话,却由他们口里讲了,这是政治上的一种技术问题。这些技术,当然也由于一种理想之需要而生。所谓理想需要者,便是君权相权间之调节。这一关系如下:
皇帝——宰相——谏官——
皇帝用宰相,宰相用谏官,谏官的职责是专门谏诤皇帝的过失。这和御史大夫不同。御史大夫是监察政府百官的,谏官不监察政府,他只纠绳皇帝。如是,若把谏官也看作是监察官,则中国历史上之监察官,应分台谏两种。台是指的御史台。唐代的台官,虽说是天子的耳目,而唐代的谏官,则是宰相的唇舌。御史监察权在唐代已离相权而独立,但谏诤权则仍在宰相之手。这一制度,到宋代又变了。谏官本隶属于门下省,而宋代则谏垣独立,并无长官。换言之,这些谏官,现在是不直接属于宰相了。而且宋制,谏官不准由宰相任用,于是台官谏官同为须由皇帝亲擢了。本来谏官之设,用意在纠绳天子,并不是用来纠绳宰相,对皇帝才称谏,而且谏官也明明是宰相的属官。现在谏官脱离了门下省,就变成了秃头的,独立的,不隶属于宰相了。而又是由皇帝所亲擢,不得用宰相所荐举,于是谏官遂转成并不为纠绳天子,反来纠绳宰相。于是御垣遂形成与政府对立之形势。谏官本是以言为值,无论什么事什么地方他都可以讲话,不讲话就是不尽职,讲错话转是不要紧。而且这些谏官阶位低,权柄小,只是些清望之官。本来就挑选年轻有学问有名望有识见有胆量能开口的才任为谏官。他们讲话讲错了,当然要免职,可是免了职,声望反更高,反而更有升迁的机会。所以宰相说东,他们便说西,宰相说西,他们又说东。总是不附和,总爱对政府表示异见。否则怎叫谏官,怎算尽职呢?这一来,却替政府设立了一个只发空论不负实责的反对机关。他们尽爱发表反对政府的言论,而且漫无统纪,只要是谏官,人人可以单独发表意见。政府却不能老不理他们的意见。这一风气,是从宋代始,这也算是清议。清议总是政府的对头。清议固然未必全不好,但政府总是有擎肘。谏官台官渐渐变成不分。台官监察的对象是政府,谏官诤议的对象还是政府,而把皇帝放在一旁,变成没人管。做宰相的既要对付皇帝,又要对付台谏,又如何得施展?
但上面所述,多半还是些人事,而非属于制度。若论制度,宋代大体都沿袭着唐旧。只因宋初太祖太宗不知大体,立意把相权拿归自己,换言之,这是小兵不放心大臣,这也罢了。他们种种措施,自始就不断有人反对。但因宋初承袭五代积弊,社会读书人少,学术中衰,反对的也只晓得唐制不如此而已,并未能通览大局,来为有宋一代定制创法。后来皇帝读了书,懂得历史,懂得政治,社会读书人多了,学术中兴,直到仁英神三朝,才想把以前祖宗积弊,加以改革,但积势已成,急切反不过来。范仲淹失败在前,王安石失败在后。宋神宗一意信任王安石,要他来变法,然而谏官与宰相互相对垒,互相水火。而当时的谏官,又不像现代西方的所谓反对党。谏官是分散的,孤立的。他们的立场,好像是专在主持公议,并非为反对政府。在道义的立场上,比近代西方的反对党更有力。宰相不听他们的话,他们就求去,去了名更大。另一人上来,还是依照前一人的主张,继续反对。政府又不能不要这些官。这一制度,这一风气,实在是难对付,结果便只有宰相求去。王荆公新政失败,谏垣的不合作,自然是一原因。皇帝尽管信任宰相,也无法扭转这局面。连皇帝加上宰相,依然无办法,这是宋代制度特有的弱症。只要到后来,谏官锋芒太凶了,闹得太意气,太无聊了,社会乃及政府中人,都讨厌谏垣,不加重视,不予理会,于是谏官失势,然而权相奸臣又从此出头了。无制度的政府,哪能有好施为,哪能有好结果。
戊、宋代地方政府
宋代制度,一面是相权衰落,另一面则是中央集权。讲到中国的地方行政,只能说是汉代好,唐代比较还好,宋代就太差了。
宋代地方政府分三级。最高一级称路,相当于唐代之道。中一级是府、州、军、监,相当于唐代之州府。最低一级仍是县。最先分十五路,后来分成二十多路。自五代以来,地方行政长官全属军人。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把各将官的兵权削了,武臣不再带兵,自然也不准再管地方民政。这些勋臣武官,也在长期混乱中厌倦了,觉悟了,不再争持。他们仅拥一官号,中央替他们在首都供给了大的宅第,丰厚的俸禄,叫他们安住下来。比如你是江苏督军,中央还是保留你江苏督军的名衔,但请你在中央住着。江苏省的事,另外派人去,派去的则是一位文臣了。这就叫知某州事,知某府事。这些知州知府,本来另有官衔,都是中央官,带着一个知某州某府事的临时差遣。他的本职还是一中央官,而暂去管某州某府的事。严格说来,这些还是人事,非制度。但直到清代,知县知府却变成正式官名了,这实在是不合理的。若正名定义来讲,则宋代根本无地方官,只暂时派中央官员来兼管地方事,那在制度上岂不更不合理吗?在唐代,各道首长是观察使,照名义,观察使是由御史台派出去考察地方行政的,也并不是正式的地方行政长官。可是后来渐渐变成地方首长了。这在唐代已讲过。到宋代又变了。这些官,在宋代又称监司官,每一路共有四个监司官,普通成为帅、漕、宪、仓。“帅”是安抚使,掌一路兵工民事,领军旅禁令,赏罚肃清。“漕”是转运使,掌财赋,领登耗上供,经费储积。“宪”是提刑按察使,掌司法,领狱讼曲直,囚徒详复。“仓”是提举常平使,掌救恤,领常平义仓,水利敛散。这四个就等于都不是地方长官,而是中央派到地方来监临指挥地方的。在唐代的州县,只要奉承一个上司,即观察使,而宋代则要奉承四个上司,即帅、漕、宪、仓,那可想地方官之难做了。此四司中,以漕使,即转运使为最重要。地方财政,都在他手,他须把地方全部财富转运到中央去。在唐代,地方收入,一部分解中央,另一部分保留在地方。宋代则全部解中央,地方更无存储。平常就很艰苦,临时地方有事,更是不可想象。所谓宋代的中央集权,是军权集中,财权集中,而地方则日趋贫弱。至于用人集中,则在唐代早已实行了。惟其地方贫弱,所以金兵内侵,只中央首都(汴京)一失,全国瓦解,更难抵抗。唐代安史之乱,其军力并不比金人弱,唐两京俱失,可是州郡财富厚,每一城池,都存有几年的米,军装武器都有储积,所以到处可以各自为战,还是有办法。宋代则把财富兵力都集中到中央,不留一点在地方上,所以中央一失败,全国土崩瓦解,再也没办法。
二、宋代考试制度
宋代考试制度,大体也沿袭唐代,细节虽有出入,我们可以略去不讲。但宋代科举所获影响,却与唐代不同。第一是唐代门第势力正盛,在那时推行考试,应考的还是有许多是门第子弟。门第子弟在家庭中有家教熏染,并已早懂得许多政治掌故,一旦从政,比较有办法。如是积渐到晚唐,大门第逐步堕落,应考的多数是寒窗苦读的穷书生。他们除却留心应考的科目,专心在文选诗赋,或是经籍记诵外,国家并未对他们有所谓教育。门第教训也没有了,政治传统更是茫然无知。于是进士轻薄,成为晚唐一句流行语。因循而至宋代,除却吕家韩家少数几个家庭外,门第传统全消失了。农村子弟,白屋书生,偏远的考童,骤然中式,进入仕途,对实际政治自不免生疏扞格,至于私人学养,也一切谈不上。
其次,唐代考试,有公卷通榜之制。所谓公卷,是由考生把平日诗文成绩,到中央时,遍送政府中能文章有学问的先进大僚阅看。此辈先进,看了考生平日作品,先为之揄扬品第,在未考以前,早已有许多知名之士,获得了客观的地位。通榜是考后出榜,即据社会及政府先辈舆论,来拔取知名之士,却不专凭考试之一日短长。甚至主考官谦逊,因其不了解这一次考场中的学术公评,不自定榜,而倩人代定榜次,并有倩及应考人代定,而应考人又自定为榜首状元的。但此等事在当时反成嘉话,不算舞弊。本来考试是为国家选拔真才,明白的此项制度之主要精神与本原意义,又何必在细节上一一计较。但有些人便要借此制度之宽大处作弊,于是政府不免为要防弊而把制度严密化。这是一切制度皆然的。但制度逐步严密化,有时反而失却本义,而专在防弊上着想。宋代考试制度,是远比唐代严格了,那时则有糊名之制,所凭则真是考试成绩。其实考试成绩,只是一日之短长,故有主考官存心要录取他平日最得意的门生从学,而因是糊名,寻觅不出该人之卷,而该人终于落第的。如是则考试防制严了,有时反得不到真才。
又唐代考试在礼部,分发任用在吏部。礼部及第,未必即获任用,因而仍多经各衙门首长辟署,在幕府作僚吏,而借此对政事却先有了一番实习。宋代则因经历五代长期黑暗,人不悦学,朝廷刻意奖励文学,重视科举,只要及第即得美仕,因此反而没有如唐代般还能保留得两汉以来一些切实历练之遗风美意。这些都是宋代考试制度之缺点。总之考试制度在宋代时更重要了,更严密了,但并非更有真效。但因政府积年提倡,社会学术空气又复活了。于是有许多人出来想把此制度改革。第一是想把学校教育来代替考试,这是最关重要的。考试只能选拔人才,却未能培养人才。在两汉有太学,在唐代有门第,这些都是培养人才的。社会培养出人才,政府考试始有选择。宋人颇想积极兴办教育,这是不错的。但此非咄嗟可望。第二是想把考试内容改变,不考诗赋,改考经义。这一层用意亦甚是。人人学诗赋,风花雪月,用此标准来为政府物色人才,终不是妥当办法。但改革后却所得不偿所失,考经义反而不如考诗赋。王荆公因此叹息,说本欲变学究为秀才,不料转变秀才为学究。这里面利弊得失之所以然,此刻不拟详说了。由于上述,可见每一制度也必待其他情况之配合。若其他情况变了,此项制度之功效及性能亦将随之而变。惟无论如何,考诗制度,是中国政治制度中一项比较重要的制度,又且由唐迄清绵历了一千年以上的长时期。中间递有改革,递有演变,积聚了不知多少人的聪明智力,在历史进程中逐步发展,这决不是偶然的。直到晚清,西方人还知采用此制度来弥缝他们政党选举之偏陷,而我们却对以往考试制度在历史上有过千年以上根柢的,一口气吐弃了,不再重视,抑且不再留丝毫姑息之余地。那真是一件可诧怪的事。幸而孙中山先生,重新还把此制度提出,列为五权之一,真如宝器抛掷泥土,重新捡起。但我们对此制度在历史上千年来之长期演变,依然多不加意研究。好像中国历史上的考试制度,依然还只是我们独有的黑暗专制政治下面的一种愚民政策。今天再来推行考试制,是另外一会事,总像不愿与历史传统下的考试制度发生关系般。这实在是我们的一种成见,非真理。惜乎我们这一番讲演,对此制度也不能再单独地详说了。
三、宋代赋税制度
宋代赋税制度,大体也是由唐代两税制沿下,我们不再详讲。只讲一点较重要的。本来两税制度,把一切赋税项目,都归并了,成为单一的两税。租庸调是三个项目分列的,对田地有租,对丁役有庸,对户籍有调。让我们眼前浅显举例,譬如台湾征入农田米谷这是租。要台湾民众义务服役,修机场道路水利工程之类这是庸。糖是台湾土产,政府要台湾一地贡献多少糖,由民间摊派,按家分出,这是调。两税法则把这三项全并入了田租,因此田租额增高了。政府收取田租之后,如要修机场筑道路,应由政府出钱自雇工役。如政府需要糖或其他物品,也应由政府出钱自买。政府向民间收税,则全归入一个项目下。这样过了多少年以后,这办法便出了毛病。晚唐时代军事时起,军队到了一地方,抑就要民众帮忙如修路之类,又要征发地方特产,如台湾出糖,别处军队到台湾来,便不想自己买糖,却向民间要。他们认为这些是向来如此,他们却忘了原来这些庸与调早已包括划并在两税里,把民间田租加重了,现在又要地方出劳役,出土贡,那岂不是民众又增加了负担吗?这一种可有的流弊,在唐代改行两税制时,早有人说到,因当时单图税收便利,信不及,到后来却逐步实现了。更重要的还有一点。在汉代,中国本有地方自治组织,其首领称三老,三老之下有啬夫游徼。三老是掌教化的,啬夫主收田租,游徼管警察盗贼。他们都代表地方,协助政府。这一制度,到隋唐便没有了,变成有名无实。到了五代时候,军队每到一地方,要地方出力役,出贡调,那些本来早不在国家规定的制度里,于是临时就得找地方领袖,向他们要房子,要稻草,要马料,要用具,要壮丁,要给养。这明知道不好办,但也得勉强办。军队常川来往,这些地方领袖,就变成专是对上办差。地方行政官却感到有此一种人,又省事、又易督责,于是即使地方上没有这样人,也硬要举出一个两个来。军队像水一样地流,到了某地就要派差,所以办差的办上三五年,家私就垮了。一个垮了,再找另一个。以后即使没有军队需索,地方长官也依然沿着旧习,仍要地方照常办差,这样就变成地方又多了一笔负担。而更坏的是使地方上没有一个能兴旺的家,兴旺了,派差便轮到他。这是宋代之所谓差役法。宋代之差役,也如秦代之戍边,都是由前面历史沿袭下来,政府没有仔细注意,而遂为社会之大害。王荆公变法,始订出免役钱的办法来。由政府规定,叫地方出钱,每家摊派,如此可免地方上私家为政府办公差破产之苦。但这件事引起了很大的争论,因为要民众摊出免役钱,岂不又要增重民众的负担?但王荆公的主张,认为政府既不免要向地方需索,与其择肥而噬,是一家一家排着次第破产,不如平均摊派,为害转轻。以后司马温公做宰相,他对荆公新法,一切反对,因要恢复差役,其时荆公已退休在南京,听得此消息,他说:“这件事还能反对吗?”可见荆公对此制度之改革是确有自信的。苏东坡原来也反对免役法,但后来对司马温公主张复役又反对了。温公力主执行,东坡对他说:“从前我们反对王安石不许人有异议,为什么你执政了,又不许别人有异议呢?”但温公终于不听,旁边跑出来一个蔡京,他挺胸力保说我三个月可以把差役法办成,结果终于给他办成了。但是后来驱逐温公旧党重行新办法时,即是这个蔡京。现在大家都知道蔡京是个坏人了,在当时连司马温公也认他是好人。我们专凭此一制度之变动与争执,可见要评定一制度之是非得失利害分量,在当时是并不容易的。而人物之贤奸则更难辨。但蔡京害了温公尚浅,他害了荆公却深。因他后来主张新法,把宋朝弄坏了,后世遂连荆公都骂作小人,岂不是蔡京连累了王荆公遭受此不白之冤?但王荆公的免役法,则直到清代,直到今天,中国社会便一向不再有力役了。然而正因为没有役,人口就不要详密计算。中国政府的户口册子,宋代有,明代有,清代开始有,后来逐渐没有了。即便宋明两代有,也不觉重要,因而不甚可靠了。王荆公的免役法,还得人人出钱免役,明代有一条鞭法,又把丁税归到田租里,便不看重人丁了。到清代中叶以后,有地丁摊粮永不增赋之令,于是便不要丁册了。然而这样一来,变成只有土地与政府发生了直接关系,人口与政府却像没有直接关系了。一个国民,只要没有土地,不应科举考试,不犯政府法令,甚至他终身可以与国家不发生丝毫直接关系,这又岂是中国政治上历来重看轻徭薄赋制的理想者所预期而衷心赞成的呢?
四、宋代兵役制度与国防弱点
宋代军队分两种,一称禁军,一称厢军。宋代兵制算是中国历史上最坏的兵制了,然而也有其因缘来历,我们仍不能过分来责备宋人。在唐末五代时,藩镇骄横,兵乱频仍,当时社会几乎大家都当兵,读书人像要没有了。开头军队还像样,以后都变成了老弱残兵。军队不能上阵打仗,便把来像罪犯般当劳役用。其时凡当兵的,都要面上刺花字,称为配军,防他逃跑。如《水浒传》里的宋江武松一类人,脸上刺了字,送到某地方军营中当兵做苦工,人家骂他贼配军,这是远从五代起,直到宋朝,没有能彻底改。这样的军队,当然没有用。其实这些军队,在汉是更役,在唐则是庸。而宋代之所谓役,在汉代却是地方自治之代表。此种转变,极不合理。只因积重难返,宋太祖也只能在这种军队中挑选一批精壮的,另外编队,就叫禁军。禁军的挑选,身长体重都有规定,起先用一个活的兵样,后来用木头做成一人样子,送到各地方各队伍,合这标准的,就送中央当禁军。因此禁军比较像样。不合这标准的,留在地方作厢军。厢是城厢之义,厢军是指驻在各地方城厢的。这些兵,并不要他们上阵打仗,只在地方当杂差。地方政府有什么力役,就叫他们做。照理,宋代开国第一件该做的事,便是裁兵复员,而宋代却只照上面所说的这样裁,至于复员则始终复不了。这也因宋代得天下,并未能真个统一了全国,他们的大敌辽国,已经先宋立国有了五十多年的历史。所谓燕云十六州,早被石敬瑭割赠辽人。当时察哈尔、热河、辽宁乃及山西、河北的一部分疆土,都在辽人手里。北方藩篱尽撤,而宋代又建都开封,开封是一片平地,豁露在黄河边。太行山以东尽是个大平原,骑兵从北南下,三几天就可到黄河边。一渡黄河,即达开封城门下。所以宋代立国是没有国防的。倘使能建都洛阳,敌人从北平下来,渡了河,由现在的陇海线向西,还需越过郑州一带所谓京索之山,勉强还有险可守。若从山西边塞南下,五台山雁门关是那里的内险,可算得第二道国防线。要一气冲到黄河边,还不容易。所以建都洛阳还比较好。若能恢复汉唐规模,更向西建都西安,那当然更好。但宋太祖为何不建都洛阳西安,二偏要建都开封呢?这也有他的苦衷。因为当时国防线早经残破,燕云失地未复,他不得不养兵。养病要粮食,而当时的军粮,也已经要全靠长江流域给养。古代所谓大河中原地带,早在唐末五代残破不堪,经济全赖南方支持。由扬州往北有一条运河,这不是元以后的运河,而是从扬州往北沿今陇海线西达开封的,这是隋炀帝以来的所谓通济渠。米粮到了开封,若要再往洛阳运,那时汴渠已坏。若靠陆路运输,更艰难,要浪费许多人力物力。宋代开国,承接五代一般长期混乱黑暗残破的局面,没有力量把军粮再运洛阳去,长安一片荒凉,更不用提。为要节省一点粮运费用,所以迁就建都在开封。宋太祖当时也讲过,将来国家太平,国都还是要西迁的。
在当时本有两个国策,一是先打黄河北岸,把北汉及辽打平了,长江流域就可不打自下。这个政策是积极进取的,不过也很危险。假使打了败仗,连退路都没有。一个是先平长江流域,统一了南方,再打北方,这个政策比较持重稳健。宋太祖采了第二策,先平南方,却留着艰难的事给后人做。所以宋太祖临死,听他母亲话,传位他弟弟赵匡义,这是宋太宗。太宗即位,曾两次对辽亲征,但都打了败仗。一次是在今北平西直门外直去西山颐和园的那条高粱河边上交战,这一仗打败,他自己中了箭,回来因创死了。在历史上,这种事是隐讳不讲的。只因宋代开国形势如此,以后就不能裁兵,不能复员,而同时也不敢和辽国再打仗。因为要打就只能胜,不能败。败了一退就到黄河边,国本就动摇。在这种情形下,宋代就变成养兵而不能打仗,明知不能打仗而又不得不养兵。更奇怪的,养了兵又不看重他们,却来竭力提倡文治。这也未可厚非,宋代就因刻意提倡文治,才把晚唐五代一段中国历史的逆流扭转过来了。在宋人只想把这些兵队来抵御外患,一面提倡文治,重文轻武,好渐渐裁抑军人跋扈,不再蹈唐末五代覆辙。因此上养兵而愈不得兵之用,以后就愈养愈多。《水浒传》说林冲是八十三万禁军教头,实际上太祖开国时只有二十万军队,太宗时有六十六万,到仁宗时已经有了一百二十五万。所以王荆公变法行新政,便要着手裁兵。裁兵的步骤,是想恢复古代民兵制度,来代替当时的佣兵。但民兵制度,急切未易推行到全国,遂有所谓保甲制,先在黄河流域一带试行。保甲就是把农民就地训练,希望临时需要,可以编成军队,而又可免除养兵之费。
论到募兵制,本来也非全要不得。在某种地方某种情形下,募兵也很有用。但须有一确定的敌人做目标,而且非打不可,在几年内,定要把敌人解决,在这种情形下,募兵可以刻意训练,及锋而试,或许比全国皆兵制还好些。东晋的北府兵便是募兵,也曾建了奇功。但宋代的国防精神是防御性的,不敢主动攻击,用意始终在防守。把募兵制度与长期的防守政策相配合,这却差误了。一个士兵募了来,轻易不脱行伍,直养到六十岁,还在军队里,其间只有二十岁到三十岁这十年可用。三十岁到六十岁这三十年,他已老了。而且在军伍十年,精神也疲了。这样的军队,有名无实,于是只有再招新的。因此军队愈养愈多,纪律又不好。队伍多了,虽不易捍御外侮,却很能引起内乱。宋人最怕唐末五代以来的骄兵悍卒,但宋代依然是兵骄卒悍。国家不能不给他们待遇,而且须时时加优,否则就要叛变。政府无奈何,加意崇奖文人,把文官地位提高,武官地位抑低。节度使闲来没事做,困住在京城,每年冬天送几百斤薪炭,如是种种,把他们养着就算。养了武的又要养文的,文官数目也就逐渐增多,待遇亦逐渐提高。弄得一方面是冗兵,一方面是冗吏,国家负担一年重过一年,弱了转贫,贫了更转弱,宋代政府再也扭不转这形势来。
在宋太祖时,因防兵卒骄惰,又规定禁军分番戍守之制。地方兵厢军是摆着无用的,各边防守,全须派中央禁军去。但亦不让其久戍,譬如今年戍河北的,隔一年调中央,又隔些时再调到山西。这又与汉唐戍兵退役不同。宋代是没有退役的,不在边防,即在中央,仍是在行伍中。如是则一番调防,在军人只感是一番劳动,因此又要多送他们钱。因此宋代虽连年不打仗,而经费上则等于年年动员,年年打仗。军队老是在路上跑,并且又把将官和军队分开了,军队一批批调防,将官还是在那里不动。如是则兵不习将,将不喜兵。这也是怕军人拥兵自重,然而缓急之际,兵将不相习,也难运用。所以整个宋代,都是不得不用兵,而又看不起兵,如何叫武人立功?宋代武将最有名的如狄青,因其是行伍出身,所以得军心,受一般兵卒之崇拜,但朝廷又要提防他要做宋太祖第二,又要黄袍加身,于是立了大功也不重用,结果宋代成为一个因养兵而亡国的朝代。
然而宋代开国时,中国社会承袭唐末五代,已饱受军人之祸了,所以宋代自开国起就知尚文轻武。宋太祖临死有遗嘱告诉他后人说:你们子孙相传,绝对不能杀一个读书人。他们牢守此家训,都知尊重文臣士大夫。直到南宋,还是守着不杀士大夫的遗训。岂止不杀,宋王室实在是懂得优奖文人的。因此过了百十年,能从唐末五代如此混乱黑暗的局面下,文化又慢慢地复兴。后代所谓宋学——又称理学,就是在宋兴后百年内奠定基础的。这一辈文人,都提倡尊王攘夷,明夷夏之分,又提倡历史传统,所以中国还能维持,开辟出自宋以下的下半部中国史,一直到现在。正因宋代人那样尚文轻武,所以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话头,也就从那时传下来。我们今天从历史上平心评论,只能说宋代人为了补救唐代人的毛病,而并没有完全把毛病纠正过来,我们却不能轻怪宋人。须知有许多毛病,还该怪唐代人。唐代穷兵黩武,到唐玄宗时,正像近代所谓的帝国主义,这是要不得的。我们只能说罗马人因为推行帝国主义而亡国,并且从此不再有罗马。而中国在唐代穷兵黩武之后仍没有垮台,中国的历史文化依然持续,这还是宋代人的功劳。我们不能因他太贫太弱,遂把这些艰苦一并抹杀。
再说到国防资源问题,这也是宋代一个最大的缺憾。中国的地理形势,到了黄河流域,就是大平原。一出长城,更是大平原。所以在北方作战,一定得要骑兵。而中国之对付北方塞外敌人,更非骑兵不可。而骑兵所需的马匹,在中国只有两个地方出产。一在东北,一在西北。一是所谓蓟北之野,即今热察一带。一是甘凉河套一带。一定要高寒之地,才能养好马。养马又不能一匹一匹分散养,要在长山大谷,有美草,有甘泉,有旷地,才能成群养,才能为骑兵出塞长途追击之用。而这两个出马地方,在宋初开国时,正好一个被辽拿去,一个被西夏拿去,都不在中国手里。与马相关联的尚有铁,精良的铁矿,亦都在东北塞外,这也是宋代弱征之一。王荆公行新法,一面想训练保甲,一面又注意到养马。但在中国内地养马不方便,据当时人估计,养一匹马所需的土地,拿来种田,可以养活二十五个人,这是在农业社会里要准备战争一大缺点。王荆公不得已,定出保马政策,让民间到政府领马养。把马寄养在私家,一匹一匹分散养,平时民间可以利用领养之马,遇到战争需要,在临时集合。这种事,民间当然情愿做,领一匹马来,平时作牲口用,却不晓得马在温湿地带饲养不易,很容易生病死亡。但马死了要赔钱,于是农民把养马看作苦事。政府却要挨派,于是保马变成一秕政。其实这一方法,纵使推行有效,遇到战事,一群羸弱之马,也未必真有用。在这一制度上,也可告诉我们宋代国防上所遭遇的大难题。
再说当时长城内险,自居庸关到山海关一带,都已在辽人手里,辽人倘向南冲来,又怎样办呢?真宗时澶渊之盟,即由此形势下逼成。自宋辽两国讲和以后,宋朝的国防形势是很可怜的。两国既不正式开战,中国人也不好正式布置边防。只奖励民间种水田,多开渠道,于渠旁多植榆杨。万一打仗,可以做障碍,稍稍抵御辽人之大队骑兵。这可说是无法中的办法。这真是极顶可怜的办法。但这办法纵可怜,辽人也懂得,还是时时不许中国开沟渠,种水田。又在冬令时,放队四出小掠,把中国边境农村烧杀破残了,让中国永久不能有沿边的防御线,他们可以随时入侵,如是威胁着中国只好保持和议。算只有山西一面,太原向北,还有一道雁门关内险,这就是杨家将杨老令公杨六郎等守御的一条线。不过这是次要的一线,主要的还是在河北。此线无险可守,主要的国防线算是拒马河,亦在涿州附近,这是宋代中国不得已的一条可怜的国防线。由此一退下来,就直扣首都开封之国门。再退始是淮南北丘陵地带,渐渐和黄河流域中原大平原不同。至于过了长江,形势更不同。所以南宋还能守江淮。这是宋代国防上的先天弱点,我们也不能一一怪宋人。自然,宋代弱能出一个大有为之主,就国防根本条件论,只有主动地以攻为守,先要大大地向外攻击,获得胜利,才能立国,才能再讲其他制度。现在是以防御来保国家,而且是一种劣势的防御,迟早总要失败,再迁就这一形势来决定其他制度,自该无一是处了。其实中国自古立国,也没有不以战斗攻势立国的。秦始皇帝的万里长城,东起大同江,西到甘肃兰州黄河铁桥,较之宋代这一条拒马河,怎好相提并论呢?况且纵使是万里长城,也该采用攻势防御。所以终于逼出汉武帝的开塞出击。宋代军队又完全用在消极性的防御上,这固然是受了唐代的教训深,才矫枉过正至于如此。进不可攻,退不可守,兵无用而不能不要兵,始终在国防无办法状态下支撑。幸而还是宋代人特别重视读书人,军队虽未整理好,而文治方面仍能复兴,以此内部也还没有出什么大毛病。其大体得失如是。
第四讲 明代
一、明代的政府组织
甲、明代之中央政府
明代是中国近代史的开始时期,同时也是世界近代史的开始时期。从明迄今,六个世纪,五百多年,西方欧洲走上一个新的近代史阶段,中国也复如是。明以后接着就是清,我们要了解清代,该先了解明代,现代中国大体是由明开始的。可惜的是西方历史这一阶段是进步的,而中国这一阶段则退步了,至少就政治制度来讲,是大大退步了。
倘使我们说,中国传统政治是专制的,政府由一个皇帝来独裁,这一说法,用来讲明清两代是可以的。若论汉、唐、宋诸代,中央政府的组织,皇权相权是划分的,其间比重纵有不同,但总不能说一切由皇帝专制。到了明太祖洪武十三年,据正史记载,因宰相胡维庸造反,明太祖受了这个教训,从此就废止宰相,不再设立。他并说以后他的子孙也永远不准再立宰相。所以明代政府是没有宰相的,清代也没有。所以我们说,中国传统政治,到明代有一大改变,即是宰相之废止。
没有宰相了,又怎样办呢?从前唐代是三省分职制。一个中书省,一个门下省,一个尚书省。到了宋代,门下省退处无权,给事中大体也如谏官般,变成和宰相对立,很少能对诏谏行使封驳权。其时的宰相,则只是一中书省。自元迄明,中书省还是正式的宰相。直待明太祖把中书省废去,只留中书舍人,仅是七品小京官,其职守等于一书记。在唐代,中书舍人是代拟诏敕的,现在只派成管文书与抄写之职而止。给事中在明代也是七品,却还有封驳权。中书门下两省都废了,只剩尚书省,但尚书令及左右仆射也不设了,于是尚书省没有了长官,改由六部分头负责,就叫做六部尚书,这是一种秃头的尚书,在唐宋时,六部中每部的第一个司称本司,如户部有户部司,吏部有吏部司,其余礼、兵、刑、工各部均然。而尚书省则有尚书令,为正长官。左右仆射为副长官。现在明代则等于升本司为部长,六部就只是六个尚书,变成一个多头的衙门。六部首长,各不相属。这些尚书都是二品大员,这已经是当时最高的官阶了。
此外有一个都察院,是由御史台变来的,专掌弹劾纠察。全国各事都在都察院监督之下。把都察院和六部合起来,并称七卿。
七卿之外,还加一个通政司,一个大理院,则称九卿。通政司管理章奏,全国中外一切奏章送给皇帝的,都归通政司,这是一个公文出纳的总机关。大理院主平反,一切刑法案件到最后判决不了,有什么冤枉,都可以到大理院求平反。刑部尚书加上都察院和大理院,又叫做三法司,这都是司法机关,朝廷一切重大司法案件,就由三法司会审。
上述的九卿,实际上只前面七卿比较重要,后面两个卿就不重要了。在这九卿之上,更无首长,所以明制是有卿而无公,成了一个多头政府。刑部不能管吏部,吏部不能管户部,政府诸长官全成平列,上面总其成者是皇帝。
武官则有大都督,全国有五个大都督府(唐朝有十六个卫),他们都只管出外打仗时带着兵。至于征调军队,一切动员工作,这是兵部的事,不在大都督职权内。
明代政府,经过这样的改变,一切大权,就集中到黄帝。我们若把明代政府这样的组织,来回头和汉唐宋各代的传统政府一比较,便知以前宰相职权在政府之重要。但明代虽说一切事权集中在皇帝,究竟还有历史旧传统,亦并不是全由皇帝来独裁。有许多事,是必经廷推、廷议、廷鞫的。当时小官归吏部尚书任用,大官则由七卿,九卿,或再加上外面的巡抚总督开会来公开推举,这叫廷推。倘使有大事,各部不能单独决定,也常由七卿,九卿公决,这叫做廷议。倘使有大的狱讼,三法司解决不了,也由七卿,九卿开会定狱,这叫做廷鞠。这一制度,本来汉代早就有,朝廷集议大事,屡见正史记载,可见一切事,还不是全由皇帝独裁的。
再说给事中,他官阶虽只七品,但在明代,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官。明代给事中是分科的,依照尚书六部分六科。如户部给事中,兵部给事中,礼部给事中,故又叫六科给事中。大抵这个人静悉财政,便派做户部给事中。那个人懂军事,就派做兵部给事中。皇帝诏书必经尚书,始分部行下全国。此六科给事中仍可有封驳权。如关于财政问题,上面命令到了户部,户部给事中,就可参加审核,发表意见,这好像现在西方政府中的专家智囊团。只要他们不同意,仍可原旨退还。而且给事中并无大官,可以各自单独发表意见。遇到廷推、廷议、廷鞠,他们也可出席。一般说来,他们的意见是很受尊重的。若他们表示反对,在当时谓之科参。往往六部尚书因为科参,束手无策,只有把原议搁下。这仍然是当时君权之一节限。
乙、明代内阁制度
然无论如何,在明代,一切事,总之是皇帝最后总其成。但皇帝一人当然管不尽这许多事,因此我们就得讲一讲皇帝的秘书处。明代皇帝的秘书处,当时称为内阁。秘书便是内阁大学士。因为皇帝在宫里办公,他需要几个秘书帮他忙,这些人的办公地点在中极、建极、文华、武英四殿,还有文渊阁、东阁两阁。这些处都在内廷,所以这些人就称为内阁学士或内阁大学士。内阁学士原本的官阶只五品,而六部尚书是二品,可见内阁学士在朝廷上地位并不高。上朝排班,大学士的朝位班次也在尚书的下面。今且说这些大学士做些什么事情呢?在太祖时,内阁学士不过像是皇帝的顾问,遇皇帝有不清楚的事,可以随时问他们,听他们意见,做皇帝之参考。奏章批答,从前是宰相的事,现在是皇帝的事。皇帝不能一一亲自动笔,便口授大学士写出,这所谓“传旨当笔”。由皇帝吩咐下来,这事怎样办,那事怎样批,他们只照皇帝意见写下。所以照理,大学士不过是皇帝的私人秘书,政治大权还是在皇帝,不在大学士。
据当时统计,自洪武十七年九月十四日至二十一日,先后八日间,内外诸司送到皇宫里的奏章,共有一千一百六十件。每件奏章里,有讲一件事的,也有讲两三件事的,共计有三千二百九十一件事。此因中国地方大,一切事集中到中央,中央政府所当预闻的事当然多。远从秦始皇帝时,早已把天平秤着公文,兀自天天看到深夜不得息,何况到明代?那时,西方还没有现代像样的英、法诸国。西班牙、葡萄牙这些小国家,不论疆土那么小,政治规模也简单得可怜。这当然不能与中国比。试问当时偌大一个国家,件件事要经皇帝批核,这当然很困难。我们试看北平故宫,前面三大殿,是朝会之所,后面如乾清宫等,由皇帝住宿。他天天要到前面来办公,距离既相当远,北平之气候九月就结冰,次年二三月才解冻,早上天气尤其冷。而中国政府传统习惯,会议上朝,总要在日出前,早上天不亮就朝会,皇帝也须黎明即起,等到太阳出来便散会了。一般做官人,多半住宫城外,远的如前门外骡马市大街等处。早上跑进皇宫有很远的一段路,骑着一匹马,带着一个仆人,掌一盏灯笼,四更五更就要去。到了紫禁城,还得下马,仍准骑马的只有少数几个人。一律须先到朝房,静候皇帝上朝。皇帝出来,天还没大亮,遇到天气寒冷,那时也没有近代的防寒设备。火炉很简陋,生些炭火,不过摆摆样子而已。明制一天有三次朝,称早朝、午朝、晚朝,如实则皇帝要三次出面见群臣及民众。明制常朝有两种:一叫御殿,一叫御门。御殿又称内朝,是在大殿内朝会议事。御门是到奉天门,就在阳台上,让老百姓也可以见面说话。现在西方国家有什么大集会,还有在阳台上讲话的风气,我们称这是一种民主政治的精神,其实清朝故宫的午门,就是与被皇帝和民众见面的阳台,不过这种制度清朝没有行,但明朝却有。皇帝一天要上朝三次,多少的麻烦。明太祖是开国皇帝,天下是他打来的,以前他是皇觉寺和尚,扫地挑水也干过,他有这样精力,可以做独裁的皇帝。明成祖也还是亲手打天下,他是封出去的王,从北京打到南京来篡了皇位,他也有精力可以亲裁庶务。再下去的儿孙,生长在深宫,精力逐代萎缩,便不能这样做。甚至不能天天出来上朝见群臣。今天不上朝,明天事情就接不上。事情接不上,不能叫文武百官在那里老等着,也不能群臣们说了话,皇帝无辞可答。后来皇帝便只有偷懒,把政权交付与内阁,阁权慢慢地重起来。
不过阁权虽重,而他们的官阶还是低,仍只五品,因此通常内阁大学士都由尚书兼,这样一来,内阁学士地位虽不高,尚书地位是高的。同时也和宋代般,他们都有经筵讲官。经筵讲官,是教皇帝或太子读书的,那是皇室的老师。由曾任这些官职的人来兼内阁大学士,自然和皇帝关系是既尊且亲了。所以明代的大学士(皇帝私人秘书)以六部尚书(政府行政长官)和曾任经筵讲官(皇帝的老师)的来兼任,他们的地位就尊严了。然而明朝大学士的官衔,却始终是某部尚书兼某殿(阁)大学士,譬如兵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之类,他的本官还是尚书,大学士还是一兼职。直到明代亡国,大学士还是一个五品官。不过上朝时,他以尚书身份而兼大学士,已经是站在其他尚书的前面了。然照制度正轨论,他之所以尊,尊在其本官,不尊在其兼职。所以明代内阁大学士,就官制论,绝对不能和汉唐宋时代的宰相地位相比论。
然而明代大学士,他在官职上的地位虽然低,他在政府里的权任却很高。因为一切奏章,政事,看详批答,都要经他们手。太祖、成祖时代,皇帝自己处决事情,口头吩咐大学士代笔,大学士自然只如一秘书。后来皇帝年轻不懂事,事事要谘询大学士意见。而且皇帝因于自己不懂事,也怕和大学士们时常见面,内外一应章奏,现由大学士看过,拿一张小签条,写出他们意见,附贴在公事上,送进宫里,在由皇帝细阅决定,这在当时叫做“条旨”,就是向皇帝分条贡献意见的意思。又称“票拟”,是说用一个小条子(即票)拟具意见,送皇帝斟酌。待皇帝自己看过,拿这条自撕了,亲用红笔批下,名为“批红”,亦称“朱批”。批好拿出去,这便是正式的谕旨。在唐代,一切政令由宰相拟定,送皇帝画敕。在宋代,是宰相向皇帝上箚子,先得皇帝同意或批改,再正式拟旨。现在明代,则一切诏令,皆出皇帝亲旨,大学士只替皇帝私人帮忙,全部责任在皇帝。而皇帝失职,却并无办法,算只有给事中有时可以封驳。给事中究竟是太小的官位,哪能拗得过皇帝。所以明代制度,可以说是由皇帝独裁了。不过碰到大事情,皇帝还是要到文华殿、武英殿来同那批大学士当面商量,只小事情不重要的,由内阁写了条子送进皇宫给皇帝慢慢地批。
但我们应知明代的天下,将近三百年之久,最初是皇帝亲自在内阁,后来有些皇帝不常到内阁,由内阁条旨票拟送进去批。甚至有几个皇帝则长久不管事,因不管事而更不能管事,就变成怕见大臣了。于是经年累月,不再到内阁,一切公事都要送进宫里去。最有名的就是万历皇帝明神宗,他做了几十年皇帝,有二十几年没有上过朝,政府里大臣都没有见过他一面。当时人传说他抽大烟,真假不知,不过这也很可能。自宪宗成化以后,到熹宗天启,前后一百六十七年,皇帝也都没有召见过大臣。但我们也不能尽怪这些皇帝的不好,因他们精力、智力有限,天天困在深宫,而要处决一应国家大事,这何等的不容易。无怪他们要怕事偷懒,避不上朝。我们只该怪明太祖订下那制度的不好。即是废宰相而由皇帝来独裁政事,那一制度确实在要不得。
现在再说皇帝和内阁日常不见面,于是皇帝和内阁中间的接触,就多出一重太监上下其手的机会。皇帝有事交付与太监,再由太监交给内阁。内阁有事,也同样送太监,再由太监上呈与皇帝。这样,太监就慢慢地弄了权。甚至皇帝嫌麻烦,自己不批公事,私下叫太监批。批红的实权,落到太监手里,太监变成了真皇帝,掌握政府一切最高最后的决定权。遇到太监懒批的,便把来当作包鱼包肉的废纸用。这种黑暗腐败,在历史上,只有明代有。太监领袖称司礼监,明代政制最坏时,私礼监便是真宰相,而且是真皇帝。当初太祖定制,一面废去宰相,一面却也预防到太监预闻政事的可能。故在洪武十七年,铸了一块“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的铁牌,挂在宫门里。可见太祖心里尽明白,废了宰相,由皇帝来独裁,太监接近皇帝,易于得弄权。正如汉武帝把相权揽在宫里,也预知嗣皇帝幼小,容易招致皇太后预政,所以要先把母后赐死。这些可有之流害,他们也是想到的,然而明太祖规定不准立宰相,这是他后人遵守了,始终没有敢违背。至于不准太监干预政事,他后人却没有遵守。明代太监预政,就比任何朝代干预得厉害。这哪里是太祖始料所及呢?
在这种情形下,外面弄得没办法,内阁学士若真要做点事,也必须先勾结太监。因为内阁见不着皇帝面,非结合太监,一切政事便透不上最高层。明代有名内阁大学士张居正,这是近人所推中国历史上大政治家之一个,但他也只能结合太监,才能揽实权。在神宗万历还没有做皇帝时,张居正就是神宗的师傅。神宗做了皇帝,张居正是当朝皇帝老师,而且又是内阁大学士。然而先生见不到学生面,大学士照政制论,是无法主持政令的。于是张居正只有同司礼监勾结,他才能舒展抱负,来策动当时的政事。但当时朝臣大家都反对张居正,说他不像前朝宰相,不是政府正式的行政首长,不该弄权专政。这批评实在也不错。当时尚书六部才是政府最高行政长官,他们只须听命于皇帝,并不须听命于内阁。若内阁和六部发生意见,六部可以说:你不是宰相,不是大臣,不该管我们的事。不该管的事而管,不该揽的权而揽,此是权臣,非大臣。权臣弄权与大臣当权,在中国传统政治观点上是大有分别的。大臣是在当时的制度上有他正当的地位的。在中国传统制度下,宰相无事不该问,无权不该把。他不问事,不当权,是失职,是无能。并非宰相,而问事揽权,是奸臣,是权臣。权臣弄权,这是违反国法的,也是违反政治上的传统道德的。然而明代的制度,则根本没有一个正式的宰相。六部尚书乃及七卿九卿,始是名正言顺的大臣。当时反对张居正的人,他们心里想:部(六部)院(都察院)长官,分理国事,只受皇帝节制,你做内阁大学士,只是皇帝私人顾问,你在皇帝面前,“从容论思”是你的责任,你不该借着这一点关系正式出面来干涉部院,那是你越权。因为张居正要管事,所以他要各衙门奏章公事每样备两份,一份送内阁,一份送六科给事中。这又是他不对。给事中虽官阶低,但在当时政制法理上,一切文件,该他过目,这是不错的。内阁则并无必须预闻之职权,只皇帝私下要他预闻才预闻。所以当时人反对张居正,张居正市没有理由答辩的。他于是只有向皇帝去辞职,他说他“所处者危地,所理者皇上之事,所代者皇上之言”,这几句话,丝毫也不错。然试问当时何尝有一道正式命令叫张居正代理皇帝呢?依照中国政治传统,皇帝不该干预宰相的事,此在讲汉、唐、宋三代政制时,已详细述及了。现在是内阁不得干预皇帝的权,就明论明,是不错的,张居正也无法自辩。现在我们不了解当时这情形,总认为张居正是一大政治家,他能主张讲法治,其实他本身就已违法了,而且违反了当时国家的大本大法呀。该皇帝管的事,他来管,那岂非不法之至吗?若张居正在汉唐宋三代,那是一好宰相。依明代制度论,张居正是一内阁学士,不是政府中最高领袖,不得以内阁学士而擅自做宰相,这是明代政制上最大的法理,也是明代之所以异于汉唐宋传统的。张居正要以相体自居,他一死,他家就被抄了。虽然他在明代有很大的建树,但当时清议,并不讲他好话,这就因为认他是一个权臣,非大臣。这不是专就他功业言,而是由他在政府之地位上的正义言。此刻我们要提倡法治,却又来推尊张居正,这正为不了解明代政治制度。当知明代的政治制度,早和汉、唐、宋传统有了很大的变化。张居正并未能先把当时制度改正,却在当时制度下曲折谋求事功,至少他是为目的不择手段,在政治影响上有利弊不相抵的所在呀!我们以上的说法,只就制度与法理论,不从事业和居心论。至少在当时那些反对派的意见是如此。我们详细讲述这一层,正为阐明制度如何牵制着人事,而明代此项制度之要不得,也就即此更可论定了。
丙、明代地方政府
地方政治一向是中国政治史上最大一问题。因为中国国家大,地方行政之好坏,关系最重要。明代亡国以后,当时有两位大史学家,痛定思痛,来讨论明代政治制度,和此下中国政治的出路。一位是黄梨洲,他著了一部《明夷待访录》,他最注意的是明代废宰相那一事。他认为将来只有再立宰相,正名定义,把宰相来做政府领袖,不要由皇帝亲揽大权。另一位顾亭林,著有一部《日知录》,他曾说:天下太平,则小官多,大官少;天下之乱,则必然是大官多而小官少。他举了历史上许多例来讲。总而言之,地方政治干得好,天下就太平。地方政治干不好,天下就大乱。他们两人的着眼点,一上一下,各有不同。黄梨洲注意在上面,顾亭林注意在下面。但我们若细看全部中国政治史,便知他们两位所说,同样是颠扑不破的教训。
从中国传统历史意见论,地方政府制度最好的要推汉代,但唐代地方制度也还好。让我们举一例来说:中国地方这样大,现在有飞机、火车、电报,政令传达,不感觉多么的困难。从前交通完全靠驿骑,这就不容易。驿路可通全国,到处都有站,当时则叫做亭。唐代首都在长安,若要发一公文到番禺(广州)或者到杭州与福州,都非常困难的,这我们可以想象到。但当时并不曾因交通之辽远,递讯之困难,而政事上有所失误。当时公文,也分缓急等次,好像现在发电报要分加急电和普通电一样。当时递送某种公文一点钟马该跑多少路,都有一定的规定。从这一站到那一站,快的多少时,慢的多少时,都规定了。每站都有守站的人,送公事的到达了,守站的早把吃的喝的都预备好,此人吃饱喝够,稍稍休息,再换一匹预先喂好了的马,继续跑。第一天到什么地方歇,第二天到什么地方歇,都有限定。因此几天内,如限赶到,是没有问题的。现在打电报利用科学,从前全靠人力马力。每天户部吏部,尚书各部都有公文送往各地,一匹马来,一匹马去,络绎于路。现在的火车轮船,有时还误点,古时驿骑误点,更该是寻常事。但也总得多少照规定时限到达。否则,政事就会乱,国家就会垮台。举此一例,便知现在我们所喜欢说的中国人一向没有时间观念那句话,也不尽正确呀。照理论,空间愈大,时间愈紧要,中国人若无时间观念,不该能统治管理偌大的空间。
再说那些站,建筑也极讲究。假山、水池、亭阁、厅房、洗澡间、马房,一应设备都周全。送公事的到了,总给你休息得很好,好让你明天再精神饱满地上路。即使不睡觉、不过夜,休息一两点钟,也足够恢复你疲劳。同时替你准备好新马,给你继续上路。马力也分等级,携带第一等紧急公文的,便给你第一级快跑的马骑。这些荒山穷谷的守站人,也决不会误你事。由这一个例,可见当时行政效率之高。但这种功绩,并不能全归之中央,这不是宰相和工部尚书的事,而是地方政府的事。顾亭林亲自走过的地方着实多,据他说:只要看见一条大路,路基铸得坚实平坦的,询问查考,多半是唐代留下来。只要看见一座大城,坚厚雄壮,一经询问查考,也多半是唐代留下来。驿亭的建筑遗址,顾先生也看得多了,他才追怀到唐代的规模。据他《日知录》所讲,真好像近代欧洲人眷念推崇罗马古迹般。但罗马是帝国主义者征服四周,一切为武力而措施。唐代则完全是地方政治之完善。两者间用意不同,而顾先生也不是漫无用意,如考古家般来赞扬唐代。他的用心,正在针对着明代之实际情况。让我们继此来讲一讲明代的地方行政吧!
丁、元明以下之省区制度
要讲明代地方行政,最重要该首先提到的,就是现在的所谓省区制度了。今天我们还用着行省这名词。行省制度,不始于明代,这是从元代开始的。也可说金代先已有行省了。但正式成为制度的是元代。我们今天俗称江苏省、浙江省,省像是地域名。但历史上省字原始是衙门名,非地域名。在金元两代,开始有行中书省。中书省是当时中央的宰相府,一般称为都省。行中书省是由中央宰相府(都省)分出一个机关驻扎在外面。这因蒙古人征服中国,不敢把政权分散,要完全把握集中在中央。某地方出了事,就由中央宰相府派一两个人去镇压,行省是一个行动的中书省。过去御史台派人考察地方行政,今天在这里,明天到那里,所以有行台。中书省是中央政府最高机关,怎样可以分一部分在江苏,又分一部分在广东呢?这是元代一个极不合理的制度。这因异族征服了我们,跨驾在我们头上。最先使用这一制度的还是“金”。不过无论是金或元,都是外族用此制度来统治中国,都是不放心把政权交给地方,也不放心把政权分散。所以连地方政事,也由中央政府最高领袖来亲自统治。此如现在英国在香港,过去在印度,都设有总督,殖民地总督是直属皇帝的。在名义上,殖民地总督,由英国皇帝派,不由内阁派。此因内阁代表国会,国会代表民意。殖民地根本不许有民意。英国本土可以有民主,有自治,像香港、印度殖民地等便不能有民主与自治,所以也不该有地方官,直由皇帝派一总督来管理。可见任何一制度,其背后都有意义可说。元代的行中书省,就是一个行动的中央政府,宰相府的派出所,分驻在这个地方来管事。如是则地方绝无权,权只在中央。元代是有中央无地方的,中国只是其征服地,像英国的香港。
元朝同宋一样,把地方分成路、府、州、县,而实际上元代的地方政权不交在地方,乃由中央派行中书省管理。行省长官是中央官而亲自降临到地方。在当时,并不是说把全国划分成几个地方行政区,乃是这几区地方各驻有中央宰相,即成为中央宰相府的活动分张所。所以行中书省正名定义,并不是地方政府,而只是流动的中央政府。换言之,是中央侵入了地方。中央需要派一个大员来镇压某地方,就派一个外驻的宰相。在元代,共计有如是的十个分张所,并不是全国地方行政分成为十个区。行省制度在法理上的实际情形是如此。
再深一层言之。这种行省设施,实际上并不是为了行政方便,而是为了军事控制。行省制度的历史来源确如此。所以直沿袭到近代,依然有其痕迹可寻。我们现代的省区分划,和唐宋时代的道和路都不同。如江苏:徐州是一个军事重镇,它一面是山东,一母是河南与安徽。徐州属江苏省,但它的外围,江苏管不着,如是则江苏的总督或巡抚就无法控制了。南京也是一军事重镇,但如广德不守,或者芜湖放弃了,南京也不能保,而广德、芜湖也都不在江苏的管辖内。任何一省都如此。给你这一半,割去你那一半。好使全国各省,都成支离破碎。既不能统一反抗,而任何一区域也很难单独反抗。这是行省制的内在精神。
元代这一制度,明朝人自然懂得它用意。明代人明知这一制度在名义上就说不通。而且明代也废去了中书省,更何来行中书省?所以把行省长官改成为承宣布政使。全国正式划分为十三承宣布政使司。使是指的官,司是指的衙门。我们若正名讲,该说明代的地方行政分成为十三个布政使司,不该说它分成了多少行省,或说多少省。到清代,在承宣布政使之上,又常设有巡抚和总督。巡抚总督在明代是非常设的官,故地方行政首长之最高一级是布政使。但称布政使司为行政区域,已经是名不正,言不顺。就官制言,地方区域,也不该称为司。而清代则更无适当称呼,于是仍沿袭称了省。譬如有江苏布政使,有江苏巡抚,而江苏地区则称为江苏行省或江苏省。清代一统志是这样称呼的。其实省的称呼,更是名不正言不顺。又清一统志把省区再综合划分,如称关东三省(山海关以东),或岭南三省(广东、广西、福建)之类。这更是无意义。这是把政治地理和自然地理混淆了。后来中国人果然为此误事。别的不管,只叫广东省、广西省,不说岭南三省,或南三省,而独关东三省因为清代限制中国人出关,常把来混合称为关东三省,不分开,而后来又把关字省了,只叫东三省。习俗相沿,好像东三省和其他省区有不同,全国只知道有一个东三省,却不看大清一统志,岭南也有南三省。其他省区全都如此并合称呼,东三省并不和其他地区有两样,而我们却误认它是两样了。后来又有人把东三省误叫为满洲,这更大错特错。满洲只是吉林省松花江外长白山附近一小区域,在明代属建州卫,唐称府,明称卫,这是军事区域的名称,并不是东北的行政区域。关东三省,才是东北行政区域,而尚不全是行政区域。而一般人不注意这些事,或者满洲人要故意把满洲两字的地域观念放大,所以他把省区也勉强分为关东几省,岭南几省等不合理的称呼,来牵强混淆。而后来日本人又推波助澜,故意把东三省说成是另外一区域,而且东三省就是满洲。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混淆。后来弄出溥仪的伪组织,自称满洲国,认为是满洲人统治着满洲,实际上东三省哪可与满洲相提并论?孔子说,名不正,言不顺,清代学者中,就有人主张不用行省或省字,而正名称为布政使司的。然而总督巡抚又如何称呼呢?所以当时也没有人附和。然而行省之称到底是不妥,又加说本部十八省,那更荒谬。中国历史上根本就没有所谓本部非本部之别。秦代万里长城早已东达大同江,辽河流域永远在中国历史圈之内,如何说它不是中国之本部?这原是外族有意混淆是非造出来做侵略的口实。此刻又有所谓华南、华中、华北等称呼,试问中国政治区域上,有没有这些分法呢?中国人不注意,大家跟着这样叫,现在还没有事,不要紧,十年二十年以后,说不定政治上,外交上又发生问题。连我们的脑筋里,观念上,也会发生问题的。如想我们是华南,你们是华北,这些观念,都会发生很大作用。这因讲元代的行省,而牵连涉及。这都该值得我们警惕的。省区的省字,根本是一个不祥的名称,最好以后能在新的地方政治区域之划分下把这字革除,再不沿袭。
戊、明代地方之监司官与督抚
再说明代地方长官,与承宣布政使并列的,还有一个提刑按察使。布政使管行政,按察使管司法。又有一个都指挥使,管军事。三个司合称为三司。承宣布政使司又叫藩司,提刑按察使司叫臬司。清时俗称藩台、臬台。照理,臬使尚可称台,如御史行台之例。按察使本该流动考察,不常川驻定一地方。但明清两代都已固定有驻地,称台已不合理。至于承宣布政使司,全省行政都归他管,更不该称台。布政使下面有参政、参议等官,提刑按察使下面有副使佥事等官,这种官派出去,叫分司。分司到了清朝,俗称道台,普通称为监司官,犹如省政府派几个参议到地方上协助办事。这样一来,地方政府的事情就更不好办了。明制,地方行政制度,最低一级是县。县上面是府和州,这是第二级。上面才是省,就是承宣布政使司,是第三级。三级之外再加上分司,就变成了四级。元代是把中央政府分置到地方,就变成行中书省。明、清两代是把地方高级政府再派到低级去,这便是监司官。这也难怪。因为省区大,事情多。不得已,才有分司分道之制。分司分道有分为两种。由布政使派出的叫分守道,由按察使派出的叫分巡道。明末大儒王船山,在其所著《黄书》里,曾有一统计,说:山东省有六个府,但有十六个分司。山西省有五个府,有十三个分司。陕西省八府,有二十四个分司。四川省九府,有十七个分司。这样一来,县上面有府,府上面有司(分司),司上面才是省(司),变成管官的官多,管民的官少。县官才是亲民官,府、州之上,都是管官之官。管民的官不仅少,而且又是小。所以中国地方政治,宋代已经不理想。宋制分路,诸路分设帅、漕、宪、仓四个监司官。明代更不行,一省分成三个司:一个布政使司,一个按察使司,一个都指挥使司。前两个藩臬二司,又再分许多分守分巡的司。这许多官下面,才是府、州和县。县官压得太低太可怜了。他服侍奉承在他上面的长官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去亲民。汉代县上面是郡,郡上面没有了。汉代的郡太守,是二千石官,阶位俸禄,和九卿相似。一个县政府,也往往有属吏几百人的大规模。但汉郡多至一百以上。今天中国的一省,有比欧洲一国更大,而现在的官场习气,还是薄省长而不为。至于县长,那真微末不足道,这实在是政治上一个大问题。
以上还只讲的明代的布政使,按察使与都指挥使。而这几个长官上面还有官,还有更高一级的官,那就是总督与巡抚。总督巡抚在明代制度下还尚好,因其必有事才派出此等官,并且都带一个都御史的衔。这就是说,由中央政府都察院的都御史临时派到地方去办事,所办是巡抚、总督等事。譬如倭寇来了,沿海地方没有总其成的人,就派一个总督或巡抚去,这是临时的。过几年,事情平定了,这官仍旧回中央,机关也撤销了。但一到清代,总督巡抚又变成为永久的,在布政使(藩台)按察使(臬台)上面再加巡抚总督,地方行政就愈来愈坏了。我们现在再从历史演变源头上说来,汉时由刺史变成为牧,以及唐代之十道观察使,这些都是由监察官变成地方行政长官的。只有节度使才是军事长官变成行政长官,然而还是意在开边对外的。明清两代之总督巡抚,则是意在对内防乱,不在对外开边。由中央来临制地方已不好,何况派军官来常川镇压呢?若非地方政治失败,亦何来有此需要?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中国政治史上一大失败。
己、明清两代之胥吏
上面所说,是地方政府一层一层的由上面加来的高压。而从下面讲,又出了毛病。最要是骊胥之制。中国传统政治有官与吏之分,最先吏是指的管理一般业务的,略等于今天之所谓事务官。在两汉时代,每一机关的长官独称官,属官皆称吏。官吏的出身,并无大区别。宰相由吏属出身,是件寻常事。所以汉代政治风气极敦厚,极笃实。唐代的吏和官,已分得远了,然而两者间还是没有判然的划分。判然划分的时期要从明代起。若再溯而上,弊病仍是先出在元代。因元代政府长官,都用的蒙古人。蒙古人不懂政事,而且不识中国字,于是便得仰赖于书记与文案。中国读书人没有了出路,便混进各衙门当书记与文案去。那便是官与吏流品泾渭之所分。但明太祖时,因人才不够用,推行荐举,任何长官都可荐举人才。所荐举的,不分进士、监生、吏员,朝廷尚是一律任用。进士等于如高等文官考试的及格人,监生等于是大学生,吏员则等于是公务员。这时尚不分高下,同样有出身。但那是一时济急。迨到明成祖时,便规定吏胥不能当御史,这就是规定曾任公务员的不能做监察官。又吏胥不准考进士,这样一来,便限制了吏胥的出身。官和吏就显然分开两途。于是在中国政治上的流品观念里,吏胥被人看不起。这一观念始于元,到明成祖时而确定。这事在中国政治史上,实有甚大的影响。西方社会有阶级,无流品。中国社会则有流品,无阶级。这也是双方社会一大区别。直到今天,流品观念在中国人脑里还很深。譬如教书人,是一种行业,衙门里办公文作师爷的也是一种行业,但行业与行业之间,却显分清浊高下,这便是流品观念在作祟。又譬如文官武官,一样是个官,官阶品位尽相等,但在流品观念下,则文官武官又显然有分别。这是中国社会独特的传统,西方人不易理解此分别的。若要把流品二字翻成西方名词也无法翻,只有中国人脑筋里才懂得。譬如唱戏也是一职业,然而在中国人脑筋里,唱戏的自成一流。这一流,那一流,各自有品,等级不同。种田的、读书的,也同样是职业,而在我们脑筋里,除开职业之外,却夹有另一观念,这就是所谓的流品。在明代政府的观念里,胥吏另成一流品,胥吏是没有出身的。先是不准做御史,后又不准考进士,结果只叫考生或秀才之中无出路的来当胥吏。胥吏流品虽低,但他们对当时政治影响却很大。近代政治界中最有名的所谓绍兴师爷,也不是清代才有,早在元明时代已有了。他们的势力,早已布满在全国。明代有一位理学先生陈几停,他有一位朋友到绍兴去当知县,他写一篇文章送行,大意说:天下治乱在六部,而六部的胥吏完全是绍兴人,这些绍兴人虽在中央政府办文案,但他们的父兄都还在绍兴。希望你到绍兴后,多能注意教化他们的家庭来。把胥吏的父兄教化好,将来他们就可以教化胥吏。胥吏变好了,天下就治。所以绍兴是天下治乱的根本。陈几亭这番话,实在不能说没有他道理。历史上的事情,有些摆在桌子面上,有些则隐藏在桌子底下。一般谈历史的,只注意桌子面上事,譬如宰相怎样,六部怎样,而没有注意到桌子底下一样有力量,一样有影响。直到晚清光绪年间,还有人这样说:一切事情到了胥吏手里,铨选则可疾可迟,处分则可轻可重,财赋则可侵可化,典礼则可举可废,人命则可出可入,讼狱则可大可小,工程则可增可减。大抵中国政治界里胥吏所经管的,不外此七项,即铨选、处分、财赋、典礼、人命、狱讼与工程。其实政事之大者,在当时也只此七项。吏胥则是此七项的专业人,传统的专门家。他们是职业政治家而擅有专门知识的。但当时官场又看不起这些人,这些人也自认流品卑污,因此不知自好,遂尽量地舞弊作恶。我们都知道,旧官场查复公事,有说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也有说查无实据,事出有因的。照前面报就轻,照后面报就重。这些都由吏胥上下其手。明清两代的地方行政官,大都是管官的,不是管事的,事都交给师爷,由吏胥去办。这种师爷,各衙门都有,上下相混,四面八方相勾结。而管官的官却从科举出身,哪里懂得这些事?一个真想做事的官,一到衙门,至少需三四个月或一年半载,才把衙门里详细情形弄懂了,而一辈吏胥就不免起来反对他,暗中作梗。这种情形,从明代起,以前是没有的。而直到清代,这种趋势,日甚一日,其误在于分出官吏流品之清浊。在上面流动的叫清流,在下面沉淀的是浊流。只要一行作吏,沉淀入浊流,再也不要想翻身,再也爬不上。
此种官场流品,深一层说,还是一种法,还是一种制度,而讲制度者不注意。当时的政治传统重法不重人。只要你在胥吏流品中,无论如何有才有德,也仍走不出胥吏之本流,仍还是一胥吏。所以胥吏不再要自爱,不再要向上。而一切文书簿籍,例案掌故,却全经他们手。他们便操纵这些来束缚他们的长官。长官虽贤明,无奈他们何。此乃法病,非人病。现代一般人,都说中国人不讲法,其实中国政治的传统毛病,就在太讲法,什么事都依法办。一条条文进出,一个字两个字,往往上下往复,把紧要公事都停顿了。吏胥政治之又一面,便是今天所谓的文书政治。这是中国传统政治里的尚文之弊。两汉政治的好处,便在其质实少文。而尚文政治之害处,则最易在政治的下层低层暴露。地方政治是政治之最低层,最下层。在两汉是一个长官(县岭)之下有许多小官(掾属即吏),明清两代,是一个小官(知县)之下有许多永无出息的办事员(吏胥),而政治上许多花样(文与法)却尽付与他们,试问其影响与结果该如何?
二、明代考试制度
考试制度自唐历宋,还可说没有大变动。到明代,变动就大了。后来清代的考试,都从明代沿下,现在我们且讲其间两点重要的:
甲、进士与翰林院
第一讲进士及第和翰林院。唐宋两代的考试,由民间先在地方政府呈报,由地方送上中央,这些人就叫进士。考取后称进士及第。譬如你是山东人,便向山东省政府报名,他把你送到中央,你就是山东省进士。考试录取,就叫进士及第。因此主要的考试只有一次。到了明代,殆因报考的人数更多了,才分成几次考。第一是府县考,录取了叫入学,又叫县学生,俗名又叫做秀才。照理,县学生该赴县学读书,但有名无实,并无正式的县学。其次是省试,考试地点在各直省的省会,这叫乡试,中试者俗称举人。各省举人再送到中央,集合会考,这叫会试。会试中试,始是进士,也叫进士及第。其实就名义论,举人就如进士,进士也就如举人,哪有这许多分别呢?明制进士及第以后,还该留在中央政府读书,由中央派一个资格老的前辈进士出身的人来教。这个人,本身就是朝廷大官,也不严格来教读。照例,要待这些进士读书满三年,再加一次考试,成绩好的,就得入翰林院。所以明代翰林是进士在中央读了几年书,经过考试,这个时候称为散馆,才成翰林的。但此种进士读书的制度,不久也有名无实了。而明代风尚,则极看重进士与翰林,非进士翰林就不能做大官。明以前的科举,只进士及第后,即便分发服务,依其行政成绩逐渐上升。明代则举人不便是进士,一定要进士及第,进翰林院的这批人,才能当大官。举人以下就没有做大官的份,如是则科举场中也分了流品。进士及第是清流,浮在上面直向前,秀才举人则变成了浊流,沉淀在下面,永远不超升。鼎甲出身,也成一种流品观念了。我们不能说科学场中有阶级,但却有流品。从两汉到唐宋,任何人都得从小官先做起,但人人都有当大官的希望。明以后,科举分成两层,下层是秀才、举人,没法当大官。上层是进士与翰林,也没有做小官的。清代也如此。像曾国藩进士殿试,虽列三甲,只是同进士出身,然而进士散馆成绩好,获进翰林院,以后出来便做几任学政主考,后此就做侍郎,等于现在的部次长,一下就做大官了。至于考不上进士翰林的,无论你学问修养好,从政成绩好,总之没办法。这种制度,依然是重法不重人。但平心论之,此项制度也绝非无好处。明清两代许多的有名人,都出在翰林院。因为考取进士后,留在中央这几年,对政府一切实际政事,积渐都了解。政府又给他一个好出身,将来定获做大官,他可以安心努力。他在进士留馆时期及翰林院时期,一面读书修学,一面获得许多政治知识,静待政府之大用。进士与翰林成为政府一个储才养望之阶梯。科举本只能物色人才,并不能培植人才的。而在明清两代进士翰林制度下,却可培植些人才。这种人才,无形中集中在中央,其影响就很大。即如曾国藩,考取进士时,也不过三十几岁,那时在学问上是并无甚深基础的。而在他进士留馆一段时期,住在京城,生活虽说很清苦,但亦很清闲,没有什么事,可以一意从师觅友,读书论学。学问基础,便在那时筑成。及做翰林,还是没有事,还是读书,。即或放到外省作主考官,主考还是没有许多事,旅行各地,多识民情风俗,多认识朋友,回来还是翰林。如是多少年,财政是当官任事。国家养你在那里,担保你有大官做。政府的事,你都可知道,只让你从容一时期,这是一个很好的制度。明清两代,许多大学问家,大政治家,多半从进士翰林出身。并不是十年窗下,只懂八股文章,其他都不晓得。他们住京都,往往只携一个仆人,养一匹马,或住会馆里,或住僧寺里,今天找朋友,明天逛琉璃厂,检书籍,买古董。或者在当朝大臣家里教私馆。然而他们负有清望,是政府故意栽培的人才。在政府论,应该要有一个储才之所,把下一辈的人才培养在那里。培养他的学识,培养他的资望。如是才可以接上气。汉代培养人才的是掾属。唐代培养人才在门第。宋代培养人才在馆阅校理之职。到明清两代,始把培养人才的机构归并到考试制度里。当然,做翰林的不一定全都好,然而政治家学问家都由这里面出来,那亦是事实。
乙、八股文
其次我们要讲及八股文。这是明代考试制度里最坏的一件事。从明代下半期到清代末期三四百年间,八股文考试真是中国历史上最毁丧人才的。大家知道:八股文没有什么意思,但为什么政府偏要用此来考试呢?当然有人要说,这岂不是专制皇帝故意的愚民政策吗?然而明代推行八股文,早已在衰世。那时的皇帝,哪里会用心创造这样用意刻毒的制度来?当知任何一制度,很难说有一二人所发明,所制定。正因当时应考人太多了,录取标准总成为问题。从前唐代考试,一定要考律诗,就因为古诗不容易定标准,判优劣,律诗要限定字句,平平仄仄,要对得工整,一字不合法度就不取。标准较易具体而客观。宋代不考诗赋考经义,仁义道德,大家一样的会说,谁好谁坏,很难辨。所以演变到明代,又在经义中渐渐演变出一个一定的格式来。违犯了这个格式就不取。这不过是一个客观测验标准。八股文犹如是变相的律诗,是一种律体的经义。这也不是一下子便制定了这格式,而是逐渐形成的。开始时,也并不是政府存心要愚民毁丧人才的,目的还是在录取真人才。然而人才终于为此而消磨了。现在只骂创始此制的人存心不良,怀有极大的恶意,其实此制度也不是某一时某一人所创始的。而且纵使存心公正善良的人,其所创制度,也可有偏弊,有流害。我们必如是想,才能对政治制度有深一层之研讨与警惕。
四、明代兵制
现在说到兵制。明代武功,较之唐代相差并不远。明太祖平天下,原定有卫、所制度,其实也就如唐代的府兵制,不过名称不同而已。大的兵区叫卫,小的兵区叫所。明代的卫所,便如唐代的府。明太祖曾说:“吾养兵百万,要不废百姓一粒米。”这用什么方法呢?那就是卫所制度了。当时每一兵区,设在一个府里的叫所,连着两个府的叫卫。大约以五千六百人为一卫,一千一百二十八人为一所,一百一十二人为百户所,外统于都司,内统于五军都督府。遇出兵打仗,由朝廷派一个将军,叫做总兵官,所带的便是卫所军对。战事结束,总兵官把兵权交出,军队回归卫所。平时卫所军给田自养,国家不要他赋税,这种制度还是同府兵制一样。
我们读历史的,读到明朝晚年,总觉得中国太不行。满洲不过是松花江外一个小部落,中国怎会抵御不住他?我们因这一番愤懑之情,便不免要多则悲。其实我们该晓得,像中国这样大的一个国家而垮了台,当然不是简单的一回事,我们该就历史上切实来理会。这并不是说文化衰败,道德堕落,政府专制黑暗,几句空洞不着边际的想象话,便能道出其中之因缘。专就政治讲,每一制度,只要推行到两三百年的,总不免出毛病。明代大体上已过了两三百年的太平日子,无论当初制度怎么好,也会腐化,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两三百年的长时间,人们的精神不会始终紧张,维持原状的。它也会放松一下。就拿卫所制度说,此制度不算得不好,而且明代也凭此建立了辉赫的武功。后来国势隆盛,四境太平了,兵卒一生不见打仗,他们的精神当然会松懈。而且动员打仗,譬如打满洲吧,依照制度,要全国平均分调,不是随便单从某一地方调拨的。这说来并不错,但结果,全国各地的兵卒,几十万人集中到中央,早已是全国骚动了。而且他们间风俗习惯语言面貌,都是陌生的。打开武库,里面所藏兵器衣装,不知已是若干年前做好存贮在那里。拿出来,铁也锈了,缝的线也烂了。这也不能怪政府。当然不能经常隔三年两年要做二三十万套军装摆在那里让它一次一次霉烂的。纵是今天的美国人,也是临到不得已,才努力制造军用飞机的。若没有苏联大敌在前,他也不会造。明代也因于承平积久而军装霉烂了。一旦把这些破烂军装拿出来,分发兵众,临时仓促,胖子穿着紧的,瘦子穿着肥的,大家想调换一套称身的,军营里,你找我,我找你,也不是件容易事,大多数是勉强马虎穿上身。临出发,军队照例要祭旗,这当然并不是完全为迷信。现在军队出发打仗,也要预先演习,试试枪炮的。从前祭旗的典礼,要杀一条牛,这譬如今天大军开发前试炮般。据说明代那时,这条牛就杀不死。为何呢?这因武库的刀藏得太久了,锈了钝了,所以杀不死一条牛。祭旗杀牛用的刀还如此,几十万士兵手里拿得更可向。我们今天却不能单凭此等事骂中国文化不好,甚至说我们民族已衰老。这实在是因于承平过久,自然把战斗生活淡忘了。我们再看满洲人,他们戴的帽子,两边可以遮下,只从两耳到颌下,面部只露两只眼一张嘴。这因东北气候冷,放下帽来才可保护耳朵鼻子,不使冻脱。今天我们穿的马褂与长袍,这也是当时满洲的军装。为了骑马方便,长袍一面开袴,骑上马,还可把另一面的里襟搭过来,两条腿都盖着了。照中国内地人服装,骑上马,膝盖就露出,要受冻,僵了。两手为要伸出拿马缰绳,他们的马蹄袖,正好保护伸出的手指。我们中国的军队,有些是云南人,有些是广东人,自生以来,也没见过冰和雪。骤然应调到北京,穿上那些不称身的旧军装,再调到关外,大风一刮,精神惨沮,怎能同满洲军队对阵作战呢?当时没有注意到这些,所以一碰上就不行了。当时中国一个总兵官杜松,被满洲兵一箭射死,就因为他帽子的铁锈了,箭头穿胄而入,总兵官都没有精良的甲胄,士兵更不用说。这些事,我们粗略读史是不会知道的。当时徐光启在南方,为此事屡上条陈,据他说:我们该从头练新兵,兵队数量不须多,每个兵都该量着尺寸作军衣,又要适合着东北关外的气候。当然刀枪武器也该要新的,又该配合各人的气力。如是才可谈训练。他把计划定好,政府也赞成,但户部拿不出钱,就没有能照样办。我们从这点看,可知一个国家的武装,物质条件也要紧,我们不能老是拿精神来战胜强敌啊。但明代大失败之后,受了教训,急速改变,那时中国还是能抵抗。不过中央政府垮了台,外面的军队也就难以支持了。从前宋代曾有过这样的争论,究竟养一匹马好呢?还是养二十五个农民好?好像现在说,究竟黄油好,还是大炮好?
军装封在武库里,全国农民普遍安静和平地过活,生平没有见兵革,这样的日子,也不该过分地咒骂。但一旦边境闯出乱子来,要他们仓皇跑出关外去,军装就是军队的生命,我们也不能不承认物质条件之重要。物质条件配不上,单靠精神,哪能持久。我们的武力方面,经过几百年太平,也该会衰落的。突然出来一个满清,抵不住,也不足为怪。站在历史立场看,应该有一历史的说法。所谓历史的说法,便是根据历史,把具体事实来说明。我们不要说中国民族衰老了,它的文化不行了,那些空洞话。我们要分析那时的具体事况,换言之,我们要找出历史材料,来说明当时究竟失败在哪里。当然我上面之所说,只是历史事实中一小节。但总是比较落实的。
第五讲 清代
一、制度与法术
我们讲政治制度,有一些确实是制度,有一些则只能叫做事件或法术。制度指政而言,法术只是些事情或手段;不好说是政治。大抵制度是出之于公的,在公的用心下形成的一些度量分寸是制度。而法术则出之于私,因此没有一定恰好的节限。所谓方法与权术,二者之间,当然又不能仔细分。而且一个制度之成立,也当然有许多复杂关系,总不免夹带有当时一些私意的。要说建立一制度,而绝对地大公无私,不仅古代历史未之有,就是将来的历史,要说一个国家建立某项制度,而绝无人事关系,绝无私心夹杂,恐怕这希望也还远。不过公私之间该有分量的轻重。现在再说中国历代政治制度究竟是出于公的多呢?还是出于私的多?究竟法术的意义重呢?还是制度的意义重?论汉代,西汉可说是制度,东汉则多半出于光武的私心。论唐代,确实可说在建立制度,而宋代则有许多只算是一种法术。明代,有许多只能说它是一些事,不能说它是一些制。尤其是清代,可说全没有制度。它所有的制度,都是根据着明代,而在明代的制度里,再加上他们许多的私心。这种私心,可说是一种“部族政权”的私心。一切有满洲部族的私心处罚,所以全只有法术,更不见制度。
二、清代的部族政权
西方人讲政治,一定先要讲主权。他们的政治思想,很多是建立在主权观念上。所以西方有神权、王权、民权的分法,到现在便是国家主权在民众。中国讲政治,一向不讨论主权在哪里。譬如说明代的政治主权在哪里?这种思想,中国很少见。中国人讲政治,一向看重在职责。只论政府该做些什么事?它的责任该是些什么?它尽了职没有?而并不讲主权在哪里。主权的背后,则是一种自由意志。譬如这一只茶杯,若说主权属于我,便是我可自由使用此茶杯。这是权利,非道义。若不论主权而论职责,职责所在,应有尽力践行之道义,便无所谓自由。这是双方政治思想上一绝大的歧义。现在我们不妨照西方人的思路来略一讲述中国历史上的政治主权究竟在哪里。我们依照历史现实看,像中国这样大的一个国家,它的政治主权,不可能操在一个人手里。若有一个人把这主权操在手,因国家太大了,他难得掌握住。故掌握政权者,一定得是集体的。譬如西方吧!神权有宗教团体支持。王权有一般贵族支持。俄国的沙皇,有许多贵族家庭拥护。法国大革命以前,也有很多贵族在支持其皇权。所以皇权政治,或者把此权分掌在贵族,或者把此权分掌在军人,我们可以说,一种是贵族政权,一种是军人政权,而往往这两者间又不容易区分。因为贵族大半都是军人,军人掌权,也就成为贵族乐。今天共产党批评西方民主政治是资产阶级的政权,当然英美社会上有许多工商大资本家都在拥护这政权。而共产党自身则称为无产阶级专政。以上所说,神权皇权资产阶级乃及无产阶级,只要说到政权,则全是集体来掌握。可是我们中国历史从汉代起,就不能叫皇权,因皇帝一个人不可能掌握一个国家的大权。也不能说它是贵族政权,因自汉代起,已没有显然的贵族。说是军人政权吗?我们也看不出汉政府以下,是由军人掌握的。说是资产阶级的政权吗?中国一向没有资产阶级。所以若说政权,则中国应该是一种士人政权,政府大权都掌握在士——读书人手里,从汉到明都如此。而在考试制度下,读书人跑入政府,也有种种规定。在制度规定上,是绝没有世袭特权的。因此中国社会上的读书人,士,只是一种流品,而不成为阶级。现在再问中国政治何以特地会发展出这一种制度来,把政权交付给一辈读书人,士,而存心防止贵族军人与富人穷人的一切专政呢?这便该进一步说到中国的政治理想之重职责而不重主权之一点上。此属政治思想的范围,但制度与思想实为一体之两面,故附带在此述及了。
现在再说中国历史上的政治传统,虽说是一种士人政权,也不能无变态。在中国整部历史中,除士人政权外,常有一种特殊的政权,我此刻则称之为部族政权。所谓部族政权者,便是把政权掌握在某一个部族的手里,这便是中国历史上的异族政权了。譬如蒙古人满洲人跑进中国,也不是元清两代每一个皇帝个人能掌握整个政权的。在此两代,其政权之后面,有蒙古满洲全体部族在拥护此政权。于是蒙古人满洲人便是此一政权中之特殊阶级或特殊分子了。此种政权,我们则称之为部族政权。不论蒙古也好,满洲也好。他们都想拿一个部族来控制政府,掌握政权。这种政权,当然是私心的,所以这一种政权下之一切措施,便不好算是政治制度,而只好算是一种法术,一种控制此政权之手段。若说从来中国的读书人便全怀私心,要由他们来控制整个国家,这些话便无根据。因为读书人在社会上并不是一个显然的集团,像满洲人蒙古人般。毋宁可说是在政治制度下来奖励读书人,扶植读书人,而非社会上有一种特定的读书人来攘窃政权而存心把持它。只从东汉末年起,读书人形成门第,此后魏晋南北朝,我们也可说这时期是一种门第政权,当时的政权差不多全操在大门第手里。但在当时,实也没有特许门第来控制政权的制度。在当时制度上,则仍只是要把政权托付给读书人。但在社会情势下,则读书人全出于门第,因此门第在政治上便占了权。此乃一种社会趋势,政治积习,而当时制度却也没有特地用心用力来矫正它,如此而已。一到唐代,公开考试,把政权再开放,于是门第推翻,仍回复到士人政权的旧传统。今天我们则要讲全民政权,国家主权应在全体民众,这也可说是我们的理想。但若要真待全体民众集合起来掌握政权,这事还是不可能。这里面仍不免或以资产阶级为中心,或以知识分子为中心,或再有别的新方法,来代表着全民。如共产党主张有无产阶级专政,即其中之一例。若真要由全体民众来掌握政权,这仅是一理论。今天西方民主国家的政权,说他们是代表全民的,则中国历史上的读书人,也何尝不可说是代表着全民。读圣贤书,讲修齐治平之道,由国家加以考试,量才录用,此辈读书人的意见,就可以代表全民,这是中国的理论。此刻西方则必待大家选举,中国人则用一种公开的考试制度,这是方法的不同。双方的理想,何尝不同在想法挑选出可以代表全体民众的人来组织政府掌握政权呢?若照此说法,则中国历史上的政权,早就开放了,所以中国人一向便不讨论政府主权该何属。西方政府的开放政权来得迟,因此他们老是在争执政权该不在你们而该在我们,该不在皇室而该在民众,这是近代西方政治思想上偏重主权论之所由来。中国历史里的传统政权,据我上面历次所讲,早已不在皇帝了。皇帝个人,并不能掌握政权,仅至明代废了宰相以后,皇帝在政府的权是特别的重了。但也并不是在当时政治制度立,把整个主权交付给皇帝,皇帝也并不能说国家属于我。中国皇帝向来没有讲过“朕即国家”这句话,即是明清两代的皇帝也都不敢讲。单只是皇帝代替了宰相,那仍是制度上的改变,不是理论上的翻新。只有部族政权,才始是把另一批人来代替读书人,那便是元代的蒙古人与清代的满洲人,他们才是是当时政权的实际掌握人。但在表面上,则单说清代一代,仍然像是士人政权,仍然说政权该交付与读书人。这是中国传统的政治理论,满洲人也了解,并不曾正式反对这理论。他们只在此理论之下,另用一种法术,把满洲部族来凌驾中国读书人。若说他们是专制,则该是部族专制,而仍非皇帝专制。我们明白得这一点,才可来讲清代的制度。
【煮酒论史篇】 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三) 作者钱穆
三、清代部族政权下的政府
甲、清代中央政府
上面说到清代政治,和中国传统政治不同,因它背后有一批特别拥护皇帝的,这便是皇帝的同部族,就是满洲人。照理皇帝是一国元首,他该获到全国民众之拥护,不该在全国民众里另有一批专门拥护此政权的。这样的政权,便是私政权,基础便不稳固。清代政权,始终要袒护满洲人,须满洲人在后拥护,才能控制牢固,这便是这一政权之私心。在这种私心下,他就需要一种法术。所以我们说,清代政治,制度的意义少,而法术的意义多。明代废了宰相,清代便把此制度沿袭下来,还是用内阁大学士掌理国政,这对于满洲人是一种方便。因为废了宰相是利于皇帝专制的。而皇帝则显然是满洲人。
乙、清代地方政府
在明代,布政使是最高地方首长。总督、巡抚非常设,有时派出,事完撤销。清代在布政使上面又常设有总督与巡抚,布政使成为其下属,总督、巡抚就变成正式的地方行政首长了。这种制度,还是一种军事统制。如是则地方行政从县到府,而道,而省,已经四级。从知县到知府,到道员,到布政使,上面还有总督、巡抚,就变成为五级。可是真到军事时期,总督、巡抚仍不能作主,还要由中央另派人,如经略大臣、参赞大臣之类,这是皇帝特简的官。总督、巡抚仍不过承转命令。总之,清代不许地方官有真正的权柄。
满洲军队称八旗兵,为国家武力主干,全国各军事要地,都派八旗兵驻防。下面的绿营,说是中国军队,实际上率领绿营的将领还都是满洲人。这两种军队,饷给是显分高下的。各省总督、巡抚,差不多在原则上也只用满洲人。中国人做到总督、巡抚封疆大吏的,虽也有,却不多。至于中国人带满洲兵做大将军的,二百多年间,只有一个岳钟麟。到了太平天国之役,满洲人自己实在没办法,曾左胡李,替满洲人再造中兴,从此封疆大吏,才始大部分转到中国人手里。然而甲午战争失败前后,封疆大吏,又都启用满洲人,中国人又转居少数了。这可以说明清代政治,完全是一种军事统制,而这种军事统制,又完全是一种部族统制,因为兵权是该完全归于这个部族的。
丙、清代的各禁区
在这种私制度之下,最坏的还是他们自己心虚,要替自己留一个退步。这个退步,就留在关东三省。清政府把关东三省划成禁地,不许中国人出关。我们已讲过:满洲人是吉林长白山外松花江畔很小的一个小部族,满洲并不就是东三省。辽河东西两岸,秦以前就是中国的土地。战国时代属于燕。秦始皇筑万里长城,东边直到大同江。无论如何,清代奉天一省,两千年前,早就是中国的。两千年来,也一向是中国的。清代把它划出去,做他们的禁地,不许中国人出关。直到光绪末年,河北、山东人才可以出关开垦。当时的台湾,也划为禁地。因为台湾由郑成功经营以后,还不断有人造反,因此不许福建人私渡。这是为了管理不易,和关东三省的留作退步者不同。以上两个禁地外,第三个禁地是今天的察哈尔和绥远。这也是中国地方,清朝又把它划成为禁地,不许添住一户家,也不许多垦一亩地。因为这些地方接近蒙古,他们的目的,要把蒙古人和汉人隔开,不使相接触。这也到了光绪末年才开禁。第四个禁地是新疆。因此地土壤肥沃,尚未开辟,他们要留作满洲人的衣食之地,希望满洲人能到那里去,故不许中国人前往。直到左宗棠平定回乱以后,禁令始弛,汉人才能随便去新疆。因于满洲人这些私心的法术,在中国境内无端划出许多处禁地,形成许多特殊区域。所以这些地方,有的是荒落了,有的则开发的特别迟。而中国人也认为所谓中国者,则只是当时的本部十八省。其实就传统历史范围言,则全不是这回事。
子、清代的军机处
到雍正时,又在内阁之外另添一军机处。清宫里的文华殿、武英殿,这是内阁学士办事的地方。雍正又在三大殿背后,另设一个军机处,这就是所谓的南书房,这只是一所很小的屋子。最初皇帝为要保持军事机密,有许多事不经内阁,径由南书房军机处发出。后来变成习惯,政府实际重要政令,都在军机处,不再在内阁。顾名思义,内阁还像是文治,而军机处则明明是一种军事统治的名称。既然最高法令均属于军机,当然只能说它是军事统治了。不过军机处的军机大臣,也是由内阁大臣里挑选出来的,在内阁大臣里挑几个出来到南书房协同皇帝办事,如是,皇帝可以不再到文华殿武英殿商量政事,而只在军机处秘议。所以实际上清代的军机处,也就等于如明朝般,皇帝不出宫来办事,只在里面找几个私人商量。不过清代皇帝比较地聪明,他们鉴于明代太监当权而招亡国之祸的覆辙,所以不在里面找太监,而向外面调大臣。但从制度讲,二者间还是一样。太监也罢,军机大臣也罢,反正都只算是皇帝的私人秘书,算不得朝廷的大臣。我们上次讲,张居正第一不应有权径下政府最高的命令;第二不应要人报皇帝的公事也报他一份。一个首长和其秘书,只算是同一个机关。张居正要人家把公事一份送皇帝,一份送内阁,这便是不合理。倘使张居正正名定义是宰相,那些公文又只要送宰相,不须再送到皇帝。所以从制度论,张居正的办法终是讲不通。清代军机处向六部尚书大臣及各省督抚直接下命令,这些发出的命令还是皇帝的。因为政府最高出命权属于皇帝,军机处不过是皇帝御用的秘书,实实在在只是皇帝的一个“南书房”。
清代政府发布最高命令的手续,又是非常不合理。他的最高命令称上谕,上谕又分为两种:一种是明发上谕,一种是寄信上谕。明发上谕都是比较不关紧要的事,譬如皇帝出外巡幸,上陵,经筵,救荒,以及中央政府尚书,侍郎,地方政府总兵知府以上的升降,以及晓谕中外诸事,都由内阁拟好,皇帝看过,再由内阁交到六部,这是中国向来的惯例。寄信上谕是清代特有的,不按上述程序,而直接由皇帝军机处寄给受命令的人。譬如给江苏巡抚的上谕,直接寄给巡抚,旁人谁也不知道。或者要交给吏部尚书的,也是直接寄信给吏部尚书,此外无人得知的。开始时,或因军事机密,才用这办法,后来凡是紧要的事,差不多都用寄信上谕发出了。这种上谕,由军机处拟给皇帝看,皇帝看过以后,封来盖起一个印,这个印叫“办理军机处”,这是说办理军机的地方。什么人在那里办理呢?这当然是皇帝了。这个印一盖,谁也不能看。譬如是有关经济财政问题的,送给江苏巡抚,连户部大臣也不能看。若是有关军事的,送给两广总督,兵部尚书也不能看。在办理军机处的人,就叫军机大臣,名义上是大臣,照制度法理讲,并不是大臣,因为他是皇帝御用的,而不是政府的正式最高行政首长啊。这种上谕封好,办理军机处的印盖了,就交给兵部尚书,并部尚书并不能拆看,只要他加一个封袋,直接发给受命令的人。如是则一切事情,全国中外各长官,都直接向皇帝发生关系,其他旁人全都不知道。这不是全国政治,都变成秘密不再公开了!秘密政治这当然只能说是一种法术,而不能说是一种制度呀!
直到现在,还有传刻的雍正朱批上谕,这在清代政治上是一种了不得的圣旨。雍正是有名能专制的。他的上一代是康熙。在中国历史上,康熙也算是一个好皇帝,至于雍正便太专制了。我们现在看他的朱批上谕,就可以看出清代皇帝是如何般统治中国的。在当时,全国各地地方长官一切活动他都知道,大概全国各地,都有他私派的特务人员的。因此许多人的私生活,连家人父子亲戚的琐碎事,都瞒不过他。一切奏章,他都详细批。他虽精明,同时又独裁,但他有他的精力,他有他的聪明,中外事,无论大小,旁人还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从前做皇帝,外面送给皇帝的公事,先送到六部,皇帝拿出来的公事,六部也一定得先看。因为政治该公开,而六部尚书是全国的行政首长呀。这在明代还是如此的。那时大官的任用还有廷推,小官的任用则只经过吏部。事关教育,则一定要经礼部的。不能说皇帝私下决定了,不再给政府行政长官预闻就可办。这绝不能说是一种制度,也不能说它是习惯法,只该说它是法术。为什么?因为这是纯粹出之于私心的。而私心则绝不能形成出制度。
有这一点看来,清代比明代更独裁。明代还是在制度之下由皇帝来当宰相。宰相废了,而宰相的职权则由皇帝兼。只是宰相做错了,须负责。皇帝做错了,可以不负责。除此一分别以外,明代制度还是和过去大体相似的。清代就更超越了这限度。我们曾讲过,唐宋诸代的诏敕,宰相一定要盖章,没有宰相的章,就不成为诏书。为什么皇帝下诏书一定要宰相盖章呢?这就是一种制度了。为什么皇帝的诏书不能给旁人看,而要直接送出呢?这就是一种法术了。这里的分别很简单,换句话说:一个是公的,有理由的,一个是私的,没有理由的。清代那种私心的政治,又怎样能做得下去呢?这就因为皇帝背后有全部满洲人撑腰。一个皇帝要独裁,他背后定要有一部分人强力支持他,他才能真独裁。任何一个独裁者,都有拥护他独裁的一个特定的集团。我们此刻说皇帝独裁,我们也要看是哪个力量在帮助他独裁,拥护他独裁。中国历史从秦以后,历代皇帝的背后就没有这样一个固定的力量。贵族吧,军人吧,资产阶级把,都没有。若说皇帝利用读书人,读书人在拥护皇帝,可是读书人拥护皇帝比较是公的。因为读书人不是皇帝的私势力。而且读书人也不是一个固定的集团。中国历史上只有元和清,皇帝后面有整批蒙古人和满洲人帮忙。其他各代,大体说,是全国的读书人——有全国民众中间受过教育经过考试的人来帮政府忙,这不能说是不公道。有人认为这便是“封建社会”了,这真是胡说。读书人不就是封建。反过来说,皇帝或政府,存心培植读书人,也并不是私心。并不如元清两代,存心扶护蒙古人和满洲人。这种政治当然是私心的。因为其是私心的,所以一切表现都不成为制度,而只是法术。
丑、清代的六部尚书
清代的六部尚书,也沿袭明制。可是明代六部尚书的权相当大,尤其是吏兵两部。全国用人调兵,都归这两部管。皇帝上谕下颁,要经六部,全国事情上去,也要经六部,兵部尚书还有权下命令给督抚。清代的六部,权就小得多。六部尚书已经不能对下直接发命令,六部尚书已经不成其为行政之首长。更不同的是六部尚书侍郎对皇帝皆得单独上奏这一点。照理讲,兵部尚书对于全国一切军事,他该负责计划,军队他可以下令调动,侍郎只是他副手,事权该由首长负责。现在兵部尚书也只能对皇帝上一个条陈而止,而且尚书可以单独上奏,侍郎也可以单独上奏,这样一来,尚书就管不着侍郎。从前的六部,每部一尚书,一侍郎,本来是正副长官。清代则要满汉分开,有一个中国尚书,一定还要有一个满洲尚书。有两个中国侍郎,一定还要有两个满洲侍郎。于是一部就有了六个长官,六部长官就有三十六个。每个人都可以单独向皇帝讲话,一部之中,中国尚书不晓得满洲尚书讲些什么话,还有四个副的,也是谁也不知道谁在扯了谁的腿。皇帝寄信上谕颁给某一人,里面讲些什么事,又是谁也不知道。请问尚书六部,还能做些什么事呢?六部不能做事,全国事情当然就更集中到皇帝。在明代,每部还有一批给事中,虽是小官,皇帝下来的公事,他们还可表示反对的意见。他们这些反对,表面上纵使不是在反对皇帝的上谕而是在反对六部长官。可是上谕一定要到六部,犹如唐代发命令的是宰相,给事中照法理言,也只在反对宰相,不在反对皇帝呀!明代的命令既由皇帝发,可是皇帝上谕,送尚书六部,六部就各有给事中,他们要反对,实际上也就等于在反对皇帝了。直到明代快亡国,内部流寇张献忠、李自成猖獗作乱,外面满洲人要打进关来,皇帝主张先平流寇再打满洲人,此即所谓先安内,后攘外。这本也不错。商之兵部,兵部尚书也无异议。但被给事中们知道了,他们群起反对,皇帝无奈何,把兵部尚书撤了。有人说,明代亡国救亡在这些处。政策总难贯彻,发言盈庭,如何叫国家渡过这危险。近代西方民主政治,许多事也很少没人反对的。大总统或内阁总理,幸有政党大部分人在背后拥护,然而有许多事也还行不下。中国以前没有政党,政事一切公开,大家可以发言。临到国家危机之际,外交问题,军事问题,有时绝对需秘密,甚至有时也需要独裁。近代也有人感觉到英美民主政治,有些时实在是缓不济急,为吉林头,不免要吃亏。但就常数平均,秘密政治,独裁政治,总是利不敌害。民主政治,公开政治,总是害不胜利。中国传统政治,若说凭技术,也已有两千年的经验,但有它可宝贵的地方。最可宝贵处,就是在公开。一切事情都是公开的。因有一制度存在,一切凭制度出之。要不公开也不可能。清代皇帝下来的上谕不必经六部,六部不能径下命令到全国,尚书、侍郎都可单独上奏,又没有给事中封驳权,给事中的官名是有的,但已经台谏合一,失其本职了。就政治常理言,一个机关代表一整体。譬如兵部,应该由兵部尚书代表负责,兵部侍郎是副主官,一正一副,副主官当然只是辅佐正主官,不能说兵部尚书这样讲,兵部侍郎又那样讲,变成只有个人而没有了机关。譬如财政部长代表着财政部,财政部次长对于财政上的意见当然要向部长贡献,不该直接向行政院长申述。这道理很简单。所以说清代那些措施,只是法术,不能说它是制度。
清代六部尚书、侍郎都可单独向皇帝讲话,上面已说过。然而除此以外,不论什么人,又都不许向皇帝讲话。翰林院是一个很负清望的机关,翰林院有编修、检讨等员,照理是清望之官,虽无政治实权,而地位则很高,向来他们是可以向政府讲话的。到了清代,也不准“专折言事”。地方官呢?只有总督、巡抚、藩台(布政使)、臬台(按察使)可以直接向政府讲话,道及以下的府、县,都不能专折言事了。比起明代来,不一也可直接向皇帝讲话,这相差就太远了。
清代这些规定,若说是制度,这些制度只是要人家不过问政治。试问除了私心外,还有什么是这项制度的含义呢?而且清制又不许民间有公开发言权。当时府学县学都有明伦堂,清廷在每个明伦堂里都置有一块石碑,这块碑不是竖栽而是横躺的,故叫做卧碑。卧碑上镌有几条禁令。第一,生员不得言事;第二,不得立盟结社;第三,不得刊刻文字。这三条禁令,恰好是近代西方人所要争取的言论自由,结社自由和出版自由,所谓三大自由了。东西双方的现代史,在这上,有一个恰正相反的对比。讲起来,真值得我们内心的惭愧。卧碑立于顺治五年。有名的金圣叹,就为犯了卧碑禁令而杀头了。因为当时考试官贪污,一些生员跑到明伦堂向孔子灵位哭叫,就犯了言事结社的禁令。我们从这些地方看,就可看出清制之存心。明代是特别奖励大家发言,公开发言的。也不仅明制如是,历代都如是。只有清代才不许人讲话。这成什么制度呢?这只是满洲部族政权便利他们统治中国的一些无理的法术。
中国历史上官吏任用,向来都归吏部管。五品以下,吏部有权可以用。五品以上,吏部开名字给宰相,由上面来决定。明朝废了宰相,大臣改为廷推,由九卿、七卿公议决定。但吏部尚书的意见,是受大家尊重的。小官任用,则权仍在吏部。清代大官,由皇帝特简,吏部不知道,也不用什么廷推了。下面小官,不能一概由皇帝简任,还归吏部铨叙,这还算是中国历史上直传下来的一种法规,清代皇帝也没有废得了。但由吏部铨叙分发的人,清代必须有引见,必待皇帝见了面以后,才得正式去上任。这无非表示全国用人之权,都在皇帝受理。照清代,任何样的小官,皇帝都引见。这不是皇帝看重这些官,却是清朝皇帝拿这项制度来教训中国人,告诉社会上:这是皇帝的全。你不见到皇帝面,芝麻大的官,你也休想做。这当然也只能说它是法术,而不是制度。因为这些制度都是私心的。私心的制度,即便是法术。法术是专讲手段,不论意义的。若说法术有意义,则只是些私意义。
四、部族政权下之考试制度
再说到清代的考试制度。若说考试制度是一种愚民政策,清代是当之无愧的。晚清末年,邹容在《革命军》书里说:“满洲人在中国,不过十八行省中最小一部分,而其官于朝者,则以最小部分敌十八行省而有余。今试以京官满汉缺额观之。自大学士侍郎尚书满汉而缺平列外,如内阁,则满学士六,汉学士四,满蒙侍读学士六,汉军汉侍读学士二。满侍读十二,汉侍读二,满蒙中书九十四,汉中书三十。又如六部衙门,则满郎中员外主事缺额约四百名,吏部三十余,户部百余,礼部三十余,兵部四十,刑部七十余,工部八十余。其余各部堂主事皆满人,无一汉人。而汉郎中员外主事缺额不过一百六十二名。每季缙绅录中,于职官总目下,只标出汉郎中员外主事若干人,而浑满缺于不言,殆有不能明示天下之隐衷。是六部满缺司员,是汉缺司员而三倍,笔帖式尚不在此数。而各省府道实缺,又多由六部司员外放。何怪满人之为道府者布满国中。若理藩院衙门,则自尚书侍郎迄主事司库,皆满人任之,无一汉人错其间。其余掌院学士、宗人府、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国子监、鸾仪衙门诸缺额,未暇细数。要之满缺多于汉缺,无一得附平等之义者。”邹容这一番话,真描出了清代部族政权之实相。中国考试制度之用意,本在开放政权,选拔真才,来分配于政府各部门。现在清代的部族政权,既绝无意于把政权开放,则考试只成为羁縻牢笼之一术。换言之,只让汉人们也尝到一些甜头,开放政权之一角落,作为一种妥协之条件而止。邹容也说:“至于科举清要之选,虽汉人居十之七八,然主事则多额外,翰林则益清贫,补缺难于登天,开坊类于超海。不过设法虚縻之,戢其异心。又多设各省主考学政及州县教育等职,俾以无用之人,治无用之事而已。即幸而亿万人中,有竟登至大学尚书侍郎之位者,又皆头白齿落,垂老气尽,分余沥于满人之手。然定例,汉人必由翰林出身,始堪一拜,而满人则无论出身如何,均能资兼文武,位裁将相,其中盖有深意存焉”。邹容这一说法,也说尽了考试制度在部族政权下所能占之地位。试问汉唐宋明历代的选举与考试,是否也在刘姓政权李姓政权等之余沥下,许这辈选举与考试的合格人酌量分尝其一杯羹的呢?纵使汉唐宋明诸朝,也各有宗室外戚宦官等擅权用事的糊涂账,然此只是一时的人事腐败,却非制度本身上有此一分别。可见每一制度,不当专就此制度之本身论,而该就此制度于政府其余各项制度之相互关系中来看此制度所能发生之功效与其实际的影响。因此元清两代部族政权之考试制度,决不该与中国传统政治下之考试制度同类相视,这已不须再分说。在邹容以前,如道咸时代龚自珍诸人,也已早看到满族政权之居心。只因那时尚不许汉人们公开抨击,因此如龚自珍辈,只有连带指摘中国历史上历代的考试制度,说它仅只是帝皇私心,在羁縻玩弄。这在我们知人论世,究该是分别论之的。
五、清代的统制政策
再说满洲人跑进中国,他是先打下了蒙古,才到中国的。因此他对蒙古和西藏,却特别怀柔。尤其对蒙古人,更是刻意拉拢。至于朝鲜,则因他们一向很忠诚于明室,所以满洲人对朝鲜人很歧视。蒙古人多封贝子、贝勒、亲王之类,成为满洲之亲族。当时是满洲人第一,蒙古人第二,在下始轮到中国人。满清皇帝又特别信奉喇嘛教,像北平雍和宫,便是喇嘛庙。这是他们想借宗教来羁縻蒙古与西藏。宗教在满洲人运用下,也成为一种法术了。所以他们尽管可以同时信崇孔子又礼拜喇嘛。这都不是信仰,也都是法术。他们要统治中国,唯恐自己力量不够,再拉上蒙古,蒙古原先也曾打进中国的。所以满洲人优待他们像亲兄弟般。同时又禁止他们和中国人通商。他统制这些地方,特设一个理藩院,略如现在的外交部。理藩院是不用汉人的,理藩院管理院务的是满洲人,下面有蒙古人,满蒙混合,却不许中国人预闻。他这种存心,现在讲来,十足是一个帝国主义者。帝国主义这名词原起于西方,中国则向来没有。由秦汉到明代,中国向不成为一帝国。帝国必然有他的征服地,征服地不蒙本国政府平等的统治。譬如英国在香港,以前在印度,都是派总督,法国在安南也是派总督,对这些征服地另外管理。这才叫帝国主义。美国人不愿菲律宾加入联邦,但亦不愿派总督去统治,因派总督就变成为帝国了。香港印度的总督,名义上由英王派,不由内阁派。它本国的政治是民主的,但其殖民地则是附属于帝国,不许有民主。若美国在菲律宾亦派总督去管理,是不是美国大总统就要等于英国的皇帝呢?这违背美国立国的精神。美国人不肯这样做,又不愿菲律宾加入联邦,才让他独立。这就因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规模,有一个国家的体制,有其立国精神与传统历史,不能随便改。美国人尽管看重东方的商业,但他只可想旁的方法,不能派一总督来管理菲律宾,而把他们开国以来全部历史精神推翻了。所以今天苏维埃说美国帝国主义,其实是名实不相符。但若说英国对香港是一种帝国主义,这是百辩难逃的。因他把全国家分成了两部分,一部是本国,一部是征服地。这才始得叫帝国。清代有所谓本部十八省,外边又有藩属,故说它像西方的帝国,但细辩又不同。因请人待蒙古,比待中国本部的人还要好,蒙古人得封亲王,中国人是没有的。英国人断不能代香港人比待他本国的人好,可见就算清代也是帝国,还是东西巧妙不同的。我们现在的毛病,就在喜欢随便使用别人家的现成名词,而这些名词的确实解释,我们又多不了解。西方人称中国为大清帝国,又称康熙为大帝,西方有帝国,有所谓大帝,中国则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制度,和这样的思想。而我们却喜欢称大汉帝国乃及秦始皇大帝了。在正名观念下,这些都该谨慎辨别的。
满洲人到中国,他们的一切政策,是拿满洲部族来控制中国人。又再拉拢怀柔蒙藏来挟制汉人。这都在上面讲过了。现在再讲他们对待汉人的办法。他们到中国来,中国人当然要反抗,反抗的领导者,当然是知识分子。于是他们开科取士,承袭了中国考试制度,表示开放政权,中国读书人依然得官做,许你们参加政治,并许做政府里最高的官。但实际上则另有一套办法防制你。如每一衙门满汉夹用,外省督、抚,则多用满人,少用汉人灯。这样还不够,满洲人最高明的政策,是存心压迫中国知识分子,而讨好下层民众,来分解中国社会之抵抗力。他们一面在怀柔藩属,压迫中国。一面在羁縻中国知识分子来减轻抵抗。又一面是压迫知识分子而讨好下层民众。这样三方面用心,可谓是很周到的。康熙、雍正,也都是很能干的皇帝,经他们统治,中国无言论自由,也没有结社出版自由,而还不断有十分可怕的文字狱。种种压迫,而知识分子无法违抗。同时正因为他们还懂得讨好民众。清代有所谓地丁摊粮的办法,只收田租,不再要丁口税。这是他们自己夸许所谓仁政的。在康熙五十年,当时全国人口统计,共二千四百六十二万口,从这年起,清廷下诏永不加丁赋——即人口税,而人口则还是调查,五年一编审,但丁赋永不再加了。实际上,这一规定,并算不得是仁政。因从中国历史讲,两税制度,早把丁税摊运入地租,后来还要农民服差役,或者出免疫钱,这是后来的不对。王荆公制定了免疫钱,过些时,人民又要当差了,所以明朝才又提出一条鞭法来,再拿差役归入于地租。满洲人跑进中国,一切都照明制,田赋额也照万历年间的则例征收,那么差役已经摊在田租里,而此下还是照样要差役。到了康熙时,再来一次地丁合一,这还是照着中国历史的惰性在演进,朝三暮四,最多恢复了明代万历时旧额,其实非此而不能。这哪好算得是仁政?何况地丁合一后,实际上赋税还是在增加。所以这一办法,很快就失其讨好民众的作用。而且就基本说,人口税加进地税,将来人口愈增,就形成人民对国家不负责。直到现在,中国一般人民,除非有田地房屋,否则对国家就像不要负什么责任似的,这实在也不算是好制度。总之清代在制度上,实在也没有几项值得我们今天之再称道。
六、民众的反抗运动
我常说,历史上没有历久不坏的制度。何况是法术,仅凭私心,临时造作,哪能长久?请代人想讨好民众,这打算并不坏。但他们又存心压迫知识分子。他们只需要有服服帖帖的官,不许有正正大大的人。结果造成了政治上的奴性、平庸、敷衍、腐败、没精神。政治腐败了,纵想讨好民众,民众也得不到实惠。到乾隆时,满族官僚日愈放肆,政治加速腐败,那时中国知识分子的反抗意识已消沉,但下层民众所受的痛苦却积渐忍不住了。于是民变四起,仆屡兴。最有名的就是所谓川楚教匪,满洲朝廷费了很大气力才把它压平。但病根依然存在,一些也没有减。所以此后满清政府即使不遇到中西交通,没有西洋势力侵入,不久也仍得要垮台。
嘉庆年间,一次次变乱不停,以后有激出太平天国。由今看来,大家同情太平天国,认为它是民族革命,这话自不错,但实际也不尽然。至少他们太不懂政治,他们占了南京十多年,几乎丝毫没有在制度上建树。他们比较象样的是军制,但始终未觉悟到水师之重要。他们对下层民众,想推行均田制度,粗浅一些的社会主义,大抵他们是有此想法的,但说到政治就太低了。第一论国名,便是不祥之兆,哪里有正式建立一个国家而号称天国的呢?这是他们对西方耶教一种浅陋的知识之暴露。再加上太平二字,东汉黄巾之乱,信奉的是太平道。他们的下意识,似乎受此影响,国号太平天国,早可预示他们之失败。这样一个国名,便太违背了历史传统。正因为这一集团里,太没有读书人,这是满清政权存心分开中国知识分子和下层民众之成功。辛亥革命,国号中华民国,这因革命党里有了读书人,所以不同了。而且洪杨一出来就称天王、东王、南王、西王、北王、翼王,那些名号,只能在通俗演义里有,哪能成为一种正式的制度?他们自南京内哄以后,杨秀清杀了,还是有许多人继续称王,而名号更荒唐了。萧朝贵的儿子成为幼西王,洪仁发、洪仁达又称王长兄、王次兄。就是满洲人初进中国,也没有这样表现得粗陋与幼稚。正因满洲人初兴,便能用中国知识分子,而洪杨集团则不能。他们又到处焚毁孔庙,孔子的书被称为妖书,他们想把民族传统文化完全推翻,即使当时没有曾国藩、左宗棠,洪杨还是要失败。诸王以下,又有天官丞相,这些官名,真太可笑了。哪里有全不读书,把自己国家以往历史传统全部推翻,只抄袭一些外洋宗教粗迹,天父天兄,一派胡言,便能成了事?我们不必纵论其他之一切,但看他们那些国名官名,就知其必然会失败。若太平天国成功了,便是全部中国历史失败了。当时的洪杨,并不是推不翻满清,但他们同时又要推翻中国全部历史,所以他们只可有失败。近代的中国人,正也在想把中国全部历史推翻了,所以更多对太平天国抱同情。但话要说回来,太平天国史失败了,而满清政权,也就从此逐渐转移到中国人手里。中国人出任封疆大吏的也多了,军队变成湘军与淮军,便逼出满清政府以后之变法。
七、变法与革命
现在我们将讲到太平天国灭亡后的变法和革命。当时主张革命的是孙中山,主张变法的是康有为。康有为的理论,也不能说他全不对。他说一个国家只要能立宪,皇帝有无是无关紧要的。当时英国有皇帝,德国、日本、意大利也都有皇帝,我们不必定要革命废皇帝,我们尽可一意推行宪法,让满洲人仍做皇帝也要得。但康有为只知道皇帝无害于立宪,却不知道满清皇帝的后面是一个部族政权在撑腰。部族政权是决不容有所谓立宪的。孙中山先生主张革命,一定要推翻皇帝,康有为的变法就变成了保皇,似乎又像非要皇帝不可了。康有为实在没有看清楚,他以为只要光绪皇帝听他话,变法就变得成,这是他的大错误。这个错误也就是错误在他没有像西洋人般懂得政治上的所谓主权的观念。他不懂得当时的中国政治,是满洲部族主权的政治。掌握主权的是满洲人,哪里是像他所谓的皇帝专制呢?他误认为中国传统政治只是皇帝专制,故而以为只要皇帝听我话,便可由皇帝专制一变而为皇帝立宪。后来康梁失败了,梁启超曾慨然说:两千年中国历史只是没有正式的革命。他这句话也不错。但他不知道在中国传统政治下,实不需要革命。而在他们当时,则真非革命不可啊。不革命,便无法推翻满清的部族政权。梁启超也如康有为,误把中国秦汉以来的传统政治看成为帝王专制,帝王专制只是一种政治制度,所以只要变法,改革此制度即够。他不晓得在他当时,这一制度之后面,还有一个力量在拥护,在咫尺。不是皇帝一人就可以专制,皇帝背后有他们的部族——满洲人在拥护这皇帝,才始能专制。现在光绪皇帝既跳不出满洲人的这一圈,如何能改革这制度?若要把满洲部族这集团打破了,就非革命不可。说到政府背后拥有的一个力量,这便是今天共产党所讲的立场和背景。至于中国历史上的传统政权,无论汉、唐、宋、明,却并无私权力,私立场,私背景,它的立场背景便是全国人民,便是全社会。所以遇到政治腐败,只要换一批人,把制度腐败了的略略修改,就仍可继续下。于是中国历史上便只有造反,而更无革命了。任何一朝代,既没有一种私的力量在支撑,它腐败了,天下便乱。而实无一个阻碍我们拨乱返治的真力量。现在则有此一个力量在阻碍我们非把此力量打倒不可。这个非打倒不可的情势,就逼成了革命。所以唐、宋兴起不能称为是革命,只是人事变动,最多只能称为是变法。可是清代末年,就非革命不可了。他这两百多年的政权,和汉唐宋明不同。套西方的话头,可以说当时一切主权在满洲人。打倒满洲人,就是打倒这政治上的一种特权。我们不能说汉代的一切主权在刘家,唐代的一切主权在李家。中国传统政治,自汉以来,很少这种特权之存在。这我在上面讲述汉唐政治制度时,已详细分析证明过。现在则政权落到一个特殊集团的手里,这便是满洲部族。若我们把政治主权和政治制度分开说,就形成了两派主张,一派是康有为,他主张要变法,不要革命,他是看了制度没有看主权。另一派是章太炎,他主张只需革命,不需变法,他是看了主权没有看制度。在这两派中间,孙中山先生认为是非革命不可的,而革命之后还得要变法。变法的最要点,则是把皇位传袭彻底废除了,根本不要一皇帝。他参照中西古今的制度,想来创建一个新制度。当然康有为、章太炎不脱是单纯的书生之见,孙中山先生是一个大政治家,他有书生的修养,对政治和社会也有深刻的观察,他认识中国,也认识西方,所以他的革命理论也不同。
以后满清是推翻了,不过连我们中国的全部历史文化也同样推翻了。这因当时人误认为满清的政治制度便完全是秦始皇以来的中国旧传统。又误认为此种制度可以一言蔽之曰帝王的专制。于是因对满清政权之不满意,而影响到对全部历史传统文化不满意。但若全部传统文化被推翻,一般人对其国家以往传统之一种共尊共信之心也没有了。一个国家的政治,到底还脱离不了全。而政治权之稳固,一定要依赖于一种为社会大众所共同遵守,共同信仰的精神上的权。那个权推翻了,别个权一时树立不起来,一切政治也就不能再建设。所以孙中山先生主张革命之后先要有一个心理建设,这是看来很正确的。譬如我们讲考试制度,这当然是我们中国历史上一个传统极悠久的制度,而且此制度之背后,有其最大的一种精神在支撑。但孙中山先生重新提出这一制度来,就不免要遇到许多困难和挫折。因为清代以后,考试制度在中国人精神上的共尊共信的信念也早已打破了。我们今天要重建考试制度,已经不是单讲制度的问题,而还得要从心理上先从头建设起。换言之,要施行此制度,即先要对此制度有信心。即如在清代两百几十年,哪一天乡试,哪一天会试,从来也没有变更过一天。这就因全国人对此制度,有一个共尊共信心,所以几百年来连一天的日期也都不摇动。这不是制度本身的力量,也不是政治上其他力量所压迫,而是社会上有一种共尊共信的心理力量在支持。当知一切政治,一切制度都如此。现在我们则对于政治上的一切制度,好像拿一种试验的态度来应付,而对此制度并没有进入共尊共信之境,空凭一个理论来且试一下,这问题就大了。甚至其他国家一两个月的新东西,或是几个人的新理论,我们也高兴拿来随便试,随便用。试问哪里有无历史因袭的政治,无传统沿革的制度,而可以真个建立得起来的?我们硬说中国历史要不得,中国社会须彻底地改造,把政治制度和革命推翻的口号混淆在一起。我们并不根据历史事实,而空嚷要打倒。其实这问题已转了身,已不是某种政治与制度该打倒,某种社会与经济该改造,而是全部文化该废弃了。可见思想理论,讲这一部分的,都会牵涉到别一部分。未经多方面考虑,未经长时期证验,是无法就下定论的。
总论
上面讲了五次,我想再对中国历代政治,说一点简单的看法:从秦到清两千年,我们对以往的传统政治,至少不能很简单地说它是专制政治了。我们平心从历史客观方面讲,这两千年,在政治上,当然有很多很可宝贵的经验,但也有很多的流弊。以前曾不断地修改,以后自然仍非不断地修改不可。从这两千年的历史中,我们可以对以往传统政治,找出几条大趋势。在此我只想专举我们认为一些不好的趋势,再一陈述。至于好的地方,我们且暂略不讲了:
第一:中央政府有逐步集权的倾向。这从某一方面讲是好的,一个国家该要有一个凝固的中央。政治进步,政权自然集中,任何国家都走这条路。开始是封建,四分五裂,慢慢地就统一集中。然而自汉迄唐,就已有过于集权之势。到宋、明、清三朝,尤其是逐步集权,结果使地方政治一天天地衰落。直到今天,成为中国政治上极大一问题。这问题孙中山先生也提到,对于新的县政,我们该如何建设,旧的省区制度,又该如何改进,实在值得我们再细来研究。当知中国政治上的中央集权,地方没落,已经有它显著的历史趋势,而且为期已不短。地方官一天天没有地位,地方政治也一天天没有起色,全部政治归属到中央,这不是一好现象。固然民国以来数十年的中央始终没有能达成圆满稳固的统一,国家统一是我们政治上应该绝对正取得。但如何使国家统一而不要太偏于中央集权,能多注意地方政治的改进,这是我们值得努力之第一事。
第二:可以说中国历史上的传统政治,已造成了社会各阶层一天天地趋向于平等。中国传统政治上节制资本的政策,从汉到清,都沿袭着。其他关于废除一切特权的措施,除却如元清两代的部族政权是例外,也可说是始终一贯看重的。因此封建社会很早就推翻了。东汉以下的大门第,也在晚唐时期没落了。中国社会自宋以下,就造成了一个平铺的社会。封建贵族公爵伯爵之类早就废去,官吏不能世袭,政权普遍公开,考试合条件的,谁也可以入仕途。这种平铺的社会,也有其毛病。平铺了就不见有力量。这件事在近代中国,曾有两个人讲到过:一个是顾亭林。他是明末清初人,他想革命排满,但他深感社会没有力量,无可凭借。他曾跑到山西,看见一个配寸,全村都是姓裴的,他们祖先在唐代是大门第,做过好几任宰相,直到明末,还是几百几千家聚族而居。他看见这样的村庄,他认为社会要封建才得有力量。外面敌人来了,纵使中央政府垮台,社会还可以到处起来反抗。但他所讲的封建,却并不是要特权,只是要分权。中央早把权分给与地方,中央垮了,地方还可有办法。这是顾亭林的苦心。再一位是孙中山先生。他要革命,他跑到外国,只结合一些知识分子,这是不够力量的。他看见中国社会有许多帮会和秘密结社,他认为这是中国社会一力量,可以利用。这种帮会组织,自然不能说它是封建,也不是资本主义。当知只要有组织,便可有力量。我们看西方,一个大工厂,几千几万人,有的政党便尽量挑拨利用,闹起事来,一罢工就可发生大影响。因为是一个组织,所以是一个力量了。中国近代社会却找不出这些力量来。人都是平铺的,散漫的,于是我们就只能利用到学生罢课,上街游行,随便一集合,就是几百几千人,这也就算是力量了。西方由封建主义的社会进到资本主义的社会,不过是由大地主变成大厂家,对于群众,还是能一把抓。在此一把抓之下,却形成起力量来。中国传统政治,向来就注意节制资本,封建势力打倒了,没有资本集中,于是社会成为一种平铺的社会。若要讲平等,中国人最平等。若要讲自由,中国人也最自由。孙中山先生看此情形再透彻没有了。然而正因为太过平等自由了,就不能有力量。平等了里面还有一个关键,就是该谁来管政治呢?政府终是高高在上的。社会平等,什么人该爬上来当官掌权呢?中国传统政治,规定只许读书人可以出来问政,读书人经过考试合格就可坐观。读书人大都来自农村,他纵做了官,他的儿孙未必仍做官,于是别的家庭又起来了,穷苦发奋的人又出了头,这办法是好的。不过积久了,读书人愈来愈多,做官人也愈来愈多,因为政权是开放的,社会上聪明才智之士都想去走做官这条路,工商业就被人看不起。西方社会就不通,起先根本不让你做官,实际纵使封建贵族,也没有所谓官。于是社会上聪明才智之人都去经营工商业,待他们自己有了力量,才结合着争政权。这就形成了今天的西方社会。中国很早就奖励读书人,所谓学而优则仕,聪明人都读书,读了书就想做官去,所以使中国政治表现出一种臃肿的毛病。好像一个人身上无用的脂肪太多了,变肥胖了,这不是件好事。但这现象,直到今天,还是扭转不过来。
第三:长治久安,是人人希望的,可是在这种情形下的知识分子,至多也只能维持上三代。起先是一个勤耕苦读的人出来问世,以至飞黄腾达,而他的下一代,很快就变成纨绔子弟了。于是有另一个家庭里勤耕苦读的人物,又再昂起头来。我们只看宋明两代的宰相,多数是贫寒出身,平地拔起的。然而天下太平,皇帝可以两三百年世系着,做宰相的人,前十年还在穷乡茅檐下读书,但皇帝已是有着七八世九十世的传统了。相形之下,皇帝的地位和尊严,自然一天天提高。皇室的权,总是逐步升,政府的权,总是逐步将。这也是中国传统政治上的大毛病。虽说此后这一毛病可以没有了,但读历史的仍该知道这回事,才能对中国以往政治有一种比较合理的认识。
第四:是中国的政治制度,相沿日久,一天天地繁密化。一个制度出了毛病,再订一个制度来防制它,于是有些却变成了病上加病。制度愈繁密,人才愈束缚。这一趋势,却使中国政治有后不如前之感。由历史事实平心客观地看,中国政治,实在一向是偏重于法治的,即制度化的,而西方近代政治,则比较偏重在人治在事实化。何以呢?因为他们一切政制,均决定于选举,选举出来的多数党,就可决定一切了。法制随多数意见而决定,而变动,故说它重人、重事实。我们的传统政治,往往一个制度经历几百年老不变,这当然只说是法治,是制度化。法治之下,人才就受束缚了。所以明末的黄梨洲要慨然说:“有治人,无治法。”这因一向制度太繁密,故使他太不看重法,太看重人,而要提出此主张。但尚法并非即算是专制,而中国历史上平地拔出的人愈后愈多,而自由展布之才,却愈后愈少了。此后的我们,如果不能把这种传统积习束缚人的繁文琐法解放开,政治亦就很难有表现。刚才我们讲,中国社会上想从政做官的人太多了,但又再加上这些法令制度的繁密,来重重束缚他,这就是中国政治没有起色的根源。
今天我们的政治,已经走上一新路,似乎以前历史上的往事,可以一切不问了。其实这观念还是错误的。传统政治的积弊,虽是历史,同时也还是现实。外貌变了,实质仍未变,如何能不仔细研究呢?正如我们误认了以往政治传统一切该打倒,而且也真的一切被打倒了。同时我们对一切传统和习惯,也失去了共尊共信新。几千年的皇帝打倒了,政治变了新花样,但无论如何,不得不先求国家之统一。要求统一,便要中央集权。但中央威信如何能建立,这就成为辛亥以来政治上一个大问题。我们若拿不出一个为全国人民共尊共信的东西来,这工作自会感觉到困难。而且建立中央,同时又须顾及地方,这不是更困难了吗?
上面我们说过,中国社会早已是一个平等的社会,所以在这个社会里的一切力量都平铺散漫,很难得运用。因其是平铺的,散漫的,因此也无组织,不凝固。然而我们面对着同一事实,却往往讲两样的话。一方面说我们是封建社会,一方面又说我们是一盘散沙。不知既是封建,就不会像散沙。既说是一盘散沙,就证明其非封建。但我们的将来,要是不走上西方资本主义的路,那么我们又如何来运用我们将来的新政,使社会再有一个新的共尊共信之点而向此中心再度凝结呢?这又是今天政治上极重要的一件事。
现在皇室是推倒了,皇帝是没有了,我们只说政治的主权在民众,现在是民权时代了。可是就实际言,中国四亿五千万人民,哪能立地真来操纵这政权呢?孙中山先生说:此四亿五千万人都是刘阿斗,这话再正确没有,因此他主张在政治上的权和能要分开。孙先生不是读死书的人,他这几句话,并不由任何西方抄袭来,他真是深识远虑,确有他所见。政府是该属于民众的,但不是,也不能,定要全体民众直接来掌握此政权。理论上,国家政权当然在民众,该以民众大家的意见为意见。但民众意见,终是句空话。如何来表达出此民众的意见呢?今天中国多数民众,尚依赖政府来注意教和领导,他们哪有办法来过问政治?然而一个国家总要有一个不可动摇的中心,即如目前的日本,他们把历史上的传统中心皇帝尊严摇动了,急切间社会也会发生摇动的,他们拿什么东西来填补,来维系?这在他们也将成为一问题。中国也会碰到这问题的,而且早已碰到了。
我将最后申说着一点。中国之将来,如何把社会政治上种种制度来简化,使人才能自由发展,这是最关紧要的。但这不是推倒一切便可以成功。重要的不在推倒,在建立,我们说,我们要建立法治,现在我们的文书制度,层次之多,承转之繁,使人一跑进这圈套,就无法得转身。再加上民主二字,好像什么事都待集体商量过,于是文书递转以外再加上开会忙。照目前情形,只要开会和递转文书,已够使每一个人在政治上不能表现出才能。我们天天说我们的法不够,其实不够的不在法,而在才。这也不是我们之无才,乃是我们的才,不能在我们的法里真有所表现。一个时代,总有一个时代的人才,也总有一个时代的法制。人才无可表现,于是有大乱。若专要法制来束缚人,使人人不获尽其才,则必将会酿乱。我们现在将如何酌采西方的新潮流,如何拿自己以前的旧经验,来替自己打开一出路,来创新发,运新才,这当然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政治确实是一件麻烦事,就近代历史看,算只有英国政治支撑了几百年,此外都是几十年一百年就垮台了。我们不能专看别人家,样样向人学。人家的法规制度,同样不能有利而无弊。但人家各自在创制,在立法,他们觉悟到有了毛病,还可改。我们则一意模仿抄袭,就更没有所谓觉悟了。英国的政治比较能持久,然而我们是大陆国,广土众民,他们是岛国,国小民寡,我们又怎能全盘学他呢?美国由英国分出,已不全学英国。法国政治传统也较久,但此刻已不行。此外像德国、意大利、日本,我们竟可说他们还没有可靠的政治经验。若我们更大胆说一句,也可说整个西方人在政治经验上都比较还短浅。能讲这句话的只有中国人。中国政治比西方先进步,这是历史事实,不是民族夸大。这句话也只有孙中山先生曾说过。今天我们要反对中国自己传统,想要抹杀我们自己两千年历史,但历史已然成为历史了,如何能一笔抹杀呢?别人家自有别人家的历史,我们又如何能将自己横插进别人家的历史传统呢?这又牵涉到整个文化问题了。纵论及此,便见是非常复杂了。我不敢在这里空谈理论,只能讲历史。当前英国哲人罗素曾说过:讲哲学,都可叫人不武断。因事情太复杂,利弊得失,历久始见,都摆开在历史上。知道历史,便可知道里面有很多的问题。一切事不是痛痛快快一句话讲得完。历史终是客观事实,历史没有不对的,不对的是在我们不注重历史,不把历史作参考。至少我们讲人文科学方面的一切,是不该不懂历史的。政治也是人文科学中一门,我们回头把以前历史经过,再看一道,总还不是要不得。
钱穆年表
1900 七岁 入私塾读书
1903 十岁 进果育小学就读
1905 十二岁 父逝
1906 十三岁 入常州中学堂
1910 十七岁 转入南京私立钟英中学,适逢武昌起义,学校停办,遂辍学
1911 十八岁 任教无锡三兼小学,为教学生涯之始
1918 廿四岁 任教鸿模学校,即原果育小学,出版《论语文解》
1919 廿五岁 任后宅泰伯市初小校长
1922 廿八岁 赴厦门任教集美学校为任职中学教师之始
1923 廿九岁 任教江苏省无锡第三师范学校
1927 卅三岁 转任教苏州中学
1928 卅四岁 妻殁、儿殇、兄亡连遭三丧
1930 卅六岁 发表《刘向、歆父子年谱》,后任教北京燕京大学为任教大学之始
1931 卅七岁 任教北京大学历史系,并兼课清华、燕京、北师大
1935 四一岁 出版《先秦诸子系年》
1937 四三岁 随政局南迁,任西南联合大学教授
1939 四五岁 《国史大纲》脱稿,回苏州侍母一载
1941 四七岁 往成都任教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及武汉大学
1943 四九岁 先后任教于华西大学、四川大学
1944 五十岁 撰文《中国历史上青年从军先例》号召知识分子投笔从戎
1946 五二岁 赴昆明任教五华学院、兼任云南大学
1948 五四岁 任无锡江南大学文学院院长课余撰《湖上闲思录》
1949 五五岁 赴港任亚洲文商学院院长
1950 五六岁 成立新亚书院、应邀赴台讲演
1951 五七岁 为筹办新亚书院台湾分校滞台数月,未果。
1952 五八岁 4月,在淡江文理学院惊声堂讲演,屋顶泥块坠落击中头部晕厥送医。
1955 六一岁 新亚研究所成立,访日,“教育部”颁赠学术奖章 香港大学授予名誉博士学位
1956 六二岁 新亚书院农圃道校舍暑期落成,为自有校舍之始与胡美琦女士九龙缔婚
1957 六三岁 新亚书院增设艺术专修科
1960 六六岁 赴耶鲁大学讲学,课余撰《论语新解》 耶大颁赠名誉博士学位后赴欧访问
1961 六七岁 新亚书院理学院成立
1963 六九岁 香港中文大学成立,曾辞新亚书院院长职
1965 七一岁 正式卸任新亚书院院长,离港赴吉隆坡马来亚大学讲学
1967 七三岁 十月迁居台北
1968 七四岁 迁入素书楼,膺选“中央研究院”院士
1969 七五岁 任“中国文化学院历史研究所”教授、“故宫博物院”聘为研究员
1974 八十岁 撰《八十忆双亲》
1976 八二岁 是年冬,胃病剧作,几不治
1978 八四岁 该年常病,目不能视,抱病赴港任新亚书院‘钱宾四先生学术文化讲座‘主讲人。
1979 八五岁 赴港出席新亚三十年纪念会
1980 八六岁 与三子、幼女会于香港,卅二载未见,得七日相聚
1981 八七岁 与长女、长侄晤聚香港,五子女两年内分别见面
1984 九十岁 获颁行政院文化奖章
1986 九二岁 为文化大学历史研究所学生上最后一课
1988 九四岁 在家中授课至是年方休
1989 九五岁 赴港参加新亚四十年纪念会
1990 九六岁 六月一日迁出素书楼 八月卅日逝于杭州南路寓所
1992 归葬苏州太湖之滨
--------------------------------------------------------------------------------
钱穆先生小传
钱穆先生于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六月初九(公历7月30日)生于江苏无锡,于1990年8月30日卒于台北,享年96岁。这位世纪老人以其博学精思、著作等身而享誉世界,是本世纪中国不可多得的一位国学大师、著名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
钱先生原名恩,字宾四,民元(1912年)改名穆。钱家世居江苏省无锡县南延祥乡啸傲泾七房桥村。七房桥以钱家先世七房受名。钱穆曾祖绣屏为国学生,祖父鞠如为邑生。祖父治五经和《史记》。穆父承沛,字季臣,幼时有神童的美称,16岁时县试,考取第一名为秀才,由于身体多病,未求取功名。母蔡氏,乡里称淑德。钱穆有一兄一姐两弟。
钱穆七岁入私塾,十岁进无锡荡口镇私立果育小学。四年间得到良师钱伯圭、华倩朔、华紫翔、华山、顾子重等先生的民族精神、人文素养的启发、获益匪浅。钱穆十二岁时遭父丧,家徒壁立,靠本族怀海义庄抚恤为生。他十三岁考入常州府中学堂,深受校长(时称监督)屠孝宽的爱护。历史、地理老师吕思勉的教诲对钱穆影响很大。1910年冬钱穆因故退学,次春转入南京钟英中学读书。辛亥革命爆发后,学校被迫解散,钱穆辍学回乡,从此结束了他的学生时代,开始了乡间教书的生涯。
1912年,钱穆十八岁,任教秦家水渠三兼小学。次年任教鸿模小学(其前身为果育小学),教高小国文、史地课程。他研读《孟子》、《史记》和毛大可的《四书改错》,又喜读《东方杂志》和严译数种。时钱穆以未上大学为憾,见北京大学招生广告说投考者须先读章学诚《文史通义》,即求其书读之。他又读夏曾佑《中国历史教科书》,因其为北京大学教本,故读之甚勤。他后来著《先秦诸子系年》,订正《史记·六国年表》,即是受夏书的启发。
1914年夏,钱穆任教设于梅村镇的无锡县第四高等小学,同时兼任鸿模小学的课。一年后才专在县四高小任教。在繁忙的教书工作之余,坚持读书,效法古人“刚日读经、柔日读史”。钱穆授《论语》课,正好在读《马氏文通》,即仿其例论句法,成《论语文解》。是书1918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是钱氏之第一部著作。又读《墨子》,发现多处伪误,成《读墨解》。后询悉孙诒让有《墨子诂》,才自知孤陋,于孙书逐字细读,并自此留心清代考据之学。钱穆因读严译《穆勒名学》有得,故对孙氏解《墨经》之未尽惬意处,逐条改写,成《墨经解》。1917年秋,钱穆完婚。1918年是钱穆读书静坐最专最勤的一年。1919年秋天,钱穆任后宅镇泰伯市立第一初级小学校长,时年二十五岁。他受杜威教育思想影响,企望通过与幼童接触,改革教法,并试一试白话文对幼童初学的利弊得失。此期间得到康有为《新学伪经考》石印本一册,是他以后写《刘向歆父子年谱》的张本。
1922年秋,钱穆辞去后宅小学校长及泰伯市图书馆长之职,到县立第一高等小学任教。不到一个月,应施之勉教务长之聘,到厦门集美学校任高中部与师范部毕业班国文教师。1923年,无锡江苏省立第三师范资深教席钱基博先生荐钱穆至同校任教。学校旧例,国文教师随班递升,国文一科外,每年必另开一课(第一至四年分别开文字学、《论语》、《孟子》、《国学概论》,教者自编讲义)。钱氏的《六书大义》、《论语要略》、《孟子要略》、《国学概论》即编撰于斯,后三种均出版。
1927年秋,钱穆执教苏州省立中学,任最高班国文教师兼班主任,为全校国文课主任教席。1928年春为商务印书馆“万有文库”作《墨子》和《王守仁》。是年夏秋之际,钱穆的原配夫人及新生婴儿相继去世。他的长兄声一先生赶回家帮助料理后事,因劳伤过渡,旧病突发,不幸也病逝。两月之内,连遭三丧。
钱穆在苏州中学期间,课外主要研究工作为撰写《先秦诸子系年》。1929年,钱穆与张一贯结婚。是年,顾颉刚、胡适相继来苏中演讲,钱穆得以与顾、胡相交。顾颉刚读到《系年》初稿,建议钱氏到大学教历史,并向中山大学推荐。钱氏虽获中大致聘,但苏中校长汪懋祖恳请钱再留一年,逐不果行。钱与蒙文通曾通信论学。1930年蒙文通在南京讲学,曾来苏州与钱相见,畅谈数日。蒙文通赞誉钱之《系年》可与顾享林诸前贤的论著相媲美,认为“乾嘉以来,少其匹矣”。
由于顾颉刚的推荐,1930年秋,钱穆得以任北平燕京大学讲师,讲授国文,时年三十六岁。从此开始了他几十年的大学教书生涯。是秋,恰逢刊载了钱穆《刘向歆父子年谱》一文的《燕京学报》第七期出版,此文亦系顾颉刚先一年所约。是文批驳康有为《新学伪经考》承袭刘逢禄今文经学家关于刘歆伪造经书《春秋左传》等不实之言,列二十八事,考据确凿,详实可信。此文既出,学林推服,胡适谓“钱谱为一大著作,见解与体例都好”。
1931年夏,钱穆始受聘为北京大学副教授,清华亦请兼课。他在北大教必修课“中国上古史”和“秦汉史”,另开一门选修课“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北大讲学自由,历史系各教授同时开出的上古史方面的课程有八门之多,意趣各异。故钱穆谓“当时在北大上课,几于登辩论场”。北方学风浓厚,教授之讲义稿,任校内外人士向讲义室预定,往往教者未讲而讲义已流传校外,众相讨论。
翌年,北大教授钱穆开出选修课“中国政治制度史”。当时历史系负责人认为,中国秦以下政治只是君主专制,现在已改为民国,对以前政治制度不必再作研究。钱穆则认为研究历史,对于以前政治如何是专制,应该知道。当时法学院院长周炳霖鼓励政治系全体同学选修这一课程。后来历史系同学也来旁听。当时中国通史为部定必修课程,1933年秋,傅斯年与同仁集议,以为国难方亟,当编刊富有民族意识的中国通史课本,藉以唤醒国魂,御侮救国。北大通史课向来分聘北京史学界名家共同担任讲席,钱穆也分讲一席。他认为通史课多人讲授,不相通贯,殊失通史意义,遂提议由一人独讲,贯穿始终。通史课后改由钱穆一人承担,一学年讲完,没有间断。学校特为他专置一助教。此课为文学院新生必修课,加有高年级和其他院校学生旁听,每堂近三百人,坐立皆满。诸生聆听钱先生的课,感奋不已。此时,他在北大的课程改为上古史、秦汉史和通史三门。当年在北大,上课最叫座的教授,一说有二人,一说有三人,两说中都有钱先生,能与钱先生媲美的只有胡适一人。
相对于过去在中学任教,钱穆在北大期间,课余多暇、生活安定。他利用北京书籍资料借购的便利和学人之间切磋交流学问等缘会,潜心修订、增补《先秦诸子系年》,1933年秋得以完稿,1935年底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全稿含考辨专文一百六十余篇,通考四篇,附表三张。前人考证诸子年世,多依据《史记》中的《六国年表》,然《六国年表》颇多缺误。钱穆通过研究汲冢之《竹书纪年》,厘订其今传世本的误讹,然后以此来订正《史记》中的伪误和注释的抵牾,同时又遍考诸子之书,参证诸子之行谊及六国政事、年代、山川地理等,定世排年,疏证细密。春秋战国之际的史料向来难以考徵,钱穆这一伟著使读者对复杂的先秦学术史、政治史有了明晰的认识。这是钱穆功力深厚的代表作之一。学界对这一杰作评价很高,陈寅恪推崇是书“极精湛”,“据《纪年》订《史记》之误,心得极多,至可佩服”。
1937年5月,钱穆的又一代表巨著《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是作者在北大上课之讲义的基础上修订而成的。是书批评近代学者把汉学与宋学截然对立起来的观点,指出不了解宋学,也就不能知道汉学,更无法评论汉宋之是非。他把清代学术的渊源上溯清初顾炎武、黄宗羲、王船山三大儒,乃至宋学,指出清代汉学诸家与宋代学术休戚相关。顾、黄、王开清代汉宋两流派,其中有交涉,有孤往。是书的另一个特点是,侧重论述每一代表人物的论学思想主旨,指出诸学者对于天下治乱用心之所在。过去学者论清代学术,只强调考证,钱穆不仅重考证,尤重义理致用和终极信念。特别是作者在“九.一八”事变之后讲授此课,借此而抒发民族意识和爱国热忱,批评全盘西化等似是而非之论。杨树达先生盛赞此书为“佳书”,肯定作者“注重实践”,“严夷夏之防”。
抗战前七年在北平,先生任教于北大,又兼清华、燕大、师大等学校的课。当时北平人文荟萃,钱穆有幸结识了许多学者。除顾颉刚、蒙文通、胡适前在苏州已相识外,新交有汤用彤、熊十力、梁漱溟、林宰平、冯友兰、陈寅恪、吴宓、贺麟、张荫麟、张孟劬、张东荪、吴承仕、陈垣、孟森、马衡、傅斯年、萧公权、刘文典、杨树达、余嘉锡、闻一多、周炳霖、容庚、容肇祖、向达、吴其昌、贺昌群及由南京来游者缪凤林、张其昀等数十人。而顾、汤、蒙与钱交谊最笃。这些学人各有所长,世局虽艰,而均能埋首著书,学业有成。在此期间,钱穆常去琉璃厂、隆福寺访寻故籍,自谓为平生一大快事。所得薪金,除菜米外,尽耗于此。他先后购书五万册,有不少秘笈,惜“七七”事变后无力迁藏,遂致散落。
1937年7月,抗战全面爆发。不久,北大文学院迁至南岳。10月,钱穆与汤用彤、贺麟等由海路至香港,经广州、长沙抵南岳。钱穆居此常到山下南岳市图书馆读宋明诸家集。一度钱与吴宓、闻一多、沈有鼎合住一屋。冯友兰把《新理学》书稿送钱穆审读、批评。学校旋迁昆明,乃结队经桂林、南宁,过镇南关转赴昆明,旋南至蒙自。同事陈梦家曾选读钱穆通史课,力促通史教科书正式出版,以应时代、青年之需。时文学院复迁昆明,钱穆则借住宜良北山岩泉下寺一别墅,后移居寺中,撰著《国史大纲》。通史课程,前在北平讲授四年,迁来昆明后又两度讲授。每周四、六晚间开讲,二百余座的大教室挤得满满的,来自校内外的学生或席地,或依壁,或据窗台,或倚窗外,盛况又过北平时代。国人民族意识高涨,加上钱穆学养深厚、史识卓拔,才思敏捷,擅长讲演天才,感染力强,故讲者听者易引起共鸣,极一时之盛。
钱穆于1939年暑假携《国史大纲》书稿至香港交商务印书馆。当时规定,书籍著作要经政府审查后方可出版。钱穆这类书,要经审查并依指示修改后呈请再审查,才能付梓。钱穆坚持己见,最后几经周折才于1940年6月按原稿出版。是书引论被学林推重为“近世大文章”。引论指出中国传统文化、政治、社会、学术思想,有其独立发展之系统,与西方文化发展过程不同。他主张吸收、融合世界各国文化新精神以求变求新,但必同时致力于发掘中国文化系统的独特性,对中国文化的生命力抱有无比坚定的信心。他致力于重建中华人文精神,重建中国人对中华民族的感情和对中国历史的尊重,坚信中国文化调整和更新的动力与前景必来自先民所贻的文化系统的内部,希冀“能于国家民族之内部自身,求得其独特精神之所在”,作为“国家民族永久生命之泉源”。钱穆痛切警告:国人懒于探寻国史真谛,而一意据他人之说,肆意破坏,轻言改革,则自食其恶果。全书八编四十六章,共五十余万言,以民族文化意识贯通全书。其章节标题点醒各时代特征及变化,充溢着历史智慧与创识。“春秋战国民间自由学术之兴起”、“西汉文治政府之演进”、“东汉士族之新地位”、“魏晋南北朝之门第”、“田制”、“兵制”、“宗教”、“唐代之政治机构与社会情态”、“北宋士大夫之自觉与变法运动”,以及“唐以下南北经济文化之转移”等各章最为精卓。钱穆对历史问题的研究,鞭辟入里,由小到大,由点到线到面。如田制,他能将西晋占田、北魏均田到唐代的租庸调,由租庸调到两税法,合成一个整体,且对别人不经意的每一个细微末节体现出他的春秋笔法、史学精神。钱穆的许多论断都有重大启发性,能使读者举一反三。如论春秋战国大势云:“文化先进诸国逐次结合,而为文化后进诸国逐次征服;同时文化后进诸国,虽逐次征服先进诸国,而亦逐次为先进诸国所同化。”徵之此前此后,如商灭夏、周灭商、北魏南侵、辽金侵宋、清灭明等,征服者在文化上被征服、被同化的事例,屡见不鲜,而在此过程中,华夏疆域不断扩大,文化亦不断融和统一。总之,《国史大纲》颇多创见独识,不胜枚举。是书出版后,风行全国,成为各大学通用的历史教科书,极大地鼓舞了广大青年学子,激发了他们抗日救亡的热忱。
1939年夏,钱穆经香港、上海回苏州侍母,夫人张一贯亦率子女自北平回家。钱先生变换姓名,择居耦园幽僻地,除时或至上海晤吕思勉外,杜门不出。此时习英文,读美人所著世界史,并撰《史记地名考》。该书体裁别出,辞简义尽,将《史记》全书地名,一一考订无遗。钱穆离昆明之前,顾颉刚已与哈佛燕京学社商得专款,在迁到成都的齐鲁大学创办国学研究所,邀钱氏同往开办。1940年夏秋之际,钱穆离家入川,经重庆,10月至成都履任。此期间,迁置嘉定的武汉大学历史系诸生感师资不足,校长王星拱特函请钱先生,获允讲学一月。1941年3月莅校,开中国政治制度史与秦汉史两课。在嘉期间,曾应马一浮邀,莅岷江对岸乌尤寺复性书院讲中国史上的政治问题。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在成都西北郊崇义桥赖家花园,地僻幽静,为读书佳境。研究员、助理员共十余人,各自钻研。钱穆主政期间,每周六举行讲论会,每月一出旅行,师生彼此交流融洽,共同讨论,对诸生启发很大。当时钱穆应上峰及教育部邀,潜心撰写《清儒学案》。是书于关学最为详备,如对李二曲,据其行事特撰一新年谱,展示二曲一生精神。又有江西宁都七子,挑选其相互讨论《中庸》未发已发问题,条贯叙述。全书约四、五十万字。可惜原稿于教育部复员途中,落入长江之中,仅存序目。书序发表在《图书季刊》上。当时撰著的另一著作为《中国文化史导论》,陆续发表在张其昀、谢幼伟等创办的《思想与时代》上。《导论》系就《国史大纲》所标之文化意识及其所致意之各环节,作进一步较系统的发挥。该书从中西比较出发,详论中国文化产生、发展、演变的历程,揭示中国文化内在的精神及其独特的发展规律。当时钱穆在《思想与时代》发表的文章,除《导论》诸篇外,其余亦皆有关中国文化,而以宋明理学为多。这是钱穆入蜀以来在思想与撰述方面的一个新转变。钱穆在齐鲁大学授课时,也兼任华西大学的课。1943年秋,齐鲁国学所停办,钱氏应邀任教华西大学,兼四川大学教席。是秋与冯友兰、萧公权等应邀去重庆高级训练班讲学,在重庆犯胃病,返回成都之后,病情加重,遵医嘱休养。此时他静心读《朱子语类》,后移居灌县灵岩山寺,读《指月录》。研读之后,他对唐代禅宗最终转归宋明理学这一演变有了较深体悟。
1945年抗战胜利。次年钱穆东归故里,闭门著书。曾被邀请去常熟作演讲。是年10月应邀前往昆明五华书院任教,又兼云南大学课务。教学以中国思想史为主。此时钱穆在省立图书馆研读宋、元、明诸禅师和金、元新道教的著作。1948年春,钱氏东返,应无锡富商荣家创办之江南大学聘,任文学院院长。时唐君毅先生也在校,此为二先生论交之始。校舍新建,在县西门外太湖之滨的坡上,风景极佳。钱穆常雇小舟,荡漾湖中,幽闲无极,写成《湖上闲思录》一书。是时又撰成《庄子纂笺》一书,荟萃前人旧说,并成一家言,为近代庄子研究之重要著作。
1949年春假,钱穆与唐君毅应广州私立华侨大学聘,由上海同赴广州。在广州,他们二人曾同去番禺化龙乡黄艮庸家看望了熊十力。一日在街头偶遇张其昀,云拟在香港创办学校,坚邀与谢幼伟、崔书琴等共襄其事。及到港,张其昀先期赴台,谢幼伟等继续筹办学校,定名亚洲文商书院,内定钱穆为院长。后因谢幼伟因事赴南洋,崔书琴去台,乃邀唐君毅与张丕介共同效力。亚洲书院于1949年10月开学,夜间上课。1950年秋改建新亚书院,校址迁到九龙深水桂林街,日间上课。书院的宗旨是:“上朔宋明书院讲学精神,并旁采西欧导师制度,以人文主义教育为宗旨,沟通世界东西文化”。新亚以各门课程来完成人物中心,以人物中心来传授各门课程。该院始设文史、哲教、经济、商学四系,后扩充为文理商三学院十二个系。创办时条件十分艰苦,师生多为内地去港人员。钱、唐、张等先生以人文理想精神自励并感染同仁与学生,呕心沥血,创办新亚,亦得到许多同道的支持。教授除初期的钱、唐、张外,稍后有赵冰、吴俊升、任泰、刘百闵、罗香林、张维翰、梁寒操、卫挺生、陈伯庄、程兆熊、杨汝梅等,有的纯尽义务,不取报酬。学校经费原靠沪商王岳峰支持,但王的经济实力有限。为筹经费,1950年冬钱穆去台北,受到蒋中正接见,蒋嘱其“总统府”每月拨三千港元供临时之用。在台湾期间,钱穆曾到各校及机关演讲《文化学大义》、《中国历史精神》等,后都整理出版。《人生十论》亦就各校讲词扩充而成。1951年秋撰《中国思想史》。冬天再次到台北,次年春应台湾“总统府”战略顾问委员会邀,讲《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后出书,为学界所重视。同年4月16日,应朱家骅之邀在淡江学院新建礼堂演讲,刚刚讲完,屋顶水泥塌落,钱先生受伤,头破昏迷,幸能康复。
新亚书院以其文化理想与艰苦奋斗的精神培养出一批高质量人才,引起香港社会各方面的关注、同情和尊敬,并逐步得到国际承认与支持。1952-1953年间,先有亚洲协会代表艾维(Jameslvy)主动资助经费,继有耶鲁大学卢定(HarryRudin)教授代表雅礼协会与新亚协议,每年助款二万五千美元。钱先生坦率相告,即使获得资助,也不能改变新亚的办学宗旨,不能把新亚变成教会学校,雅礼表示决不干预校政。旋即在嘉林边道租一新校舍。不久,又有美国福特基金会捐款,择址农圃道建校舍,由港府拨地兴工。新亚在创校六年后始有自建校舍。1955年春,获哈佛燕京社资助,有专款购置图书,建大型图书馆,出版《新亚学报》。钱先生办学旨在弘扬中国文化,虽获美国多方资助,但以儒家教育理想为宗旨,在校内悬挂孔子画像。港府在香港大学1955年毕业生典礼上,授予钱穆名誉博士学位,以示尊重。
钱穆赴港后,继配张氏与诸子女皆留在大陆。钱氏独居无侣,生活维艰。1956年春与胡美琦缔婚,始有安定生活。胡氏出江西南昌大家,先后就读厦门大学和新亚书院,后至台湾任职台中师范图书馆。钱穆在台讲演受伤,赴台中休养,胡氏每日抽暇伴侍,遂萌感情,后毕业于台北师大,复来香港,得日常相见,终结连理。
1960年初,钱穆出国讲学,先后在美国耶鲁大学、哈佛大学讲课和讲演。在耶鲁大学讲课结束时被授予该校名誉博士学位。后又去哥伦比亚大学为“丁龙讲座”作演讲。在美国停留七个月后,他应邀去英国访问,参观了牛津、剑桥大学。从英国到法国、意大利,最后回到香港。
1963年10月港府集合崇基、联合、新亚三书院成立香港中文大学。钱穆早就打算从行政职务中摆脱出来。新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已有一定规模,且加入中文大学。钱穆乃向董事会提出辞呈,未获通过,次年再度请辞,董事会建议休假一年后再卸任。16年来,为办新亚,钱先生付出了多少精力!在繁忙的行政事务之余,他还出版了《中国思想史》、《宋明理学概述》、《庄老通辨》、《两汉经学今古文平议》、《孔子与春秋》、《论语新解》等著作。至此再潜沉书斋,埋首研读。
1964年休假后移居乡村小楼,开始计划写《朱子新学案》。1965年夏,钱穆曾赴马来亚大学讲学,余暇专攻朱子。次年2月返回香港。1967年10月定居台北,先住金山街,翌年7月迁至双溪蒋中正所赠庭园小楼。因钱先生幼居五世同堂大宅之素书堂侧,故以“素书楼”名新居。此时钱先生以最高票当选为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
--------------------------------------------------------------------------------
钱先生用七年时间完成巨著《朱子新学案》。此书得到哈佛资金协助。此书是他晚年的代表作。作者不仅深入论述了朱熹学术思想,而且花大功夫系统疏理了朱子思想资料,夹叙夹议,精微邃密。作者把朱熹放在整个中国思想史上考察,突出了朱熹在中国思想史后半期的重要历史地位,同时连带地解决了朱子卒后七百多年来学术思想史上争论不休、疑而未决的一些重要问题。如在哲学上的理气论与心性论是一大问题,钱穆用理气一体浑成的道理解决了学者对理气二元或一元的争论,也用心性一体两分的道理,打破了思想史界关于程朱与陆王的门户之见。在学术上,他再现了朱熹作为百科全书式人物的形象。在治学方法上,义理与考据孰轻孰重也是学者们争论的一个焦点,他用“考据正所以发明义理,而义理亦必证之考据”的方法克服治学方法上的偏颇。《学案》是他研究理学的重要著作。国际汉学批评家杨联升读《学案》后,赞叹不置,说钱穆治中国学术思想史,“博大精深,并世无能出其右者”。
钱先生完成《学案》以后,应张其昀之约,任台湾中国文化学院历史系教授,每周两小时,学生到他家听课。又应蒋复璁之约,任故宫博物院特聘研究员。院在素书楼对面。院为钱辟一研究室,钱在此读《四库全书》中宋、元、明理学诸集,并撰写专论。此期间撰著出版了《中国史学名著》、《双溪独语》、《孔子传》、《理学六家诗抄》等。此期间钱氏将六十年来主要学术论文汇总,保持原貌,略作改订,编成《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共八册。此外,他关于学术思想方面的论著汇集还有《庄老通辨》、《两汉经学今古文平议》、《中国学术通义》等。其它关于中国文化的论文或讲演集有:《中华文化十二讲》、《中国文化精神》、《民族与文化》、《中国文化丛谈》、《世界局势与中国文化》、《历史与文化论丛》等。关于文学方面有《中国文学讲演集》等。
钱穆居双溪时,曾先后两次去日本、韩国访问,又数度去香港作讲演。他80岁时,在夫人陪同下南游,写成《八十忆双亲》,缅怀父母养育、教诲之恩及兄长扶掖、帮带之情,透露出对大陆亲人的眷怀与思念。后又写《师友杂忆》一书,对他的师友交往、著作旨趣、生活道路作了全面、平实的回顾。1977年,钱穆83岁,冬天胃痛甚剧,次春患黄斑变性症,双目失明。时新亚书院创设钱穆讲座,金耀基院长恳请他作首次主讲人。钱先生的讲演题为《从中国历史来看中国民族性及中国文化》。1980年夏,钱穆在夫人陪同下到香港与阔别三十二年之久的在大陆的三子(拙、行、逊)一女(辉)相见。次年再到香港与长女(易)长侄(伟长)相见。1984年,钱穆90岁,在港门人举行寿庆活动,先生得以与二子、二女及孙(松)孙女(婉约)团聚了一个月,享受天伦之乐。1986年,92岁生辰,在素书楼讲最后一课,告别杏坛,最后对学生赠言:“你是中国人,不要忘记了中国!”
先生晚年目盲,展纸落笔,亦仅偶有叠字。赖夫人查阅旧籍,引述成语。稿成后,请夫人诵读,口授订正。他的最后一部著作《晚学盲言》就是这样诞生的。夫人对先生悉心照料,体贴入微。伉俪情浓,老而弥笃。先生晚年的最后一篇文章,是临终前三月口授,由夫人记录整理而成的,表达了他对中国文化的最终信念。他对儒家“天人合一”这一最高命题“专一玩味”并因自己最终“彻悟”而感到“快慰”。这是他的晚年定论和临终遗言。他生前多次指出:“天人合一是中国文化的最高信仰,文化与自然合一则是中国文化的终极理想。”(1)
钱穆,这位为弘扬中国文化奋斗终身的一代国学大师,于1990年8月30日晨在台北寓所平静地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享年96岁。他没有去西方基督教所幻想的天国,也没有到佛教所希望的涅的彼岸,而是魂归于祖国母亲温暖的沃土中。1991年1月,钱夫人捧先生灵灰归葬于太湖西山之俞家渡石皮山。钱夫人及二三门人搜集、整理的一千七百万言之《钱宾四先生全集》三编(甲编:思想学术,乙编:文史学术,丙编:文化论述)五十四巨册,1994年-1997年由台北联经出版公司出版。
回顾钱穆的学术道路,正如他的高足严耕望先生在《钱穆传》最后所指出的:“综观穆一生治学,少年时代,广泛习读中国古籍,尤爱唐宋韩欧至桐城古文,后渐趋向学术研究。壮年以后,偏向史学发展,故史学根基特为广阔,亦极深厚。再就其治学途径程序言,先由子学入门,壮年时代,最显著成绩偏在考证功夫;中年以后,以通识性论著为重。但不论考证或通识论著,涉及范围皆甚广泛,如政治,如地理,亦涉社会与经济,唯重心观点仍在学术思想,此仍植基于青年时代之子学爱好。是以常强调学术领导政治,学统超越政统。”
“近七十年来,中国史坛甚盛,名家大师辈出。论根柢深厚、著作宏富,不仅穆一人;但其才气磅礴,识力深透,文章劲悍,几无比伦。只到晚年,后辈学人从其问学,仍常感其思如泉涌,随时提出新观点;退而思之,亦多有理据,非恣意想象之说。纵或感其论点如天马行空,难可捉摸,但仍富启发性,好学深思者,听其言,读其书,不论能否领受,皆可获启示,当别开蹊径,不能执着,拘守成规,此为其著作除建立本身论点外,对于史学教育之另一贡献,殊为难能!”
“穆自民国二十年代,骤跃居史坛前列,声誉日隆,于同辈中年齿最少,而年寿最永,其谢世亦标识同辈史坛之落幕。民国以来,史家述作甚丰,穆著述尤富,遍涉中国文史哲艺,诸多别识,今后学人含英咀华,必将有更深远之影响。”(2)
钱先生不仅仅是一位专才,一位学问家,一位史学巨擘,而且是一位通儒,一位著名的思想家。他的学术著作和讲演不仅仅有学术的、学理的价值,而且有深刻的思想性和哲理性。他以诲人不倦、著述不倦的一生,以整个的身心,捍卫、弘扬我们中华民族历史文化传统的精华,抗拒着工业化、商业化的现代社会对人性的肢解,抗拒着欧风美雨狂飚突进时代所造成的民族文化生命的衰亡。他肩负着“为往圣继绝学”的使命,是我们民族的真正的脊梁!
钱穆一生把为学与做人紧密地结合起来,更强调如何做人,首先是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他说:“数十年孤陋穷饿,于古今学术略有所窥,其得力最深者,莫如宋明儒。虽居乡僻,未尝敢一日废学。虽经乱离困厄,未尝敢一日颓其志。虽或名利当前,未尝敢动其心。虽或毁誉横生,未尝敢馁其气。虽学不足以自成立,未尝或忘先儒之榘,时切其向慕。虽垂老无以自靖献,未尝不于国家民族世道人心,自任以匹夫之有其责。”(3)他的一生大半是在中华民族危亡和中国文化日渐衰弱的年代中渡过的。他不辞辛劳地讲学、办学、教书育人、著书立说,把全部的爱心、全部的情感、全部的智慧、全部的生命都奉献给了中华民族的文化伟业。
他一生与甲午战败以来的时代忧患共终始。他说:“余对中国传统文化之深博伟大,所知甚浅。然自问爱国热忱,则自幼年迄于今兹,从未后人。凡我所讲,无不自我对国家民族之一腔热忱中来。我之生年,在前清光绪乙未,即马关条约台湾割让日本之年。我之一生,即常在此外患纷乘,国难深重之困境中。民国元年,我即在乡村小学教书。我之稍有知识,稍能读书,则莫非因国难之鼓励,受国难之指导。我之演讲,则皆是从我一生在不断的国难之鼓励与指导下困心衡虑而得。”(4)因此,他的著作的字里行间浸透了血和泪,浸透了深厚的民族悲情和历史意识,充满了对过去的思念与敬意,对未来的企盼与信心。面对20世纪中国文化的困境,即价值系统的崩溃,意义结构的解体、自我意识的丧失、精神世界的危机,钱先生的生命的呼应与存在的实感,化成他的学问、业绩、演讲、著作,苦心孤诣,感天撼地。他的学问与他的生命浑成一体!(5)
注释:
(1)钱穆:《中国文化十二讲》,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87年三版, 第86页。
(2)严耕望:《钱穆传》,载台湾《国史拟传》第5辑,第310-311页。本文多处采用了严先生的《钱穆传》和《钱穆宾四先生与我》(台湾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特向严先生致谢。除严先生论著外,本文的主要依据是钱穆:《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岳麓书社1986年7月第1版。
(3)钱穆:《宋明理学概述》自序,台北学生书局1977年版。
(4)钱穆:《中国文化精神》序言,台北三民书局1971年版。
(5)除注(2)所说明外,本文还参考了如下论著:罗义俊:《钱宾四先生传略》,载《钱穆纪念文集》,无锡县政协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4月第1版;何佑森:《钱宾四先生的学术》,载《中国哲学思想论集》第8册,台湾牧童出版社1978年版;余英时:《犹记风吹水上鳞──钱穆与中国现代学术》,台北三民书局1991年版;郭齐勇、汪学群:《钱穆评传》,江西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5年1月第1版。
--------------------------------------------------------------------------------
王昆吾:读《中国历代政治得失》
《中国历代政治得失》,钱穆著。三联书店二○○一年六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定价十二元。九万八千字的小册子。很快读完这本书,首先因为电脑坏了拿去修,得以远离比特空间二十余天。其次,“钱穆”二字无疑是吸引我迫不及待的理由。钱穆的书买得不算少了,只要坊间可觅,搜罗一空。他的《现代中国学术论衡》、《湖上闲思录》、《中国史学名著》、《中国思想通俗讲话》等书放在床头,临睡前总要翻翻,却总也翻不完。曾有人反对我说不宜将钱公的书置于床头,那是需要正襟危坐,明灯一盏,细细阅读的。我是其言,遂将以上各书纳于书架,床头代之以一本《三侠五义》。这书是清末说唱艺人石玉昆的作品,问世之后又经传统文人之手润删,允称善本。俞樾为之作序,称其“事迹新奇,笔意酣恣”“闲中着色,精神百倍。”自此书盘踞床头,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锦毛鼠白玉堂等一班豪杰,便与我之睡魔展开殊死战,揎拳捋袖,各显神通,欲罢不能,我常常是观战到天色微明方罢,真是“精神百倍”,从此不得黑甜香矣!尤其读到白玉堂化名金懋叔三试颜查散处,不禁拍床头而起,赞曰:“好文,妙哉!”
因为《三侠五义》实在影响睡眠的缘故,只好将钱穆重又请回床头。每天睡前读一点,想一想,不出三十分钟已酣然入睡。翌日又是好精神,回想一下头夜所读,若有所获。至于《三侠五义》,只好留待出恭时读了,因其时其地有不能久持之理由,每次以一二回为限,点到即止,皆大欢喜。
《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全书分五讲,分别从政府组织、选举、经济、兵役四个方面论述汉、唐、宋、明诸朝代的政治制度及其得失,书中对于清朝政治制度的论述,体例与前四个朝代有所不同,特别强调其“部族统治”的特点。说起满清政权,钱穆先生的著作中基本上是没什么好话的,断断续续读着钱先生的著作,发觉他的汉族正统意识很强,对于以汉民族为主的中国传统文化,不遗余力的捍卫和辩诬。钱先生是一个非常自负的人,读他的著作,尤其是演讲一类并非十分严谨的著作,时常会读到类似这样的文字,他在谈到一个观点时常常会说:对于这个问题你们可以去看我的某某著作,或是,这个问题以前没有得到正确或详细的解答,直到我的著作出现才有了较好的解决,你们去看我的某某书……,诸如此类。当然,钱先生有充分的理由自负。
《中国历代政治得失》我读了两遍,第一遍是按全书顺序读的,第二遍则按所论内容来读,即先读论述政府组织的部分,再读论述选举制度的部分,依次读去,论述清朝的留下来最后读。这样读的好处是对从汉至明的政治制度可以有一个系统和清晰的印象,不象初读那样感觉凌乱,同一问题被分割成了零散的几大块,一个问题尚未完全明白,突然就被另一问题打断了。
钱先生书中谈到历代行政区域的划分,几次提及汉朝。汉朝的地方行政是为后代所称颂的,全境有郡约一百余,每郡辖县十到二十个,比之现在全国十余个行省,每省辖县数十甚至数百为大大合理。汉朝官级较少,县之上是郡,郡之上便是中央,行政区域即小,管理较为直接,相当于没有现今省一级行政级别。说明当时经济生活简单,各个行政区划内基本可以各自为政,互相依赖程度不大,没有一种大规模的区域内运作。这在现今社会显然是行不通的,正如钱先生所言:“……制度是死的,人事是活的,死的制度绝不能完全配合上活的人事。就历史经验论,任何一制度,绝不能有利而无弊。任何一制度亦绝不能历久而不变。历史上一切已往制度俱如是,当前的现实制度,也何尝不是?”所以两汉的地方行政虽为历代称颂,后代却无法依样画葫芦的照搬。
我之所以提出行政区划这一话题在此饶舌,是因为看了《南方周末》第九百八十二期所载一系列关于上海,乃至整个长江三角洲经济发展的文章有感而发。现今社会经济发展趋势与数千年前何其不同,从世界而言是全球经济,从中国而言是全国经济,一部分学者在积极讨论“大上海”,计划将上海的行政区域扩大,甚至将苏州、无锡等地囊括在内,以打破行政上的种种壁垒,减少不必要的内耗,以上海为龙头,带动整个长江三角洲经济圈的发展。试想,如若现今中国一如两汉时期,全国十几行省分为百余郡,那会是怎样一种情形!百余个郡为各自的即得利益所推行的地方保护主义将造成什么样的局面!
推而及之,任何一种好的制度,都要结合当地当时的实际情况,做出相应的调整,绝不能生搬硬套。譬如时下讨论热烈的关于废除死刑的话题,我很怀疑是否适合现今的中国,在我所能看到的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我是绝对反对废除死刑的。当然,应该加强死刑审判的监督复查力度。
扯远了,回到《中国历代政治得失》来。钱穆先生在政府组织部分特别阐述了中国古代皇权与相权的分立问题,竭力证明“皇帝专制”一说之误,不详谈了,总之在这一问题上小子我不怎么认同钱先生的观点,钱先生仿佛只是在阐述“应该如何”,而忽略了“实际如何”。关于这个问题,同时参看黄仁宇先生《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中关于王安石和唐太宗的章节,当会有另一种观感。
钱穆先生《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一书第五讲专论清代,迎头痛批其“部族政权”之下的“法术”和“私心”,言辞是相当激烈的,大约与那一代人革命排满的情绪有关。梁漱溟先生的《中国文化要义》第十一章对所谓“部族政权”也有言及,他的结论是,满清部族并未构成阶级统治;满人统治汉人,还是汉人统治满人,“不亦甚难言乎!”
最近常读钱穆先生和吕思勉先生的著作,发觉此二位先生性情恰成对照。钱先生是个性情中人,可以怒发冲冠,投笔从戎,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因而著作中感情色彩比较浓重;吕先生呢,正是个温文尔雅、刚正不阿的书生,从不将主观好恶表现在文章中,永远是那么冷静而富于条理,如果他是一个古代的史官,一定是秉笔直书的董狐,虽手无缚鸡之力,但骨子里那种刚强和坚毅,非常人所及。
读其书思其人,青灯为伴,悠然入梦
--------------------------------------------------------------------------------
毕明迩:关于钱穆先生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
九月三日《人民政协报》上有一篇评介钱穆先生《中国历代政治得失》的文章,读过之后,我去把这书再读了一遍,看法和原文作者丁先生有些不同,大致如下。
原文两处引用钱穆先生的论述后,都接着引用了鲁迅先生的话,好像是用周先生的话来帮助说明钱先生的意见似的。但是,周先生是把中国历史看做吃人肉的历史的,钱先生则主张对中国的历史应抱有一种温情和敬意;周先生在谈到青年必读书时,是主张少读甚至不读中国书的,钱先生的意见也正和他相反。两位先生的历史观可以说是南辕北辙,水火不相容的。所以,他们的有些话可能表面是相似的,但要用来互相说明互相支持,却是很困难很危险的。丁先生文章这样做了,如果不去看原书,读者有可能会把周先生的看法误认为是钱先生的看法,这就是误读了。
历代政治得失,顾名思义,中国几千年的政治不是一团漆黑,而是有得有失的。把中国的几千年说成都是封建,都是专制,是钱先生所最反对的。他的许多书里都讲到这一点,这本书也一样。有皇帝,不等于就是专制,反之,没皇帝了也不等于就没专制。在这本书里,得和失,钱先生主要是要肯定其得。认为中国历史上许多精彩的东西不能抛弃。即以科举制度来说,许多史家认为是八股取士,害了读书人,也害了国家。而本书说:“自唐至清,此制推行勿辍。即孙中山先生之五权宪法里,亦特别设有考试权。这一制度,在理论上,决不可非议,但后来仍然是毛病百出,然我们并不能因其出了毛病,而把此制度一笔抹杀。”关于科举取士制度的许多具体论述,这里就不一一详引了。
丁先生文中讲到政治和权力,钱先生书中强调的是权力应有划分,应受监督,历代政治,在这方面也是有得有失。唐朝的节度使,权力太大,不受监督,唐朝就崩溃在这一制度上。
清代的政治,被钱先生认为,可说是全没有制度,一切由满洲部族的私心发出,全只有法术,更不见制度。为了便于满族皇帝的专制,就废除了宰相(明代已废,清朝沿袭之)。最高命令就由皇帝发上谕。还有明的和暗的(直接秘密发下)“这是纯粹出之于私心的,而私心决不能形成出制度。”不能把中国历史都说成专制,但清代的政治是专制的。对于辛亥革命,推翻满清(现在不用“满清”这词,但当年是用的,钱先生书中也用这词)书中说“满清是推翻了,不过连我们中国的全部历史文化也同样推翻了。这因当时人误认为满清的政治制度,便完全是秦始皇以来的中国旧传统,又误认为此种制度,可以一言蔽之曰帝王的专制,于是因对满清政权之不满意,而影响到对历史上传统政治也一气不满意。因对于历史的传统政治不满意,到对于全部历史传统文化不满意。但若全部传统文化被推翻,一般人对其国家已往传统之一种共尊共信之心也没有了。-----”(从这段引文,也可看出本书和鲁迅先生看法的不同了)这“全部传统文化被推翻”或正是当年文化大革命追求的目标,而“共尊共信之心也没有了”的结果,也差不多是又出现了。可见,这历代政治得失,是一定应当好好研究的。
钱先生原书,除了政治,也讨论了经济,丁先生文没讲到,本文也不讲了。有一点还想提一下,就是关于太平天国。“由今看来,大家同情太平天国,认为它是民族革命,这话自不错,但实际也不尽然。”“若太平天国成功了,便是全部中国历史失败了。当时的洪杨,并不是推不翻满清,但他们同时又要推翻中国全部历史,所以他们只可有失败。”一斑可以窥豹,本书对这一问题的看法,也是和几十年来习见的观点不同的。
原书是一讲演集,是五十年代在台湾战略顾问委员会讲的。历史,是应当成为战略的顾问的。今天读此书,或许也应将他与现实联系起来。只说书好,而不联系实际,正如毛泽东所说只夸好箭而不去射靶子一样了。
【煮酒论史篇】 东汉末年军职制度演变【转载】
黄巾起义后,汉王朝权威渐渐崩溃,州郡割据之势于斯而兴。自黄巾起义到隋唐重新统一,中国整整400年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战乱史。魏晋南北朝许多制度与秦汉相较,只能用巨变来形容。巨变的许多萌芽在东汉末年,探究其中官职演变、尤其是军职演变的过程,应能见微知着。
一、军职制度第一次严密化、制度化
统辖军队的将军在两汉一般不常置,掌征伐背叛,非常尊贵,权臣常以大将军、骠骑、车骑、卫将军、前后左右将军等重号将军辅政。东汉中前期,度辽以及其它杂号将军皆秩二千石,与郡太守地位相等[1],除度辽外,其它杂号将军一般事罢即撤。将军既贵重,后来许多文职官僚也常常加重号将军,不统辖军队,只是作为殊荣而加赠。
将军地位尊贵,与将军号少且不常置有关,但更主要是跟秦汉以来社会具有浓厚尚武精神有关。许多农民起义军的首领也常因此自称将军,如黄巾的天公、地公、人公将军。东汉末,各割据势力无将军之号则不显其重,其中,朝廷封赠将军比私署贵重,其它军职也如此。
战乱长期延续,将军等军职设置也趋泛滥及等级严密完善,原本职位、品阶合一的将军号也渐渐职阶分离,到南北朝,武散阶制度开始建立,直到隋唐宋,将军号渐不见重,宋朝甚至有八品武官称将军者。而到明清,武散阶制度名存实亡,将军号又才见重。
汉代以“若干石”构成十七、八级的禄秩等级,中郎将、校尉、骑都尉、郡都尉禄秩均为比二千石,禄秩相当[2]。随军队规模逐渐扩大,以及军旅常设,原来的军职明显不足,因此,杂号将军、中郎将、校尉、都尉逐渐增多,而军事指挥体制上的需要也将各种军职按照一定等级排列起来,这些趋势由地方开始,最终在建安年间由曹操通过汉王朝中央政府集其大成,并系统化、制度化。
黄巾起义始,几位汉朝将领都以中郎将、持节之职带兵镇压起义军,象曹操以骑都尉之职归左中郎将统辖,再如董卓与关东军战,部下也是以中郎将指挥校尉。这些都说明中郎将地位已经渐渐升高,位在校尉、都尉之上。
初期,增设的军职主要是杂号中郎将、校尉、都尉,杂号将军还是很少,因为许多割据势力首领自身也才是杂号将军,例如孙权长期都是以讨虏将军割据江东,赤壁战后,刘备方表权行车骑将军;而曹操在建安前也长期为杂号将军。到了建安后期,杂号将军增多,两汉比较久远的杂号将军,如四征、伏波、度辽等,地位也比后设的尊贵,例如夏侯惇曾以伏波将军都督二十六军,夏侯渊以征西将军坐镇关中、汉中。而征镇安平等将军号,随着曹魏都督制的建立,地位也逐渐升高,而原本尊贵的前后左右将军地位则逐渐下降,不过这已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内。
总之,直到东汉结束,将军号虽然开始增多,但是将军职位还是为时人所重,不单重号将军,杂号将军的地位也依然很高。
校尉、都尉等军职也是如此,不少人是以校尉、都尉领郡太守职。其中,各校尉、都尉也不可一概而论。五校的地位比后来增设的杂号校尉要高。黄巾起义前,除了边郡,因州郡兵撤销,作为主捕盗贼的郡都尉也被撤销。黄巾起义后,州郡兵兴,加军职不足,都尉之职便重新设置,并主要作为军职使用,跟以往的职能稍稍有异。其中,中央武官骑都尉比杂号都尉地位要高,而少数专门设为牧守的都尉,位在太守与县令之间,属于文职,与武职的杂号都尉不同[3]。
细究曹魏将领的升迁纪录(见附录),可以发现在魏国建立之前,军队的军职已经有一套等级相对严密的升迁制度。曹魏的军职制度与汉朝的禄秩等级制度以及选举制度在陈群等人揉合下,最终形成了著名的“九品中正制”(广义,含官职九品制)。
秦汉“职秩合一”制度的基础上诞生的曹魏军职制度包含了等级严密、覆盖全面的特点以及职阶分离的萌芽,在魏晋南北朝长期战乱中得到强化,最终成为唐宋的“阶职分立制”官僚制度的动力之一,其历史作用不应低估。
二、汉末曹魏军职制度的特点及探微
建安年间,曹魏(以下均指建安年间的曹操军队)的军职升迁制度如下:
伍长—什长—都伯—百人将—牙门将、骑督、部曲督等—别部司马(军司马)—都尉(骑都尉)—校尉(但五校几乎成清贵武职,偏文)—中郎将(五官、左、右、虎贲中郎将类同五校)—裨将军—偏将军—杂号将军(裨将军、偏将军应该就是杂号将军之末,但与其它两字将军地位有别)—四征、四镇、前后左右将军—卫将军—骠骑、车骑将军—大将军
初步探究其特点以及与东汉中前期、蜀汉、东吴军职制度的关系,得出如下结论:
1、曹魏军职升迁制度从最低级到最高级,等级严密而覆盖全面,非常适应军队发展、军功授予的各种需要(例如军职的升迁,不一定完全按照其中的等级按部就班,军功大可能跃迁),从而大大提升了曹魏军队的战斗力。同时因为曹魏军职制度的完善和可操作性(文职这点远不如军职),从魏晋开始,将军、校尉等军职也就逐渐渐虚衔化,从而成为散阶制度的岚觞。
2、曹魏军职地位相对东汉中前期有了全面提高,例如,许多人曾经以都尉、校尉而领太守(按照汉制,前者为比二千石,后者为二千石);随着州郡兵的重新设立,太守、刺史等地方文职常加军职以领州郡兵,但所加军职,一般须按军功来加。文职与军职之间的界限不是很严格,同一人常会两者间相互转换。这些措施对曹魏军政统治都极为灵活有利。
3、曹魏的护军、领军、都护将军等军职,相当于杂号将军,可以是方面的统帅,也可以是方面的监军,不少是以宗室、士人出任此职,其具体地位及军事指挥权随该人与曹操关系密切而定。从升迁记录看,曹魏最信任的还是本家人,而不是完全看他们的才能,幸好夏侯家、曹家出的人才确实不少,特别是夏侯渊、曹仁,但有些人升迁太快了,例如曹真、曹休,名实不符。这些弊病都是君主专制制度下必然产生的现象,也是对曹操声称“唯才是举”的一个讽刺。
4、具体军职设置方面:
都尉、校尉、中郎将、将军诸职前面应该都加有名号,史书往往省略其名号,如典韦传未记其校尉名号,但在《三国志·三少帝纪》里面记载为“武猛校尉”。
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官职,就是议郎一职,原本是六百石的文职官吏[4],但曹仁、曹纯都长期以此职率领骑兵部队。从职权和地位看,这是个与杂号将军地位相当的军职。其中的演变过程不详,让人颇有奇兀之感。
5、东汉中前期军队的编制主要分为:部、曲、屯。部的主官为校尉,规模小则主官为军司马或别部司马,副手为假校尉、军假司马。曲的主官为军候,副手为军假候。屯的主官为屯长。而将军的亲兵由门候统领,估计是牙门将的滥觞[5]。最基层的编制,5人为伍,10人为什,主官分别为伍长、什长,从秦到魏,这个没改变。什到屯之间应该为五十人队和百人队。(据《尉缭子》,什以上或者设50人的率,或者是百人的卒,汉承秦制,估计编制改动不大,但名称会有异。)
建安年间,曹操对军队编制改动很大。部、曲、屯作为编制单位不见,除校尉、司马,军候、屯长、门候等职也消失。完整编制如何,资料缺乏。只知道基层主官分别为伍长、什长、都伯、百人将[6],比较大的编制单位是军和营[7]。军的主官应为将军,营的主官应为中郎将、校尉、都尉等。
6、蜀汉、东吴军职制度资料相对较少,但三国之间军职制度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的作用还是比较明显。例如,牙门将在蜀汉地位较高,也比较常置,位在校尉与裨将军、县长与郡太守之间[8],魏、吴初期少见其职,且地位较低,后期则均升高,主要应是受蜀汉军职制度的影响[9]。
注释: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1]“建武元年,复设诸侯王金玺綟绶,公、侯金印紫绶。九卿、执金吾、河南尹秩皆中二千石,大长秋、将作大匠、度辽诸将军,郡太守、国傅相皆秩二千石,校尉、中郎将、诸郡都尉、诸国行相、中尉、内史、中护军、司直秩皆(比)二千石,以上皆银印青绶。”——《东观汉记·卷五》
[2] 同上
[3] “中兴建武六年,省诸郡都尉,并职太守,无都试之役。省关都尉,唯边郡往往置都尉及属国都尉,稍有分县,治民比郡。”——《后汉书·百官志》
“分汝南二县,以通为阳安都尉。通妻伯父犯法,朗陵长赵俨收治,致之大辟。是时杀生之柄,决于牧守,通妻子号泣以请其命。”——《三国志·李通传》
[4]“凡大夫、议郎皆掌顾问应对,无常事,唯诏令所使。”、“议郎,六百石”——《后汉书·百官志》
[5]“其领军皆有部曲。大将军营五部,部校尉一人,比二千石;军司马一人,比千石。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比六百石。曲下有屯,屯长一人,比二百石。其不置校尉部,但军司马一人。又有军假司马、假候,皆为副贰。其别营领属为别部司马,其兵多少各随时宜。门有门候。其余将军,置以征伐,无员职,亦有部曲、司马、军候以领兵。其职吏部集各一人,总知营事。兵曹掾史主兵事器械。禀假掾史主禀假禁司。又置外刺、刺奸,主罪法。”——《后汉书·百官志》
[6]“伍中有不进者,伍长杀之;伍长有不进者,什长杀之;什长有不进者,都伯杀之。”——曹操《步战令》;
“纯所督虎豹骑,皆天下骁锐,或从百人将补之”——《三国志·曹纯传》裴注《魏书》
[7]夏侯惇曾督26军留居巢;于禁曾率7军救樊;而徐晃传里有曹操陆续派12营增援徐晃的记载。从于禁7军共3万余人推测,每军大约5千人。当然,古代军队编制不一定如现代军队般整齐划一,应会因时因地而有所差异。
[8]《三国志·王平传》、《三国志·杨戏传》
[9]《通典》把牙门将与牙门将军混为一谈,有误,牙门将军为刘备自署的杂号将军,赵云、魏延先后担任,地位比牙门将为高。曹操的《步战令》中,牙门将与骑督地位相当,直接在前线督战。而《三国志·钟会传》里,曹魏灭蜀时候,牙门将已经成为曹魏别统一营的五品武官;《晋书·杜预传》里记载晋灭吴时,东吴的牙门将与郡守并列。
附录:
《东汉末年曹魏部分人物官职升迁简汇》
——资料均据陈寿《三国志》及裴注
曹操:洛阳北部尉—迁顿丘令—征拜议郎—拜骑都尉—迁为济南相(东郡太守)—典军校尉—骁骑校尉—行奋武将军—表为东郡太守—领兖州牧—拜兖州牧—建德将军—迁镇东将军—(建安元年)假节钺、录尚书事、领司隶校尉—(大将军)司空、行车骑将军—丞相—魏公—魏王
张辽:州从事—迁骑都尉(领鲁相)—拜中郎将—迁裨将军—行中坚将军—荡寇将军—拜征东将军—转前将军
乐进:军假司马—陷陈都尉—拜讨寇校尉—行游击将军—折冲将军—迁右将军
于禁:都伯—拜军司马—拜陷陈都尉—迁平虏校尉—迁裨将军—迁偏将军—拜虎威将军—迁左将军
张颌:军司马—校尉—迁宁国中郎将—拜偏将军—迁平狄将军—拜荡寇将军—左将军
徐晃:郡吏—拜骑都尉—拜裨将军—拜偏将军—拜横野将军—平寇将军—右将军
夏侯惇:司马—折冲校尉(领东郡太守)—(领陈留、济阴太守)建武将军(领河南尹)—伏波将军(都督二十六军)—前将军—大将军
夏侯渊:别部司马—骑都尉—(陈留、颍川太守)—行督军校尉—典军校尉—行领军—行征西护军—行护军将军—行都护将军—征西将军
曹仁:别部司马—行厉锋校尉—(广阳太守)议郎(督骑)—行征南将军—行安西将军—行骁骑将军—行征南将军—征南将军—车骑将军
曹纯:议郎参司空军事,督虎豹骑
曹洪:鹰扬校尉—扬武中郎将—(谏议大夫)—厉锋将军—都护将军—卫将军
曹休:骑都尉,参都护将军军事—中领军—领军将军
曹真:偏将军—中坚将军—领中领军—征蜀护军—镇西将军
李典:(颍阴令)—中郎将—(离狐太守)—裨将军—捕虏将军—破虏将军
李通:振威中郎将—裨将军—(阳安都尉)—(汝南太守)
臧霸:骑都尉—琅邪相—加威虏将军—迁徐州刺史—拜扬威将军—迁镇东将军
孙观:骑都尉—北海太守—拜偏将军—迁青州刺史—转振威将军
文聘:江夏太守—加讨逆将军—迁后将军
吕虔:州从事—襄贲校尉—领泰山太守—加骑都尉—加裨将军
许诸:都尉—迁校尉—迁武卫中郎将—迁中坚将军—迁武卫将军
典韦:拜司马—拜都尉—迁为校尉
庞德:州从事—迁校尉—拜中郎将—拜立义将军
《历代职官制度沿革》附表二:两汉官秩俸给简表
秩禄 俸 额 说 明
万石 西汉月各350斛谷 “三太”、“三公”号万石。金印紫绶
中二千石 西汉月各180斛谷 “中”:满之意
真二千石 西汉月各150斛谷
二千石 西汉月各120斛谷
比二千石 西汉月各100斛谷 以上银印青绶
千石 西汉月各90斛谷,东汉80斛
比千石 西汉月各80斛谷 东汉无此秩。西汉原有八百石,比八百石,成帝时废去
六百石 西汉月各70斛谷
比六百石 西汉月各60斛谷,东汉为50斛 以上铜印黑绶
四百石 西汉月各50斛谷,东汉为40斛
比四百石 西汉月各45斛谷,东汉为40斛
三百石 西汉月各40斛谷
比三百石 西汉月各37斛谷
二百石 西汉月各30斛谷
比二百石 东汉月各27斛谷 比二百石为东汉新增。以上铜印黄绶
一百石 西汉月各16斛谷
斗食 西汉月各11斛谷
佐史 西汉月各8斛谷
(发帖时间:2003:8:19 21:29:33)
---muyuan
(1): 附三国武将官职
大将军战国置,汉因之,金印紫绶,地位因人而异,与三公相上下。汉武帝时起领录尚书事,外主征战,内秉国政,权势过于丞相。东汉多以贵戚任之,位在三公之上。
司马《周记·夏官》记大司马之属有军司马、舆司马、行司马。春秋晋作三军,每军别置司马。汉宫门及将军、校尉属官有司马。边郡则设千人司马,专掌军事。曹魏公府及大将军府设司马,秩千石,主军事。
别部司马汉制,大将军属官有军司马,秩比千石。其中别领营属者称为别部司马,共所率兵士数目各随时宜,不固定。从事中郎汉魏时,三公及将军府均设从事中郎,职参谋议,为在长史、司马下。
右部督全称为帐下右部督。三国时将军开府者,其属官有帐下督一人,第七品。陆逊曾为孙权帐下右部督。
记室东汉置,诸王、三公及大将军都设记室令史,掌章表书记文檄。
兵曹掾东汉太尉属吏,主兵事,秩比三百石。魏沿之,于丞相府和大将军府各置兵曹掾一人,三百石,第七品。
骠骑将军汉武帝始置,以霍去病为之,秩位同大将军,金印紫绶,位同三公,三国均置。
门下督将帅府属官。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等府均置门下督一人,第七品。下属有门下录事、门吏、门下书吏各一人。
大都督曹魏置,第一品,不常置,属加官。加此官者,颁与代表天子威权的黄钺以节制持节将军等高级将领。吴同魏制。蜀置中都护,统内外军事。
都护汉宣帝时,置两域都护,为加官。东汉光武帝时设都护将军。三国魏沿置。蜀有中都护、行都护之号,职权如大都督,总领内外诸军事。吴设左右都护,尽护诸军。
镇军大将军位在大将军之下,第二品,不常置。两汉均设有大将军之职,位比三公。大将军之上加各种名号者,东汉三国逐渐增多,三国均设此官。
车骑将军汉制,仅次于大将军、骠骑将军,金印紫绶,地位相当于上卿,或比三公。典京师兵卫,掌宫卫。第二品。
卫将军汉文帝始置,位亚三司,第二品。在将军中次于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
辅国大将军后汉时期设立的高级将军位,位在“四镇”大将军之上。
镇军大将军位在大将军之下,第二品,不常置。两汉均设有大将军之职,位比三公。大将军之上加各种名号者,东汉三国逐渐增多,三国均设此官。
镇军将军秩位次于镇军大将军,第三品。
征东将军魏因汉置,秩二千石,第二品。资深者为大将军。
征北将军魏因汉置,秩二千石,第二品。魏文帝时位次三公,吴蜀亦置。
征南将军魏因汉置,秩二千石,第二品。资深者为大将军。
征西将军东汉置,秩二千石,第二品。资深者为大将军。
镇东将军第二品,位次四征将军,领兵如征东将军。资深者为大将军。
镇北将军第二品,位次四征将军,领兵如征北将军。资深者为大将军。
镇南将军第二品,位次四征将军,领兵如征南将军。资深者为大将军。
镇西将军第二品,位次四征将军,领兵如征西将军。资深者为大将军。
左将军汉有左将军,不常置,位如上卿,金印紫绶,掌京师兵卫及戍守边隘,讨伐四夷。平时加诸吏,给事中等号,则得以宿卫皇帝,参与中朝朝议,决定国家大事,若领尚书事就负责实际政务。魏时为第三品。
右将军汉有此职,金印紫绶,地位如上卿,但不常置。加诸吏、给事中等号则得以宿卫皇帝、参与中朝议、决定军国大事,再领尚书事则负责实际政务。魏时为第三品,有官属。
前将军三国时常设的高级将军位。负责京师兵卫和边防屯警。位次于九卿,而高于其他临时设置的杂号将军。三国时品级下降,为第三品。开府治事,属官有长史、司马、从事中郎等。
横江将军三国时仅吴置。以鲁肃任之,镇守沿江辖地,用以横扫来犯之敌,故名。
护军将军秦置护军都尉,汉因之,陈平曾任此职,尽护诸将。汉武帝时属大司马。建安12年改护军为中护军。魏亦置护军,主武官选,隶领军。资重者为护军将军,资轻者为中护军。
安南将军四安将军之一,魏时为第三品,掌征伐。
安东将军四安将军之一,掌武事,第三品,魏吴有置,蜀无。
平南将军魏置此官,第三品,下有主簿、功曹等属吏。吴蜀亦置。
平西将军魏时为第三品,下有主簿、功曹等属吏。吴蜀亦置
征虏将军魏沿汉制,第三品。吴蜀亦置。
后将军东汉杂号将军甚多,有以前、后、左、右名之者。魏时为第三品。
武卫将军魏置,第四品。曹操置武卫中郎将。曹丕改为武卫将军,许褚任之,都督中军宿卫禁兵。吴亦置,典宿卫。
奋武将军汉末,曹操、吕布曾任是官。三国时魏吴有置,蜀未见。
奋威将军西汉始置。三国均置,第四品。
建威将军曹魏置,第四品。吴蜀亦置。
振威将军东汉杂号将军之一,魏沿置,第四品。
军祭酒即军师祭酒,陈寿撰《三国志》避晋景帝司马师讳,改为军祭酒。魏时为第五品。
昭德将军魏置,第五品。
昭武将军魏置,为第五品
建武将军曹魏置,第五品。
扬武将军东汉年间有此职,三国均置。
平戎将军三国吴置,步骘任是职。
虎威将军三国时杂号将军之一。魏吴有置。
辅国将军汉献帝时伏完任此官。三国时均置此号。
安远将军三国时杂号将军之一。
折冲将军魏所设杂号将军之一,第五品。吴亦置,蜀无。
破虏将军东汉杂号将军之一。魏时为第五品。李典、孙坚曾任。
讨逆将军东汉杂号将军之一。曹魏沿置,第五品。
讨虏将军东汉杂号将军之一。蜀置此官,吴因孙坚曾任此职,后不复置。
讨寇将军魏置杂号将军之一,第五品。蜀亦置。
荡寇将军东汉末始有此名。三国均置,秩为第五品。
牙门将军魏文帝黄初年间始置,第五品,无定员。蜀吴亦置。
偏将军将军中地位较低者,多由校尉或裨将升迁,无定员,第五品。三国均置。
平东将军汉置,魏时为第六品。吕布曾任是官。
平北将军建安十年始置,第六品,下有主簿、功曹等属吏。吴蜀亦置。
奋威校尉校尉为次于将军之武职。有各种名号,奋威校尉仅三国吴置。
奋武校尉位在将军下。三国时校尉名号甚多,职责亦不同。奋武校尉仅吴置,鲁肃任之。
折冲校尉汉末,曹操任奋武将军,任夏侯惇为折冲校尉,后不置,蜀无。
越骑校尉汉武帝始置,掌越骑。东汉沿置,设越骑校尉一人,比二千石,掌宿卫兵。三国均置。
督军校尉三国吴置,校尉在将军和中郎将之下。
赞军校尉位在将军下。三国时校尉名号甚多,职责亦不同。赞军校尉为吴置,鲁肃任之,助周瑜参赞军务,故以赞军名之。
昭信校尉三国时蜀置,为使臣奉命出使入冠其名号。
儒林校尉校尉为次于将军的武官,其名号甚多。由于其职务掌的不同,名号亦异。儒林校尉为蜀所特置。周裙任是职。
军议校尉参议军事的官位。
先登校尉三国时统兵校尉名目甚多,先登校尉唯吴置。
汉八校尉步兵校尉掌上林苑门屯兵。越骑校尉掌越骑。长水校尉掌长水宣曲胡骑。又有胡骑校尉,掌池阳胡骑,不常置。射声校尉掌待诏射声士。虎贲校尉掌轻车。中垒校尉,屯骑校尉。
西园八校尉典军、上军、中军、下军、左军、右军、助军左、右校尉
(发帖时间:2003:8:19 21:30:14)
---muyuan
(2): 汉的军事体制
汉的军队分中央军和郡国兵两部分。
中央的武装力量,按其任务,可分为皇宫禁卫军和首都卫戍军两部分。
皇宫禁卫军,分属两个系统。
1.郎卫 其长官为郎中令(后改称光禄勋)。郎卫是皇帝的近卫亲军,负责皇帝宫内部警卫侍从,兼充仪仗,皇帝出巡或亲征,侍卫左右。
郎中令统领系统
郎中令
五官中郎将 主五官郎。左中郎将,主左暑郎。右中郎将,主右暑郎。
郎中 有车、户、骑三将。
期门 后更名为虎贲郎,置中郎将。有左、右仆射,左右中郎将。
羽林中郎将 后更名羽林骑。
羽林左监,主羽林左骑。主羽林九百人。
羽林右监,主羽林右骑。
奉车都尉掌御乘舆车。驸马都尉掌驸马。骑都尉监羽林骑。大夫掌议论,有太中大夫、中大夫、谏议大夫。谒者,有仆射一人,天子出,奉引。常侍谒者五人,主殿上时节威仪。谒者30人。其灌谒者郎中,掌宾赞受事及上章顾问。七十人。
2.卫士其长官为卫尉。卫士是皇室禁卫军,负责警卫皇帝、皇后、太后、太子所居宫殿及离宫别苑、帝王陵寝、宗庙、中央政府各官署。其中警卫皇宫的部队最为重要,设若干屯驻扎,各设司马、侯统领;昼夜巡察,警卫宫城诸门,盘查出入人员,由公车司马令、卫士令管理;精选一部分精锐战士,作为机动,应付各种意外事故,由旅贲令统领。
首都卫戍军
(1)南北军负责长安城内的安全保卫,并作为中央直辖的机动部队,应付突发事件。南北军与郎卫、卫士互为表里,强化首都的防卫力量,构成‘内重外轻‘,中央‘居重驭轻‘。维护中央集权。另一方面,南北军与郎卫、卫士相互制约,以防不测。
南军由卫尉统领。其统领系统为
公车司马令 掌宫南阙门,凡吏民上章,四方贡献及征诣公车者。丞尉各一人。
南宫卫士令 掌南宫卫士。丞一人。员吏95人,卫士537人。
北宫卫士令 掌北宫卫士。丞一人。员吏72人,卫士471人。
左右都侯 各一人。其中右都侯员吏22人,卫士416人。左都侯员吏28人,卫士383人。
宫掖门 每门司马一人,七门共员吏41人,卫士539人。
北军由中尉统领。其统领系统为
中垒校尉、屯骑校尉、越骑校尉、步兵校尉、长水校尉、射声校尉、胡骑校尉、虎贲校尉,每部1000人左右。此外还有缇骑和城门校尉,缇骑200人,持戟500人。
北军具备骑、射、步、车各类兵种,因其兵力强盛、训练装备精良,很有战斗力,担负警卫京城、离宫、御苑及机动战斗任务。常奉谴出征。
(2)京畿兵 即首都所在政区及邻近政区的地方部队。因调动方便,规定由负责首都治安的中尉直接领导以加强防务。
当时西北边境常有匈奴等少数民族南下侵扰劫掠,南方又有各少数民族的对立和骚乱,山东强宗豪族势大人众,时时想作乱颠覆。郡国兵又散在四方,遇非常事,难以迅速集结。在这样的形势下,建立一支精强的常备军,强化京城武备,以保证京城中央政权的安全和随时征调以对付非常战事具十分必要的。
地方部队西汉的地方部队主要屯驻在郡(国)治及都尉治所。各县驻有少量部队,兵员多少取决于郡(国)辖区的规模、人口的多少及经济条件。兵种有材官(步兵)、车骑(骑士)和楼船(水军)各郡(国)根据不同的自然条件,因地制宜,各有侧重,训练不同的军种
主管地方部队的,在郡是郡守和郡尉,在王国是中尉。
地方部队是国家的基本武装力量。承担着训练役龄男子、储备后备兵员、向首都和边防部队输送合格士兵、维护地方治安、防范和镇压叛乱、听从中央征调、出境参加作战等任务。
汉军队直接掌握在皇帝手中。征伐时,都是临时征调中央军或地方军某部,临时有皇帝委任将军指挥作战,事毕即归还原部。从而加强中央集权政治
(发帖时间:2003:8:19 21:30:48)
---muyuan
(3): 漢書 卷十九上 百官公卿表第七上
《易》叙宓羲、神农、黄帝作教化民,而《传》述其官,以为宓羲龙师名官,
神农火师火名,黄帝云师云名,少昊鸟师鸟名。自颛顼以来,为民师而命以民事,
有重黎、句芒、祝融、后土、蓐收、玄冥之官,然已上矣。《书》载唐、虞之际,
命羲、和四子顺天文,授民时;盗四岳,以举贤材,扬侧陋;十有二牧,柔远能迩;
禹作司空,平水土;弃作后稷,播百谷;卨作司徒,敷五教;咎繇作士,正五刑;
垂作共工,利器用;益作朕虞,育草木鸟兽;伯夷作秩宗,典三礼;夔典乐,和神
人;龙作纳言,出入帝命。夏、殷亡闻焉,周官则备矣。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
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是为六卿,各有徒属职分,用于百事。
太师、太傅、太保,是为三公,盖参天子,坐而议政,无不总统,故不以一职为官
名。又立三少为之副,少师、少傅、少保,是为孤卿,与六卿为九焉。记曰三公无
官,言有其人然后充之,舜之于尧,伊尹于汤,周公、召公于周,是也。或说司马
主天,司徒主人,司空主土,是为三公。四岳谓四方诸侯。自周衰,官失而百职乱,
战国并争,各变异。秦兼天下,建皇帝之号,立百官之职。汉因循而不革,明简易,
随时宜也。其后颇有所改。王莽篡位,慕从古官,而吏民弗安,亦多虐政,遂以乱
亡。故略表举大分,以通古今,备温故知新之义云。
相国、丞相,皆秦官,金印紫绶,掌丞天子助理万机。秦有左右,高帝即位,
置一丞相,十一年更名相国,绿绶。孝惠、高后置左右丞相,文帝二年置一丞相。
有两长史,秋千石。哀帝元寿二年更名大司徒。武帝元狩五年初置司直,秩比二千
石,掌佐丞相举不法。
太尉,秦官,金印紫绶,掌武事。武帝建元二年省。元狩四年初置大司马,以
冠将军之号。宣帝地节三年置大司马,不冠将军,亦无印绶官属。成帝绥和元年初
赐大司马金印紫绶,置官属,禄比丞相,去将军。哀帝建平二年复去大司马印绶、
官属,冠将军如故。元寿二年复赐大司马印绶,置官属,去将军,位在司徒上。有
长史,秩千石。
御史大夫,秦官,位上卿,银印青绶,掌副丞相。有两丞,秩千石。一曰中丞,
在殿中兰台,掌图籍秘书,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员十五人,受公卿奏事,举劾
按章。成帝绥和元年更名大司空,金印紫绶,禄比丞相,置长史如中丞,官职如故。
哀帝建平二年复为御史大夫,元寿二年复为大司空,御史中丞更名御史长史。侍御
史有绣衣直指,出讨奸猾,治大狱,武帝所制,不常置。
太傅,古官,高后元年初置,金印紫绶。后省,八年复置。后省,哀帝元寿二
年复置。位在三公上。
太师、太保,皆古官,平帝元始元年皆初置,金印紫绶。太师位在太傅上,太
保次太傅。
前后左右将军,皆周末官,秦因之,位上卿,金印紫绶。汉不常置,或有前后,
或有左右,皆掌兵及四夷。有长史,秩千石。
奉常,秦官,掌宗庙礼仪,有丞。景帝中六年更名太常。属官有太乐、太祝、
太宰、太史、太卜、太医六令丞,又均官、都水两长丞,又诸庙寝园食宫令长丞,
有雍太宰、太祝令丞,五畤各一尉。又博士及诸陵县皆属焉。景帝中六年更名太祝
为祠祀,武帝太初元年更曰庙祀,初置太卜。博士,秦官,掌通古今,秩比六百石,
员多至数十人。武帝建元五年初置《五经》博士,宣帝黄龙元年稍增员十二人。元,
帝永光元年分诸陵邑属三辅。王莽改太常曰秩宗。
郎中令,秦官,掌宫殿掖门户,有丞。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光禄勋。属官有大夫、
郎、谒者,皆秦官。又期门、羽林皆属焉。大夫掌论议,有太中大夫、中大夫、谏
大夫,皆无员,多至数十人。武帝元狩五年初置谏大夫,秩比八百石,太初元年更
名中大夫为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太中大夫秩比千石如故。郎掌守门户,出充车
骑,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皆无员,多至千人。议郎、中郎秩比六百石,侍
郎比四百石,郎中比三百石。中郎有五官、左、右三将,秩皆比二千石。郎中有车、
户、骑三将,秩皆比千石。谒者掌宾赞受事,员七十人,秩比六百石,有仆射,秩
比千石。期门掌执兵送从,武帝建元三年初置,比郎,无员,多至千人,有仆射,
秩比千石。平帝元始元年更名虎贲郎,置中郎将,秩比二千石。羽林掌送从,次期
门,武帝太初元年初置,名曰建章营骑,后更名羽林骑。又取从军死事之子孙养羽
林,官教以五兵,号曰羽林孤兒。羽林有令丞。宣帝令中郎将、骑都尉监羽林,秩
比二千石。仆射,秦官,自侍中、尚书、博士、郎皆有。古者重武官,有主射以督
课之,军屯吏、驺、宰、永巷宫人皆有,取其领事之号。
卫尉,秦官,掌宫门卫屯兵,有丞。景帝初更名中大夫令,后元年复为卫尉。
属官有公车司马、卫士、旅贲三令丞。卫士三丞。又诸屯卫候、司马二十二官皆属
焉。长乐、建章、甘泉卫尉皆掌其宫,职略同,不常置。
太仆,秦官,掌舆马,有两丞。属官有大厩、未央、家马三令,各五丞一尉。
又车府、路軨、骑马、骏马四令丞;又龙马、闲驹、橐泉、B05A駼、承华五监长丞;
又边郡六牧师菀令各三丞;又牧橐、昆F75A令丞皆属焉。中太仆掌皇太后舆马,不
常置也。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家马为马挏马,初置路軨。
廷尉,秦官,掌刑辟,有正、左右监,秩皆千石。景帝中六年更名大理,武帝
建元四年复为廷尉。宣帝地节三年初置左右平,秩皆六百石。哀帝元寿二年复为大
理。王莽改曰作士。
典客,秦官,掌诸归义蛮夷,有丞。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更
名大鸿胪。属官有行人、译官、别火三令丞及郡邸长丞。武帝太初元年更名行人为
大行令,初置别火。王莽改大鸿胪曰典乐。初,置郡国邸属少府,中属中尉,后属
大鸿胪。
宗正,秦官,掌亲属,有丞。平帝元始四年更名宗伯。属官有都司空令丞,内
官长丞。又诸公主家令、门尉皆属焉。王莽并其官于秩宗。初,内官属少府,中属
主爵,后属宗正。
治粟内史,秦官,掌谷货,有两丞。景帝后元年更名大农令,武帝太初元年更
名大司农。属官有太仓、均输、平准、都内、籍田五令丞,斡官、铁市两长丞。又
郡国诸仓农监、都水六十五官长丞皆属焉。騪粟都尉,武帝军官,不常置。王莽改
大司农曰羲和,后更为纳言。初,斡官属少府,中属主爵,后属大司农。
少府,秦官,掌山海池泽之税,以给共养,有六丞。属官有尚书、符节、太医、
太官、汤官、导官、乐府、若卢、考工室、左弋、居室、甘泉居室、左右司空、东
织、西织、东园匠十六官令丞,又胞人、都水、均官三长丞,又上林中十池监,又
中书谒者、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永巷、内者、宦者八官令丞。诸仆射、署长、
中黄门皆属焉。武帝太初元年更名考工室为考工,左弋为佽飞,居室为保宫,甘泉
居室为昆台,永巷为掖廷。佽飞掌弋射,有九丞两尉,太官七丞,昆台五丞,乐府
三丞,掖廷八丞,宦者七丞,钩盾五丞两尉。成帝建始四年更名中书谒者令为中谒
者令,初置尚书,员五人,有四丞。河平元年省东织,更名西织为织室。绥和二年,
哀帝省乐府。王莽改少府曰共工。
中尉,秦官,掌徼循京师,有两丞、候、司马、千人。武帝太初元年更名执金
吾。属官有中垒、寺互、武库、都船四令丞。都船、武库有三丞,中垒两尉。又式
道左右中候、候丞及左右京辅都尉、尉丞兵卒皆属焉。初,寺互属少府,中属主爵,
后属中尉。自太常至执金吾,秩皆中二千石,丞皆千石。
太子太傅、少傅,古官。属官有太子门大夫、庶子、先马、舍人。
将作少府,秦官,掌治宫室,有两丞、左右中候。景帝中六年更名将作大匠。
属官有石库、东园主章、左右前后中校七令丞,又主章长丞。武帝太初元年更名东
园主章为木工。成帝阳朔三年省中候及左右前后中校五丞。
詹事,秦官,掌皇后、太子家,有丞。属官有太子率更、家令丞,仆、中盾、
卫率、厨厩长丞,又中长秋、私府、永巷、仓、厩、祠祀、食官令长丞。诸宦官皆
属焉。成帝鸿嘉三年省詹事官,并属大长秋。长信詹事掌皇太后宫,景帝中六年更
名长信少府,平帝元始四年更名长乐少府。
将行,秦官,景帝中六年更名大长秋,或用中人,或用士人。
典属国,秦官,掌蛮夷降者。武帝元狩三年昆邪王降,复增属国,置都尉、丞、
候、千人。属官,九译令。成帝河平元年省并大鸿胪。
水衡都尉,武帝元鼎二年初置,掌上林苑,有五丞。属官有上林、均输、御羞、
禁圃、辑濯、钟官、技巧、六厩、辩铜九官令丞。又衡官、水司空、都水、农仓,
又甘泉上林、都水七官长丞皆属焉。上林有八丞十二尉,均输四丞,御羞两丞,都
水三丞。禁圃两尉,甘泉上林四丞。成帝建始二年省技巧、六厩官。王莽改水衡都
尉曰予虞。初,御羞、上林、衡官及铸钱皆属少府。
内史,周官,秦因之,掌治京师。景帝二年,分置左、右内史。右内史武帝太
初元年更名京兆尹,属官有长安市、厨两令丞,又都水、铁官两长丞。左内史更名
左冯翊,属官有廪牺令丞尉。又左都水、铁官、云垒、长安四市四长丞皆属焉。
主爵中尉,秦官,掌列侯。景帝中六年更名都尉,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右扶风,
治内史右地。属官有掌畜令丞。又右都水、铁官、厩、雍厨四长丞皆属焉。与左冯
翊、京兆尹是为三辅,皆有两丞。列侯更属大鸿胪。元鼎四年更置三辅都尉、都尉
丞各一人。
自太子太傅至右扶风,皆秩二千石,丞六百石。
护军都尉,秦官,武帝元狩四年属大司马,成帝绥和元年居大司马府比司直,
哀帝元寿元年更名司寇,平帝元始元年更名护军。
司隶校尉,周官,武帝征和四年初置。持节,从中都官徒千二百人,捕巫蛊,
督大奸猾。后罢其兵。察三辅、三河、弘农。元帝初元四年去节。成帝元延四年省。
绥和二年,哀帝复置,但为司隶,冠进贤冠,属大司空,比司直。
城门校尉掌京师城门屯兵,有司马、十二城门候。中垒校尉掌北军垒门内,外
掌西域。屯骑校尉掌骑士。步兵校尉掌上林苑门屯兵。越骑校尉掌越骑。长水校尉
掌长水宣曲胡骑。又有胡骑校尉,掌池阳胡骑,不常置。射声校尉掌待诏射声士。
虎贲校尉掌轻车。凡八校尉,皆武帝初置,有丞、司马。自司隶至虎贲校尉,秩皆
二千石。西域都护加官,宣帝地节二年初置,以骑都尉、谏大夫使护西域三十六国,
有副校尉,秩比二千石,丞一人,司马、候、千人各二人。戊己校尉,元帝初元元
年置,有丞、司马各一人,候五人,秩比六百石。
奉车都尉掌御乘舆车,驸马都尉掌驸马,皆武帝初置,秩比二千石。侍中、左
右曹、诸吏、散骑、中常侍,皆加官,所加或列侯、将军、卿大夫、将、都尉、尚
书、太医、太官令至郎中,亡员,多至数十人。侍中、中常侍得入禁中,诸曹受尚
书事,诸吏得举法,散骑骑并乘舆车。给事中亦加官,所加或大夫、博士、议郎,
掌顾问应对,位次中常侍。中黄门有给事黄门,位从将大夫。皆秦制。
爵:一级曰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
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
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驷车庶长,十八大庶长,十九关内侯,二十彻侯。皆
秦制,以赏功劳。彻侯金印紫绶,避武帝讳,曰通侯,或曰列侯,改所食国令长名
相,又有家丞、门大夫,庶子。
诸侯王,高帝初置,金玺ED7C绶,掌治其国。有太傅辅王,内史治国民,中尉
掌武职,丞相统众官,群卿大夫都官如汉朝。景帝中五年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天
子为置吏,改丞相曰相,省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大夫、谒者、
郎诸官长丞皆损其员。武帝改汉内史为京光尹,中尉为执金吾,郎中令为光禄勋,
故王国如故。损其郎中令,秩千石;改太仆曰仆,秩亦千石。成帝绥和元年省内史,
更令相治民,如郡太守,中尉如郡都尉。
监御史,秦官,掌监郡。汉省,丞相遣史分刺州,不常置。武帝元封五年初置
部刺史,掌奉诏条察州,秩六百石,员十三人。成帝绥和元年更名牧,秩二千石。
哀帝建平二年复为刺史,元寿二年复为牧。
郡守,秦官,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有丞,边郡又有长史,掌兵马,秩皆六百
石。景帝中二年更名太守。
郡尉,秦官,掌佐守典武职甲卒,秩比二千石。有丞,秩皆六百石。景帝中二
年更名都尉。
关都尉,秦官。农都尉、属国都尉,皆武帝初置。
县令、长,皆秦官,掌治其县。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减万户为长,
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为长吏。百石以下有斗食、
佐史之秩,是为少吏。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
游徼。三老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徼循禁贼盗。县大率方百里,其民
稠则减,稀则旷,乡、亭亦如之。皆秦制也。列侯所食县曰国,皇太后、皇后、公
主所食曰邑,有蛮夷曰道。凡县、道、国、邑千五百八十七,乡六千六百二十二,
亭二万九千六百三十五。
凡吏秩比二千石以上,皆银印青绶,光禄大夫无。秩比六百石以上,皆铜印黑
绶,大夫、博士、御史、谒者、郎无。其仆射、御史治书尚符玺者,有印绶。比二
百石以上,皆铜印黄绶。成帝阳朔二年除八百石、五百石秩。绥和元年,长、相皆
黑绶。哀帝建平二年,复黄绶。吏员自佐史至丞相,十三万二百八十五人。
(发帖时间:2003:8:19 21:31:23)
---muyuan
(4):初,周文欲行《周官》,命苏绰专掌其事。未几而绰卒,乃令辩成之。于是依《周礼》建六官,革汉、魏之法。以魏恭帝三年,始命行之。六卿之外,置太师、太傅、太保各一人,是曰三孤。时未建东宫,其太子官员,改创未毕。寻又改典命为大司礼,置中大夫。自兹厥后,世有损益。武成元年,增御正四人,位上大夫。保定四年,改宗伯为纳言,礼部为司宗,大司礼为礼部,大司乐为乐部。五年,左右武伯各置大夫一人。以建德元年,改置宿卫官员。二年,省六府诸司中大夫以下官,府置四司,以下大夫为官之长,士贰之。是岁,又增改东宫官员。三年,初置太子谏议大夫,员四人,文学十人。皇弟、皇子友,员各二人,学士六人。四年,又改置宿卫官员。其司武、司卫之类,皆后所增改。太子正宫尹之属,亦后所创置。而典章散灭,弗可复知。宣帝嗣位,事不师古,官员班品,随情变革。至如初置四辅官,及六府诸司复置中大夫,并御正、内史增置上大夫等,则今载于外史。余则
朝出夕改,莫能详录。
于时,虽行《周礼》,内外众职,又兼用秦、汉等官,今略举其名号及命数,附之于左。其纪传内更有余官而于此不载者,亦史之阙文也。
柱国、大将军,建德四年增置上柱国、上大将军也。正九命。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建德四年改为开府仪同大将军,仍增上开府仪同大将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建德四年改为仪同大将军,仍增上仪同大将军;雍州牧。九命。
骠骑大将军、右光禄大夫,车骑将军、左光禄大夫,户三万以上州刺史。正八命。
征东、征南、征西、征北等将军、右金紫光禄大夫;中军、镇军、抚军等将军,左金紫光禄大夫;大都督;户二万以上州刺史;京兆尹。八命。
平东、平西、平南、平北等将军,右银青光禄大夫;前、右、左、后等将军,左银青光禄大夫;帅都督;柱国大将军府长史、司马、司录;户一万以上州刺史。
正七命。
冠军将军、太中大夫;辅国将军、中散大夫;都督;户五千以上州刺史;户一万五千以上郡守。七命。
镇远将军、谏议大夫;建忠将军、诚议大夫;别将;开府长史、司马、司录;户不满五千以下州刺史;户一万以上郡守。正六命。
中坚将军、右中郎将;宁朔将军、左中郎将;仪同府、正八命州长史,司马,司录;户五千以上郡守;大呼药。六命。
宁远将军、右员外常侍;扬烈将军、左员外常侍;统军;骠骑车骑将军府、八命州长史,司马,司录;柱国大将军府中郎、掾、属;户一千以上郡守;长安、万年县令。正五命。
伏波将军、奉车都尉;轻车将军、奉骑都尉;四征中镇抚将军府、正七命州长史,司马,司录;开府府中郎、掾、属;户不满一千以下郡守;户七千以上县令;正八命州呼药。五命。
宣威将军、武贲给事;明威将军、冗从给事;仪同府中郎、掾、属;柱国大将军府列曹参军;四平前左右后将军府、七命州长史,司马,司录;正八命州别驾;户四千以上县令;八命州呼药。正四命。
襄威将军、给事中;厉威将军、奉朝请;军主;开府列曹参军;冠军辅国将军府、正六命州长史,司马,司录;正七命州别驾;正八命州中从事;七命郡丞;户二千以上县令;正七命州呼药。四命。
威烈将军、右员外侍郎;讨寇将军、左员外侍郎;幢主;仪同府、正八命州列曹参军;柱国大将军府参军;镇远建忠中坚宁朔将军府长史,司马;正六命州别驾;正七命州中从事;正六命郡丞;户五百以上县令;七命州呼药。正三命。
荡寇将军、武骑常侍;荡难将军、武骑侍郎;开府参军,骠骑车骑将军府、八命州列曹参军,宁远扬烈伏波轻车将军府长史;正六命州中从事,六命郡丞;户不满五百以下县令;戍主;正六命州呼药。三命。
殄寇将军、强弩司马;殄难将军、积弩司马;四征中镇抚将军府、正七命州列曹参军;正五命郡丞。正二命。
扫寇将军、武骑司马;扫难将军、武威司马;四平前右左后将军府、七命州列曹参军;五命郡丞;戍副。二命。
旷野将军、殿中司马;横野将军、员外司马;冠军辅国将军府、正六命州列曹参军。正一命。
武威将军、淮海都尉;武邪将军、山林都尉;镇远建忠中坚宁朔宁远扬烈伏波轻车将军府列曹参军。一命。
周制:封郡县五等爵者,皆加开国;授柱国大将军、开府、仪同者,并加使持节、大都督;其开府又加骠骑大将军、侍中;其仪同又加车骑大将军、散骑常侍;其授总管、刺史,则加使持节、诸军事。以此为常。大象元年,诏总管、刺史及行兵者,加持节,余悉罢之。辩所制定之后,又有改革。今粗附之云。辩弟光。
《北史·卢辩传》
(发帖时间:2003:8:19 21:31:50)
---muyuan
(5): 看得头都大了
顶一个
(发帖时间:2003:8:19 22:27:22)
---confusionism
(6): 现在玩三国9总为名将们的官爵头痛,现在看了这个,更是痛不欲生!
(发帖时间:2003:8:20 14:55:24)
---PICCOLO
(7): 资料非常翔实,摘下来认真学习.
(发帖时间:2003:8:20 17:04:21)
---吟游诗人
【煮酒论史篇】 千古之谜——传国玉玺
【 原创:国胜 2004-12-10 23:00 】
传国玺又称传国玉玺、传国宝,秦以后历代帝王相传的玉玺,为秦始皇所作,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李斯所写篆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传国玺贯穿中国历史长达1500多年,忽隐忽现,秦以后历代帝王争以得玺为符应。确为天下所共传宝,国之重器。
说起传国玺就要提到和氏璧。
春秋时,楚国人卞和在山中得一璞玉,献给厉王。王使玉工辨识,说是石头,以欺君罪断卞和左足。后武王即位,卞和又献玉,仍以欺君罪再断右足。公元前690年,文王即位,卞和抱玉哭于荆山下。文王派人问他,他说:“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文王使人剖璞,果得宝玉,因称和氏璧。
楚威王时,相国昭阳灭越有功,威王将和氏璧赏赐于他。不久,昭阳在水渊畔宴宾客赏壁,是时有人云渊中有大鱼,众人离室至渊边,回席后发现和氏璧失踪,怀疑为门人张仪所窃,拘张仪遍审无果。张仪一气之下,离楚入魏,再入秦,秦惠文君十年,拜为秦相,游说诸国服从秦国,以使节入楚,瓦解齐楚联盟。后楚败,秦取楚汉中之地。
战国时,赵惠文王从太监缨贤处得楚和氏璧,秦昭王得知,“遗书赵王,愿以十五城请易壁”,其时秦强赵弱,惠文王恐给了壁得不到城,蔺相如自愿奉壁前往。至秦国,献壁后,见秦王无意偿城,当廷力争,设法取回原壁,送回赵国。
公元前228年,秦王嬴政破赵,得和氏璧。
嬴政一统天下,称始皇帝。命李斯篆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咸阳玉工孙寿将和氏璧磨平,雕琢为玺,即为传国玺。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始皇帝过洞庭湖口,时风浪骤起,龙舟将倾,帝将玺抛入湖中,祈神镇浪,传国玺就此第一次失踪。,三十六年秋,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有人将此传国玺奉上。
公元前206年十月,刘邦率军入咸阳至霸上,秦王子婴降于轵道,奉上始皇玺。秦亡,刘邦即天子位,因御服其玺,世世传受,号曰“汉传国玺”,一记为“汉传国宝”。
西汉末公元8年,外戚王莽篡权,时孺子刘婴年幼未立,玺藏于长乐宫王莽的姑母孝元太后处。王莽派其弟舜前去索要,太后大骂:“我老已死,如而兄弟,今族灭也!”,无奈,掷玺于地,摔坏一角,王莽令工匠用黄金补上。
公元23年十月,王莽兵败被杀,校尉公宾就得传国玺,赶至宛,献于汉更始帝刘玄。
公元25年,赤眉军杀刘玄,立刘盆子。后刘盆子兵败宜阳,将传国玺拱手奉于东汉光武帝刘秀。
东汉末年,宦官专权。少帝光熹元年公元189年八月,袁绍入宫诛杀宦官,段珪携帝出北宫避难,玉玺失踪。
献帝时,董卓作乱。初平二年公元191年,长沙太守孙坚率军攻入洛阳,兵士见宫中一井晨有五彩云气,遂使人入井,得传国玺,孙坚将玺秘藏于妻吴氏处。后袁术拘孙坚妻,夺玺。袁术死后,荆州刺史徐璆携玺至许昌,时曹操挟汉献帝在此,至此,传国玺又归汉室。
公元220年,献帝延康元年冬十月乙卯,曹丕篡权,逼献帝禅让,汉亡。曹丕使人在传国玺肩部刻下八个隶字“大魏受汉传国之玺”。
公元265年,司马炎同样篡权,称晋武帝,传国玺归晋。
公元311年,前赵刘聪虏晋怀帝司马炽,玺归前赵。
公元329年,后赵石勒灭前赵,得玺,在右侧加刻“天命石氏”。
公元350年,冉闵杀后赵皇帝石鉴,得传国玺,建立冉魏政权;不久,前燕慕容儁灭冉魏,宣称已获传国玺,改元“元玺”,实际上冉魏乞求东晋军救援时,传国玺在冉闵部将蒋干手中,被东晋征西将军谢尚骗走,并以三百精骑连夜送至首都建康,献给晋穆帝,传国玺重归晋朝司马家。
公元420年,刘裕废东晋恭帝自立为帝,国号宋,史称刘宋;在南朝,传国玺历经了宋,齐,梁,陈的更迭。
公元581年,杨坚建立隋朝。公元589年,陈朝灭亡,隋一统中国,传国玺入了隋宫。
公元618年三月,隋炀帝杨广被宇文化及杀于江都,萧后与遗腹子政道携传国玺遁入漠北突厥,号为隋王。五月,恭帝杨侑禅位,李渊称帝,是为唐高祖,改国号唐,隋亡。
唐初,太宗李世民因没有传国玺,遂刻受命玄玺,曰“皇天景命,有德者昌”,以及八方“神宝”“受命宝”之类的玉玺聊以自慰。
贞观四年公元630年,李靖率军讨伐突厥;三月,俘其颉利可汗,东突厥灭亡。同年,萧后与杨政道返归中原,传国玺归于李唐。
唐末,天下大乱,公元907年,朱全忠废唐哀帝李祝,夺传国玺,建后梁。
公元923年,李存勖灭后梁,建后唐,传国玺也随着到了后唐。
公元936年,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塘带契丹军攻至洛阳,末帝李从珂怀传国玺登玄武楼自焚,传国玺就此失踪。
公元951年,郭威建后周,遍寻传国玺不着,无奈于广顺年间刻了“皇帝承天受命之宝”、“皇帝神宝”两方印玺,后,赵匡胤受禅,传此二宝,改朝为大宋,又制“大宋受命之宝”。至太宗,又别制“承天受命之宝”。真宗即位,作皇帝受命宝,文曰“皇帝恭膺天命之宝”。
哲宗绍圣三年,咸阳县民段义得古玉印,“色绿如蓝,温润而泽、背璃纽盘”,自言于河南乡刘银村修舍,掘地得之,绍圣五年,经当朝十三名学士官员依据前朝的遗迹,多方考证,最终确认为始皇帝所制的传国玺。哲宗大喜,号为“天授传国受命宝”,改元元符。
徽宗时,用于阗大玉制为受命宝,文曰“范围天地,幽赞神明,保合太和,万寿无疆”,篆以虫鱼,制作之工,几于秦玺。
公元1126年,靖康之乱后,徽钦二帝被掠,传国玺也被大金国掠走,不知所踪。
公元1294年,元世祖忽必烈去世,在大都传国玺忽现于市,伯颜命人购得,玺入大元。伯颜曾将元帝国从各处收缴来的历代印玺磨平,分发给王公大臣刻制私人印章。
公元1368年,朱元璋在建康称帝,建大明。大元朝廷逃往蒙古草原。
明朝初,明太祖遣徐达入漠北,追击遁逃的蒙古朝廷,以期得到传国玺,这是历史上最后的有关传国玺的记载,最终还是空手而返。
至此,经历了一千五百多年风风雨雨的传国玺就此湮没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
另:传国玺文曰“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汉书”文曰“昊天之命皇帝寿昌”。两者不同,一般指第一种说法。
另:北宋哲宗时所得的传国玺当时便有人怀疑是章惇、蔡京造假的。
明清两代也时有假玺出现。明孝宗曾获过所谓的传国玺,孝宗皇帝当时就认为是假的;清初时,宫内藏有三十九方各色御玺,其中一方被认为是秦制传国玺,公元1746年,经乾隆皇帝钦定,证实是仿刻赝品。1924年11月,末代皇帝博仪被逐出宫时,张壁、鹿钟麟等人仍在追索着传国玉玺。
“辽史”记为“大魏受汉传国之宝”,我以为应该是“大魏受汉传国之玺”,唐武则天时改“玺”为“宝”,应该是那时代改的。
“宋史”记:“宝。秦制,天子有六玺,又有传国玺,历代因之。唐改为宝,其制有八。五代乱离,或多亡失。”又:“魏本纪”中曾记录在一座毁坏的泥像中得玉玺二,其文皆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其一刻其旁曰“魏所受汉传国玺”。
补充:(天子六玺)
天子六玺:文曰“皇帝行玺”,封常行诏敕则用之。“皇帝之玺”,赐诸王书
则用之。“皇帝信玺”,下铜兽符,发诸州征镇兵,下竹使符,拜代征召诸州刺史,
则用之。并白玉为之,方一寸二分,螭兽钮。“天子行玺”,封拜外国则用之。
“天子之玺”,赐诸外国书则用之。“天子信玺”,发兵外国,若征召外国,及有
事鬼神,则用之。并黄金为之,方一寸二分,螭兽钮。又有传国玺,白玉为之,方
四寸,螭兽钮,上交五蟠螭,隐起鸟篆书。文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凡八字。
在六玺外,唯封禅以封石函。又有督摄万机印一钮,以木为之,长一尺二寸,广二
寸五分。背上为鼻钮,钮长九寸,厚一寸,广七分。腹下隐起篆书为“督摄万机”,
凡四字。此印常在内,唯以印籍缝。用则左户郎中、度支尚书奏取,印讫输内。
工具箱
【 · 原创:国胜 2004-12-10 23:06 】
“和氏璧”传递1600余年,实为举世所罕见。历代许多学者都想搞清其面目,并作了艰辛探索。1921年,地质学家章鸿钊在《石雅》中分析,它应是一种珍稀的具有碧绿、洁白闪光的拉长石。2001年,在“中国观赏石博览会”上,展出地质学家、宝玉石和观赏石专家袁奎荣以变彩拉长石复制的“和氏璧”(见图)。
工具箱
【 · 原创:国胜 2004-12-10 23:08 】
上图是魏玺——受天之命 皇帝寿昌
下图是元符所得玺——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疑是后世伪托)
工具箱
【 · 原创:国胜 2004-12-10 23:18 】
谈谈我自己的几点想法
有一种观点认为传国玉玺不是和氏璧改制的,这种观点认为:
“我在这里仅是提示读者,自有玉璧以来,特别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玉璧更加规范,更薄,一般小玉璧在0.3厘米~0.4厘米,大的在0.4厘米~0.6厘米。从考古资料中看,一般国玺是正方形,更高一些。其下部分厚度在2厘米以上,上部分多雕刻成龙纽或龟纽,纽的尺寸是下部分的一倍或数倍。可见,和氏璧是无法改制成玉玺的,更不用说是传国玉玺了,因为它的体积更大。所以说,和氏璧改制成传国玉玺之说纯属讹传。”
不过我个人不太同意这个观点,和氏璧所称的璧可能与普通的玉璧不太一样,可能体积和厚度都很大,才显出了它的珍贵,若是普通的玉璧,秦王又怎么会提出用十五座城池向赵国交换呢?(后来的故事就是“完璧归赵”这一成语的由来了)
工具箱
【 · 原创:国胜 2004-12-10 23:27 】
我的第二个观点
“公元936年,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塘带契丹军攻至洛阳,末帝李从珂怀传国玺登玄武楼自焚,传国玺就此失踪。”这是有据可查的关于传国玉玺的最后记录,其后的传国玉玺都未被证实是真的。成语“玉石俱焚”可能就是来源于此。我个人认为传国玉玺不太可能葬身火海。我查询了有关资料,玉石的熔点大约是1700度左右,比金的熔点(1063度)还高。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何况是玉石呢?当时李从珂自焚之物估计应以木材为主,木材的燃烧有可能达到这么高的熔点吗?
工具箱
【 · 原创:国胜 2004-12-10 23:48 】
顺便谈谈根据我看过的一些资料谈谈宋朝的玉玺(元符)的真伪与所终
宋朝的这个玉玺,虽然最终不知所终,但是在档案中留下了当时的印章,就是我上面贴的第二个图,从这个印章上看,与史书中记载的“饰以龙凤鸟鱼,乃虫书鸟迹之法”,即所谓的“龙蚓鸟鱼”相吻合。传国玉玺是和氏璧改制,产于楚国,因此一致认为该玉是蓝田玉,这与史书中记载的宋玺“玉玺玉色正青,玉质坚甚,非昆吾刀、蟾肪不可治“也是相符合的。
但是由于史书上始终没提到汉献帝时曹氏在传国玉玺肩部加刻的“大魏受汉传国玉玺”8个字和公元329年后赵石勒加印玉玺侧壁的“天命石氏”4个字。尤其是没提到被王太后摔掉的后来用黄金镶补的那一块。呵呵,那不真成了“有眼不识金镶玉”了吗?何况这个玺是蔡京那个奸贼献给皇帝的,所以后人多半认为它是假的。
关于这块玉玺的所终,我看过两种观点,一种是转贴的那篇文章中谈到的“靖康之乱后,徽钦二帝被掠,传国玺也被大金国掠走,不知所踪。”另外一种说法是这块玺一直传到宋末,陆秀夫抱着小皇帝和玉玺一起跳崖了,这个历史上称为“崖门失玺”。
工具箱
【 · 原创:国胜 2004-12-11 00:01 】
假如这块玉玺在未来的某一天出世,将是中国无与伦比的一件文物
这块玉玺不但见证了大半个中国历史,而且给后市留下了很多成语和俗语:
除了上面提到的完璧归赵、玉石俱焚、有眼不识金镶玉外,还有价值连城、将相和、怀璧其罪等等。
纵观中国历史,能与传国玉玺相媲美的文物只有九鼎了,但那九个鼎是肯定不可能再存在的了,一个是传说中它的失踪比传国玉玺早两千多年,真是落在泗水里这几千年也腐蚀完了,二是究竟九鼎是历史还是传说至今都没有定论呢
工具箱
【 · 原创:国胜 2004-12-11 11:19 】
我觉得真正的传国玉玺绝不会是复制品那个样子,复制品太丑了 :(
工具箱
【 · 原创:韩于水 2004-12-13 01:10 】
哪天我找到了就不炒股了
工具箱
【 · 原创:大唐中兴 2004-12-14 09:42 】
呵呵,国胜对考古也很感兴趣呀
工具箱
【 · 原创:飞越天涯 2004-12-14 11:30 】
转自:山水夕虹 大话三国研究院 http://yancen.eee.cc
《三国演义》中,有一件东西影响了历史和人物命运,它就是中国封建皇室世代相传的宝物、最高权力的象征——传国玉玺。
在三国中,这个皇室至宝似乎刻上了不祥的诅咒,凡是与它有关联的人下场都不好。请看,十常侍之乱中,这个国宝神秘失踪。后来孙坚发现了它,却隐匿不报欲携回江东,在事情泄露后甚至不惜发下毒誓,结果竟真的应验,在37岁时死于乱箭之下。其子孙策,保管此玺一段后将其献给袁术,以此为抵押借兵,然而他也未能逃脱20多岁就早夭的命运;得到此宝的袁术称帝不成,兵败时呕血数升而死;后来此宝归于曹操,他虽没过早夭亡,但一直受到神秘的头痛病的困扰,最终死于此病;后来的曹丕等,也未有长寿者。
这些人的遭遇是偶然的吗?他们竟与开掘埃及古代法老陵墓的那些考古学家的命运惊人地相似。
根据我对古今中外这类事的研究,我的结论是惊人的、大胆的又是有充分科学根据的:传国玉玺是一块有强烈放射性的玉石。其实,石头等物质有大小不等的放射性对现代人来说已是常识。专家就告诫,宝石戒指、房屋装修用的石材等,都应该经过放射性检测,否则是不安全的。我国已有房屋装修引发白血病的报道。但传国玉玺的特殊性是,不是使人得白血病,而是使人头脑失常甚至发疯,并由此导致一系列悲惨事件。
说到这,就不能不从传国玉玺的来历说起。《三国演义》借书中人物程普之口,详细讲了它的故事。这个国宝的前身是一块玉,但包在普通的石头中。楚国人卞和根据所谓凤凰栖于其上发现了它,两次将它献给君王,却落得个欺君之罪,先后被砍掉了两条腿。新国君即位后,他捧着这块石头泣血痛哭,新国君派人剖开此石,才发现了这块宝玉,所以被称为和氏玉。卞和显然已被这块有放射性的石头搞疯了,到了溜须不要命的地步。后来秦始皇统一中国,丞相李斯用此玉刻上“受命于天,既寿恒昌”八个字,制成了皇帝专用的印章即玺,准备代代相传。然而,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不久便死去,秦二世更是短命之君。持有玉玺的汉代皇上也呈一代不如一代之势,既不寿也不昌,其不良影响不言自明。
我们再看看孙坚发现它的情景:汉宫一口井中竟发出“五色毫光”,打捞后发现一名宫女,已死亡数日却尸身不坏,就在她身上找到了这块玉玺。显然,如果不是其放射性导致水分子变化发光、尸身不坏,再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孙坚拿到玉玺后,整个性情都变了,从一个十分豪爽的英雄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小人,其智谋、大义等消失无踪;他的儿子孙策,年轻轻的也脾气暴躁,竟如同项羽一般得了个“小霸王”的绰号。本来胸无大志的袁术,拿到玉玺就做起皇帝梦来了,而他本可以坐享平安许多年的。得到玉玺的曹操,其作为也远不如前期,变得十分平庸。
还可以提出的一个证明是,在传国玉玺存在的年代,开国皇帝都英明且寿命不短,这显然是他们打下天下后半道才拥有那块害人石,所以受其影响小。而他们的皇子皇孙,则一代不如一代,昏庸又短寿,是从小就接触玉玺的缘故。到了玉玺已永远失去的清代,皇帝如康熙、乾隆还有老妖精慈禧,都活到了帝王中罕见的高寿。
以上的“蒙证”如您不信,那么就请设法找到那块已丢失数百年的玉玺,用专测放射性的盖革计数器测一测。它要是不发出“咯咯”的响声,您来砸我“大话三国研究院”的牌子。
最后再说一句,一个权力的象征物都如此使人疯狂,使人丧失理智,权力本身的影响也就可想而知了。那些削尖了脑袋想当官的人,对此可要深长思之啊!
工具箱
【 · 原创:飞越天涯 2004-12-14 11:34 】
另:有文称传国玉玺东晋前就已失落
版权所有,2002年11月
(部分记载未经考证)
中国人用印信来表示信用,始于周朝。到了秦朝,才有玺和印之分,皇帝用的印叫玺,臣民所用只能称为印。
根据汉代的记载,皇帝有六玺: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六玺的用途都不同,由符节令丞掌管。然而,传国玉玺不在这六玺之内,因为这个玉玺是用来代表正统的,所谓“真命天子”必须拥有这个玉玺,否则只能是草鸡大王而非真龙天子。
历史前移,我们从春秋时代说起。春秋时的楚国有个采石的人叫卞和,一天他在荆山(今湖北南漳县)采石,看见一只风凰栖落在一块青石上。“凤凰不落无宝之地”,卞和认定这块石头是个宝贝,便将它献给楚厉王。
但是玉工没有识辨出来,就以为它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厉王大怒,命人砍掉了卞和的左脚。
楚武王即位,卞和又去献宝,仍被认成是普通的石头,又以欺君之罪被砍去右脚。
再往后,武王的儿子文王做了国君,卞和还想去献宝,可他失去双脚无法行走,于是抱玉大哭,哭宝玉不为人识。文王派人去问他,他说:“我并不为失去双脚而伤心,我伤心的是明明是宝玉却被说成是石头,明明是忠诚的臣民却被说成是骗子。”
文王便命人将石头剖开,果然是一块洁白无瑕、光润晶莹的宝玉,由良工雕琢成璧。因此璧是卞和所献,便取名“和氏璧”。更神奇的是这块宝玉“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据记载,这和氏璧置于暗处,自然发光;置于座间,冬月则暖,可以代炉;夏月则凉,蚊蝇不入;还能却尘埃、辟邪魅。
无价之宝和氏璧归楚文王后,被视为国宝,在楚国历代国君手里相传了370多年。
春秋战国时期,各国交往,往往以玉为使臣信物,而玉中极品和氏璧更是国家的象征。战国时期,七雄争霸,各诸侯国都想把这块稀世之宝据为己有。
和氏璧的第一次失踪是在四百年后。楚威王将此璧赏赐给了有功的相国昭阳。昭阳某日请客时,出璧让各宾客观赏,席散时却不翼而飞,虽经多方搜查也毫无下落。楚相昭阳因宴会偶失此璧,怀疑为张仪所偷,把张仪打了个半死,张仪因此入秦,凭三寸不烂之舌瓦解了六国的“连横”,玩六国于股掌之间,为日后强横大秦的铁骑踏平六国扫平了障碍。其实昭阳实在是冤枉了张仪。
五十多年后,这和氏璧不知怎么的竟流到了赵国,出现在赵国太监缨贤的手中,赵惠文王便据为己有。此时,秦国势力已十分强大,当时在位的秦昭襄王得知和氏璧在赵国,便说要用十五城来交换璧。赵王孱弱,只好派蔺相如出使秦国,上演了完璧归赵的故事。
六十一年后秦灭赵。到秦始皇统一六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和氏璧自然也就归秦始皇所有了。李斯《谏逐客书》有“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的句子,“随和之宝”即指“随侯之珠”与“和氏璧”两物,说明和氏璧已入始皇之手。秦王统一中国,自称“始皇帝”,秦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命良工将此玉琢为玺,玉工孙寿将宰相李斯书写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鸟虫形篆字刻在和氏璧上,作为皇帝的玉印。这样,和氏璧就成了“国玺”。
秦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秦始皇巡视天下,船至洞庭湖,忽然风浪大作,有人献策丢宝镇浪,便将传国玉玺丢入湖中。说来也怪,洞庭湖竟立即风平浪静。
八年后,秦始皇巡狩到华阴,有人持玺挡道,奉还秦始皇曰:“持此还祖龙。”(皇帝称“真龙天子”,秦始皇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皇帝,故而称“祖龙”)始皇帝使人收下玉玺,该人即化作一阵清风而去。
不久,秦始皇东巡时病倒于途中,据《史记·秦本记》,秦始皇“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即以此玺为天子之权的象征传给扶苏。始皇死后,赵高利用和氏璧篡权,玉玺传给二世胡亥。
刘邦率兵攻入咸阳时,秦王子婴杀死赵高,把璧献给刘邦。刘邦入咸阴,子婴“奉天子玺符,降轵道旁”。和氏璧成了天下的象征,类于“九鼎”。
刘邦建立汉朝,并把秦玉玺作为汉朝的国印,从他起,将玉玺一代一代传了下去。自此,和氏璧成为“传国玺”。刘邦之后,传了九代皇帝。
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当时的皇帝刘婴仅两岁,传国玺由王莽的姑母汉孝元太后代管。王莽命大臣王舜向孝元太后索取传国玉玺,孝元太后身为汉朝的皇太后倒心向着汉室,被逼不过,一怒之下将此镇国之宝掷于地上(《汉书·元后传》),据说摔坏了玺纽的一角,后来王莽用黄金镶补,但无济于事,还是留下了缺痕。东汉光武帝刘秀打败了王莽,夺回传国玉玺,此玺又成了汉家天下的象征。
到了东汉末年,战乱纷起,群雄逐鹿,汉少帝夜出北宫避难,仓促间未带此玺,返宫后发现玉玺已不知去向。不久,董卓之乱,各路诸侯纷纷起兵。长沙太守孙坚攻入洛阳,见城南甄官井中隐隐冒五色彩光,使人下井打捞。捞起一宫女服装的尸体,显见那尸体已经有很长时间,却未腐烂,尸首项下带一锦囊。取开看时,内有朱红小匣,用金锁锁着。打开里面有一玉玺:方圆四寸,上镌五龙交纽;旁缺一角,以黄金镶之;上有篆文八字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孙坚意外地得到玉玺,《三国演义》有“匿玉玺孙坚背盟”一回即此谓。孙送给袁术,袁败后归汉献帝。
然后曹丕废汉自立,从汉献帝手中接过了传国玺,并自作聪明地在玉玺一侧刻了一行小字:“魏受汉传国之玺”。
只过了四十五年,这颗玉玺又传到了司马炎的手中。司马炎倒没有再在上面刻上什么“晋受魏传国之玺”的字样。要是都像曹丕这么刻下去,后来抢得皇位的皇帝们恐怕就没地方去刻字了。
五胡乱华,玉玺由南朝承袭。
不过,后来的皇帝们不管这颗玉玺上有没有地方供他们刻字,以纪念抢了人家的江山,都得再去另刻一颗玺了,因为这颗用和氏璧刻的传国玉玺传传传丢了!
这颗玉玺由魏、西晋相传,经前赵、后赵,又落入前秦苻坚之手。后苻坚为其部将姚苌俘获,姚要他交出玉玺,苻坚说已送给东晋了,玉玺在这时可能已经丢了。
姚自己要当皇帝,觉得不能没有传国玺,于是在他建立后秦国时,就伪造了一颗“传国玺”。他这一招启发了所有想当皇帝的朋友,与此同时,后燕慕容垂也伪造了一颗。东晋司马家族素以正统自居,见此情形,也连忙伪造一颗,却把文字刻错了,成了“受天之命,皇帝寿昌”。他们还顺便编造了一则故事,称这颗假玉玺是冉闵的部将蒋干送来的。
后秦的那颗“传国玺”在刘裕灭后秦后被带回了建康(今南京),东晋王朝知道它是假的,就销毁了它。东晋的那颗后来流入北齐。因为后燕的那颗在亡国后已辗转落入北周,北周灭北齐后,又将东晋假造的那颗“皇帝寿昌”玺毁了。于是,三颗假玺只剩当初后燕慕容垂制的那颗,假到此时也就算是真的了。
这颗玉玺经北周、隋,隋灭,隋炀帝杨广皇后萧氏携玺及部分皇室人员流亡突厥。唐贞观四年,萧后携玺归唐。
唐末,玉玺为后梁朱温所得,传于后唐。一直传到五代的后唐。后唐末帝李从珂为石敬瑭围困自焚后,这颗玉玺也下落不明了。
后晋时北辽大举入侵,多次抢掠,传国玉玺至此不见载于文献。
北宋赵匡胤以后的皇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印章,而且不止一颗,但却没了传国的玉玺。虽然后来的王朝也多有声称发现传国玉玺的,但那都是都是民间伪造仿刻之作,为了证明自己“受命于天”而编造出来骗人骗己的,官吏借此以讨好皇帝罢了。
宋绍圣年间,咸阳获一方“色绿如蓝,温润而泽”、“背璃纽盘”的玉印,经当朝十三名学士官员的考证,认为是真秦制传国玺。明孝宗皇帝也曾获过所谓的传国玺,孝宗皇帝认为是假的而没有用它。
清初时,故宫藏有御望三十九方,其中一方被人称为传国玺。而公元1746年,经乾隆皇帝钦定,证实是一块赝品。直到1924年11月,末代皇帝博仪被逐出宫时,警察总监张壁和鹿钟磷等人仍在追索这块镶金王玺。
这块传了几千年的宝玉,它到底藏到了什么地方呢?!!
【煮酒论史篇】 青梅煮酒 → 董卓进京述论
作者:陈勇
东汉末年董卓进京,剥夺了何太后作为帝国最高决策者的地位,并将代少帝继统的献帝,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汉魏之际皇权嬗替的进程,由此而发轫。
黄山《后汉书集解校补》在比较了董卓、曹操时期宰相制度异同后指出:“(曹操)使大权归于一己,固自以为优于卓,实则甘心为卓所为而已。”黄山拘泥于名教,对于一切动摇汉室基业之举,统统加以否定,其立场并不足取,但他揭示了董卓、曹操政治上的继承关系,见识又有过人之处。
本文试图澄清董卓进京的基本史实,进而重新认识汉魏之际历史剧变的背景。
一、废少立献与迫何太后归政
(一)有关废少立献的两处疑点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董卓废少立献,一时震惊朝野。董卓此举用心何在?由于旧史所述疑点颇多,而显得扑朔迷离。
《后汉书董卓传》:“中常侍段圭等劫少帝及陈留王夜走小平津。卓……闻少帝在北芒,因往奉迎。帝见卓将兵卒至,恐怖涕泣。卓与言,不能辞对;与陈留王语,遂及祸乱之事。卓以王为贤,且为董太后所养,卓自以与太后同族,有废立意。”以上范晔记叙董卓废少立献之缘起,十分可疑,有待于深入辨析。
其一,董卓废少立献的前提,据范书本传说是选贤。其时少帝年十七,陈留王仅九岁,相形之下,后者更加缺乏执政的能力和经验。重要的是在群臣看来:少帝“富于春秋,行无失德;”〔1〕“未有不善宣闻天下。”〔2〕《三国志董卓传》注引《献帝起居注》所载废少之策,谓“帝天资轻佻,威仪不恪,在丧慢惰,衰如故焉;凶德既彰,淫秽发闻”云云,与士大夫所言差异甚大,可信都是董卓强加的不实之辞。
再者,少帝一行人连夜出逃,突然与凉州羌胡兵相遇,其张皇失措本来是正常的反应;陈留王即使确如史籍所述能够从容应答,也是由于年纪幼小,身陷险境而懵然无知。董卓仅仅凭藉其与少帝、陈留王的一次对话,就判定二人的贤愚,是令人费解的。另据《三国志董卓传》注引《英雄记》:董卓将步骑迎少帝于北芒坂下,“〔卓〕前见帝曰:‘陛下令常侍、小黄门作乱乃尔,以取祸败,为负不小邪?’”我认为,这段记载可能更接近于事实。
少帝(确切地说是临朝的何太后)信用宦官,败坏朝纲,已为朝野所共见。由上引董卓在北芒初见少帝时的寥寥数语即可推知:他是抱着一种对少帝、太后批判的态度进京的。也就是说,其废黜少帝的动议,与少帝在万分恐惧之中能否流利“辞对”,实际上并无多少关系。
其二,董卓欲行废立的另一个因素,似乎是考虑到他与少帝、陈留王关系的亲疏。征诸史实,陈留王刘协确曾“为董太后所养”。但是,董太后籍贯在河间,其父即河间孝王刘开之孙、解渎亭侯刘苌;董卓则是陇西人,其父君雅官至颍川纶氏尉。可以说,董卓与董太后两个家族,在地域、官阀、婚配诸方面相去甚远。“卓自以与太后同族”,而选择陈留王继统,显得极为牵强。
那么,董卓废少立献的真正起因,究竟又是什么呢?
(二)废少立献是迫何太后归政的前奏
董卓废少立献的同时,还有另外一项大的举措,即迫使临朝的何太后归政。这两件事有着内在的联系,事实上,废少立献是为何太后归政所做的准备。
中平六年四月,灵帝死,少帝继位,何太后临朝。同年八月,太后兄何进谋诛宦官,反为宦官所杀。《后汉书何进传》:吴匡、袁术烧南宫,诸宦官“因将太后,天子……从复道走北宫”,以避兵锋。卢植于阁道窗下仰数宦官段圭,“段圭等惧,乃释太后,太后投阁得免。”董卓进京后意在独揽朝政,而何太后倖免于难,势必继续临朝,这自然又会约束董卓的权力,是董卓所不能容忍的。
董卓的目标在于逼迫何太后放弃临朝,但仅仅做到这一步,并不能完全排除其隐患。因为接替何太后权力的少帝,正是何太后所生,其得以登极,亦赖何氏之助。何太后归政之后,仍然可以通过少帝,对朝政发生影响,使董卓难于真正操纵皇权。更严重的是,董卓如果杀死何太后,又将同少帝结下深仇。董卓对少帝这个潜在的敌人,不得不有所防范。废黜少帝之事,大约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
董卓需要寻觅一位刘姓宗亲,取代少帝的位置。当时,少帝异母弟、陈留王刘协是最合适的人选。除了与灵帝血缘亲近的条件外,陈留王生母王美人当年正是何后鸩杀的。陈留王后来为灵帝母董太后收养,而董、何两位太后关系紧张,人们甚至怀疑董太后之死,是何太后及何进所害。陈留王终将与何太后产生隔阂。是不言而喻的。换言之,董卓严酷处置何太后,无须担心引起陈留王的敌对情绪。
值得一提的是,董卓废少立献乃至逼何太后还政,又是以何太后的名义进行的〔3〕。按照东汉后期形成的制度,从皇帝去世到幼帝亲政前的一段时期,临朝的皇太后在政治上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掌握包括选择皇位继承人等重大国事的最终决策权。何太后临朝听政业已昭示天下,董卓藉太后之策行废立之事,就获得了合法的名义。其后袁绍谋立刘虞为帝,遭到曹操的坚决反对,表明董卓的政敌们并未抓住任何抨击乃至颠覆献帝法统的口实。董卓假手何太后废少立献,在策略上是成功的。
实际上,董卓逼何太后还政,也是由太后本人向国民表态。前引《献帝起居注》所录策文又曰:“皇太后教无母仪,统政荒乱,”为何氏罪己之诏。而何太后丧失了权柄,就只能坐以待毙。《后汉书献帝纪》中平六年九月,“甲戌,即皇帝位。……迁皇太后于永安宫〔4〕。丙子,董卓杀皇太后何氏。”值得注意的是,董卓迫不及待地除掉何太后,却迟迟未对少帝下手。这里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董卓进京之后,是把临朝的何太后而不是少帝,视为政治上主要的或最危险的对手,因而也是把何太后作为首先消灭的目标。
(三)废少立献与何太后归政的政治意义
东汉末叶日益加剧的政治危机,已经孕育了革新皇权的形势。《后汉书党锢传》序论曰:“逮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覈公卿,裁量执政,婞直之风,于斯行矣。”以往史家多引此言,概括“清议”运动发动的背景。余英时先生又谓东汉士大夫在与外戚宦官的冲突过程中,逐渐形成、发展起“群体之自觉”〔5〕。但是如果进一步追究上述现象的根源,就不难发现:外戚、宦官得以在政治上肆虐,又是同皇权的支持分不开的。因此,尽管党人名士在如何对待当朝皇帝或皇太后的问题上,态度大相径庭,可是当他们自觉地与外戚、宦官划清界限时,实际上又表现出对皇权的独立性。我认为此种独立性,应该就是所谓“东汉士大夫之新自觉”的基本内涵,这也许可以算是对余说的一点补充。
《党锢传》谓牢修“诬告〔李〕膺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于是酿成党锢之狱。需要注意的是“诽讪朝廷”一句。朝廷在此应指皇帝,《后汉书王允传》“朝廷”一语下李贤注云:“朝廷谓天子也。”与此同义。范晔既言“诬告”,李膺等人之“诽讪朝廷”,大概是无中生有的罪名。但我们不能设想,党人名士面对“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的现状,一方面激烈批判宦官,另一方面却又丝毫不触及在位的皇帝和临朝的太后。
《后汉书逸民传》记录一则“汉阴老父”指责灵帝的故事。余英时先生推断,这是汉末社会上流行的看法,表明当时名教的君臣一伦已发生动摇〔6〕。余氏的主旨在于探讨魏晋君主观的源流,与本文无关。然而,这毕竟有助于我们认识汉末士大夫与皇权关系的变化,以及由此造成的社会观念的迁移。
前引《英雄记》谓董卓面斥少帝:“令常侍小黄门作乱乃尔,以取祸败,为负不小。”《献帝起居注》载废少立献之策,复谓何太后“统政荒乱”,其实是反映了董卓的意见。《后汉书袁绍传》载董卓述其废立之意曰:“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进而又严厉批评了已故的灵帝。
《续汉书祭祀志》曰:“初平中,相国董卓、左中郎将蔡邕等以和帝以下,功德无殊,而有过差,不应为宗。”刘昭引《袁山松书》录此议颇详,谓章帝以后,“政事多衅,权移臣下,嗣帝殷勤,各欲褒崇至亲而已”,“故孝和以下,穆宗、〔恭宗、敬宗〕、威宗(按即和、安、顺、桓四帝)之号,皆〔宜〕省去”。董卓否定穆宗以下诸帝,甚至废去其庙号,与党人名士之“诽讪朝廷”,正是一脉相承的。从这层意义上说,汉末清议运动又为董卓政权的崛起,做了舆论方面的准备。
早在中平元年(公元184年),汉阳人阎忠就曾劝说手握强兵的皇甫嵩:“征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直捣洛阳,清除宦官,继而代汉称帝〔7〕。中平五年(公元188年),陈蕃之子陈逸等又说动冀州刺史王芬,趁灵帝“北巡河间旧宅”之机,以武力将其废黜〔8〕。唐长孺先生指出:这两次密谋是个重要的朕兆,即少部分名士为挽救东汉的政治危机,已不惜行“非常之谋”,即使“冒易代废帝那种越出儒家道德规范的大风险”,也要一试〔9〕。这是汉末士大夫群体在政治上的新动向。
不过,汉末的君主们虽已腐朽不堪,但要变革皇权却并非易事,至少并非党人名士力所能及。清议运动以失败而告终,阎忠、王芬的计划亦未获成功。
皇甫嵩否定了阎忠之议,理由是“人未忘主,天不佑逆。若虚造不冀之功,以速朝夕之祸,孰与委忠本朝,守其臣节。虽云多谗,不过放废,犹有令名,死且不朽。反常之论,所不敢闻”〔10〕。曹操则拒绝参与王芬之谋,认为“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亦危乎”〔11〕!上引《后汉书董卓传》:何进、袁绍“谋诛宦官”,私呼董卓诸将入朝,“以胁太后”,其目的也绝不是要攫取少帝、何太后的权力。
直到董卓进京,取代汉帝、太后执掌朝政,才真正摧毁了没落的旧皇权,为改朝换代准备了条件。我认为,这是董卓废少立献及迫何太后归政最重要的一项意义。
外戚、宦官交替专权,为东汉中后期主要的政治弊病,这一点无须赘言。本文要说明的是:外戚、宦官势力在东汉社会中的生成、扩张,又与当时通行的皇太后临朝之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们看到,自和帝朝起相继擅政的外戚,其身后各有同姓的太后作为凭藉。尽管何进兄弟在董卓进京前均已被杀,但是只要何太后继续临朝,就依然存在着外戚干政的危险。
另一方面,东汉时宦官介入国事,往往也是出于皇太后临朝的需要。《后汉书宦者传》有一段论者习用的文字:“邓后以女主临朝,而万机殷远,朝臣国议,无由参断帷幄,称制下令,不出房闱之间,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国命。手握王爵,口含天宪,非复掖庭永巷之职,闺牖房闼之任也。”可见皇太后与宦官之间,已结成相互依存的政治关系;即使宦官把持政治,会带来明显的消极作用,临朝的女主也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国命”。何进被杀一事进而说明,甚至在外戚与宦官形成对抗时,充当仲裁者的皇太后,也不会轻易抛弃宦官。
《何进传》称:袁绍等人在何进死后,“勒兵捕宦者,无少长皆杀之”,“死者二千余人”。使宦官集团遭到一次灭顶之灾。然而,何太后重新亲政,终归还要选用刑人。宦官势力又可能死灰复燃,再度染指政治权力。
董卓迫使何太后归政,东汉政局发生了显着的变化:外戚、宦官失去其赖以孳生、蕃衍的主要政治土壤。困扰社会多年的外戚、宦官专权之弊,终于得到了抑制。这是何太后归政的另一项重要意义。
二、关东、关西对立与并、凉武人合流
董卓及其凉州集团具有特殊的政治、地域、文化乃至民族背景,董卓政权的崛起及其短祚的命运,该政权内部各个阶层、各种势力的聚散分合,正是由此决定的。
(一)关东与关西的对立
关东与关西的对立,是董卓之乱的突出表象。而关东方面的代表人物,几乎均为党人名士,他们与董卓及凉州集团的矛盾,并不限于地域冲突的层面。董卓上台后大批进用党人名士,史家对此多有论列〔12〕。但党人名士却总是拒绝合作,有些甚至公开与董卓决裂。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值得探讨。首先我们可以断定:董卓对于当时政治体制和社会秩序两个方面的严重破坏,是引起冲突的导火索。
董卓废少立献以及逼何太后归政的意义,上文已作分析。董卓得以成就此事的特殊条件,在于他不仅迅速控制了洛阳的军队,而且敢于突破名教观念的束缚。
众所周知,东汉党人名士尽管一再掀起反对宦官的政治浪潮,然而由于他们缺少兵权,所以当宦官势力大举进攻时,又只能束手就擒〔13〕。董卓虽然只带三千步骑进京,但他寻而兼并了何进兄弟及丁原部曲,“京都兵权唯在卓”矣〔14〕。《三国志袁绍传》注引《献帝春秋》,董卓倡议废立时称:“天下事岂不决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他军权在握,与党人名士在政治上的发言权,是大不相同的。
其次,党人名士一般具有较高的儒学造诣,因此也不免受到名教的羁绊。上文曾提到,东汉党人名士的“群体自觉”,本质上带有独立于皇权的意义,但这绝不是说,党人名士已看清更新皇权的必要性,至少多数人还缺乏这种认识
。
甚至连皇甫嵩、曹操一类人物,也囿于名教而不敢造次。皇甫嵩出身凉州将家,又追随党人名士,渐入清议之中。他在军事上一度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从子郦就当面说:“本朝失政,天下倒悬,能安危定倾者,唯大人与董卓耳。”〔15〕可他拒绝了阎忠之谋,又束手就董卓之征〔16〕,一再丧失左右政局、改造皇权的机会。
曹操极力交结名士,并讨得许劭一流的评语,但“浊流”的身世,使其难于跻身名士行列。尽管如此,他先是反对王芬推翻灵帝,后来又反对袁绍拥立刘虞。甚至到了代汉的前夕,他依然表示:“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司马光评论此事:“岂其志之不欲哉?犹畏名义而自抑也。”〔17〕就是着眼于名教的制约。
我认为,在这种时代风气的影响下,关东党人名士以及那些效仿他们的人物,都难于迈出夺取东汉皇权的关键一步。
《后汉书盖勋传》引宋枭语,谓“凉州寡于学术”,反映了汉末社会一般的看法。史籍记载董卓诸将在魏晋之际的活动,无一与儒学有关,可见此辈正是缺乏学术方面的素养。他们的文化面貌,与关东名士及同州的皇甫氏都是迥然而异的。
《三国志董卓传》注引《献帝起居注》,献帝谓李傕“弗知臧否”。董卓的部将们大多也是如此,他们不具备参与清议的条件,以至在思想上无法同党人名士沟通。《后汉书董卓传》在记叙董卓擢拔党人名士一事后,紧接着说:“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但将校而已。”董卓做这样的安排,一是“忍性矫情”以收拢人心,二是李傕之徒确实不能胜任素由名士垄断的高级文职。
我们看到,正是“寡于学术”的董卓诸将,进京之后不为名教所惑,果断废黜了少帝、何太后,开启代汉过程的第一步。然而,这是党人名士自己不敢做,又不允许别人做的事。他们和以董卓为首的凉州集团在政治上的分歧,是无可避免的。袁绍、卢植等人在废立问题上,先后与董卓发生激烈争执,就是有力的证明。
董卓以暴力夺权,又将暴力充斥于新朝。诸史谓董卓“以严刑胁众”,“人不自保”,“群僚内外莫能自固”〔18〕,显然已引起关东士大夫的反感和恐惧。至于董卓纵容军士在洛阳附近杀掳奸淫,社会的基本秩序荡然无存,更造成各阶层对其政权普遍的敌意。所以,尽管董卓获得了“讨灭宦竖”的名声〔19〕,尽管他用心笼络党人名士,党人名士最终还是要与他分道扬镳。
然而由于董卓集团的骨干分子多出自凉州,与中原党人名士一向存在地域的阻隔,双方政治、文化的冲突,又凸现为关东、关西对立的形式。总之,董卓统治关东,面临着复杂错综的矛盾。关东州郡举兵反对董卓,就是这些矛盾激化的结果。
(二)董卓集团的羌胡化倾向
以往人们评论董卓之乱,时常将其与羌胡联系在一起,这个问题值得思考。
董卓以并州牧率兵进京,其麾下之兵是从凉州带到并州,再带到洛阳的〔20〕。这支军队民族成分复杂,其中的确搀杂了羌胡。《后汉书董卓传》中平六年卓上书云:“所将湟中义从及秦胡兵……牵挽臣车,使不得行。羌胡敝肠狗态,臣不能禁止。”由同书《西羌传》“湟中月氏胡”条,可知“湟中义从”乃是完全羌化的大月氏后裔。“秦胡”一词何义,学界众说纷纭,台湾学者邢义田释为胡化的汉人,是比较合理的〔21〕。不过,汉末凉州的胡化,实质上就是羌化或羌胡化。而羌化的胡(湟中义从)、羌化的汉(秦胡)与羌(即羌胡),当时并无清晰的界限。所以,董卓可以将所领“湟中义从及秦胡兵”,一概称为“羌胡”;应劭可以说“董卓拥胡兵”〔22〕;蔡琰也可以认定“卓众来东下,……来众皆胡羌”了〔23〕。
董卓出身汉族,《三国志》、《后汉书》都有明确记载,皇甫规妻却斥之为“羌胡之种”,这大概是由于董卓颇染于羌胡之风的缘故。《三国志董卓传》:“少好侠,尝游羌中,尽与诸豪帅相结。后归耕于野,而豪帅有来从之者,卓与俱还,杀耕牛与相宴乐。诸豪帅感其意,归相敛,得杂畜千余头以赠卓。”董卓少时所居之地毗邻羌中,他与羌帅频繁交往,不断接触羌胡习俗,难免受其影响甚至同化。
《三国志董卓传》注引《献帝起居注》,载杨琦之语:“〔李〕傕,边鄙之人,习于夷风。”李傕系北地人〔24〕,北地亦为“羌祸”殃及之域,故杨琦所谓“夷风”,主要应指羌胡之风。《献帝起居注》又谓董卓女婿牛辅帐下有“支胡赤儿”,《三国志董卓传》载赤儿素为牛辅“所厚”〔25〕。支胡即月氏胡,《后汉书西羌传》“湟中月氏胡”条:“被服饮食言语略与羌同”。牛辅选支胡赤儿等为亲兵,可信已习惯于其“略与羌同”的“被服饮食言语”。董卓翁婿的经历,绝非个别的现象。凉州诸将中“习于夷风”者,恐怕不在少数。否则,他们是难于同羌胡之兵长期共处的。
这样一来,在中原士大夫眼中,董卓集团在汉魏之际的
活动,尤其是他们进京后的暴行,就带有鲜明的羌胡烙印。
双方的矛盾,又增添了一层民族冲突的色彩。董卓试图在关
东立足,也变得愈加困难。
(三)凉州集团与并州集团
关东州郡与董卓兵戎相见时,吕布等并州武人,却选择了继续与董卓合作的立场。凉、并两大集团关系的演变,对汉末政局的转换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后汉书董卓传》谓董卓进京之初,“使吕布杀执金吾丁原而并其众”,并、凉势力的合流由此而发端。我们知道,灵帝中平六年以董卓为并州牧,《三国志吕布传》记丁原由并州剌史改任骑都尉,当与此同时。丁原籍贯、家世未详,根据东汉时期官吏任职迴避制度,〔26〕可以断定丁原本非并州人。然而丁原的僚佐却是从当地征辟的,如《三国志吕布传》:“五原郡九原人也。以骁武给并州。”同书《张扬传》:“云中人也。以武勇给并州,为武猛从事。”《张辽传》:“雁门马邑人也。……并州刺史丁原以辽武力过人,召为从事。”
丁原任骑都尉后移驻河内,据《后汉书公孙瓒传》注引《续汉书》,丁氏在河内至少有数千兵。《吕布传》又称:“刺史丁原为骑都尉,屯河内,以布为主簿,大见亲待。”丁原在并州,利用一些武力见长的僚佐,组建了强劲的武装。他离开并州时,又把这支军队带到河内。丁原对吕布“大见亲待”,是要借助他继续控制并州兵。何进“召四方猛将及诸豪杰,使并引兵向京城,以胁太后”,丁原、董卓皆在其中〔27〕。他们依靠各自掌握的地方武装,同时获得了干预中枢的机会。
袁宏《后汉纪》于灵帝中平六年八月董卓迎少帝还宫一事下复载:“武猛都尉丁原将河内救何氏,拜执金吾。”由此事时间推测,丁原拜执金吾,应是董卓的安排。董卓虽然抢先一步进京,将少帝、太后挟持在手,占据了政治上的优势,但另据《三国志董卓传》注引《九州春秋》:“卓初入洛阳,步骑不过三千,自嫌兵少,不为远近所服,”又知他在军事上并不具备压倒丁原的实力。董卓急于发表丁原为执金吾,着意加以安抚,反而暴露出他对丁原及并州兵的戒备、畏惧之心。
丁原拥兵自重,对董卓构成肘腋之患。而董卓能否顺利铲除丁原,关键又在吕布。那么,吕布何以会背叛丁原而投靠董卓呢?如上所述,董卓进京时兵力有限,丁原凭藉并州之兵,足以与之抗衡。董卓采取欺骗手法:“率四五日,辄夜遣兵出四城门,明日陈旌鼓而入,宣言云西兵复入至洛中。人不觉,谓卓兵不可胜数。”〔28〕吕布等并州将大概也被迷惑,一时慑服于凉州大军的威力。又《吕布传》谓卓“以布为骑都尉”。上文提到丁原在河内时任骑都尉,董卓擢吕布为骑都尉,大约是让他接管丁原旧部。我怀疑,这可能就是董卓引诱吕布倒戈的条件之一。
不过,吕布投靠董卓,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吕布、董卓所在的并、凉二州,东汉后期既是“羌患”蔓延的主要区域,又是对羌战争的主要战场。并州境内原本有许多内徙的匈奴人,后来又涌入大量羌胡。羌胡与汉人长期杂居,董卓及凉州将因而“习于夷风”,已见上述。吕布一班并州将,可信亦与之类似。《吕布传》谓董卓“甚爱信之,誓为父子”。他们同样“寡于学术”,而以骁武闻名乡里;最初又都担任低级军职,早年经历十分相近。董卓、吕布二人气味相投,并非偶然。
《后汉书》称“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但将校而已”,除凉州将外,也应包括吕布等并州将。董卓政权中官员的高低、文武之别,同时又成为关东党人名士与凉、并武人集团的分野。《三国志孙坚传》注引《吴录》:王睿“以坚武官,言颇轻之。”琅邪王睿系大族名士,已不待言;孙坚的身分,按陈寅恪先生的说法,是“不以文化见称的次等士族”〔29〕。他们的关系表明,汉末大姓名士对于武人阶层的态度,是相当轻蔑的。
孙坚、董卓处在敌对状态,李傕、吕布分属凉、并二州,但是他们又有共同的特点:即缺少学术声誉,而以武力着称。他们都属于社会地位不高的武人阶层。
概言之,并州武人集团追随董卓与关东党人名士对抗,最终取决于他们地域、文化、习俗及社会阶层的背景。这使我们进一步认识到董卓政权的本质,是代表一批来自西北边州、深受羌胡影响的中下级武官的利益。
三、董卓迁都与王允之谋
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二月,董卓挟献帝迁都。据《三国志武帝纪》,关东联军方面的曹操,对此有一番评论:“向使董卓闻山东兵起,倚王室之重,据二周之险,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依曹氏之见:如果董卓高举献帝的旗号,分兵占据长安、洛阳,仍能与关东诸军抗衡。但是,董卓却执意放弃洛阳,退守关中,这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董卓入关不久,便出现王允之谋,董卓政权遭到了致命的打击,此事的背景又是什么?
(一)董卓迁都的真实意图
《后汉书董卓传》曰:“初,灵帝末,黄巾余党郭太等复起西河白波谷,转寇太原,遂破河东,……号为白波贼,众十余万。卓遣中郎将牛辅击之,不能却。及闻东方兵起,惧,……欲徙都长安。”一些学者由此推断:董卓决策迁都,一是迫于关东兵的压力,二是担心白波军切断退路。我认为,这第二条理由是难于成立的。
《后汉书献帝纪》系白波军攻河东、牛辅击白波二事于中平六年十月;而关东州郡起兵反抗董卓、董卓杀弘农王二事,则在次年即初平元年正月。《献帝纪》载当月大事又有:“白波贼寇东郡”。白波军兴于白波谷,诸史皆谓谷在西河〔30〕,唯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将其标在河东,似不确。河东横亘于洛阳、长安之间,西河在其北部,东郡则在洛阳以东的兖州境内。董卓醞酿迁都时,白波军已经转战东郡,对于董卓西迁的路线,并不构成直接的威胁。
《三国志武帝纪》载:董卓将献帝迁往长安,他本人则“留屯洛阳”。袁绍诸军分据河内、酸枣等处。“卓兵强,绍等莫敢先进”。当时关东方面总兵力达十万以上〔31〕,却畏惧董卓而不敢出战,说明董卓军队的战斗力相当强大。另据同书《孙坚传》:“卓遣步骑数万人逆坚,”又知董卓的兵力已远远超过刚到洛阳时的三千步骑。该传注引《山阳公载记》录董卓语曰:“关东军数败矣,皆畏孤,无能为也。”并未把袁绍之辈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他何以又非要撤离洛阳不可呢?
此时董卓的军队大致由四部分人组成:一是跟随他进京的凉州兵;二是丁原旧部的并州兵;三是何进、何苗兄弟二府(大将军、车骑将军府)之兵;四是进京后陆续招纳、补充之兵。其中,董卓真正信赖的凉州兵仅三千人。
董卓所率凉州之兵,本来远不止三千。《后汉书董卓传》记中平二年(公元185年)董卓在凉州,“将兵三万讨先零羌”。同书《皇甫嵩传》载中平五年董卓与皇甫嵩“各率二万”,共拒王国。又《董卓传》载灵帝“拜卓为并州牧,令以兵属皇甫嵩。”董卓拒绝交出军权,“于是驻兵河东,以观时变”。《后汉纪》则谓卓“选五千骑,将自河津渡”。到他自河东入朝,“步骑不过三千”,兵力只有在凉州时的十分之一了。董卓就任并州牧之前上书,有“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数语〔32〕。这批凉州部曲既然如此留恋故主,何以最后又纷纷弃董卓而去呢?
由以上记载可知,董卓越往东走,跟随他的凉州兵就越少。这说明凉州兵不愿脱离本土,尤其不愿脱离关西。董卓上书谓其部下为“湟中义从及秦胡兵”。另据《后汉书段熲传》:桓帝延熹四年(公元161年),熲将“湟中义从”讨沈氐诸羌,“义从役久,恋旧乡,皆悉反叛。”我怀疑董卓进京时兵员锐减,也是由于凉州兵“恋旧乡”所致。离开董卓的凉州兵是否返回凉州,不得而知。但估计他们大多仍滞留在关陇一带。《三国志》董卓及贾诩传:董卓被杀,李傕诸将以“为董公报仇”为名,将其众自陕而西,“所在收兵,比至长安,众十余万”。这十余万众之中,很可能就有与董卓“相狎弥久”,而又未曾随其进京的“大小士卒”。至少我们知道,董卓在关西的声望和影响,与在关东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所以,董卓在面临关东诸军的压力时,自然会选择迁都长安的方案,期待重新以关陇为依托,实现与其凉州旧部的会合,从关中乃至凉州本土直接获得兵源。董卓到达长安之后,究竟补充了多少兵力,并无明确记载。诸史谓董卓经略关中,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33〕准备凭藉关中之兵,与关东势力分陕而治,他在洛阳那种“恐惧不宁”的心态一扫而光,其收关陇之兵为己所用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这又从一个侧面,显示出董卓政权的地域性特征。
(二)王允之谋及其背景
董卓死于王允之谋。王允之谋的执行者是吕布等一批并州武士,此事进而导致并州与凉州人的血腥对抗。但王允之谋的基本背景,既不是并州与凉州人的地域冲突,也不是并州与凉州武将的权力争夺,而是党人名士与董卓政权矛盾的延续。
(1)党人名士入关意在追随献帝皇统
王允在政变成功后,告诫其党羽说:“关东举义兵者,皆吾徒耳。”此话耐人寻味。众所周知,鼓动、领导关东州郡反对董卓的核心人物,即王允所谓“关东举义兵者”,大多为汉末党人名士。而王允其人,同样也是一位颇具影响的大名士。上引王允之言,就明确将起兵抗拒董卓的关东党人名士,称为自己的同类。
相反,王允对于参与密谋的并州人吕布,却有另外一种看法。《后汉书王允传》谓允“素轻布,以剑客遇之”,反映出二者人物层次的差别,以及由此造成的隔膜。这与王睿“以〔孙〕坚武官,言颇轻之”,情形非常相似。《三国志吕布传》又云:“司徒王允以布州里壮健,厚接纳之。”王允为实现其政变计划,暂时抛弃成见,殷勤接纳“州里壮健”吕布,并不意味着他改变了对吕布之流的评价。
王允之谋并非一起孤立的事件,在吕布刺杀董卓之前,长安朝廷中已多次出现针对董卓的密谋。据《后汉书》、《三国志》,先后参与其事者,有司徒王允、司空荀爽、卫尉张温、执金吾士孙瑞、侍中种辑、越骑校尉伍孚、司隶校尉黄琬、黄门侍郎荀攸、尚书郑泰、议郎何顒等多人。他们既是党人名士〔34〕,又是西京士大夫集团的中坚分子。问题在于,王允、荀爽等一批党人名士,在关东州郡起兵之后,何以未能加入“关东举义兵者”的阵营,而是跟着董卓跑到关西去了呢?
王允等党人名士入关的原因比较复杂,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决心追随献帝的皇统。上节已说明:废少立献虽系董卓所为,但献帝的名分一经确定,在士大夫们心中就难于动摇。诸史谓袁绍得以起兵冀州,又有赖于东郡太守桥瑁,“诈作京师三公移书与州郡”。这份伪造的文书言及“天子危逼,企望义兵”,正是借助献帝名义,号召关东州郡讨逆〔35〕。
曹操斥责袁绍等人拥立刘虞,已见前引。刘虞本人对称帝一事也是严辞拒绝,《后汉书》本传载其言曰:“天下崩乱,主上蒙尘”,“宜共戮力,尽心王室,”表达了继续翼戴献帝的心迹,与曹操可谓不谋而合。而且至曹操“将迎天子”之际,袁绍亦转念“西迎大驾,即宫邺都,挟天子以令诸侯。”〔36〕由此可见,献帝在东汉末年特殊的政治地位,暂时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所以,只要董卓依旧维持献帝的皇统,就会有一批党人名士与之合作,至少能够继续留在其政权之中。我们的问题是,王允、荀爽等人既然同意与董卓一道入关,入关之后,何以又迫不及待地策划反对董卓的密谋呢?
(2)董卓“篡逆已兆”是王允密谋的重要背景
在王克、荀爽以及许多党人名士看来,董卓入关后对待献帝的态度,是有所变化的。《后汉书王允传》:允至长安,“见卓祸毒方深,篡逆已兆”,遂与黄琬等“谋共诛之”。所谓“篡逆已兆”,就是说发现了董卓篡夺皇位的征兆,这无疑是一项严重的指控。那么,董卓的“篡逆”,是否确有其事呢?
《袁绍传》载董卓提议废少立献时又表示:“刘氏种不足复遗。”胡三省评论此事,谓“卓意欲废汉自立”〔37〕。袁绍当时对董卓说:“汉家君天下四百许年,恩泽深渥,兆民戴之来久,”竭力为汉家法统辩护。我想袁绍并非无的放矢,他已看透董卓的野心,于是警告其不要觊觎神器。然而,董卓毕竟保留了一位刘姓的天子,所以我们尚未从更多的士大夫那里,听到袁绍这一类影射“篡逆”的议论。
我怀疑是董卓入关以后的某些做法,引起了西迁的党人名士的警觉和反感。本文第一节引述《续汉书》及《袁山松书》,谓董卓以“功德无殊,而有过差”为由,废除和、安、顺、桓四帝的尊号。灵帝的庙号,则未见史载,也许此前被董卓以同样的理由废除,抑或根本就未曾议定。汉末党人名士的清议运动,虽然表达了对当时腐败政治的不满,但直言批评东汉皇帝者却并不多见。董卓则不仅提出和帝以下诸帝“功德无殊,而有过差”,又公开贬去他们的庙号。这显然是一项非常之举,可能会被党人名士视为否定东汉皇统,乃至“废汉自立”的先兆。
《后汉书董卓传》:卓至长安,“遂僭拟车服,乘金华青盖,爪画两轓,时人号‘竿摩车’,言其服饰近天子也。”《三国志董卓传》注引《魏书》作“言其逼天子也。”《后汉纪》作“言逼上也。”据《续汉书舆服志》,此车应为皇太子所乘〔38〕。董卓在舆服方面的僭越行为,似不限于“竿摩车”一端,而且此事已招致朝野间普遍的非议〔39〕。
董卓西迁时又自尊为太师,号曰尚父,位在诸侯王上〔40〕。《史记齐太公世家》“师尚父”条裴駰引刘向《别录》曰:“师之,尚之,父之,故曰师尚父。”董卓以太公望吕尚自况,张扬出凌驾汉帝的气势。《三国志董卓传》谓迁都以后,“公卿见卓,谒拜车下,卓不为礼”。由董卓这类违反礼制的举动,可见其俨然是以王者自居的。《董卓传》又说他改变成规,“召呼三台尚书以下自诣卓府启事”,在制度上已明显超越宰相职责,严重地侵犯了皇权〔41〕。
《后汉书董卓传》又曰:“〔卓〕宗族内外,并居列位。其子孙虽在龆龀,男皆封侯,女为邑君。”这与迁都之前“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的局面,形成极大的反差。董卓强化其家族在长安政权中的权势,董氏子弟纷纷加官晋爵,地位之烜赫,一时大有超越皇族之势。
凡此种种,均可能成为王允、荀爽等人的口实。党人名士们一旦确认董卓“篡逆已兆”,就会迅速行动起来,携手捍卫献帝法统与汉家社稷。在此形势下,反对董卓的密谋便接踵而至了。
董卓被杀后,李傕诸将反攻长安。城陷之时,吕布劝王允逃往关东,王允答曰:“若蒙社稷之灵,上安国家,吾之愿也。如其不获,则奉身以死之。朝廷幼少,恃我而已,临乱苟免,吾不忍之。努力谢关东诸公,勤以国家为念。”〔42〕此所谓“关东诸公”,指起兵关东的党人名士。联系前引王允“关东举义兵者,皆吾徒”之言,可知当时分处关东、关西的党人名士,往往具有共同的政治理想。所谓“勤以国家为念”,就是要为汉室效忠,他们甚至不惜“奉身以死之”。
我们还可以举出一个关东方面的例子。就在熲川荀爽随献帝入关的同一年,即初平二年(公元191年),爽从子彧在东郡归附曹操。荀彧佐曹操创大业,“举贤用能,训卒厉兵,决机发策,征伐四克,遂能以弱为强,化乱为治,十分天下而有其八”〔43〕,堪称曹魏建国之元功,已为人所熟知。然而,据《三国志荀彧传》;“〔建安〕十七年,董昭等谓太祖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密以咨彧。彧以为太祖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太祖由是心不能平……〔彧〕以忧薨。”王夫之论此事云:“九锡之议兴,而刘氏之宗社已沦,”〔44〕指明其为曹操“代汉自立”之第一步。荀彧事曹操二十余年,始终又“以国家为念”。《读通鉴论》卷九说:“则彧者,操之谋臣,至于篡逆而心怵焉其不宁,左挚右曳以亡其身。”又说他“虽知死亡之在眉睫,而不能自己。”荀彧与其叔父荀爽,以及参与反对董卓密谋的其他党人名士,当时虽然属于对立的营垒,但他们对待曹操、董卓“篡逆”之举的态度,却是如出一辙的。
余论
董卓进京,彻底剥夺了汉帝、太后残余的权威,摧毁了腐朽衰落的旧皇权,使困扰东汉社会百年之久的宦官、外戚专权问题,初步得到了解决。董卓及其凉州武人集团,在东汉帝国崩离之际得以发挥关键作用。究其原因,似取决于他们特殊的地域、文化乃至民族背景。
余英时先生指出:东汉政府将羌人安置于帝国境内,造成了凉州等边疆地区汉人的“蛮夷化”〔45〕。余氏所谓“蛮夷化”,相当于本文讨论的“羌胡化”。而本文一个基本结论就是:包括董卓集团主要成员在内的凉州武人阶层,缺乏学术而擅长武力,明显带有“羌胡化”的倾向。
唯其如此,董卓在以强力手段颠覆东汉皇权的同时,又完全破坏了最基本的社会秩序。凉州秦胡兵肆虐于洛阳,在关东地区引起广泛的恐慌和敌意。董卓敢于行废立之事,敢于逼太后归政,敢于挟献帝迁都,敢于黜汉帝尊号,动摇东汉国本,开启代汉过程的第一步;却又无法长期立足关东,无法“移神器于己家”,完成代汉过程的第二步。他的活动,只是为曹操等关东势力开闢了道路。
曹操由讨董卓起家,实际上又继承了董卓的政治遗产。应劭称董卓“百官总已,号令自由”〔46〕;范晔则云:“自许都以后,权归曹氏,天子总己,百官备员而已。”〔47〕董卓、曹操皆以宰相的身分,挟天子以令诸侯。黄山谓曹操“甘心为卓之所为”,正是抓住了问题的本质。
陈寅恪先生将魏晋统治者曹、司马二氏,划分为“非儒家的寒族”与“儒家豪族”〔48〕。我想说明的是,曹操出身寒族,却周旋于党人名士之间,与儒家豪族人物,建立了密切的关系;他精通兵家韬略,又留意于儒学名教。“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交替为用,相得益彰〔49〕。所以,曹操不仅得到非儒家寒族的支持,而且得到众多儒家豪族的支持,其政权具有比董卓政权更为广泛的社会基础。曹操在政治上的成就,也大大超过董卓。他利用虽无权威却仍为名义所在的汉天子,树立了足以威慑、统制北方的新皇权,进而为曹魏代汉奠定了基础。
最后附带指出,董卓代表凉州及西北边郡武人集团的利益,而在他执政期间,尤其是迁都关中之后,整个武人阶层的政治、社会地位,都有显着的提高。曹操依靠强大的军事力量,与群雄逐鹿中原。在曹氏政权之下,武人阶层仍得以长盛不衰。此事影响所及,魏晋之际的大族名士,为获得政治上的发达,及维持家族的显贵地位,亦纷纷担任武职,追求军功,“儒家豪族”呈现令人瞩目的武人化倾向。司马氏灭蜀之役,邓艾、钟会二士争功。邓艾是寒族武人,钟会则为大族名士。至于河内司马懿,虽以文学起家,却又长年征战,凭借军功营作家门,最终取得代魏的资本,更是“儒家豪族”武人化的典型例证。
------------------------
注释:
〔1〕
据《后汉书董卓传》,董卓欲行废立,卢植表示异议, 遂有此言。
〔2〕
《三国志袁绍传》注引《献帝春秋》所载袁绍之语。
〔3〕
《后汉书董卓传》谓卓“集群僚于崇德前殿,遂胁太后,策废少帝”。《集解》引王补曰:“此卓矫董太后策也。”其时董太后已死数月,且《三国志董卓传》注引《献帝起居注》所载策文,又有“永乐太后(即董太后)暴崩,众论惑焉”之语,故为董卓所胁之太后,只能是何太后,而不是董太后。王说有误。
〔4〕
太后临朝居南宫,永安宫位于北宫的东北,靠近上东门处。参王仲殊《汉代考古学概论》二“东汉的都城(雒阳)”。
〔5〕〔6〕
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六、七。
〔7〕
见《后汉书皇甫嵩传》、 《三国志贾诩传》注引《九州春秋》。
〔8〕
见《三国志武帝纪》及注引《九州春秋》。
〔9〕〔12〕
唐长儒:《东汉末期的大姓名士》(载《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
〔10〕
《后汉书皇甫嵩传》皇甫嵩语。
〔11〕
《三国志武帝纪》注引《魏书》曹操语。
〔13〕
《后汉书窦武传》:武“召会北军五校士数千人”,与宦官王甫之兵对峙阙下。而“营府素畏服中官,于是武军稍稍归甫。”窦武本人最终也被迫自杀。
〔14〕
《三国志董卓传》。
〔15〕
见《三国志皇甫嵩传》。
〔16〕
《后汉书皇甫嵩传》:初平元年(公元190年), 董卓征嵩为城门校尉。长史梁衍劝嵩以所率三万精兵,迎接献帝,征讨董卓。“嵩不从,遂就征”。
〔17〕
《通鉴》卷六八建安二十四年“臣光曰”。
〔18〕
《后汉书》、《三国志》董卓传。又裴松之引《英雄记》云:“卓欲震威,侍御史扰龙宗诣卓白事,不解剑,立挝杀之,京师震动”。
〔19〕
《后汉书郑泰传》泰谓董卓“讨灭宦竖”云云,似为溢美之辞。但同书《董卓传》载梁衍劝说皇甫嵩与袁绍夹击董卓,复谓“汉室微弱,阉竖乱朝,董卓虽诛之,而不能尽忠于国”,乃是来自敌对一方的声音,可信程度颇高。据知世人已将袁绍等人“讨灭宦竖”之功,一并归在董氏名下。
〔20〕
《后汉书董卓传》:“灵帝寝疾,玺书拜卓为并州牧,令以兵属皇甫嵩。卓复上书言曰:‘……天恩误加,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乞将之北州,效力边垂。’于是驻兵河东,以观时变”。
〔21〕
见邢义田《“秦胡”小议─读新出居延汉简札记》。
〔22〕
《御览》卷六九九引《风俗通义》。
〔23〕
蔡琰:《悲愤诗》。此诗真伪,史家历来有争论。今从郭沫若说,见郭氏《谈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24〕
《三国志董卓传》注引《英雄记》:“李傕,北地人。”
〔25〕
《三国志董卓传》谓牛辅有“素所厚友胡赤儿等五六人”,据《后汉书董卓传》注引《献帝纪》,“友胡”应为“支胡”之讹。
〔26〕
参严耕望《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上卷第十一章。
〔27〕
《后汉书何进传》:“遂西召前将军董卓屯关中上林苑,……使武猛都尉丁原烧孟津。”
〔28〕
《三国志董卓传》注引《九州春秋》。《后汉书董卓传》文略同。
〔29〕〔48〕
《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第一篇。
〔30〕
见《后汉书》灵帝纪、董卓传,及献帝纪注引薛莹《后汉书》。
〔31〕
《后汉书袁绍传》:袁绍诸将“众各数万”;《三国志武帝纪》:张邈诸军“兵十余万。”
〔32〕〔47〕
《后汉书董卓传》。
〔33〕
《后汉书》、《三国志》董卓传。
〔34〕
参见《后汉书》、《三国志》王允等人本传。
〔35〕
《后汉书袁绍传》:“桥瑁乃诈作三公移书,传驿州郡,说董卓罪恶,天子危逼,企望义兵,以释国难。”
〔36〕
见《后汉书袁绍传》。
〔37〕
《通鉴》卷五九中平六年八月胡注。
〔38〕
《续汉书舆服志》:“皇太子、皇子皆安车,朱班轮,青盖,剑拆华蚤,黑櫅文,画轓文輈,金涂五末。皇子为王,锡以乘之,故曰王青盖车。”
〔39〕
《后汉书蔡邕传》:邕谓董卓曰:“前春郊天,公奉引车驾,乘金华青盖,爪画两轓,远近以为非宜’。”可知西京士大夫对此,普遍是不满的。
〔40〕
《三国志》、《后汉书》董卓传及杭世骏引《虞荔鼎录》。
〔41〕
《通鉴》卷六○初平六年胡注曰:“三台:尚书台、御史台、符节台也。《晋书》曰:《汉官》:尚书为中台,御史为宪台,谒者为外台,是为三台。”我认为“三台”在此似指三台之率,即尚书令、御史中丞、谒者仆射。尚书令职掌,据《汉旧仪》作“主赞奏,封下书。”可知其本应直接面见皇帝,上传下达。董卓召呼尚书令诸官诣太师府启事,以天子地位自居,无疑是对皇权的僭越行为。
〔42〕
事具《后汉书王允传》。
〔43〕
《通鉴》卷六六建安十七年“臣光曰”。
〔44〕
《读通鉴论》卷九“献帝”之一。
〔45〕
说详《剑桥中国秦汉史》中译本第六章。
〔46〕
《续汉书五行志》刘昭注引《风俗通义》。
〔49〕
据《三国志武帝纪》注引《荀彧别传》,荀彧曾与曹操反覆讨论名教的问题。荀彧不懈鼓吹礼学教化,固由“儒家豪族”之家世背景使然。而曹操当戎马倥偬、立功立事之际,于立德立言亦未敢忘怀。他仰慕虞舜之“教化征伐,并时而用”,光武之“投戈讲艺,息马论道”,醉心于“王道两济”的境界,与董卓乃至其他“非儒家的寒族”,又是有天壤之别的。
【煮酒论史篇】 姚国华:百年中国的思想脑震荡
地点:北京大学三教105室
举办单位:北京大学湖湘文化研究会
主讲人:姚国华
各位同学,晚上好!
非常感谢湖湘文化研究会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已经是第四次站在北京大学的讲坛上了。这次的宣传效果是最好的,刚开始时,人非常少,值得庆幸的是,后来,人慢慢多了起来。这次,我会在北京不同的高校做一次巡回系列演讲,今天在北大的题目是“百年中国的脑震荡”,话题可能稍微沉重一些,思想性较为深入,但它涉及到我整个思想脉络中的一些关键问题。
话说得情绪化一些,我认为,这一百多年来,中国人在走向现代化的道路上,作为一个民族,我们的整个思想界,包括那些思想大师们的思考,包括今天学者们的主流思维,都可能存在一个大的思维陷阱。我把这种思维叫做“脑震荡思维”。我将从三个概念入手阐释这种思维的特征。在拙著《文化立国》与《大学重建》中,我提到了,在当代中国人使用的那些最基本的观念之中,都包含着大多数人没有意识到的思想陷阱。这种陷阱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中国人在现代化道路上的迈进。可能有些概念是最为基本的,是绝大多数人不会怀疑的,它们却恰恰是陷阱。我认为,今天中国的所有问题,都与这些概念上的陷阱有关系。
我今天只讲三个概念。第一个概念是“封建”。这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社会科学方面的书籍,关于中国历史的描述,如果离开封建一词,可能无法述说了。(笑声)我们把很长一段时间的中国定位为传统的封建社会。但是,封建一词,说白了,是一个简单的常识性错误。直到前几年,我国一位著名的思想家李慎之先生,才把这个错误揭露了出来: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人使用封建一词时,在99.9%的情况下是错误的。这样一个关键词,究竟错在哪里呢?很简单。封建,在汉语之中,甚至在西方用语中,它都是指“封土地、建诸侯”。秦始皇废除井田制,建立中央集权制度,这个行动就是废除封建制度。也就是说,早在两千多年前,封建制度就灭亡了。但是,我们的教科书,那个我们背不好就考不上高中更不用说考大学的教科书,(笑声)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秦始皇建立了封建制。
而事实的真相是:秦始皇就消灭了中国的封建制度。这是个历史的简单常识,但是几十年以来,99.9%的中国人在使用封建一词时,从来没有意识到用错了。而且,这不止是一个用词错误的问题,如果是这样,那好办,我们约定俗桑飧龃视镉辛诵碌暮澹昧硗獾拇视锎嫠木珊濉N侍馐牵庋桓龉丶实挠么恚澈笫撬嘉绞降拇砦蟆6坏┫萑胝庵执砦笾校颐堑乃悸肪兔挥邪旆ǚ怼?/P>
这种错误是哪里来的呢?其实,中央集权制度和封建制度本来是一个对立的东西,在很大程度上,从秦始皇时代以后,中国的社会状况无论从政治还是经济层面看,都不是封建主义,而更加接近西方的资本主义。如果说,把中国两千多年的制度与西方制度做一个对比的话,我们会发现,中国与其说像西方的封建社会,不如说像西方的资本主义社会。大家想想,在中国,地主的土地是可以自由买卖的,地主可以雇工,有钱人可以开钱庄等等,这些都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极其接近。而事实上,所谓资本主义萌芽,在中国两千多年来,一直存在着。中国的资本主义不是从明清开始萌芽,恰恰相反,从秦始皇甚至更早,中国的农业资本主义就萌芽了,而中国的工商业也一直非常发达。
为什么要说两千多年来,我国处于封建社会呢?错误来自于一百多年前的鸦片战争。中国人被西方人打败了,而我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打败的,我们被打晕了。刚开始,我们是被西方的枪炮打败的,后来,我们被西方的整个体系打败了,中国的文明找不到坐标,看不清方向。十九世纪末,中国的整个文明体系崩溃了,于是开始重新寻找方位的历程。这就好比,一个人被强大的东西撞成了脑震荡,自己不知道方向了,没有时间了,没有空间了,传统的文明体系和坐标系全部垮掉了。这时,中国发现,只能跟着眼前那个还在活动着的强大力量行走,这种状态就是脑震荡。我们看过电影,战争中,有人被炮声震慑后,失去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这时,怎么办呢?他还有平面的感觉能力,要让他获得思想的坐标,只能让他模仿眼前正常人的活动。这就是脑震荡。
一百多年前,中国人被西方人全面打败之后,开始相信,整个世界有着一元进化的方向,有着单一进步的套路。西方人在这条路上,走得比中国人快,走到了前进的这种发展程度。而全人类的文明都会沿着这种上升的趋势前进,只不过不同的民族,处于文明上升链条上的不同点上。中国人在这里,西方人在中国人前面,而比我们更落后的柬埔寨人在中国人的后面,而中国的少数民族鄂伦春在更后面。(笑声)也就是说,不同的民族沿着同一个方向,只不过在方向的不同点上,在往前发展。
我们知道,二十世纪初期,有一种思想,对中国人的影响力非常之大。胡适之的名字就体现了当时思潮的倾向。适之这个名字,是胡适根据达尔文的“适者生存”的理念取的。当时,进化论在中国的影响太大了。中国人被打晕了,要找到自身挨打的原因,避免再次挨打,怎么办呢?有一种解释告诉我们,中国人挨打是因为中国落后,要不挨打,怎么办呢?赶快沿着那条道路前进,赶上西方。这种想法,一下子让中国人看到了希望,中国人想往前追。这时,中国人就给自己找到了一种定位,但是,这种定位建立在历史一元化发展的逻辑之上,它相信,每一个民族都会沿着同一个方向进化。这种进化论思想,依据的是社会达尔文主义,从那以后,我们就有了这些观念:历史是进步的,时代是前进的,社会是发展的,而且向上的趋势是唯一的方向。
这种观念,实际上就把西方人走过的道路,看作全人类必然会经历的道路,西方人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那我们的今天是什么呢?按照这种逻辑,我们的今天当然就是西方人的昨天。西方人的昨天是封建社会,自然而然,两千多年来,中国不发展,就是因为我们处在封建社会。我们说中国长期是封建社会,这不是从经验出发,不是从事实出发,不是从中国的境况出发,而是从一种简单的逻辑出发:西方人的昨天是我们的今天,昨天西方人处于封建社会,那么,我们两千年来也是处于封建社会。人在脑震荡的状况下,完全丧失了记忆,丧失了时空观,丧失了自我坐标,于是,封建,这样一个毫无道理的观念,支配了中国接近一个世纪的时间。
这种逻辑的背后,又强化了我们相信的那个原因:人类历史沿着同一方向往前发展。当然,今天,稍微有点生物学知识的人都知道,社会达尔文主义实际上是对达尔文的一种误解。达尔文主义根本不认同生命的进化有一个统一的方向。生物学科学告诉我们,人类进化呈现出一种树状的发展逻辑,根本不存在说:人是最高级的,类人猿低一级,猩猩再低一级,接下来是猴子,一般的哺乳动物再低一级,依次往前,是爬行动物,小虫子。按照这种逻辑,就会产生出一种可怕的推理:我们今天是人,昨天是类人猿,昨天的昨天是猩猩;猩猩不服气,它说自己今天是猩猩,明天可以进化成猿,后天就变成人了;猴子也不甘示弱,它说不久它的尾巴就会掉,变成猩猩,再往前进步,总有一天会变成人;老鼠也不甘心一辈子做老鼠,将来它也要做动物中的佼佼者,做猴子,最后进化成人;甚至,连一头猪都不甘心任人宰割,有朝一日,它也要变成人。(笑声)稍微有点生物学常识的人都会知道,达尔文的进化论所讲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认为,根本不存在一个终极的、最高级的进化状态,可是呢,社会达尔文主义和一般中国人的思维模式却告诉我们:人类发展有一个同一的方向,有一个终极的状态。而且,我们知道,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这样一种发展逻辑,一种完全在斯大林时代杜撰出来的理论,一种根本不是马克思原意的东西,支配了我们今天的思维。封建这个词语上的错误,不在于词语自身的错误,关键在于,词语背后所强化的逻辑:它告诉我们整个人类文明进程有一个单一的坐标系,它以现代西方的标准为标准,说到底,是一种“西方中心主义”的逻辑。
第二个词语,也是我们时常在使用的,而且,不认为它是错误的,这就是“启蒙”。其实,启蒙背后,也有一种思维的陷阱。如果说,封建一词背后的陷阱,只要经人一点化,大家就能意会的话,那么,启蒙一词背后的陷阱,显得更加隐晦。包括我刚才谈到的李慎之先生,虽然他指出了封建一词的错误,但是,他同时也认为,中国人需要启蒙。
启蒙一词与封建一词中,有一些极其类似的东西,其陷阱也颇为相似。法国人、英国人观念中的启蒙,与汉语中启蒙一词的意思,非常接近,它们都指:人处在一种阴暗的角落里,要获得光明,走向文明,由愚昧走向开化,这就叫做启蒙。这好比一座房子,黑漆漆的,我们把窗户打开,让光线照射进来,这些光线象征着聪明、才智、文明、先进与智慧,它们照耀了我们黑暗的心灵。但是呢,法国人首创启蒙一词时,在他们的意识当中,启蒙所运用的智慧,并不是外面的世界给予他们的,不是外部文明光芒的造化。也许,诸如法国伟大的启蒙思想家伏尔泰,也会羡慕古老中国的文明之光,但是,他们并不认为,法国文化自身就是黑暗的,要等待东方文明的改造。待会儿,后面我会细致分析。
十八世纪,法国许多搞启蒙运动的思想家都认同中国是文明之国,东方人太了不起。伏尔泰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当我们欧洲人还在亚平宁的森林里游荡的时候,还在茹毛饮血的时候,东方的文明古国已经进化到不可想象的程度。中国皇帝把辽阔的东方,统治得井井有条。中国像一个家庭那样和谐有序、充满仁爱,自由、平等、博爱的故乡就在中国皇帝那里。皇帝对待他的臣民,就像父亲对待儿子那样仁慈。在法国许多启蒙思想家的观念中,启蒙的源头是东方的光明,中国人的光明照耀了西方。但实际上,我们也应该看到,当年法国人启蒙的时候,当英国人、美国人和德国人也都向往中国的时候,他们的向往与我们今天对西方的向往,期盼着由西方文明启蒙中国,是有根本不同的。不同在哪里呢?欧洲人当年向往的东方,是一个难以企及的东方,由于交通不便,信息不畅,所以,他们的
东方,很大程度上,是自己脑中构想的东方,是自己想象的东方,而不是真实的东方。由于实际的东方,离他们太遥远了,所以,他们只能发挥自己的思想,杜撰一个东方。这就好比你在一瞬间看上一位美貌的姑娘,此后你却没法见到她,却经常回想她,甚至在梦中见到她,但是,你心中的她,与真实的她相差越来越大了。正因为有距离,你的想象才能自由,你才能让自身充满主观能动性,这样一来,你期盼的偶像,与真实存在的她,是两回事情。
回到启蒙问题的探讨上,西方人崇尚东方,以为是在用中国文明改造西方文化时,实际上,他们是自己在改造自己。那也就是说,真实的启蒙运动,不是西方人借助外面的光芒来照耀自身,而恰恰相反,他们是在自我觉醒。在其他的讲座场合,我曾经谈到过,西方文化的源头,更多的是,古希腊的哲学、犹太人的信仰、基督教的文明。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等都是西方人的一种自然状态的萌发。西方人真实的启蒙,并不是用外面的光明来照射他们,而是用自己的光芒照耀自己,用自己内心智慧的觉醒来改变自己。
可见,启蒙一词的原义,并不是我们表面所理解的那样。关于这一点,可以参照德语中启蒙一词的含义。它与英语、法语、汉语中启蒙的意思不一样。在德语中,启蒙指的是自我成长发育和自我进步的过程。这可谓是更加真切地表达了启蒙的本义。但是呢,当今,大多数中国人理解的启蒙是:中国人的现状是蒙昧的,急切需要用外面的光芒在改造自己。说穿了,如今很多知识分子鼓吹的启蒙,就是要以西方的先进思想来改造中国人。这种启蒙,是一厢情愿的倾向,是将所谓先进的思想灌输我们的大脑,让我们走向光明,这种启蒙,与西方原创的启蒙完全是两码事。在这种情况下,人变成了所谓的光明的奴隶,受它支配,人在所谓的光明面前,只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被改造的对象。这种启蒙的指导思想,可能恰恰造成了今天中国的许多被动、挨打和平庸。中国人越来越缺乏创造力,越来越丧失个性,越来越没有了主动能力,越来越将自身活力崩溃。“启蒙”观念上的陷阱,可能是根源之一。
好,我继续讲第三个词语,“现代化”。恐怕,更是极少有人怀疑,现代化一词背后,也有一个陷阱。不过,这个词语背后的陷阱,是很明显的。稍微有些汉语语感的同学,都应该知道,什么叫“化”呢?它指的是不是某种东西,却要变成某种东西。那么,现代化就意味着,中国人如今并不现代,中国还处在古代,在座的各位,2004年4月4日的这群北大学子,不是现代人,是古代人。(笑声)现在的中国人不算是现代人,只能算是古代人,古老的中国人要走向现代化,这就存在着一个时间上的混乱。我们所说的“现代化”概念,与所说的“封建”一词,它们依赖的时空观是一致的。即二者认为,美国人、德国人、法国人、英国人处于的现在才能算作现在,他们有权说:我处于现代,而中国人的现代,只相当于他们的古代。这种思维,导致我们中国人不得不把自己的时间坐标取消。
引申一下,我认为,二十世纪,人类思想领域内有一个极其具有戏剧性的对比。是什么呢?上个世纪初,也就是1905年,爱因斯坦在自然科学领域发动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这场革命可以简单概括为:自然科学范畴内时间观念的革命,即打破统一的、绝对的、一元的时间坐标,转化为多元的、每一物质体系都有独立坐标系的时间坐标。这就意味着,时间成为一个相对性的坐标。时间不可能脱离物质体系而存在,不存在一个绝对、唯一的坐标系。爱因斯坦引导了绝对时空观向相对时空观的改变。可是,同样是在二十世纪,在人类社会生活领域,在社会科学范畴,却有恰恰相反的转化。起初,大部分社会学者认为每一个民族都有自身独立的时间坐标,每一民族有不同的历史纪年方式,如太阴历、格里高里历、黄历等。而逐渐地呢,演化成统一的、一元化的、绝对的时间坐标。当二十世
纪最后一天到来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为此而惋惜;当二十一世纪的太阳第一次升起的时候,全世界的人们都觉得与众不同。这时,我要发问了,这一天与其他天,真的不一样吗?其实没什么不同的,只不过是西方纪年法的偶然设置,造成了这一天的特殊。这种时观,使得全世界人民都追逐着同一个时空,与自然科学领域的相对时空观完全相反。曾经有个小伙子问爱因斯坦,说他的相对论太抽象太深奥了,爱因斯坦打了个通俗而有趣的比方:如果你面对一位罗嗦不停、说话含糊不清的老奶奶时,这时,一分钟好比一个小时;如果你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时,一小时好比一分钟那么短暂。这就是相对。它告诉我们,时间是以每个主体的不同状态来决定的,不同主体之间不存在一个绝对同一的时间观念。可是,二十世纪末期开始,我们却在社会生活领域建构了唯一的时空坐标。这就是“现代化”概念的来源。
关于这一点,有人说得更加激进一些,比如台湾大学哲学系的一位教授,名叫王小波,我跟他有过一次对话。我谈起了以上三个词语背后的错乱,王教授赞同我的很多观点,不过,对于启蒙一词,他不同意我的看法。他说,封建一词,是共产国际第三国际强加给中国人的;而现代化一词,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强加给全世界的。(笑声)这句话,我当时听起来,就觉得很有意思。后来,我查阅了一下,发现他的说法还真有一些事实根据。当年,共产国际的东方执行部,为了让朝鲜、中国、越南等国家跟着他走,就说:社会是发展的,是由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一直成长起来的,中国还处于封建社会,西方社会已经是资本主义社会了,比你高级,而我们苏联,已经超越了资本主义,到了社会主义阶段,你看着办吧,到底是跟着西方走还是跟着我们走?
跟着人家走也可以,但是跟着我们走,你就可以跳跃一级。中国一想,既然可以跳一级,我们当然跟着共产国际走呀。(笑声)于是,我们把自身定位为封建社会,在苏联老大哥的带领下,朝着社会主义的方向迈进。关于现代化这个词语,有这么回事。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美国有个亚洲基金会,目前仍然存在,它支助了一次第三世界的大会。大会会场位于韩国的汉城,会议的主题是现代化问题。从这次会议以后,现代化一词,得到了全世界人民的广泛认同。亚洲基金会的后台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美国当时的意图是在文化上领导世界潮流,怎么领导呢?当年,西班牙人征服一块地方时,要把那里伊比利亚化;英国人征服一块地方时,要把那里英吉利化;荷兰人征服一块地方时,要把那里尼德兰化;法国人征服一块地方时,要把那里法兰西化;德国人征服一块地方,要把那里德意志化。后来,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强国,美国人没有太大的底气说,让全世界都美国化。美国的主流虽然是西方文化,但他毕竟是个大杂烩。所以,他干脆选择了一个表面上具有普遍性的词语,不叫美国化,叫现代化。现代化一词,就是这么来的,说穿了,它的背后就是美国化。我们的学者,对于现代化,做了那么多的研究,制造了那么多的标准,其实都是人为想象出来的,美国人引领世界潮流的基本根基就是现代化。
以胡适之为代表的中国思想家们,领先接受了现代化这个词语,再将它跟启蒙一词相结合,于是,中国人在无声间接受、模仿并学习西方人当时的状态,迫切希望与西方接轨。今天,我们没有更多时间去探讨,现代化实际运作过程中,存在哪些陷阱。简要得说呢,全球化的潮流,是非平等的,非公正的,有中心和边缘的区分,你越是跟着人家走,你越是陷入人家的话语系统的支配之中。
现代化一词,同样基于社会达尔文主义所强调的单一逻辑,基于对达尔文主义的彻底误解。封建、启蒙和现代化三个词语,其使用的误区,都在于,我们中国人在这一百多年以来,都处于时间错乱的状态。什么叫做时间错乱呢?说得简单一点:我们的历史记忆模糊了,我们没有自己独立的时间坐标了,我们只知道跟着别人走了。这样一种状况,我把它叫做百年中国的思想脑震荡。
西方哲学界的一个重要人物,康德,他的思想中,有过对人类知识的解析。我们的知识结构是如何构成的呢?康德有一个十分经典的描述。他认为,我们人类的知识,既不简单地都是从经验中而来,也不完全是先验的,而是先验和经验两者结合的产物。纯粹的经验,不可能成为知识;纯粹的先验,同样不可能产生知识。在经验和先验中,康德涉及到对时间和空间的描述。他说,当我们经验性地去感受作为对象的物质世界时,我们每个人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先验的时间和空间的坐标。而这个先验的时空坐标,是知识发生的前提。
康德进一步认为,原因、结果、可能性这类概念,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存在,它们都是先验的产物。时间和空间,也是一样,物质世界中没有,只存在于每个人的思想中间。说得更明了些,人,才会意识到时间和空间,客观的对象上,是不存在时空的。人的时空坐标,正如笛卡儿的坐标系,加上混沌的经验被纳入,才有了我们的记忆、感觉和印象。将记忆、感觉和印象等,用我们的概念体系进一步加工,才形成了我们的理性知识。康德告诉我们,人类的思想是有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个人的时空坐标,个人先天的概念模式。当然,二十世纪时,皮亚杰的心理学理论告诉我们,康德所谓的个人时空坐标,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而是在个人的思想孕育过程中自然形成的。尽管这对康德的理论有所修正,但是,它仍然没有否定康德的一个前提:我们人类的知识并不简单只是经验,而是包含着先验的因素,先验的表现之一就在于个人的时空观念。
中国人的时间、空间概念丧失了,这意味着,我们丧失了独立进行思考的能力。我们只能简单地照搬、套用西方人的概念体系、历史观点和时空坐标。一个彻底丧失了自我时空观念的民族,当然就是一个彻底脑震荡了的民族。中国这一百多年来,几乎没有真正的思想家。我有另外一个话题,讲犹太人和中国人的比较,那时,我们会发现,中国和犹太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但是,当中国人面对犹太人时,有一点是需要我们集体自卑的。那就是,这一百多年来,犹太人在任何一个领域内,都有最杰出的人物,都有引领潮流的人物,而中国几乎没有一个这样的人,也许除了毛泽东。没有一个用中国人名字命名的主义、没有一个用中国人名字命名的思想、没有一个中国人研制的科学成果,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全世界说:跟着我来!我是最先进的。像鲁迅这样的文学大师和思想大师,也只能在
中国的范围内被人们广泛认同,他对于世界潮流来说,几乎没什么影响。也许,在中国人中,引领过世界潮流,只有昙花一现的毛泽东。
中国作为如今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民族,在世界思想的海洋中却丧失了声音。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中国人集体处于一种脑震荡状态之中。中国人的独立思索能力消失了,按照康德的话来讲,中国人不可能是有思想的。事实上也是这样。今天,每当我们谈到某种重要思想时,都把它看作一种既定的模式,而不自省式地去剖析它。今天,中国也没有科学了,中国的科学是照搬西方的传统科学知识,我们以为这种知识就是科学,其实不是。思想不是thought,而是thinking。Thought是结果,既定的状态,thinking才是过程,活跃的状态。这个问题深入下去,会引出我的许多思考结果。其中有一点,我认为,中国今天的科学完全死亡了。中国许多经济学家们所构想的崛起之路,其实只是头脑不清醒的人的幻梦。中国许多社会学家和改革者高喊着宪政改革,其实同样是处于脑震荡的状态,根本不
知道自己处在何时何地。(掌声)谢谢大家。
中国的教育就更惨了。前不久,一位思想非常激进的学者说,中国的教育部,干脆应该取消。因为教育这个词语,本身就是一个陷阱。教育意味着,某个主体高高在上站在那里,把所谓的真理、思想和知识灌输给大家。这种教育是害人的。真正的教育,应该尊重受教育者,受教育者也是主体,他们自我成长。而我们的教育呢,似乎是把所谓光明的、先进的、正确的东西,灌输到空白的、愚昧的、无知的、麻木的头脑中,也就是普遍中国人概念中的启蒙。这种教育无疑是糟糕的。(掌声)上面那位激进的思想家说,教育部应该改成学习部。活到老,学到老嘛。但是呢,后来发现,中国就没有几个干净的词语,学习这个词语,更加糟糕,比教育还糟糕。(笑声)为什么呢?学,本来就是效仿的意思,即有一种现成的结论、模式、楷范摆在面前,我去照搬它、模仿它、运用它,这就是学习。
习,只不过是练习,让你照搬和运用的时候,更为娴熟。中国两千多年来的传统文化,是在这种学习的观念和行动中延续的。这种学习,造成了中国文明的稳定,也造成了文明的停滞不前,丧失自身的活力和创造力。中国人几乎只知道学习,我们从幼儿园就开始学习,一直学到中学、大学,学到博士,取得博士后学位,还有学到老,我们却没有想到,这种学习,是有问题的,它的后面蕴藏着巨大的陷阱,我们完全成了所谓真理、结论、模式、教科书的奴隶,我们成为被动的客体。一百多年来,这种模式没有根本性的改变,只不过,我们由学习老祖宗转向学习西方人,我们以跟国际接轨为目标,说到底,别人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这种思维模式,把我们与生俱来的创造力、生命冲动、自主性、想象力都抹煞了。这种状态,造成了今天我们中国所有的死板和平庸。西方人就不学习了吗?他
们也学习。但是,他们既在learn,又在study。Study不等于我们概念中的学习,它指的是,在没有现成的结论、原理和答案的前提下,去寻找规则、公式、规律等,它更多的是一种探索、研究和发现。而我们中国人缺少的就是这根弦。如果这种状态不改变,中国谈什么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实在太过荒诞,只有思想处于脑震荡状态的人,才会提起这种不切实际的口号。(掌声)其实,我们中国的学习,是与另外一件东西,结合在一起的。什么东西呢?爱因斯坦曾经说过:我们都以为知识是最重要的,其实还有比知识和结论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人的想象。推而广之,这种想象,包含着人的想象力、创造力、激情、生命冲动、革命精神、主观能动性和永无止境的好奇心,这些恰恰是人之为人最重要的东西。而今天大部分的中国人,忘记了的正是这些,我们的教育,停留在学习知识的阶段上,把人与生俱来的可贵东西给断送了,而被动接受别人既定下来的文明。
中国社会里,如今有太多的领域,完全陷入了将别人现存的东西当作楷模的泥坑中。我们经常引以为豪的某些东西,其实是我们的耻辱,大家有没有想过呢?比如说,我们认为长城伟大,因为据说长城是人类在太空中可以肉眼看得到的景观。我的著作《文化立国》与《大学重建》中已经谈到,这种说法是荒唐的。后来,一位读者给我来信,问我为什么能在杨利伟登上太空之前就识别了这种说法的荒谬。(笑声)原因很简单,这是个常识性的问题。经过简捷的科学探测,我们就会发现真相。但是,为什么我们要自欺欺人呢?因为我们总是停留在这样一种思维:洋人说我们的某某东西伟大,那就是真正的伟大。洋人的赞扬,才能增添我们的骄傲感。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另外的名胜古迹上。大家知道,西安有号称“世界第八大奇迹”的秦始皇兵马俑。何谓“第八大奇迹”呢?有这么一回事。当年,法国的总理也就是如今的总统希拉克,来中国访问时,中国领导带他参观秦始皇兵马俑,当时,兵马俑刚刚被发掘出来,中国人感到很骄傲,固然要借此机会,向法国人炫耀一下。面对如此壮观的景象,希拉克也被镇住了,崩地一下,他就冒出一句话来:“这真是世界第八大奇迹呀!”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为什么呀?他的说法,跟两千多年前中国一位使者出使夜郎国时引来夜郎王的说法极为相似。夜郎王问使者从哪里来,问他的国家和夜郎国相比,哪个更大。他可谓狂妄自大透顶了,于是,产生了夜郎自大的成语。我们笑夜郎王,笑了两千年。假如现在的中国人还是两千年前的中国人的话,中国人就会笑希拉
克,笑上两千年。希拉克说兵马俑是世界第八大奇迹,是用西方人狭隘的眼光在观望世界。在古希腊时期,一位旅行家在地中海沿岸发现了七处值得观赏的地方,把它们称作“世界七大奇迹”。这七大奇迹,如果与文明古老的中国奇迹相比,简直无法起眼。但是,此后,每当西方人发现了另外的什么奇迹时,就随口说一句,这是世界第八大奇迹。站在历史悠久的中国土地上,面对壮丽奇特的中华遗迹,希拉克意识到了,他犯了类似于夜郎自大的错误,他马上改口:“哦,不不不,要我看的话,这简直是世界第一。”其实呢,希拉克根本不必改口,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中国人,是完全丧失了自我时空坐标和独立思考能力的人,这些地方官员们,认为秦始皇兵马俑已经排上“等外级”了,已经很了不起呀。(掌声)从此,世界第八大奇迹,作为兵马俑的代称,广为流传。西安最显眼的宣传条幅上写着:“欢迎来到拥有世界第八大奇迹的西安!”这哪里是什么荣耀,这简直是一种耻辱啊!(掌声)还有什么湖北的三峡工程、四川的三星堆等,也都在争夺“世界第八大奇迹”的“等外级”称誉。
我们被西方人式的单一坐标套住了头脑,而这种坐标根本不具备任何普适性,我们为什么要拽住它,用它来定位自身和自身的文化财富呢?我们实在是脑震荡有些厉害啊。前面我们谈到过,当年西方人在走向现代文明的进程中,以东方文明为楷模,但是,这种楷模地理上离他们太过遥远,几乎是在不可企业的另一个世界,获取楷模的原型太过困难,于是,他们只能任凭自己的经验想象一种“东方文明”,这实际上是创造了。比如,《图兰朵》中设想的中国宫廷,与实际的中国宫廷,没有多少关系;《一千零一夜》中构想的中国,并不符合中国的实际情形。西方人把中国的四大发明拿过去,运用自己的理论科学,做了一番彻底的改造,使得它们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对于这一点,鲁迅说得更明白:蔡伦发明了造纸术,中国人用它来烧冥币,西方人却用来搞宗教改革。如此的事例,太多太多
。中国的东西,一到西方,就被西方人用创造力变成了另有意义的东西。可是,今天的中国人在接受和模仿西方时,觉得太容易了,太舒服了,太风光了。有谁出国了,生活在洋人的世界里,有谁做了洋人的弟子,他一回国,就会受到众人的瞩目,就有了话语权力,他能与洋人平起平坐,谈笑风生,便自视有水平,有资历。这种思维,其实就是一种脑震荡思维。(掌声)
再比如说,体育竞赛上,我们用西方人现成的规则,与西方人较量,我们在很多项目的技巧上的确可以超过西方人,我们得到的冠军荣誉越来越多,但是,我们中国人却很难有一种游戏、一种规则、一种玩法,让西方接受,我们只能在西方人既定的游戏规则基础上,
在技巧上追逐人家。在其他一些技术方面,我们也能追赶上西方。比如说世贸大厦垮掉了,中国人可以建造很多座世贸大厦,并且超过原有的。但是请问,这是真正的超过吗?不是。我们只能在有形的表象上、在西方人的模式控制中,超过人家,在实质性的理论、原则方面,我们无法超越。从技术上讲,再盖出一座比原先的世贸大厦高一倍的高楼,都是可能的,但是,没有一个美国人还会干这种傻事,因为这种高楼无论从经济价值还是舒适度上讲,都是不划算的。美国那些营造高楼的公司,都搬到哪里了呢?搬到了亚太地区。
台北有高楼,高雄有高楼,香港有高楼,马兰西亚有高楼,新加坡有高楼,北京有高楼,上海有高楼。而且,大家暗暗较量,要盖成世界名列前茅的高楼。为什么要这样竞争呀?因为我们的独立思维方式彻底崩溃了,而我们想要长大,想要在别人的模式中往前冲,我们只能按照别人的看得见的指标去争个不休。这种竞争没有任何文化意义,只有数字意义。包括今天的许多经济学家争GDP,玩数字游戏;许多人拼命追逐,想要打破吉尼斯大全的记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囿于传统的思维错误。我们既抹煞了西方文明的灵魂,无法理解其精髓,又看不见自身文明的灵魂,我们只是跟在西方人的屁股后面跑,这无疑是一种脑震荡的病态。
还有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其中包含着一个令人吃惊的数字,据说这个数字还来源于中纪委。中国每年用于政府官员出国考察的金额达到三百亿美元。这三百亿美元当然不会包括个人的资金,全是公费的。三百亿美元是什么概念呢?超过中国今天教育经费和医疗经费的总和。我们知道,当年,哥伦布历尽艰辛,自以为到达东方,其实只不过是个虚假的东方;马可波罗经历千辛万苦,才来到东方,体验到元朝的面貌。他们回到西方后,都将自身借助的文化力量发挥出来,使之更加强大。而今天呢,中国有这么多的官员,轻易就到达西方。他们所获得的是西方最精确的知识,他们毫不走样地接受西方的现代文明,而这种模仿,只不过能得到一些僵硬的、失去灵魂的东西。总之,如今的中国人,正处于一种丧失了独立的思维能力和时空坐标的脑震荡状态。
改变这种脑震荡的状态,唯一的出路,可能是回到梁启超、蔡元培、鲁迅甚至毛泽东的某种思维中去。中国人必须重建自己内心世界的信念,一场改变中国人思维模式和价值观念、清理中国人心灵世界的文化运动,才是改变现状的正确抉择。在我的著作中,我提出了自己的建设性意见,我既不赞同现在的所谓左派,又不赞同右派,我反对接轨的思维,我不认为实行政治改革是发展中国的灵丹妙药。中国的唯一出路,是像西方曾经的那样,来一次宗教改革,或者文艺复兴,或者启蒙运动,或者像德国那样,来一次大学运动。大学运动,上个世纪的中国曾经昙花一现地进行过,比如蔡元培的北大建设、西南联大的大学重建。中国人必须在自己的内部,建立一个文化中心,一个文化特区。我第一次站在贵校的讲坛上时,讲到了二十一世纪大学运动的主题,当时我就强调了,中国应该建设文化
特区,而不是仅仅搞经济特区,文化立国是我们的最终出路。
今天的话题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热烈掌声)
【煮酒论史篇】 经学与周礼
什么叫‘经学’?
经学 分为今文经学 和 古文经学
我国最后一个今文经学大师是康有为
我国最后一个古文经学大师是章太炎
今文经学
经学学派之一。与‘古文经学‘相对。始自西汉初。今文诸经均用汉代通行的隶书写定。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在经书的字体、文字、篇章等形式上,在经书中重要的名物、制度、解说等内容上都不相同。汉武帝采纳今文经学大师董仲舒的建议,罢黜诸子百家传记博士,只立五经博士,定儒于一尊,今文经学特别是《春秋公羊》学盛极一时。今文诸经在汉代均置博士,势力很大。今文经学中又支分派别,东汉的十四博士,《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四家,《书》有欧阳、大小夏侯三家,《诗》有鲁、齐、韩三家,《礼》有大小戴二家,《春秋公羊》有严、颜二家。今文经学主张通经致用,结合现实阐发经书中微言大义,如汉代的今文经学往往为当时政治、经济、法律作论证。汉以后日益衰微。18世纪中晚期常州学派庄存与、庄述祖、刘逢禄、宋翔凤等探讨西汉今文经学,其后魏源、龚自珍以经术讥切时政,有推动了今文经学的发展。清末廖平、皮锡瑞、康有为等大力提倡今文经学,并为戊戌变法作舆论准备。今文经学以孔子为哲学家、政治思想家,为‘受命‘‘素王‘,主张‘托古改制‘,认为六经皆孔子制作。其特点是注重‘微言大义‘,结合现实阐发经义,具有较丰富的哲学、政治思想,其不足是附会经义,甚至神化孔子和经学。
古文经学
经学中研究古文经籍的学术流派。与“今文经学”相对。古文经,指用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前的儒家经书。始皇焚书期间,民间儒生将一些古文经书埋藏起来,至汉代前期,相继发现,如景帝时,河间献王以重金在民间征集所得古文经书,以及武帝时鲁恭王从孔子故宅壁间所发现的古文经籍。诸王等先后献给朝廷,藏于秘府。今文经,则指汉初由老儒背诵,口耳相传的经文与解释,由弟子用当时的隶书(今文)记录下来的经典。至哀帝时,刘歆领校秘书,发现古文经不但文字与当时立于学官的博士本有异,而且有的博士本定为今文经。他指责今文经为秦代焚书之余,残阙不全。基于此,刘歆请立古文经《毛诗》、《左传》、逸《礼》于学官。因遭到太常博士群起反对,刘歆离开京都。西汉末,王莽欲篡权,提出“王田”的主张,要将土地收归国有,利用《周礼》关于井田制的说法,以为现论依据。《周礼》属古文经,古文经学地位因得以提高。平帝时,立五个古文博士,以与今文经学对抗。东汉初,刘秀利用谶语巩固政权,即位后,倡今文,废古文。谶纬之风影响了东汉经学的今古两派。中叶以后,古文经学压倒今文经学,著名古文经学大师如大卫宏、贾逵、马融、许慎等,以学术取高官。或有门弟子几千人,势力极盛。古文经学斥责今文经学附会谶纬的妖妄,强调文字训诂对于治经的重要性。为了准确解释儒家经书,古文经学者对文字、音韵、训诂作了精深的研究,提出了一些有价值的学术观点,撰为著述,如齐歆认为“六书”是汉字造字的基本法则,扬雄著《方言》,许慎著《说文解字》等,皆有相当程度的科学性,至今仍为理解古代文化典籍的钥匙,受到学者的重视。至东汉末,儒学大师郑玄以古文经学为宗,兼采今文之说,综合两派,遍注群经,成为汉代经学的集大成者。唐代,太宗诏使国子祭酒孔颖达统一异说纷纭的南北经说,撰定《五经正义》一百八十卷,使明经取学者屏弃今古文的门户之见,自出亲意,宋人抛开旧注,直接往经文中寻求义理,敢于怀疑和独立思考,遂成为“宋学”。明代经学衰弱,少有建树。直至清代,乾嘉学者所用方法,称为“汉学”、“朴学”,无论吴派、皖派、扬州学派,皆与古文经学为近。惟常州学派上承汉代的今文经学,依据《公羊传》及董仲舒、何休等人著作,借阐发孔子“微言大义”表达自己的历史哲学和政治态度,影响及于龚自珍、魏源、康有为等思想家。古人以后,经学今古文之争遂告结束。然作为不同的治学方法与对待古代思想文化典籍的不同态度,古文经学与今文经学的影响并未结束。
“经史子集”是我国古代读书人对经典的分类法。
“经”是指古代社会中的政教、纲常伦理、道德规范的教条,主要是儒家的典籍,如《四书五经》、《六经》、《十三书》、《白虎通》等。
“史”是指历史典籍,如《史书》、《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等。
“子”是指春秋战国以来诸子之学,如《荀子》、《老子》、《庄子》、《论衡》等。
“集”是指古代诗文词赋的著作,分为总集、选集、别集,如《乐府诗集》、《古诗集》、《全唐诗》、《古文观止》等。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六
说到中国的礼仪文化,不能不提到《周礼》、《仪礼》和《礼记》,即通常所说的‘三礼‘。《三礼》是古代礼乐文化的理论形态,对礼法、礼义作了最权威的记载和解释,对历代礼制的影响最为深远。
以人法天的理想国纲领--《周礼》
西汉的景帝、武帝之际,河间献王刘德从民间征得一批古书,其中一部名为《周官》,作者佚名。原书当有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等六篇,冬官篇已亡,汉儒取性质与之相似的《考工记》补其缺。王莽时,因刘歆奏请,《周官》被列入学官,并更名为《周礼》。东汉末,经学大师郑玄为《周礼》作了出色的注。由于郑玄的崇高学术声望,《周礼》一跃而居《三礼》之首,成为儒家的煌煌大典之一。
一、聚讼千年的学术公案
《周礼》是一部通过官制来表达治国方案的著作,内容极为丰富。《周礼》六官的分工大致为:天官主管宫廷,地官主管民政,春官主管宗族,夏官主管军事,秋官主管刑罚,冬官主管营造,涉及到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在上古文献中实属罕见。《周礼》所记载的礼的体系最为系统,既有祭祀、朝觐、封国、巡狩、丧葬等等的国家大典,也有如用鼎制度、乐悬制度、车骑制度、服饰制度、礼玉制度等等的具体规制,还有各种礼器的等级、组合、形制、度数的记载。许多制度仅见于此书,因而尤其宝贵。
《周礼》面世之初,不知什么原因,连一些身份很高的儒者都没见到就被藏入秘府,从此无人知晓。直到汉成帝时,刘向、歆父子校理秘府所藏的文献,才重又发现此书,并加以著录。刘歆十分推崇此书,认为出自周公手作,是‘周公致太平之迹‘。东汉初,刘歆的门人杜子春传授《周礼》之学,郑众、贾逵、马融等鸿儒皆仰承其说,一时注家蜂起,歆学大盛。
遗憾的是,如此重要的一部著作,却无法确定它是哪朝哪代的典制。此书名为《周官》,刘歆说是西周的官制,但书中没有直接的证明。更为麻烦的是,西汉立于学官的《易》、《诗》、《书》、《仪礼》、《春秋》等儒家经典,都有师承关系可考,《汉书》的《艺文志》、《儒林传》都有明确的记载,无可置喙。而《周礼》在西汉突然被发现,没有授受端绪可寻,而且先秦文献也没有提到此书,所以,其真伪和成书年代问题成为聚讼千年的一大公案。历代学者为此进行了旷代持久的争论,至少形成了西周说、春秋说、战国说、秦汉之际说、汉初说、王莽伪作说等六种说法。古代名家大儒,以及近代的梁启超、胡适、顾颉刚、钱穆、钱玄同、郭沫若、徐复观、杜国庠、杨向奎等著名学者都介入了这场讨论,影响之大,可见一斑。
作为主流派的意见,古今判若两途。古代学者大多宗刘歆、郑玄之说,认为是周公之典。清代著名学者孙诒让认为,《周礼》一书,是自黄帝、颛顼以来的典制,‘斟酌损益,因袭积累,以集于文武,其经世大法,咸稡于是‘(《周礼正义序》),是五帝至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的经世大法的集粹。古代学者以五帝、三代为圣明之世、至治之极,其后则是衰世。周公是五帝三代的集大成者,古人将《周礼》的著作权归于周公是十分自然的事。
近代学者大多反对古人的这种历史观。从文献来看,比较集中地记载先秦官制有《尚书》的《周官》篇和《荀子》的《王制》篇,《周官》已经亡佚。最初曾有人认为,《周礼》原名《周官》,应当就是《尚书》的《周官》篇。但是,《尚书》二十八篇,每篇不过一、二千字,而《周礼》有四万余字,完全不象是其中的一篇。《荀子·王制》所记官制,大体可以反映战国后期列国官制的发达程度,但是总共只有七十多个官名,约为《周礼》的五分之一,而且没有《周礼》那样的六官体系。《春秋》、《左传》、《国语》中有不少东周职官记载,但没有一国的官制与《周礼》相同。从西周到西汉的每一个时期都可以找到若干与《周礼》相同的官名,但谁也无法指认出与《周礼》职官体系一致的王朝或侯国。
近代学者在文献学研究的基础上辅之以古文字学、古器物学、考古学研究等手段,对《周礼》进行更为广泛、深入的研究。目前,多数学者认为《周礼》成书年代偏晚,约作于战国后期。持其它意见的学者也不少,彼此争论很激烈。争论的实质,是对于古代社会的认识,即《周礼》所描述的是怎样一种性质的社会?它的发展水平究竟与西周、春秋、战国、秦、西汉的千年历史中的哪一段相当?由于涉及的问题太复杂,《周礼》的成书年代问题至今没有定论。
二、理想化的国家典制
《周礼》展示了一个完善的国家典制,国中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富于哲理。三读之后,令人顿生‘治天下如指之掌中‘的感觉。例如,国家的行政规划有以下表述:
国都。《周礼》国都地点的选择,是通过‘土圭‘来确定的。《周礼·大宗伯》云:
以土圭之法测土深,正日景(影),以求地中。……日至之景(影)尺有五寸,谓之地中: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然则百物阜安,乃建王国焉,制其畿方千里而封树之。
土圭是一种测日影长短的工具。所谓‘测土深‘,是通过测量土圭显示的日影长短,求得不东、不西、不南、不北之地,也就是‘地中‘。夏至之日,此地土圭的影长为一尺五寸。之所以作如此选择,是因为‘地中‘是天地、四时、风雨、阴阳的交会之处,也就是宇宙间阴阳冲和的中心。
九畿。
《周礼》以土圭测日影,在地中建王城,既是哲学寓意的需要,也是‘体国经野‘的需要。王者划分国野和野外之地,都以王城为中心。如方千里的王畿,就是以王城为中心建立的。王畿之外有所谓‘九畿‘。《周礼·夏官·大司马》云:
方千里曰国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卫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蛮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夷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镇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蕃畿。
可知九畿的分布,是以方千里的王畿为中心,其四外的五千里之地,依次划分为侯畿、甸畿、男畿、采畿、卫畿、蛮畿、夷畿、镇畿、蕃畿等九层,大小相套,依次迭远。相邻之畿的间隔都是五百里。《尚书》中确有侯、甸、男、卫、采等外服的名称,却没有如此类似于同心圆的分布。
居民组织。《周礼》的居民组织有两类:国都之外的四郊之地称为乡,郊外之地称为遂。乡之下细分为州、党、族、闾、比等五级行政组织。遂之下细分为邻、里、酂、鄙、县等五级行政组织。根据地官的《大司徒》、《遂人》等记载,乡、遂的民户构成分别为:
一比:5家 一邻:5家
一闾:25家 一里:25家
一族:100家 一酂:100家
一党:500家 一鄙:500家
一州:2500家 一县:2500家
一乡:12500家 一遂:12500家
乡、遂各级组织的编制极其整齐。此外,乡和遂的数量都是六个。六乡、六遂的居民数似乎恰好相合,既无不足,也无羡余。如有天灾人祸,民户之数发生变化,无法满足以上要求时当如何处理?《周礼》未曾提及。
农田规划 《周礼》对于‘野‘的农田的规划,也是整齐划一。《地官·遂人》云:
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
这里记载了两个系统,一是农田系统,二是沟洫系统。农田以‘夫‘为基本单位,一夫受田百亩。夫田与夫田之间有称为‘遂‘的水渠,遂上有称为‘径‘的道路。每十夫之田之间,有称为‘沟‘的水渠,沟上有称为‘畛‘的道路。每百夫之田之间,有称为‘洫‘的水渠,洫上有称为‘涂‘的道路。每千夫之田之间,有称为‘浍‘的水渠,浍上有称为‘道‘的道路。每万夫之田之间,有称为‘川‘的水渠,川上有称为‘路‘的道路。如此通达于王畿。
需要指出的是,上述沟洫、道路系统有严格的丈尺规定。据郑玄的注,遂,宽、深各二尺;沟,宽、深各四尺;洫,宽、深各八尺;浍,宽二寻、深二仞。沟洫上的道路的宽度,径可以让牛马通过,畛可以让大车(车轨宽六尺)通过,涂可以让一辆乘车(车轨宽八尺)通过,道可以让两辆乘车通过,路可以让三辆乘车通过。
仅就以上数例,就不难发现《周礼》的制度有相当的理想化的成分。将国都建在‘地中‘,其理论色彩十分鲜明,实际上是无法操作的。整齐划一的九畿制度、居民组织、沟洫道路系统,遑论古代中国,就是移山填海的大跃进时代也没有实现过。因此,我们说《周礼》是理想国的蓝图。
三、以人法天的思想内核
《周礼》作者的立意,并非要实录某朝某代的典制,而是要为千秋万世立法则。作者希冀透过此书表达自己对社会、对天人关系的哲学思考,全书的谋篇布局,无不受此左右。
儒家认为,人和社会都不过是自然精神的复制品。战国时期,阴阳五行思想勃兴,学术界盛行以人法天之风,讲求人与自然的联系,主张社会组织仿效自然法则,因而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说。《周礼》作者正是‘以人法天‘思想的积极奉行者。
《周礼》以天官、地官、春官、夏官、冬官等六篇为间架。天、地、春、夏、秋、冬即天地四方六合,就是古人所说的宇宙。《周礼》六官即六卿,根据作者的安排,每卿统领六十官职。所以,六卿的职官总数为三百六十。众所周知,三百六十正是周天的度数。《周礼》原名《周官》,此书名缘何而起,前人曾有许多猜测。依笔者之见,所谓《周官》,其实就是‘周天之官‘的意思。作者以‘周官‘为书名,暗含了该书的宇宙框架和周天度数的布局,以及‘以人法天‘的原则。其后,刘歆将《周官》更名为《周礼》,虽然有抬高其地位的用心,但却是歪曲了作者的本意。
在儒家的传统理念中,阴、阳是最基本的一对哲学范畴,天下万物,非阴即阳。《周礼》作者将这一本属于思想领域的概念,充分运用到了政治机制的层面。《周礼》中的阴阳,几乎无处不在。《天官·内小臣》说政令有阳令、阴令;《天官·内宰》说礼仪有阳礼、阴礼;《地官·牧人》说祭祀有阳祀、阴祀等等。王城中‘面朝后市‘、‘左祖右社‘的布局,也是阴阳思想的体现。南为阳,故天子南面听朝;北为阴,故王后北面治市。左为阳,是人道之所向,故祖庙在左;右为阴,是地道之所尊,故社稷在右。如前所述,《周礼》王城的选址也是在阴阳之中。所以,钱穆先生说,《周礼》‘把整个宇宙,全部人生,都阴阳配偶化了‘(《周官著作时代考》)。
战国又是五行思想盛行的时代。阴、阳二气相互摩荡,产生金、木、水、火、土五行。世间万事万物,都得纳入以五行作为间架的体系,如东南西北中等五方,宫商角徵羽等五声,青赤白黑黄等五色,酸苦辛咸甘等五味,等等。五行思想在《周礼》中也得到了重要体现。在《周礼》的国家重大祭祀中,地官奉牛牲、春官奉鸡牲、夏官奉羊牲、秋官奉犬牲、冬官奉豕牲。众所周知,在五行体系中,鸡为木畜,羊为火畜、犬为金畜、豕为水畜、牛为土畜。《周礼》五官所奉五牲,与五行思想中五畜与五方的对应关系完全一致,具有明显的五行象类的思想。与此相呼应,地官有‘牛人‘一职,春官有‘鸡人‘一职,夏官有‘羊人‘一职,秋官有‘犬人‘一职,冬官有‘犬人‘一职。
综上所述,《周礼》是一部以人法天的理想国的蓝图。这样说,丝毫不意味着《周礼》中没有先秦礼制的素地。恰恰相反,作者对前代的史料作了很多吸收,但不是简单移用,而是按照其哲学理念进行某些改造,然后与作者创新的材料糅合,构成新的体系。
蕴涵于《周礼》内部的思想体系,有着较为明显的时代特征。战国时代百家争鸣,诸家本各为畛域,《易》家言阴阳而不及五行,《洪范》言五行而不及阴阳;儒家讳论法治,法家讥谈儒学。阴阳与五行,经由邹衍方始结合;儒与法,经由荀子才相交融。儒、法、阴阳、五行的结合,肇于战国末期的《吕氏春秋》。《周礼》以儒家思想为主干,融合法、阴阳、五行诸家,呈现出‘多元一体‘的特点。其精致的程度,超过《吕氏春秋》,因而其成书年代有可能在《吕氏春秋》之后,而晚至西汉初。
五、学术与治术兼包
《周礼》一书,体大思精,学术与治术无所不包,因而受到历代学者的重视,后儒叹为‘非圣贤不能作‘,诚非无稽之谈。
所谓‘学术‘,是说该书从来就是今古文之争的焦点。汉代经籍,用当时通行的隶书书写的称为‘今文经‘,用六国古文书写的称为‘古文经‘。汉初在孔子府宅的夹壁中发现的文献,以及在民间征得的文献大多是古文经,而立于学官的都是今文经。今文经与古文经的记载不尽一致,因而双方时有争论。汉代古文学以《周礼》为大宗,今文学以《礼记·王制》为大宗。为此,《周礼》每每成为论战中的焦点,加之它传授端绪不明,屡屡受到今文学家的诘难,如著名经师何休就贬之为‘六国阴谋之书‘;康有为《新学伪经考》则指斥它出于王莽篡汉时刘歆的伪造。相反,褒之者如刘歆、郑玄等则誉之为‘周公之典‘。
尽管如此,《周礼》依然受到历代学者的重视。唐人为‘九经‘作疏,其中最好的一部就是贾公彦的《周礼疏》,受到朱熹的赞赏。清儒为‘十三经‘作新疏,孙诒让的《周礼正义》冠绝一世,至今无有出其右者。历代学者围绕《周礼》真伪等问题所作的种种考索,更是浩繁之至。
所谓治术,是说《周礼》作为一部治国纲领,成为历代政治家取法的楷模。古人言必称三代,三代之英在周。古人笃信《周礼》出自周公,书中完善的官制体系和丰富的治国思想,成为帝王、文人取之不尽的人文。
《周礼》的许多礼制,影响百代。如从隋代开始实行的‘三省六部制‘,其中的‘六部‘,就是仿照《周礼》的‘六官‘设置的。唐代将六部之名定为吏、户、礼、兵、刑、工,作为中央官制的主体,为后世所遵循,一直沿用到清朝灭亡。历朝修订典制,如唐《开元六典》、宋《开宝通礼》、明《大明集礼》等,也都是以《周礼》为蓝本,斟酌损益而成。
又如‘左祖右社、面朝后市‘的都城格局,成为历代帝王向往的楷模。但历朝都城,大都沿用前朝旧址,故其格局难以刷新。元始祖忽必烈建在北京建立元大都时,得以在金的上京附近重新规划,乃以《周礼》为范本,建立面朝后市、左祖右社的格局。以后,明、清两朝不仅沿用不废,还仿照《周礼》,建天坛、地坛、日坛、月坛、先农坛等,形成今日的布局。朝鲜的汉城,同样有面朝后市、左祖右社的格局,乃是海外依仿《周礼》建都的典范。
《周礼》一书含有丰富的治国思想,《天官》概括为‘六典‘、‘八法‘、‘八则‘、‘八柄‘、‘八统‘、‘九职‘、‘九赋‘、‘九式‘、‘九贡‘、‘九两‘等十大法则,并在地官、春官、夏官、秋官的叙官中作了进一步的阐述,详密严谨,宏纤毕贯,对于提升后世的行政管理思想,有着深远的影响。
《周礼》对官员、百姓,采用儒法兼融、德主刑辅的方针,不仅显示了相当成熟的政治思想,而且有着驾驭百官的管理技巧。管理府库财物的措施,严密细致,相互制约,体现了高超的运筹智慧。书中有许多至今犹有生命力的,可以借鉴的制度。
历史上每逢重大变革之际,多有把《周礼》作为重要的思想资源,从中寻找变法或改革的思想武器者,如西汉的王莽改制、六朝的宇文周革典、北宋的王安石等,变法无不以《周礼》为圭臬。清末,外患内忧交逼,为挽救颓势,孙诒让作《周官政要》,证明《周礼》所蕴涵的治国之道不亚于西方。朝鲜时代后期的著名学者丁若镛(号茶山),曾撰作三十万言的《经世遗表》,主张用《周礼》改革朝鲜的政治制度。
任何一位空想家都不可能脱离现实来勾画理想国的蓝图,《周礼》也是如此,在理想化的框架之下,作者利用了大量历史材料加以填充。不过,作者在使用时往往根据需要作了加工和改造,这是读《周礼》时必须注意的,这也正是此书的复杂之处。
【煮酒论史篇】 谶纬与《白虎通义》
一、谶纬的名义和起源
“谶”是神的预言,谶书是一种占验吉凶的书。先看下面的解释:《说文》:“谶,验也。有征验之书,河洛所出书曰谶。”(“有征验”以下十二字,段玉裁据《文选》中《鵩鸟赋》《魏都赋》注引补)《苍颌篇》云:“谶书,河洛书也。”(《文选》张衡《思玄赋》注引)《三苍》云:“谶,秘密书也,出河洛。”(玄应《一切经音义》卷9引)
据上列字书的解说可知谶书是一种神学迷信的征验书,是神的预言来示人以吉凶。汉初贾谊被贬谪到长沙,在一天日暮的时候有一对鵩鸟飞到他坐位的旁边,贾谊认为这是不祥之兆,作《鵩鸟赋》说:“发书占之兮,谶言其度。”可见谶是一种占验之书,度就是数,“谶言其度”,译成现代语即占验书里说明的吉凶之数。这个“谶”字在《史记·贾生列传》里作“策”,谶、策同声,在《史记·赵世家》记秦穆公梦见到上帝那里去的事说:“秦谶于是出矣”。《史记·扁鹊列传》“谶”亦作“策”。这里的谶也是占梦书一类。所以《文选·幽通赋》李善注云:“遗谶,谓梦书也。”由此可见谶书就是古代卜筮占梦之类预卜吉凶的迷信策书。《隋书·经籍志》云:“汉末郎中郗萌集图纬谶杂占为五十篇,谓之《春秋灾异》”。可见谶纬、杂占是性质相同的书籍。
“纬”是什么呢?“纬”本是对“经”而言。《释名·释典艺》云:“纬,围也。反覆围绕以成经也。”苏舆说:“纬之为书,比傅于经,辗转牵合,以成其谊,今所传《易纬》、《诗纬》诸书,可得其大概,故云反覆围绕以成经。”(《释名疏证补》)由此可见纬书的产生是依傍经义,其实质是神学迷信、阴阳五行说与经义的结合。
“谶”与“纬”是否有区别呢?这个问题旧来即有异说,王鸣盛《蛾术编》云:“纬者经之纬也,亦称谶。”(卷2“谶纬”条)俞正燮《癸巳类稿》说:“纬固在谶,谶旧名也。”(卷14《纬书论》)顾颜刚在《秦汉的方士与儒生》里说:
谶是预言,纬是对经而立的。……这两种在名称上好像不同,其实内容并没有什么大分别。实在说来,不过谶是先起之名,纬是后起的罢了。(第19章《谶纬的造作》)
以上这些都认为谶、纬是没有区别的。主张谶纬有区别的,在明朝有胡应磷、孙瑴(jué)。胡应鳞《四部正讹》上云:
世率以谶纬并论,二书虽相表里而实不同。纬之名所以配经,故自《六经》、《语》、《孝》而外,无复别出。《河图》、《洛书》等纬皆《易》也。谶之依附《六经》者,但《论语谶》八卷,余不概见,以为仅此一种,偶阅《隋经籍志》注附见十余家,乃知凡谶皆托古圣贤之名,其书与纬体迥别,盖其说尤诞妄,故隋禁之后永绝。
孙瑴《古微书》卷三十五《洛书纬》云:“今读其文大类谶词,岂《河图》主纬,《洛书》主谶耶?”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谶自谶,纬自纬,并非一类。《提要》《易》类六附录《易纬》案语云:
儒者多称谶纬,其实谶自谶,纬自纬,非一类也。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史记·秦本纪》称卢生奏录图书之语是其始也。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史记·自序》引《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汉书·盖宽饶传》引《易》“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注者均以为《易纬》之文是也。盖秦汉以来去圣日远,儒者推阐论说各自成书,与经原不相比附。……则谶与纬别,前人固已分析之。后人连类而讥,非其实也。右《乾凿度》等七书皆《易纬》之文,与图谶之荧惑民志,悖理伤教者不同。
由于《提要》是皇帝敕撰的书籍,自是以后,清代学者多沿《提要》之说,认为谶纬截然不同。其实,谶作为一种神的预言,早已有之;而用于解释“经”的传、记、说等等也在战国时期就已出现。因此从本意上讲,二者是不同的。但是,在特定的条件下,大量的预言打着“圣人”的旗号出现,而用于解经的纬大量引用谶作为立论的根据时,谶和纬实际上也就合二而一了。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有必要对谶纬的起源作一考察。
谶纬出于西汉之未。汉代通儒谓谶纬起于西汉哀帝、平帝的时候。他们对当时方士化的儒生造作谶纬的底细是知道的,所以才能做出这一论断。
桓谭说:“今诸巧慧小才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后汉书。桓谭传》)
《后汉书·张衡传》载张衡上疏云:立言于前,有征于后,故智者贵焉,谓之谶书,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用兵力战,功成业遂,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徒以道木立名,其所述著,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尚书》尧使鲧理洪水,九载绩用不成,鲧则殛死,禹乃嗣兴,而《春秋谶》云“共工理水”。凡谶皆云黄帝伐蚩尤,而《诗谶》独以为蚩尤败,然后尧受命。《春秋·元命包》中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非春秋时也。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其名三辅诸陵,世数可知,至于图中讫于成帝。一卷之书,互异数事。圣人之言势无若是,殆必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往者侍中贾逵摘谶互异三十余事,诸言谶者,皆不能说。至于王莽篡位,汉世大祸,八十篇何为不戒?则知图谶成千哀、平之际也。
张衡这里所提示的有几点值得注意的,一、张衡给谶书的定义是“立言于前,有征于后”。这是谶语的特点,但他忽视了“谶”是假托神灵的预言,而不是科学的预言。二、成哀之后,始有谶书流传。三、谶书虽托于孔子,但其中记有战国时的事,可见非孔子所作。又有汉时州郡、陵寝,足证谶书出于汉代,成帝、哀帝以后,才有谶纬流传。桓谭、张衡都是汉代通儒,他们距谶纬形成的时间很近,洞悉当时的情况,才能作出这样的论断。此后,有许多学者都赞同张衡之说。清代阎若璩也说:
尝思纬书萌于成帝,成于哀、平,逮东京尤炽。……案或问纬起哀平,子以为始成帝何也?余日:张衡言“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初亦不省所谓。读班书《李寻传》成帝元延中,寻说王根日:“五经六纬,尊术显士。”则知成帝朝已有纬名,衡言不妄。衡又言“王莽篡位,汉世大祸,八十篇何为不戒,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也。”见尤洞然。(《尚书古文疏证》卷7)
阎若璩推阐张衡之说,认为成帝时已有纬名,而图谶成于哀平之际,是颇有见地的。谶纬出于汉代是有大量的事实根据的。
二、谶纬的定型和兴衰
如上所述,谶纬是汉代方士所造作,依傍经术的书籍。王莽时征通“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等“天下异能之士,至者前后千数”。(《汉书·王莽传上》)其中许多是方术之士,大量制造图谶,使零星的谶语,汇成篇籍。后汉光武帝刘秀应图谶兴起。《河图赤伏符》云:“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后汉书·光武帝纪上》)据《汉书,楚元王传》说刘歆于“建平元年改名秀,字颖叔”。应劭注即引此谶为说。光武帝刘秀生于汉哀帝建平元年(前6年)可见《赤伏符》的谶文在光武帝生前早已流传,所以刘歆才有改名应谶之事。所谓“四七之际火为主”。四七为二十八。光武帝刘秀于王莽地皇三年(公元22年)起兵,汉高帝刘邦于前206年灭秦称汉王,由高帝灭秦至光武起兵正好228年,合于四七之数。《赤伏符》之谶可能出于汉成帝未年,成哀之际,此谶流传已广,所以才有刘歆改名应谶。光武帝取名秀是否也有应谶之意或属偶合,已难详考。
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兴起是利用了谶纬的。在王莽时;卜者王况为李焉作谶有“荆楚当兴,李氏为辅”(《汉书·王莽传下》)的话。刘秀的同乡李守“好星历谶记”,王莽时为宗卿师,他也造“汉当复兴,李氏为辅”的谶语(见袁宏《后汉纪》卷一)。李守的儿子李通就利用这条谶语去鼓动刘秀起兵,后来刘秀以应《赤伏符》的谶语即皇帝位。光武帝因图谶兴起,即位以后,所以他崇信谶纬,并且利用谶纬来决定一些纷争和犹豫不决的事。光武帝于中元元年(56年)“宣布图谶于天下”(《后汉书·光武帝纪下》)。
“宣布图谶于天下”,就是把图谶作为定本正式公开。这包含着两层意义。(1)在这以前,图谶可以各自造作;如上所述卜者王况可以为李焉作谶。又如公孙述据蜀与刘秀对立,就曾自造谶语,杂引谶记来同刘秀斗争。《后汉书·公孙述传》云;“述亦好符命鬼神瑞应之事,妄应谶记,以为孔子作《春秋》为赤制,而断十二公,明汉至平帝十二代,历数尽也。一姓不得再受命。又引《录运法》曰:“‘废昌帝,立公孙。’《括地象》曰:‘帝轩受命,公孙氏握。’《援神契》曰:‘西太守,乙卯金。’谓西方大守乙绝卯金也。……光武患之,与述书曰:‘图谶言公孙即宣帝也。代汉者当途高,君岂高之身那?’乃复以掌文为瑞,王莽何足效乎’?”这是一场刘秀与公孙述互相利用谶纬的神学斗争。从这个故事里可以看出在新莽之后谶纬已经广为流行,传播开来,并且种类很多,所以公孙述可以引“《春秋》为赤制”。据《后汉书》李贤注这是《尚书·考灵昭》之文。又引《录运法》《括地象》《援神契》等谶纬书,说明当时已是“纬候稠叠”。(《文心雕龙,正纬》)而各人对于谶纬的含义可以任意解释。所以公孙述引《考灵曜》之文就说《春秋》十二公,可见孔子为汉制法,只能传十二代。从高帝刘邦到平帝刘*
为十一代,加王莽所立孺子刘婴,正好十二代,以为汉运当终,这是公孙述的解释,他并在手掌上刻“公孙帝”三字以应谶。但刘秀则说“公孙”是指汉宣帝“公孙病已”而言,又驳斥他以掌文为瑞之说。“宣布图谶于天下”,就是把过去的“秘经”棗绝密的宗教神学文献公开出来,所以张衡说:“河洛六艺,篇录已定。”(《后汉书·张衡传》)李贤注说:“《衡集》上事云,‘河洛五九,六艺四九’,谓八十一篇也。”即指《河图》《洛书》这两类谶书凡四十五篇,合于五九之数。再加《七经纬》三十六篇,所谓“六艺四九”,两者加起来共八十一篇,这即是张衡说的“篇录已定”。以后凡再发现造作谶纬的,就成了“大逆不道”,要严加惩办。如汉明帝时,楚王英交通方士,造作图谶,被告发说有逆谋,判为“大逆不道”。结果楚王英自杀,牵连达一千多人(见《后汉书·光武十王传》),阜陵质王延和他的亲戚谢弇、韩光造作图谶,为人揭发,谢弇、韩光自杀,这一案件也株连很多人(同上)。(2)过去可以增益图书,私改谶记。如光武帝刘秀曾经命尹敏校订图谶。尹敏就说:“谶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颇类世俗之辞,恐疑误后生。”(《后汉书·儒林·尹敏传》)刘秀迷信谶纬不听他的意见。后来尹敏就在谶书里增加了“君无口,为汉辅”(同上)一条谶语。结果被光武帝发现,尹敏说:“臣见前人增损图书,敢不自量,窃幸万一。”(同上)说明过去增损图书是很多的。“宣布图谶于天下”就是把谶纬写成定本,使谶纬定型化,此后凡有增损改易谶纬的也得治罪。这样就使谶纬书籍定型化,并且用政治和法律的权力来维持谶纬神学的尊严。
由于光武帝刘秀喜好图谶,加以提倡,后汉时研习谶纬形成一股风气。《后汉书·张衡传》说:“初,光武善谶,及显宗、肃宗因祖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妖言”。东汉王朝,谶纬尊为“秘经”,号为“内学”,具有神学正宗的权威性。因之,汉明帝时,“诏东平王苍正《五经》章句,皆命从谶。”(《隋书·经籍志》)樊*
“以谶记正《五经》异说。”(《后汉书·樊*
传》自此以后,谶纬如日中天,盛极一时。凡是善于附会图谶的就能加官进爵,反对图谶的就会贬黜得罪。范蔚宗说:“桓谭以不善谶流亡,郑兴以逊辞仅兔,贾逵能附会文致,最差显贵,世主以此论学,悲矣哉!”(《后汉书·郑范陈贾传论》)在白虎观会议上引谶纬以释经,谶纬成为汉王朝的神学正宗。
图谶在魏晋以后,往往被历代野心家利用作为篡夺政权、改朝换代的工具。魏取代汉就造出“代汉者当途高”(《后汉书·袁术传》)的谶语。“当途高”就是古代宫殿的两观,名叫“象魏”。象征魏朝当兴。又造出“汉以魏,魏以征。”(《春秋·汉含孳》)“代汉者魏公子。”(《春秋·玉版谶》)“鬼在山,禾女连,王天下。”(《易运期》)这些都是太史丞许芝引用溯纬证明曹魏当代汉为帝。晋宋迭兴,都有符谶之说。宋刘裕代晋即帝位,“大史令骆达陈天文符瑞数十条”。晋恭帝司马德文禅位玺书就说:“图谶祯瑞,皎然斯在。”(《宋书·武帝纪中》)南齐萧道成代宋称帝,史称他的“姓名骨体,及期运历数,并远应图谶,数十百条。”(《南齐书·高帝纪下》)萧衍代齐,太史令蒋道秀陈天文符谶六十四条。沈约对萧衍说:“《谶》云:行中水,作天子。”(《梁书·沈约传》)陶弘景“援引图谶,数处皆成‘梁,字,令弟子进之。”(《梁书·处士传》)正因为图谶成为窃国篡权的工具,所以在夺权正位之后的帝王,他们都深知其中弊病,他玩弄过的花招,别人也会玩弄。为了防止再有人玩弄这一套,所以自汉以后,历代都严禁图谶。正如《汉书·扬雄传》说王莽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后,欲绝其原以神其事”。这正是王莽之后历代帝王野心家的故技。
后汉张衡是最早揭露谶纬之伪,并倡仪禁绝谶纬的。他说:“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后汉书·,张衡传》)这种建议在当时自然不会被采纳的。三国时,曹魏“科禁内学、兵书。”(《三国志·魏书·常林传》注引鱼豢《魏略》)凡谶纬诸书都须上缴,“匿不送官”的坐罪。晋武帝司马炎于泰始三年(267年)十二月“禁星气谶纬之学”(《晋书·武帝纪》)。前秦苻坚“禁老庄图谶之学”(《晋书。苻坚载记上》)。宁康三年(375年)“尚书郎王佩读谶,(苻)坚杀之,学谶者遂绝”(《资治通鉴》卷103)。南朝递禅,这些帝王既利用谶纬,即位之后又加禁绝。《隋书。经籍志》经部异说类叙说:宋大明(457一464年)中,始禁图谶。梁天监以后,又重其制。”梁武帝萧衍“禁畜谶纬”,阮孝绪“兼有其书”,有人劝他秘藏起来。孝绪曰:“昔刘德重淮南《秘要》,适为更生之祸,杜琼所谓不如不知,此言美矣。”又有人向他求谶纬书,他说:“‘己所不欲,岂可嫁祸于人’,乃焚之。”(《南史·隐逸·阮孝绪传》)北魏拓跋氏严禁谶纬。魏太武帝拓跋焘于太平真君五年(444年)诏:“私养师巫,藏挟谶记、阴阳、图纬、方技之书”,不得容匿。限今年二月十五日止,“过期不出,师巫身死,主人门诛”(《魏书·世祖纪下》)。魏孝文帝拓跋宏大和九年(485年)诏:“图谶之兴,起于三季。既非经国之典,徒为妖邪所凭。自今图谶、秘纬及名为《孔于闭房记》者,一皆焚之,留者以大辟论。”(《魏书·高祖纪上》)隋文帝杨坚取代北周时说:“河洛出革命之符,星辰表代终之象”;“朕应簶受图,君临海内”(《隋书·高帝纪上》)。隋朝初年王劭还对杨坚说:“《皇参持》《帝通纪》二篇陈大隋符命者,明皇道帝德,尽在隋也。”(《隋书·王劭传》)他是利用谶纬来表示天命所归,应运该作皇帝。可是当他的政权稍加巩固,就在开皇十二年(593年)下令“私家不得隐藏纬候图谶。”(《隋书。高祖纪上》)“炀帝即位,乃发使四出搜天下书籍与谶纬相涉者皆焚之。为吏所纠者至死。自是无复其学,秘府之内,亦多散亡。”(《隋书·经籍志》)
自汉以后,屡经乱离。谶纬魏晋以来,历代禁毁,丧失甚多。东晋元帝时,散骑常侍戴邈上表就说:“图谶无复孑遗于世。”(《宋书·礼志一》)又经南北朝隋朝的禁毁,据《隋书·经籍志》所载仅存十二部九十二卷。唐朝也禁止私家收藏图谶,并悬为禁令,著于法律,唐高宗时制定的《唐律疏义》规定私家不得藏有“天文、图书、谶书、兵书”,“违者徒二年”(卷9《职制》律)。疏议解释说:“图书者,河出图、洛出书是也。谶书者,先代圣贤所记,未来征祥之书。”可见对于河洛图谶是禁止的。但《唐律》规定“其纬候及《论语谶》不在禁限”。纬候指《七经纬》和《尚书·中候》,正因为有这一区别,所以经纬及《论语谶》才可以部分保存下来。唐代宗大历二年(767年)又重申“谶纬不经,蠹深于疑众,盖有国之禁,非私家所藏”。命令天下各州府查禁,“敕到十日内送官,本处长吏集众焚毁。”(《旧唐书·代宗纪》)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正月诏:“民间天象器物,谶候禁书,并纳所司焚之,匿不言者死。”(《宋史·真宗纪》)欧阳修《乞校正九经札子》谏议“悉取九经之疏,删去谶纬之文。”当时虽未见实行,但后来魏了翁撰《九经要义》则尽删谶纬之文。元世祖至元十年(1273年)禁“阴阳图谶等书”。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又重申“私藏天文图谶”的禁令,“有私习收匿者罪之”(《元史·世祖纪》)。明洪武六年(1373年)赵俶“请颁正定《十三经》于天下,屏《战国策》及阴阳谶卜诸书”(《明史·赵俶传》)。这是从魏晋到元明一千多年历代禁绝谶纬的概况。总的来说,自隋炀帝发使四出搜缴谶纬以后,谶纬已大量散失。唐以后幸存下来的多属零篇断简。谶纬到现在还能残存下来,(1)由于《唐律》明确规定《七经纬》及《论语谶》不在收缴之内,所以其余杂谶均已亡扶,而这几种尚可幸免。残存下来,这对以后禁谶颇有影响。如保存于《五经正义》、《文迭注》、《开元占经》以及各种类书中的谶纬均藉此得以幸存。(2)历代禁谶纬大都是指民间私藏的,而对皇家秘书不在此限。部分谶纬赖以流传,如清修《四库全书》就从明代《永乐大典》中辑出《易纬》等书。但皇家图书馆的藏书由于战乱,天灾人祸,改朝换代损失很大,存十一于千百就很幸运,流传到现在的,自然不会大多
三、《白虎通义》与谶纬
汉章帝建初四年(79年)召集诸儒于白虎观,讲论《五经》同异。汉武帝以后,独尊儒术,设立《五经》博士,东汉立十四博士,《易》则施、孟、梁丘、京氏,《书》则欧阳,小夏侯三家,《诗》则鲁、齐、韩三家,《礼》则大小戴,《春秋》则《公羊》严、颜二家。经有数家,家有数说,各家都有繁琐的章句,多者达数十、百万言。白虎观会议就是一次统一经义经说的会议。由汉章帝亲自裁决,做出结论。又命令班固将会议结论加以编辑,统一整理为《白虎通义》。《白虎通义》是皇帝钦定的经学教科书,在汉代具有很高的权威性。《白虎通义》以今文经学为主,但亦兼采古文经说,其中大量征引谶纬,因为谶纬在当时被尊为“秘经”、“内学”,认为是孔子的心传,微言大义所在,是儒学的精髓。所以说,谶纬里吸取了大量的今文经说,而《白虎通》里则吸取了大量的谶纬神学。
“天”是《白虎通义》里最高的神,他是具有意志及无上权威的“上帝”。故又称“皇天上帝”。(《白虎通义·三军篇》)他能作威作福,谴告惩戒君主。《白虎通义·灾变》篇说:
天所以有灾变何?所以谴告人君,觉悟其行,欲令悔过修德,深思虑也。《援神契》曰:“行有点缺,气逆于天,情感变出,以戒人也”……《乐稽耀嘉》曰:“禹将受位,天意大变,迅风靡木,雷雨昼冥。”
谶纬中的“天”是至高无上的神,故引《孝经·援神契》为证。“天”是有意志的,称为“天意”,所以引《乐纬·稽耀嘉》为证。但是如果君主顺承天意,使阴阳和谐,万物有序,那么“天”(上帝)也会降符端以示嘉奖。《白虎通义·封禅篇》说:
德至天则斗极明,日月光,甘露降。德至地则嘉禾生蓂英起,秬鬯出,太平感。德至八表则景星见,五纬顺轨德至鸟兽则凤凰翔,鸾鸟舞,麒麟臻,白虎到.狐九尾,白雉降,白鹿见,白乌下。
这些都是根据谶纬,《孝经·援神契》说:“王者德至于天则斗极明,甘露降。德至于地,嘉禾生,蓂英起,秬鬯出。德至草木则朱草生。德至八表则景星见。德至鸟兽则凤凰翔,鸾鸟舞,麒麟臻,白虎到,狐九尾,白鹿见,白乌下。”《白虎通》的文字完全相同,只是未标名引《援神契》而已。
《白虎通义》与纬书一样,以“天”(上帝)是至高无上,统理一切的。人间的帝王就是“天”的儿子,《白虎通义》说:“爵所以称天子何?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爵篇》)这也是本于纬书,《周易·乾凿度上》云:“天子者继天理物,改正统一,各得其宜,父天母地,以养万民,至尊之号也。”《春秋·感精符》也说:“人主……父天母地,兄日姊月。”(《后汉书·李固传》注引)关于天地万物的生成,《白虎通义》也吸取了《易纬》之说。《白虎遁义·天地篇》说:
始起先有太初,然后有太始,形兆既成,名曰太素。混沌相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然后剖判,清浊既分,精曜出布,庶物施生,精者为二光,号者为五行。……故《乾凿度》云:“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白虎通义》根据《易纬·乾凿度》来讲夭地生成论,认为先有“太初”,这是气之始,然后有“太始”、“太素”。《白虎通义》同纬书一样,虽然也讲了不少“气”、“元气”,但在谶纬和《白虎通义》的哲学体系里“元气”或“气”都不是第一性的,而是由具有人格神的“天”、“地”所派生。“太素”为“质”之始,“太素”以前还有虚无寂寞的“太初”、“太始”两个阶段,《白虎通义》与《乾凿度》都是讲的由无生有的唯心主义体系。从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神学目的论发展而为谶纬神学,一直到《自虎通义》的哲学体系正是一脉相承的。
“人”是受天命而生的,《白虎通义》说:“天命己使生也。”(《寿命》)但具体构成人的则是阴阳五行之气。《白虎通义》根据纬书之说认为人的性情是受阴阳之气所决定的。《白虎通义·憎性篇》说:
人禀阴阳气而生,故内怀五性六情,……故《钩命决》曰:情生于阴,欲以时念也;性生于阳,以就理也。阳气者仁,阴气者贪,故情有利欲,性有仁也。
这说明人是由阴阳之气所构成。因为人的性情也来源于阴阳二气。性本子阳气,阳气温热和煦,流转运行,所以“性”主于仁爱亲和。“情”本于阴气,阴气寒冷凝聚,故“情”表现为贪欲敛财,以下引《钩命决》为证,宋均注说:“阳气主于流运,故仁;阴气主于积聚,故贪也。”“性阳情阴,《孝经·援神契》也是这样讲的,《援神契》云:“情者魂之使,性者魄之使。情生于阴,以计念;性生于阳,以理契。”(《太平御览》卷886引《白虎通义·性情篇》说:“故人生而应八卦之体,得五气以为常,仁义礼智信是也。”案《易纬·乾凿度》说:“八卦之序成立,则五气变形。故人生而应八卦之体,得五气以为五常。”可见《白虎通义》均据纬书之说。
《白虎通义》中讲的伦理道德也是出自谶纬。封建道德的总纲领是“三纲”,这个思想导源于韩非,而由汉代大儒董仲舒正式提出。《韩非子·忠孝篇》说:“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所谓“常道”就是纲,是不可变易的法则。董仲舒以儒学力中心为了维护汉王朝的统一的封建帝国,他吸取了法家、阴阳家各派的思想,熔为一炉。他认为君臣、父子、夫妇之义都是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但是阴道不能独立,必定得附属于阳,服从阳道。所以臣对君、子对父、妻对夫都应该绝对服从,这是“天”之道,因此他正式提出:“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春秋繁露·基义》)到了纬书和《白虎通义》里进一步加以发展。《白虎通义·三纲六纪篇》说:
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六纪者谓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也。故《含文嘉》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又曰:“敬诸父兄,六纪道行。诸舅有义,族人有序,昆弟有亲,师长有尊,朋友有旧”。何谓纲纪,纲者张也,纪者理也。大者为纲,小者为纪,所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也。
君臣、父子、夫妇本是三对社会关系。董仲舒把这称为“三纲”。《礼纬·含文嘉》更确立了这三对关系中君、父、夫的主导地位。《白虎通义》根据《易·系辞》的“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互相配合,“故六人为三纲”,并且把三纲说成是“天地人之道”。(《三纲六纪》)证明这是永恒的法则,“纪”则是比“纲”低一级的道德标准。“三纲”说的提出确立了封建的君权、父权、夫权,它是封建伦理道德的总纲,其它的一些封建道德伦常都隶属于这三大总纲之下。所以苟悦说:“仁义之大体,在于三纲六纪。”(《汉纪·成帝纪》)三纲说由董仲舒提出,而其理论阐述和体系的完成则在纬书和《白虎通义》里。三纲说的实质是君尊臣卑,男尊女卑,在维护封建社会秩序上起着积极作用,所以为历代帝王和封建统治者所提倡。
《白虎通义》大量援据谶纬,明显的称引谶纬就达二十余处,至于“稽合图谶”,运用谶纬之说就更多了。例如《白虎通义·天地篇》说:“天者何也?天之为言镇也,居高理下为人镇也。”案《春秋。说题辞》云:“天之为言镇也,居高理下,为人经纬。”(《尔雅·释天》疏引《天地篇》说:“地者易也,万物怀任,交易变化。”据《春秋·元命包》云:“地者易也,万物怀任,交易变化,含吐应节。”(《艺文类聚》卷6引)两相比较,可见《白虎通义》虽未明引谶纬而实际上是用纬书说。这类情况在《白虎通义》里是很普遍的。把《白虎通义》与谶纬作一对照,“百分之九十的内容出于谶纬”(侯外庐《中国思想通史》第2卷229页)。俄纬神学是东汉王朝的统治思想,它是代表“天”(上帝)的意志,因之其地位在五经之上。这点从《白虎通义》里可以看出。在《白虎通义》引证经典,凡有经有纬的,往往是先引谶纬,后引经书,例如:
《白虎通义·诛伐》:“冬至所以休兵,不举事,闭关,商旅不行何?此日阳气微弱,……扶助微气,成万物也。故《孝经谶》曰:‘夏至阴气始动,冬至阳气始萌’。《易》曰:‘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
可见它先谶后经。《白虎通义》的宗教神学体系,直接出自谶纬。如讲社稷,见于《孝经·援神契》;讲五祀,见于《礼纬·含文嘉》;讲封禅,见于《孝经·钩命决》;而其核心则在论证君权神授说。它认为受命的帝王君主都是“圣人”,圣人都是“天”生的,所以每一个帝王的出世都有一系列神灵显示的预兆,帝王从诞生到登上皇帝的宝座都有不同凡响的神的启示和安排,这就是谶纬神学中的感生、异貌、受命、符瑞、封禅等一整套的神学仪范。所以说《白虎通义》中的神学体系和神学内容正是对谶纬神学的继承和肯定。
四、谶纬的辑佚和研究
谶纬秘魏晋以后屡遭禁绝,隋唐时已大量散失,《隋书·经籍志》著录谶纬尚有13部92种,到了新旧《唐书》仅存郑玄、宋均二家所注谶纬9部84种。到了宋末,马端临在《文献通考·经籍考》里唯存《易纬》8捉和《礼·含文嘉》一种,其余亡佚殆尽。所以到了元朝明朝才有人注意谶纬的选辑工作。到了清代辑佚书的工作就由六艺附庸,蔚为大国,成为古籍整理中的一项重要的工作。
明清两代关于谶纬的辑佚有十余家,而以明代孙瑴的《古微书》为最早的一部。孙瑴系湖南华容人,字子双,号贲居子,一号双甫。《古微书》共36卷,所辑谶纬共63种。其特点是,对于所辑的谶纬篇目大抵都有解题,只有极少数未加解说。最大的缺点是所辑谶纬文字均不注出处,使人难于稽考核实:其次是对纬书的概念及纬书的范围不太明确,因此把讲五行灾异的《洪范五行伟》也辑入《尚书纬》中。《古微书》是明清以来谶纬辑佚的第一部著作,《四库提要》对其评价校高。
清代乾隆时编纂《四库全书》,从《永乐大典》中辑出《易纬》八种。《易纬八种》现有武英殿《聚珍版丛书》、《四库全书》和《古经解汇函》本。
清代谶纬的辑佚,主要有下列五种书:
殷元正《集纬》
只有抄本流传,北京图书馆、上海图书馆、日本京都大学图书馆均藏有此书抄本。上海抄录不全。《集纬》所收共133种,在谶纬辑本中算是种类最多的。
赵在翰《七纬》38卷
其特点是恪遵《四库提要》之说,严格区分谶纬,不仅河洛杂谶一概摈弃,连《论语谶》也不收入。对各种纬书,均按篇目分别辑录,每条佚文均注明出处,各纬叙目于每一纬名皆解说其命名旨意,是极谨严的一部辑佚书。
黄奭《汉学堂丛书》(1934年江都朱长圻又据甘泉黄氏原版补刊印和行称《黄氏逸书考》)
也沿袭《四库提要》之说区别谶纬,所辑均注出处,并将《清河郡本纬书》采入。《清河郡本纬书》今不可见,唯赖此书存其遗文,尤其值得珍视。
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及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续编》
马氏所辑谶纬详注出处,对每篇谶纬篇题有孙瑴解说者均加以援引,间亦自撰篇目叙录,较《古微书》已大胜一筹。王仁俊《续编》本马氏体例,加以续补,但精审不及马氏。
乔松年《纬捃》14卷 在孙瑴《古微书》基础上重辑。所辑谶纬总共131种,所辑佚文每条均注明出处,意在补孙书之遗漏,纠孙氏之违失。
日本学者安居香山与中村璋八编辑《纬书集成》,于1964年印成油印本8册征询意见,经过加工修订,70年代以来,《重修纬书集成》正式出版。《重修纬书集成》是明清以来谶纬辑佚书的总结,也可以说是一部谶纬集大成的编纂。其特点是:(1)搜罗完备。它以《纬捃》为底本,参校了《说郛》、《古微书》、明杨乔岳《纬书》、林春溥《古书拾遗》、刘学宠《诸经纬遗》、殷元正《集纬》、赵在翰《七纬》、《玉函山房辑佚书》与《汉学堂丛书》等9种谶纬的辑佚书,并且还补充了中国、日本资料中为上列诸书所漏辑的谶纬佚文,可谓搜罗完备。(2)《重修纬书集成》对于所辑谶纬各条均注明“出典”,并作了些校核,于文字异同作了校勘记,载于各条之上便于参考。(3)《重修纬书集成》于每册末都有词目索引,便于检索。
【煮酒论史篇】 中国古代的军事制度
-- 中国古代的军事制度
中国古代的军事制度,可上溯至上古三代。从夏商周到春秋时期,军政不分,军制以车战为主,以‘师‘为作战单位。到了战国,随着战争方式由车战为主向步战为主的转变,军事领导体制产生了相应变化,普遍实行了将、相分权制度,统率军队的长官称将、将军、上将军、大将军。秦称大良造,秦王嬴政时又设国尉为武官之长,楚国武官之长称柱国、上柱国。
战国时期将以下的武官设置也比较完备了,赵国设左司马、都尉,齐国设司
马。秦、齐、楚设郎中,各诸侯国都普遍设都尉负责卫戍之职,秦国又有中尉一职,负责警卫国都。
战国时期,军队领导体制的基本特征是各诸侯国都建立了统一的军队,国君成为军队的最高统帅。军权高度集中,国君独揽军队组建、调动、征伐的权限。‘虎符‘制度就是军权集中的主要体现。各国普遍实行征兵制,以郡县为单位征集兵员,男子服兵役的年龄,大约从15
岁到60岁。有些诸侯国采用招募、考选勇士的办法作为组建军队的一种方式,如魏国的‘武卒‘、齐国的‘技击‘、秦国的‘锐士‘等。这种招募兵员的方法可视为募兵制的开端。
战国时车兵的地位较之春秋时虽大为降低,但还是军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步兵替代车兵成为当时各国军队中的主力兵种。骑兵开始发展为独立的兵种,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建立强大的骑兵以来,各诸侯国均重视骑兵建设,骑兵遂成为军队中的重要兵种。
战国时期,各诸侯国普遍建立了常备兵。为使军队拥有强大的战斗力,各国都普遍抓紧了对军队的严格训练,执行严肃的军纪。为此,各国都建立了军队中的赏罚制度。如秦国制定军功爵20级,规定不分贵*,按军功大小实行奖赏。《商君书·境内》称:‘能攻城围邑,斩首八千以上,则盈论;野战,斩首三千,则盈论。吏自操及校以上大将尽赏。‘凡‘盈论‘
者,基本方法是按20等爵递升。士卒畏战退却,要处以黥、劓刑。总之,战国的军事法规,已相当完善,在维护战场纪律,军队内部连保制度,军营内部的警戒,各级军官的权限,战斗编组及军旗、徽章的使用,指挥号令的实施等方面,都有具体而严格的规定,表明当时的军事制度已经相当完备。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07-12 16:16:00编辑过]
-- 作者:谢旭
-- 发布时间:2005-7-12 16:05:37
--
秦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专制集权国家,此时创立的中央集权军事领导体制对后世产生了极大影响。
秦统一以后首创皇帝制,皇帝执掌全国最高的军事权力。全国各地军队的调发,将帅兵权的授予都必须以皇帝发给的虎符为信物。兵符以铜铸成虎形,背刻铭文,分为两半,一半留在皇帝手中,一半发给统兵将帅。任何军队的调发,须由皇帝所遣使臣持符验合,方能生效。
中央最高军事职官称太尉。统一前,太尉又称尉或国尉,地位次于大良造。大良造被撤消后,太尉升为武官之长,位列‘三公‘。太尉有统兵权,但无调兵权。国家发兵时,皇帝则指派将军统兵。中央集权的军事领导体制是与郡县制的行政体制相适应的。在郡、县、乡均有专职主管军政的职官,郡设郡尉,负责兵员征集、调遣和武器装备的制造、保管以及地方治安等;县设县尉,掌一县之军政;乡设游徼,管军政及治安。
秦朝的车兵依然在作战中担负着重要任务。进攻时,车兵冲锋陷阵,破坏敌军战斗队形;防御时,以战车布成阵垒,阻滞敌军的冲击。车兵的编制基本上沿袭战国时制度,一般可分为御手、乘车战士和车属步兵三部分。
步兵是秦军的主要兵种,称为‘材官‘。有轻装步兵与重装步兵之分。轻装步兵不穿铠甲,行动灵活,战时以弓弩杀伤远距离敌人。重装步兵身着铠甲,待与敌人接近时,以戈、矛、钺、殳等兵器与敌格斗。这种区分,是由武器装备和战斗需要决定的,在军制史上是一大进步。
秦军作战时多以车、步、骑诸兵种混合编队,协同战斗,既可发挥各种兵器特长,又能弥补各兵种的缺点。从秦始皇陵兵马俑坑出土的情况看,在一个数千人组成的军阵中,有执矛持钺的步兵,有驾驭战车的车兵,也有策马而立的骑兵。诸兵种各司其职,默契配合。
秦朝实行普遍征兵制,凡适龄男子都必须在专门的名册登记,并开始服徭役,当时称此为‘
傅籍‘。‘傅籍‘年龄从17岁开始,至60岁为止(有爵位者止于56岁)。‘傅籍‘者一律服兵役二年,一年在本郡,一年去京师或边疆,统称‘正卒‘;每一成年男子,除二年兵役外,还需在本郡县服役一个月,担负修筑城垣、道路及运输等
任务,到期更换,故称‘更卒‘。这种全国性按年龄征发的普遍征兵制,对后代影响很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07-12 16:15:20编辑过]
-- 作者:谢旭
-- 发布时间:2005-7-12 16:09:08
--
西汉军事制度既继承了秦代制度又有创新。皇帝仍是最高军事统帅,他通过直接操纵的两大中央军事领导机构控制全军。这两大机构是:由郎中令、卫尉、中尉等组成的中央警卫机构;由太尉、将军、将、尉等组成的全国最高军事行政机构。
中央警卫部队可分为宫廷警卫与京城警卫。宫廷警卫称南军,由郎中令(光禄勋)负责,卫尉统领;京城警卫称北军,由中尉(执金吾)负责,担任宫殿之外京城之内的日常警备。为有效地控制全军,皇帝在中央设置了以太尉为首的军事领导机构。太尉名义上是最高军事长官,但实际只负责军事行政,并无发兵、统兵之权。
汉武帝时,设置了大将军一职,逐渐取代太尉而执掌军权,甚至超越了丞相的权限。但武帝后时置时罢,其实际地位的高下也因人而异。
西汉地方行政体制是郡县制。长官称太守,次官称都尉,太守总管军民诸政,都尉分治军事。后者具体负责郡内一切军事行动,直接统率地方部队,权力很重。县级军事领导机构与郡级相类似,县令主管一切军政事务,县尉分管军事,职责主要是抓捕盗贼,负责境内警备,对于县令有一定的独立性。乡设游徼,乡以下有亭,设亭长,是地方军事的基层组织。
从汉武帝始,中央对降附或内属的少数民族,均设属国以处之。属国都尉是属国最高长官,以武职兼理民事,为汉代军事体制的又一特征。为加强对属国及边疆地区的军事控制,中央还派去一些临时的武官,称‘持节都护‘,如西域都护、护羌校尉等,地位相当于内地的太守,构成汉代一种独特的地方军事领导机构,同时也是中央政府对边疆地区进行控制的特殊措施。
西汉兵役与劳役不分,统称‘徭役‘。成年男子均需服徭役,先是在本郡当一年‘车骑材官卒‘,即郡国兵,进行军事训练,获得必要的军事技能,然后回乡务农,成为国家的预备兵;以后再根据实际需要,或当一年‘戍卒‘,即在边防军服役一年,或当一年‘卫卒‘,即在京城警备部队服役。结束后每年还需在本地服劳役一月,称‘更卒‘,任务是修营垒、做烽燧、建宫室、陵墓,修河堤,运输等等。
汉武帝前,车、骑并重,之后,骑兵取代车兵,成为汉军的主力兵种。汉匈战争的几大战役,骑兵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使中国古代骑兵完成了向战略军种的转变,成为战争的主力。
汉军的编制是部曲制,在领兵将军之下设部、曲、屯、队、什、伍的组织系统。部是汉军中的最高一级编制,部的主管军官称校尉,官秩同于太守,出征作战时受领兵将军指挥。曲隶属于部,长官叫军侯,地位相当于县令。屯置屯长,队设队率,什伍是军中最基层组织。这套军事组织体制常年设置,战时则由朝廷任命将军予以统帅,出征讨伐。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07-12 16:11:37编辑过]
-- 作者:谢旭
-- 发布时间:2005-7-12 16:12:14
--
隋唐军事制度最有特点。盛唐的赫赫军威,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完善的、运行良好的军事体制。唐朝军权集中于中央,由皇帝亲自掌握。尚书省下辖的兵部,为国家日常军务统理机构,其长官为兵部尚书。贞观十年(636年),对北朝以来的府兵制度进行重大调整:府兵为国家基本的常备军,平时隶属于十二卫和太子东宫六率,其中左右卫领60个军府,诸卫领40-50个军府,其余隶属东宫六率。每卫设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每率设率一人,副率二人。平时负责管理府兵轮番宿卫诸事,战时经皇帝任命,率领从各府调集的府兵出征。‘若四方有事,则命将以出,事解辄罢。兵散于府,将归于朝。‘(《新唐书·兵志》)重大军机要事由政事堂举行的宰相会议辅佐皇帝商决,兵部负责武官的考核、任免,军队的编制及轮换、甲仗、厩牧、图籍等事务。
府又称军府,是唐朝中期以前基本军事单位,其寓兵于农、兵农合一的构思向来为人们所称道。太宗时,军府又名折冲府,兵员达1200人为上府,1000人为中府,800人为下府。每府置长官折冲都尉一人,副长官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全国最多时共设634府,兵员达60万人,主要分布于作为政治中心的关中、陇右、中原等地。
府兵的来源,主要从自耕农和地主中挑选,也有贫民。按规定,三年一简,凡20岁以上成年男子,都是简选对象。简选标准以资财、材力、丁口三者为据,财产相当者取富,力量相当者取强,财、力均相当者取丁口多者。一经加入府兵,要到60岁方解除兵役。府兵本人免租庸调,但家人没有减免优待。盛唐以后,征战日多,赏赐多不兑现,军人社会地位下降,有财产者厌恶服役、特别是土地兼并严重,均田制破坏,军资无所依靠,府兵制逐渐为募兵制所替代。玄宗开元十年(722年),开始大规模募兵。募兵已具有雇佣兵性质,兵员素质低下,战时一触即溃,平时横行市井。军费开支因募兵制的施行而转嫁于民间,使社会负担日重。募兵制度既是唐由盛转衰的原因之一,也是中国传统社会后期尚武精神隳丧的根源。
盛唐时期,在边疆地区建立了节度使制度,统辖边境野战军队。其兵员已经职业化,且以骑兵为主,军力强盛。但极易于被长期握兵的将帅所利用,最后引发了安史之乱。
-- 作者:谢旭
-- 发布时间:2005-7-12 16:14:35
--
宋代,皇帝直接掌握军队的建置、调动和指挥大权,其下兵权三分:枢密院为最高军政机关,负责战略决策、处理日常事务,招募、调遣军队,长官称枢密使。三衙分掌全国军队的最高指挥权力,其全名是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各设都指挥使为长官,地位低于枢密院。枢密院与三衙分握发兵权和管兵权,互相牵制。帅臣尽管平时有所统辖部队,但战时由皇帝临时派遣,率兵出征,事定之后,兵归三衙。宋人自己说:‘祖宗制兵之法,天下之兵,本于枢密,有发兵之权,而无握兵之重;京师之兵总于三帅,有握兵之重,而无发兵之权。上下相维,不得专制,此所以百三十余年无兵变也。‘(《宋史·职官二》)这种制度对削弱唐藩镇割据以来的兵祸,保障社会安定确有贡献,但是同时也造成了互相掣肘、效率低下的弊端。
宋朝的军队有三种:禁兵、厢兵和乡兵,边境地区又有蕃兵。禁兵是国家的正规军,任务是守备京师,担任征战和屯戍边郡、地方的任务。厢兵是地方军队,实际上是一支专任劳役的队伍,它分属各州和某些中央机构,担负筑城、修路、运输等任务,多不训练。乡兵即民兵,是非正规的地方武装,但有些区域内的乡兵反而因保境卫土而有较强的战斗力。
宋朝的禁兵、厢兵都实行募兵制,‘亢健者‘选入禁兵,‘短弱者‘选入厢兵。应募后,家属可以随营,本人须黥面涅臂为标志,中途不得退役,实则终身服役。兵员空缺则从子弟中补选,如逃亡或犯罪,惩罚极重。每遇凶年饥岁,就大量招募破产农民,从而形成宋朝冗兵冗费的局面,而且往往收编盗贼为兵,在兵源缺乏时甚至罪犯也成为来源之一,军队的素质大为降低。
-- 作者:谢旭
-- 发布时间:2005-7-12 16:17:43
--
明朝的军事制度颇具独创性。军队的编制采用卫所制。在皇帝独揽军政大权的基础上,全国各要地设立卫所。一州设所,数州设卫,一卫约有5600人。所分千户所与百户所,各隶千余人与百余人。全国的军队均按此制度编入卫所,每个卫所官兵又分别隶属于所在地方的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司隶属于中央五军(中、左、右、前、后)都督府。都督府是最高军事机关,掌管全国的卫所军籍。但征讨、镇戍、训练等则听命于兵部。遇有战事,兵部奉皇帝旨意调军,任命领兵官,率领从卫所调发的军队出征。战争结束,领兵官归朝廷述职,军队散归各卫所。这种制度,保证了统军权与调军权的分离,防止大将专权作乱,保证皇帝与朝廷(中央)
对全国军队的控制。
明军分为京军、地方军、边兵三大部分。京军为全国军队的精锐,平时宿卫京师,战时为征战的主力。明成祖时,京军有72卫,并正式成立了五军、三千、神机三大营。平时,五军营专习阵法,三千营主巡逻,神机营掌火器(图13)。地方军为各地的卫军,配置于内地各军事重镇。边兵配置于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的九个军镇,称‘九边‘,各设总兵官管辖。另外还有民兵,为军籍之外维持地方治安的武装。
卫所兵源来自世兵制,卫所军士和武官均为世袭,一入军籍,称为军户,属都督府管辖,不受地方行政长官的约束,父死子继,世代从军。他们社会地位低下,常常与罪犯为伍,素质低下,逃亡不断。因而,明中期以后又实行募兵制,召募士兵逐渐成为军队主力,但募兵制养兵耗费巨大,国库日绌,终致国力耗竭。
-- 作者:谢旭
-- 发布时间:2005-7-12 16:18:20
--
清代前期,中央设军机处,掌军政大事,承皇帝旨意办理。军队由八旗兵和绿营兵组成。八旗以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八种旗帜为标志。‘旗‘本为满族‘兵民合一‘的社会组织,兼有军事、政治、经济等方面的职能。八旗各有旗主,皆为世袭。清太宗又增设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统一全国后,
八旗成为完全不事生产的军政组织,直属于国家而不再属于旗主,又分为京营八旗(由正黄、正白、镶黄三旗担任)和驻防八旗,后者分驻全国要冲,作为震慑地方的武力。绿营兵是参照明朝卫所制度召募的汉兵,以绿旗为标志,以营为基础建制单位,有骑兵、步兵、守兵之分。将官由兵部选任,每省均有绿营数镇,主将称总兵,总兵之上设有提督,节制一省或数省各镇总兵,巡抚、总督又有统率提督之权力。
满洲八旗以骑射为长,在平川旷野冲锋陷阵本其所长;而汉军八旗善用火器,在围城攻坚和水上作战中屡建奇功。然而,因八旗兵为清王朝的建立和巩固立下汗马功劳,故而清朝采取了优待满洲八旗的政策,在各方面均给予特殊照顾。八旗兵逐渐斗志消沉,自康熙平三藩之乱开始,八旗对绿营的依赖日益严重,其战略的主力地位也为绿营所取代。
【煮酒论史篇】 中国古代军队的指挥与调遣
文章提交者:lfmwasp 加贴在 历史风云之中国史
中国古代国家高度重视军事问题,从第一个统一全国的皇帝秦始皇开始,历代的政治体制都是在皇帝之下“三权分立”:行政权、军事权、监察权并列。正如元世祖忽必烈说的:中书省(最高行政机构)是我的左手,枢密院(最高军事机构)是我的右手,而御史台(最高监察机构)是我用来医治这两只手的。
即使是军事权直接归皇帝管辖,仍然不能使皇帝放心。因此还需要将军事的权力再加分解,让它处在重重的相互监视之下,即使是降低军事机器的运转效力也在所不惜。于是形成了历代复杂的军事指挥与调遣制度。其主要的原则大概有这样一些:
将战略决策权和军事指挥权分离,
将军队平时的组织训练权与战时指挥权分离,
将军队的人事权与军队的指挥权分离,
将战区的指挥权与作战部队的指挥权分离。
1、文武分途
中国直到春秋时期还处在部族国家阶段,各级贵族掌握政治权力。周天子以下的公、侯、伯、子、男各级贵族分封于各地组建国家,号为“诸侯”。周天子的朝廷有公、卿、大夫等贵族主持朝政,各个诸侯国的国君也依*卿、大夫等贵族执掌政务,分工有管军事的司马,管司法的司寇等,但这些贵族各自有封地、采邑,全都世袭职位,号为“世卿世禄”。
卿有上、中、下之分,大夫也有上、下之等,一般并没有明确的文、武官职分类,平时在朝处理政务,有些被天子或国君指定为执政,统揽全局;在战争时期一般卿受命为“帅”或“将”(都是指挥的意思)领军出战,据《公羊传》解释,如果领兵的贵族地位高、而且军队规模大,就称之为“帅”;如果领兵贵族地位高而军队规模不大,就称之为“将”。由于上卿经常领兵,因此也尊称为“将军”。临战时将、帅会分派大夫为“尉”、“御”、“右”等战术指挥职务。
战国时期原来的旧氏族贵族逐渐退出政治舞台,以原来的“士”为主体壮大起来的新贵族全面执掌各国政务。比如秦国实行二十等军功爵位制,建立起新贵族等级制度。这些新贵族并没有世袭地位,他们的贵族地位来源于他们对于国王的效忠与文治武功,他们的封地只是他们俸禄的补充,他们的爵位称号也与过去的不同。开始的时候他们也和过去的贵族一样,在朝执政,出朝领兵。
随着各国君主专制中央集权的加强,新贵族向职业官僚转化。同时由于战争日益频繁,作战的规模和地域不断扩大,作战时间不断延长,作战形式日益复杂,而士兵成分也多样化,需要有专职的军官担任指挥。原来只是临时战地指挥员的“尉”逐渐成为专职的军官。
到战国末年,各国都建立职业军官体系:“尉”为武官的统称,指挥一“部”军队的为“部尉”或“校尉”,另外县有“县尉”,郡有“郡尉”,为当地的司令官;以上有“都尉”,可以指挥某一战区或战役方向;朝廷设立“国尉”(或尊称“太尉”),相当于军队的总司令,与丞相平级。秦国后来还设立卫戍京城的“中尉”,警卫宫廷的“卫尉”等专职武官官职。
虽然职业军官系统已经形成,但当时仍然保留以爵位表示级别的惯例,“将”主要是指战地指挥官。
比如商鞅是以“左庶长”的身份主持变法,这是当时秦国的第十级爵位称号。4年后他因主持变法有功被提升为“大良造”(第十六级爵位),并领军围攻魏国的安邑(今山西夏县)。公元前340年商鞅又被任命为“将”,领军进攻魏国。他设下圈套,骗过去的老朋友、魏国的将军公子卬到阵前来与他叙旧,活捉了公子卬,然后乘机大举进攻,打了个大胜仗。于是被封为最高爵位“列侯”,封商於地方15“邑”。
秦国名将白起,在公元前294年为左庶长,“將而击韩之新城”。获胜后爵位升至“左更”(第十二级爵位)。第二年又为“将”,指挥秦军与韩﹑魏两国联军在伊阙大战,斩首24万,还俘虏了联军统帅公孙喜,攻取5座城池。于是被任命为“国尉”。下一年爵位升至“大良造”,再次指挥进攻魏国,攻取大小61座城池。以后连年进攻魏、赵、楚国,迫使楚国迁都。秦国将楚国原都城郢改为南郡,封白起为列侯,号“武安君”。长平大战,白起又被秘密任命为“上将军”指挥最后决战。后来白起因与当时的丞相应侯范睢有矛盾,被免去官职与爵位,降为“士伍”(平民),最终被迫自杀。
又如赵国名将赵奢因在公元前269年的“閼与之役”中战胜秦军,被封为列侯,号“马服君”;另一个功臣许历为国尉,两人得以与廉颇、藺相如同位。
秦军军官出征时往往是以爵位来表示级别,如公元前260年,“左庶长”王齕进攻韩国上党。第二年秦国又使“五大夫”王陵攻赵国邯郸。
战国末年各国逐渐直接以武官的官职来表示级别,“将军”除了表示是战地指挥官的意思以外,也可以直接来表示级别。职业军官制度已经完全形成。
秦国自秦庄襄王即位(公元前249年)后派出作战的指挥官,都称将军,不再用爵位表示级别。公元前247年魏国召回避祸侨居赵国的信陵君魏无忌,以“上将军”名义指挥5国联军,大败秦将军蒙骜指挥的秦军。
秦王政发动全面征服六国的统一战争时,也不再将有战功的将军封侯、或赐予封地。公元前226年秦国打算灭楚国,因以数千人猛追燕太子丹而出名的勇将李信,宣称只要20万人就足以灭楚,秦王很高兴,结果第二年秦军在平與打了个大败仗,两个堡垒被攻破,7个都尉被杀。秦王只得亲自到老将军王翦隐居的地方去请他出任灭楚统帅。王翦要求配备60万大军,又向秦王请求“美田宅园池”,说:“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只好及時以请园池为子孙产业耳。”到了前线还5次派使者回都向秦王请求肥田美宅,做出一副只知道捞取实惠、没有野心的样子,以安秦王之心。
秦始皇征服六国,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君主专制中央集权的朝代。在秦朝政府机构中,文、武两个职业官僚系统已经完全形成。朝廷武官系统有与丞相、御史大夫并列为“三公”的太尉,有警卫宫廷门户的郎中令,有指挥宫廷卫兵的卫尉,有卫戍京城地区的中尉,有监督武官的护军都尉。有些带”尉”的官职则是文官,比如廷尉掌司法审判,主爵中尉掌爵位封赏,一直是文官官职。
在出征作战时则会任命大将军、上将军、将军、裨将军等表示级别的不同名号的指挥官。地方也采用文武分别的制度,郡尉、县尉分掌地方军队的指挥并负责地方的防卫与治安。在各地交通要道还设置关卡,派出“关都尉”进行守卫警戒。
汉代基本沿袭秦制,仍然以“尉”作为武官统称,而明确文武官员以其每年的俸禄数量来表示级别。太尉(以后改称大司马)作为最高武官,列“三公”,年俸号为“万石”(实际4200斛)。三公以下的“九卿”,年俸号“中二千石”(实际2160斛),武官列为九卿的有光禄勋(郎中令改称)、卫尉。执金吾(中尉改称)虽然不列为九卿,但也是“中二千石”。这些朝廷最高级武官的主要副手称“丞”,一般有2人,级别为“千石”(实际960斛)。此外武帝时又设置城门、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八校尉”,级别略低,号“二千石”(实际1440斛)。地方郡尉级别相比“二千石”的郡守略低,为“比二千石”(实际1200斛);县尉级别也低于县令(六百石),为“比六百石”(实际600斛)。
还有很多“尉”并不是真正的武官,除了从秦朝沿袭来的廷尉、主爵都尉等以外,汉武帝还设置“奉车都尉”掌管皇帝的车,“驸马都尉”掌管皇帝的马,“水衡都尉”掌管皇帝的园林,级别都为“比二千石”。有的从武官变为文官,比如汉武帝设置”司隶校尉”,原来是武官,负责侦缉、镇压京师地区重大政治犯罪,后来被禁止带兵,改为监督京师附近地区的监察官。
西汉时的“将军”称号仍然具有战地或某一方面军司令官的性质,还不算是武官的正式官称,因此级别并不固定。比如与匈奴作战时卫青作为全军统帅,号“大将军”;有的以战略方向为号,比如“贰师(西域有贰师城)将军”、“度辽将军”;有以所指挥部队为号的,比如“材官将军”、“楼船将军”、“骁骑将军”等等。
将军作为司令官有组织指挥所的权力,可以自行组织“幕府”(因为设置在军营帐篷中而得名),任命“司马”、“长史”等参谋人员。
以后将军长期设置,成为一种正式官职。东汉正式明确“大将军”为朝廷最高级官员,后来一般只用来封赏执掌朝政的外戚(皇后的亲属)。以下有骠骑、车骑、卫将军、伏波、抚军、中军、四征、四镇、龙骧、典军、上军、辅国等等一系列将军称号,如果加上“开府仪同三司”(开府是可以建立正式衙门机构的意思)的名号,也与三公平级。
三国两晋南北朝是将军名号最滥的时期。曹魏在大将军下设“中领军将军”来统帅中央军集群,又将护军都尉改为护军将军,来主持武官的选拔委派。以后这两种级别最高的将军也逐渐增设。其他有左、右卫将军,骁骑将军、游击将军等。实行九品官制后,凡大将军或开府将军都列一品,骠骑、车骑、领军、护军等将军为二品,左、右卫以及前、后、左、右将军为三品,校尉为四品。在将军府担任参谋工作的长史、司马、主簿、参军等武官为五、六品。基本军官则仍然是以“尉”为名,最低的塞尉为九品。到了后来将军越封越多,晋代将军仅名号就有40种,而将军名号与所承担的指挥职务完全无关,甚至习惯上前、后、左、右将军是授予文官的称号,比如东晋时王羲之就是“右军将军”。而南梁的将军名号居然多达240种,在区分品级外又分成44班。北魏有60多号将军,都是用来“褒赏勋庸”,并没有军事指挥职权。
这一时期实际担任战区或方面军指挥职务的官职改称“都督”。起先这是一个全军总指挥职务,如公元216年曹*曾命令夏侯惇以大将军身份“督二十六军”,222年曹真以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后越设越滥,一个州、一个郡大小的军区也设都督。晋代制度:以“都督诸军”、“都督中外”为全军指挥,“监诸军”为临时指挥,以下战区都督有“使持节”、“持节”、“假节”3个等级,“使持节”有权杀地方长官以下,“持节”有权杀无官位人,“假节”只能处死违反军令者。这种制度被以后南北朝各代继承,除了指挥朝廷直属军队的一些将军职称外,只有加了都督衔的将军才是真正的武官。北周又另设“行军总管”作为方面军指挥。
隋唐时期朝廷府兵12个卫各设正三品的大将军。以下各卫设将军,从三品;长史,从六品上;录事参军事,正八品上;以下另有参军、司阶、校尉、旅帅、队正、副队等大小军官。地方各府(隋朝称“骠骑”、“鹰扬”等府,唐朝称折冲府)设折冲都尉,按照军府上、中、下等,由正四品上至正五品下;副手为果毅都尉,从五品下至从六品下;下设别将,正七品下至从七品下;长史,正七品下至从七品下;兵曹参军,从八品下至从九品下。下属有校尉、旅帅、队正等低级军官。
这些是平时的武官,战时以亲王担任总指挥的称元帅,在战区内统管文武官员的,称总管。边境军区设置“节度使”,因为“受命之日,赐之旌节(代表皇帝的信物)”,得以有军事指挥的专断权力。下有大使、副使、判官等属官,指挥驻军。原来是由文臣担任的,在唐玄宗统治的后期逐步改为由武将专任。安史之乱后内地也普遍设置节度使,成为一种高级武官的职称。但是实际上并没有正式级别。其级别要看节度使所挂的其他官职,比如早期节度使往往挂有尚书衔,那就是级别最高的官员了。后期的节度使有的挂中央军12卫大将军衔,有的挂太尉、或“中书门下同平章事”的宰相头衔,级别相当混乱。
出于唐末五代军阀割据、武夫专政的历史教训,宋朝统治者有意实行“以文压武”的政策,总的来说武官的实际级别大大降低。另外又实行“官”、“职”分离的制度,使得武官的级别与所任军职并没有必然联系。最高级别的武官仍然是“太尉”,但只有从二品,而且只是个荣誉称号,无论文武都可以封授。同时保留了前朝的种种将军、校尉名号,但只是作为武官的“赠典”,只有荣誉称号的意义,甚至有的号为“大将”,实际上只是个没有品级的官。
武官的级别以“某某使”(北宋后期改为某某大夫)来表示品级,如传统的称号:节度使(从二品)、承宣使(正四品)、观察使(正五品)、以及防御使、团练使、刺史等(均从五品),或者是宋代新创的内客省使(正五品)、四方馆使(正六品)等等,低级军官为“某某副使”。到北宋末将高级武官改为带有“武”字系列的“某某大夫”,低级军官改为“某某郎”。但都是虚衔,仅仅表示俸禄数额。
真正的最高军职为朝廷“三衙”长官,即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的“都指挥使”,往往只挂有个四、五品的官衔。而且明确文官可以管辖武官,而武官绝不得管辖文官。在品级比自己高的文官面前,武官只好俯首听命。
辽、西夏、金、元几个少数民族皇朝统治时期,一般都在沿用中原皇朝种种武官名号同时,保持本部族的特色。比如女真族建立的金朝,沿用了唐宋以来的都点检、都指挥使、种种将军名号,明确殿前都点检为正三品,都指挥使为从三品,以下的左、右卫将军等等各有品级.在各要害地设置统管军民的总管,正三品;或设军镇,设节度使,从三品。而部族军队则仍然以猛安、谋克来指挥。
元代最高军事统帅机构枢密院大多由武官来担任枢密使、副使,可以称之为最高级别武官,为从一品。指挥朝廷各卫的都指挥使、以及各地的蒙古军“万户”、都指挥使都为正三品,“千户”为正五品,“百户”为正七品。同时也沿袭前代将军、校尉之类的名号,作为武散官给武官加衔。
明朝以武立国,但接受宋代教训,没有采用以文抑武的政策,相反大幅度提高武官级别,而且明太祖朱元璋还明确规定文臣不得封公侯,最高只能封伯爵。设置最高军事机构为中军、左军、右军、前军、后军五都督府,每府左、右都督,都是正一品;副手都督同知,从一品,都督佥事,正二品。朝廷各卫的指挥使都是正三品,各省的军事长官都指挥使为正二品,要高于本省的行政长官布政使(从二品)。地方各卫的指挥使也是三品官,千户所的千户为正五品,百户所的百户为正六品,都远高于知县(正七品)。小说《金瓶梅》中恶霸西门庆后来弄到一个“千户”的军衔,县官见了他也要敬礼。这样明代成为历史上武官级别最高的朝代之一。
不过和历代一样,这套武官系列到了明中期后就运转不灵,朝廷陆续在各地设置“总兵”作为某一部队的总指挥,以下也不再按照原来的序列任命军官,而是另行委派参将、游击、守备等中级军官作为基层部队的指挥官。另行委派千总、把总之类名目的军官来组织指挥小部队。而在这些武官之上具有战区指挥权的却往往是朝廷派出的文官担任的“提督”、“总督”、“经略”。
清朝入关后,八旗兵军官序列相当高,各旗都统为从一品,各地驻防八旗的将军也是从一品(原为正一品,乾隆时期改为从一品)。具有指挥某城八旗全权的副都统,为正二品。以下有总管(正三品)、副总管(正五品)、城守尉(正三品)、防守尉(正四品)、参领和协领(从三品)。绿营兵军官序列则沿袭明末惯例,以提督(从一品)为最高级别军官,以下为总兵(正二品),副将(正三品),以及参将(正三品)、游击(从三品)、都司(正四品)、守备(正五品)等级别军官,基层军官“千总”(从六品),“把总”(正七品),级别也很高。
总的来说武官的级别与明代相当,但是比较注意协调与文官序列的地方行政官员的级别关系,一般尽量做到平级。也和明代一样,清朝统治者一般尽量避免委派武官为一个大的战区的指挥官,而是习惯于从朝廷派出文官来指挥战区或军区。
清初已形成惯例,几个省组成的大军区由挂朝廷右都御史衔的总督(从一品)来指挥,省军区则由挂朝廷兵部右侍郎衔的巡抚(正二品)来指挥。理论上而言,总督与提督平级,巡抚与总兵平级,但实际上这些武官见了总督、巡抚都要下跪行参见礼。即使在地方也是如此,把总见平级的知县,也不可平礼。
【煮酒论史篇】 论诸葛亮的法家思想
[ 作者:王彦俊 左峰 | 转贴自:武侯祠 | 点击数:269 | 更新时间:2004-11-27 | 文章录入:眼镜 ]
“晖晖若长庚,孤出照一方”。诸葛亮是我国历史上杰出的法家政治家、军事家。他一生法家思想的伟大实践,成果辉煌,为中国历史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也为后人树立了光辉典范。本文试图从他法家思想的形成、后人罩在他身上非法家思想的画纱和他法家思想的伟大实践等方面提出讨论,求教方家指正。
一、诸葛亮法家思想的形成
诸葛亮法家思想形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其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现择其重而论。
1、时代特征。东汉王朝是豪强地主垄断政权。统治者为维护本身利益,尊儒反法,大肄兼并土地,极度盘剥农民,促使阶级矛盾激化,公元184年“八州并发”黄巾农民起义,摧毁了东汉王朝统治基础,打击了豪强地主势力,荡涤了上层建筑领域内的污泥浊水,孔孟之道和谶纬神学被风扫残云,客观上为新一代法家人物茁壮兴起提供了适宜气候和土壤随黄巾起义失败,地主阶级内部急剧分化,派别斗争、路线斗争接踵出现,战争连锁爆发。公元189年东方州郡联兵讨伐董卓。而以袁绍、袁术、公孙瓒、陶谦、刘表、刘焉为代表的豪强地主官僚背人愿望,逆潮流而奉行孔孟之道,凭“内亲民事,外领兵马”,依家兵、部曲,割据一方,“家家欲为帝王”,连年混战,使全国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黄河流域经济遭到空前破坏,“百里无烟,城邑空虚,道莹相望”,“千里无鸡呜,白骨蔽平原”。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以曹操、刘备、孙坚、孙策为代表的中、小地主阶层人物,对农民的专政和豪强地主相一致,曾镇压过黄巾起义,但在地主阶级内部财产权利再分配上和豪强地主、州郡军阀的主张与要求根本不同。主张统一,反对分裂,要求重建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主张法治,反对礼治,抑制豪强兼并,打击州郡军阀割据;主张“唯才是举”,反对“任人为亲”。他们与州郡军阀分道扬镳,强烈要求法家统一革新路线,革新东汉腐败政治,高举法家战斗旗帜,进行着统一中国的战争。结束了自西汉元帝以来儒家思想路线占统治地位的局面。
2、出身特征。公元181年,诸葛亮生于琅邪阳都的一个小官僚地主家庭。当时崇儒反法的东汉王朝已无力控制局势。天下动乱,阶级矛盾和统治阶级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极其激烈,分裂割据趋势已基本形成。诸葛亮四岁(184)之年,黄巾起义,
汉灵帝组织保皇军镇压,屠杀义军,使繁华的中原大地沦为杀人屠场。
诸葛亮父亲诸葛硅曾任太山郡丞,不久去世。自188年诸葛亮由其叔父诸葛玄抚养。
家乡战乱峰火的恐怖,在诸葛亮幼小心灵中打上了深刻烙印,在其思想上渴望国家统一、民族团结、人民安宁的愿望犹为强烈。公元l94年,诸葛亮十四岁随叔父流寓豫章。195年诸葛玄丢官后带诸葛亮依附刘表于荆州。公元197年诸葛玄病故,十七岁的诸葛亮与其弟躬耕陇亩于南阳隆中,直至公元207年。颠沛流离、四处奔波避难谋生的少年诸葛亮,又经历了十年躬耕,面对此情此势,居危思安,要求祖国统一的法家思想由此而产生是在理中。
3、社会特征。东汉后期,南阳、襄阳一带是官僚、豪强的展集地。据载,从襄阳岘山以南至宜城百余里间,刺使、太守之类官僚有数十家。豪强势力兼并土地的矛盾十分尖锐,参加黄中起义的农民达数万人。公元190年,袁术唆使孙坚杀荆州刺史王,占据南阳。3月刘表继任荆州刺史,得到南郡小庐县土豪蒯越与襄阳土豪蔡瑁支持,入据襄阳,襄阳成为荆州地区政治、军事、文化中心。可刘表“外宽内忌,好谋无决”《刘表传》,喜欢空谈,不识“庶务”o境内“游子甚多”,“平居发调”,“人心不悦”
《诸葛亮传》。“博术儒术”、“关西、兖豫学士归者盖干数”《刘表传》。然公元200年“官渡之战”曹操胜袁绍后,统一北方的形势将近;孙权割据江东亦趋稳固。急剧变化的形势,激荡着荆襄志士仁人。颖川徐元直、后广元、汝南孟公威,博陵崔州平等,他们与诸葛亮“晨夜相从”,读书吟诗,谈古论今,评论天下大事,抒发自己的见解,游学傲社会调查,运用法家思想,分析现实,研究历史,寻找实现统一祖国远大政治报负的良策。他们耳闻目睹了董卓造乱、二袁等坚持儒家路线的败亡;黄巾农民起义的威力;曹操、孙策、孙权执行法家路线的胜利;由于豪强、州郡军阀混战国家四分五裂,人民深受饥苦的情景。因此,诸葛亮对当时的现实和人民渴望统一的愿望感受极深所以当他身居草庐,志在统一,成为当时“识时务”的俊杰。因而诸葛亮多年后在《又与群下教》中说“昔初交崔州平,屡闻得失。后交徐元直,勤启‘诲”。在这些人帮助下,特别是他和不满刘权妁襄阳名士庞德公、司马德操过往甚密。这样,便在襄阳形成一支鄙视儒生的集团,他们认为儒生是“不识时务”的庸才,只有懂得时务的人才是人才。庞德公是这一集团的首领,很器重诸葛亮,称作“卧龙”称司马德操为“水镜”、庞统为“凤雏”。庞德公之子庞山民娶诸葛亮小姐姐为妻。诸葛亮的岳父黄承彦又是沔南名士,其妻“才堪相配他韵贤内助。这些密切的社会关系与他们对社会实践的调查研究以及他十年的躬耕实践,无不是诸葛亮法家思想的形成之因。
4、学习特征。诸葛亮法家思想的形成是和他青少年时代精读研究法家著作,博采众长分不开的。诸葛幼年时期,齐鲁文化的熏陶,法家人物管仲、乐毅是他们所崇拜的垂范。诸葛亮客居襄阳,隆中十三年,特别是隆中少年的躬耕中,他刻苦学习,阅读了许多政治、经济、军事书籍,精研了历代政治、经济和各学派的政治主张及思想观点,通过分析得出:“老子长于养性,不可以临危难;
商长于札法,不可以从教化;苏、张长于驰辞,不可以结盟”《诸葛亮集、论诸子》。他对先秦法家人物特别是管仲、申不害、韩非等人的著作,更是认真钻研,“每自比于管仲、乐毅”《诸葛亮传》这些法家著作的学习对他的法家思想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从《诸葛亮传》载看,他学习不死读书,而是“观其大略”,抓住纲领,体会精要。反对抓住经典不放,寻章摘句,窜凿附会的烦锁考证而脱离现实的儒学之风。他从所读著作中吸取有益的思想和教训,作为观察社会现状和天下形势的借鉴。他“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树立了他远大的理想与政治报负,形成了他的实现国家统一的法家思想。诸葛亮的这一远大报负从他以后在经验总结的基础上,以《诫外甥书》、《诫子书》、《又诫子书》、《与兄谨言子界书》、《与兄谨言子赡书》中,要求晚辈要有远大志向和奋斗目标可以明确看出。如《诫外甥书》
“夫志当存商远,慕先贤,绝情欲,弃疑滞,使庶儿之志,燃揭然所存,侧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细碎,广咨间,除嫌吝,虽有淹留,何损于灵趣,如患于不济。若志不强,意不慷慨,徒碌碌滞于俗,默默束于情,永窜伏于凡庸,不兔子下流也”。这段话,可说是诸葛亮青少年时代远大政治报负的自述。
由于以上四点重要原因,使诸葛亮法家思想逐步形成,因而207年刘备“三顾茅庐”时,他能在怪中对策中,为刘备精辟地分析了客观形势,提出了一套完整的统一革新法家路线,先取荆州、益州,与曹操鼎立。然后和戒扶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而后再两路出兵,“北定中原”,以成霸业,重建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此后,诸葛亮以自己的法家思想和路线,在中国历史上谱写出了光辉的政治、军事篇章。
二、揭去罩在诸葛亮身上的非法家思想外纱
人民群众出于对法家政治家、军事家诸葛亮的崇敬,经过长期创作,出现了诸葛亮的艺术形象。然在儒家思想成为地主阶级占绝对统治地位的时代,所产生的文学戏剧作品是为其政治服务的,特别是严重反法倾向的《三国演义》的出现,给诸葛亮身上蒙罩上了层层非法家思想的外纱,歪曲了诸葛亮本身的思想体系。
1、儒家思想的典范,这些作品把诸葛亮装扮成‘克已复札‘、‘忠贞报恩‘的忠臣。说蜀汉是‘严正统‘,曹魏是‘篡逆‘。刘备是‘圣君仁主‘,曹操是‘乱臣贼子‘。诸葛亮是‘兴灭继绝‘的‘正统‘代表。他死守‘士为知已者死‘的封建道德信条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天命思想。他头戴纶巾,身披鹤氅,端坐四轮车,手摇羽毛扇,使鬼驱神,予决生死,未过先知,在他身上灌注上了唯心论的先验论和荒诞不堪的迷信思想。把诸葛亮作为儒家封建道德典范,特别是臣道的化身狂热歌颂。然诸葛亮果真终生是为了‘报知遇之恩‘吗?是为了继刘汉的‘绝世‘而鞠躬尽瘁吗‘?事实并非如此,诸葛亮和刘备的结合,固然不排除‘报恩‘因素,但主要是他俩对执行法家路线有一致性。刘各虽有统一天下、建立功业的报负,但他起事时,出身寒微,势力单薄,将只有关张二人,地无一席,前半生目睹曹操节节胜利、两袁失败之因。他本人东碰西撞,走投无路,怎能不考虑选择什么路线问题。诸葛亮生于乱世,志在统一。他亲眼看到两袁推行儒家路线而身取灭亡,刘表、刘璋行儒家割据路线.而芨芨可危。他以法家求实的思想出发,对当时形式势作了具体分析。刘备走投无路,诸葛亮胸却有胸成竹,所以草庐一席对诏,使刘备顿开茅塞。诸诸葛亮一出隆中,使刘备“如鱼得水”,他们先占荆州、益州,在贯彻执行逐步统一天下的这条法家路线的纽带下,使他俩紧密的结合在一起了。以后事实证明,执行诸葛亮这一正确路线,就便刘备转危为安,由小到大,成为鼎足三分的一国皇帝。所以他俩的结合是为了推行统一前进的法家路线,重建统一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并非“兴灭继绝”、已复礼”。
2、“神机妙算”的神仙、隐士。说诸葛亮这位隐士、“神仙”能“夜观天象”,子知“刘表不久人世,刘璋非立业之主,久后必为将军”。草船借箭的前三日就算定有大雾。他“未出茅庐,已知三分天下”等等。事实上这是诸葛亮善于运用法家求实思想,观察社会现实和自然现实,调查研究,-并对客观形势,作具体分析研究总结而得出的结果。绝非是“神机妙算”、“未卜先知”。假若诸葛亮只是位“驾小舟旅于江湖之中,或访僧于山岭之上,或寻朋友于村落之间,或乐琴棋于洞庭之内”的“隐士”,不是“商卧”,就是“闲游”,恐怕连益州在哪里?曹操是何许人也都不知道,岂能对当时形势和人物做出如此深刻的分析。
3、
“呼风唤雨”的道士竟然让一位杰出的法·家政治家、军事家身披道衣、跣足散发,沐浴斋;戒,焚香祷告,兴妖作法。“七星坛祭风”,“巧布八阵圈”、“驱六丁六甲扫荡浮云”、“五丈原禳星”,凡此等等,其实,赤壁之战有东南风是自然规律。陆逊不趁刘备大败而跟踪取川,是“魏兵袭其后也”,绝非“八阵图”的乱后吓退。“死诸葛走生仲达”是诸葛亮平时治军有方,战略战术灵活,使司马懿一时摸不着底细而不敢长驱直追,并非什么将星“似坠不坠”所致。
4、“英雄创造历史”的代表。说什么“伏龙、凤雏、二人得一,可安天下”。当诸葛亮登台后,总演主角,凡事都在他予料之中,他坐上四轮车,摇着羽毛扇,指向哪里,胜在哪里,似乎历史被诸葛亮指挥得团团转。但历史证明,如果没有东汉末年的黄巾农民大起义,就不可能摧毁儒术横行的东汉政权,就不可能开辟出一个推行法家路线的新时期。诸葛亮之所以有成功的军事政绩,是他顺应了历史发展的潮流,是他法家思想的启现,是他推行统一中国的法家路线的结果。而“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三、诸葛亮法家思想的伟大实践
诸葛亮自公元207年登上政治舞台后,在建立和巩固蜀汉政权中,使其法家思想得到了伟大实践,极力推行了统一祖国的法家政治路线,其成果辉煌。公元2o8年,他亲赴紫桑,说服孙权,孙刘联兵,以少胜多,赤壁一战,击败曹操。尔后助刘备趁胜“跨有荆益,保其岩阻”。公元221年使刘备正式建立蜀汉政权,与曹魏、孙吴鼎足抗衡。刘备死后,他“两和诸戒,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务农植谷,闭关息民”。“七擒七纵’孟获,平定南中。“军资所出,国民富绕”。“冶戒讲武,以侯大举”。自公元227年始,“奖串三军,兴师北上,五出祁山,八年伐魏。终因主客观原因所限,未能达到“北定中原”的总目标,
公元234年病发五丈原军中。“出归未捷身先死”,但他顺应历史潮流,在其法家思想的实践上,为实现祖国统一,民族团结、人民安宁、社会生产发展,做出了有益的贡献。
l、 “内修政理”,以法治蜀。
诸葛亮在治蜀方针上采取了先秦法家“法住而国治”的思想。化为了革除刘焉父于推行儒家仁政而造成“文法羁糜互相承事,穗政不单,威刑太肃。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答法正书》)的混乱状况,坚持“以法治蜀”的鲜明立场。“刑法峻惠”,严加抑制豪强兼并割据势力。当时法正劝诸葛亮应“缓刑驰禁”。诸葛亮严正回答,并明确宣布:“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思;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恩荣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主要,于斯面薯”《答法正书》。有人讽刺他吝惜敖罪,他说:“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治理国家要用“以刑德治臣”。因而在北伐中,蒋瑰认为正在用人,劝请葛亮不宜斩马谩,诸葛亮在《论斩马谩》中说:“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贼邪?”此说明诸葛把法治与统一紧密联系在一起,要实现统一,必须“以法治蜀”,“内修政理”。因此,他在政治上“刑不择贵”,组织上“务在举贤’;轻济上推行屯田,“务农植”,盐铁官营,他从各方面整顿法纪,革新政治,抑制豪强,有效地加强了蜀汉中央集权统治秩序。
2、
“科教严明,赏罚必信”。诸葛亮在《赏罚》中说:“禁令刑罚,所以成心”,“赏以兴功,罚以禁奸”。他认为法令刑罚是治国的重要工具,可震慑人心,劝善规恶。他说:“经常之法,
规矩之要”。如何掌握和发挥这一工兵作用,诸葛亮主张“有忠于国”(《与群下策》)反对“竖私枉公”(《兵要》)。他认为“赏罚不明,教令不常,
以私为公”,“人有二心,其国家危殆”(《赏罚》),影响到国家的存亡。所以,诸葛亮在治政洽导中,‘开诫心,布公遭,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劲必戴”(《诸葛亮传》),并建议刘禅要“陟罚撼否,不宜异同”,“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出也”《前出师表》。他“赏不逾时”,“刑不阿贵”。萱恢出使东吴有功,回国后“未满三日,辟为丞相府属,迂巴郡太守”
《萱恢传》。甫将军李严受刘备托孤之重,诸葛亮发现他两面三刀,破坏了北伐,即上表贬黜。他在《赏罚》中明确说:“赏罚不避怨仇,则齐桓褥省仲之力。诛罚不避亲戚,则周公有杀弟之名”。这是他对先秦法家“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3、
“以法治果”、“以武为计”,“以威武为政”。诸葛亮认为法治路线决定军队的一切,他在《整师》中悦:“若赏罚不明,法令不信,全之不止,鼓之不进,虽有百万之师无叠于用”。他在《兵要》中说:“有制之兵,无能之将,不可以败;玉,,之兵,有能之将,不可以胜”。说明将帅的作用依赖于兵,更依赖于法。所以他在《论斩马谩》中强调:“孙、吴所以能胜天下者,用法明也”。阐明以法治军,可以无敌于天下。他在《斩断》中提出:“军法异等,过轻罚重.今不可以犯,犯令者斩”。他在军中“立旌旗以视其目,击全鼓以鸣其目,设斧铖以齐其心,陈教令以同其道,兴赏赐以劝共功,行诛伐以防共伪”。如街亭之失后,因王子有功,立即井迁。马谓有过,斩首示众。并上魏自贮,降职三等。以训职明法。由于他“法令明,赏罚信”。坚持法家路线,“以法治导’,“士卒用命,赴险而不顾”,故蜀军“赏罚肃而号令明”,“戎阵整齐”,“及其兵出入如宾、行寇,刍荛者不猎,如在国中。其用兵也,止如山,进限如风”。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能克敌致胜。他“以法治军”妁军事路线是为其法家统一革新的政治路线服务的。他在孙武:“兵者,围之大事,死生之地,存已之遭”和孙膑:“以兵绳之”的基础上,在《治军》冲明确提出;“治军为政,谓治边境之事,
匡敌大乱之遭,以威武力政,诛暴讨遭,所以有国家安社稷之计”。他还说:“国以军为辅,群以臣为佐,辅强用国安,辅弱别国危”。所以在诸葛亮以法治军的伟大实践下,使军队成为保卫和巩固蜀汉政权的可靠工具,为贯彻诸葛亮法家统一革新路线起到坚强柱石作用。
4、“治国之道,务在举贤”。先秦法家用人主张;“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诸葛亮总结历史经验,得出可靠结论:“桓公以管仲如霸,秦王以赵高丧国”。“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前出师表》。据这些有益经验,他认为:“治国之遭,务在举贤”。怎样才能举贤?他采用;“懊人择之,不自举;使法量功,不自度”
《兵要》的办法,依靠部下,通过评议,按法令来推荐。这样使“能者不可蔽,不能者不可饰,忘誉者不能进也”《兵要》。他以“民之五害”作为考察、升免官吏的标准。披如州书佐蒋琬,他认为是:“社稷之器”,特推荐提拔,魏国降将、天水冀人姜堆,‘思虑精密”,“深解兵意”,是“凉州上士也”,故破格重用。由于他以先秦法家用人路线不拘一格选拔人才,这样的组织路线为贯彻他的法家统一革新政治路线起了巨大作用。
5、盐铁官营,劝务农桑。诸葛亮在经济政策上吸取前汉法家人物的理财经验,实行盐秩官营,设置了司盐校尉和司全中郎将,专省炼铁煮盐,抑制豪强垄断盐铁生产,增加了蜀汉财政收入,仅盐业一项,“利入甚多,有裨国用”。同时,请葛亮极为重视农桑生产,提倡“劝务农桑”。他率先垂范,鼓励子孙家人耕种农桑,精心组织蜀国的种桑养蚕,织锦生产。形成了川西平原“栋宇相望,桑梓连接”,“技巧之宋,百室离房,机抒相和”的繁荣景象(《张膏传》)。使蜀汉“决敌之资,唯仰锦目”。并将蜀锦生产由成都平原推广到南中地区产品远销吴、魏,其收入是蜀汉军费支出的主要来源。“务农植谷”,“闭关息民”,“功分务穑,以举民财”是诸葛亮的一贯法家政蛤、军事主张。如在甫征中,“今士兵种蔓菁于山谷”,“以济军食”《刘禹锚嘉话录》。“命人教打中以伐刀耕”冯苏《滇考·诸葛亮武襄修南征》,使西南少数民族“渐去山林,徒治平地,建成邑,务农桑‘《同上》。在北伐中,“休士劝家”,“分兵屯田于渭滨”。为促进农业发展,他提倡兴修水利,特设堰官,派1200多人常驻成都堰区,组织、管理、修筑堵葛堰,以利灌溉。为促进文化交流和经济生产,改变“益州险寨”,交通不便,诸葛亮组织军民在川陕边界“凿石架空”,修复秦栈遭。在白水关至成都建驿站400余处。在越崔郡开山凿石,修筑了一条“石蹬崎岖”的山路。诸葛亮为限制豪强地主对农民过分压榨,“铸直反钱,平诸物价,今吏为官市”《刘巴传》,稳定农民,使农业得以发展。蜀汉经济,虽处连年战争,但在诸葛亮法家思想路线的实线下,成都平原仍显出“沟洫脉散,疆里绮蜡;黍稷油油,士稻莫荚“(左思《蜀都赋》)和“田畴辟,仓事实.器械利,蓄积饶”《诸葛亮传》的繁荣兴旺景象。
6、
“西和诸戎,南抚夷越”。诸葛亮为实现法家统一革新政治路线,针对西南、西北地区多汉、戎、夹杂居特点,他的法家思想在其民族政策上做出了伟大实践,一反儒家掠夺、屠杀、镇压之法.采取“西和”、“南抚”。雄护了蜀汉政权内部的安定团结,对外一致抗曹。这是先秦家法人物没有提出过的。如在平南中,除惩治镇压与蜀汉政权为敌曲首要分子外,对上层叛乱首领孟获也采取了“兵战”马“心战”相结合的策略,在武力威服同时,敦抬攻心,“七擒七纵”,经传投降,并任丞相府呻丞之职。对愿与蜀汉合作的上层人物,采取“即其渠帅而用之”的政策,选任为郡、县至中央官吏。使南中地区“不留兵,不运粮、而纲纪粗定,夷汉粗安”《谕谏》。北伐中西和诸戎,联合羌胡,破格重用人之杰、天水姜维,使各族人民和睦相处,建立起一支以各族人民组成的抗曹联军,促进了蜀汉社会经济的发展,促进了各族人民的融合,为我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和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
7、
“外结好孙权”,联吴抗曹。这是诸葛亮为实观其法家统一革新战线,在草庐中制订的战略方针。实践证明,能否坚持它,关系到蜀汉的胜利与发展。赤壁大战,孙刘败曹,使刘备趁胜“跨有荆、益”,能与曹、孙鼎立,是这一方针的胜利。蜀、吴联合抗曹虽是趋势的必然,但也存在着利害的冲突,集中表现在荆州之争上。蜀汉有荆州,可屏卫益州,直下江东,北向宛、洛。孙吴得荆州,可控长江中游,窥察蜀汉,直驱宛洛。故刘备取益州,孙权立即索取荆州,几乎酿成孙、刘大战。曹操平定汉中,刘备只得“与孙权连和”,以湘水分界。实践证明,孙刘解盟,必利曹操。然刘备取汉中,关羽轻率北攻曹魏,又不结好孙权,曹孙默契,“孙权袭杀关羽,取荆州”o刘备拒绝诸葛亮劝告执意伐吴,既失荆州,又失战略出路。给蜀汉以后的发展造成不可医治的创伤。刘备死后,诸葛亮先结好孙权,与吴形成“犄角之援”,北伐中孙权称帝,他派人致贺,奠定蜀、吴盟好,并派费“频频至吴”,巩固两国联盟,使诸葛亮南征北伐,“无顾江东之忧,河南之友,不得尽西,北之为利,亦已深矣”《绝盟好议》。从上蜀汉在联吴方针上的反复而后果不同,说明了诸葛亮这一战略策略方针的正确性。
“出师一表千载无,这比管乐遗有余”。从诸葛亮法家思想形成之因,后人罩在他身上非法家思想外纱和他的法家思想的伟大实践分析看,他在以法治蜀、治政、治军、治人、治财、治戎、治外交等方面,进行了伟大实践,做出了较大贡献,取得了辉煌成就,为后人做出了光辉典范。对此,历代法家.政治家、军事家都有充分的肯定。今天,在化改革、扩大开放、防腐反贪,大力发展生产力,振兴中华中,无疑有着十分现实的借鉴和裨益作用,应以发扬光大。
作者单位
王彦俊、天水市博物馆副研究馆员、副馆长。
左峰、天水市文化出版局副局长、
天水三国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煮酒论史篇】 岳飞 堕落的天使(一)
邢卫华
岳飞是南宋时代的人,而宋襄公则是春秋时代的人,两人所处时代相差了一千七百多年,把他俩放在一起论,似乎有点不挨边。但历史的一个最大特点,就是它的可参、可比性,尤其是两人所处均为战争频繁的时代,也许看了两人对战争的态度后,今人会在先人的战争观面前,对自己的战争观,多少有一点反省。
公元一一三零年七月,岳飞以收复建康(今南京)之功,被南宋大本营任命为今江苏通州、泰州镇守使,座镇泰州。时金为分裂打击南宋,建立了伪齐政权,并为了稳定这个傀儡,大举向南宋进攻。岳飞奉命救楚州(今江苏淮安),因兵力有限,被金兵阻击在承州(今江苏高邮)一线,苦战多日,虽屡取胜,终不敌强,楚州守臣赵立,镇抚使李彦先依次战死。岳飞退守泰州。
十一月,岳飞带领泰州百姓向江南撤退,金兵紧追不舍,途中数战,军中断粮,时部下要求向随行百姓及沿途村庄抢粮,岳飞面对战斗力的不断下降,于无奈中欲违背自己立下的“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治军誓言,可这时却有属下指着不远处刚刚被他们杀死的一片敌尸,提醒他那些不就是很好的食物么?于是,岳飞指挥士兵一拥而上,架锅点火,饱餐一顿。转自铁血
这在岳飞嫡孙岳珂所著的《鄂国金佗稡编·卷第二十五·吁天辨诬卷之五·承楚辨》中,记得很清楚——
“先臣(即岳飞)还师保泰,虏骑二十万披城而阵。先臣独以扶伤饥羸之卒,贾其勇于累战之余,柴墟再捷,河流为丹。先臣率先士卒,身被两枪,犹乘胜逐北。虏既退遁入栅,先臣尽护数十万之生聚保柴墟……饷道无所从出。先臣乃刲尸继廪”
刲,音亏,割杀,割取;割者,分解。
廪,储存粮食的仓库,代指存粮。
可见,岳飞的那首著名的《满江红》中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并非只是畅叙豪情,而是真实经历的真实写照。
人吃人在南宋初年是个普遍现象,著名的抗金劲旅、令金兵闻风丧胆的“八字军”,也是靠着腌人肉坚持作战的。至于百姓相食,更是不胜言记,当时把人称作“两脚羊”,已和猪狗牛马完全没有分别了。
公元前六三八年,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去世后,儿子们争权内乱,以致桓公的尸体生了蛆都没人管。但桓公毕竟是个出色的政治家,早在十三年前就将准备让其继位的公子昭托付给了当时刚继宋国君位的年青的宋襄公。此时,宋襄公看到齐国内乱,于是遍邀诸侯为子昭定君位,以完成齐桓公的嘱托。虽最终只集合了三个小国的兵马,但却顺利的帮齐国稳定了局面。回来后,宋襄公为了天下能保持长久的安定,邀请齐、楚来宋协商诸侯会盟事宜,在去边城盂地会议前,宋国大臣都劝襄公带些兵马以防万一。襄公说:“我们会盟目的就是为了不再打仗,怎么自己倒带军队去呢?”结果在会上因不同意楚成王做盟主,竟被对方给强行绑了驾。后又因这次绑驾受到郑国的恶意羞辱引发战争,终与援郑楚军刀兵相见,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宋楚泓(hóng)水之战。转自铁血
这场战役所以著名,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大的规模或展示了什么独特的战争艺术,而是来于宋襄公对战争的态度,及这态度引发的悲剧性结局。
宋是小国,与楚这样的大国交战本就处于劣势,若按战争原则,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就必需抓住对手的错误,或诱使、迫使对手出现错误,才能达到战役目的。所以,当楚军依仗人多势众,无视对岸严阵以待的宋军,大白天就敢乱哄哄渡河时,宋军主将就想趁其人马渡过一半时发起攻击,但宋襄公说:“仁义之师不击半渡之旅。”当楚军全部过河,正乱糟糟的整队排阵时,宋军主将又建议抓住这最后机会,但宋襄公说:“仁义之师不鼓不成列。”古人作战,击鼓为进,鸣金为退。等楚军完全准备停当,一鼓作气的以排山倒海之势打过来的时侯,战争的结局就可想而知了,不仅宋襄公的卫队被全歼,连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差点作了俘虏。从此之后,宋襄公就成了愚蠢的代名词。
然而,值得我们深思的是,尽管宋襄公没有做过哪怕是一天名义上的盟主,反而为此丧师辱国,贻笑大方,但在《春秋》中,却备受孔子推崇,因此,他的名字才被列入了春秋五霸中,是紧继齐桓公之后的第二个霸主。
这是为什么?
宋襄公回国后,受到多方指责:一说他不该以小国之力争霸主;二说他不该受小辱而起刀兵;三说他不该以弱宋对强楚;四说他不该释半渡而不击;五说他不该放乌合而丧全师。但宋襄公却对这种种责怪不以为然,反驳众人道:转自铁血
“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隘阻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
“不重伤”,就是在战场上不再伤害已经受了伤的人。“二毛”指两种颜色的毛发,“不擒二毛”,就是不俘虏头发、胡子花白的人。“君子”指谁?谁有这基本的人性就指谁。
“古之为军也”,说明这些原则不是宋襄公制定的,而是先人一直如此。
隘,是山水之险;阻,是守卫,阻击;不以隘阻,就是不仗恃着有什么高山大河或茫茫海峡作依凭,就咋咋唬唬,惹了你也拿我没办法。当先人学会了用土筑墙后,“城”这种东西,也成了用于防守、阻击的人为之“隘”。显然,“不以隘阻”,也包括不以城坚守固而逞强逞脸。
悲哀的是,没人支持宋襄公。宋国大夫子鱼针对宋襄公对众人意见的否定,就是这样否定之否定的:
“您这是不懂战争。面对强大的敌人,有险可阻,有乱可乘,此乃天助,凭此尚怕不能取胜。战争的目的就是杀敌,假如怜惜受伤的人,那就干脆不伤;如果怜悯上年纪的人,那就干脆投降。作战就是利用战机,为什么不能以险隘挫敌呢?击鼓就是为了进攻,为什么不能攻击未列之敌呢?”
子鱼的话不对吗?完全对。那是襄公错了吗?也没错。
子鱼是在以战争原则谈战争,襄公则是在以政治原则谈战争。仅以原则对原则,谁都没有错。但如果子鱼能明白战争是从属于政治的,抛开政治原则谈战争原则,那他的战争就不可能再有什么原则。而政治一旦失去了指导战争原则的权力,也就同时失去了维护政治原则的能力。一个无法维护自己原则的政治,它唯一的结局,就是接受战争的原则,以战争的原则替代政治的原则。
而失去了政治原则指导的战争原则,其唯一目的,就是充分发掘人的兽性,把人变成野兽!此时,谁都可能吃人或被人吃的。
岳飞与宋高宗(二)
邢卫华
岳飞之死,据说是个千古之谜。这谜,也据说就谜在那个“莫须有”三字上。这三个字,人们解了近千年,也不过是“不须有”或“也许有”,到底是什么,还是没人拿得准。今天的人拿不准还没什么,有得是时间,接着拿。可如果当年也这样拿不准,那可不行。岳飞什么人?头上顶着的可是太尉、少保、武昌开国侯的荣封,实领着湖北、京西宣抚使,兼领过河南、河北诸路招讨使,战功卓著,死前的头衔还是参知政事、枢密副使,属于宰相级别,相当于今天的国务院副总理、军委副主席或国防部副部长或参谋总长。慢说宋太祖赵匡胤在登上帝位时曾有过禁杀大臣和上书言事者的誓约,并及南宋初年那样动荡的局面,就算是在和平时期,在任何一个朝代杀这么个人,没有过硬的理由,谁敢?可人家秦桧不仅敢,而且面对韩世忠的质问,冷脸回了这么三个字。
这个回答无论是解成强硬,还是心虚,都会使人得出杀岳飞是“毫无理由”的结论。事实上,这种解释本身就产生在这个结论上。在这个基础上,再追问下去,秦桧为什么要这样做?推论自然就是秦桧要卖国,不除掉岳飞这个主战者就卖不成。而秦桧卖国的证据就是坚持议和。这几乎已经成了千古定论。然而,只要我们能多少了解一些南宋初年的国情,就会发现这个定论起码在两点上难以成立:
首先,岳飞并不是当时唯一的主战将领,与张浚、韩世忠、刘光世、张俊等老一代抗战将领们比起来,岳飞只能算是晚辈之中的后起之秀。就算在后起中,一直坚持在陕西抗金前线的著名将领吴玠、吴璘兄弟及刘锜、扬沂中等将领,身份虽比岳飞差一些,但抗战的坚决性及与主和派的矛盾激化程度,决不比岳飞差。
在高宗十四年(绍兴十年)的那次著名的宋金大战中,最先对秦桧抗命不退的并不是岳飞,而是刘锜;最先以少胜多,数次在顺昌(今河南阜阳)保卫战中仅以两万人马挫败金兀术十二万大军进功锋芒的,也是人家刘锜。如果没有刘锜等战将的拼死坚守及再三的出奇制胜,从而坚定了大本营派四路大军渡江反击,并争取到极为宝贵的时间的话,岳飞等人能否顺利渡江,能否一举打到朱仙镇,那还真是个未知数。而刘锜、扬沂中与岳飞一样,均有武将最高的“太尉”头衔,吴玠则与岳飞同享“开府仪同三司”的待遇,都是当时后起中资历比岳飞老,而身份仅次于岳飞的名将。所以,杀掉一个岳飞,根本不可能达到为所欲为的卖国目的。
其次,坚持议和的并不是秦桧,而是宋高宗。这在他三十年(绍兴二十六年)下达的诏书中讲得非常明白:“讲和之策,断自朕志。桧但能赞朕而已,岂以其存亡而渝定议耶?……”若说卖国,别人卖了或许能换些富贵,你说这皇帝卖了国能换到什么?即使秦桧,当时已身居相位,荣宠有加,卖了南宋,大金难道还能让他做皇帝?要这样的话,这卖与不卖对大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如还是做宰相,这卖与不卖对秦桧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传统的看法,高宗赵构在他的父兄徽宗、钦宗被金人俘往金国后,重组政权时的国策,除了组织北伐,救回父兄,恢复国土,雪洗国耻外,似乎也没别的事可干,或不该干别的事。这不仅是今人的看法,也确是当时一般人的看法。李纲反对迁都,宗泽三呼过河,反映的就是这种忿激的情绪。
虽然宗泽把屡遭战火毁坏的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修复得铁桶一般,可高宗不仅不敢回去,连南京(今河南商丘)也不敢呆,直退到长江边上的扬州,才稍感踏实。是高宗畏敌如虎吗?未必。起码史籍中的赵构不是胆小鬼。
靖康元年,兵临城下,金人要一亲王至军中谈判,赵构请行,与张邦昌亲赴敌营,被留十余日,意气自若。会宋军偷袭金营失利,敌帅恼怒责叱,张邦昌吓得哭爹叫娘,鼻涕一把泪一把,人家赵构却神色超然,毫不为动,直把个敌酋佩服得不行。可见这个赵构不仅极有胆识,也极有城府。他所以远离二京,不是不相信宗泽的能力,而是不相信大宋的军力。
即如在东京陷落前,黄河南岸尚有大宋步军十二万,骑兵一万,金人本不敢轻易渡河。但他们知道宋军的实力是不能以人数多寡来计算的,所以就虚张声势的隔岸打了一夜鼓,天亮就不见了一个宋军。与此同时,宗泽却在黄河北岸的磁州(今河北磁县)与金人十三战十三胜,只是这局部的胜利,却没有办法挡住北宋的灭亡。
再如宗泽守东京时,曾前后十二次上书请高宗回京,其中一次言曰:“丁进数十万众愿守护京城,李成愿扈从还阙,即渡河剿敌,杨进等兵百万,亦愿渡河,同致死力。臣闻‘多助之至,天下顺之’。陛下及此时还京,则众心翕(xī)然,何敌国之足忧乎?”然就是这个丁进,身为都城巡检使,却于高宗元年底,拥兵叛乱围寿春(今安徽寿县),此时虽附宗泽,但在宗泽死后,最终还是因叛乱为韩世忠诛杀;而身为河北、京东捉杀使的李成,则于高宗二年八月,也就是宗泽死后仅一个月,便拥兵叛乱围宿州(今安徽宿县),此后拥兵数十万,一直为南宋心腹大患;扬进不是乱军,而是趁机而起的乱民,虽时归宗泽,但也在宗泽死后三个月的十月份叛乱,倘若其手中真有百万兵,可想而知会是个什么声势了——所谓宗泽“修复得铁桶一般”的东京,真的就是一座“铁桶”吗?
此时此刻,你说是李纲的反对迁都正确呢?还是高宗的建都江南正确呢?高宗选择放弃中原四京(北京大名、西京洛阳),远避扬州的决定,难道真的就是畏敌如虎吗?
再看高宗初期南宋国内的局势——青州(今山东临淄)军校王定,拥兵叛乱,杀主帅曾孝序;建州(今福建建瓯)军校张员,拥军叛乱,杀守臣张动;杭州军贼陈通,拥军叛乱,执帅臣叶梦得,杀漕臣吴昉;真定(今河北正定)军贼张遇,拥军叛乱,入池州(今安徽贵池),陷镇江;军贼赵万入常州,执守臣何衮(gǔn),再陷镇江;秀州(今浙江嘉兴)军卒徐明,拥军叛乱,执守臣朱芾(fú);博州(今山东聊城)军卒宫仪拥军叛乱,攻莱州(今山东掖县);建州军卒叶浓拥军叛乱,攻福州;军贼杜用拥军叛乱,占陈州(今河南淮阳);溃兵宋进拥兵叛乱,犯泰州(江苏);关中乱贼史斌犯兴州(今陕西略阳),僭号称帝;淮南乱贼刘忠犯蕲州(今湖北蕲春),入舒州(今安徽潜山),杀通判孙知微;京东乱贼李昱陷兖州;京西乱贼贵仲正陷岳州(今湖南岳阳);淮南乱贼靳赛犯通州(江苏)……这只是仅摘几例。韩世忠治军严不严?可他的小校李在,也居然敢占据高邮(江苏)闹割据,而就在高宗大本营向扬州转移途中,韩世忠属下的统制孙琦,只因左正言(谏官名称)卢臣中斥责御营护军擅行无军纪,居然就在高宗眼皮子底下将其追打得堕水而死,随后率本部兵叛乱而去,时任御史的张浚立即奏夺韩世忠观察使,以示惩诫,“上下始知有国法”。而御营平寇前将军范琼自东平引兵至寿春,其部兵竟擅杀守臣邓绍密。时江西曹成、湖南扬么等反贼,均拥贼众不下二十万,至于万人上下的反叛武装,草头司令,不可胜数,比比皆是。
更要命的,则是高宗三年三月,高宗亲手提拨的扈从统制苗傅,御营右军副统制刘正彦,因对人事不满,在金兵陷鹿州,水贼邵青陷泗州(江苏淮安西部,毁于清康熙年,后没于湖泽湖中)的严峻形势下,竟发动兵变,杀大臣及内侍百余人,逼高宗退位,拥立其兄钦宗尚在吃奶的幼子,请隆佑太后(高宗嫂,钦宗妻)垂帘听政,导致韩世忠、刘光世、吕颐浩、张俊等主要将领从前线撤下宋军本就不多的主力,回兵勤王,致使人心离乱,金兵趁机大举进攻,东京留守杜充畏战,亦假借勤王名义放弃东京,退至建康(今江苏南京),山东主官知济南府刘豫降金,河南、山东尽失。
虽仅月余隆佑就还政高宗,但苗、刘拥兵拒战,加据了内乱,牵制了大量抗金兵力,更使金兀术十万大军如入无人之境,一举占领建康,随即兵临南宋大本营明州(今宁波)城下,迫使高宗避敌海上。而担负保卫大本营重任的张俊,竟为保存实力,擅自引兵避战,得使金兵趁高宗不备,借大雷雨的当夜入海偷袭帝船,若不是水军拼死力战,掩护高宗远避温州的话,也许我们的历史就要改写。而此时在隆佑太后避难的虔州(今江西赣州),卫兵与民兵互相攻击,纵火肆掠三日,民兵数万围城,叛将胡友亦来凑热闹,各方混战,无分敌我,直杀得浑天黑地。与此同时,金兵陷潭州(今湖南长沙),屠城。金兵退,鼎州(今湖南常德)乱民钟相乘机而起,自称楚王陷澧州(lǐ,今澧县);江、淮宣抚司溃卒李选陷镇江;而护卫统制杜彦及后军杨世雄则在江西拥兵叛乱,攻占永丰县,杀知县赵训之——
这就是南宋初年的局势——数路狼烟,遍地烽火,内外夹攻,百孔千疮,哪里还象一个国家,简直一个大漏勺!此时此刻,你说这南宋的国策究竟是聚兵北伐为第一大计呢?还是整顿内治,畅通政令为第一大计呢?没有畅通的政令,就不可能有统一的军事指挥。没有统一的军事指挥,就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没有有效的抵抗,又怎么可能会有稳固的国防?没有稳固的国防,又何谈北伐大业,光复故土?而整顿内治,就必须要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局面,而这个稳定的局面,则只能来于议和。因此,高宗说“议和之策,断自朕志”,并不是为秦桧遮盖,确是实事求是。只是在高宗四年之前,金处在对宋穷追猛打,试图一举灭宋的如潮攻势下,宋则处在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的疲于应付中,故宋虽然一直不停的向金派出议和使臣,却很难得到金的积极响应罢了。
那些至今还在爱国的口号下指责议和的人,是不是应该重新审视一下南宋初年,及这个唯一有资格建立并领导南宋政权的宋高宗呢?
岳飞与民族英雄(三)
邢卫华二零零四年下半年,教育部下属的主管教材的单位,曾为把语文课本中有关岳飞是民族英雄的定义,修改为“著名抗金将领”一事,引起了社会强烈反响,就连据说是当代最著名的史学专家也都出来反对,理由是岳飞民族英雄定义,已成不容动摇的史学定论。
可遗憾的是,我们今天的这些可爱的史学专家们的诸多史学定论,常常被历史无情的推翻,起码他们确言凿凿的抗日战争史,就大有重修的必要。至于岳飞究竟是抗金著名将领,还是民族英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评定民族英雄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韩世忠,字良臣,延安人。风骨伟岸,目瞬如电。早年鸷勇绝人,能骑生马驹。年十八从军,挽强驰射,勇冠三军。后为南宋五大主力之一的淮东方面军总指挥。
高宗四年四月,当金兀术直插南宋腹心的十万大军北返时,韩世忠仅带着八千人马,就敢在长江边上拦住他。最让金兀术叹服的,是韩世忠面对十数倍的压倒优势,即不采用以少胜多常见的伏击,也不采用闪电式的偷袭,而是选择了他金兀术在这种情况下绝不敢选择的面对面的决战方式,满不在乎的接受了他的战书。转自铁血
一战下来,恐怕是终大金之世,也就只有这位兀老四最会解释什么叫以一当十?什么叫背水一战?什么叫草木皆兵了?史载:
“会上元节,(韩世忠)就秀州(今浙江嘉兴)张灯高会,忽引兵(连夜)趋镇江。及金兵至,则世忠军已先屯焦山寺。金将李选降,受之。兀术遣使通问,约日大战,许之。战将十合,梁夫人(红玉)亲执桴鼓,金兵终不得渡。尽归所掠假道(提出把一路抢掠来的东西放下,放一条生路让他们回去),不听;请以名马献,又不听。挞懒(金左副元帅,时兀术为金右副元帅)在潍州(今山东潍坊),遣孛堇太一趋淮东以援兀术,世忠与二酋相持黄天荡者四十八日。太一孛堇军江北,兀术军江南,世忠以海舰进泊金山下,预以铁绠贯大钩授骁健者(宋军船大,准备用铁链拴大铁钩对付强行渡江的金军舟船)。明旦,敌舟噪而前,世忠分海舟为两道出其背,每缒一绠,则曳一舟沉之。兀术穷蹙,求会语,祈请甚哀。世忠曰:‘还我两宫(徽宗、钦宗二帝),复我疆土,则可以相全。’兀术语塞。又数日求再会,言不逊,世忠引弓欲射之,亟弛去……是役也,兀术兵号十万,世忠仅八千余人。”
岳飞就是在这次战役中,从陆路主动配合韩世忠拦截,趁势收复了建康空城的。当时岳飞仅是一个统制,相当于今天的团级干部,而韩世忠已官居浙西制置使,拥立高宗,平叛抗金,战功卓著。
吴玠,字晋卿,少沉毅有志节,知兵善骑射,读书能通大义。政和中(徽宗朝),夏人犯边,以功补进义副尉,累功升泾原第十将。靖康初,夏人攻怀德军,玠以百余骑追击,斩首一百四十级,擢第二副将。后为南宋五大主力之一的陕西方面军总指挥。
高宗八年二月,金兀术率金大将撒离喝、韩常及伪齐大将刘夔引十万骑入侵陕西,时任检校少保,充利州路、阶成凤州制置使、相当于陕西方面军副指挥的吴玠,仅以万人据守仙人关,当其冲要。其弟吴璘率轻兵由七方关倍道驰援,与金兵艰苦转战七昼夜,始得与玠合。
史载,“敌首攻玠营,玠击走之。又以云梯攻垒壁,杨政(宋将)以撞竿碎其梯,以长矛刺之。璘拔刀画地,谓诸将曰:‘死则死此,退者斩!’金分军为二,兀术阵于东,韩常阵于西。璘率锐卒介其间,左萦右绕,随机而发。战久,璘军少惫,急屯第二隘。金生兵踵至,人被重铠(两层铠甲),铁钩相连,鱼贯而上。璘以驻队矢(一种成排固定在架床上的硬弩,可透重铠)迭射,矢下如雨,死者层积,敌践而登(踩着尸体积成的斜坡向上攻)。撒离喝驻马四视曰:“吾得之矣。”(我成功了!结果还是没成功)翌日,命攻西北楼,姚仲(宋将)登楼酣战,楼倾,以帛为绳,挽之复正(双方人多得把楼都压歪了,临时用布挽绳,强拽复正,可见战斗之惨烈)。金人用火攻楼,以酒缶扑灭之。玠急遣统领田晟以长刀大斧左右击,明炬四山,震鼓动地。明日,大出兵。统领王喜、王武率锐士,分紫、白旗入金营,金阵乱。奋击,射韩常,中左目,金人始宵遁(连夜逃跑了)。玠遣统制官张彦劫横山寨,王俊伏河池扼归路,又败之。以郭震战不力,斩之。是役也,金自元帅以下,皆携孥(以为必夺陕西,人四川,故把家属子女奴仆都带来了)来。刘夔乃豫之腹心。本谓蜀可图,既不得逞,度玠终不可犯,则还据凤翔,授甲士田,为久留计,自是不妄动。”转自铁血
这段文言不难读,写得紧张逼真。吴玠、吴璘兄弟一直坚守在陕西前线,吴玠于高宗十四年病逝于仙人关,其弟后接防守陕西重任。
刘錡,字信叔,沪川军节度使刘仲武第九子。美仪状,善射,百步穿杨,声如洪钟。一直在陕西前线。高宗十年,提举宿卫亲军(保护皇帝的禁卫军将领)。高宗驻平江时,因解潜(亦宿卫亲将)、王彦(抗金名将,八字军创始人,后将专文述及)两军为追索逃卒械斗,俱被罢职,始命刘锜将两军。分马步军为前、后、左、右、中军与游奕六军,每军千人,设十二将,扈从赴金陵。十一年,帅合肥;十二年,戍京口(今江苏镇江京口区,过江对岸扬州的古渡口)。十三年,授果州(今四川南充,虚职)团练使、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实衔),主管侍卫马军司。
时宋金议和成功,金归还河南、陕西侵地,转年金毁约之心益明,大本营命刘錡为东京(今开封)副留守,类似今天的警备区副司令,办公地点在东京,实际防地则是顺昌(今安徽阜阳),也就是接应东京的第二防线。所部八字军三万七千人,除留下部分继续担任禁卫,实际上只有两万人跟随,号称三万。临安(今杭州)距顺昌二千二百里,众人走水路,沿长江下淮河,在距顺昌三百里时,接报金败盟攻宋消息,即舍舟登陆,带将佐昼夜兼程赶到顺昌,这时金人已入东京,河南尽失。转自铁血
顺昌城低矮破败,不易防守,人心思退,而这时金前锋已推进到了河南边城淮宁(今河南淮阳),离顺昌只有数日路程。众将皆曰:“金兵来势凶凶,咱们还是选精锐殿后,家属老小上船,步骑在河两岸掩护,顺流还江南吧。”。刘錡一面派人催促所部,一面召诸将会议,坚定的表示:“我原本就是东京副留守,而顺昌则为我们指定防地,今东京虽失,可我们全军毫发未损,且有城可守,为什么要轻言放弃呢?我守意已决,敢言弃守者立斩!”
在随后的讨论中,大家也认清了形势:金军最多骑兵,宋军若夹河而退,行走缓慢,无以屏障,一旦被敌骑追上,军人尚可自战,家属老幼必为人鱼肉!若危城坚守,或可死里求生。于是,大家坚定了死守决心。
刘锜凿舟沉船,并把一家老小安排在一个寺庙中,内外堆满干柴,命亲兵守卫,严词戒曰:“一旦城破,即焚吾家,毋辱敌手!”
金兵围城,刘锜豫先在城下设伏,擒千户阿黑等二人,审问得知敌韩常部离此三十里扎营,毫无戒心,遂夜遣千余人往袭,杀伤甚众。明日金兵数万来攻,刘锜令大开诸门,金人犹疑,不敢稍近一步。突以强弩自城上居高临下劲射,逼敌后退,再以步兵突击,追杀金兵及溺河死者不可胜计(顺昌前临颖河),更破其铁骑数千。转自铁血
受围四日,金兵益盛,距城二十里外下寨。刘锜遣骁将阎充募壮士五百人,夜袭敌营,逼金兵后退十五里。刘锜再募百人,直入金营。时雷雨大作,这百人电闪则起而砍杀,电止则伏匿不动,弄得敌众大乱,终夜自战,积尸盈野,狼狈退军。
大本营接报,特授刘锜鼎州观察使、枢密副都承旨、沿淮制置使。并让秦桧以大本营名义发书,言已挫敌锋,孤军难守,见好就收,即撤回南。
金军主帅兀术在东京闻此,一边大喊备马拿靴子,一边向外跑,过淮宁仅停一宿,不七日至顺昌。刘锜初闻兀术将至,会诸将于城上问策,大家均言今已屡捷,大本营既要撤兵,就宜乘此势,整顿舟船,全军而归。刘锜奋然回答:“朝廷养兵十五年,正为今日一朝之用,今虽众寡悬殊,然有进无退!况我们屡挫敌锋,军声大振,倘此时撤军,不仅前功尽弃,则敌必趁势占两淮,逼江浙,岂不把咱们平生报国之志,反弄成误国之罪了么?”
众皆感奋,再不言退。
刘锜派部将耿训去下战书,言曰:“我们太尉(刘锜)要与你决战,怕你们不敢涉水过河,愿献浮桥五座。”明日,刘锜果建五座浮桥于颍河上。敌过河列阵,众将请求先打前败将韩常一军,刘锜说:“打他虽易,但兀术精兵尚在,故应先击兀术。兀术一败,余无能为。”
时天大暑,敌远来疲惫,昼夜不得解甲,而宋军以逸待劳,按兵不动。至下午,敌意气消退,刘锜遣数百人出西门呐喊佯攻,却以数千人轻出南门,直冲敌阵,刀斧乱下,敌弃尸毙马,血肉枕藉,死者不计其数。缴获车旗器甲,积如山阜。
金军撤退,刘锜更遣兵追杀过万。
捷报传来,高宗喜不自禁,大本营特授刘锜武泰军节度使、侍卫马军都虞候、知顺昌府、沿淮制置使。
魏胜,字彦威,江苏宿迁县人。多智勇,善骑射。
高宗三十五年,金主完颜亮欲背盟南侵,聚粮造械,藉民为兵。魏胜以一平民身份,觉察金人意图,招集忠勇义士三百人,渡淮袭取涟水,攻下海州(今江苏连云港海州镇),一路宣布朝廷德意,不枉杀一人。随后再败金兵千余及杀郡守高文富父子,遣人谕朐山、怀仁、沐阳、东海诸县,悉归指挥。免租税,释罪囚,发仓库,犒战士;分忠义士为五军,纪律明肃。远近闻之响应,仅十余日,即聚兵数千。随即派人书报边帅,希望得到军装器甲支援,却无回复。转自铁血
金兵万余来攻,魏胜设伏杀敌帅以下千人,降三百人,军声更振。沂山民众数十万在苍山起义,金人围攻甚急。魏胜提兵往救,误中金人埋伏。魏胜手抡大刀,单骑殿后,掩护属下撤进山寨。敌骑五百将其围之数重。魏胜匹马单刀,往来驰突,杀得敌围数开数合,身中数十枪,就在突出重围之时,座骑中箭倒地,魏胜奋起,徒步入寨,金兵竟无一敢前。
金人周山连营,攻之愈急。魏胜度其必攻海州,乘间潜出山寨回城。金人果撤军攻海州,胜登城苦战,箭透鼻齿,饮食俱废,仍率众苦战七日,连战连捷。
魏胜于敌后举义三月之久,才被沿海制置使李宝在遣其子李公佐舰队于海道探敌时得知,大本营始知其功。及金主完颜亮举兵攻宋渡淮时,怕魏胜袭其后,分军数万来攻。此时李宝帅水军与金人舰队作战,魏胜带人配合,大破金水军。随即自回海州御敌,攻前撤后,屡建奇功,大本营据功授阁门祗候,差知海州兼山东路忠义军都统。
金人复遣兵十万攻海州。李宝帅军水陆并进,魏胜率众合军大破金兵,斩首不可计,堰水为之不流,余悉奔溃。胜独率兵追北二十里,至新桥,又破之,尽获其鞍马器甲。李宝亦率军驻海州,为进取计。转自铁血
金再发兵二十余万来攻海州,李宝竟以防海道为名,率官军登船避战。金兵盛集,魏胜率民军独力拒战,自旦至暮,金兵不能稍进一步。时百姓以李宝既登舟,惧金兵大至,皆欲入城,胜开门尽纳。随后金兵围城数重,胜偃旗息鼓,寂若无人。金军惊疑,数日不敢攻。后壮胆攻城,胜待其靠近,突鸣鼓张旗,矢石俱发,大战三昼夜,金兵仍不得近前一步。于是罢攻,在城外修营垒,绝河道,谋为固守。胜屡趁其不备掩击,不是夜间发兵劫营,焚其攻具,就是单骑骚扰,使金兵不得休息。
既而金人并力急攻,胜告急于李宝,回言大本营已命将军张子盖率兵解围。金人亦知宋援军将至,已有退意。胜趁势出兵与金军大战,斩首无数,追击数十里。
时南宋初年老都督张浚复职,招胜赴建康询以军务。授胜阁门宣赞舍人,差充山东路忠义军都统制兼镇江府驻札御前前军统制,仍镇守海州。
大本营又命镇江御前同统制魏全来守海州,督都府亦遣贾和仲任山东、河北路招抚使,节制本路军马,海州驻扎。贾竟暗地引诱忠义军脱离魏胜指挥,胜屡与辨是非,贾又上谗言,致魏胜被罢职,改京东路马步军副总管、都督府统制,调建康府驻扎。但督府很快就辨明诬告,复胜旧职。胜既还海州,镇抚一方,民安其政。不久,金宋议和,以海州为金地,命魏胜知楚州(今江苏淮安),并以海州官吏及部兵赴任。时和议尚在进行,金人欲乘机夺占清河口,扼三省要道。遂用粮船密载器甲出清河。却不想魏胜根本就没在楚州享安逸,早帅忠义之士守在清河口上。而淮东主帅则以正在议和为由,不许魏胜擅开战衅。结果,金骑压境,魏胜独率本部拒战,从早打到晚,金援军大至,胜遣人向四十里外的楚州告急,主帅竟不发一兵。魏胜独立难支,箭尽援绝,只得令步卒居前,骑兵殿后撤退,遗憾的是在撤至淮阴东十八里处时,不幸中箭坠马而死,年仅四十五岁。转自铁血
请问,无论是按战功,按身份论民族英雄,还是按民族自觉,按凛然大义论民族英雄,上述诸君,哪位不足论?若他们可称著名抗金将领,岳飞为什么不可称?若岳飞必为民族英雄,则他们为什么不可为民族英雄?
我们评定民族英雄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呢?
邢卫华
建立宋朝的宋太祖赵匡胤,在没有完成统一大业的情况下就去世了,接位的是他的弟弟赵匡义,是为太宗。太宗四年正月,宋经过长期准备,向最后一个割据政权北汉发动了全面进攻,仅用了五个月就大获全胜。太宗随即指挥大军乘胜伐辽(契丹),易州、涿州望风而降,军临幽州(今北京)城下,兵威大著。虽然到七月也没拿下幽州,但却吓得临近的顺州、蓟州守将交出了城池。
只是好戏才开锣就匆匆收场了,因为军势正盛的宋军与耶律休哥的大辽援军一战即溃,好不扫兴,只得班师回家。你也许会认为此次伐辽失败,是因为对辽的实力估计不足,过于草率造成的,假如做好充分的准备,打一个区区辽国,有何难哉?可叹的是宋太宗也是这么想的。转年十月再发大军亲征,与辽军主力大战莫州(今河北任丘),结果又是一战败北。太宗这气憋大了。过了五年,觉着堂堂大宋,国富民强,怎么着还打不过一个野蛮的契丹族?于是再次组织起四路大军北伐。前两次的北伐,除了史家等少数人,大多数人是较模糊的,可这次的北伐在今天却是家喻户晓,尽人皆知,因为这次出雁门一路的正、副指挥正是潘美和扬业。而扬业就是在这次北伐失败后的善后迁民行动中,诱敌被擒,绝食死节的。转自铁血
在宋太宗的三次北伐中,这次的规模最大,准备最充分,攻势也最凌历,也最使人振奋,但也最使人痛心。太宗自此耻言北伐。不过,耻言归耻言,敌对归敌对,宋朝不仅平息不了东北边的辽朝入寇,还引得西北夏州党项族的李继迁叛乱,长期骚扰,战事不断。
太宗死后,子赵恒继位,是为真宗。真宗七年,任寇准为相,一个月后,辽萧太后携其十二岁的儿子辽圣宗发兵二十万攻宋,直逼今河北定州。真宗督师亲征至澶州(chán,今河南濮阳),各路宋军奋勇力战,连破辽军。尤其是瀛州(yíng,今河北河间)一战,知州李延渥(wò)杀败辽兵十余万众,毙敌三万余。更兼澶州北城宋军伏弩射杀辽军统帅萧达兰,军威大振,至使萧太后深知辽、宋国力相敌,两雄难言胜败。此前,双方已有和意,致此和意方决。时澶州城跨黄河两岸(后因河决,改道南徙),夹水之地名“渊”,故又名“澶渊”。这就是历史上那个有名的“澶渊之盟”。
而在徽宗二十二年,宋与新兴的金夹攻早已被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辽,但宋十数万大军却在与辽将萧干区区万人的作战中屡战屡败,不仅损兵折将,还把多年积聚的武器粮草全丢了。按约定,灭辽后,辽都城燕京(今北京)归还大宋,故燕京本该归宋军攻打,可宋军五千轻骑却在袭入空城后,硬是被萧干的三千人马打得落花流水,无力再战。只得暗地请金人帮忙,而人家一战拿下后哪肯再还?于是,领军太师童贯,只得以燕京每年税赋一百万贯钱赎回,至金由此轻宋。三年后,金彻底灭辽,随即发兵侵宋。结果,数月就灭了北宋。转自铁血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建立大金国时,手下武装才刚满万人,但仅用十二年,金就灭掉了大辽。这虽然是辽朝的腐败所致,可过快的成功,也为大金带来了政体及民心上的巨大隐患。没有多少政治经验的女真人,能够统治好原大辽的契丹子民及蒙古诸部就已感吃力,如再同时加上一个政治体制和经济实力远胜于辽的大宋,慢说是他们,就是当时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民族也难有这个能力。用句形象点的话说,就是一下子吃得太多了,不用别人怎样你,撑也撑死了。
靖康之难就极为充分的说明了这一点。若按汉民族的概念,打下了一国的首都,俘虏了一国的首脑,这个国就灭了,何况还是两个脑袋!可大金就不懂这个,他们也许对其他民族懂这个,但对汉民族,起码当时还没建立这个概念。在他们的眼里,两个皇帝不过就是两个出乎意外的高级战利品,拿回去究竟有什么用,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收获。他们更知道的是,这是汉民族最大的耻辱,决不会与他们善罢甘休!所以他们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更担心汉民族的报复。而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只有两个,一个是彻底占领,一个是化解议和。转自铁血
而当时的大金也确实想过一口吞掉南宋,只是抗金名将韩世忠让那个大金主战派的首领金兀术,在黄天荡反省了四十八天后,大金终于明白了化解议和远比彻底占领要现实得多。事实上,南宋当时就是在那样的危急形势下,高宗仍不失时机的在绍兴下达了亲征令,并在韩世忠等将领的共同响应下,一举将金兵赶过长江,并从此再也没有让金人找到渡过长江的机会。
那么,这是不是说,只有半壁江山的南宋,能够彻底打败大金呢?我们看看事实就知道了。
刘光世,其父就是前面那个统兵十万伐残辽,屡被辽将萧干打败的刘延庆。时刘光世亦在军中,当宋五千轻骑按计划成功袭入燕京时,正是因受命率步军随后接应的刘光世畏敌怯战不至,才遭致惨败的。
靖康元年,金兵二次围东京,陕西宣抚使范致虚传檄治下各路聚兵勤王,时刘光世任鄜(fū)延路马步军副总管(今陕西富县、延安一带),引兵来会,范致虚总五路大军二十万,欲与金兵决战,刘光世度其必败,竟擅自引兵投时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康王赵构去了。东京陷落,二帝北迁,赵构登帝位,身边兵微将寡,出身将帅世家的刘光世,自然成为倚重对象。然其治军与其父一样,毫无军纪,经常抢掠地方。高宗三年二月,金帅宗翰(粘罕)挥兵南下时,刘光世率领的军队竟在去淮河抗敌的半路上不战自溃,至敌骑直趋扬州空城,逼得高宗不得不半夜三更顶盔贯甲仗剑赶往江边,仅以一飘摇小船孤身仓惶渡江……而太常少卿季陵,竟被金兵追得连宋太祖赵匡胤的牌位都跑丢了……转自铁血
高宗四年,为防金兵在黄州(今湖北黄冈)一带渡江,危及正在江西南昌居住的隆佑太后,大本营命刘光世驻守江州(今江西九江),扼控蕲、黄,但其到任后却整日置酒高乐,不理江防,致金兵在黄州渡江三日竟毫无知觉,逼得隆佑太后不得不避难虔州,而其闻警后既不追敌寻战,也不调遣围堵,唯一做的事,就是闻风而逃……
时金兵正攻淮东,楚州(今安徽淮安)被围已达百日,高宗亲下五道手札命其速救,均不敢行,只遣部将轻兵逡巡,俘杀些敌人散兵游骑奏报。唯以招降纳叛,扩充一己实力为能事,致岳飞仅以数千人临敌二十多万孤军奋战。
后张俊与叛将李成苦战,大本营命其趁虚分兵袭贼巢穴,又借口不行。后高宗命其兼淮南、京东路宣抚使,驻守扬州,经画屯田,虽受任,却始终不敢过江;高宗召赴大本营,亲命其行,仍未成行。换防淮西,指挥部本应设在长江北岸的庐州(今安徽合肥),至少也应在近江的和州(今安徽和县),但其始终不肯过江,一直赖在江南的太平州(今安徽当涂县)。
高宗十年,赵构下令北伐亲征,伪齐刘豫向金求救不果,情急之下,拼凑三十万大军假金兵名义反攻为守,刘光世闻报即吓得弃守庐州,全线溃退至和州,逼得枢密使张浚不得不派人向他下死令:“一人过江,即斩尔头!”才把他吓得不敢继续向后跑。随后,枢密使张浚等人连章弹劾,刘光世借机引退,一心经营自己的安乐窝去了。
张俊,年十六就从军征战,以勇武屡立军功,靖康元年以坚守山东东明县拒敌有功,授武功大夫。金围太原,随种师中往援,首战即以数百敌万,杀伤甚众,获马千匹。后援师被围,种师中战死,张俊率部下数百人死战突围,且战且行,金兵追至乌川河,张俊率军背水一博,斩敌五百余始脱。寻归康王赵构,剿贼平叛,在协助赵构建立抗金大本营的过程中,功居一等,授后军统制。赵构登基,始建御营五军,授前军统制。
可见,张俊与刘光世不同,是南宋初期能征惯战的名将,而岳飞、扬沂中、刘子羽等名将,均出其下,亦均受其所荐而显名,故史家谓其妒贤疾能,并不确切。但其在贪财私敛方面,却比刘光世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家的田租收入与当时最富有的绍兴府相等,有时甚至超过两倍还多!据说当时杭州最毫华的酒楼就是他开的,银子多得自己都数不清。为了防盗,竟独出心裁铸成千两一个的大银球,起名叫“没奈何”,弄得高宗屡次提醒他不要与民争利。而更为军界所不齿的,则是他把为国打仗的部下,当作为自己积累财富的无偿苦役,更何况他在保存实力方面与刘光世不相上下。这无疑使他的军队战斗力大打折扣。转自铁血
故从高宗五年起,金与南宋在陕西、湖北、江淮之间进入了以伪齐为主、金兵为辅的拉锯式对峙期,而高宗则利用这个机会,将主要将领及其主要兵力用于清剿叛乱,岳飞就是在这个时期,逐步成为南宋中兴名将的。
也正是在这个重整旧河山的艰难过程中,君臣上下整整耗费了十年的心血,南宋才终于形成了以吴玠为总指挥、拥有七万精兵的陕西方面军;以岳飞为总指挥、拥有十万精兵的湖北方面军;以刘光世为总指挥、拥有五万二千精兵的淮西方面军;以张俊为总指挥、拥有八万精兵的淮中方面军;以韩世忠为总指挥、拥有八万精兵的淮东方面军的五大军事主力,并辅有刘锜、扬沂中各率两万精兵的独立兵团作机动。这四十余万精兵,西起陕西兴州,中贯湖北襄樊和安徽庐州,东到江苏淮安,对占据河南及部分淮南土地的伪齐,形成了重兵合围之势,首次在对金的实力对比中,稍稍占了上风。
也正是在这令人鼓舞的形势下,高宗于继位后的十年八月,首次在临安(今杭州)下达了第一个针对伪齐刘豫傀儡政权的北伐亲征令,并把大本营由杭州前移到长江边上的建康,同时决定在这里建太庙,安放太祖赵匡胤的神位——这已然是决心在此建都的表示了!转自铁血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曾任楚州安抚使、淮南东路兵马钤(qián)辖、武泰军承宣使、行营左护军副都统制的淮西方面军主要将领郦琼,竟因对人事安排不满,于转年八月,杀兵部尚书吕祉,胁迫淮西方面军主力四万人投伪齐,顿使双方实力逆转!从此,高宗彻底放弃了依靠主战派,以武力恢复故土的想法,决然退出建康,建都杭州,一心议和了。
看看此时的南宋,再看看此时的大金,想想当年的北宋,再想想当年的大辽,你就知道此时大金不可能一口吞掉南宋,但南宋仅凭着一个“岳家军”,也绝不可能打败如日中天的大金,双方在这样的态势下积极寻求和议、与民休息,显然是唯一的出路。这就是为什么高宗北伐,“刘豫闻亲征,告急于金主亶求援,亶不许”而求救不应的原因。
在这里,金已十分明确的表示了其弃齐和宋的决然态度,并在郦琼反叛,南宋北伐不得不中止的不利态势下,于该年的十一月,反再出乎意料的废掉了南宋心腹大患伪齐,答应返还徽宗梓宫(盛尸身的棺材,时徽宗已死)及皇太后回南,同时还答应把原属伪齐的河南诸州还给南宋,结果最后则把陕西也还了。转自铁血
此时此刻,你说是宋、金议和正确呢,还是继续打下去正确呢?
岳飞不可能直捣黄龙府(五)
邢卫华
公元一一四一年,即高宗十四年,金背盟攻宋,岳飞就是在这次的反击战中,率军打到了令后人振奋不已、跃跃欲试的朱仙镇的。然而,也正是这个朱仙镇,一千多年来却一直使我们错误的认为,如果岳飞不死,如果能让岳飞放开手去打,如果南宋不用十二道金牌把岳飞招回来,岳飞就一定能够彻底收复失地!真是这样吗?转自铁血
在南宋的五大主力中,岳飞的军队无疑是南宋最强的主力之一。大本营所以要把刘光世、张俊二人的军队放在整个战线中部,无非就是因为这两位进取不足,守成有余,关键时刻,万不得已把刀架在脖子上,他们还真能打几个象样的仗。而他们前据淮河,背依长江,能进则进,不能进则守,守不住则退,敌方一旦跟进,则即成孤军深入之势,钻进左有岳飞十万大军,右有韩世忠八万大军形成的口袋中。反之,如把他们放在岳、韩两侧,一旦溃退,则中部进攻之军立无退路,必将导致陕西战线、淮东战线连带崩溃,川蜀、江南亦将不保!
而当高宗十三年郦琼叛变后,南宋中部防线,就只有张俊的八万人马,及原淮西方面军副将王德新补充的两万人马。还有就是刚刚赶到顺昌的刘锜的两万人。从名义上,王德归张俊节制,但王德向大本营明确表示了不愿归其指挥,而大本营基于郦琼正因此反叛,亦不敢强拗,故在金背盟后,高宗不得不再强命早已因畏战、厌战而罢职的刘光世重任淮西前线总指挥。而刘光世则勉强过江到和州,就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了,这就造成了高宗十四年那场大战开战后,淮西各军实际上的各不统属。转自铁血
前面说过,当金兵渡河时,刘锜正在赶赴东京的行船上,接信即舍舟登车,只随行数人匆匆赶到顺昌城,急派人催所部并向大本营求援。天刚明,金军已到河南边城淮宁(今河南淮阳,古陈国,故又称陈州),幸亏所部两万兵已携家属于四更赶到。顺昌保卫战于此时正式开始,历时整整三十天,而岳飞派遣驰援的张宪、姚政,张俊派遣驰援的王德,却都是在保卫战结束后才赶到的。显然,南宋君臣根本就没有想到刘锜能在此打什么顺昌保卫战!也正是因为如此,秦桧才在刘锜击退金三路都统葛王褒数万大军后,金兀术十二万大军尚未合兵前,要其见好就收,撤回两万宋军及顺昌百姓,以免因实力过于悬殊致前功尽弃。那么,南宋大本营为什么不坚决反击呢?史载:
“五月己卯,金人叛盟,兀术等分四道来攻。乙酉,兀术入东京,留守孟庾以城降,知兴仁府李师雄、知淮宁府李正民及河南诸州继降。丙戌,金人陷拱州,守臣王慥死之。撒离曷自河中趋永兴军,陕西州县官皆降。丁亥,金人陷南京,留守路允迪降。刘锜引兵至顺昌府。己丑,金人陷西京,留守李利用、副总管孙晖皆弃城走,钤辖李兴率兵拒战,不克。辛卯,胡世将自河池遣泾原经略使田晟以兵三千人迎敌金人。京、湖宣抚司忠义统领李宝败金人于兴仁府境上。癸巳,知亳州王彦先叛降于金。金人陷永兴军,趋凤翔。丁酉,命胡世将移陕西之右护军还屯蜀口。以福建、广东盗起,命两路监司出境共讨。己亥,命刘光世为三京招抚处置使,以援刘锜。庚子,以吴璘同节制陕西诸路军马,听胡世将便宜黜陟、处置军事。辛丑,金人犯凤翔府之石壁砦,吴璘遣统制姚仲等拒却之。金人围耀州(今陕西铜川),郭浩遣兵救之,金兵解去。”转自铁血
看清楚,顺昌保卫战开始前,不仅岳飞正面的“河南诸州继降”,很少抵抗,更严峻的是岳飞的左翼陕西前线,也“陕西州县官皆降”!时陕西方面军总指挥吴玠,已于上年六月病逝,大本营派四川制置使胡世将统军,各将分兵驻屯各地,虽大本营已命吴璘将各军,但聚兵不及,只能勉强分兵三千迎敌。“蜀口”就是由秦岭进入四川的山口,“还屯蜀口”就是陕军已完全处于被动的守势,倾全力保卫四川。
那么,陕西、河南为什么不抵抗呢?
这是因为此前的和议条约中,规定在金退还陕西、河南之地后,原金委任的官员,南宋不得无故撤职。金坚持这个条款,也是为了金本身的利益,目的无非是把这一带做为军事缓冲区,以防南宋背盟报复。而南宋为了实际上掌握这两地,在一年中已陆续向各主要城市派遣了一些官员,如刘锜及投降的东京留守孟庾、南京留守路允迪,和“弃城走”的西京留守李利用、副总管孙晖,“率兵拒战不克”的钤辖李兴等,但毕竟还是少数,故当金人背盟攻宋时,那些金任命的官员,怎么可能会舍命坚守呢?而南宋大本营为了保存实力,减少损失,要刘锜击退金军后,见好就收,免得前功尽弃,难道真的就是畏敌如虎,投降卖国吗?转自铁血
但也正是因为刘锜出人意料的在顺昌以少胜多,连败金军主力,大获全胜的辉煌战绩,使得金兀术再现高宗四年十万大军一举突破长江防线,直插南宋腹心的旧梦破灭,才为南宋赢得了分析决策及各路大军调动部署的宝贵时间,这也是为什么顺昌保卫战长达一个月,雷厉风行如“岳家军”及素有“夜叉”之称的王德援军,才在大战结束后到达的原因。
那么,是不是此时岳飞就能趁顺昌保卫战全胜之势,“打过黄河,直捣黄龙府(金旧都,在今吉林省境内)”呢?
根本不可能!
史载,“闰月,癸酉朔,张俊遣统制宋超败金人于永城县朱家村……壬辰,岳飞遣统制张宪击金将韩常于颍昌府(今河南许昌),败之,复颖昌。丙申,张宪复淮宁府……岳飞遣统制郝晸(zhěng)等与金人战于郑州北,复郑州。李兴复汝州(今河南临汝),与金人战于河清县,败之,复伊阳等八县,李成遁去。韩世忠遣统制王胜、王权攻海州(今山东连云港海州镇),克之,执其守王山。戊戌,张俊率统制宋超等及王德兵会于城父县,郦琼及葛王褒遁去,遂复亳州(今安徽亳县)。己亥,金人救海州,王权等逆战,败之,复怀仁县。庚子,张俊弃亳州,引军还寿春。”转自铁血
看清楚,当岳飞在与金人大战时,张俊与打下宿州的王德合兵策应岳飞右翼,攻占了位居河南颖昌与江苏重镇徐州之间的战略要地——安徽亳州。此时,岳飞除了左翼的陕西是威胁外,右翼则有顺昌刘锜、亳州张俊、宿州王德、泗州扬沂中、楚州韩世忠,只要陕军牵制住岳飞左翼金军,岳飞确可放手一博。但现在的问题是,除了岳飞的十万大军可以成一只拳头出击外,刘、张、王、扬、韩可是互不统属的。刘锜主要任务坚守顺昌,保证岳飞右侧后翼,扬沂中坚守泗州,保证韩世忠左翼,这两支军队基本上是不能动的。而张俊出兵,也并不是八万人马全部出动,他还要把主力放在长江中部一线,防止一旦失利,避免长江成为空防,故在中部战线,也就只有张俊、王德的四、五万人可以机动作战,而这些军队,张俊部下的战斗力,又远低于王德。但他们面对的,却是金四路大军中葛王褒与叛将郦琼的十万余人,如果上去硬拼,显然是难以取胜的。可如果此时在安徽境内肃清金军的情况下,将这四、五万人退依淮河设防,则不仅可背依长江守军接应,还可在刘、扬两军的钳制下,形成一个袋口,有效实现了战线中部的四军协防,这就是军事上的“守江必守淮”。因此,张俊占领亳州仅六天,就督促王德率主力大踏步的退过淮河,到寿春布防去了!转自铁血
而韩世忠则在打下了海州后,其后唯一的军事行动,就是挥军进攻做为徐州军事屏障的淮阳军(徐州下邳,宋代地名加“军”者,类于今天的军区,主官军政兼职;淮阳军区可调动大半个山东兵员),虽已攻入城门,可最终还是败下来了。这是韩世忠无能吗?不是。实在是他手下虽号称八万,其实在楚州前线一直只有三万人马,其它人马则布署在身后的广大淮东地区,与张俊一样,做为一旦失利后的接应,及防止金人冲击长江天险后备。而他却要面对整个山东及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的徐州重镇,左翼则只有扬沂中在泗州的万余人马。而在张俊、王德退过淮河后,大本营命扬与刘锜协防亳、宿二州,而扬只能亲带骑兵一千五百人进入宿州,作为主力的步兵,仍需留在泗州,协防楚州。史载——
“金人诡令来告敌骑数百屯柳子镇。存中欲即击之,或以为不可,存中不听。留王滋、萧保以千骑守宿,自将五百骑夜袭柳子镇,黎明,不见敌而还。金人以精兵伏归路,存中知之,遂横奔而溃。参议官曹勋不知存中存亡,以闻,朝廷震恐,于是有权宜退保之命。既而存中自寿春渡淮归泗,人心始安。”转自铁血
再看清楚点,此时岳飞的右侧后翼,可是只有刘锜的两万人马了,而岳飞却在两翼连防守都困难的情况下,“又遣兵东援刘锜,西援郭浩,自以其军长驱以阚中原”。郭浩是陕军,前面曾提到他援耀州(今陕西铜川)。而岳飞说是十万大军,可他却负责武昌到襄阳的千里战线,除需分兵援陕外,每打下一地,也要分兵防守,等他打到离东京只有二十五公里的朱仙镇时,身边多说也过不去三、四万人马,要不怎么史书总是记载“兀术益兵来,部将王刚以五十骑觇敌,遇之,奋斩其将。飞时出视战地,望见黄尘蔽天,自以四十骑突战,败之”,及岳云以八百骑兵冲击金兵数万,全是以少胜多呢。而以少胜多的“败之”,只是击溃,不是“全歼”,金军实力还在,不管是金军欲诱岳飞进入东京,聚而歼之,还是真要退过黄河聊避其锋,岳飞仅凭手下这些人马,真要是孤军深入,打过黄河,他还有可能回来吗?
只要想想当年金兀术气势汹汹的十万大军打过江南,回来时却被韩世忠区区八千人就打成那个孙子样,就可知什么叫强弩之末了——此时此刻,你说岳飞究竟是该趁势打过黄河,直捣黄龙府呢?还是应该马上撤军回防荆襄呢?这就是为什么大本营要在一天之内连发十二道金牌,下死令让他退军的原因!转自铁血
这难道也是要卖国吗?
后人无不痛惜岳飞的“十年之功,废于一旦!”但又有谁实事求是的问过一声——
十年谁人之功?何为废之一旦?
岳飞并未大破“拐子马”(六)
什么是“拐子马”?
《宋史·岳飞传》中载:“初,兀术有劲军,皆重铠,贯以韦索,三人为联,号‘拐子马’,官军不能当。是役也,以万五千骑来,飞戒步卒以麻札刀入阵,勿仰视,第斫马足。拐子马相连,一马仆,二马不能行,官军奋击,遂大败之。兀术大恸曰:‘自海上起兵,皆以此胜,今已矣!’”
首先要指出的是,作这段记载的史家,在军事学上是一个无知的糊涂虫。因为“飞戒步卒以麻札刀入阵,勿仰视,第斫马足”的战术,根本就不是用于对付“拐子马”的,而是典型的对付“轻骑兵”的作战方式。转自铁血
中国军事史上的骑兵建制,始于战国时期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此前,中国的军制则以“车战”为主。而车战又是对付当时游牧民族以骑兵为主的集团进攻最有效的战争手段。但车战的最大缺陷,就是它的不灵活及速度慢,顶多就是“击溃”骑兵,而不能“歼灭”骑兵。而自赵武灵王取游牧民族紧袖轻服的着装特点,学习骑马射箭并建立起骑兵部队后,中国的军事战术中,就有了以骑兵打步兵,以车战抗骑兵这样相辅相成的先进战术。不过,无论怎样先进,战争还是以步兵集团为主力的。于是,在长期的衍变中,车逐渐转向装运粮草器甲的随军运输工具,只在遇到骑兵时,才把它连接成“墙”,步兵隐在其后,用弓箭阻挡骑兵。
然而,战争是以取胜为基本原则的。而取胜的最佳手段,就是偷袭或突袭。所以,当行进中的步兵或在战场上正厮杀的步兵突然遭到骑兵闪电般的突袭时,往往来不及或根本就不可能利用随军车辆,这就迫使步兵必须找到一种不依靠车辆、在野战中有效对付骑兵的战术。于是,步兵“点式小单位”对抗骑兵的战术,应运而生。
这种战术简单灵活,随时随地可实施,因为它是按照军制基本单位的“什人”建制而设定的,也就是今天的“一个班”。当发现大规模骑兵集团突袭时,只要指挥官一声号令,大家立即在各自所属的“什人长”带领下,以“什人”为单位,面对敌骑方向,前三名士兵席地而坐,将长枪末端顶在地上,两膝夹紧,双手紧握,枪尖斜刺向一人高的前方,形成“拒马”那样的效果;第二排三名士兵,则以跪姿贴其后,双手紧握长枪,未端夹在腋下,枪尖直刺前方约一人半至两人高处——这样布阵的唯一目的,就是阻止马的前冲及跨跃;而站在最后一排的三名士兵,则持弓放箭,负责射杀正前方及左右两侧的人和马。什人长负责指挥并观察接受上级的各种命令。
这样的“什人”单位,就是战场上的“一个点”,而“点”的间距则数米至十来米不等,布局错落,看似随意,却散而不乱,迫使敌骑不得不在这些“点”中间乱窜,由战术上的主动攻击,转为战术上的被动挨打。
实战中,步兵们又发现敌骑虽然对己失去攻击能力,但毕竟还能在“各点”的空隙间乱窜,并没失去其“机动”能力。又于是,有人开始尝试用长枪横扫侧方的马腿,干扰马的奔跑,只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也正是在这个基础上,启发步兵想起在枪刺的下面,安装一把勾形的镰刀,用以坐在地上或蹲在地上横割马腿。这就是“麻扎刀”——一种把镰刀用麻绳绑扎在长枪上的作战武器。转自铁血
也就是后世兵器谱上的“钩镰枪”。
但需要注意的是,把枪刺与铁镰打造在一起的“钩镰枪”,仅是“兵器谱”上的一种武器,并非军事史上的“实战”武器。真正用于对付骑兵的并非“钩镰枪”,而是“麻扎刀”。也就是说,事先打造好的铁把镰刀,平时只是一种辅助器械,与枪身是分离开的,因为它的钩形刀刃,太容易伤人了。
那么,这是不是说,骑兵在步兵的“点试单位”战术及“麻扎刀”武器面前,就再也拿步兵没办法了呢?
不是。既然步兵可以根据自己的特长,探索出新的战术及武器克制骑兵,骑兵也同样可以利用自己的特长,探索出克制步兵打骑兵的战术。于是,在骑兵的发展史上,就出现了“重装骑兵”。
所谓“重装”,就是让人与马都披挂上厚厚的铠甲,这样就有效的防止了弓箭的伤害。而马上士兵手中的武器,也不再是细长轻便的马刀,全都换上了粗壮的长枪,这与今天西方影视剧中的“骑士”非常相象——作战时也是一手挺长枪,一手带缰绳,靠马的冲击发挥枪的冲刺威力。转自铁血
但这同时也限制了马的奔跑速度,及人与马的机动灵活性。
所以,重装骑兵作战,最忌的就是单兵出击,或散漫式冲击。最佳战术,就是组成方阵,各自保持一定距离,同时起步,不求快,而求步调一致,速度虽比轻骑兵慢,但远超过步兵的奔跑速度,形成一排排、一方方不怕弓箭远距离杀伤的装甲“墙”,在一道道“墙”上挺出一排排穿透力空前强大的长枪,这就使步兵的点式单位麻扎刀战术顿失作用。
首先就是不能在地上坐着或跪着了,必须站起来迎击,可在长枪与弓箭都失去防卫和攻击作用的情况下,就算他们能躲过第一排重装骑兵的冲击,也难躲过第二排、三排及后面一排接一排长枪及装甲马匹的冲击,好容易逃过这一劫的,面对紧跟在骑兵后面冲锋的步兵集团,还能再有多少抗击信心、勇气及实际还手能力呢?
那么,这是不是说,此时重装骑兵就是主导战场致胜的法宝了呢?
不,事实正相反。重装骑兵自出世后,在相当长的时期内,都无法成为战场致胜的有效手段。重装骑兵的战术优势,就在它的集团方阵冲击能力,可这既是它的优势,也是它的劣势。因为既称战场,就必有敌方,不管对手是轻骑兵还是步兵,总归还是“兵”,只要稍有抵抗,就会造成重装骑兵方阵的变形,势必阻挡后排的进攻,一波波的消弱其战斗力,此时若对方再有勇士杀入方阵中左冲右突,干扰惊乱马匹前进方向,则重装骑兵威力顿失。因此,重装骑兵自其出现,也就只能在特殊的场合下,还必须有轻骑兵、步兵保障其安全的情况下,才能发挥它的冲击威力,所以一直无法成为决定战场致胜的关键因素。而历史上真正发挥出重装骑兵潜力,让重装骑兵成为战场上绝对致胜因素的,就是女真人。
女真人最早的祖先叫靺鞨氏。靺(mò),用皮革制成的袜子;鞨(hé),用皮革制成的鞋子。可见,女真人的先祖善于制革,显然是以游牧为主,渔猎为辅的。东汉末期,其子孙生活在今东北地区的松花江、黑龙江、牡丹江、长白山一带,分为粟末、伯咄、安车骨、拂涅、号室、黑水、白山七部,但到隋唐时,就只有粟末和黑水两部了。此时,两部均附于高丽(朝鲜),唐太宗派李绩征高丽,黑水部就曾发兵十五万助高丽,被唐军大败于安市。后于唐玄宗开元时期来朝,玄宗封其地祖居地为黑水府,首领封都督、刺史,并派官员为长史监其治,赐姓李,名献城,领黑水经略史职。其后契丹兴起,遂绝朝贡。在松花江、牡丹江一带的女真人归契丹,称熟女真。而在长白山、黑龙江一带未归附契丹的女真人,则称生女真,自谓“白山、黑水”。转自铁血
金的始祖叫函普,原住在高丽境内,六十岁时决定脱离高丽内返,其兄阿古乃不愿相从,曰:“后世子孙必有能相聚者,我就留在这里吧。”函普回来后,娶女真完颜部女为妻,其后人完颜氏逐渐统一女真各部,开始了女真族争霸天下的大业。此时,阿古乃的后人也离开居住地参加进来。但不管这时,还是以后,金国是金国,高丽国是高丽国,与先前的秦、汉、魏、唐,和后来的宋、元、明清一样,咱们与朝鲜都是兄弟关系,除了晚清实力不行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而汉族与朝鲜族也一直都在两国间享有自由居住权。假如(注意:这里说的是“假如”)有些糊涂东西借金的祖先曾居于白山、黑水和朝鲜一带,而说咱们今天的长白山、黑龙江一带、甚至连牡丹江一带都不是我们的,那你就完全可以反驳他,当年是女真人在为自己争霸,不是在为“其它国”争霸,更不是“哪个国”在指挥女真人争霸。而女真人建立的大金国失败后,女真人并不是跑到哪个国家去了,而是自愿融入了中华民族。若照你这个逻辑,那你是不是早该跟着融进来了呢?
而女真人之所以特别钟情于重装骑兵建设,则除了他们游牧民族的特性在于骑马外,主要就是兵力资源太少,因此他们才利用多皮革的优势,发展攻击潜力具大的重装骑兵。而重装骑兵在他们手中雄风振起的决定性因素,却不过是在马的嚼口上,系了一段小小的“韦索”而已。转自铁血
韦索,就是皮条。或说用皮割成的绳索。
也正是这样一条小小的皮绳,使马在受到冲击干扰的情况下,个体无论怎样惊慌失措,也无法改变其前进方向,从而保证了重装骑兵方阵的强大攻击力。故女真人当年才能屡屡以少胜多,素有“女真不过万,过万无能敌”之称。
而经过女真改进的重装骑兵之所以要叫“拐子马”,也并不是如史家所说的是它们“从阵地两侧拐出去冲锋”,因为轻骑兵出击时,也是从阵地两侧冲出去的。且不从两侧冲出去,还能从阵地中间的步兵身上踩过去吗?
“拐子”是北方地区对跛脚“瘸子”的别称,而“拐子”与正常人相比,最大的差距,就是在双方的速度比中,“拐子”由于一只脚不灵活,使速度受到限制。这种称呼用在加了“韦索”的重装骑兵身上,则是指马匹不经过一定训练,步调肯定是不会一致的。尤其是马匹进入惯性奔跑阶段后,很难控制其速度的一致性,这势必造成一组三匹马中的快者被慢者拖住,慢者被快者加速的组与组之间的不协调,从而破坏重装骑兵方阵的攻击能力。于是,在训练中,就需把马的两条前腿用统一长短的绳索系住,使马在奔跑起来进入攻击速度时,快者无以加快,慢者无以放慢,始终保持统一的均匀速度。转自铁血
“拐子马”不是指它的战术,而是指它的速度限制。
也就是说,咱们的军事史上根本就没出现过《水浒传》上写的那种用铁环联结重装骑兵的“连环马”;而徐宁也不可能用“钩镰枪”大破“连环马”。也只有这种虚构臆测的兵种,才会“一马仆,二马不能行”。而女真人所以在马嚼口上“贯以韦索”,而不是铁链,也正是怕出现“一马仆,二马不能行”的现象——区区皮绳,随便用佩刀一割就断了,故若一马仆,二马照样行。显然,当年的女真人比写《水浒传》的施耐庵和拍《水浒传》电视剧的导演们聪明多了。当然也比写《宋史·岳飞传》的那些史家聪明多了。
这就是为什么要说指挥岳家军以“麻扎刀入阵”的岳飞,并未大破“拐子马”的原因。
当然,也许有人会说——或许是史家记载岳飞大破“拐子马”时,只是把所用的武器错记成破轻骑兵的“麻扎刀”了!仅以一个“麻扎刀”的错记,凭什么就肯定岳飞没有大破“拐子马”呢?
答案则是——
之所以要断定岳飞或岳家军并未大破“拐子马”,并非只凭史家的一个“麻扎刀”记载,而是金军的这个致胜法宝,已在此前刚刚结束的顺昌保卫战中,早已被刘錡率领的“八字军”全歼了!
大破“拐子马”是南宋集体智慧(七)
邢卫华
女真人崛起之时,大辽(契丹)曾发兵二十万征讨,却被女真区区不足万人打得丢盔弃甲,大败亏输。后又以四万打败大辽皇帝亲征军七十万,故有“女真不过万,过万无能敌”之称。而女真人屡屡以少胜多,靠的就是训练有素的独家致胜法宝——拐子马!
“拐子马”为什么这样历害呢?在《宋史·刘锜传》中,介绍了“拐子马”的具体作战方法,“……敌又以铁骑分左右翼,号‘拐子马’,皆女真为之,号‘长胜军’,专以攻坚,战酣然后用之”。
史家在这里也有一个错记,即“铁骑分左右翼”是不对的。因为“拐子马”是一个集团方阵,其最大优势,就是“勇往直前”,最忌的就是在冲锋时左右转弯,否则阵形必乱。所以,“拐子马”是不能作为首发冲锋陷阵的兵种使用的,必“战酣然后用之”。
战酣,就是两军交战打得难解难分的最激烈之时。用在这里,就是面对敌方兵力占绝对优势时,先派步兵与敌方步兵殊死战斗,若敌方原就人多,或主将仗着人多势众增兵助战时,己方主将即鸣金让步兵撤退,造成战败怯敌的假象,时弓箭手立即上前,射住阵脚,阻击敌方步兵追击,掩护己方步兵撤退,使敌我拉开一定距离,而阵前密布的旌旗后面,“拐子马”早就列阵而待,故步兵不可能向阵中撤退,只能闪向左右两侧,当敌方步、骑兵鼓勇大进时,旌旗倒处,“拐子马”如江河溃堤之势杀出,铁流奔泻,锋芒所向,谁人敢当!且最喜的就是敌方人多,布阵纵深越厚越得势,狂飙横扫,雷庭万钧,所过之处,无不狼奔豕突,肝胆俱裂——此时再以轻骑兵直突敌方主帅旗下,则后继步兵,也就只剩区区赶羊缚鸡之劳了。转自铁血
这就是北宋末年、南宋初年,宋军常常以数倍兵力决战金军,且士气无不高昂激奋,却无一不遭毁灭性惨败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南宋初年,如何以现有军力打破女真“拐子马常胜军”的神话,就成为南宋各军上下及大本营军事专家们的当务之急!而首先尝试破“拐子马”并取得胜利的人,就是韩世忠。
高宗八年(公元一一三四年),南宋经过数年不懈努力,逐渐形成了五大主力阵容,而岳飞则从鄂州(今武昌)渡江,以破竹之势,收复了千里汉水沿岸的伪齐之地,直下襄阳,横扫新、邓,将陕西与江淮连为一体。伪齐刘豫惊惶失措,便与金人合兵,大举攻宋。高宗亲下手札,命韩世忠迎敌。时韩世忠以建康(今南京)、镇江、淮东宣抚使驻守在镇江,接命即遣部将解元率步军主力,赶赴高邮当敌步军,自提轻骑过江趋大仪(今江苏扬州西北大仪集一带)当敌铁骑。时宋军对金人“拐子马”心怀畏惧,为坚军心,韩世忠伐木为栅,截断自己退路,以表在此与“拐子马”决死之心!
大仪紧邻邵伯湖,属水网泥沼地带,草高水多,不利骑兵行动。韩世忠将人马分为五阵,交错设伏二十余处,并设计示弱,让敌误以为宋军害怕,已撤向长江布防,故金骑始敢从此经过。史载:转自铁血
“聂儿孛堇闻世忠退,喜甚,引兵至江口,距大仪五里;别将挞孛也拥铁骑过五阵东。世忠传小麾鸣鼓,伏兵四起,旗色与金人旗杂出,金军乱,我军迭进。背嵬军各持长斧,上揕(zhèn)人胸,下斫马足。敌被甲陷泥淖,世忠麾劲骑四面蹂躏,人马俱毙,遂擒挞孛也等二百余人。所遣董旼亦击金人于天长县之鵶口,擒女真四十余人。解元至高邮,遇敌,设水军夹河阵,日合战十三,相拒未决。世忠遣成闵将骑士往援,复大战,俘生女真及千户等。世忠复亲追至淮,金人惊溃,相蹈藉,溺死甚众。捷闻,群臣入贺,帝曰:‘世忠忠勇,朕知其必能成功。’沈与求曰:‘自建炎以来,将士未尝与金人迎敌一战,今世忠连捷以挫其锋,厥功不细。’帝曰:‘第忧赏之。’”
需要说明的是,这个载记中,沈与求曰的那个“自建炎以来,将士未尝与金人迎敌一战,今世忠连捷以挫其锋,厥功不细”实在是胡说八道,先不说四年前的那个韩世忠大战黄天荡,只说此前三年即高宗五年,陕军的吴玠,就在大散关东的和尚原,仅以数千宋军,就彻底打败过金兀术亲率的十万大军,最后逼得金兀术削须换服,狼狈逃窜,仅以身免,首创宋军以少胜多,全胜金军的战例!这次战役,后面将专章涉及。转自铁血
嵬者,游牧民族使用的皮制酒壶,“背嵬”就是背着酒壶的人。而在军中,只有将军才可随便饮酒,而为将军背酒壶的,自然就是亲兵。“背嵬军”就是亲军,按今的话说,就是一军之精锐,主将依靠专打硬仗的部队。
请注意,这里背嵬军所使用的武器,可不是长枪大刀或“麻扎刀”,而是“长柄大斧”——这才是破“拐子马”的专用武器!
为什么非用长柄大斧呢?
因为斧既有锋刃,又有锤子一样的重量,面对刀砍不动,枪扎不透,箭射不穿的“重铠”,长柄大斧抡起来,亦砍亦砸,即使伤不了皮肉,也照样砸你个骨断筋苏,砍你个哭爹叫娘——什么狗日的“拐子马”,玩勺子去吧!
揕者,震也,本意为“刺”,用在这里,就是用斧背的砸击力,震透甲士胸部的重铠,造成严重的内伤。
而韩世忠所以要把部下分为五阵,设伏二十余处,而不是集中优势兵力打击敌骑,就因为他从长期对抗金人的作战中,看出“拐子马”一个致命弱点,就是它的长枪只能在正前方逞威风,而于侧背,则在一手夹枪的情况下,毫无能为,只能挨打。所以,他才选水网地带,让金骑跑不起来,而在行至宋军埋伏地点时,侧翼必然暴露,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大斧在身边上下翻飞,“上揕人胸,下斫马足”,玩命的往自己身上抡……转自铁血
若只看这一仗,其实并不大,金人不过才四、五百骑,最终俘获也不过二百余人,但这却是宋军首次彻底打败并全歼“拐子马”的战例,其意义则是空前而具绝对转折性的。
从此之后,宋军就再也无人畏惧“拐子马”了。
也正是在这个基础上,刘锜才在数年后,于顺昌保卫战中,史无前例的创造了“大破拐子马”的辉煌战绩。史载:
“方大战时,兀术被白袍,乘甲马,以牙兵三千督战,兵皆重铠甲,号‘铁浮图’;戴铁兜牟,周匝缀长檐。三人为伍,贯以韦索,每进一步,即用拒马拥之,人进一步,拒马亦进,退不可却。官军以枪标去其兜牟,大斧断其臂,碎其首。敌又以铁骑分左右翼,号‘拐子马’,皆女真为之,号‘长胜军’,专以攻坚,战酣然后用之。自用兵以来,所向无敌;至是,亦为锜军所杀。战自辰至申,敌败,遽以拒马木障之,少休。城上鼓声不绝,乃出饭羹,坐饷战士如平时,敌披靡不敢近。食已,撤拒马木,深入斫敌,又大破之。弃尸毙马,血肉枕藉,车旗器甲,积如山阜。”转自铁血
拒马,就是用三根长木、多根短竖木,按一定规则绑扎成的三角型器物,其中一排竖木较长,斜刺前伸,顶端削尖,摆在营门前或寨栅前,专门用于阻挡战马冲锋跨跃,故称“拒马”。
浮图,即“浮屠”,佛教术语,原指佛教徒,后转指有德佛教徒死后葬身之塔。“铁浮屠”就是“让我们的铁甲勇士送你上西天”的意思。乍一看,挺历害,和“拐子马”一样不好对付。可实际上,要是“拐子马”都玩勺子去了,这人肉包子似的“铁浮屠”又算老几呢?因为这东西和“拐子马”一样,越是注重对自己的保护,就越笨,故宋军只管抡圆了长柄开山大斧,一股劲的连砸带砍就是了!
而刘锜则在这里又多了一个“拒马阵”——就是在适合骑兵冲锋的开阔地上,用一条条“拒马”,摆成一个个方阵,交差错落,前后不一,士兵则躲在里面待机而发。这无疑是把韩世忠在水网地带对付“拐子马”的方法,巧妙而简单实用的搬到旱地上来了,同时就使原本开阔的空地,变成为数个临时堡垒交差隔断的曲里拐弯的“大胡同”,不管是重装骑兵,还是轻骑兵,或是步兵,在进攻中只能在这些胡同中穿插行进,遭受来自至少两个方向的打击。转自铁血
而金兀术所以一上来就出动“铁浮屠”,也正是因为此前金三路都统葛王褒与大将韩常,其统领的步骑与“拐子马”,刚刚在这个“拒马阵”上吃了亏,
“锜用破敌弓翼以神臂、强弩,自城上或垣门射敌,无不中,敌稍却。复以步兵邀击,溺河死者不可胜计,破其铁骑数千。”因此,金兀术才首先出动铁甲步兵,在宋军步骑兵不敢接近的情况下,长驱逼近宋军用“拒马”摆成的临时堡垒而毁掉它们,使宋军在开阔地上无以屏障,再用“拐子马”打败他们。但他却没想到,正是他自己用于逼迫士兵只进不退的“拒马”,和宋军用于保护自己的“拒马”,把他笨拙的铁甲步兵夹在了死亡中间,反而一无能为,任凭宋军玩闹似的用长枪挑去金兵头上的铁盔,再用长柄大斧探身一通猛砍,可怜白白丢了这些乖乖的小命。金兀术一看不行,急忙鸣金收兵,却不想宋军不依不饶,鼓声响处,纷纷冲出临时堡垒,大斧长枪,一路追杀,直心疼得兀老四不得不强令“拐子马”出击,怎奈宋军后援及时将“拒马”推上前来,组成堡垒,让将士撤入其中,待“拐子马”被挡住不能行进而失去战斗力之际,复又冲出,再一阵乱砍,直打得金兀术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救又救不得,舍又舍不得,干眨巴眼在那跺脚吸凉气——转自铁血
而宋军打累了,则就近撤进临时堡垒中,城中的老婆孩子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早做好了米饭馒头烙大饼,鸡蛋韭菜卷大葱,热汤热粥的让汉子们送上来,就在金军鼻子底下胡吃海塞,金军干咽着口水,却无一丝办法。因为那“拒马”内侧都有一排门板做挡箭牌,远了射箭没用,近了就冲出去砍你,只待吃饱了打几个响嗝,再放俩响屁,抄起家伙就又冲去揍你。是有“城上鼓声不绝,乃出饭羹,坐饷战士如平时,敌披靡不敢近。食已,撤拒马木,深入斫敌,又大破之。弃尸毙马,血肉枕藉,车旗器甲,积如山阜”之记,好不痛快!
也正因为这一大仗打得太痛快了,“兀术平日恃以为强者,什损七八”,所以当岳飞大战郾城时,才不可能大破“拐子马”。都让刘锜打没了,还打什么呢?而“拐子马”又并非只是弄些马披挂上些铠甲就行,战马不经过严格驯练,一定时间磨合,到一块就厮咬尥蹶子,是不可能投入战场的。故金兀术为遏制岳飞的凌历攻势,只能用轻骑兵上阵了。
而十六年后,自觉收复海州的魏胜,则在顺昌保卫战“拒马阵”的基础上,创造出了更加巧妙的“连环车阵”,屡次以少胜多,大破金军步骑兵!史载:转自铁血
“胜尝自创如意战车数百两,炮车数十两,车上为兽面木牌,大枪数十,垂毡幕软牌,每车用二人推毂,可蔽五十人。行则载辎重器甲,止则为营,挂搭如城垒,人马不能近;遇敌又可以御箭簇。列阵则如意车在外,以旗蔽障,弩车当阵门,其上置床子弩,矢大如凿,一矢能射数人,发三矢可数百步。炮车在阵中,施火石炮,亦二百步。两阵相近,则阵间发弓弩箭炮,近阵门则刀斧枪手突出,交阵则出骑兵,两响掩击,得捷拔阵追袭,少却则入阵间稍憩。士卒不疲,进退俱利。伺便出击,虑有拒遏,预为解脱计,夜习不使人见。以其制上于朝,诏诸军遵其式造焉。”
请注意这段记载的最后一句,“以其制上于朝,诏诸军遵其式造焉”,也就是说,无论是南宋初年,还是平常的什么年,下面的军队不管是打了大仗、小仗,也不管是伤亡多少、俘获多少,都是要向大本营如实汇报的,而大本营除了具实赏罚外,还要让军事专家们分析战例,研究成败,总结胜负原因,优者推广,劣者淘汰,及时指导军队的战术改进。故南宋初年的以“长斧、拒马破拐子马”战术,及其配套的器械制造,肯定也都是下发各军“遵其式造焉”的。
所以,大破“拐子马”战术,虽离不开南宋初期一些个体、团体的创造性思维及大胆尝试,但也更离不开南宋大本营的及时总结,及由上而下的“诏诸军”推广。
岳飞·曲端·年羹尧(十二)
邢卫华
岳飞之死的第一重罪,就是“谋反”!
那么,这条罪状成立吗?
不成立。因为岳飞确实没有“谋反”。起码是没有直接证据。
那么,这是不是说,杀岳飞就是毫无道理的了?
不是。确有道理。
什么道理?
我们不妨先从清代雍正年间著名的年羹尧冤案说起吧。
年羹尧,字亮工,号双峰,汉军镶黄旗人。康熙三十九年进士,历任翰林院庶吉士、检讨、侍讲学士职。康熙四十八年任四川巡抚,五十七年升四川总督兼巡抚,六十年任川陕总督,任内多次平定内乱,并以定西将军衔,参加征讨蒙古准葛尔部策妄阿拉布坦进攻西藏的叛乱。雍正元年,青海蒙古罗布藏丹津叛乱,授抚远大将军,次年大破叛军,罗布藏丹津仅以二百骑逃逸,青海平定。随后朝廷接受其建议,编青海诸部,设佐领,三年一贡并开市贸易;限员各庙喇嘛不得超三百;在西宁、大通河等要害关隘处驻兵建堡,及陕西、四川、云南等少数民族地区增设卫所,加强了中央政府对边远地区的实际控制能力。以功加太保,封公爵。
然而,仅一年多时间,年羹尧就因居功自傲,被百官交章弹劾,终以九十二款罪,被雍正帝赐死自尽。其一子处斩,余子戍边。而这九十二款罪,看起来不胜枚举,但说下大天来,也不过两个字——悖礼!转自铁血
即如其在凯旋京师,雍正帝命王爵以下大臣郊迎,并命百官跪迎时,他竟端坐马上不回礼!要知道,这可是只有皇帝才可尊享的大礼呀——此时,他把自己当成谁了?
再如皇太后去世,全国致哀,停禁一切宴乐。他竟宴舞寻欢如常,这就是悖礼顶极重罪——“大不敬”!
而在雍正帝屡次指出他的罪行,迭诏严辞训斥时,他也照样梗着脖子不回一言——他眼里除了自己的功劳,还容得下谁呢?
此时再看年羹尧行营画四爪龙,对部下行文擅用“谕”这类只有皇帝才可使用的词汇,并接皇帝诏书不行臣礼、滥用宫廷礼仪等僭越行为,若说他意图谋反,难道真的就没一点道理吗?
唐末,藩镇割据,公元九零七年,宣武节度使朱全忠覆唐建后梁。十六年后,原唐河东节度使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覆梁建后唐。再十四年,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以自称儿皇,建后晋。又十一年,后晋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建后汉。仅四年,后汉枢密使同平章事(宰相职)、兼节制河北诸州军事郭威覆汉立后周。十年后,检较太尉、殿前都检点、归德军节度使赵匡胤,陈桥兵变建大宋。转自铁血
这就是唐、宋之间的五代十国中的那个五代,无一不是武将专权自立而致。更重要的是,宋太祖赵匡胤也没想过谋反,但却在部下谋反的意志面前谋反了。而宋太祖也正是基于此弊,才片面强化皇权,把抑制武人拥兵自重,作为终宋之世的基础性国策,不管什么人,稍有涉嫌,即加刀斧。
大宋政治对什么都能含乎,唯独对这一点决不含乎!
可见,宋朝的政治失当,并不仅仅是赵姓皇家自身的问题,它有着极为深刻的历史必然性。而解决宋朝的政治缺陷,也决不是哪些人在哪些时侯凭哪些方法就能解决的事。尤其是南宋初期,抗击入侵、稳定局势是首要,任何人无权以任何理由将自己由于各种原因造成的不满,上升为情绪化的社会性对抗,从而影响民族大计。而对于任何一个具有明显政治缺陷的权力机构,在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如何摆正自己与它的关系,是衡量一个人君子品行与小人品行的重要标志。
而“礼”的建立,正是为了让每一个人都能摆正这个关系。可遗憾的是,岳飞一生什么都不含乎,但却恰恰就专在这个“礼”上含乎!转自铁血
淮西之战结束后,岳飞回兵刚到舒城(非舒州),就与张俊、韩世忠同时接到了大本营的召见令。三帅一到,秦桧立即宣布了大本营决定:三帅同参知政事(升副宰相职),张俊、韩世忠同为枢密使,岳飞副之。张俊立即将所部兵权交御前司(由大本营亲掌),韩世忠不置可否,岳飞则力辞枢密副使职。高宗对三帅说:
“朕昔付卿等以一路宣抚之权尚小,今付卿等以枢府本兵之权甚大,卿等宜共为一心,勿分彼此,则兵力全而莫之能御,顾如宗弼(金兀术),何足扫除乎!”
是日下诏:“宣抚司并罢,遇出师,临时取旨。逐司统制官已下,各带御前字入衔,且依旧驻剳;将来调发,并三省、枢密院取旨施行。仍令统制官等各以职次高下轮替入见。”
随后大本营命韩世忠负责将枢密使办公地点迁移,置司镇江,张俊与岳飞赴淮东巡视边防。张俊见海州城不易守,毁城迁民至楚州。而楚州屡遭战火,城墙破败不堪,俊欲修固,岳飞竟言:“当戮力以图恢复,岂可为退保计?”转自铁血
戮力以图恢复,就可不为退保计么?犹如足球比赛,如果教练只知督导队员全力进攻,却不要队员防守,结局会怎样呢?史载:
“(韩世忠)授武宁安化军节度使、京东淮东路宣抚处置使,置司楚州。世忠披草莱,立军府,与士同力役。夫人梁(红玉)亲织薄(草帘)为屋。将士有怯战者,世忠遗以巾帼,设乐大宴,俾妇人妆以耻之,故人人奋厉。抚集流散,通商惠工,山阳(楚州旧名)遂为重镇。刘豫兵数入寇,辄为世忠所败。”
可见,楚州乃屏蔽淮东、宋金必争的军事重镇。而此时岳飞竟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一个军事专家、国防部副部长、国务院副总理应有的态度么?
难怪张俊听了勃然变色!
难怪这成为岳飞的第三大罪状!
回大本营后,岳飞始终坚持辞去枢密副使一职,返回两镇(鄂州、襄阳),也就是回到原先的统兵位置上去。高宗诏曰:转自铁血
“朕以二、三大帅各当一隅,不足以展其才,故命登于枢机之府,以极吾委任之意。”
“今卿授任甫及旬浃,乃求去位,行府之命,措置之责,乃辞不能。举措如此,朕所未喻。夫有其时,有其位,有其权,而谓不可以有为,人固弗之信也。”
把三大帅聚到一起,同掌国防之重,而各地军兵轮流入卫,岳飞练兵独到,正好把其它部兵好好训练一番,以待时机,一举收复故土,难道真的就不行吗?史载:
“乙亥,诏有司造克敌弩,韩世忠所献也。帝谓宰执曰:‘世忠宣抚淮东日,与敌战,常以此弩胜。朕取观之,诚工巧,然犹未尽善。朕筹画累日,乃少更少,遂增二石之力而减数斤之重,今方尽善,后有作者,无以加矣。’”
高宗身为一国之君,得有多少事够他烦的,可他竟能完善前线实战用的“克敌弓”,而身为军事专家的岳飞,却就是不肯在大本营干,一再要求辞职。终于惹得谏官们弹劾了。
史家与后人,凡说起此时弹劾岳飞的事,无不加上一句“受秦桧唆使”,可说别人受唆使还行,要说这时任御史中丞的何铸也受唆使,就没道理了。要知道,他可是岳飞一案的初审主官,也是第一个以这种身份为岳飞辩冤,并因此被排挤贬官,之后亦始终不回朝与秦桧为伍的人!史评:转自铁血
“铸孝友廉俭。既贵,无屋可居,止寓佛寺。其辨岳飞之冤,亦人所难。然绍兴己未以后,遍历台谏,所论如赵鼎、李光、周葵、范冲、孙近诸人,未免迎望风旨,议者以此少之。”
看清楚,赵鼎也是主和派,只是强硬些,为此而与秦桧不睦,但李光可是一直被认做秦桧亲信的,后也确被秦桧提名参知政事,位列宰相,“光与右仆射秦桧议事不合,于帝前纷争,且言桧之短,殿中侍御史何铸因劾光狂悖失礼”。
而那个孙近,就更说不得了,更被反对议和的枢密院编修官胡铨列为“不共戴天”的三该杀!“臣谨按王伦本一狎邪小人,市井无赖,顷缘宰相无识,遂举以使敌。专务诈诞、欺罔天听,骤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齿唾骂……臣窃谓不斩王伦,国之存亡未可知也……虽然,伦不足道也,秦桧以心腹大臣而亦然……臣窃谓秦桧、孙近亦可斩也……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日,区区之心,愿断三人头竿之藁街”而何铸连他们都参倒了,难道也是“迎望风旨”吗?显然,何铸应是一个合格的谏官。而在一个合格的谏官眼中,是没有“忠、奸”之分的,不管谁有错,他都照参不误!史载:转自铁血
“御史中丞何铸、殿中侍御史罗汝楫复交疏论之,大略谓:‘飞被旨起兵,则略至龙舒而不进;衔命出使,则欲弃山阳而不守。以飞平日,不应至是,岂非忠衰于君邪!自登枢筦,郁郁不乐,日谋引去。尝对人言:‘此官职,数年前执政除某而谋不愿为者。’妄自尊大,略无忌惮。近尝倡言山阳(楚州)之不可守,军民摇惑。使飞言遂行,则几失山阳,后虽斩飞何益!乞速赐处分,俾就闲祠,以为不忠之戒。”
更为可怕的是,岳飞的种种毫无节制的行为,如果仅仅是引起了最高当局的联想还无所大碍,但若引起属下军官的联想,那岳飞与当局之间,双方就肯定会有一个要上演在劫难逃的悲剧了!
可悲的,恰恰正是岳飞的属下引起了联想!
更可悲的,这个属下恰恰正是岳飞的儿子岳云!
按规定,宰执若被谏官弹劾,是应立即辞职的。正好此前岳飞一直在坚持辞职,故此大本营这次便接受了岳飞的辞职申请,但拒绝其返还鄂州或襄阳,命其住留临安,“仍奉朝请”,也就是逢一、逢五须列朝站班,因为岳飞还保留了少保的荣衔,及“特授”了他原任的武胜、定国军两镇节度使虚职,并充万寿观使。但岳飞就是不愿在临安住,随后告病假,与岳云回到江西九江的家中。这是八月的事。紧跟着九月大本营派军器少监鲍琚到鄂州查对宣抚司帐目,就在这时,岳飞部将王俊向总管王贵告发副总管张宪,说其谋据襄阳为变,证据则是岳云寄给张宪的几封信,内容大约是要张宪等人在前线挑动金人,引发战事,逼大本营让岳飞复职领兵,并言“可与得心腹兵官商议”。转自铁血
这就是岳飞谋反案的源起。
对此,《宋史·张宪传》是这样记载的:
“会秦桧主和,命飞班师,宪亦还。未几,桧与张俊谋杀飞,密诱飞部曲,以能告飞事者,宠以优赏,卒无人应。闻飞尝欲斩王贵,又杖之,诱贵告飞。贵不肯,曰:‘为大将宁免以赏罚用人,苟以为怨,将不胜其怨。’桧、俊不能屈,俊劫贵以私事,贵惧而从。时又有王俊者,善告讦,号‘雕儿’,以奸贪屡为宪所裁。桧使人谕之,俊辄从。”
这里明确说的是秦桧、张俊主使人诬告陷害岳飞。而王俊则是在他们威逼利诱下出来诬告的。可在收缴兵权后,大本营“仍令统制官等各以职次高下轮替入见”,时总管王贵刚刚回来,张宪也刚刚出发,张俊、秦桧根本就没去湖北,而王俊一直是张宪的副手,是等张宪走后才向王贵告发的,哪来的秦、张这些乱七八糟的勾当呢?至于王俊其人品质如何,不得而知,但据《中兴遗史》记载:
“(岳)飞自郾城回军也,在一村寺中,与王贵、张宪、董先、王俊夜坐,移时不语,忽作声曰:‘天下事竟如何?’众皆不敢应,惟张宪徐言曰:‘在相公处置耳!’既退,俊握先及贵手,曰:‘太尉!太尉!闻适来相公之言及张太尉之对否?’,先与贵曰:‘然’。”转自铁血
“太尉”是武将最高荣衔,王贵、张宪、董先等皆无此封,用在这里是一种尊称。而岳飞与张宪两人一叹一答,看似平平,王俊听了为什么这样惊慌失措呢?
他害怕!
怕什么?
“天下事”本应以高宗为首的大本营来处置,怎么能由岳飞来处置呢?这是明显的悖礼言词,涉及的就是“谋反”。而王俊仅为“岳家军”中一个副统制,权力有限,一旦有变,他是一无能为的。当年淮西军叛变,四万人中并非都愿跟着走,但在兵部尚书于淮河边被杀时,数千人虽为之动容,却无一人敢吭气,无非就在周围全是叛军,早就在监视着你了。这就是“裹挟”。
王俊怕的就是到时也被“裹挟”——身家性命啊!
如果张宪没给他看过岳云的信,他可能凭空想起这样一个手无凭证,全靠王贵等跟随岳飞多年的勇将来作证的证据吗?他不了解别人,还不了解王贵是什么人吗?转自铁血
这样子去诬告,可能吗?而王贵与姚政、傅选、庞荣这四个将领,都是这封信的见证人,他是不敢压王俊的告发状的。史家说王贵跟着诬告岳飞,是因为阴私事被秦桧、张俊握住了小辨子,不得不为。可以岳飞治军之严,要是连纯属外人的秦桧、张俊都知道的事,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史家连东京的书生拦金兀术马头这样的事都能知道,又怎么可能举不出王贵具体的“阴私事”来呢?更解释不了的是,王贵证言举足轻重,既顺从了秦桧、张俊害岳飞之意,就是一个大功臣,按说事后即使不能飞黄腾达,至少也该多少升个虚衔意思意思,可他却照样遭贬斥,显然也是因为他知情不举。
而据《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载,在这之前,岳云已先期被大理寺(最高法院)判处了两年徒刑!
这就有问题了——因为最先被捕下狱的是张宪,史载其受尽酷刑,体无完肤,却始终不认罪。后由湖北送杭州下大理寺狱后,才召岳飞父子赴京,到杭州正式逮捕下狱,案件前后拖延两月之久。按理,在张宪、岳飞未定罪前,岳云是不该、也无理由定罪的。既定罪,谋反最轻也是杀头,稍重即灭族、灭三族、灭九族,怎么可能只判两年呢?转自铁血
唯一答案——就是岳云确实写过信。只不过被众人看后或被张宪看后烧了而已。故张宪完全有理由打死也不认帐,任天王老子拿他也没办法。
可这在写信人却不行。岳云十二岁从军,所历均战阵拼杀,一是一,二是二,从未说过一句假话,也从不敢说一句假话,心中所有,黑纸白字,三推四问,以岳云性格,掉了脑袋不过碗大个疤,只从不连累父亲与张宪上,也会一个人担下来!也正是因为这样,直到最后判决岳飞、张宪死刑时,秦桧和万俟卨还以刑部名义改判岳云“流放”。
再从只判岳云两年徒刑上看,高宗显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杀谁,无非是要岳飞别再对大本营收缴兵权耿耿于怀而已。要不他也不会让岳飞跟着张俊以巡边为名,将韩世忠三万军队先期分编,意思就是让岳飞接下来主动配合分编自己的军队,因为最容易出差子的,就是韩世忠和岳飞的军队!这在张俊与岳飞分编韩世忠军队之前,就已出现了明显迹象——
“会世忠军吏景著与总领胡纺言:‘二枢密若分世忠军,恐至生事。’纺上之朝,桧捕著下大理寺,将以扇摇诬世忠。飞驰书告以桧意,世忠见帝自明。”转自铁血
景著(耿著)是韩世忠亲信,胡纺也是韩世忠一手提拔,可今天却有人望风捕影的也说“原来秦桧早已物色到一条走狗,这就是淮东总领胡纺”。可胡纺这样做,真的就不对吗?史载:
“时通古(金使)与报谢使韩肖胄(宋使)先行,而京东、淮东宣抚处置使韩世忠伏兵洪泽镇,诈令为红巾(民间义军),俟通古过则劫之,以坏和议。肖胄至扬州,世忠将郝捗芤愿嬷泵馗蟆⒒炊烁笔购陌字る小⑼ü拍俗哉妗⒑陀苫次饕匀ァJ乐遗窉,欲杀之,捚乙涝婪删小闭馐撬巍⒔鸬谝淮魏鸵槌晒蟮氖隆?
韩世忠这样做,真的就对吗?
胡纺这样做,真的就不对吗?
而景著刚刚从大本营回来,路过镇江时见过韩世忠,此时秦桧等人真的不该引起些联想吗?这就是秦桧立捕景著下狱的原因。岳飞则是到楚州后才知道这件事的。他十分清楚此中历害,立即派亲信连夜赶赴镇江通报韩世忠,韩即连夜赴杭,亲见高宗辨白,君臣相握痛哭,嫌疑顿解——高宗什么不明白,他要的就是武将们不要放纵任性闹情绪!转自铁血
所谓分编,就是改编。改编什么?此前,在宣布收三帅兵权时,也同时宣布“改统制官为御前统制官,各屯驻旧所”也就是说,改“岳家军”、“韩家军”、“张家军”、“刘家军”、“吴家军”
等各家军中的带兵统制官,为宋朝“国之一家”的统制官!
为什么要这样改呢?就因为当年淮西方面军堂堂四万宋军,血战沙场整十年,一个狗屁不是的郦琼,居然就能让他们转眼集体叛变投敌!居然就能在誓死不过淮河的兵部尚书惨遭杀害时,仅仅只是数千人动容,却无一人站出来抗声!这样的军队还不该整顿么?还不该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国家”的军队,而不是哪一人的“私家”军队么?此时,如果这些军队的某一位统帅、或某一位统制、或某一位士兵因此而闹情绪,你说他的行为该是一个什么性质呢?
如果你不懂,那就教教你——
在武人,就叫军阀作风!
在社会,就叫一盘散沙!
【煮酒论史篇】 岳飞 堕落的天使(二)
而南宋大本营则始终在与这样的军阀行为作斗争。即如张浚的阻止岳飞合并淮西军,及后来的兵部尚书王庶欲通过互调诸帅偏将以制诸大帅军队的日趋私有化,都曾引起诸帅不满,如岳飞就擅自弃军闹意气,而张俊则公开威胁王庶,让人带话:“得罪我们,想想你能在这位子上干几天吧?”王庶则针锋相对:“你替我告诉姓张的那个小子:用不着他咸吃罗卜淡操心,我在一日,就这样干一日!”矛盾之尖锐,可见一斑。
这也是高宗和秦桧为了讨好金国吗?
而岳飞与岳云,公为直接的上下级关系,私为无可替代的亲情父子关系,此时,不管岳云是否真写过信,是否在信中真的要众人闹事,最高法院既已认定并作出了判决,在这样的重罪面前,岳飞都应以双重“间接责任人身份”,向宋高宗明确认罪,承认自己治军不严,教子无方,并转而以“直接责任人身份”,率先承担一切责任及后果!
这就是礼!
礼不是法。法是一是一,二是二,非此即彼,该谁的责任谁承担;礼则一是二,二是一,下违法而上连责,非失查者即失教,主动承担一切责任。转自铁血
而岳飞却在两个多月内,始终象年羹尧一样,梗着脖子在那拒不认错,使事态越来越趋向恶化,终于招致杀身之祸,且把岳云与张宪两人性命,也白白搭进去了!
这不仅让人想起十多年前的另一起冤案……
曲端,陕西前线最早奋起抗战的著名将领,吴玠就出自他的帐下。此人知书善文,长于兵略,父任左班殿直,战死于西夏战场,故其年仅三岁就被授予了军职。史载:
“曲端,字正甫,镇戎人。父涣,任左班殿直,战死。端三岁,授三班借职。警敏知书,善属文,长于兵略,历秦凤路队将、泾原路通安砦兵马临押,权泾原路第三将。
夏人入寇泾原,帅司调统制李庠捍御,端在遣中。庠驻兵柏林堡,斥堠不谨(警备松懈),为夏人所薄(偷袭),兵大溃,端力战败之,整军还。夏人再入寇,西安州、怀德军相继陷没。镇戎当敌要冲,无守将,经略使席贡疾柏林功,奏端知镇戎军兼经略司统制官。转自铁血
建炎元年(高宗元年)十二月,娄宿(金大将)攻陕西。二年正月,入长安、凤翔,关、陇大震。二月,义兵起,金人自巩东还。端时治兵泾原,招流民溃卒,所过人供粮秸,道不拾遗。金游骑入境,端遣副将吴玠据清溪岭与战,大破之。端乘其退,遂下兵秦州,而义兵已复长安、凤翔。统领官刘希亮自凤翔归,端斩之。六月,以集英殿修撰知延安府。”
请注意“端时治兵泾原,招流民溃卒,所过人供粮秸,道不拾遗”这句话。南宋初年,之所以会造成盗贼蜂起的混乱局面,除了宋代政治上的直接原因外,与地方政府和百姓对待战败下来的溃军态度,也有非常重要的关系。《宋史·李兴传》载:
“溃将邵青自真州(今江苏仪征)拥舟数百艘,剽当涂、芜湖两邑间,(秘书少监、直龙图阁知宣州李光)招谕之,遗米二千斛。青喜,谓使者曰:‘我官军也,所过皆以盗贼见遇,独李公不疑我。’于是秋毫无犯。”
再请注意,这里的“邵青”,就是上面刚刚提到的淮西之战中,那个在濠州战死的水军统领,也是本系列(二)中提到的那个“水贼邵青”。转自铁血
可见,曲端所为对陕西抗金阵营形成的巨大潜在作用,同时也使曲端在陕西诸军中,享有了非常高的声望。故张浚宣抚川陕,收揽英杰,“以端在陕西屡与敌角,欲仗其威声。承制筑坛,拜端为威武大将军、宣州观察使、宣抚处置使司都统制、知渭州。端登坛受礼,军士欢声如雷。”
也就是说,曲端是南宋初期第一个方面军大帅。
&n,bsp;
但也正是这个曲端,此前龙图阁待制王庶受大本营之命节制陕西六路兵马时,招曲端联军会战,曲端却以未接大本营任命王庶的通知为由拒绝,后接通知,仍不服调。金人知陕西将帅不和,再攻陕西五路咽喉要地延安,王庶连续派人督催身任集英殿修撰知延安府并手握陕西精兵的曲端往救,曲端却擅自命令吴玠攻取华州(今华县),欲敌分兵回救,但金军并未上当,结果导致王庶兵败,丢掉了延安府。而当王庶到其驻地责问他时,曲端竟反责王庶丢失延安之罪,并以武力夺了王庶将印兵符,还想趁机杀之!幸亏陕西抚谕使谢亮阻止,王庶才保住一条命。
张浚督陕,重视吴玠、刘锜等年青将领,曲端亦知吴玠对其种种作法心中早有不满,竟在高宗四年春的环庆战役中,故意使吴玠战败。史载:转自铁血
“四年春,金人攻环庆,端遣吴玠等拒于彭原店,端自将屯宜禄,玠先胜。既而金军复振,玠小却,端退屯泾州,金乘胜焚邠州而去。玠怨端不为援,端谓玠前军已败,不得不据险以防冲突,乃劾玠违节制。”
于是,张浚始有罢曲端之心。时逢张浚欲发动富平会战,曲端反对,曰:“金人新造之势,难与争锋,宜训兵秣马保疆而已,俟十年乃可。”此话实为至论,与王彦、吴玠、刘子羽等名将看法一致,但张浚却借春季环庆战役指挥失利,夺了曲端兵权。富平战败,张浚初意再用曲端,但遭到王庶、吴玠等人的反对,理由就是这人不好节制,故张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借口曲端曾做“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江上泛渔舟”这样的诗句攻击高宗无能,以谋反罪将曲端逮捕。
曲端治军甚严,无功不赏,有错必责,张浚竟任命曲端曾鞭责过的一个部将康随为提刑官。曲端一听,即知必死无疑,他有一匹战马名“铁象”,日驰四百里,至是在狱中连呼“铁象可惜、铁象可惜”数声,再呼“天”数声——什么意思?痛悔轻丧兵权那!转自铁血
果然,张浚放纵康随公报私仇,在狱中残忍的堵住曲端的嘴用火烤,待其极度干渴时,灌之以烈酒,至其九窍流血而死。“陕西士大夫莫不惜之,军民亦皆怅怅,有叛去者。”
张浚为此罢职,三年后,大本营为曲端平反,追复曲端宣州观察使,谥壮愍。史评:
“端有将略,使展尽其才,要未可量。然刚愎,恃才凌物……轻视其上,劳效未著,动违节制,张浚杀之虽冤,盖亦自取焉尔。”
曲端之死,乃南宋第一大冤案。斯时其人也远比岳飞资格老,功劳大,军事、文才、政略等方面,虽不敢说就比岳飞强,但绝不会比岳飞差,说句旗鼓相当,亦不为过。然其与年羹尧、岳飞一样下场的悲剧性结局,难道还不足以让我们反思岳飞冤案中其自身的内在原因吗?
所以,《论语》才在最后一章的第二句话中,选了孔子这样一句话——
“不知礼,无以立也!”岳飞·秦桧·王伦之死(八)
邢卫华
当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一个民族受到侵犯的时侯,抗战与议和,是两种必然的选择,但不能将它们看作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也许倒可以把它们看作一条道上跑的两辆车,哪辆在前?哪辆在后?哪辆载重多些?哪辆少些?恐怕决定权不在道路,而在车况。它们的方向、目的是一致的,断然否定哪一辆的作用,恐怕有失公允。
实力强大,你敢来,我就打;打跑了,也就跑了,议的哪门子和?这叫骚扰。一点实力没有,忽啦一下就被人家占领了,你倒是想议,可谁跟你议呢?这是兼并。但凡涉及到议和,大都实力即不是强大,也不是没有,也许局部打得不错,但全局形势不妙;也许局部不妙,可全局还不算糟糕。直让攻的精疲力竭,守的也焦头烂额,这才是双方议和的基础。高宗初年的南宋与大金,就是这个样子。转自铁血
因此,抗战与议和,就成为南宋初期的两个相对并行的主题。这就是为什么不管相对的双方如何的水火不容,但做为南宋最高统帅的宋高宗,始终居间调和,不偏不倚的原因。
徽、钦二帝被俘北迁,随行的皇亲国戚及宫人官员有二、三千人,这里面有相当数量的官员是自愿去的。有人说,自古哪有自愿被俘的?既自愿,就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这只是后人的臆断。当时的人可不这么看,反倒是把这些人的行为看作忠义之举,也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做到的。即如当年范蠡、文仲随越王勾践去吴国作人质,越王都喂马,他们能有什么好差使?正因为如此,他们也才成为千古忠臣的典范。
做为臣下,外敌入寇,自己没有本事保国安民,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皇帝孤零零的被人家掳去异国他乡,别的能耐没有,只有抛妻弃子的陪着一起去,也算不枉这君臣一场的情义。虽不能说这就是爱国,但说句还有点做人的良心,总不为过吧?金所以要这样多的宋朝官员,则是为了让他们帮助自己建立起一套有效的行政管理体系。而从历史的经验上看,无论是前面的辽、夏,还是此时的金,或是其后的元,只要一旦把这样的体系完整的建立起来后,则无一不野性顿失,走向衰落。因此,在这样极为特殊的历史条件下在敌方那里当差的人,只要没有切实的损害本国、本民族利益的行为,也不会被认作变节,回来也会受到应有的尊重。这就是为什么这样的南归之人,大都能受到高宗接见,并大都给予妥善安排的原因。秦桧就是这些人中一个极为典型的人物。转自铁血
秦桧原是北宋左御史,在金人打进东京立张邦昌为帝时,曾进行过激烈反对,多次找金人抗议,结果激怒金人,把他抓起来,连同家人一起掳去金国。后也同其他人一样,被金人派以职务。
秦桧是金兵左副元帅挞懒的军事参谋,他是在高宗四年十月从江苏的楚州前线,与妻子王氏一同回到宋军水寨的。有人说,秦桧是金人故意放回来的。对吗?对,这是事实。可也有人说,秦桧自己说是杀了看守,夺了条船跑回来的,显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对吗?对,这也是事实。只是这个掩人耳目不是秦桧要掩,而是宋高宗要掩,也的确是掩那个回来的目的。
这个目的,就是议和。
需要注意的是挞懒这个人。他就是前面提到的高宗四年金兀术十万大军被韩世忠阻击在黄天荡时,那个在山东派兵接应的金军统帅,汉名完颜昌。而其资格也远比金兀术老得多,与粘罕是一代人,军功多在灭辽战争中。在对宋战争中,主要进攻山东及河南东部,刘豫的伪齐政权,就是他建议并扶持起来的。而最终也是由他提议和宋弃齐并亲自实施的。如果说秦桧是南宋主和派之首,那这个挞懒就是金朝的主和派之首。而南宋的议和派要是卖国行为的话,那挞懒在大金国如日中天之时极力主张与宋议和,也是要卖掉金国吗?转自铁血
所以,秦桧到挞懒的帐下当差,就不应该是一个偶然。因为金主和派首领还有封宋王、加太师、尚书令的金太宗之子宗磐;封陈王、领尚书左丞相、加开府仪同三司兼侍中的金太祖之子宗隽等其它多人。从这里可以看出,议和是宋、金双方主和派的共同目标,也是当时备受战争苦难的各族民众的共同愿望。而秦桧在回到南宋后,提出以黄河划界,“南人归南,北人回北”的建议,显然也不是他个人凭空想象出来的,若无金国主和派的首肯,恐怕他也不敢贸然在宋高宗面前下这样的保证,并始终坚持议和动议。我们从秦桧南归后仅四年左右,宋、金就议和成功,金退回河北,并主动废掉伪齐政权,而南宋则收回陕西、河南等黄河以南大部分失地,就足以看出他们当初的用心所在了。而这种用心究竟对谁有利,我们只要看看双方对待主和派的态度,也就一清二楚了。
秦桧一回南宋,很快就被封为相当于今天外交部长一职的礼部尚书,三个月后升为副宰相,不到一年就正宰兼枢密使,集军政大权于一身。虽然这之后高宗迫于主战派压力,撤过他的职,但没几年又让他做枢密使,和议刚成,秦桧随即恢复相职,这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相位,并授予“太师”这样的文武职最高荣衔。这是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实。转自铁血
但大多数人不知道的,却是南宋和议全权大使王伦,于此次和议成功后不到七个月,就被金国骗去扣留。大多数人更不知道的是,促成这次和议的金国主和派首领挞懒、宗磐、宗隽,在王伦被扣不到一个月,就以出卖国家利益罪,被金国处死。
王伦,字正道,其祖上是宋神宗朝与名相寇准同列的宰相、文正公王旦之弟王勖的玄孙。到他这一辈,家道中落,没上过学,任侠好义,往来东京洛阳之间,专干些打抱不平的事,虽数度犯法,但也没做过牢。北宋末年,东京失守,都中人民面对这样的惨败悲愤不已,齐聚宣德门抗议不止,逼得钦宗无言以对,王伦乘势挤到钦宗面前自荐说:“臣能弹压。”钦宗解所佩夏国宝剑赐给他,王伦再言:“臣未有官职,出言不正,不好弹压?”钦宗取纸写:“王伦可除兵部侍郎。”王伦下楼来,找些相识的原本就在众人中起哄的混混们,分派他们传旨抚定,都人乃息。只是后来拿钦宗手札要官时,宰相何俦以王伦乃小人之行,并无正功,不过利用时弊而已,只补了他个修职郎,也就是侯补国家干部,并无实职。
高宗元年,面对金兵如潮攻势,大本营广招胆识之士,专门充任和金使者,并问徽、钦两宫起居事。王伦慨然报名应召,升朝奉郎,也就是转为正式国家干部了,并授刑部侍郎名号,职充大金通问使。并以阁门舍人朱弁作他的副手。只是第一次赴金,就被扣留了。但这种扣留,并不是把他们关起来,而是不给他回去的通行证,回不去而已,多少还是有一些行动自由的。转自铁血
因此,当有一个叫陈忠的商人密告徽、钦二帝押在金故都黄龙府时,王伦就用钱买通陈忠,让他设法去黄龙府把南宋形势偷偷告诉二帝,由是两宫始知赵构已建立并有效的领导着抗金大本营。不久,王伦又和粘罕建立起直接联系,以其胆识得到粘罕信任,有言曰:“先前你们遣来的使节,问他们什么,吭哧半天也说不上来,你跟他们到是不一样。”虽然当时金还在试图一举灭宋,仍对南宋随后派来的使者如宇文虚中、魏行可、洪皓、崔纵、张邵等人进行扣留,但对王伦的干练可信,已留下相当印象。
高宗六年,在南宋已初步站稳脚跟,韩世忠在大仪、高邮大战中大破金军后,粘罕才不得不亲自找到王伦,坐下来谈起议和的具体条件,并让其回南宋商议。王伦见到高宗,讲了金人意图,并把数年留心的金国详情报告,以供大本营决策参考。高宗备加优奖,升其右文殿修撰,主管万寿观,并把其两个弟弟和一个侄子录用。当时,金国派来的使臣,无一不自大骄倨,而南宋陪同文官,往往不敢多措一词,唯王伦出面,每次都能不卑不亢,既挫其锋,又不损关系,是此愈为大本营所重。
高宗九年春,徽宗及宁德皇后讣闻至,高宗以王伦为徽猷阁待制,假直学士,充迎奉梓宫使,以朝请郎高公绘副之,嘱咐王伦在见到金左副元帅挞懒时,晓以利害:“河南之地,金国既不拥有,与其让刘豫占着,年年为此与宋用兵,何必不归宋罢战呢?”伦奉诏以行,并带给太后、钦宗黄金各二百两,及银两于宇文虚中、朱弁、孙傅、张叔夜等被扣人员家属之在金国者。转自铁血
王伦至睢阳,刘豫派人欲强取国书。王伦回曰:“国书应当面交给金国皇帝,怎么能随便给你们拆看呢!”刘豫仍不死心,强命不已,王伦不屈不挠,坚持到金国迎接官员到来,渡河见挞懒于涿州,具言刘豫邀索国书无状,顺势离间:“象刘豫这样人,当年高宗那样信任他,他都背叛了,日后谁能保证他不背叛你们呢?”当年底,挞懒即废刘豫。
王伦及高公绘返回南宋时,挞懒送王伦时嘱咐说:“告诉你们皇帝,自今和议之道已畅通无阻,应抓紧时机。”
史载,“九年春,赐王伦同进士出身、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充迎梓宫、奉还两宫、交割地界使,既又以伦为东京留守兼开封尹。伦至东京,见金右副元帅兀术,交割地界,兀术还燕。五月,伦自汴京赴金国议事。初,兀术还,密言于金主曰‘河南地本挞懒、宗磐主谋割之与宋,二人必阴结彼国。今使已至汴,勿令逾境。’伦有云中故吏(认识王伦的北迁故宋官员)隶兀术者潜告伦,伦即遣介具言于朝(派随行人员回去告金有背盟意),乞为备。兀术遂命中山府拘伦,杀宗磐及挞懒。”这是高宗十三年八月的事,转年五月,金人就撕毁和约,兵分四路渡黄河,大举进攻南宋了。转自铁血
你说这样的议和究竟对谁更有利呢?
再看那个王伦,虽然其后宋、金又再次签定了以淮河中流为界、并有岁输银绢等附加条件的“绍兴和约”,可正当宋、金臣民相互交好,远离战乱,尽享和议带来的安定之时,王伦却于被囚禁的六年后,惨死于金人之手。
史载,“(高宗十三年)十月,伦始见金主于御子林,致使指。金主悉无所答,令其翰林待制耶律绍文为宣勘官,问伦:‘知挞懒罪否?’伦对;‘不知。’又问:‘无一言及岁币,反来割地,汝但知有元帅(挞懒),岂知有上国邪?’伦曰:‘比萧哲(金使)以国书来,许归梓宫、太母及河南地,天下皆知上国寻海上之盟,与民休息,使人奉命通好两国耳。’既就馆,金主复遣绍文谕伦曰:‘卿留云中已无还期(你是不用想回去了),及贷之还,曾无以报,反间贰我君臣耶?(我们相信你,还河南、陕西地,你不仅不思报答我们,反往来离间我君臣上下)’乃遣蓝公佐先归,论岁贡、正朔、誓表、册命等事,拘伦以俟报;已而迁之河间,遂不复遣。
十年(绍兴十年,即高宗十四年),金渝盟,兀术等复取河南。伦居河间六载,至十四年(高宗十八年),金欲以伦为平滦三路都转运使,伦曰:‘奉命而来,非降也(我是国使,不是被俘投降者)。金益胁以威,遣使来趣,伦拒益力。金杖其使,俾缢杀之。伦厚赂使少缓,遂冠带南向,再拜恸哭曰:‘先臣文正公以直道辅相两朝(王伦祖上为宋两朝宰相),天下所知。臣今将命被留,欲污以伪职,臣敢爱一死以辱命!’遂就死,年六十一。于是河间地震,雨雹三日不止,人皆哀之。(南宋)诏赠通议大夫,赐其家金千两、帛千匹。”
岳飞死于自己人的“莫须有”罪名而成为民族英雄,王伦可是誓死不屈、实实在在的以国使身份死于金人之手,他虽然没有象秦桧那样的被后人骂作汉奸卖国贼,但在当年,也是骂声四起,受尽了委屈,多次辞职不许,可今天又有几个人知道他的死及为什么死呢?
由此可见,以主战、主和定是非忠奸,是很难站得住脚的。而秦桧卖国求荣杀岳飞的说法,也根本无法成立。那么,宋高宗和秦桧为什么非要杀岳飞呢?其实,只要了解了南宋初期的国情后,再了解一下岳飞的行为得失,也就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千古之谜了。转自铁血
岳飞·王彦·八字军(九)
邢卫华
孺悲是孔子弟子,但他在成为孔子弟子前,曾直接去见孔子拜师,孔子推说自己病了。但在传话的人刚走出他的屋门时,却取过瑟这种乐器弹奏,并高声唱起来,使孺悲清楚的知道他并没病,只是不能见他。因为礼制规定,拜师应通过师的弟子引见介绍才行,否则就是失礼。
而拜师后,也不能直接受教于师,而是跟随引见弟子或师指定的弟子受教,这样的弟子称“门人”,意思是接受入门之教的“入门之人”。至于日后是否随师受教,则看其为学的水平进益程度,也许很快就从师教,也许就要相当长时间,甚至一直都跟随这个弟子。而“礼”之所以要规定这些,目的就是为了让人学会节制自己的盛气、霸气、骄气、傲气,这就是“克己”。否则一上来什么都不懂呢,就与先来诸人平起平坐,则眼中必无同窗,更无后来诸人,走上社会后,就很容易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不肯甘居人下!转自铁血
而岳飞就是这样一个心高气傲,不肯甘居人下的人。
岳飞是在北宋灭亡的前四年,河北真定宣抚使刘韐(gé)募敢死战士时应募从军的。因剿贼立功,率下百余人。其间因父丧及任命书丢失,曾两次离军。至金攻宋,刘韐军溃,赵构受命赴金,到相州(今河南安阳)被磁州太守宗泽拦下,建立大元帅府,以宗泽为副元帅,广招溃散军兵,岳飞遂归其麾下,并以招降吉倩三百八十人之功,补授承信郎,按今天的话说,就是恢复国家干部身份,官职相当于今天的营级。后跟随宗泽入守东京,屡立奇功,补授秉义郎。宗泽也开始关注这个青年,教授其阵图战法。
赵构即皇帝位后,岳飞不顾职卑位低,上书高宗,大意说其身边的宰相黄潜善、汪伯彦一干人,畏敌如虎,只知一味拥着您南逃,不堪恢复大任,应御驾回东京,亲率六军将士北伐,则中原可复。高宗不可能看到岳飞的信,即使看到,也不会当回事,因为高宗原知黄、汪不堪大任,不过用其平衡李纲等人的反对迁都而已,故一到江南,立罢二人。好在黄、汪并未怎样岳飞,只是将其解职完事。转自铁血
岳飞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碰上了新任河比招抚使的张所,当时这些从大本营派出的战时方面大臣,手中都有数百千张空白任命书,故张所一听岳飞的情况,便立即恢复了其国家干部身份,补授修武郎,任职中军统制,与其长谈,更爱其才,更经过几次战斗,再补武经郎。
张所既为“河北招抚使”,他的管辖区域就该在黄河北岸的今河南、河北一带,于是,当他招幕到一些兵力时,就派属下都统制王彦,率领包括岳飞在内的十一名统制及七千人马,渡河开辟抗金战场。
王彦,少年时隶弓马子弟所,徽宗亲临阅试,即补下班祗应,任清河尉,青年时从泾原路经略使种师道两入西夏作战,身有战功。金兵围攻宋京汴梁,王彦慨然弃家赴京,参加抗金战争。张所为河北招抚使,急需将才,过东京,见王彦与谈,喜不自禁,即任命其为都统制,也就是管统制们的统制,显然要比岳飞资历深得多了。王彦过河后,兵临新乡,金兵势盛,王彦欲慎重进兵,岳飞却笑其胆小,独率部下冲敌,夺旗挥舞,王彦只得挥兵力战,遂攻下新乡。王彦责岳飞不服从指挥,岳飞则嗔王彦畏敌如虎,二人为此反目,岳飞遂率部独自行动。史载:转自铁血
“翌日,战侯兆川,身被十余创,士皆死战,又败之。夜屯石门山下,或传金兵复至,一军皆惊,飞坚卧不动,金兵卒不来。食尽,走彦壁乞粮,彦不许。飞引兵益北,战于太行山,擒金将拓跋耶乌。居数日,复遇敌,飞单骑持丈八铁枪,刺杀黑风大王,敌众败走。”
而就在这时,金人以为宋大军进入河北,上下震动,急调数万精兵前来围剿,将新乡围得水泄不通,可岳飞竟在这样危急时刻,率部下渡河回东京,投宗泽去了。
王彦则率众死战,终因寡不敌众,不得不冒死突出重围,且战且退到共城(今河南辉县)西山,据说身边仅剩七百余人,但他们据险设寨,顽强死守,使散亡部下逐渐寻归。而王彦则一面坚守,一面派手下去联络各路义军。金人久攻不下,遂出重金悬赏王彦,逼得王彦每天晚上睡觉,都要换多少次地方,弄得属下有事常常找不到他。众人不免相聚议论,终于弄清王彦是怕他们为了赏钱出卖他,于是对王彦说:“我们所以抛妻弃子,不惜万死从公渡河,就是因为感念公之忠愤救国之心,希望随公一雪国耻。今令公寝不安席者,无非因为金人重金悬赏公首,可我们要是为这些出卖您,我们还是人吗!”众人随即相互在脸的两侧分别刺上“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墨字,这就是南宋初年著名的“八字军”!转自铁血
史载:“彦益感励,抚爱士卒,与同甘苦。未几,两河(黄河流经今内蒙托克托时,转而向南流至陕西潼关才复又东向,故这一流段的两岸称河东、河西,也就是今山西、河北一带)始增响应,忠义民兵首领傅选、孟德、刘泽、焦文通等皆附之,众十余万,绵亘数百里,皆受彦约束。”
而那个创造了顺昌保卫战以少胜多奇迹的两万人,就是这个“八字军”中的一部分,其作战的典型特征,就是血战到底,誓死不降!以致金帅欲派一将领攻打王彦山寨,这名将领竟吓得扑嗵跪地,哇哇痛哭道:“王都统的营垒坚如铁石,实在打不下来呀……”言外之意,你要杀我就直说哟,干什么非要借刀杀人啊。金帅又派骑兵截杀王彦粮道,不想王彦早有准备,伏兵四起,杀得金兵四散奔逃。王彦欲趁势收复西京(今山西太原),与东京留守宗泽联络。宗泽招王彦赴东京会议,彦带“八字军”精锐万人出发,金兵数万欲袭其后,但眼睁睁的看着“八字军”最后一人渡过黄河,却始终不敢近前一步!
到东京后,大本营召赴,彦坦然将万人付宗泽,只带亲随数人赴召。由于王彦坚持收复西京,宰相黄伯彦、汪潜善便不安排他见高宗,只升其为武翼郎、阁门宣赞舍人,差充御营平寇统领,归平寇前将军范琼节制。而这个范琼曾在金人陷东京时,有过帮助金人胁迫徽、钦二帝北迁、拥立伪楚张邦昌为帝的汉奸行为,因此王彦耻与为伍,称病辞职。转自铁血
后枢密使张浚赴陕督师,力荐起复,奏为前军统制。王彦毫无怨言,遂召“八字军”三万余人赴陕。时金又对南宋发动全面进攻,金将娄宿欲夺陕西,张浚仓促组织了陕西五路兵马,进行富平会战。王彦极力劝阻,说陕西诸路人马,互不相知,难免配合不到位,一旦失利,必致陕西尽失,不如屯兵坚守,以挫敌锋。然王彦亦知张浚终极目的,是为了致胜陕西,动摇金军整体攻势,以减轻大本营压力。于是请求到一线参加战斗,受命为金州(今陕西安康)、均州(今湖北均县)、房州(今湖北房县)安抚使。
富平会战失败,陕西大部沦陷。中原巨贼桑仲原为王彦部下,时聚兵三十万,在攻占襄阳后,乘势西向,均州、房州也相继失守,陈兵金州白土关下。王彦遣统制门立为先锋出战,不幸阵亡。将士失色,请求聊避敌锋。王彦历声责之:“枢密使张公正在极积组织反攻,倘若桑仲突破金州防线,则必致陕军腹背受敌,再无复战希望。敢言避敌争者斩!”随即亲率将士直趋长沙平,阻水据山,设伏以待。贼兵见官军兵少,蜂拥而至。王彦亲执战旗冲锋,众人无不以一当十,殊死博斗,贼兵大败。王彦率军追至白碛,一举收复房州。转自铁血
史载,“桑仲既败还襄阳,乃鸠集散亡陷邓州,凶焰复炽。南攻德安,西据均阳,分众三道:一攻住口关,一出马郎岭,一捣洵阳,前军去金州不三十里。彦曰:‘仲以我寡彼众,故分三道以离吾势,法当先破其坚,则脆者自走。’遣副将焦文通御住口,自以亲兵营马郎。相持一月,大战六日,贼大败,仲为其下所杀。又有王辟、董贵、祁守中阻兵窥蜀,势虽不及桑仲,然小者犹不减数万,彦悉讨平之。是冬,伪齐秦凤经略使郭振以数千骑掠白石镇,彦与关师古并兵御之,贼大败,获振,复秦州。张浚承制以彦节制商、虢、陕、华州军马。”
高宗五年九月,京西南路副总管李忠反叛,突攻金州诸关隘。王彦措手不及,关隘尽失,退屯城郊,令将士全部隐伏于山谷间,派人在城郊焚烧粮草积聚等,假装败逃,却密令将士夜潜伏于大道两边。敌果上当,轻兵冒进,王彦挥军逆战,大败叛军,追袭至秦岭,遂复诸州县。刘忠无奈,只得走降刘豫。
高宗七年正月,金兀术率十万大军入侵陕西,意图扫荡陕军,拿下进入四川的秦岭蜀口,一举攻下四川。张浚召王彦与吴玠、刘子羽同会兴元。金大将撒离曷自上津倍道兼驰,不一日至洵阳。王彦手下统制官郭进战死,王彦退保石泉县。金人攻下金州、均州,彦转趋西乡。二月,金人攻饶风关,王彦与吴玠联兵御敌,血战六日,关破。彦收余兵再退达州。五月,王彦遣兵至汉阴县,大败伪齐周贵,收复金州。张浚承制进彦保康军承宣使兼宣抚司参议,王彦婉词谢绝。转自铁血
高宗九年四月,大本营命王彦管理荆南府,充任今湖北秭归、三峡、荆门、公安这一大片军事辖区的安抚使。王彦遂从四川买了一千七百头耕牛,交给官兵,措置屯田八百五十余顷,有效的解决了兵民的粮食给养。
高宗六年二月,大本营以王彦管理有方,升其知襄阳府、京西南路安抚使,王彦则以岳飞为荆襄樊方面军大帅,力辞不就。张浚遂保奏王彦为行营前护副军都统制、督都府参谋军事。六月,王彦率“八字军”万人赴大本营。行至镇江,闻听母丧,上书要求解官回家居丧,大本营以国事为重,没有批准,并下诏让其免穿丧服见高宗。随后任命其为浙西、淮东沿海制置副使。
高宗七年正月,就发生了在大本营驻地禁军争斗的事。前面已在魏胜介绍中说过,当时各军统领为了增加自己军事实力,总爱干些挖别人墙角的事,尤其是对“八字军”这样的劲旅,就更是争夺的对象。这时禁军统领解潜,就挖了王彦的墙角,把他的一些部下私自招到自己军中,而在王彦前去交涉抓捕时,两军就在闹市中大打出手,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须知,大本营最忌士兵只知听主管将领的命令,轻视国家利益,而“八字军”当年则正是因为对王彦表忠心,才在脸上刺字的,此时正好给了谏官口实,交章弹劾,遂罢二人官职,贬秩二等。王彦自知遭忌,上书要求回家居母余丧,这次倒是批准了。不过,只到二月,就复其洪州观察使、职知邵州。从表面上看,官职倒是升了点,但实际上兵权没了,成了文官。王彦当然还是想带兵打仗,就去面见高宗。高宗抚劳甚厚,曰:“以卿能牧民,故付卿便郡,行即召矣。”转自铁血
高宗九年,王彦病卒于职,年仅五十岁。
史载,“彦称名将,当建炎初,屡破大敌,威声振河朔。时方挠于和议,遽召之还,又夺其兵柄而使之治郡,士议惜之。彦事亲孝,居官廉,子弟有战功,不与推赏。将死,召其弟侄,以家财均给之。”
现在的问题是:王彦为什么以功升京西南路安抚使、知襄阳府时,却以岳飞节制荆襄,辞职不就呢?是王彦心胸狭窄吗?
不是。
唯一的原因,就是——无论古今中外,就是再下去千亿万年至太阳系及宇宙毁灭,岳飞当年擅自脱离河北战场的行为,都是名副其实的临阵脱逃罪!
这就是为什么岳飞一到东京,即刻被军法处逮捕,判处死刑的原因!也亏了东京最高军政长官宗泽认识他,一见判刑呈文,大惊失色,即刻曲意回护,安排他率五百轻骑驰救汜水关,立功赎罪。岳飞力战得胜,宗泽立即升岳飞留守司统制,相当于今天的团长。转自铁血
把这样两个人放在一起对比,就足以看出并非王彦心胸狭窄,而恰恰是岳飞心高气傲,从一开始就不肯甘居人下。换句话说,倘若当年张所要是派他率领王彦等十一将过河,他就绝不可能干出临阵脱逃的丑行了。反之,他则天蹋地陷都不在乎,全凭一己情绪任性胡为了!
因此,那些至今还在那闭着眼说岳飞“大公无私,一心为国”的人,是不是应该睁开眼,重新审视一下岳飞内心的真实世界呢?
岳飞·吴玠·和尚原(十)
邢卫华
高宗三年,金兀术大举进攻,杜充逃奔建康,后降金。岳飞率本部人马两千余人,在今江苏宜兴一带坚持抗战,当金兀术十万大军直突杭州时,岳飞寻机六战六胜。而在战区被金兵掳掠,部队断粮时,岳北宁愿挨饿,也严禁部下抢掠百姓。当金兵北返被韩世忠逼进黄天荡逃逸时,岳飞主动配合拦截,设伏牛头山,四战四胜,并趁势收复了已是空城的建康,因此立功扬名,为高宗赏识,仅一年的时间,就提升为通、泰镇抚使,归张俊节制,守卫淮东。转自铁血
然而,就在此时,岳飞又一次犯了临阵脱逃罪!
泰州与扬州成一线,是长江及半个江苏的门户,战略位置非常重要。虽然其后岳飞奉命去救楚州,刘光世奉命递进增援,并节制诸镇,守御通、泰,但岳飞本职未变。可他却在回兵泰州后,于当年十一月金兵进攻之际,莫名其妙的退出了泰州,远离守地,渡江到江阴沙洲上去了。虽然《宋史·岳飞传》曲意为岳飞开脱,说“有旨可守即守,如不可,但以沙洲保护百姓,伺便掩击。飞以泰无险可恃,退保柴墟,战于南霸桥,金大败。渡百姓于沙上,飞以精骑二百殿,金兵不敢近。飞以泰州失守待罪。”
这就不对了——既有明令可以不守,何来失守之罪呢?又何来待罪之说呢?就是岳飞的孙子极尽全力为岳飞开脱罪责,也不过是说刘光世胆小如鼠,派去增援的王德在承州(今江苏高邮)一带立寨,自保不出,却反把高宗给刘光世的指示拿出来做了个反证:“刘光世所奏,备见体国忠勤。今来楚州既失,其通、泰最为要害,万一虏人侵犯,必窥海道。仰光世多有措置,节制诸镇,诫谕协和一心,戮力保守。若无疏虞,即当以功赎过,更舆优异推恩。仍当切探伺,如得机便,即乘势击袭渡淮,不得稍失机会。”转自铁血
这字里行间中,哪个字是在说可以放弃通、泰?哪句话是在说“可守即守,不可守即退”呢?反到是在“以功赎过”这四个字中,明确无误的指出了楚州失守的责任,就在刘光世身上,并更加明确的指出要他全力保住泰州、通州,不让金人从海道进攻,并做长江屏障。那些说宋高宗不知抗战,只知议和的人,把眼睛睁开看清楚,这究竟是高宗不抗战,还是一些手握兵权的武人避战自保,畏敌如虎呢?难不成还让最高统帅亲自提枪上去厮杀吗?
而王德乃当时有名的虎将,人称“王夜叉”,决非畏敌不前之辈。对这次承、楚之战,《宋史·王德传》是这样记载的:
“四年,光世镇京口,以德为都统制。金兵复南,光世将退保丹阳,德请以死捍江,诸将恃以自强。分军扼险,渡江袭金人,收真、扬数郡。既而又遇敌于扬州北,有被重铠突阵者,德驰叱之;重铠者直前刺德,德挥刀迎之,即堕马。众褫骇,因麾骑乘之,所杀万计。”
《宋史》有很多记载自相矛盾,即如这里的“所杀万计”,已经不是小数目,按说就应趁势进军,解楚州之围了,但事实上王德并没实力去解围,说明他手下的兵员是有限的,所以《宋史·刘光世传》中才说“时金兵留淮东,光世颇畏其锋,楚州被围已百日,帝手札趣光世援楚者五,竟不行;但遣王德、郦琼将轻兵以出,时奏杀获而已。楚州破,命光世节制诸镇,力守通、泰。”显然,王德力战是真,而“所杀万计”就未必是真的了。但不管怎么说,王德他们也毕竟还在承州一带坚持抗敌。这一点,就连岳飞的孙子在为其辨解时,也不得不承认:“如是则先臣一军之外,惟王德尔。王德之在承州也,其下不用命,斩二校,而军益悖詈,不可用,仅能自守其栅,盖不敢望毡袭而弯其弓。”转自铁血
栅者,伐木埋之为寨。可见王德也没在承州城内,而是在野外立营坚守,而身为通、泰镇守使本职的岳飞,竟在有城可守,手中尚有万余军队的情况下,擅自放弃了泰州。请问谁让他这样做的?他有什么权力这样做?这不是临阵脱逃,又是什么?“飞以泰州失守待罪”,究竟是“失守”,还是根本就没守的“弃守”?
既然近江的泰州都可不守,那远离长江,西临洪泽湖,东临山东的楚州还费那么大劲守它干什么?费那么多兵将援它干什么?此前刚刚因无救兵而失守的楚州镇抚使李彦先及将军赵立之死,岂不是死得活该,毫无意义了么?如果以当时大家都这样,或保存实力为自己开脱,那又如何面对慧眼识英才、至死也没离开自己职守的宗泽?又将如何面对死守太原近一年、饿毙战死的数万军民及短兵巷战跳水全节的守将王禀?以及与其它城池共存亡、难以数计的英魂?
泰州无险可恃,那十一年后刘锜的顺昌保卫战,就有险可恃吗?史载:
“时(顺昌)守备一无可恃,锜于城上躬自督厉,取伪齐所造痴车,以轮辕埋城上;又撤民户扉,周匝蔽之;城外有民居数千家,悉焚之。凡六日粗毕,而游骑已涉颍河至城下。”转自铁血
这是无险可恃的问题么?
也许有人会说,刘锜守顺昌是有先决条件的,史载“锜与将佐舍舟陆行,先趋城中。庚寅,谍报金人入东京。知府事陈规见锜问计,锜曰:‘城中有粮,则能与君共守。’规曰:‘有米数万斛。’锜曰:‘可矣。’”而泰州地区连年战火,岳飞军队乏粮,自然无法与顺昌相比。
是吗?那好,我们就看一个不仅无粮,且连城墙后方都没有的人,是如何带领数千败亡散卒,坚如磐石,利如尖刀一般插在金军鼻子底下的人吧——
就在岳飞等人在淮东作战时,亲赴陕西督军的枢密使(宰相级,主管军事)张浚,为减轻金军对大本营的进攻压力,组织五路陕军二十余万反攻,金急调时在淮西的金兀术两万精骑兼程入援,会同其它路金军约六万余人,在富平与宋军决战。在这一战中,张浚与宋军前敌总指挥犯了许多战术上的错误,首先是张浚没有接受趁金军尚未会合,各个击破的建议,认为兵力居优,在金帅假作示弱时,以为金军畏战而致轻敌;其次是宋军前敌总指挥刘锡以为前临苇泽泥沼,金军战术优势的重装骑兵“拐子马”和轻骑兵都不能发挥作用,却不想金军用草袋装土,在苇泽中垫出一条道路,突然向宋军发起进攻,宋军惊慌失措,失去统一指挥,虽有刘锜当机立断,身先士卒,冒死突敌,遏制住金兀术两万多人的左翼军,并与其它宋军的配合下,将其包围,全歼金将赤盏晖所率精骑万余。但金兀术在劣势下临危不乱,率军拼命死战,金大将韩常也在重伤之下率军反扑,与兀术突出重围,更加金大将娄室找准宋军薄弱环节,全力猛攻宋军环庆经略使赵哲一军,而赵哲竟在危急中率先脱离战场,导致宋军全线崩溃,富平会战彻底告败,陕西尽失,四川危在旦夕!转自铁血
而若四川一失,则云、贵不保,金必沿长江顺流直下江浙,南宋大势去矣。但就在这人心震怖之际,时任秦凤路副总管兼知凤翔府事的吴玠,在众将纷纷避敌收缩之际,却招收败亡散卒数千人,与其弟吴麟逆敌而进,在今宝鸡西南无人知晓的和尚原上,立栅设寨,紧紧扼控住风翔金军进攻四川的通道!史载:
“玠收散卒保散关东和尚原,积粟缮兵,列栅为死守计。或谓玠宜退守汉中,扼蜀口以安人心。玠曰:‘我保此,敌决不敢越我而进,坚壁临之,彼惧吾蹑其后,是所以保蜀也。’玠在原上,凤翔民感其遗惠,相与夜输刍粟助之。玠偿以银帛,民益喜,输者益多。金人怒,伏兵渭河邀杀之,且令保伍连坐;民冒禁如故,数年然后止。”
汉中是保卫四川的最后一个战略要地,自古欲取四川者,必先取汉中;反之,自古欲保四川者,也必保汉中。而和尚原就在汉中正前方,垂直距离而一百六十公里。而吴玠所以非要坚守和尚原,就因为对面的凤翔府城,原是他的职守本司。他和王彦、刘子羽等名将一样,原本是不同意富平会战的,战败亦无力挽回,而凤翔为敌占领,也并非他的责任,此时他退回汉中,与众将聚兵一处,不仅无人指责他,且还会受到重用。可他却选择了坚守职司一条险路。光秃秃的黄土高坡上,既无城池,又无粮草,难道他就不想想数千人吃什么吗?然而,事实上却是凤翔一带百姓夜晚冒死争相为他们送粮食,金人伏兵截杀,什伍连坐都不管用,仍然“民冒禁如故,数年然后止”。转自铁血
更令人可敬的是,他们在此坚守,帅府、大本营竟无人知道他孤军在此,而致部下中一些不坚定者,也认为他是自讨苦吃,拿他们性命不当事,甚至要合谋把他们兄弟劫往金营献功。史载:
“始,金人之入也,玠与璘以散卒数千驻原上,朝问隔绝,人无固志。有谋劫玠兄弟北去者,玠知之,召诸将歃血盟,勉以忠义。将士皆感泣,愿为用。张浚录其功,承制拜明州观察使。居母丧,起复,兼陕西诸路都统制。”
而金人当然也不会任由自己鼻子底下插着这样一把尖刀,多次出兵攻打,不仅都为吴玠所败,而且还首创了宋军自与金开战后以少胜多的先例!史载:
“绍兴元年,金将没立自凤翔,别将乌鲁折合自阶、成出散关,约日会和尚原。乌鲁折合先期至,阵北山索战,玠命诸将坚阵待之,更战迭休。山谷路狭多石,马不能行,金人舍马步战,大败,移砦黄牛,会大风雨雹,遂遁去。没立方攻箭筈关,玠复遣将击退之,两军终不得合。
……金人自起海角,狃常胜,及与玠战辄北,愤甚,谋必取玠。娄宿死,兀术会诸道兵十余万,造浮梁跨渭,自宝鸡结连珠营,垒石为城,夹涧与官军拒。十月,攻和尚原。玠命诸将选劲弓强弩,分番迭射,号‘驻队矢’,连发不绝,繁如雨注。敌稍却,则以奇兵旁击,绝其粮道。度其困且走,设伏于神坌以待。金兵至,伏发,众大乱。纵兵夜击,大败之。兀术中流矢,仅以身免。张浚承制以玠为镇西军节度使,璘为泾原路马步军副总管。兀术既败,遂自河东归燕山;复以撒离喝为陕西经略使,屯凤翔,与玠相持。”
这是金兀术自高宗三年十万大军被韩世忠截杀黄天荡侥幸逃逸后,首次被宋军以同样的数量对比遭致全面惨败,据说还是换袍割须后,才逃脱的。而在南宋后来形成的五大主力中,吴玠是唯一的从始至终都在面对金军作战的方面军大帅。
同是高宗四年,同是身处劣势,同是无险可守,同是无粮无援,一个是明令死守,却放弃本职,临敌弃守;一个是无命自进,主动迎击,坚守本职;一个是距长江防线不足三十公里,一个距蜀口要冲汉中一百六十公里,孰优孰劣,一目了然。这就是史书中为什么要记上一句“岳飞以失守待罪”的原因。转自铁血
假如当时高宗能对岳飞的行为给予相应的处分,也许岳飞的未来就是另一个样子。遗憾的是,高宗无法摆脱宋朝历史性的政治缺陷,不仅对岳飞弃守泰州的行为未作处分,反而干脆让岳飞专事了一个时期的安内,剿抚叛乱。再假如岳飞从对叛乱给国家带来的重大危害中,能体会出高宗最大的心病及以此警示他的良苦用心,那岳飞的结局也会改写。
遗憾的是无法避免遗憾。在这之后的五年时间里,岳飞先后升任神武右军副统制、神武军副军统制、江南西路、舒州、蕲州制置使、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荆、襄、潭州制置使、湖北、京西宣抚使等要职,并加封太尉、少保,开府仪同三司。这里当然有高宗提拨年青后起,以平衡老将军权的用意,但从中也可看出他对岳飞的倚重及偏爱。如果说此时的高宗在岳飞身上犯了错误的话,那就是他把岳飞提拨得太快了。也太迁就了。而此时的岳飞则如乘东风,早已飘飘然忘乎所以了。
把这样两个人、两件事放在一起对比,目的并不是要贬低岳飞,否定他的“民族英雄”地位,而是要我们这个社会不要再玩已被严酷的历史证明只有百害而无一利的“高、大、全式英雄形象塑造法”,学会严肃的对待历史,对待历史人物,是则是之,非则非之。否则,就是典型的讳疾忌医,文过饰非!转自铁血
岳飞·张俊·罪淮西(十一)
邢卫华
岳飞之死的第二大罪状,就是“不救淮西”。
对此,史家要么是一笔带过,含含糊糊;要么是讳莫如深,避而不谈;要么是一口否定,不予立案。那么,这条罪状究竟成立不成立呢?
完全成立!
淮西之战,是宋、金真正实现和平前的最后一场大战。这次战役发生在宋高宗十五年,是上年金背盟攻宋屡遭重挫后,为了在谈判桌上挽回面子而发动的。《宋史·杨存中传》载:
“十一年(绍兴十一年,即高宗十五年)兀术耻顺昌之败,复谋来侵。诏大合兵于淮西以待之。于是存中(即杨沂中)以殿司兵三万卒戍淮。”转自铁血
可见,上年那场背盟的全面战争,对金打击最大、最痛的,并不是岳飞的郾城之战和兵进朱仙镇,而是刘锜的顺昌大捷。因此,作为主战派代表,并因此而把主和派全都杀光的金兀术,在发动攻宋战争后,自己却连遭大败,无论对内对外,脸面上都是说不过去的。此时,宋金双方坐下来重开和谈,显然金方的底气就虚了不少。虽然我们已不知道当时谈判的具体情况,但从金兀术再次发动战争上看,其目的也是显而易见且非常微妙的,无非就是为了给自己挽回一些面子而已。所以,这样的挽面子战争,就不会是象上年那样的全面战争,而只能是一个有限的局部战争,不管来势多么凶猛,充其量也不过一场大型战役的规模而已。这一点,大本营看得是非常准确的,故此才有高宗“诏大合兵于淮西以待之”之记。这在《宋史·刘锜传》中,也说得非常明白:
“十一年,兀术复签两河兵,谋再举。帝亦测知敌情,必不一挫遂已,乃诏大合兵于淮西以待之。”
而高宗所以要诏诸大帅齐聚淮西,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在告诉金兀术——你不用瞎咋唬,我们早就知道你没信心,也没实力再打全面战争了,也就只能玩点这样的小把戏捞捞面子,但我们南宋再也不是十多年前那样的盗贼蜂起,山头林立,我行我素,一盘散沙了,而是政通人和,上下一心,雷厉风行,同仇敌忾,想打那就陪你打,想谈那就陪你谈,想玩什么咱就陪你玩什么!转自铁血
什么是底气?
这就是底气!
可遗憾的是,就是这样一点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底气,却让咱们堂堂的岳飞大元帅给泄得一干二净!
高宗十五年正月,大本营接金兵十数万大军欲攻淮西谍报,诏诸大帅火速应援,合兵淮西。高宗命岳飞速救,而岳飞却上书谋从襄樊攻河南,高宗亲下书札不许,维持原命。不几日,金人渡淮。史载:
“春正月癸卯,凤翔统制杨从仪败金人于渭南(金在陕西的战略佯攻)。庚戌,张浚入见。乙卯,金人犯寿春府(金在淮西的战略主攻),守臣孙晖、统制雷仲合兵拒之。丁巳,寿春陷,晖、仲弃城去。己未,刘锜自太平州(今安徽当涂)率兵二万援淮西。庚申,金人渡淮。辛酉,雨雹。乙丑,刘锜至庐州(今安徽合肥)还。丙寅,兀术陷庐州(空城)。戊辰,金人陷商州(金在陕西的战略佯攻),守臣邵隆弃城去。己巳,命杨沂中引兵赴淮西,岳飞进兵江州(今江西九江)。转自铁血
二月癸酉,张俊遣王德渡江,屯和州,金人退屯昭关。邵隆破金人于洪门,复商州(邵隆依靠自己力量失而复得商州,可见金军人数并不多)。乙亥,金人复来争和州,张俊败之。命韩世忠以兵援淮西。丙子,趣岳飞会兵蕲、黄。王德等败金人于含山县东。己卯,统制关师古、李横击败金人于巢县,复之。庚辰,岳飞发鄂州。”
趣,就是催促。淮西失城陷地,张俊等人一仗接一仗的打得那么热闹紧张,大本营却接不到岳飞出兵的消息,救兵如救火,能不急吗?而岳飞除了还在一个奏折一个奏折的往上递,还一再要求亲赴大本营,面见高宗,陈述己见。好家伙,都什么时侯了,千里迢迢的还要赴京面谈?你说高宗能不急吗?就连一个劲为岳飞说好话的《宋史·岳飞传》中,都记着“帝趣飞应援,凡十七札”。十七道诏书往来呀,天知道路上得累死几匹马!还好,岳飞总算于接到命令的第八天出发了。史载:
“三月庚子朔,张俊进鬻田及卖度牒钱六十三万缗助军用。壬寅,韩世忠引兵趋寿春。癸卯,复张俊特进。金人围濠州。岳飞发舒州。”转自铁血
按岳飞孙子岳珂的说法,岳飞是带了八千骑兵赴援淮西的,可从鄂州(今湖北武昌)到舒州(今安徽潜山),直线距离最多不过五百公里,到此次岳飞从舒州再次出发时,二月庚辰到三月癸卯,要是没算错,可是已经整整二十一天了,按行程算,一天才走二十公里。这是不是太慢了点呢?况且是以雷厉风行著称的岳家军八千骑兵呢?对此,岳飞的孙子没给出合理的解释来,而《岳飞传》中则说:
“师至庐州,金兵望风而遁。飞还兵于舒以俟命……”
看上去,占领庐州的金军,是因看见岳飞来了而吓跑的。可遗憾的是,事实并非如此,庐州是在岳飞到来之前,由一直在淮西与金军苦战的其它各路宋军,在著名的柘皋大捷后,乘胜收复的!与岳飞到来不到来,毫无关系。
自金军占领庐州后,宋军生力军陆续渡江参战,金军在和州、含山、巢县等地连连战败,这很让金兀术丢面子,于是,他便选择了巢县西北地势宽阔平坦、适于骑兵作战的柘皋镇,集中十万铁骑“拐子马”,要同宋军决一死战。转自铁血
金兀术所以要选柘皋这个地方用重装骑兵“拐子马”决战,是因为上年他的“拐子马”在顺昌被刘锜全歼后,他已不敢再象往常那样使用这东西了,于是便想出了一个专门用于“挽面子”的新战术——柘皋有条河,金兀术在河对岸一箭之遥的开阔地上,把“拐子马”分为两个大方阵,中间形成一条数十米的通道,正对宋军搭建的路桥,这就使宋军过河便会进入“拐子马”阵的两面夹击。你不过河它不动,你敢过来就是自投罗网。可宋军要是不敢过来破阵,显然就等于宣布自己的无能,仗没打就已经输了,到时金兀术就可得意洋洋的打道回府,南宋在谈判桌上可就直不起腰来了。
如果这也算是个小小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话,那打的就是一个心理战。
宋军诸将当然不会让金军铁骑阵吓住,刘锜先到,看到金军怕宋军袭击,已把桥拆了,为保证后来宋军过河,率“八字军”砍木柴铺于水中,搭建多座“路桥”,更为了防止金骑乘桥袭击,命士兵坐于桥上,把长枪夹在两腿间为“拒马”。王德、杨沂中、田师中、张子盖等战将随后赶来会战。先是杨沂中率军从上游过河出击,但却遭到金阵中的弓箭拦截,伤了一些士兵与将领,只好退过河来。众将面对金军这样的铁骑夹道阵势,一时也挺头痛,商量还是等正往这赶的主帅张俊来了再说吧,不料一直少言寡语的王德挺身而出,大喊一声:“临敌制胜,等什么等!金军右阵最坚,看我先为诸位破了它!”随即飞身上马,率万名手持长柄大斧的背嵬军冲过桥去——转自铁血
王德,字子华,早年以武勇应募从军。金人入侵,攻占隆德府(今山西长治),王德随军驻守泽州(今山西晋城)、怀州(今山西沁阳)一带。军帅姚古募勇士往探敌情,王德应召前往,斩一军官而还,升进武校尉。姚古问他:“还敢再去吗?”王德奋臂而应,只带志愿者十六骑,径直闯入隆德府城,冲进官衙抓住伪太守姚太师,敌军围上来,王德奋威在前面开路,格杀数十百人出城。姚太师解往朝廷后,宋钦宗纳闷儿,不明白怎么十几个人就能进城把一个太守抓出来?问而回说:“抓我的那位,哪里是人那,简直一个巡海夜叉啊!”
是有“王夜叉”之称。
靖康之难,王德带属下勤王,知高宗立,倍道投高宗,归刘光世指挥,屡立战功,高宗三年升统领,七年升熙河兰廓路副总管、行营左护军都统制。高宗十一年初,刘光世退役,大本营命王德主管淮西方面军,而原为同级的郦琼不服其管,两人屡为军务发生争执,相互打到大本营论是非,大本营遂派兵部尚书吕祉监军。王德治军较严,不许抢掠百姓,这对于长期在刘光世治下以散漫著称的淮西军来说,无疑是很得罪人的举动。而郦琼则相反,常以放纵部下媚众,拉拢住多数军官和士卒,终因得知大本营欲收其兵权消息后,鼓动众军叛变,劫持吕祉投敌。时王德仅带八千余人奉诏赴卫,远离淮西,故未能阻止事变,结果硬是把个好容易熬到手的方面军大帅弄丢了。转自铁血
当此之时,死对头郦琼就在金军中,王德憋了两年多的一股无名怒火,轰然爆发,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看见金阵中冲出一员将领,弯弓就是一箭,正中咽喉!众人齐声纳喊,手抡专砍重装骑兵的长柄大斧,“堵墙而进”,冲上去就是一通猛砍乱砸,其它宋军紧继其后——只可怜金军阵中,马上马下一片鬼哭狼嚎,血肉横飞……直佩服得个刘锜大战过后,见了王德就躬身一礼:“昔闻公威略如神,今果见之,请以兄礼事。”
前面说了,重装骑兵的最大威力,就是它的整体性冲击力,一旦停止不动,则一无能为。这一仗下来,直杀得金兀术跌足痛哭,差点没把他心疼死!
这就是柘皋大捷。
金兀术不甘心,两天后整军与扬沂中等再战于店步,又遭惨败,遂狼狈而退。史载“己丑,兀术亲率兵逆战于店步,沂中等又败之,乘胜逐北,遂复庐州。”
这哪里是被岳飞吓退的呢?
实际情况是,岳飞听说宋军在柘皋与金军决战,庐州必空,想趁势收复,不想刚出发三十里,便接宋军已复庐州消息,只好又退回舒州去了。
实事求是的说,柘皋大战,宋金双方兵力相差不大,若不是王德为雪耻而奋威,还真不敢说是个什么结果,委实一场险胜。然而,张俊诸人却因此而认为金军彻底没戏了,于是庆祝之余,已在商量退兵。
可遗憾的是,金兀术并非如他们想的那样不懂战争,此时在郦琼的建议下,突杀回马枪,再集大军围住了淮河边上的濠州(今安徽凤阳),仅五天就破城而入,宋水军统领邵青战死。而急于夺回城池的扬沂中、王德,也由于不听刘锜劝告,轻进濠州,误中金兵埋伏败还。随后赶到的韩世忠水军,夜劫敌水寨不果,而金军则在其身后谋断水路,全歼韩世忠。韩急退,金军夹河放箭,船身被射得如白毛刺猬,总算没被截住。两天后,远在四百八十公里外的岳飞,才率军赶到距濠州约七十公里的定远县,而金兀术已挽足了柘皋失败的面子,自然不愿再复失手,早已全师而退了。
按岳飞孙子的说法,岳飞是二月十一日兵发鄂州的,而到定远县时,则是三月十二日。也就是说,淮西大战两月余,岳飞在出兵长达一个月的时间中,始终未见金军一兵一卒,成为诸大将中唯一未与金军接战的人。对此,岳珂在其编著的《鄂国金佗粹编·淮西辨》中,为爷爷分辩道:转自铁血
“臣按先臣被罪,尚书省敕牒之全文曰:‘淮西之战,一十五次被受御札,坐观胜负。’呜呼!御札之有十五,固也,抑不观其时乎?前奏未上,而后命沓至,出师之命虽在正月,而至以二月九日。时先臣以寒嗽在告,即以十一日力疾出师,故十九日御札有曰:‘得卿九日奏,已择定十一日起发,往蕲、黄、舒州界。’以此见先臣之出师,实无留滞,奉诏三日而行尔。自鄂而蕲、黄,自蕲、黄而舒、庐,皆以背嵬亲为先驱。虏方在庐,望风退遁,还军于舒。复来窥濠,又次定远,虏复引去,盖三月之中旬也。是时先臣闻命即行,首尾仅月余,往来道里,不止数千,计其时日,亦可见矣,而徒以其诏之多而罪之,哀哉!先臣之不幸也。”
讲了半天,还是没有看见岳飞参战。倒是也说了一个“时先臣以寒嗽在告,即以十一日力疾出师”,意思是岳飞当时正患感冒,咳嗽不止,虽没把这当作迁延军务的主要原因,但后人却足以凭此为岳飞鸣冤了。然而,《宋史·岳飞传》中,也用相同手法,记载了此前高宗十年岳飞患病受命的不同作法:
“九月,刘豫遣子麟、侄猊分道寇淮西,刘光世欲舍庐州,张俊欲弃盱眙,同奏召飞以兵东下,欲使飞当
其锋,而己得退保。张浚谓:‘岳飞一动,则襄汉何所制?’力沮其议。帝虑俊、光世不足任,命飞东下。飞自破曹成、平杨么,凡六年,皆盛夏行师,致目疾,至是,甚(眼病已非常历害);闻诏即日启行,未至,麟败。飞奏至,帝语赵鼎曰:‘刘麟败北不足喜,诸将知尊朝廷为可喜。’遂赐札,言:‘敌兵已去淮,卿不须进发,其或襄、邓、陈、蔡有机可乘,从长措置。’飞乃还军。时伪齐屯兵窥唐州,飞遣王贵、董先等攻破之,焚
其营。奏图蔡以取中原,不许。飞召贵等还。”如果高宗认为张俊比岳飞的军事才能大,他还连下十七道御札命令岳飞速援淮西干什么?斯时亦病,彼时亦病,何前后判若两人?就算你本人有病,不能急行,派手下战将带数千轻骑疾进驰援,把你的“岳”字大旗在两军阵前展上一展,总不是一件难事吧?也多少算是对大本营的一个交代吧?而这原本就是岳飞早就用过的手段。史载:
“江、淮平,(张)俊奏(岳)飞功第一,加神武右军副统制,留洪州,弹压盗贼,授亲卫大夫、建州观察使。建寇范汝为陷邵武,江西安抚李回檄飞分兵保建昌军及抚州,飞遣人以‘岳’字帜植城门,贼望见,相戒勿犯。贼党姚达、饶青逼建昌,飞遣王万、徐庆讨擒之。升神武副军都统制。”
怎么此时反到忘了这一招呢?
而在岳珂的《淮西辩》中,首先提到了高宗的第一道御札内容,“故御札首曰:‘昨得卿奏,欲合诸帅兵破敌,备见忠谊许国之意,嘉叹不已。今虏犯淮西,张俊、杨沂中、刘锜已并力与贼相拒。卿若乘此机会,亟提兵会合,必成大功。’此盖奏至之第一札也。”转自铁血
也就是说,岳飞上奏第一章的建议,与大本营“诸大帅合兵淮西”命令的是不谋而合的,但为什么在实际执行时,岳飞却又从始至终磨磨唧唧,进不进退不退的在那转圈玩呢?唯一原因,就是岳飞又在犯当年不服张所派王彦挂帅的毛病了。
说白了,岳飞所要的“合诸帅兵”,是想由自己指挥他帅,不愿让他帅指挥自己。故此在知道大本营任命张俊做前敌总指挥后,才一反常态,欲进不进,不得不进,进而不进,退而不退的在那一个劲的穷磨唧!
亏了张俊一直都在举荐他。
而张俊则对岳飞看不起自己心知肚明,所以他才在收复庐州后,得知岳飞也前来袭复庐州的信息时,派人送上一句“前途粮乏”的话。说白了,就是“我们这边活都干完了,阁下来吃饭啊”,也无非是告诉岳飞“没你这个大鸡蛋,我照样能做出大蛋糕来!”可遗憾的是,这个大蛋糕在两人的意气之争中,最终做砸了。但不管怎么说,淮西之战从始至终,也是人家张俊在那指挥。转自铁血
事实上,金在发动淮西之战前,心里也并没多大底数,所以便招宋降将同朝商议。史载:
“时降将郦琼为金人所用,知金将南伐,语其同列曰:‘琼向从大军南伐,每见元帅国王亲临陈督战,矢石交集,而王免胄指麾,三军意气自若,用兵制胜,皆与孙、吴合、可谓命世雄材矣。至于亲冒锋镝,进不避难,将士视之,孰敢爱死乎?宜其所向无前,日辟国千里也。江南将帅,才能不及中人,每当出兵,必身居数百里外,谓之持重;或督召军旅,易置将校,仅以一介之士持虚文谕之,谓之调发;制敌决胜,委之偏裨。是以智者解体,愚者丧师。幸一小捷,则露布飞驰,增加俘级,以为己功,敛怨将士,纵或亲临,亦必远遁。而又国政不纲,才有微功,已加厚赏,或有大罪,乃置而不诛,不即覆亡,已为天幸,何能振耶!’琼所指元帅,谓宗弼(金兀术)也。宗弼闻之,召问江南成败,谁敢相拒者,琼曰:‘江南军势怯弱,皆败亡之馀,又无良帅,何以御我!吾以大军临之,彼君臣方且心破胆裂,将哀鸣不暇,盖伤弓之鸟,可以虚弦下也!’宗弼喜,以为知言。”
可从柘皋大捷看,宋将与宋军,远非郦琼所言的“伤弓之鸟”,但从宋军先胜后败的结果看,却偏偏让他于不幸之中又万幸言中,而这个“万幸言中”的,恰恰正是我们的岳飞大元帅——假如岳飞的八千骑兵能及时参战,能在柘皋大战前袭取庐州,则金兀术十数万铁骑,势必处在宋军前后夹击之中,而柘皋大战,就不是击溃金军,而是全歼了。就算退一步,倘若岳飞八千骑兵能在柘皋大战前与诸将会合,必然会在决战中发挥出他们的威力,即使金兀术能逃脱,那笨重的十万铁骑又能逃脱得了几匹呢?就算再退一步,都脱逃了,可凭着岳飞卓越的军事才能,怎么可能会使张俊的判断错误得不到及时纠正,让宋军先胜后败呢?而凭着岳家军的骁勇善战,仅是尾追紧逼一下,又怎么可能让金军杀回马枪弄个先败后胜呢?而就算杀了回马枪,八千骑兵,风驰电掣,又至于让濠州被围五天而致失陷吗?而岳飞别别扭扭,走走停停的态度,究竟向金方传达了什么样的信息,及淮西之战先胜后败的结局,又究竟给南宋在谈判桌上带来了什么样的负面影响,一目了然,还用得着再多费口舌吗?转自铁血
逗留不进,坐观成败,不救淮西之罪,真的是在冤枉岳飞吗?
岳飞·秦桧·汪精卫(十三)
邢卫华
我们都知道,岳飞的背上,有他母亲手刺下的四个涂墨大字“尽忠报国”,也都知道岳母刺字的目的,是让他为国家利益尽忠尽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有谁想过,刺字警励,为什么不刺在本人能看到的地方,却偏偏刺在本人看不到的背上呢?
岳飞在高宗四年弃守泰州后,受命专事平定内乱,在短短三年时间里,以一万二千人的有限兵力,连续歼灭剧贼曹成、马友、郝通、刘忠、李通、李宗亮、张式、彭友等贼众数十万,同时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壮大了自己的军事实力。七年秋,高宗招见,亲书“精忠岳飞”四个大字,并制旗亲赐岳飞。史载:转自铁血
“伪齐遣李成挟金人入侵,破襄阳、唐、邓、随、郢诸州及信阳军,湖寇杨么亦与伪齐通,欲顺流而下,李成又欲自江西陆行,趋两浙与么会。帝命飞为之备。
四年(高宗七年),除兼荆南、鄂岳州制置使。”
时岳飞已把老母接来,安家于江州(今江西九江),接高宗命令,准备渡过长江,沿汉江收复襄、邓诸州,临行,岳母把高宗专为褒奖岳飞的题字“精忠岳飞”,改为“尽忠报国”,亲手为其刺于背上,目的正是要岳飞知道,身为一方镇帅,国难当头,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忍辱负重”。
可遗憾的是,岳母积劳成疾,过早去世,虽在理论上为岳飞留下了这四个字,但却在实践上,没有来得及教会岳飞究竟什么是“忍辱负重”及怎样忍辱负重?
高宗十一年,南宋经过十余年苦心经营,已形成五大方面军,足以发动对伪齐的大反攻。于是,高宗发布北伐亲征令,离开临安去平江(今江苏苏州)。二月,岳飞赴平江面见高宗。三月,高宗出发去建康,让岳飞仅次韩世忠扈从左右,升湖北京西宣抚使,加太尉。岳飞顺势要求高宗将已去职的刘光世五万余淮西兵马归他指挥,高宗爽快的答应了。倒是张浚和秦桧私下提醒高宗,若把淮西兵马归其节制,则岳飞手握南宋十五万精兵,倘若一旦有变,他军无一能制,慎应防其拥兵自重,尾大难掉,高宗顿悟,合兵事罢。转自铁血
按说,权在高宗,可否之间,均属正当,实在也说不出别的什么。然而,岳飞却因此负气上书,要求解职回家服母余丧,且不管高宗批不批准,竟在这关乎国家命运转折的重要时刻,擅自弃军而去。在此之前,老将张浚早对岳飞目空一切的发展趋势表示担忧,多次提请高宗注意。无奈高宗一味袒护,反以为老将们嫉妒。直到此时,张浚再次指出岳飞专意并兵,意在要君时,方如梦初醒,同意了张浚的建议,派兵部侍郎兼都督府参议军事张宗元,权领湖北、京西宣抚判官。
宋代的判官或通判一职,表面看是副手,但实质上,州、府、军政等正职所管大小事,无判同签,不得执行。这实际上给岳飞派了个监军。
岳飞弄了个偷鸡不成反蚀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故高宗连连下诏,让岳飞复职,岳飞均拒绝受命。高宗严令负责为岳飞筹措军需的湖北粮漕转运使、司农少卿李若虚,及岳飞属下大将王贵,一同到岳飞母亲墓地盖庐吊唁,并言如不能说服岳飞复职,二人赐死。岳飞仍不为动。相持到第六天,李若虚忍无可忍,指着岳飞的鼻子训斥道:“我二人提命相劝,死不足惜。然尔不觉有愧于我们么?尔不过一介农夫,若不是天子倾心托付,何能手握十万大军,威镇一方?值此国难当头之际,风云变幻之时,尔竟擅离职守,屡抗皇命,视天子权威如蔽屣,你难道想造反吗!”转自铁血
岳飞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看着这位平时任意呼喝的属下,只剩了干嘎巴嘴、干眨巴眼,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不得不赴朝面君,上书自劾。高宗则好言抚慰。此时,他肯定相信岳飞没想造反,但恰恰就在这么个节骨眼上,郦琼却造反了,不仅拉走了四万精兵,还把个兵部尚书给杀了!这时惊出一身冷汗的,就肯定不是岳飞,而是宋高宗了——但高宗却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派人赐给岳飞军钱十万缗……
什么是“忍辱负重”?
这就是忍辱负重。
高宗十二年十月,金国派遣议和使臣来南宋,冠名“江南诏谕使”,显然不把南宋当主权国家看,而当作了自己的属国臣子,致南宋上下群情激愤。但高宗考虑再三,下诏诸大臣:
“遣使至境,朕以梓宫未还,母后在远,陵寝宫阙,久稽汛扫,兄弟宗族,未得会聚,南北军民,十余年间不得休息,欲屈己求和。在庭侍从、台谏之臣,其详思所宜,条奏来上。”转自铁血
试问: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作为一国之君的皇帝向人家称臣更屈辱的事呢?无论怎么说,南宋所有人都是高宗的臣下,南宋臣金,人们尽管再感耻辱,也毕竟没有高宗的感觉强烈,况且此时南宋已今非昔比,高宗手握数十万军队,值此慷慨激昂之时,趁势豁出去与金拼个你死我活,又能怎样呢?死十万,死百万,还能死到高宗头上吗?
而高宗所以握重兵而不言战,就因为他知道,在宋、金交战的后期,汉人与真正的女真人血战的时侯并不多,大多都是女真人挟迫占领地汉人充前锋,以血肉为金人开路!即如前面提到的高宗八年陕西仙人关那场大战中——
“敌首攻玠营……璘拔刀画地,谓诸将曰:‘死则死此,退者斩!’……金生兵踵至,人被重铠(双层铠甲或铁甲),铁钩相连,鱼贯而上。璘以驻队矢(一种成排固定在架床上的硬弩,可透重铠)迭射,矢下如雨,死者层积,敌践而登(踩着尸体积成的斜坡向上攻)。撒离喝驻马四视曰:‘吾得之矣。’”
而在此前不久的仙人关饶风岭大战中,依然是——“金人被重铠,登山仰攻。一人先登则二人拥后;先者既死,后者代攻。玠军弓弩乱发,大石摧压,如是者六昼夜,死者山积而敌不退……”
这些在金人攻坚战中“死者山积”而成坡道的死者,无一是女真人,全是占领地上被强征的汉人“签军”,所以真正的女真将领从不为这些死者伤一点心,反累次催逼“签军”们以血肉为他们铺路,从而迫使宋军发明了一种仅短暂出现于当时的守城器具“铁华车”——
由石碾子发展出来的铁铸外带狼牙刺的大铁滚子,专用于“人肉坡道形成时”顺坡下放……而金将撒离喝所以未得而言得,说明他早已习惯这种方法的屡屡“得”之了。
也正是明了女真人对汉人种种令人发指、残无人道的行为,高宗才反复多次的告诫各路宋军主帅,在金人败退时,切莫横出拦击,尽量放金军归还,因为那里面的女真人,早就骑马先退了,被拦杀的基本上都是被迫前来、只靠双腿进退的汉人“签军”。即如淮西之战时——
“秦桧奏:‘近报韩世忠距濠三十里,张俊等亦至濠州五十里,又岳飞已离池州渡江去会师矣。’帝曰:“首祸者惟兀术,戒诸将无务多杀,惟取兀术可也。澶渊之役,达兰(辽军主帅)既死,真宗诏诸将按兵纵契丹,勿邀其归路,此朕家法也。朕兼爱南北之民,岂忍以多杀为意乎!”转自铁血
而在高宗十五年,南宋已经有了稳定的财赋收入,完全有能力解决自己的军需物资了,可在前面提到的淮西之战中,那个在陕西商州面对金军战略佯攻的邵隆,就在只有区区十多天的反击战中,重现十多年前岳飞放弃泰州时,在柴墟镇的“刲尸继廪”吃人肉事件!史载:
“隆既遁去,乃屯兵山岭间……隆始持十日粮,过期,食不继,士卒脔腐尸,啮草木食之,疲困日甚。及战,隆亲鼓之,呼声动山谷,无不一当百,遂大捷。”
腐尸还不如新鲜人肉。试想,北宋为中国诸朝及世界历史上当时最富有的朝代,在金人进攻下尚且大面积的出现人吃人现象,假如高宗真的为了一己之尊,再对金打一场全面而旷日持久的生死战争,那远不如北宋财力雄厚的南宋,及金占领的中原广大地区,可想而知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恶劣局面了,而最倒霉、最惨痛的,无疑就是那些一任战争蹂躏的生民百姓了!
所以,高宗才对派去接金使过界的官员一再重申:
“若使百姓免于兵革之苦,得安其生,朕亦何爱一己之屈!”高宗“屈己求和”,究竟为了谁?
而宋、金虽已议定和约条款,但金使萧哲等至宋后,却声言“先还河南,余事徐议”。其目的,就是要以陕西之地做宋臣服的交换条件,所以他们不是到宋庭向高宗递交国书,而是要高宗到其下榻的宾馆来取,更弄得上上下下一片连声的责骂王伦,连秦桧都对王伦责怨不止,但高宗却倍加体谅,一面要王伦继续就此交涉,一面明确自己“屈己求和”的坚意,并在王伦与秦桧在众怨沸腾下畏难回避时,对身居谏官之首的勾龙如渊辞色俱历的说:
“士大夫但为身谋,向使在明州时,朕虽百拜,亦不复问矣。”
意思是,现在他们都有能耐唱高调了,可当初我在明州被金军逼到海上追出三百里时,他们的能耐都哪去了?那时金人如果要我称臣,恐怕我就是对金人拜上一百次,他们也不会说一句话吧!言外之意:你们这些臭不要脸的东西,也就专在人家忍辱负重时唱高调骂人家汉奸卖国贼罢了,事到临头,真要自己付出时,就找不着你们了!转自铁血
倒是韩世忠还算体谅高宗,接高宗诏书后,随即上书:“臣伏读宸翰,邻邦许和。臣愚思之,若王伦、蓝公佐所议,讲和割地,休兵息民,事迹有实,别无诬同外国诳赚本朝之意,二人之功,虽国家以王爵处之,未为过当。欲望圣慈各令逐人先次供具委无反覆文状于朝,以为后证。如臣前后累具己见,冒犯天威,日后事成虚文,亦乞将臣重置典宪,以为狂妄之戒。”
此时我们回头再看岳飞的目无上下,及紧继其后的郦琼四万淮西军的叛变,现在你还能说金人对南宋及高宗的趾高气扬、狂妄自大中,没有岳飞和其它武人的一点责任吗?
把这些事件摆在这里,就是要明确告诉今人——宋高宗当年的屈己求和,实在是迫于内外相逼,不得已而为之,也根本就不是什么“卖国”行为,而是有利国家,有利社会,有利各族民众的行为,而遵照高宗旨意行事,并成功的完成了议和使命的王伦、秦桧等人,不管其自身有多少缺陷、缺点、错误,多么的不是东西,他们也不是出卖国家利益、民族利益的汉奸卖国贼!
而当时真正的大汉奸,是那个在民族敌人扶持下建立起来的“伪齐”儿皇帝刘豫,以及投靠在这个汉奸傀儡政权下的所有为其效犬马之劳的那些人。在这里,一个必须弄清的概念是——转自铁血
凡是汉奸政权,必为傀儡政权;而傀儡政权,并不全是汉奸政权。譬如,二次世界大战时的法国贝当政府,就是一个纯粹的傀儡政权,而不是汉奸(法奸)政权。而二战时在中国出现的汪精卫南京政府,则既是一个纯粹的汉奸政权,同时又是一个十足的傀儡政权。
而这两者之间的本质性区别,就在法国的贝当政府是在法国战败,全境沦陷,当时政府完全失去管理能力的情况下,以“政府名义”由占领国德国授权、并按德国人意志管理社会的“合法政权”。
而汪精卫的南京政府,则是在当时中国并未全境沦陷,其合法政府仍在有效领导全国抗战的情况下,原政府成员汪精卫等人私自脱离合法政府,以“个人名义”接受由正在对中国实施侵略行为的民族敌人小日本儿授权成立、并按其意志管理部分被占领土的“非法政权”。
对于纯粹的傀儡政权,不管真假,也不管你是否承认,其成员都可以使用“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甚至“曲线救国”论,来为自己的行为开脱或遮羞。但对于汉奸傀儡政权,则不管它打着什么样的旗号,喊着什么的口号,他们也不可以用“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或“曲线救国”这样的概念,来为自己的行为开脱或遮羞,而只能是变节投敌、无耻至极的民族罪人!转自铁血
因此,如果一个社会要是把“忍辱负重”的真实行为混同于汉奸卖国行为时,那这个社会中的大多数成员,肯定就是一群没皮没脸,无一丝基本是非概念的糊涂虫。即如前面提到的那个杨么,就曾在相当一段时期、甚至现在仍被当作“农民起义领袖”,反把岳飞因“伪齐遣李成挟金人入侵……湖寇杨么亦与伪齐通,欲顺流而下,李成又欲自江西陆行,趋两浙与么会”而坚决平叛的正确行为,说成是错误的“镇压农民起义”,这不是毫无基本是非概念的为汉奸张目行为,又能是什么?
而造成社会基本是非概念丢失的内在原因,就是文化概念的丢失;外在原因,则是人与人之间基本行为准则“礼”的丢失——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刑者,法也;
庶人者,平民也;
大夫者,中层以上官员也;
刑不上大夫,并非象一些望文生义者讲的那样,说是官员可以不守法,或法不可治官,而是说官员为受过教育的人,本应知书识礼;而礼讲的是自我约束,法则讲的是强制执行,故官员不能象庶民那样,非法强制而不作为。反之,庶民因没接受过正规教育而不知礼,故不能象要求官员那样的要求他们自觉约束自己行为。而庶民面对的是一己的生存与发展,接触的是具体的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因此,他们必须在法律的监督下,解决彼此之间的各种矛盾与冲突,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对者是之,错者非之,丝毫不能含乎。转自铁血
而“大夫”们面对的却是整个社会、整个民族、整个国家的生存与发展,彼此之间的各种矛盾与冲突,就不能以“个人”态度对待,因为很多问题的看法,由于各自学养、经历等因素而不可能完全相同,甚至常常完全相反,任何人都无法在一时之间判断谁对谁错。所以,作为社会管理层的“大夫”们,就必须要懂得并遵守“求大同,存小异”的原则,在彼此尊重对方意见的基础上,尊重管理层做出的各种决定,并全力执行。对则共荣,错则共辱。
这就是“礼”。
法,告诉社会的是“你不该这样做”,所以它是以强制的手段让人与人之间保持彼此的距离;
礼,告诉社会的是“你应该这样做”,因此它是以自觉的行为约束让人与人之间保持彼此的尊重。
尊重,带给社会的是“凝聚”;
距离,带给社会的是“对立”。
即如面对议和,枢密院编修官胡铨就曾上疏曰:“臣谨按王伦本一狎邪小人,市井无赖……臣窃谓秦桧、孙近亦可斩也……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日,区区之心,愿断三人头竿之藁街。”转自铁血
王伦身为南宋和议全权大使,所行均为国家社会,这与他的出身“市井无赖”有什么关系呢?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不顾一己性命,四次往来交战国,终于说服金人还宋河南、陕西地,凭什么就该为此杀他的脑袋呢?他的“区区之心”与胡铨的“区区之心”,难道真就无相同之处吗?难道真的就是“不共戴天”吗?
而一个社会的管理层,在民族危亡关头,内部竟闹得这样生死对立,又究竟对谁有利呢?
这就是失礼必然导致的情绪化社会性对抗!
而在这样的情绪化社会性对抗中,对抗双方往往看到的只是对立方的缺点,就是看不到自己的缺点。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又是完美无缺的呢?即如老都督张浚,“人号‘小元祐’,所荐虞允文、汪应辰、王十朋、刘珙等为名臣;拔吴玠、吴璘于行间,谓韩世忠忠勇,可倚以大事,一见刘锜奇之,付以事任,卒皆为名将,有成功,一时称浚为知人。”但他却错失陕西,冤杀曲端,误用吕祉,坐叛淮西军,焉称完美?但历史却并未因此而否定他在民族抗战中应有的历史地位。转自铁血
同样,刘光世畏战,张俊贪暴,吴玠好色,秦桧忌贤,王伦无赖……就连韩世忠也尽有可说之种种不完美,但就是这些不完美的文臣武将,支撑起了南宋初年的抗金大局。而领导这个抗金大局的唯一中心人物,则是也许比这些不完美的人物更不完美的宋高宗。可在这些不完美的人中,可以没有谁,也不可以没有宋高宗,否则,“南宋”这个概念,就根本不可能存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说在民族危亡面前,任何人无权以任何理由将自己由于各种原因造成的不满,上升为情绪化的社会性对抗,因而造成上下猜忌,社会离心,从而影响民族大计的原因。
“岳家军”肯定不是岳飞自己叫起来的,但面对这样明显的有损上下一心的称呼,或混然无知,或明知而不加制止,甚至自矜自得,以为地球少了自己就会不转了或起码会转得慢一些的态度,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不知道自己多少钱一斤!
战争本身就是一个全局的行为,大本营既要你撤军或进军,就自有它的道理。也许这个道理在你看来是毫无道理,但你的看法仅仅是你自己的道理,并不代表全局的道理,为什么非得要下十二道金牌才肯执行、甚至十七道御札也不肯切实执行呢?其时各路友军都处在必撤之地,或必战之地,都在苦撑着等你一同撤下来,或戮力同心攻上去,倘若此时人家只顾自己,不管你的死活,你到想撤的时侯还撤得回来或想攻时还攻得上去吗?转自铁血
岳飞治军之严,尽人皆知,“卒有取民麻一缕以束刍者,立斩以徇。”底下的兵卒拿了老百姓一缕麻捆粮袋就立斩不贷,而且其统制还要打一百军棍,你说战场上若有人胆敢拒不服从岳飞的命令,岳飞有可能迁就他吗?如果可能,“岳家军”还能有那么强的战斗力吗?如果不可能,那岳飞杀了这样的人,你会为这样的人叫屈吗?
更何况仅仅是拿了一缕麻……
而岳飞在通、泰镇抚使任上时,前军统制傅庆不服岳飞,想回老领导刘光世身边,岳飞得报,暗记于心。从承州前线回来后不久,岳飞招集部将比试箭法。诸将弓力都没能超过一百五十步射程,只这傅庆箭箭射程都在一百七十步。随后岳飞将高宗赏赐的战袍等颁赏承州战功。傅庆因没有自己的,便上来争功,遭岳飞喝斥,傅庆竟跑过去毁坏战袍等物,岳飞怒而斩其首!
傅庆确实不象话,但岳飞在杀他时,是否想过自己的不服王彦,及擅自脱离河北战场的行为呢?是否想过王彦和宗泽对他死罪行为的两次宽大为怀呢?而傅庆的目无上下,与岳飞的目无上下,又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及形式上的不同呢?这不是只许自己放火,不许他人点灯,又能是什么呢?转自铁血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但这国法与军规,可不是哪个人自己定的,也不能任由哪个人随意更改。“卒取民麻一缕”是不对,但充其量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而不是一个大大的“罪行”,你最多可以超限“责罚”人家,而不能随意“处决”人家,因为人家也是与你一样身份的“国民”,一样身份的“军人”,一样在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为国家拼命作战,你有什么权力,有什么资格随便剥夺人家的生命权呢?
这些话,可不只是今天的道理,也不只是岳飞时代的道理,而是远在岳飞尚未生下来之前的之前的数千年前就有了
的道理!也是我们的先人一直在坚持,并努力传接下来的道理。可惜的是,这个道理只有春秋时期的宋襄公懂得一些,及此时的宋高宗多少还明白点,也多少还能坚持点,而岳飞和今人,却早已任着自己的性子,梗着脖子扔到一边子去了。
郦琼为了让国家的军队目无国家,只听自己的,他仅仅是采取用了放纵部下,以小慧邀结人心的方式,就达到了变国家军队为一己军队的目的;而岳飞为部下争功闹意气及取民麻一缕而擅杀部下的草菅人命行为,不过是变郦琼以小慧结人心为恐怖镇人心的方式罢了,目的都是为了达到变国家军队为一己军队的目的!转自铁血
这就是典型的军阀及军阀行为!
这种行为对国家百害而无一利!
而任何时代及任何人,都有权对这样的行为采取必要的措施及相应的手段,毫不留情的给予坚决打击!
反过来,高宗真的愿意杀岳飞吗?要真的愿意,何以还只以谋反罪判岳云区区两年徒刑呢?显然是在等岳飞象韩世忠那样来见他。不管怎么说,儿子犯了谋反罪,又是自己的下属,知情不知情,冤枉不冤枉,也都要负首责!
然岳飞却硬是梗着脖子,在随后追加的“不救淮西”、“弃守山阳”、“妄议立储”等罪行面前,始终不服气,终逼得高宗盛怒之下改判岳云死刑,同杀三人!
可见,最不愿杀岳飞的,就是宋高宗!
而最不敢杀岳飞的,则是秦桧。否则,他就不会在接到高宗要岳飞自尽的手令后犹豫不决了。显然,他也是想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遗憾的是他找不到,所以唉声叹气,闷闷不乐。可当他听到老婆王氏的一句“缚虎容易放虎难”,却使他顿下决心,立即就执行了高宗的命令!转自铁血
为什么?
因为岳飞可远比一只虎历害得多,你抓了他,若说数罪是实,你不杀他还有什么纲记可言?这以后更没人拿大本营当回事了!更重要的是,放了岳飞,要是他不服气造起反来,不管他有没有兵权,凭他的名声和号召力及军事才能,南宋都怕是没戏了。我们今天当然可以保证岳飞不会叛变了,但当时谁敢保证呢?譬如那个郦琼,他毕竟还没敢自称“郦家军”,可说个叛变就叛变了!而对南宋威胁最大的那个刘豫,要是高宗对他不倚重、不信任,能在高宗刚继位时就被派去知济南府治理山东么?可他也是说个叛变就叛变了,还被金人立为伪齐皇帝,占据山东与河南,屡与金人合侵南宋,充当金人的看门狗及马前卒。人心难测,赵构在众人的屡次提醒下,面对岳飞毫无节制的行为,实行敲山震虎,杀鸡吓猴之策,难道真的还有什么“莫须有”的千古之谜解不开吗?
而“莫须有”这三个字,也并不是史家与今人解说的“不须有”或“也许有”,而是数百年前杭州土话中的一个问句“是不是”?《续资治通鉴·宋记》载——
“……如渊回曰:‘今日事势,与在明州时不同。’谊曰:‘此事莫须召三大将来,与之商议,取其稳当乃可?’帝不答,久之曰:‘王伦本奉使,至此亦持两端;秦桧素主此议,今亦求去矣。’”转自铁血
这是前面说到的秦桧与王伦迫于百官压力回避时,勾龙如渊与左正言李谊去见高宗,高宗疾言历色的说了“向在明州”一番话后接下来的对话。显然,“此事莫须召三大将来”,是在说明百官阻拦及秦桧、王伦回避后,李谊向高宗建议“是不是把三位统兵大将军叫来商议一下,如他们能支持,百官就好说了”的询问句。而当岳飞入狱后,韩世忠找秦桧去问作为“谋反”罪证的岳云寄张宪书到底是怎么回事时,秦桧告诉韩世忠,张宪在将这些信给王贵等人看过后,早就烧掉了,因回韩世忠:“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
在这里,“莫须”二字,已由询问句转为反问句。“莫须有”三个字,就是秦桧在代高宗反问韩世忠,也是在反问所有的武人——“岳飞的罪状,就算没有那封信的事,他的种种行状,还需要有吗?”——言外之意,就是你们难道非得等到再出第二个郦琼才甘心吗?
无庸讳言,“莫须有”三字,的确不足以服天下,但当一个社会都不知“礼”为何物的时侯,人与人之间最可怕的就是没有诚信可谈。也就是说,当一个社会不能以“礼”来明理的时侯,就只能以“法”来执理了。转自铁血
史家与后人每言至此,无不捶胸痛呼:“自毁长城!自毁长城!”然在这自毁长城的过程中,史家和我们每一个自己,是不是也应想想自己在这只有“凝聚众志,才能成城”的历史长城上,是否也曾拆下过或正在干那拆下一块砖的事呢?是否也应为这个“自毁长城”的惨痛负一份责任呢?
也正是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完美,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与缺陷,所以我们才必须要看到每个人都有的良性一面,更应看到自己不良的一面,而不应文过饰非,讳疾忌医,从而才能勇于面对自己的不完美,面对他人的不完美,进而才能正确的面对社会的不完美。
而在这一切的不完美中,那些凡是为了本民族的利益最大化竭尽一己之力的人,不管其自身尚有多么的不完美,无疑都应是本民族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因此,岳飞是宋、金时期汉民族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金兀术则是女真民族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而这样的在具体的历史时期形成的“民族英雄”概念,不能因为后世出现的民族融合而改变。所以,这里指出岳飞的缺点,也并不是要否定他在民族抗战中应有的“民族英雄”历史地位,而是为了让今人、后人从中汲取教训,避免这样的历史悲剧一代代重复上演。
岳飞的父亲死得早,故知子莫若母,岳飞在那个战乱年代的成长过程中,其性格上存在的必然性缺陷,没有任何人能比岳母看得更加清楚。“精忠岳飞”是以宋高宗为首的大本营对岳飞为国家、民族、社会作出贡献的肯定及褒奖,而岳母改“精忠岳飞”为“尽忠报国”,则是在警诫岳飞:国难当头,千万不要固步自封,而要不断走出自我,竭尽己力,舍己为国——
岳飞能打仗,会带兵,身先士卒,同甘共苦,不忘国耻,不忘己责,但就是不懂得如何做人,只知执理,不知尊礼,立身难坚,立家难兴,立国难厚!而中华民族则早在岳飞那个时代之前而至今,就无时不面临着危机,面临着耻辱,做为他的一分子,要是不懂得这个“忍辱负重”及如何负重的话,那你就很难保证不会在力行堂堂君子之时,却意外的做了个区区小人……
“不知礼,无以立也!”
君子者立人,小人者立事。
立人者克己知礼,立事者纵己执理。
岳母的良苦用心,岳飞明白吗?
今人明白吗?
悲夫!
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一)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出版:中华书局
转摘自:无锡新传媒
本帖为原著部分摘录
彭林简历:
彭林,1949年生于江苏无锡市。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获历史学博士学位。现为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学术思想史、历史文献学的教学与研究,尤其注重对儒家经典《周礼》、《仪礼》以及中国古代礼乐文化的研究。
主要著作有《周礼主体思想与成书年代研究》、《文物精品与文化中国》、《中国古代礼仪文明》等,其中“文物精品与文化中国”,获教育部首批“国家精品课程”称号。
目录: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自序
●礼是什么
●礼缘何而作
●礼的分类
●礼的要素
●礼与乐
●以人法天的理想国纲领--《周礼》
●贯串生死的人生礼仪--《仪礼》
●阐发礼义的妙语集萃--《礼记》
●冠者礼之始也:冠礼
●合二姓之好:婚礼
●礼尚往来:士相见礼
●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乡饮酒礼
●立德正己之礼:射礼
●明君臣上下相尊之义:燕礼
●诸侯相接以敬让:聘 礼
●称情而立文:丧服
●侍奉逝者的魂魄:士丧礼
●埋藏亲人的遗体:既夕礼
●安魂之祭:士虞礼
●祭祀万世师表:释奠礼
●诗礼传家:家礼
●不见面的礼仪:书信
作者其它相关作品:
凤凰卫视世纪大讲堂:《儒家的礼乐教化之道》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9 21:58 回复此发言
2回复: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自序
中国是传承千年的礼仪之邦,声教播于海外。相传在3000多年前的殷周之际,周公制礼作乐,就提出了礼治的纲领。其后经过孔子和七十子后学,以及孟子、荀子等人的提倡和完善,礼乐文明成为儒家文化的核心。西汉以后,作为礼乐文化的理论形态和上古礼制的渊薮,《仪礼》、《周礼》、《礼记》先后被列入学官,不仅成为古代文人必读的经典,而且成为历代王朝制礼的基础,对于中国文化和历史的影响之深远,自不待言。随着东亚儒家文化圈的形成,礼乐文化自然成为了东方文明的重要特色。毋庸置疑,要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就必须了解中国礼仪文化。
不无遗憾的是,近代以来,礼乐文化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反而受到了种种责难,归结起来,主要集中在两个问题上:
一是礼乐文化的性质问题。有人认为,礼乐文化是封建时代的文化,早已过时,谁再提倡,谁就是逆潮流而动。态度最激烈的是‘文革‘时期的江青等人,他们诬蔑孔子是搞复辟的祖师爷,说孔子‘
克己复礼‘就是要复辟奴隶制。
二是礼乐文化是否还有现代价值。有人认为,当今的时代已经完全不同于先秦、两汉,社会面貌和生活方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三礼》表述的礼仪对我们已经毫无用处。
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不可能是万世一贯的,而只能与时俱变,弃其糟粕,取其精华。优秀文化的因子,往往历久弥新,长久地存活在历史的长河中,持续地影响着民族的精神和面貌。例如,公元前六世纪前后,是世界古文明的轴心时代,出现了诸如孔子、老子、孙子,以及苏格拉底、伯拉图、释迦牟尼等哲人和光耀千古的经典。两千多年来,他们始终伴随着历史的进程,我们几乎处处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我们还每每要回到那个时代去寻找智慧。对于孔子倡导的礼乐文化,我们也应该作如是观。
近代以来,由于国势衰微,列强入侵,国人激于时变,把落后挨打归咎于传统文化,这有一定的道理,但不尽然。试想,一个知书达理的书生挨了强盗的打,人们可以责怪他没有拳勇,但却不可以责怪他不该知书达理。如果书生从此丢掉书本,只练武功,变成了没有文化的‘强人‘,那才是真正的悲剧。人类社会终将进入一个人人讲信修睦、彼此谦敬礼让的文明时代。因此,我们既要习武强身,又要弘扬既有的文化,礼乐文化终究会有它新的用武之地。
江青等人批孔、批‘克己复礼‘,是出于批‘周公‘的罪恶目的,完全没有学术依据可言。孔子真是复辟狂吗?只要读读《礼记·礼运》就可以知道,孔子的政治理想是要建立‘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它曾经鼓舞了包括孙中山在内的千千万万的志士仁人为之奋斗。‘克己复礼‘就是复辟奴隶制吗?奴隶制的主要特征之一是人殉(用活人殉葬),儒家若是拥护奴隶制,就应该赞成人殉。可是,只要读读《礼记·檀弓》,就可以得到完全相反的结论。齐国大夫陈子车客死于卫国,其妻和家宰打算用活人殉葬。子车的弟弟子亢坚决反对,说‘以殉葬,非礼也!‘还有一位叫陈乾昔的贵族,临终前要求让两个婢子在他身边殉葬。他儿子拒绝照他的要求办,理由也是‘以殉葬,非礼也‘!两人都说殉葬是‘非礼‘的行为,说明礼是不允许殉葬的。春秋时期,人本主义成为社会思潮的主流,人殉已不多见,一般用木俑殉葬,即便如此,孔子也觉得不能容忍,他愤愤然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孟子·梁惠王上》)不仅如此,儒家还反对一切不人道的做法。鲁国大旱,穆公先是要暴晒国中的尪者,后来又要暴晒巫婆,希冀博得上天的怜悯。县子批评说:因天不下雨而惩罚残疾人,太过残忍,有悖人道!类似的例子,《礼记》中在在多有,不胜枚举。孔子反对人殉,提倡仁爱;反对苛政,提倡仁政,代表了时代的进步和人类的良知。说孔子提倡礼就是要复辟奴隶制,真是愈加之罪,何患无词。
那么,儒家的礼乐文明还有没有现实价值呢?我们的回答是肯定的。其一,十年动乱之后,国民道德水准严重倒退,不仅引发了许多社会问题,而且直接影响到了经济的发展,最明显的例证是旅游业。几千年文明铸就的礼仪文化,原本可以成为旅游经济的强项,可是,许多行业成员连‘对不起、谢谢、没关系、您请‘十个字的礼貌用语都说不好,遑论其它。尽管眼下宾馆、酒店等越造越华丽,而服务质量却始终是旅游业发展的软肋,令人长叹。此外,近年出境旅游的国人与日俱增,但举止粗俗,缺乏礼仪教养者不乏其人,海外舆论的批评时见报导,使我们这个‘文明古国‘、‘礼仪之邦‘民族形象大受损害。为了改变这种局面,近年,政府将‘明礼诚信‘作为二十字‘公民道德‘的重要内容,如何重建符合时代要求的礼仪规范,已经提上议事日程。我国传统的礼仪文明,是宝贵的思想资源,正可以为我们提供重要的借鉴。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9 22:04 回复此发言
3回复: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其二,21世纪是文化的世纪,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的竞争,将会越来越多地在文化领域中展开。文化是民族的基本特征,文化存则民族存,文化亡则民族亡。古往今来,真正灭绝于种族屠杀的民族并不多,而灭亡于固有文化消失的民族却是不胜枚举。中国是世界四大古文明中,唯一没有发生过文化中断的文明。在未来的世纪中,中华文明能否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基本前提之一,就是能否在吸收先进的外来文化的基础上、建立起强势的本位文化,这无疑是具有战略意义的大事。礼乐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能否将它的精华发扬光大,对于本位文化的兴衰至关重要。
令人汗颜的是,我国传统礼仪文化在韩国、日本保存颇多,并继续在社会生活中发挥积极作用,而在我们的本土,它的流失速度却是非常惊人。在我们的人际交往中,懂得使用表示敬意的雅语和举止的人已经日渐稀少。作为民间最普遍、最隆重的婚礼、生日礼仪等庆典,正越来越失去民族特性、急剧地西化;而圣诞节、情人节等正日益成为中国年轻人的重大节日。作为民族文化表征的礼仪、节日一旦全部西化,就表明本位文化已经被国民抛弃,它的消亡也就不会太远了。炎黄子孙、有识之士,当知忧虑。
第三,中国古代礼乐文化中有许多高妙之处,可惜不为世人所认识,我们不妨以先秦的乡射礼为例加以说明。作为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古代有没有体育精神?如果有,它与古希腊的奥运精神有何不同?这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必须向全世界回答的重大问题。而在我们获得奥运会的主办权之前,几乎没有人考虑过。现在问题突然提出,不免令人感到手足无措。其实,我国至迟在春秋时代,民间就流行一种称为乡射礼的射箭比赛,它的比赛仪则,完整地记录在《仪礼》的《乡射礼》中。这是一种非常正规的竞技运动,有长度固定的射道、严格的比赛规则。但是,评价一名射手,不仅要看他能否命中靶心,而且要看他形体是否合于音乐节奏,此外,还要求他处处礼让竞争对手,正确对待失败等等,总之,要求他的身心与体魄和谐、健康地发展。这与早期奥林匹克运动片面强调体魄强健的理念判然有别,显示着东方文明的特色。诸如此类,古代礼仪文化中还有很多,需要我们去发掘。
我们这一代人,曾经身逢‘文革‘之乱,深刻地感受到了这场文化浩劫的创痛。‘文革‘之后,孔子的名誉渐次得到恢复。自1989年起,总部设在中国的国际儒学联合会,每五年举办一次纪念孔子诞辰的国际学术讨论会,每次都有国家领导人到会致词,并接见与会的知名学者,就是最有力的证明。毋庸置辩的是,孔子与礼乐文化是不可分的:没有孔子就不可能有礼乐文化;反之,离开礼乐文化就不成其为孔子。肯定孔子,就必然要肯定礼乐文化。但是,当年的‘批孔‘运动,是以举国之力、在全社会展开的,其恶劣影响至今未能彻底肃清,要使国民真正了解礼乐文化,还需要作很长时间的努力。
二十年前我读研究生,选择的研究方向就是礼学,孜孜于此,不敢旁骛,日日涵泳于《三礼》之中,在体味古代礼乐思想的精深与高妙的同时,每每感叹它在大众面前正变得越来越陌生。因而常想,能否用浅近的语言,比较系统地将古代礼仪文明介绍给大众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和准备,2001年春,我尝试着在清华大学本科生开设了‘中国古代礼仪文明‘的选修课,居然受到学生的欢迎。不无巧合的是,当时适逢《文史知识》创刊二十周年,在参加纪念座谈会时,时任编辑部主任的胡友鸣先生对我说,《文史知识》曾组织专家写过许多文化史的系列专题,唯独没有关于礼的专题,读者对此反映强烈。他希望由我来做这项工作,以便让更多的读者了解中国古代礼仪文化。而我为了将‘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这门课程建设好,也正想将讲稿正式写定。于是,双方就将选题谈定了。这是本书的缘起。
要将繁难的古礼写成读者易于接受的文字,是非常困难的工作。为此,每次撰作,不得不反复斟酌,从纷繁的材料中选择最重要的内容来介绍。按照编辑部的要求,我原则上每月要提交一篇文稿,以便连载。而我每写一篇,至少要耗时一周,有时甚至需要十天,其中的甘苦真是难以表述。原计划本书有三十个专题,由于我承担的教学科研任务非常繁重,难以长期占用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时间来写作本书,因而在连载了两年多之后,不得不打住,这是需要向读者朋友致歉地。未能完成的专题,只有留待它日了。
在本书各篇的连载过程中,收到许多读者的来信,给我以亲切的鼓励和指教。编辑部的各位同志对每篇文稿的处理都非常仔细,精益求精;主任吕玉华先生亲自担任本书的责任编辑,从版式设计到图文安排,无不亲劳骈指,感人至深。在本书结集出版之际,我的研究生张焕君、林振芬、刁小龙、李莉等帮助校对文稿、选择插图,也都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在此三申谢忱之意。
彭 林
2003年岁末于清华园听松山房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9 22:04 回复此发言
4回复: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礼是什么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一
礼是什么
中国是礼仪之邦,古代文化是礼乐文化。因此,说到中国传统文化,不能不说到礼。但是,礼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什么样的位置,意见并不统一。在某些通史类著作中,礼往往被理解为典章制度而放在从属的位置,就是最典型的例证。
1983年7月,著名史学大师钱穆先生向美国学者邓尔麟谈及中国文化的特点以及中西文化的区别,认为礼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邓氏认为钱穆先生所论十分精彩,是为之上了‘一堂中国文化课‘:
中国文化是由中国士人在许多世纪中培养起来的,而中国的士人是相当具有世界性的。与欧洲的文人不同的是,中国士人不管来自何方都有一个共同的文化。在西方人看来,文化与区域相连,各地的风俗和语言就标志着各种文化。但对中国人来说,文化是宇宙性的,所谓乡俗、风情和方言只代表某一地区。要理解这一区别必须理解‘礼‘这个概念。
在西方语言中没有‘礼‘的同义词。它是整个中国人世界里一切习俗行为的准则,标志着中国的特殊性。正因为西语中没有‘礼‘这个概念,西方只是用风俗之差异来区分文化,似乎文化只是其影响所及地区各种风俗习惯的总和。如果你要了解中国各地的风俗,你就会发现各地的风俗差异很大。即使在无锡县,荡口的风俗也与我在战后任教的荣乡不同。国家的这一端与那一端的差别就更大了。然而,无论在哪儿,‘礼‘是一样的。‘礼‘是一个家庭的准则,管理着生死婚嫁等一切家务和外事。同样,‘礼‘也是一个政府的准则,统辖着一切内务和外交,比如政府与人民之间的关系,征兵、签订和约和继承权位等等。要理解中国文化非如此不可,因为中国文化不同于风俗习惯。
中国文化还有一个西方文化没有的概念,那就是‘族‘。你可以说是家。在家里‘礼‘得到传播,但我们一定要区分‘家庭‘和‘家族‘。通过家族,社会关系准则从家庭成员延伸到亲戚。只有‘礼‘被遵守时,包括双方家庭所有亲戚的‘家族‘才能存在。换言之,当‘礼‘被延伸的时候,家族就形成了,‘礼‘的适用范围再扩大就成了‘民族‘。中国人之所以成为民族,因为‘礼‘为全中国人民树立了社会关系准则。当实践与‘礼‘不同之时,便要归咎于当地的风俗或经济,它们才是被改变的对象。(邓尔麟:《钱穆与七房桥世界》,7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5年)
钱先生最后对邓氏说:‘要了解中国文化,必须站到更高来看到中国之心。中国的核心思想就是‘礼‘。‘
通观古代典籍,可以发现儒家对礼的概念与功用的论述,往往因具体的语境不同而有不同的层次。
首先,礼是人类自别于禽兽的标志。人是从动物界脱胎而来的,人与动物有共性,也有区别。人与动物的区别究竟是什么,这是人们常常思考的问题。《礼记·冠义》:‘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记·曲礼》说:‘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知自别于禽兽。‘作者认为,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不是语言的有无,而是礼。证明之一是动物没有婚礼,所以‘父子聚麀‘,
‘麀‘是雌鹿,即父子合用同一个性配偶,所以永远是禽兽。而人懂得同姓不能通婚的道理,制定了婚姻嫁娶之礼,所以人类能够不断进化。唐人孔颖达说:‘人能有礼,然后可异于禽兽也。‘
人类最初的进食习惯也与动物无别。在进入文明时代之后,有些人的饮食习惯依然保留着明显的动物性。在儒家制定的食礼中,有些与抑制人的动物性进食习惯有关。《札记·曲礼》:‘毋抟饭,毋放饭,毋流歠,毋咤食,毋啮骨,毋反鱼肉,毋投与狗骨,毋固获,毋扬饭,饭黍母以箸,毋嚃羹,毋絮羹,毋刺齿,毋歠醢。‘取饭时不要把饭抟成团,不要把手中的余饭放回食器,喝汤时不要倾流不止,上菜时舌头不要在口中作声,不要把骨头啃得有响声,不要把咬过的鱼肉放回食器,不要把肉骨扔给狗,不要专吃最好的食物,不要用手扬去饭的热气,吃黍时不要用错餐具(要用匕,不可用筷子),吃羹时不要连羹中的菜都不嚼就吞下去,不要重调主人已调好味的羹,不要当别人面剔牙,不要重调主人已调好味的肉酱。如此等等,可谓详尽之极。即使是吃饭,人也应该在举手投足之际显示出自己的修养,‘知自别于禽兽‘。这正是食礼中所隐含的礼义。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9 22:06 回复此发言
5回复: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其次,礼是文明与野蛮的区别。这是更高一个层次的区别,是指族群与族群,或者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区别,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相传孔子作《春秋》,以为万世龟鉴。后人对于孔子为什么作要《春秋》有很多讨论。韩愈在他的名著《原道》中说:‘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他认为,一部《春秋》,讲的无非是严夷夏之别。而夷夏之别无非是一个‘礼‘字。当时王纲界纽,周边文化相对落后的民族乘机进攻中原。在此过程中,有些诸侯国不能保持既有的先进文化,反而被蛮风陋俗所化。对于这样的诸侯国,只配把它当夷狄看待,因为它已经失去中原先进文明的资格。相反,有些夷狄之邦向慕中原文明,为之所化,则不妨将它们与中原的诸侯同等对待。韩愈认为,春秋乱世,本质上是文明与野蛮的斗争,即‘礼‘者与‘非礼‘者,谁统治谁的斗争。而历史的进步,往往是在文明战胜野蛮之后。如果我们再读《左传》,对书中触目皆是的‘礼也‘、还是‘非礼也‘的史评就觉得十分自然了。
第三,礼是自然法则在人类社会的体现。孔子在回答鲁哀公‘君子何贵乎天道‘之问时说:‘贵其‘不已‘。如日月东西相从而不已也,是天道也;不闭其久,是天道也;无为而物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是天道也。‘笼照大地,哺育万物,是人类的生命之源。它昼夜交替,寒往暑来,具有不可逆转的力量。儒家看到了天地的永不衰竭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是为孔子的天道观。宇宙永存,自然法则不可改变,是天然合理的。人类社会要与天地同在,就必须‘因阴阳之大顺‘,
顺应自然规律,仿效自然法则才能生存。治国、修身之道只有与天道一致,才是万世之道,所谓‘天不变,道亦不变‘,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儒家认为礼就是天道在人类社会的运用,儒家在礼的设计上,处处依仿自然,使之处处与天道相符,由此取得形而上的根据。《礼记·礼运》:‘夫礼必本于天,动而之地,列而之事,变而从事,协于分艺。‘《左传》昭公二十五年记载了赵简子与子大叔的大段对话。子大叔说:‘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他详细地说到礼如何‘则天之明,因地之性‘,‘以象天明,以从四时‘,是仿照自然法则而制定的,‘故能协于天地之性‘,所以是‘上下之纪,天地之经纬‘。
《礼记·乐记》:‘礼者,天地之序也。‘《左传》文公十五年,季文子云:‘礼以顺天,天之道也。‘《左传》成公十六年,申叔时云:‘礼以顺时。‘
第四,礼是统治秩序。古代中国在中央与地方、上级与下级,以及并列关系的处理原则,都用‘礼‘的形式来体现。如天子对于各诸侯国,要定期进行视察,以便了解下情,称为‘巡守礼‘,《礼记·王制》:‘天子五年一巡守,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而望祀山川。……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东巡守之礼。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南巡守之礼。十有一月,北巡守,至于北岳,如西巡守之礼。‘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所以说,朝觐之礼是要明君臣之义。至于诸侯之间,则要定期聘问,以联络感情。这些礼制对于维系一个幅员辽阔的王国,是必不可少的。
第五,礼是国家典制。国家典礼都是按照以人法天的原则制定的。天子与北极天帝相对应,天乙所居在紫薇垣,则天子所居称紫禁城。《周礼》设计出一套理想官制,设天地春夏秋冬六官,象征天地四方六合。六官各辖六十职,共计三百六十职,象征天地三百六十度。隋唐以后,这套制度成为历朝的官制模式。称职官制度为职官礼,称军政制度为军礼,甚至连营造法式,也因品阶官爵高下而异,处处包含等级制度,所以也是处处为礼。
第六,礼是社会一切活动的准则。儒家认为人的活动,应该符合于‘德‘,要体现仁、义、文、行、忠、信的要求,为此,根据德的行为要求,制定为一套规范,也称之为礼。如婚礼应该如何举行,丧服应该如何穿着,对父母应该如何服侍,对尊长如何称呼等等。儒家将伦理道德归纳为一系列准则,认为是社会活动中最合理的原则,《礼记·仲尼燕居》说:‘礼也者,理也。‘《礼记·乐记》说:‘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礼又是为政者不可须臾或离的大经大法,《左传》隐公十一年:‘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左传》僖公十一年:‘礼,国之干也。‘《左传》襄公二十一年,叔向云:‘礼,政之舆也。‘《左传》昭公十五年,叔向云:‘礼,王之大经也。‘礼又是君子的立身之本,《左传》成公十三年,孟献子云:‘礼,身之干也。‘在社会生活中,礼是衡量是非曲直的标准,是诸事之本,《礼记·曲礼》说:‘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涖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道德为万事之本,仁义为群行之大,人要施行行道德仁义四事,不用礼则无由得成。要通过教人师法、训说义理,来端正其乡风民俗,不得其礼就不能备具。争讼之事,不用礼则难以决断。君臣、上下、父子、兄弟等等的上下、先后之位,也必须根据礼才能确定。从师学习仕官与六艺之事,没有礼就不能亲近。班朝治军,涖官行法,只有用礼,才有威严可行。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9 22:06 回复此发言
6回复: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祷祠祭祀,供给鬼神,也只有依礼而行才能诚敬。
第六,礼是人际交往的方式。人与人交往,如何称乎对方,彼此如何站立,如何迎送,如何宴饮等等,都有礼的规定。行为合于礼,是有教养的表现,反之则不能登大雅之堂。甚至在双方并未见面,用书信交流时,也有特殊的礼貌用语。
礼的内涵是如此丰富,因此,尽管中国是礼仪之邦,但是没有人可以用‘一言以蔽之‘的方法给‘礼‘下一个定义。已故著名礼学家钱玄先生说,礼的‘范围之广,与今日‘文化‘之概念相比,或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礼学实际上就是‘上古文化史之学‘。(《三礼辞典o自序》)这是非常精到的看法。
尽管‘礼‘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但是要用简明扼要的文字给礼下一个定义,却绝非易事,因为它的内涵实在是太过丰富,难以包容。已故著名礼学家钱玄先生在《三礼辞典·自序》中说:‘今试以《仪礼》、《周礼》及大小戴《礼记》所涉及之内容观之,则天子侯国建制、疆域划分、政法文教、礼乐兵刑、赋役财用、冠昏丧祭、服饰膳食、宫室车马、农商医卜、天文律历、工艺制作,可谓应有尽有,无所不包。其范围之广,与今日‘文化‘之概念相比,或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以三礼之学,实即研究上古文化史之学。‘钱先生的看法很有见地。‘文化‘一词,究竟如何下定义,据说迄今已有不下两百种说法,无法定于一说。中国的‘礼‘,实际上是儒家文化体系的总称。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9 22:06 回复此发言
7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礼缘何而作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二
礼缘何而作
圣人因俗以制礼
谈到古代社会的生活习俗,人们常常用到‘礼俗‘一词。实际上,礼是礼,俗是俗,两者是有区别的。一般来说,礼通行于贵族之中,即‘礼不下庶人‘;庶人则只有俗,即所谓‘民俗‘。但是,两者又有密切的渊源关系。这里,拟从‘礼源于俗‘作一简要梳理。
什么是俗?《说文解字》云:‘俗,习也。‘是指生活习惯。东汉郑玄对此作了进一步的解释:‘俗谓土地所生习也。‘(《周礼·地官·大司徒》郑玄注)‘土地‘是指人们的生存环境,包括地理、气候、人文等各种要素在内。人们在各自特定的环境中生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各自的习俗。《礼记·王制》对四方的风俗作了如下的描述:‘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表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东方、南方都是近海之地,为了避免蛟龙的伤害,人民有文身的习惯。题,指额头。雕题即用丹青雕画额头,也是文身的一种。他们生食蚌蛤,不避腥臊。西方不产丝麻,多食禽兽,故以兽皮为衣,又因天寒不产五谷,所以‘不粒食‘。北方多鸟,故人们以羽毛为衣,又因林木稀少,所以多穴居。环境的多样性造成了民俗的多样性。
从考古材料看,早在新石器时代,我国各地的民居、葬式、食物、器形、服饰等,都有明显的地域性。这一时期的风俗,具有浓厚的原始性。如在大汶口文化地区,流行拔除一对上颔侧门齿的风俗,而且头部后枕骨都经过人工畸形;女性口内多含小石球,致使臼齿严重磨损,腐蚀到齿冠、齿根,甚至将齿列挤向舌侧,使齿槽骨萎缩。这可能与某种原始信仰或审美情趣有关。这是很典型的远古风俗的例证。
随着社会的进步,各地的风俗走入了不同的流向:有损于人类健康的蛮风野俗,被人们自觉地扬弃了;某些落伍的风俗则为新的风俗所替代,发展成为新时代的风俗;还有一部分风俗,则顽强地留存于社会中,继续发生影响。直到商代,尽管已经产生了高度发达的青铜文明,古代野蛮、落后的风俗依然笼罩着整个社会。最明显的例子有二,一是事无大小,都要占卜。占卜的习俗,至迟在龙山文化时期即已出现,事隔千年,它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成为殷王执政的重要工具。二是人祭和人殉的盛行。人祭是将活人杀死,作为祭祖的供品,这是食人之风的延续。人殉是用活人陪葬,与人祭性质相同。这类弊俗,无疑是社会发展的障碍。
公元前11世纪,武王伐纣,建立了周王朝。两年后,武王去世,周公摄政。周公亲身参加了伐纣的伟大斗争,亲眼目睹强大的殷王朝一朝覆亡的场面。作为杰出的政治家,他不能不思考:在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背后,是不是天命在冥冥中起着作用?周人怎样才能长治久安?周公分析了殷代列王的为政之道,得出了殷亡于‘失德‘的结论。有鉴于此,周公提出了施行‘德政‘的政治纲领。而要保证‘德政‘的实施,首先是要建立一套全新的政治制度。其次是要为统治者制订一套系统的行为规范。二者可以统称为‘礼‘。这是一场比武王克商意义还要重大的革命。
周公制和作乐,是建立古代中国人文精神的重要开端,其后经过孔子的提倡和荀子的发挥,‘礼‘形成为一个博大的体系,不仅包括政治制度,而且包括道德标准和行为准则。礼不再是仅仅对统治者的要求,也是对有知识的‘君子‘的要求,成为全社会成员取齐的标准。
风俗的转换要比政权的转换困难得多,也复杂得多。如何移风易俗?儒家认为,应该‘因俗制礼‘,即尽可能利用现有风俗的形式和内在的合理部分,再加整理、提高,注入新的精神,如此方可使人民喜闻乐见,被其所化。因此,《周礼》大司徒之官政之法有几条很重要的原则:一是‘辨五地之物生‘。全国的土地就地貌而言,可以大体分为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等五类,其物产及居民的体质特征也各不相同。这是为政者首先要分辨的。二是‘因此五物者民之常,而施十有二教焉‘,辨明上述五类地区,目的在于摸清各自的风俗,然后才可以因藉而施以阳礼、阴礼等‘十二教‘。三是‘以本俗六安万民‘,本俗是指旧俗,要沿袭当地原有的宫室、族葬、衣服等六类旧俗,使人民安于其居。这三条是向万民施教的前提。以此为基础,再在乡、州、党、族、闾、比等每一级行政区内设置库、序等教育机构,把儒家的理想和伦理道德化解在各种礼仪之中,如冠礼、
婚礼、士相见礼、乡饮酒礼、乡射礼等等,使人们在喜闻乐见的仪式中,接受礼的熏陶。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9 22:09 回复此发言
8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如前所述,为政得失,要看人民的反应,这无疑是巨大的历史进步。但是,尊重人,并不意味着人具有与生俱来的真善美。恰恰相反,人是从动物进化来的,因此,在人的身上不可避免地会残留着动物的习性。人类要进步,就必须自觉地剔除违背文明的动物习性,这就需要礼。《礼记·曲礼》云:‘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令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从这一点出发,就要求人们将带有动物性的风俗向文明时代的礼靠拢。
比如,人类初期的婚姻杂交乱媾,不问血缘。到西周时,尽管一夫一妻制已经确立,但对偶婚的残余依然存在,‘在男女生活上、婚姻形态上更是自由、活泼与放任‘(杨向奎:《宗周社会与礼乐文明》(修订本)),人民出版,社,1997年。。为了移易这类陋俗,儒家制定了婚礼,规定了婚配的手续和仪式。并对双方的血缘关系作了严格的限定。《礼记·曲礼》云:‘取妻不取同姓,故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中国人很早就认识到‘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的道理,将‘不取同姓‘作为礼规定下来。
礼要培养人的健康的情感。人有喜怒哀乐,礼的作用在于,使之‘发而皆中节‘(《中庸》),即恰到好处,而不对别人造成伤害,于是便有相应的种种规定。如丧事,古人重丧,以丧为礼之大端。人丧其亲,痛不欲生,哀毁无容。作为邻里、朋友,不应视而不见,我行我素,而应依礼助丧,至少要有悲戚、恻隐之心。《礼记·曲礼》对此有很详细的规定,如:‘邻有丧,舂不相;里有殡,不巷歌。‘古人舂米,喜欢唱送杵的号子,当邻里有殡丧之事时,应该默舂,并不在巷中歌唱,以示同哀之心。‘望柩不歌‘,望见灵柩,哀伤顿生,自然不歌。‘临丧不笑‘,临丧事,宜有哀色,笑则伤孝子之心。‘适墓不登垄‘,进入墓区,切不可踩坟头,这样最无敬重之心。如此之类,不胜枚举。
综上所述,儒家在如何建设周代社会的问题上,没有按照殷代的模式,再‘克隆‘出一个王朝,而是要创造出一个人本主义的社会。为了实现平稳过渡,他们一方面刻意保留各地的基本风俗,如房屋的形制、食物的种类、衣服的样式等;另一方面则通过推行各种形式的礼,来移风易俗,走近文明。从周代开始,礼乐文明就成为中华文明的主要特征,并绵延两千余年。
中华文明,在古代即已声播海外,这种传播不是靠武力,而是靠文明本身的力量。当海外的遣唐使、留学生到达长安时,最令他们钦羡的,是先进的礼乐制度、衣冠文物。他们将它引入本国,加以仿效,希望‘进于中国‘。应该肯定,中国的礼乐文明对于改变这些地区的陋俗,加速向文明的演进,起了重要的作用。
从俗到礼,是中国上古文明的一次重大飞跃,它奠定了中华文明的底蕴,并赋予它鲜明的特色。这是我们的祖先对世界文化所做出的重要贡献,值得我们思考和总结。
礼缘人情而作。大凡政治家在提出其社会学说时,为使其学说具有最强的针对性,往往着意寻求人类最普遍的特点。儒家对礼的理论探索,是从研究治世之道开始的。‘上不以其道,民之从之也难‘。‘凡动,必顺民心,民心有恒。‘《尊德义》说:‘圣人之治民,民之道也。禹之行水,水之道也。造父之御马,马之道也。后稷之艺地,地之道也。莫不有道焉,人道为近。‘儒家没有将人的血统、地域或种族的特征,而是将人性作为其治世之道的基础,认为要建立和谐的社会秩序,就必须顺应人性。所谓人性,如同水、马、土地的特性,是与生俱来的自然属性,‘四海之内,其性一也‘,是人类最普遍的特征。对人性的把握,可以推己及人,并上推命与天道,而知所当施行的人道。
儒家将人性作为治道的基础和主体,提出‘道始于情,情生于性‘的理路,礼治思想发端于人情,‘礼因人情而为之‘。情是性的外显,情与性相为表里,道始于情就是始于性。所谓人性,即《大戴礼记·文王官人》所说‘民有五性,喜怒欲惧忧也‘。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9 22:09 回复此发言
9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儒家高扬人性,是对周公、孔子以来,周代人本主义思想的传承与发展。武王克商、殷周革命之后,周公鉴于纣王失德亡国的教训,提出‘明德慎罚‘的口号,要求统治者‘无于水监,当于民监‘,奠定了人本主义的基础。孔子深化了周公的思想,倡行‘仁‘的学说,提出‘仁者,人也‘,‘仁者,爱人‘的论题。而要爱人、以人为本,就必须尊重人性。《尊德义》说‘民可导也,而不可强也‘,‘可导‘的是人性,‘不可强‘的也正是人性。
子思学派从两个方面对孔子的天道观作发展:其一,认为天不仅是宇宙的主宰,而且是万物之‘道‘的渊源。‘知天所为,知人所为,然后知道,知道然后知命‘。
‘圣人知天道也。知而行之,义也。行之而时,德也。‘天道无所不在,天道形诸于地,即为地道;形诸于水,即为水道;形诸于马即为马道;形诸于人,即为人道。因此,人性得自天命,人性即是天性。其二,是将性与天道相打通,不仅说明了人性的来源,而且为人性说取得了形而上的依据,尽管其中少有玄学的成分,但却有重要的理论意义。
《礼记·大传》云:‘圣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大戴礼记·礼三本》云:‘礼有三本,天地者,性之本也。‘《大戴礼记·子张问入官》云:‘故君子莅民,不可以不知民之性,达诸民之情,既知其以生有习,然后民特从命也。‘《中庸》云:‘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礼记·礼器》:‘天道至教,圣人至德。‘《礼记·礼运》:‘故礼义也者,……所以达天道、顺人情之大宝也。‘朱子说《中庸》立言之旨在于说明‘道之本原出于天而不可易‘,可谓深得其要。
《中庸》‘率性之谓道‘,意即遵循常人之性,庶几乎就是道。儒家重亲亲之道,以孝悌为本,亦即以人性为本。《六德》云:‘先王之教民也,始于孝悌。‘《成之闻之》云:‘君子顺人伦以顺天德。‘
儒家认为,所谓性,实际上是一种输出‘情‘的功能。性是人人都具有的‘喜怒哀悲‘之类的生物属性。喜怒哀悲之情以性为栖身之处,在没有外物影响时,深藏不露。一旦感于外物,深藏于性的情就会外显,情是外物作用于性的结果。所以说‘好恶,性也。所好所恶,物也‘。
情性与物,并非只是单向的直线反射关系,其间有‘志‘的作用。《性自命出》云:‘凡心有志也。‘在物诱情出的过程中,‘志‘具有枢纽的作用。
《诗序》云:‘在心为志。‘《荀子·解蔽》:‘志也者,藏也。‘《为政》皇疏:‘志者,在心之谓也。‘朱熹云:‘志者,心之所之之谓。‘在情的外发过程中,有两种因素志决定情的方向或差异。一是物与性相交的程度。外力的强弱、疏密等因素,足以影响到情的走向。二是心在物、性交流过程中的导向作用。心为万虑之总,‘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心对外物的感知与取项,主导着情的走向。心之所之,决定情之所之。君子成德,离不开志的作用,所以说‘德弗志不成‘。
《成之闻之》对心理定式作了极为真实、精彩的描述:‘凡人虽有性,心无定志,待物而后作,待悦而后行,待习而后定。‘心志要待物的作用而后作,作,兴起也。心志对物之诱情会进行判断,只有感到‘悦‘,‘快于己者之谓悦‘,也就是乐于接纳之,心志才会起而行之。这种悦而行之的过程经过多次的‘习‘,也就是重复,而后就会‘定‘,即形成心理定式,成为今后判断外物的经验。
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论题:‘凡人虽有性,心无定志‘,即心之所之,具有不确定性。在恶言恶行的作用下,心之所之往往会偏而向之;而在善言善行的作用下,心之所之有时却未必偏而向之。人的心理定式未必都正确。如果不能把握心志,就难以确保人性向德行的转换。为了使心志能将情性导向正确的方向,一是避免接触足以将情性引向邪途的恶物,即慎交游的思想。二是在与恶物的接触不可避免时,则要着力扶正志的方向。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9 22:09 回复此发言
10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保傅》认为,在太子‘心未定‘,即心志未形成定式之时,逐去邪人,使太子‘目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视右视,前后皆正人‘。太子少长及成人,要使太子‘习与智长‘,‘化与心成‘,能‘中道若性‘。择居处,慎交游,以正心志,成为儒家的普遍原则。《文王官人》则反复讨论‘志‘与君子修养的关系,认为志的正邪、强弱,与德行高下直接相关,因而不仅提出加志、养志、考志、探志的问题,而且提出观志和考志的方法。
儒家重教育,有其心性论方面的原因。《性自命出》云:‘四海之内,其性一也。其用心各异,教使然也。‘因此,儒者的责任就是因性明教。《六德》云:‘作礼乐,制刑法,教此民尔,使之有向也。‘此‘向‘,即心志之向。
《诗》教的问题。孔子以《诗》为六艺之一,教授弟子。《诗序》云:‘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也以心性论说解《诗》旨。《诗》言志,《诗》以导志,志以导情。朱熹屡以子思之说解《诗》教之旨,《论语·八佾》:‘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朱子《集注》:‘淫者,乐之过而失其正者也。伤者哀之过而害于和者也。……有以识其性情之正也。‘‘《诗》本性情,有邪有正。其为言既易知,而吟咏之间,抑扬反复,其感人又易入。故学者之初,所以兴起其好善恶恶之心而不能自已者,必于此而得之。‘朱熹以《诗》教之旨在导性情之正,即导心志之正,至确。
人的性情固然有其合理的一面,但也有容易失控的一面。心志正则性情亦正。但性情虽正,又有所发性情是否适度的问题,喜怒哀乐之情,或尚不足,或嫌过度,虽是出于天性,情有可愿,却决非合于天道。儒家制礼,意在使人的性情得其正,‘齐之以礼者,使之复于正也‘。适度把握性情,才是把握了礼的真谛。《礼记·檀弓下》有子与子游的问答之语,论述儒家之礼与戎狄之道的区别。有子不理解儒家丧礼的礼义,认为‘情在于斯,其是也夫‘,
率性直行即可,丧礼关于‘踊‘的规定是多余的。子游认为,直情而径行是‘戎狄之道‘,儒家的礼道‘不然‘子思认为礼有‘微情者‘和‘以故兴物者‘两种情况,根据郑注,所谓‘微情者‘,是指哭踊之节;‘以故兴物者‘,是指衰絰之制。贾疏云‘若贤者丧亲,必致灭性,故制使三日而食,哭踊有数,以杀其内情,使之俯就也。‘‘若不肖之属,本无哀情,故为衰絰,使其睹服思哀,起情企及也。‘可见,丧礼的作用,一方面是要杀减过情者的悲伤,以免以死伤生;另一方面,是要提升不肖者的哀伤之情,身穿丧服,使之时时意识到正在丧期之中,唤起其哀痛。总之,是要使过者与不及者都回到情感之‘中‘的位置。子游接着说:‘人喜则斯陶,陶斯咏,咏斯犹,犹斯舞,舞斯愠,愠斯戚,戚斯叹,叹斯辟,辟斯踊矣。品节斯,斯之为礼。‘人的喜愠之情,分别有不同的层次:喜有陶、咏、犹、舞;愠有戚、叹、辟、踊。礼要求人们将情感控制在恰如其分的层次,如丧礼中最哀痛时踊即可,而且每踊三次,三踊而成。若不加节制,情绪失控,不仅无法完成丧葬之礼,甚至可能毁性丧身,这当然是死者所不希望见到的。郑注云‘舞踊皆有节,乃成礼‘,是说礼必有节文。子游则更为明确地说到‘品节斯,斯之谓礼‘,贾公疏云:‘品,阶格也。节,制断也。‘品是情感的层次,已如上言。节是仪节的裁断,如失亲至痛,哀思无期,但不能沉溺不起,所以制礼者将丧期断为三年,自此恢复正常生活,也是防止哀痛过度。可见,礼文是对于人的情感的合理限定。
《礼记》中用节文来解释礼的文字,可谓比比皆是。如:‘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始死,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忧,恩之杀也。圣人因杀以制节。此丧之所以三年,贤者不得过,不肖者不得不及,此丧之中庸也。‘‘丧礼,哀戚之至也。节哀,顺变也。‘孔疏:‘既为至极,若无节文,恐其伤性,故辟踊有节算,裁节其哀也。‘‘辟踊,哀之至也。有算,为之节文也。‘
《中庸》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子思将中、和作为天下的‘大本‘和‘达道‘,作为宇宙间最普遍的原则。所谓道、礼,就是合于大本和达道的情性与行为,所以孔子说:‘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中庸》)中庸之道,就是万物得其中、得心性之中。《性自命出》云:‘教,所以生德于中者也。‘《中庸》云‘修道之谓教‘,朱子《集注》:‘修,品节之也。性道虽同,而气禀或异,故不能无过不及之差。圣人因人物之所当行者而品节之,以为法于天下,则谓之教,若礼、乐、刑、政之属是也。‘朱子《论语集注》:‘《诗》以理情性,《书》以道政事,礼以谨节文。‘又如《论语·雍也》:‘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朱子《集注》:‘中者,无过无不过之名也。‘最为的当之论。
始者近情,终者近义。儒家的礼学思想扼要归纳为:礼根植于人性,故礼能体现人类最普遍的特性。人性得自天道,故有天然的合理性。情未发谓之性,性既发谓之情。志藏于心,心之所之为志。在物诱情出的过程中,志决定情的摆向。为对情有正确的导向,需要通过教育来端正心志,形成正确的心理定式。但是,即使心志与性情都端正而无所偏斜,而‘度‘的把握不当,不能‘得其中‘,则仍未合于天道。只有将情控制在无过无不及的层次上,才合于天道。为此,要用节文来齐一性情,使人性合于理性,节文就是礼的具体形式。如果用一句话来表示由情到礼的过程,那就是‘始者近情,终者近义‘。
亦即《诗序》所说的‘发乎情,止乎礼义‘。
圣人因俗以制礼。
礼循理而作。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9 22:09 回复此发言
11回复: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嗯,不错。
作者: 汉唐风骨 2005-8-10 09:10 回复此发言
15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礼的分类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三
礼 的 分 类
在古代中国,礼深入到社会的每一个层面,因而礼的名目极为繁冗,《中庸》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之说。为了使用与研究的方便,需要提纲挈领,对纷繁的礼仪进行归类。《尚书·尧典》说尧东巡守,到达岱宗时,曾经‘修五礼‘,《尚书·皋陶谟》也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的话,但都没有说是哪五礼。《周礼·春官·大宗伯》将五礼坐实为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由于《周礼》在汉代已经取得权威地位,所以其五礼分类法为社会普遍接受。后世修订礼典,大体都依吉、凶、军、宾、嘉为纲,如北宋礼典就称《政和五礼新仪》。实际上《明会典》、《大清会典》也是如此,只是没有冠以五礼的名称。受此影响,朝鲜王朝的礼典也称为《国朝五礼仪》。
一、吉礼
吉礼是指祭祀之礼。古人祭祀为求吉祥,故称吉礼。《周礼·春官·大宗伯》说‘以吉礼祀邦国之鬼、神、示‘,将祭祀对象分为人鬼、天神、地示等三类,每类之下再细分为若干等。
天神
受祭的天神不仅很多,而且有尊卑之别,《周礼》分之为三等。第一等是昊天上帝,或称天皇大帝,为百神之君、天神之首。古代只有天子可以祭天,诸侯有国,但不得祭天。祭天是国家最重大的典礼。每年冬至,天子在国都南郊的圜丘,用‘禋祀‘祭昊天上帝。祭天的仪式经过精心设计,一名一物,无不含有深意。例如天为阳,而南方为阳位,所以祭天的地点要在南郊;天圆地方,所以祭天之坛要建成圜形;冬至是阴尽阳生之日,所以祭天必须在冬至,等等。
第二等是日月星辰。
日月星辰附丽于天,垂象著明莫过于日月,日月之明就是天之明,所以必须祭祀;‘星辰‘是指‘五纬‘(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十二辰和二十八宿,是与民生关系最为密切的天体。祭日月星辰用‘实柴‘之祀。
第三等是除五纬、十二辰、二十八宿之外,凡是职有所司、有功于民的列星,如司中、司命、风师、雨师等。司中主宗室;司命(文昌宫的第五、第四星)主寿;风师是指箕星,雨师是指毕星,主兴风降雨。祭这一类星用‘槱燎‘之祀。后世祭典中,星辰入祀的范围不断扩大,司民、司禄、分野星、房星、灵星、农星、太岁等也都成为致祭的对象。
对上述三类天神的祭祀方式,同中有异。相同之处是,禋祀、实柴、槱燎之祀都是燃烧堆积柴薪,使烟气上闻于天神。但陈放在柴薪之上的祭品,依神的尊卑而有差别:禋祀用玉、帛、全牲;实柴之祀只有帛没有玉,牲体是经过节解的;槱燎之祀只有节解的牲体。
这里还要提到雩祭。农业时代危害人民最多的是旱灾,古人希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因而有祈谷于天的雩祭。雩祭分为‘常雩‘和‘因旱而雩‘两种。常雩是固定的祭祀,即使没有水旱之灾,届时必祭。常雩的时间,《左传》桓公五年说是‘龙见而雩‘。所谓‘龙见‘,是指苍龙七宿在建巳之月(夏历四月)昏时出现于东方,此时万物始盛,急需雨水,故每年此时有雩祭。因旱而雩是因发生旱灾而临时增加的雩祭,一般在夏、秋两季。冬天已是农闲,已无旱灾之虞,所以《谷梁传》说‘冬无为雩也‘。
雩祭之礼,天子、诸侯都有。天子雩于天,称为‘大雩‘;诸侯雩于境内山川,只能称‘雩‘。大雩在南郊之旁筑坛,用盛乐、歌舞,称为‘舞雩‘,《公羊传》桓公六年何休注‘使童男女各八人,舞而呼雩‘,即是指此。雩祭的对象,除上天外,还有‘山川百源‘(《礼记·月令》),即地面上所有的水源。
地示
对地示(音Qi)的祭祀,也依照尊卑分为三等。第一等是社稷、五祀、五岳,用血祭祭祀。所谓血祭,是用祭牲的血浇灌于地,使其气下达,及于地神。社是土神;稷是百谷之主;五祀是五行之神;五岳指东岳岱宗(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被认为是天下五方的镇山。
第二等是山林、川泽,用貍沈之祭。祭山林叫‘貍‘,祭川泽叫‘沈‘。貍即‘埋‘字,将牺牲、玉帛埋入土中,表示对土地、山林之神的祭奠。沈通‘沉‘字,是将牺牲、玉帛沉入川泽,以表示对川泽之神的祭奠。文献中不乏用‘沈‘的方式祭河神的记载,如《左传》襄公十八年,晋伐齐,渡河前,献子在玉上系以红丝绳,祈祷于河神,然后‘沈玉而济‘;《左传》定公三年,蔡昭侯从楚国回来,经过汉水时,‘执玉而沈‘等皆是。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46 回复此发言
16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此类祭祀的对象还有社稷、城隍、四方山川、五祀、六宗等。据《周礼·小宗伯》,王郊祭之后,还要望祭五岳、四渎、四镇。四渎指江、河、淮、济等四条大河。四镇指扬州的会稽山、青州的沂山、幽州的医无闾、冀州的霍山,是四方的镇山。五岳、四镇、四渎各据一方,相隔辽远,难以一一往祭,所以在都城的四郊设坛,遥望而祭之,故称望祭。诸侯只能祭祀封地内的名山大川,所以自古有‘祭不越望‘之说。
第三等是四方百物,用疈辜之祭。四方百物,是指掌管四方百物的各种小神。疈是剖祭牲之胸,辜是将剖过的牲体进一步分解。这类祭祀对象有如户、灶、霤、门、行等‘五祀‘。《礼记·月令》说,春祀户,夏祀灶,中央祀中霤,秋祀门,冬祀行。五者与人们生活最为密切,厚于民生,应该报其功,所以要祭五者之神。
人鬼
人鬼之祭,主要是对祖先的祭祀。祭必于庙,周制,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诗·小雅·天保》说:‘禴祠尝烝,于公先王。‘禴、祠、尝、烝分别是春、夏、秋、冬四时的祭名,不同的文献所记略有小异,如禴或作礿,祠或作禘。所谓四时祭,就是每逢岁时之首,用时令蔬果祭祖。天子庙数众多,难以在一日之内遍祭,所以又有犆和祫的区别。《礼记·王制》说:‘天子犆礿,祫禘、祫尝、祫烝。‘犆,即‘特‘字,是单独的意思。犆礿,是说春祭是对群庙一一祭祀的。祫是合祭,就是将群庙的庙主集中在太祖庙致祭;夏、秋、冬三祭是祫祭。
对父祖的祭祀还大量集中在丧礼中,有奠、虞、卒哭、祔、小祥、大祥、禫等名目,相当复杂。后世的人鬼之祭,并不限于先祖,还包括历代帝王、先圣先师、贤臣、先农、先蚕、先火、先炊、先医、先卜等。有关的情况,将另立专题介绍。
二、凶礼
《周礼·春官·大宗伯》说:‘以凶礼哀邦国之忧‘,凶礼是指救患分灾的礼仪,包括荒礼和丧礼两大类,细目则有丧礼、荒礼、吊礼、禬礼、恤礼等五种。
丧礼
某国诸侯新丧,则兄弟亲戚之国要依礼为之服丧,以志哀悼,还要派使者前往吊唁,赠送助丧用的钱物等,都有特定的礼仪。丧礼是古代礼仪中最为重要的礼仪之一,其核心是通过对死者遗体的处理,来表达对死者的敬爱之情。与丧礼密不可分的是丧服制度,根据与死者的亲疏关系,有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等五种丧服,以及从三年到三月不等的服丧时间。因涉及的问题相当复杂,需要另文介绍。
荒礼
荒是指年谷不熟,也就是通常说的荒年。《逸周书·籴匡》将农业丰歉分为成年、年俭、年饥、大荒等四种情况。《周礼》所说的荒,还包括疫病流行在内。当邻国出现灾荒或传染病,民众面临生存危机时,应该用一定的方式表示同忧,如《礼记·曲礼》所说‘岁凶,年谷不登,君膳不祭肺,马不食谷,驰道不除,祭事不县,大夫不食粱,士饮酒不乐‘。或者直接贷给饥民粮食,《国语·鲁语》:‘国有饥馑,卿出告籴,古之制也。‘《左传》襄公二十九年,郑国发生饥荒,郑子皮‘饩国人粟,户一钟‘。或者移民通财,《孟子》梁惠王说:‘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
吊礼
邻国遭遇水火之灾,应该派使者前往吊问。鲁庄公十一年秋,宋国发生大水,鲁君派人前往慰问,说‘天作淫雨,害于粢盛,如何不吊?‘《左传》成公三年二月甲子,新宫(宣公之庙)灾,‘三日哭‘。《谷梁传》:‘三日哭,哀也,其哀礼也。‘《汉书·成帝本纪》,河平四年三月,对因‘水所毁伤,困乏不能自存者振贷,其为水所流压,死不能自葬,令郡国给槥椟葬埋。以葬者与钱,人二千。《宋史·徽宗本纪》,崇宁三年二月丁未,置‘漏泽园‘,瘗埋人骨,无使暴露。
禬礼
禬(音hui)是会合财货的意思。邻国发生祸难,发生重大物质损失,兄弟之国应该凑集钱财、物品以相救助。《春秋》襄公三十一年冬,‘会于澶渊,宋灾故‘。《谷梁传》云:‘更宋之所丧财也。‘意思是说补充宋国因灾祸而丧失的财物,使之尽快恢复正常的社会生活。《左传》闵公二年,狄人入卫,立戴公,以庐于曹。齐桓公使公子无亏帅车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归,公乘马,祭服五称,牛、羊、豕、鸡、狗皆三百,与门材,归夫人鱼轩,重锦三十两。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46 回复此发言
17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恤礼
恤是忧的意思。邻国发生外患内乱,应该派遣使者前往存问安否。
儒家对荒礼提出的‘散礼‘、‘薄征‘、‘缓刑‘、‘劝分‘、‘移民通财‘等一系列原则,两汉政府曾具体加以运用。汉高祖二年六月,关中大饥,米价每斛万钱,民人相食,政府移民通财,‘令民就食蜀汉‘。汉文帝颁令,凡遇大灾,百姓可蠲免租税,称为‘灾蠲‘。成帝又开入粟助赈者赐爵的先例。光武帝建武五年夏四月,旱灾、蝗灾并起,迫于饥饿而触犯法律者甚多。五月丙子下诏:‘非犯殊死,一切勿案,见徒免为庶人。‘宽赦缓刑,以示哀矜。后汉顺帝永建三年正月,京师地震,乃下诏散利,年七岁以上的受伤害者,每人赐钱二千。经过历代政府不断完善,救荒赈灾成为重要礼制之一。
三、军礼
军与征战相关,而也列入礼的范围有两方面的理由。从理论上讲,王者以礼治国,使天下归于大同,必然会受到内部和外部的干扰,甚至兵火的威胁,因此《礼记·月令》说,需要命将选士,‘以征不义,诘诛暴慢,以明好恶,顺彼远方‘。礼乐与征伐,犹如车之两轮,缺一不可。
此外,军队的组建、管理等,也都离不开礼的原则。例如军队的规模,天子为六军,根据礼有等差的原则,诸侯的军队不得超过六军,而必须与国力相称,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当时的军力往往用战车的多少来衡量,所以又有天子万乘、诸侯千乘、大夫百乘的说法。军队必须按照礼的原则,严格训练,严格管理,《礼记·曲礼》说:‘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
上古有《司马法》一书,记述当时的军礼,可惜已经失传,研究者只能退而从《周礼》的记载来推求其概貌。《周礼·春官·大宗伯》中的军礼,包括大师之礼、大均之礼、大田之礼、大役之礼、大封之礼五种。
大师之礼
大师之礼,是制天子亲自出征的礼仪。天子御驾亲征,威仪盛大,是为了调动国民为正义而战的热情,所以《周礼》说:‘大师之礼,用众也。‘郑玄注说:‘用其义勇也。‘
大均之礼
据《周礼·地官·小司徒》,古代的军队建制,以五人为一伍,五伍(二十五人)为一两,四两(一百人)为一卒,五卒(五百人)为一旅,五旅(二千五百人)为一师,五师(一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国家根据这一建制‘以起军旅‘(征兵),同时‘以令贡赋‘(分摊军赋),也就是说,应征的士兵必须自备车马、盔甲等。这种做法,是由与当时兵农合一的社会状况相适应的,出则为兵,入则为民。大均之礼意在平摊军赋,使民众负担均衡。唐宋以后,随着社会的变化,军礼中不再有这一条。
大田之礼
古代诸侯都亲自参加四时田猎,分别称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故称大田之礼。田猎的主要目的,是检阅战车与士兵的数量、作战能力,训练未来战争中的协同配合。
大役之礼
大役之礼,是为了营造宫邑、堤防等而役使民众。大役之礼要求根据民力的强弱分派任务,这也就是孔子所说的‘为力不同科‘的思想。
大封之礼
诸侯相互侵犯,争夺对方领土,使当众流离失所。当侵略一方受到征讨之后,要确认原有的疆界,聚集失散的居民。古代疆界都要封土植树,故称大封之礼
天子亲征是一件重大的事件,《礼记·王制》说,出征前要举行‘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祃于所征之地‘、‘受命于祖‘、‘受成于学‘等礼仪。类、宜、造、祃都是祭名,祭祀上帝、社、祢(父庙)和所征之地,是为了祈求各方神灵的保佑,确保战争的胜利。受命于祖是为了告庙,并将神主请出,奉于军中。受成于学是为了决定作战的计谋。
此外,军队的车马、旌旗、兵器、军容、营阵、行列、校阅,乃至坐作、进退、击刺等,无不依一定的仪节进行。军队的日常训练,包括校阅、车战、舟师、马政等,都有严格的礼仪规定。得胜之后,又有凯旋、告庙、献俘、献捷、受降、饮至等仪节。
四、宾礼
《周礼·春官·大宗伯》:‘以宾礼亲邦国。‘在宗法社会中,天子与诸侯之间,大多有亲戚关系。为了联络感情,彼此亲附,需要有定期的礼节性的会见。据《周礼》,宾礼就是天子、诸侯接待宾客的礼仪,其名目有六种:‘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六服之内的诸侯,按照季节顺序,轮流进京朝见天子;‘时见曰会‘,是王将要征伐不顺服的诸侯时,其它诸侯觐见天子;‘殷见曰同‘,是天子十二年未巡守,四方诸侯齐往京师朝见。诸侯之间,也要定期相聘问,有关的礼仪,将另立专题介绍。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46 回复此发言
18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朝礼
朝礼包括天子的五门(皋门、库门、路门、雉门、应门)三朝(外朝、治朝、燕朝)、朝位(三公、孤、卿、大夫等在朝廷中站立的位置)、朝服(冠冕、带韠、黻黼、佩玉等)等,以及君臣出入、揖让、登降、听朝等的礼仪。
西周时,王每日视朝,与群臣议政。汉宣帝每五日一上朝。后汉减省为六月、十月朔朝,其后又以六月盛暑为由而去之,所以一年仅十月朔临朝。魏晋南北朝有朔望临朝的制度。朔、望日的上午,公卿在朝堂议论政事;午后,天子与群臣共议。隋高祖勤于政事,《隋书·高祖本纪》说:‘上每旦临朝,日昃忘倦。‘唐代的视朝制度,九品以上的官员每月朔、望上朝;文官五品以上每日上朝,故称常参官;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称九参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号六参官。
到唐代,开始在京师为外地的官员设置邸舍。唐初,各地都督、刺史、充考使到京师等候朝见,都是各自租赁屋舍而居,往往与商人杂处,不成体貌。贞观十九年,唐太宗下诏,就京城内的闲坊,建造邸第三百馀所。对官员上朝的服装也有了严格的规定。朝廷的礼仪规范也日益细密。
相见礼
古代人际交往的礼仪,并非局限于天子、诸侯之间,在士与士之间也有相应的礼仪,《仪礼》有《士相见礼》记载上古时代士相见,以及士见大夫、大夫相见、大夫庶人见于君、燕见于君、言视之法、侍坐于君子、士大夫侍食于君等等的礼节。以此为基础,历代的相见礼有所变化和发展。
蕃王来朝礼
据《明集礼》,洪武初年制定蕃王来朝礼。蕃王来朝,到达龙江驿后,驿令要禀报应天府,再上达中书省和礼部。应天知府奉命前往龙江驿迎劳。蕃王到达下榻的宾馆后,省部设宴款待。然后由司仪导引,到奉天殿朝见天子,到东宫拜见皇太子。朝见完毕,天子赐宴。接着,皇太子、省、府、台一一设席宴享。蕃王返回,先后向天子、皇太子辞行,然后由官员慰劳并远送出境。其间的每一个程序都有‘仪注‘加以规范。
五、嘉礼
《周礼·春官·大宗伯》:‘以嘉礼亲万民。‘嘉礼是饮食、婚冠、宾射、燕飨、脤膰、贺庆之礼的总称。嘉是善、好的意思。嘉礼是按照人心之所善者制定的礼仪,故称嘉礼。
饮食之礼
国君通过宾射、燕享之礼,与族族兄弟、四方宾客等饮酒聚食,以联络和加深感情,所以说‘以饮食之礼亲宗族兄弟‘。
婚冠之礼
古代男子二十而冠,女子许嫁,十五而笄,有冠笄之礼,表示成年。成年男女用婚礼使之恩爱相亲,所以说‘以婚冠之礼亲成男女‘。
宾射之礼
古代乡有乡射礼,朝廷有大射礼。在射礼中,即使有天子参与,也必须立宾主,所以称宾射之礼。射礼主为亲近旧知新友,所以说‘以宾射之礼,亲故旧朋友‘。
燕飨之礼
四方前来朝聘的诸侯,是天子的宾客。天子要通过燕飨的方式,与之相亲。所以说‘以燕飨之礼,亲四方之宾客‘。
脤膰之礼
脤膰是宗庙社稷的祭肉。在祭祀结束后,将脤膰分给兄弟之国,借以增进彼此的感情,所以说‘以脤膰之礼,亲兄弟之国‘。
贺庆之礼
对于有婚姻甥舅关系的异姓之国,在他们有喜庆之事时,要用致送礼物,以相庆贺。所以说‘以贺庆之礼,亲异姓之国‘。
巡守礼
《礼记·王制》说‘天子五年一巡守‘,《周礼·大行人》则说天子十二年‘巡守殷国‘。《易·观卦》说,王者要‘省方、观民、设教‘,意思是说,天子要巡省方国,以观民俗而设教。据文献记载,上古时代帝王有定期巡守的制度。《尚书·尧典》说,舜在巡守之年的二月,东巡守到达岱宗(泰山);五月,南巡守到达南岳;八月,西巡守到达西岳;十一月,北巡守到达北岳。舜所到之处,要祭祀当地的名山大川,观察风俗民情,并听取诸侯的述职,考论政绩,施行赏罚。秦始皇曾到各地巡守。《后汉书·世祖本纪》说,光武帝曾经于十七年南巡守、十八年西巡守、二十年东巡守。
即位改元礼
古人把甲子年、甲子月、甲子日、子夜为冬至之时称为初元(或者上元)。政权的更迭,往往选择元日,据《尚书》记载,唐虞禅让,就选择在‘正月上日‘,上日就是朔日。《春秋》新君即位,必称元年,《公羊传》隐公元年解释说:‘元者何,君之始年也。‘意在‘体元居正‘一般来说,《春秋》遭丧的当年年,无论在哪个月,新君都继续沿用旧君的纪年,而到次年正月元日才告庙即位,这既是为了使新君从‘新元‘开始纪年,也是也有整齐王年的意义。汉武帝根据有司的提议,顺序使用建元、元光、元朔、元狩、元鼎、元封的年号。成为最早使用年号的帝王。后汉光武帝是第一位举行即位大典的君王,从此,帝王即位必有盛典,典礼的仪式也日益繁复。
嘉礼的范围很广,除上述诸礼外,还包括正旦朝贺礼、冬至朝贺礼、圣节朝贺礼、皇后受贺礼、皇太子受贺礼、尊太上皇礼、学校礼、养老礼、职官礼、会盟礼,乃至观象授时、政区划分等等。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46 回复此发言
19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礼的要素
《中国古代礼仪文化》之四
礼的要素
礼的种类纷繁复杂,礼的样态千差万别,但都包含有某些基本要素。学术界对于礼的要素究竟包括哪几项,看法不尽一致,大体说来,有礼法、礼义、礼器、辞令、礼容、等差等几项。
礼法
所谓‘礼法‘是指行礼的章法、程式。儒家制礼,希冀为万世作法式,是要供在不同空间、时间中生活的人们使用的。因此,礼必须有严格的操作程序,包括行礼的时间、场所、人选,人物的服饰、站立的位置、使用的辞令、行进的路线、使用的礼器,以及行礼的顺序,等等,这就是礼法。《仪礼》一书,就是先秦各种礼仪的礼法的汇编。如《燕礼》是诸侯与群臣燕饮的礼仪,但这类燕饮并非酗酒嬉闹,而有严格的仪节规范,计有告戒设具、君臣各就位次、命宾、请命执役者、纳宾、主人献宾、宾酢主人、主人献公、主人自酢于公、主人酬宾、二人媵爵于公、公举媵爵酬宾遂旅酬初燕盛礼成、主人献卿或献孤、再请二大夫媵爵、公又行爵为卿举旅燕礼之再成、主人献大夫兼有胥荐主人之事、升歌、公三举旅以成献大夫之旅、奏笙、献笙、歌笙间作遂合乡乐而告乐备、立司正命安宾、主人辨献士及旅食、因燕而射以乐宾、宾媵觯于公公为士举旅酬、主人献庶子以下于阼阶、燕末无算爵无算乐、燕毕宾出、公与客燕等二十九节,节节相扣。若有违反,就是‘失礼‘。
礼法是礼的外在形态,其特点是具有强烈的规定性,是礼的运作依据,也是判断礼与非礼的标准。例如,礼法规定,天子在堂上见诸侯,是对君臣名分的规定,而周夷王下堂见诸侯,名分已乱,所以君子讥其为‘非礼‘,认为是乱政的征兆。《左传》中有许多类似的记载,读者可以检阅,限于篇幅,此不赘举。
礼法的推广与运用,使我国不同方言、不同风俗的人们有了共同的文化形态,而且不管走到哪里,彼此都会有文化认同感。
礼义
如果说礼法是礼的外壳,那么礼义就是礼的内核。礼法的制订,是以人文精神作为依据的。如果徒具仪式,而没有合理的思想内涵作为依托,礼就成了没有灵魂的躯壳。所以孔子反对行礼以器物仪节为主,强调要以礼义为核心,他说:‘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论语·阳货》)认为玉帛、钟鼓不过是表达礼义的工具。《仪礼》一书,以记载礼法为主,对礼义很少涉及。《礼记》一书,则以推明《仪礼》的礼义为主旨,发微索隐,说解经义。《礼记》的最后七篇是《冠义》、《昏义》、《乡饮酒义》、《射义》、《燕义》、《聘义》,就是分别说解《仪礼》的《士冠礼》、《士昏礼》、《乡饮酒礼》、《乡射礼》、《聘礼》的礼义的。其余各篇也都是以讨论礼义为主,只是议题没有上述七篇集中罢了。
从宏观上看,礼的设定都有很强的道德指向,如‘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乡饮酒之礼者,所以明长幼之序也。‘(《射义》)儒家的丧服制度极为复杂,但绝非无的放失,几乎每一处都含有尊尊亲亲之义,《礼记》的《丧服四制》对此作了明晰的说解,认为丧服制度是‘取于仁义礼知‘。
在礼仪的具体环节上,也无不体现礼义。如《仪礼·聘礼》规定,诸侯相聘,以玉圭为贽。为什么要以玉圭为贽呢?郑玄解释说:‘君子于玉比德焉。以之聘,重礼也。‘可见礼法规定以玉圭为贽,是要体现重德、重礼的思想。但是,礼法又规定,在聘礼结束时,主人一方要‘还贽‘,也就是要将玉圭奉还对方。为什么接受之后又要归还呢?郑玄解释说:‘还之者,德不可取于人,相切厉之义也。‘可见,聘礼中送、还玉圭,是要表现彼此以德行相切磋、砥砺的思想。
礼器
礼器是指行礼的器物,礼必须借助于器物才能进行。使用何种礼器行礼,以及礼器如何组合,都传达着礼义的信息,古人说‘藏礼于器‘,就是这个道理。礼器的范围很广,主要有食器、乐器、玉器等。食器,通常有鼎、俎、簠、簋、笾、豆、尊、壶、甒、罍、爵、觯,以及盘、匜等。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1 回复此发言
20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古时宴饮,先要将牛、羊、豕等牲体在镬(类似于今天的锅子)中煮熟,然后用匕(一种头部尖锐的取食器,用棘木、桑木或者青铜制作,长三尺或五尺)取出来,放入鼎内,调和入味。为了保温和防灰,要加上盖子。鼎盖称为‘鼏‘(mi),一般用茅编织而成,但出土实物中也有用青铜制作的。将鼎从庖厨移送到行礼的场所,是用‘铉‘贯穿鼎的两耳抬走,‘铉‘就是专用的杠子,文献中又写作‘扄‘(jiong)。鼎不是食器,所以食用之前,要再次用匕将肉从鼎中取出,放在俎(载放牲体的器物,又称‘房俎‘或‘大房‘)上,然后再陈设在食案上。鼎与俎是配套使用的,所以在礼器的组合中,数量总是相同。
除了鼎俎之外,盛食器还有簠、簋和笾、豆。簠是盛黍稷的圆形器皿,簋是盛稻粱的长方形器皿,两者都有盖。在礼器的组合中,鼎与簋最为重要,但前者用奇数,后者用双数,如天子用九鼎八簋,诸侯用七鼎六簋,大夫用五鼎四簋等等。笾与豆的形状相似,但由于两者所盛的食品不同,质地也就不同。笾是盛脯(肉干)、枣、栗等干燥的食物用的,所以是用竹子做的。豆则是盛菹(腌渍的蔬菜)、醢(肉酱)等有汁的食物用的,所以是木制的。笾与豆通常也是配合使用的,而且都用双数,所以,《礼记·郊特牲》说‘鼎俎奇而笾豆偶‘。
礼器中的酒器,又可以分为盛酒器和饮酒器两大类。盛酒器主要有尊、甒(wu)、罍(lei)、卣、壶、缶等,它们在礼仪场合中陈设的位置以及体现的尊卑每每不同,《礼记·礼器》说:‘门外缶,门内壶,君尊瓦甒。‘可见缶与壶是内外相对地陈设的。瓦甒是君之尊,而罍是臣所用,不能混同。卣是盛郁鬯(用香草调制的酒)的器皿。盛酒器通常要陈放在称为‘禁‘或‘棜‘、‘斯禁‘‘的底座上。它们的区别是,‘禁‘有足,而‘棜‘、‘斯禁‘没有足。饮酒器有爵、觯、觚、觥等。它们除外形不同之外,容积也不同,爵为一升,觚为二升,觯为三升。觥(文献又写作‘觵‘)在饮酒器中容量最大,所以在君臣宴饮等场合,常常用作罚酒之器。
乐器主要有钟、磬、鼓、柷(zhu)、敔(yu)、瑟、笙等。天子、诸侯迎宾、送宾要‘金奏‘,即奏钟、镈,而以鼓磬相应。镈如钟而大,其作用是控制编钟的音乐节奏。金奏一般在堂下进行。乡饮酒礼、燕礼等在献酬的仪节结束后,有升歌、笙奏、间歌、合乐等节目。升歌是歌者升堂歌《诗》,弹瑟者在堂上伴奏。笙奏,是吹笙者在堂下吹奏《诗》篇。间歌是升歌与笙奏轮番进行;合乐则是升歌与笙奏同时进行。大夫送宾用鼓。柷,状如漆桶,方二尺四寸,深一尺八寸,中间有椎,摇动之则自击,奏乐之始,都先要击柷。敔,状如伏虎,木制,背部有刻,划之则乐止。
古礼中使用的玉器很多,有璧、琮、圭、璋、琥、璜等。每一类之下,又细分为若干种,如璋有大璋、中璋、边璋、牙璋、瑑璋等名目。玉器的使用也很广泛。首先是等级的象征。例如,不同形制的玉圭玉和璧,代表着主人的不同身份,《周礼·春官·大宗伯》说,天子执镇圭,长一尺二寸;公执桓圭,长九寸;侯执信圭,长七寸;伯执躬圭,长七寸;子执谷璧,男执蒲璧。其次是用于祭祀。《周礼·春官·大宗伯》说:‘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此外,祭祀天地、山川等神祗,也多以玉器为奉献之物。在诸侯交聘时,以玉为贽;在军队中,以玉为瑞信之一;在诸侯生活中,用玉圭聘女;在丧礼中,用玉器敛尸等等,不能备举。
辞令
礼是人际交往,或者沟通人与神的仪式,因此辞令必不可少。孔子以德行、言语、政事、文学等四个科目教授弟子,言语即辞令。古礼中的辞令,一种有规定的格式,《礼记·少仪》中记载的许多礼仪场合的辞令都是如此,如第一次去见仰慕的君子,到达门口时要说‘某固愿闻名于将命者‘,意思是说,希望自己的名字能通闻于传命者。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表示不敢直接通姓名于君子,含有自谦和敬重君子的意思。如果逢公卿之丧,前往助丧,要说‘听役于司徒‘,意思是听命于丧家的派遣,无论轻重,不敢推辞。国君要出访,如果臣下将奉献金玉货贝之类的财物,以充国君路途之用,应该说‘致马资于有司‘,意思是所献之物微薄,聊充车马之资而己,所以只能致送于随行的有司。如果馈赠的对象与自己的地位相当,也应该自谦,要说‘赠从者‘,意思也是说,不过是聊补左右从行者之用的薄资而已。以上都是古代通行的礼貌用语,不会使用就是失礼的表现。此外,《仪礼·士昏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仪节,以及父母、庶母送女,都有规定的辞令。《仪礼·士相见礼》主客双方的问答之语,也有固定的格式。祭天地之神及飨祭祖先时,祝者的致辞也有统一的文字,致祭者只需更换其中的主语即可。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这些辞令简洁明快,温文尔雅,经过制礼者的反复斟酌,行礼时直接套用即可。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1 回复此发言
21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需要指出的是,礼仪场合对于称谓有特殊的规定,《仪礼·觐礼》说:‘同姓大国则曰伯父,其异姓则曰伯舅。同姓小邦则曰叔父,其异姓小邦则曰叔舅。‘可见天子称呼伯父、叔父、伯舅、叔舅都有特定的含义。《礼记·曲礼下》说:‘夫人自称于天子曰老妇,自称于诸侯曰寡小君,自称于其君曰小童。‘是畿内诸侯的夫人对天子、自己的丈夫、别国诸侯的自称都不相同。各种称谓不得混同使用。《礼记·曲礼下》说:‘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夫人‘与‘孺人‘不能混用。今天,每每有人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妻子时称‘夫人‘,这是自大的表现,为知礼者所耻笑。
另一种辞令没有规定格式,需要临场发挥。《公羊传》庄公十九年说:‘聘礼,大夫受命不受辞。‘在出使之前,无法一一预料到对方的问话,作为使者的大夫,只能随机回答,有的于此大展才华,也有的因此露拙出丑,《左传》、《国语》等典籍中有许多这一类的记载,此不赘举。
礼容
礼容,即行礼者的体态、容貌等,为行礼时所不可或缺。礼义所重,在于诚敬。既是出于诚敬,则无论冠婚、丧祭、射飨、觐聘,行礼者的体态、容色、声音、气息,都必须与之相应,所以《礼记·杂记下》说:‘颜色称其情,戚容称其服‘。《论语·乡党》记载了孔子在乡学、宗庙、朝廷等不同场合时的礼容,如趋朝时: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恰恰如也。没阶,趋进,翼如也。复其位,踧踖如也。
公门是国君治朝之门,相当高大,而孔子曲身而入,似乎不能容身(‘鞠躬如也,如不容‘)。
进门时一定要走门的右侧,而不走门中,因为那是国君出入的地方;也不踩门限(‘阈‘),那样是不恭敬的表现。门、屏之间,是国君伫立的位置,即使国君不在,经过时也必定正色,快步而行,不敢放肆。将要升堂时,两手抠衣使下摆离地一尺左右(‘摄齐‘),惟恐因踩着后跌倒而失容。接近国君时,再次曲身,气容严肃,如同屏住呼吸一般。出去时,走下一级台阶才舒气解颜(‘逞颜色‘),气色和悦。下完台阶,快步向前,如同鸟翔一样。回到上堂之前站立的位置,犹存‘踧踖‘(
cuji,恭敬)之貌。可见孔子十分看重礼容,在不同的礼仪场合,或愉悦,或敬谨,或勃如,或变色,都随仪节、场景的变化而转换。
行礼是为了表达内心情感,如果仅有仪节而没有礼容,则礼义无从体现,称‘仪‘犹可,称‘礼‘则断然不可。礼书中有关礼容的记载很多,如《礼记·祭义》云:孝子将祭祀,必有齐庄之心以虑事,以具服物,以修宫宝,以治百事。及祭之日,颜色必温,行必恐,如惧不及爱然。其奠之也,容貌必温,身必诎,如语焉而未之然。宿者皆出,其立卑静以正,如将弗见然。及祭之后,陶陶遂遂,如将复入然。
又如《礼记》的《少仪》、《玉藻》中有‘祭祀之容‘,‘宾客之容‘,‘朝廷之容‘,‘丧纪之容‘,‘军旅之容‘,‘车马之容‘等。郭店楚简《性自命出》也提到‘宾客之礼,必有夫齐齐之颂(容);祭祀之礼,必有夫齐齐之敬;居丧,必有夫恋恋之哀‘。《礼记·玉藻》还记载了君子见尊者时的礼容(括号内为郑注):君子之容舒迟,见所尊者齐遬(谦悫貌也),足容重(举欲迟也),手容恭(高
且正也),目容端(不睇视也),口容止(不妄动也),声容静(不哕欬也),头容直(不倾顾也),气容肃(似不息也),立容德(如有予也),色容庄(勃如战色),坐如尸(尸居神位,敬慎也)
详及于头、手、足、目、口、声、气、色等,几乎遍于全身。贾谊的《新书》说‘容有四起‘,把礼容分为朝廷之容、祭祀之容、军旅之容、丧纪之容等四类。其中《容经》篇有立容、坐容、行容、趋容、跘旋之容、跪容、拜容、伏容等,科条细密,己成专门之学。
西汉时,礼容的传授,有专门的职官系统。据《汉书·儒林传》,汉初,高堂生传《仪礼》,而‘鲁徐生善为颂‘。‘颂‘,就是容貌。孝文帝时,徐生以擅长礼容而升为礼官大夫。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1 回复此发言
22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徐生的孙子徐襄‘资性善为颂‘‘亦以颂为大夫,至广陵内史‘。徐生的另一位孙子徐延以及徐氏弟子公户满意、桓生、单次后来都当过为礼官大夫,‘诸言《礼》为容者由徐氏‘。颜师古注引苏林曰‘《汉旧仪》有二郎为此颂貌威仪事。有徐氏,徐氏后有张氏,……天下郡国有容史,皆诣鲁学之。‘可知西汉因善‘颂‘而官至礼官大夫的,就有徐生及其孙徐延和几位弟子。在地方郡国,则有‘容史‘之官与朝廷的礼官大夫相对应。郡国的容史,都要诣鲁专门学习礼容,方可取得为官的资格,其内容之繁富和规范之严格不难想见。汉代传《仪礼》,同时传‘颂‘,原因很简单,在作为礼经的《仪礼》中,几乎没有关于颂的记述,传经时若无人示范,则学者无从知晓,仪节再全,而无容貌声气与之相配,则礼义顿失。
儒家认为,尽管礼容是内心德行的外化,有德行者,容貌必然与之相称。但礼容并不总是被动地从属于德行,它也可以反作用于德行。容貌不庄敬,就会伤于德。《礼记·祭义》说:‘心中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须不庄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因此,保持合于礼的容貌,有利于保有或养成内心的德行。礼容之美,来自对‘仁‘的体认与逐步接近,只有真正的仁者,才能达到内心之美与容色之美的高度和谐。
等差
等差是古代礼仪最重要的特性之一,也是礼与俗的主要区别之一。不同等级的人,行不同等级的礼,如郊天、大雩为天子之礼,诸侯、大夫不得僭越。彼此的礼数有严格的等差。等级越高,礼数越高。
《礼记·礼器》说,礼通常是由礼器的大小、多少、繁简等等来表示礼数的高低的,这可以分为以下几种情况。一是‘礼有以多为贵者‘,宗庙之数,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行礼时盛食用的豆,天子二十六,诸公十六,诸侯十二,上大夫八,下大夫六。上古没有椅子,席地而坐,坐席的多少也有区别,天子之席五重,诸侯之席三重,大夫再重。天子崩,七月而葬,五重八翣;诸侯五月而葬,三重六翣;大夫三月而葬,再重四翣。二是‘礼有以高为贵者‘,如天子之堂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器物的数量越多、器物越大、行礼的时间越长。三是‘礼有以大为贵者‘,宫室、器皿、丘封等,都以大为贵,棺椁也以厚为贵。四是‘礼有以文为贵者‘,愈尊者,文饰愈复杂,如祭冕服,天子龙衮,诸侯黼,大夫黻,士玄衣纁裳;天子之冕,朱绿藻十有二旒,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士三。乐舞中,舞者以八人为一列,称为一‘佾,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卿大夫四佾、士二佾。乐器的数量也有等差,《周礼·春官·小胥》:‘凡县(悬)钟磬,半为堵,全为肆。‘根据郑玄的解释,十六枚钟或磬悬挂在同一个‘簴‘(钟架)上,称为‘一堵‘,钟一堵、磬一堵,称为‘一肆‘。乐器的陈设,天子四肆,即室内的四面墙各一肆,称为‘宫悬‘;诸侯去其南面一肆,只有三肆,称为‘轩悬‘;大夫又去其北面一肆,只有东、西两肆,称为‘判悬‘;士则只有东方一肆,称为‘特悬‘。
但礼数的高低,并非都以大而复杂为标准,也有几种相反的情况。一是‘礼有以小为贵者‘,宗庙之祭,贵者献以爵,贱者献以散;尊者举觯,卑者举角。爵的容量为一升,散为五升,所以前贵后贱。觯的容量为三升,角为四升,所以前尊后卑。二是‘礼有以素为贵者‘,大圭不琢,大羹不和,大路素而越席。大圭是天子祭祀时插在绅带之间的玉器,或称为珽,不加雕琢。大羹是煮肉汁,不加盐菜,不致五味。大路,或作大辂,是殷代祭天用的木车,几乎不加装饰,上面铺的是蒲席(越席)。三是‘礼有以少为贵者‘,如天子祭天,天神至尊无二,所以天子祭天用‘特牲‘,即一头牛。诸侯奉侍天子,犹如天子事天,故天子巡视到诸侯境内时,诸侯也以一牛为膳进献之。食礼有劝食,天子仅一食即告饱,诸侯再食,大夫三食,原因是尊者常以德为饱,不以食味为重,诸侯、大夫之德递降,所以食数也随之递增。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1 回复此发言
23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礼与乐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五
礼与乐
在儒家的礼仪文化体系中,礼与乐相辅相成,两者的关系形同天地,《礼记·乐记》说:‘乐由天作,礼以地制。‘礼乐结合就是天地万物秩序的体现,‘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礼与乐密不可分,以至可以说:没有乐的礼不是礼,没有礼的乐不是乐。
中国传统的乐的观念,有特定的内涵和深刻的哲理,不能与现代的‘音乐‘等量齐观。《礼记·乐记》说:‘乐者,非谓黄钟大吕、弦歌干扬也,乐之末节也。‘乐的大节是德,这是中国与世界诸古文明的音乐思想相区别的基本点。
一、德音之谓乐
儒家的音乐理论中,声、音、乐是三个不同层次的概念。声与音的区别在于,音有节奏、音调,而声没有。通常将声称为噪声,将音称为乐音。人与动物都有听觉,能够感知外界的声响。不同的是,动物一般不能识别声与音,而人不仅有感知音的欲望,而且能利用声的特性构成乐音,来满足自己感官的需要。是否懂得乐音,是人区别于禽兽的重要标志,所以《乐记》说:‘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
在外物的作用下,人心会跃动而起。因外物作用的强弱不同,人的情感表现为不同的层次,《毛诗序》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手舞足蹈再配上歌曲,是心情达到极致时的表现,《吕氏春秋·古乐》说,上古葛天氏的乐舞,以三人为一组,‘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就是生动的写照。
儒家认为,音是经过文饰的人类心声。《乐记》说:‘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於中,故形於声。声成文,谓之音。‘意思是说,只有发自内心而又‘成文‘(有节奏)的声,才能称为‘音‘。
乐音出于人心,但又能成为一种新的外物,给人心以反作用。乐音种类很多,可以是端庄的,也可以是张狂的;可以是细腻的,也可以是粗犷的;它给人以不同的感受,诱导着人的情感的发生与转换。犹如今日的古典音乐与摇滚音乐,尽管都属于乐音的范围,但给听众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儒家尤其注重乐音对人心的影响,主张乐音应该有益于人的教化,而不是为了刺激感官。认为以君子之道作为主导的乐音,有益于人类的进步;以满足感官刺激作为主导的乐音,会将社会引向混乱。所以《乐记》说:‘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乐音有不同的层次,低层次的乐音悖逆天道中庸的原则,对人性的宣泄毫无节制,会引导人走向颓靡或暴戾的极端,最终毁灭人性,是亡国之音。而高层次的乐音是天道的体现,使人在享受音乐的同时,受到道德的熏陶,涵养心性,是入德之门。因此,对乐音要有所选择,儒家将最高层次的音称为‘乐‘。《乐记》说:‘夫乐者,与音相近而不同‘,只有合于道的音,才能称为乐。是否懂得音与乐的区别,十分重要,所以《乐记》又说:‘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唯君子为能知乐。‘惟有君子才懂得真正的乐。
春秋时期有古乐与新乐之争。所谓古乐,是制黄帝、尧舜以来,圣贤相传的雅乐,如黄帝之乐《咸池》,尧之乐《大章》、舜之乐《韶》,禹之乐《夏》等,节奏缓慢庄重,富有寓意。新乐则是时人所作的淫声乐曲,恣意放荡,无思想内涵可言。《乐记》记载了魏文侯向子夏问乐的对话。魏文侯对子夏说:我端冕而听古乐,总是担心会睡着;而听郑、卫之音,就不知疲倦。
请问原因何在?子夏说:古乐进退齐一,没有奸声,弦匏笙簧,相互配合,奏乐始于击鼓,舞毕击金铙而退。君子聆听到此,可以说出古乐的义理,然后思索修身齐家,均平天下。新乐不然,行伍杂乱,奸声滥溺,舞者如猴戏,男女混杂,尊卑不别。乐曲终了,君子不知所云。魏文侯好乐舞,但却是知音而不知乐,子夏讥笑他说‘今君所问者乐也,所好者音也‘。古乐是圣人确立的父子君臣的纪纲之后,‘正六律,和五声,弦歌诗颂‘,配以乐器、辅以舞蹈、加以节文的作品,所以子夏说‘德音之谓乐‘。而新乐‘淫于色而害于德‘,不能称为乐,所以,有道君王万万不敢将它搬进宗庙祭祀祖先。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3 回复此发言
24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二、盛德之帝必有盛乐
既然乐是德音,乐曲的高下又涉及乡风民俗的善否,所以,制礼作乐就不是普通之人所能措手的事。《中庸》说:‘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制礼作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制礼作乐焉。‘可见,必须是有其德、有其位者才有制礼作乐的资格。《乐记》说:‘王者功成作乐,治定制礼。其功大者其乐备,其治辩者其礼具。‘认为只有大功告成、天下大治的王者,才配制礼作乐。
儒家说乐是德之音,是因为他们所推崇的乐,都是上古盛德之帝的作品。盛德之帝必有盛乐。黄帝是人文初祖,曾命乐官伶伦创作乐律。伶伦取嶰溪之谷的竹子,断为三寸九分长的两节,以吹出的音为黄钟之宫。然后以此为本,听凤皇之鸣,制为十二律,雄鸣、雌鸣各六,乐章叫《咸池》。颛顼命飞龙作效八风之音,名之为《承云》,用以祭祀上帝。帝喾时作《唐歌》,又发明鼙鼓、钟磬、吹苓、管埙、篪鼗、椎钟等乐器,合奏声起,凤鸟为之起舞。帝尧祭上帝的乐曲叫《大章》,乃是仿效山林溪谷之音而作,用麋皮做的鼓和石磬伴奏,百兽也为之起舞。舜时发明了二十三弦的瑟,又谱成《九招》、《六列》、《六英》等乐曲,以昌明舜德。
历史上,凡是勤劳天下、吊罪伐恶的君王,都有专门的乐章。大禹治水,万民欢欣,于是舜命皋陶作《夏迭》九章,以表彰其功。汤商伐桀,黔首安宁,汤命伊尹作《大护》之舞、《晨露》之歌,以展现其善。牧野之战,武王克商,于是命周公作《大武》。成王时,殷民叛乱,用象群为虐于东夷。周公奉命东征,驰师驱逐之,于是作《三象》,以嘉其德。相传夔开始制乐奖赏诸侯,《乐记》说:‘故天子之为乐也,以赏诸侯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五谷时熟,然后赏之以乐。‘
可见,儒家的所谓‘德音‘,是德治之音,是指致治之极在音乐上的体现。惟有这样的音乐,才能奏于庙堂,播于四方,化育万民。至此,我们可以明白一个道理:春秋时期是乐器、乐理高度发达的时代,这由曾侯乙编钟可以得到证明。但是,为什么孔子却称之为‘礼崩乐坏‘的时代?根本原因在于,春秋时代盛行的是新乐,是纯粹的音乐学意义上的乐。从儒家的音乐理论来判断,它们尽管华美之至,但都是昏君乱臣的作品,表现的是声色犬马的狂热,完全悖逆了德治的精神,失却了音乐的灵魂,所以是衰世之乐,败坏之乐。
三、音乐通乎政
儒家十分看重音乐的作用,认为音乐与政治相通,可以作为判断为政得失的一项指标。《乐记》说:‘声音之道,与政通矣。‘《吕氏春秋·适音》也说:‘凡音乐通乎政。‘
据《礼记·王制》等文献记载,上古帝王有定期到四方巡守的制度,所到之处,地方官要展示当地流行的民歌,作为述职的内容之一。《吕氏春秋·适音》也说:‘故有道之世,观其音而知其俗矣,观其政而知其主矣。‘君王考察民歌,就可以了解地方官是否为政以德,民风是否淳朴。发现纯正无邪的民歌,则由随行的官员记录下来,带回去推广,此即所谓‘采风‘。《诗经》中的十五国风,就是十五国的民歌。相传,其中的周南、召南,就是周公和召公采风所得。
观乐为何可以知政?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君王是万民之主,君王的喜好,如日月经天,为万民仰望,直接影响到民风的走向,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矣‘。所以,连乐器是否合于规制,都指示着国家的命运。《吕氏春秋·侈乐》批评夏桀、殷纣制作‘侈乐大鼓‘,‘务以相过,不用度量‘。亡国之君无不如此,‘宋之衰也,作为千钟。齐之衰也,作为大吕。楚之衰也,作为巫音‘。千钟、大鼓之类,声音狂噪震动,超越了人感受音乐的生理限度,‘为木革之声则若雷,为金石之声则若霆,为丝竹歌舞之声则若噪。以此骇心气,动耳目,摇荡生则可矣‘。在君子看来,它已经失去了乐表达人情的初衷,郑卫之声、桑间之音,都是乱国之君的所好。
由于君王的提倡,国中盛行的乐曲必然会长期影响人民的情趣,人民所表现出来的忧思、康乐、刚毅、肃敬、慈爱、淫乱之态,正是乐声长期熏陶的结果。《乐记》说:‘志微杀之音作,而民思忧。啴谐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而民刚毅。廉直、劲正、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作,而民慈爱。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所以,听其乐可以知其政。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3 回复此发言
25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其二,乐为心声。如果君王失政,民众流离,何来愉悦的乐曲?如果君王有道,庶民安乐,则何处不闻欢歌!《乐记》说:‘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听乐可以观政,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而言的。《吕氏春秋·大乐》说,亡国戮民,并不是没有音乐,而是‘其乐不乐‘,好比死囚强歌一样,虽歌不乐;‘君臣失位,父子失处,夫妇失宜,民人呻吟。其以为乐也,若之何哉!‘所以,听听民间流传的音乐,就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生活是否幸福。儒家认为,无论是观察一个国家,还是观察一个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听其乐,《吕氏春秋·音初》说,‘闻其声而知其风,察其风而知其志,观其志而知其德,盛衰、贤不肖,君子小人,皆形於乐,不可隐匿。故曰:乐之为观也深矣。‘
四、乐内礼外
人类是动物界的一员,但又是动物界的灵长,因为人可以教育。儒家之所以重视教育,正是基于这一认识。儒家教育的目标,是要通过德和礼培养表里如一的君子。礼以治外,旨在规范人的行为举止,使之处处中节,恰到好处。有关的义理,我们已经在‘礼缘何而起‘一节中谈过,此不赘述。乐以治内,重在引导人的性情心志,是要解决礼的根源的问题。如果人的行为举止能中规中矩,但不是内心德行支配的结果,而是单纯的模仿,则教育的目的仅仅完成一半,而且是非主要的一半。儒家认为,只有内心建立起德的根基,外在的规范言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礼。
乐与礼是内外相成的关系,《乐记》说:‘乐者所以象德也;礼者所以缀淫也。‘乐是内心德行的体现,礼的作用是防止行为出格(‘淫‘是过头的意思)。郭店楚简中有《五行》一篇,谈及人的内心与行为的关系时说过一段很精彩的话:
仁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义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礼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知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圣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
作者用类似排比的句式谈及,人的仁、义、礼、知、圣五行有两种状态,一是‘形于内‘,即五行出自于内心;二是‘不形于内‘,即五行不出自内心。作者认为,仁、义、礼、知、圣五行只有形于内,才能称为‘德之行‘,否则只能称为‘行‘,仅仅是行为与德行恰好相符而已,内心如何则不得而知。作者说:‘德,天道也。‘符合天道的德行形之于内心,然后显露在外表,处处中节,才是真正的德行。《五行》的论述,可谓深中肯綮。《乐记》也说:‘礼乐皆得,谓之有德。‘
《乐记》一篇,论述乐内礼外的文字可谓触目皆是,如: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故乐也者,动於内者也;礼也者,动於外者也。乐极和,礼极顺,内和而外顺。故德辉动於内,而民莫不承听;礼发诸外,而民莫不承顺。故曰:致礼乐之道,举而错之,天下无难矣。
乐由中出,礼自外作。乐由中出故静,礼自外作故文。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
可见,礼乐并行,则君子之身内和外顺,王者之治四海清平。《乐记》特别强调执掌国政的君王的礼乐修养,要求臻于‘德辉动于内‘,‘礼发诸外‘,表率天下,推行礼乐之道。
在儒家的理论中,礼乐对于人类,犹如天地之于万物,具有本原的意义,所以《乐记》给予了最高的评价:‘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礼乐之极乎天而蟠乎地,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穷高极远而测深厚。‘认为礼乐充盈于天地,合于阴阳,通于鬼神,极其高远深厚,规范着人类社会的一切。
儒家倡导教化,但并不排斥行政管理和法律纠劾。事实上,并非人人都能接受教育。抗拒教育者行为势必出格,从而破坏社会秩序。在规劝无效之后,必须用政和刑的手段令其就范。因此,儒家将礼、乐、政、刑四者并提,主张教化与行政管理结合,用政、刑保证礼乐的推行。《乐记》说:‘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又说:‘故礼以道其志,乐以和其声,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礼乐刑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所以,我们对儒家的礼乐教化思想要有全面的认识。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3 回复此发言
26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四、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自古以来,在如何管理国家的问题上,政治家提出了形形色色的方案,或主张严刑竣法,或主张经济控制,或主张无为而治,或主张求诸神灵。儒家倡导德治主义,主张通过礼乐对人实行温和的教化政策,使人心向善,纯化社会风气,从而求得长治久安。在礼乐教化的谋略中,儒家尤其注重乐的作用,是为儒家治国思想的重要特色。
乐之所以能为教,是因为乐的形式最为人民喜闻乐见。乐有音调,有节奏,有强烈的感染力,闻声而心从,润物细无声。所以《乐记》说,乐‘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子夏向魏文侯谈乐教时,引用了《诗经·大雅·板》‘诱民孔易‘一句,‘诱‘是诱导的意思,‘孔‘是非常,子夏认为,要教化民众,用乐来诱导最为容易。可谓入木三分的见解。所以《孝经》也说:‘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如前所述,儒家的治国思想基于人的性情。用歌舞宣泄情感是尽人皆有的本能,应该尊重。但是,人性的宣泄必须合理,不足或过度,都不利于身心健康和社会的安定,也不符合天道。《乐记》说,‘人不耐(能)无乐,乐不耐(能)无形。形而不为道,不耐(能)无乱。先王耻其乱,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先王制乐的目的,就是要使人的快乐有节制,合于天道;又说,儒家的‘立乐之方‘(建立乐教的宗旨),是要‘感动人之善心‘,‘不使放心邪气得接‘,让民众在健康的音乐中接受德的熏陶。离开这一认识,人与禽兽就没有了区别。《吕氏春秋·适音》说,‘先王必托於音乐以论其教‘,‘先王之制礼乐也,非特以欢耳目极口腹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行理义也。‘用当今的语言来说,就是寓教于乐。
儒家十分注重乐教的形式与内涵的结合,《乐记》谈到,一部完整的乐章,应该‘文以琴瑟,动以干戚,饰以羽毛,从以箫管‘,‘以著万物之理‘。琴瑟、箫管是乐器,干戚、羽毛是道具,可以丰富乐的表现力,使听者乐于接受,难以忘怀。乐舞所要表达的主题是‘万物之理‘,尽管祭祀、宴饮等不同场合的乐舞主题各异,但宗旨都是诱民走向仁义的境地。所以,《乐记》说:‘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族长乡里之中,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
上古时代,每年春秋,各乡都要举行以尊老养贤为宗旨的‘乡饮酒礼‘,席间要演奏或歌唱《诗经》的许多篇章,每篇都寓意深远。先由乐工歌唱《鹿鸣》、《四牡》、《皇皇者华》三篇,说的是君臣之间的平和忠信之道。接着笙奏《南陔》、《白华》、《华黍》三篇,说的是孝子奉养父母之道。然后,堂上、堂下
交替演奏乐歌,堂上鼓瑟唱《鱼丽》之歌,堂下则笙奏《由庚》之曲;堂上鼓瑟唱《南有嘉鱼》之歌,堂下则笙奏《崇丘》之曲;堂上鼓瑟唱《南山有台》之歌,堂下则笙奏《由仪》之曲。最后是器乐与声乐合起,奏唱《周南》中的《关雎》、《葛覃》、《卷耳》,《召南》中的《雀巢》、《采蘩》、《采苹》,说的都是人伦之道。以上都是乡饮酒礼中的正歌。一乡之人在揖让升降、笙瑟歌咏的愉快气氛中,受到礼乐的教化,尊老养贤悄然滋润于心田。类似的情况,《仪礼》中在在多有。
中国古代知识分子有喜爱音乐的传统,或操琴瑟,或吹箫管,既有调节心情的作用,更有涵养心志的目的。赏乐者对乐情的理解因素养高下而异。据《列子·汤问》,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子期云: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子期云:洋洋兮若江河。就是古代知音的范例。但这还不是儒家赞许的最高境界。《乐记》说君子聆听乐章,能从乐声中赋予新的理解。例如钟声铿锵,壮气充满,君子会想起慷慨以当的武臣。磬声清响,节义分明,君子会想起死于封疆的大臣。琴瑟之声哀怨,婉妙不越,君子会想起志义自立的大臣。竽、瑟、箫、管之声丛聚,会集揽拢,君子会想起善于蓄聚其众的大臣。鼓鼙之声喧嚣,欢杂涌动,君子会想起击鼓进众的将帅之臣,等等。这是君子用乐自化的例证。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3 回复此发言
27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以人法天的理想国纲领--《周礼》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六
说到中国的礼仪文化,不能不提到《周礼》、《仪礼》和《礼记》,即通常所说的‘三礼‘。《三礼》是古代礼乐文化的理论形态,对礼法、礼义作了最权威的记载和解释,对历代礼制的影响最为深远。
以人法天的理想国纲领--《周礼》
西汉的景帝、武帝之际,河间献王刘德从民间征得一批古书,其中一部名为《周官》,作者佚名。原书当有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等六篇,冬官篇已亡,汉儒取性质与之相似的《考工记》补其缺。王莽时,因刘歆奏请,《周官》被列入学官,并更名为《周礼》。东汉末,经学大师郑玄为《周礼》作了出色的注。由于郑玄的崇高学术声望,《周礼》一跃而居《三礼》之首,成为儒家的煌煌大典之一。
一、聚讼千年的学术公案
《周礼》是一部通过官制来表达治国方案的著作,内容极为丰富。《周礼》六官的分工大致为:天官主管宫廷,地官主管民政,春官主管宗族,夏官主管军事,秋官主管刑罚,冬官主管营造,涉及到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在上古文献中实属罕见。《周礼》所记载的礼的体系最为系统,既有祭祀、朝觐、封国、巡狩、丧葬等等的国家大典,也有如用鼎制度、乐悬制度、车骑制度、服饰制度、礼玉制度等等的具体规制,还有各种礼器的等级、组合、形制、度数的记载。许多制度仅见于此书,因而尤其宝贵。
《周礼》面世之初,不知什么原因,连一些身份很高的儒者都没见到就被藏入秘府,从此无人知晓。直到汉成帝时,刘向、歆父子校理秘府所藏的文献,才重又发现此书,并加以著录。刘歆十分推崇此书,认为出自周公手作,是‘周公致太平之迹‘。东汉初,刘歆的门人杜子春传授《周礼》之学,郑众、贾逵、马融等鸿儒皆仰承其说,一时注家蜂起,歆学大盛。
遗憾的是,如此重要的一部著作,却无法确定它是哪朝哪代的典制。此书名为《周官》,刘歆说是西周的官制,但书中没有直接的证明。更为麻烦的是,西汉立于学官的《易》、《诗》、《书》、《仪礼》、《春秋》等儒家经典,都有师承关系可考,《汉书》的《艺文志》、《儒林传》都有明确的记载,无可置喙。而《周礼》在西汉突然被发现,没有授受端绪可寻,而且先秦文献也没有提到此书,所以,其真伪和成书年代问题成为聚讼千年的一大公案。历代学者为此进行了旷代持久的争论,至少形成了西周说、春秋说、战国说、秦汉之际说、汉初说、王莽伪作说等六种说法。古代名家大儒,以及近代的梁启超、胡适、顾颉刚、钱穆、钱玄同、郭沫若、徐复观、杜国庠、杨向奎等著名学者都介入了这场讨论,影响之大,可见一斑。
作为主流派的意见,古今判若两途。古代学者大多宗刘歆、郑玄之说,认为是周公之典。清代著名学者孙诒让认为,《周礼》一书,是自黄帝、颛顼以来的典制,‘斟酌损益,因袭积累,以集于文武,其经世大法,咸稡于是‘(《周礼正义序》),是五帝至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的经世大法的集粹。古代学者以五帝、三代为圣明之世、至治之极,其后则是衰世。周公是五帝三代的集大成者,古人将《周礼》的著作权归于周公是十分自然的事。
近代学者大多反对古人的这种历史观。从文献来看,比较集中地记载先秦官制有《尚书》的《周官》篇和《荀子》的《王制》篇,《周官》已经亡佚。最初曾有人认为,《周礼》原名《周官》,应当就是《尚书》的《周官》篇。但是,《尚书》二十八篇,每篇不过一、二千字,而《周礼》有四万余字,完全不象是其中的一篇。《荀子·王制》所记官制,大体可以反映战国后期列国官制的发达程度,但是总共只有七十多个官名,约为《周礼》的五分之一,而且没有《周礼》那样的六官体系。《春秋》、《左传》、《国语》中有不少东周职官记载,但没有一国的官制与《周礼》相同。从西周到西汉的每一个时期都可以找到若干与《周礼》相同的官名,但谁也无法指认出与《周礼》职官体系一致的王朝或侯国。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6 回复此发言
28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近代学者在文献学研究的基础上辅之以古文字学、古器物学、考古学研究等手段,对《周礼》进行更为广泛、深入的研究。目前,多数学者认为《周礼》成书年代偏晚,约作于战国后期。持其它意见的学者也不少,彼此争论很激烈。争论的实质,是对于古代社会的认识,即《周礼》所描述的是怎样一种性质的社会?它的发展水平究竟与西周、春秋、战国、秦、西汉的千年历史中的哪一段相当?由于涉及的问题太复杂,《周礼》的成书年代问题至今没有定论。
二、理想化的国家典制
《周礼》展示了一个完善的国家典制,国中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富于哲理。三读之后,令人顿生‘治天下如指之掌中‘的感觉。例如,国家的行政规划有以下表述:
国都。《周礼》国都地点的选择,是通过‘土圭‘来确定的。《周礼·大宗伯》云:以土圭之法测土深,正日景(影),以求地中。……日至之景(影)尺有五寸,谓之地中: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然则百物阜安,乃建王国焉,制其畿方千里而封树之。
土圭是一种测日影长短的工具。所谓‘测土深‘,是通过测量土圭显示的日影长短,求得不东、不西、不南、不北之地,也就是‘地中‘。夏至之日,此地土圭的影长为一尺五寸。之所以作如此选择,是因为‘地中‘是天地、四时、风雨、阴阳的交会之处,也就是宇宙间阴阳冲和的中心。
九畿。
《周礼》以土圭测日影,在地中建王城,既是哲学寓意的需要,也是‘体国经野‘的需要。王者划分国野和野外之地,都以王城为中心。如方千里的王畿,就是以王城为中心建立的。王畿之外有所谓‘九畿‘。《周礼·夏官·大司马》云:方千里曰国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卫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蛮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夷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镇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蕃畿。
可知九畿的分布,是以方千里的王畿为中心,其四外的五千里之地,依次划分为侯畿、甸畿、男畿、采畿、卫畿、蛮畿、夷畿、镇畿、蕃畿等九层,大小相套,依次迭远。相邻之畿的间隔都是五百里。《尚书》中确有侯、甸、男、卫、采等外服的名称,却没有如此类似于同心圆的分布。
居民组织。《周礼》的居民组织有两类:国都之外的四郊之地称为乡,郊外之地称为遂。乡之下细分为州、党、族、闾、比等五级行政组织。遂之下细分为邻、里、酂、鄙、县等五级行政组织。根据地官的《大司徒》、《遂人》等记载,乡、遂的民户构成分别为:
一比:5家 一邻:5家
一闾:25家 一里:25家
一族:100家 一酂:100家
一党:500家 一鄙:500家
一州:2500家 一县:2500家
一乡:12500家 一遂:12500家
乡、遂各级组织的编制极其整齐。此外,乡和遂的数量都是六个。六乡、六遂的居民数似乎恰好相合,既无不足,也无羡余。如有天灾人祸,民户之数发生变化,无法满足以上要求时当如何处理?《周礼》未曾提及。
农田规划
《周礼》对于‘野‘的农田的规划,也是整齐划一。《地官·遂人》云: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
这里记载了两个系统,一是农田系统,二是沟洫系统。农田以‘夫‘为基本单位,一夫受田百亩。夫田与夫田之间有称为‘遂‘的水渠,遂上有称为‘径‘的道路。每十夫之田之间,有称为‘沟‘的水渠,沟上有称为‘畛‘的道路。每百夫之田之间,有称为‘洫‘的水渠,洫上有称为‘涂‘的道路。每千夫之田之间,有称为‘浍‘的水渠,浍上有称为‘道‘的道路。每万夫之田之间,有称为‘川‘的水渠,川上有称为‘路‘的道路。如此通达于王畿。
需要指出的是,上述沟洫、道路系统有严格的丈尺规定。据郑玄的注,遂,宽、深各二尺;沟,宽、深各四尺;洫,宽、深各八尺;浍,宽二寻、深二仞。沟洫上的道路的宽度,径可以让牛马通过,畛可以让大车(车轨宽六尺)通过,涂可以让一辆乘车(车轨宽八尺)通过,道可以让两辆乘车通过,路可以让三辆乘车通过。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6 回复此发言
29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仅就以上数例,就不难发现《周礼》的制度有相当的理想化的成分。将国都建在‘地中‘,其理论色彩十分鲜明,实际上是无法操作的。整齐划一的九畿制度、居民组织、沟洫道路系统,遑论古代中国,就是移山填海的大跃进时代也没有实现过。因此,我们说《周礼》是理想国的蓝图。
三、以人法天的思想内核
《周礼》作者的立意,并非要实录某朝某代的典制,而是要为千秋万世立法则。作者希冀透过此书表达自己对社会、对天人关系的哲学思考,全书的谋篇布局,无不受此左右。
儒家认为,人和社会都不过是自然精神的复制品。战国时期,阴阳五行思想勃兴,学术界盛行以人法天之风,讲求人与自然的联系,主张社会组织仿效自然法则,因而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说。《周礼》作者正是‘以人法天‘思想的积极奉行者。
《周礼》以天官、地官、春官、夏官、冬官等六篇为间架。天、地、春、夏、秋、冬即天地四方六合,就是古人所说的宇宙。《周礼》六官即六卿,根据作者的安排,每卿统领六十官职。所以,六卿的职官总数为三百六十。众所周知,三百六十正是周天的度数。《周礼》原名《周官》,此书名缘何而起,前人曾有许多猜测。依笔者之见,所谓《周官》,其实就是‘周天之官‘的意思。作者以‘周官‘为书名,暗含了该书的宇宙框架和周天度数的布局,以及‘以人法天‘的原则。其后,刘歆将《周官》更名为《周礼》,虽然有抬高其地位的用心,但却是歪曲了作者的本意。
在儒家的传统理念中,阴、阳是最基本的一对哲学范畴,天下万物,非阴即阳。《周礼》作者将这一本属于思想领域的概念,充分运用到了政治机制的层面。《周礼》中的阴阳,几乎无处不在。《天官·内小臣》说政令有阳令、阴令;《天官·内宰》说礼仪有阳礼、阴礼;《地官·牧人》说祭祀有阳祀、阴祀等等。王城中‘面朝后市‘、‘左祖右社‘的布局,也是阴阳思想的体现。南为阳,故天子南面听朝;北为阴,故王后北面治市。左为阳,是人道之所向,故祖庙在左;右为阴,是地道之所尊,故社稷在右。如前所述,《周礼》王城的选址也是在阴阳之中。所以,钱穆先生说,《周礼》‘把整个宇宙,全部人生,都阴阳配偶化了‘(《周官著作时代考》)。
战国又是五行思想盛行的时代。阴、阳二气相互摩荡,产生金、木、水、火、土五行。世间万事万物,都得纳入以五行作为间架的体系,如东南西北中等五方,宫商角徵羽等五声,青赤白黑黄等五色,酸苦辛咸甘等五味,等等。五行思想在《周礼》中也得到了重要体现。在《周礼》的国家重大祭祀中,地官奉牛牲、春官奉鸡牲、夏官奉羊牲、秋官奉犬牲、冬官奉豕牲。众所周知,在五行体系中,鸡为木畜,羊为火畜、犬为金畜、豕为水畜、牛为土畜。《周礼》五官所奉五牲,与五行思想中五畜与五方的对应关系完全一致,具有明显的五行象类的思想。与此相呼应,地官有‘牛人‘一职,春官有‘鸡人‘一职,夏官有‘羊人‘一职,秋官有‘犬人‘一职,冬官有‘犬人‘一职。
综上所述,《周礼》是一部以人法天的理想国的蓝图。这样说,丝毫不意味着《周礼》中没有先秦礼制的素地。恰恰相反,作者对前代的史料作了很多吸收,但不是简单移用,而是按照其哲学理念进行某些改造,然后与作者创新的材料糅合,构成新的体系。
蕴涵于《周礼》内部的思想体系,有着较为明显的时代特征。战国时代百家争鸣,诸家本各为畛域,《易》家言阴阳而不及五行,《洪范》言五行而不及阴阳;儒家讳论法治,法家讥谈儒学。阴阳与五行,经由邹衍方始结合;儒与法,经由荀子才相交融。儒、法、阴阳、五行的结合,肇于战国末期的《吕氏春秋》。《周礼》以儒家思想为主干,融合法、阴阳、五行诸家,呈现出‘多元一体‘的特点。其精致的程度,超过《吕氏春秋》,因而其成书年代有可能在《吕氏春秋》之后,而晚至西汉初。
【煮酒论史篇】 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二)
五、学术与治术兼包
《周礼》一书,体大思精,学术与治术无所不包,因而受到历代学者的重视,后儒叹为‘非圣贤不能作‘,诚非无稽之谈。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6 回复此发言
30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所谓‘学术‘,是说该书从来就是今古文之争的焦点。汉代经籍,用当时通行的隶书书写的称为‘今文经‘,用六国古文书写的称为‘古文经‘。汉初在孔子府宅的夹壁中发现的文献,以及在民间征得的文献大多是古文经,而立于学官的都是今文经。今文经与古文经的记载不尽一致,因而双方时有争论。汉代古文学以《周礼》为大宗,今文学以《礼记·王制》为大宗。为此,《周礼》每每成为论战中的焦点,加之它传授端绪不明,屡屡受到今文学家的诘难,如著名经师何休就贬之为‘六国阴谋之书‘;康有为《新学伪经考》则指斥它出于王莽篡汉时刘歆的伪造。相反,褒之者如刘歆、郑玄等则誉之为‘周公之典‘。
尽管如此,《周礼》依然受到历代学者的重视。唐人为‘九经‘作疏,其中最好的一部就是贾公彦的《周礼疏》,受到朱熹的赞赏。清儒为‘十三经‘作新疏,孙诒让的《周礼正义》冠绝一世,至今无有出其右者。历代学者围绕《周礼》真伪等问题所作的种种考索,更是浩繁之至。
所谓治术,是说《周礼》作为一部治国纲领,成为历代政治家取法的楷模。古人言必称三代,三代之英在周。古人笃信《周礼》出自周公,书中完善的官制体系和丰富的治国思想,成为帝王、文人取之不尽的人文。
《周礼》的许多礼制,影响百代。如从隋代开始实行的‘三省六部制‘,其中的‘六部‘,就是仿照《周礼》的‘六官‘设置的。唐代将六部之名定为吏、户、礼、兵、刑、工,作为中央官制的主体,为后世所遵循,一直沿用到清朝灭亡。历朝修订典制,如唐《开元六典》、宋《开宝通礼》、明《大明集礼》等,也都是以《周礼》为蓝本,斟酌损益而成。
又如‘左祖右社、面朝后市‘的都城格局,成为历代帝王向往的楷模。但历朝都城,大都沿用前朝旧址,故其格局难以刷新。元始祖忽必烈建在北京建立元大都时,得以在金的上京附近重新规划,乃以《周礼》为范本,建立面朝后市、左祖右社的格局。以后,明、清两朝不仅沿用不废,还仿照《周礼》,建天坛、地坛、日坛、月坛、先农坛等,形成今日的布局。朝鲜的汉城,同样有面朝后市、左祖右社的格局,乃是海外依仿《周礼》建都的典范。
《周礼》一书含有丰富的治国思想,《天官》概括为‘六典‘、‘八法‘、‘八则‘、‘八柄‘、‘八统‘、‘九职‘、‘九赋‘、‘九式‘、‘九贡‘、‘九两‘等十大法则,并在地官、春官、夏官、秋官的叙官中作了进一步的阐述,详密严谨,宏纤毕贯,对于提升后世的行政管理思想,有着深远的影响。
《周礼》对官员、百姓,采用儒法兼融、德主刑辅的方针,不仅显示了相当成熟的政治思想,而且有着驾驭百官的管理技巧。管理府库财物的措施,严密细致,相互制约,体现了高超的运筹智慧。书中有许多至今犹有生命力的,可以借鉴的制度。
历史上每逢重大变革之际,多有把《周礼》作为重要的思想资源,从中寻找变法或改革的思想武器者,如西汉的王莽改制、六朝的宇文周革典、北宋的王安石等,变法无不以《周礼》为圭臬。清末,外患内忧交逼,为挽救颓势,孙诒让作《周官政要》,证明《周礼》所蕴涵的治国之道不亚于西方。朝鲜时代后期的著名学者丁若镛(号茶山),曾撰作三十万言的《经世遗表》,主张用《周礼》改革朝鲜的政治制度。
任何一位空想家都不可能脱离现实来勾画理想国的蓝图,《周礼》也是如此,在理想化的框架之下,作者利用了大量历史材料加以填充。不过,作者在使用时往往根据需要作了加工和改造,这是读《周礼》时必须注意的,这也正是此书的复杂之处。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6 回复此发言
31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贯串生死的人生礼仪--《仪礼>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七
贯串生死的人生礼仪--《仪礼》
《仪礼》是现存最早的关于礼仪的典籍。汉武帝建元五年(公元前136年),初置五经博士,《仪礼》即居其一。入唐,有‘九经‘;至宋,有《十三经》;《仪礼》均在其中,是为儒家经邦治国的煌煌大典之一,对中国文化的影响非常深远。
一、《仪礼》的名称、传本和今古文问题
《仪礼》在‘三礼‘中,成书最早,而且首先取得经的地位,是礼的本经。《仪礼》本名《礼》。《汉书·景十三王传》:‘献王所得书皆先秦古文旧书,《周官》、《尚书》、《礼》、《礼记》、《孟子》、《老子》之属,皆经传说记,七十子之徒所论。‘其中的《礼》,就是指《仪礼》。《汉书·艺文志》也只称‘《礼》‘,不称‘《仪礼》‘。汉人还每每有把《仪礼》称为《礼记》的,如《史记·孔子世家》说‘故《书传》、《礼记》自孔氏出‘,此处的《礼记》,指的就是《仪礼》。《后汉书·卢植传》也称《仪礼》为《礼记》。此外,郭璞注《尔雅》称引《仪礼》文学,屡屡称之为《礼记》,这可能是《仪礼》的经文之后大多附有‘记‘的缘故。何休《公羊》注在引用《仪礼》经文或记时,则每每混称,而不加区别。据清儒段玉裁考证,汉代《礼》十七篇的标题前,并没有‘仪‘字。东晋元帝时,荀崧奏请置《仪礼》博士,才开始有《仪礼》之名,但尚未成为通称。如唐人张参《五经文学》引《仪礼》文字很多,但都只说‘见《礼经》‘。唐文宗开成年间石刻九经,《礼经》用《仪礼》之名,于是成为通称,沿用至今。但《礼经》之名也依然使用。
学者还每每称《仪礼》为《士礼》,原因是先秦好以篇首的几个字作为篇名或书名,《仪礼》十七篇的首篇是《士冠礼》,所以以其篇首之字而名之为《士礼》。也有学者认为,《士礼》的得名当由内容而起,因为《仪礼》所记,以士的礼仪为主。
汉代《仪礼》的传本有四种,即大戴本、小戴本、庆普本和刘向《别录》本,四种传本都将《仪礼》十七篇分为冠婚、朝聘、丧祭、射乡等四类,但是十七篇的顺序只有《士冠礼》、《士昏礼》、《士相见礼》三篇是相同的,其余各篇则不尽相同。四种传本的篇序,戴德本以冠、昏、丧、祭、乡、射、朝、聘等八条大纲为序排列各篇,《丧服》一篇相传为子夏所作、故列在最后。刘向《别录》本则将有关冠、昏、乡、射、朝、聘的十篇居先,而将有关丧、祭的七篇列后,这可能是前十篇为吉礼,后七篇属凶礼的缘故,全书依吉、凶、人神为序。戴圣本的次序最为混乱,几乎没有条理可寻。1957年,甘肃武威磨嘴子6号汉墓出土一批西汉晚期抄写的《仪礼》竹、木简,共496支。据简的形制及内容,可以分为甲、乙、丙三种文本。甲本木简包括《士相见》、《服传》、《特牲》、《少牢》、《有可》、《燕礼》、《泰射》等七篇;乙本木简只有《服传》一篇;丙本为竹简,只有《丧服》一篇。其篇次不仅与今本《仪礼》不同,而且与二戴本不同,有学者认为,这可能就是东汉时即已失传的后(苍)氏之庆普传本。从文字上看,丙本的《丧服》为单经本,经文之下没有传文;而甲本和乙本的《服传》都只有传文而没有经文,即所谓‘单传本‘,与今天所见经、传合一的文本不同,证明西汉时经文和传文是各自独立成书的。郑玄注《仪礼》时,认为二戴本‘尊卑吉凶杂乱‘,不可取从;而刘向《别录》本‘尊卑吉凶次第伦序‘,所以采用的是刘向《别录》本。
《仪礼》十七篇的内容,及于上古贵族生活的各个方面。宋人王应麟依照《周礼·春官·大宗伯》对礼的划分方法,将十七篇分为四类:《特牲馈食礼》、《少牢馈食礼》、《有司》等三篇记祭祀鬼神、祈求福佑之礼,属于吉礼;《丧服》、《士丧礼》、《既夕礼》、《士虞礼》、等四篇记丧葬之礼,属于凶礼;《士相见礼》、《聘礼》、《觐礼》等三篇记宾主相见之礼,属于宾礼;《士冠礼》、《士昏礼》、《乡饮酒礼》、《乡射礼》、《燕礼》、《大射礼》、《公食大夫礼》等七篇记冠昏、宾射、燕飨之礼,属于嘉礼。其实,《仪礼》的篇数至今是一个悬而未决的疑案。郑玄引刘向《别录》,说《仪礼》为十七篇,但又说《别录》称《既夕礼》为《士丧礼下篇》,称《有司彻》为《少牢下篇》,如此,则《别录》所见《仪礼》应该只有十五篇,可能另有两篇已经失传。王充在《论衡·谢短》篇中说‘今《礼经》十六‘,这是他所见《仪礼》的篇数。而荀悦《汉纪》则说:‘高堂生传《士礼》十八篇。‘可谓莫衷一是。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8 回复此发言
32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据《汉书·艺文志》,汉代的《仪礼》有古文经和今文经两种。古文经是用先秦古文字书写的。《汉书·艺文志》目录:‘《礼古经》五十六卷,《经》七十篇。‘前者为古文,后者为今文。所谓《礼古经》,出于鲁淹中(或说出于孔子壁中),有五十六篇。‘《经》七十篇‘,即高堂生所传的十七篇《士礼》,‘七十‘乃‘十七‘之误倒。今文经只有十七篇。比古文经少三十九篇。今、古文《仪礼》都有的十七篇,内容基本相同,只是文字上有差异,因此,《仪礼》实际上无所谓今古文的问题。古文经多出的三十九篇,因不在当时通行的礼经之中,人们多不传习,后来渐渐失传了,人们称其为‘逸礼‘,其面貌今已不可知,甚至连篇名也很难考索。
《周礼》、《礼记》的郑玄注,以及其它一些古书的注疏中,曾经提到《天子巡狩礼》、《朝贡礼》、《烝尝礼》、《王居明堂礼》、《古大明堂礼》等篇名,王应麟认为就是三十九篇‘逸礼‘之属。元儒吴澄又将这些文字分类汇辑,附在《仪礼》各篇之后。但也有学者认为,三十九篇‘逸礼‘传授不明,又无师说,可能是子虚乌有之物。清人邵懿辰认为,后人所引及吴氏所辑,内容与十七篇所记不相类,文字也不古朴,很可能是后人的伪作,而不是当时通行的礼。
二、《仪礼》的作者与撰作年代
关于《仪礼》一书的作者及其年代,自古以来就存在分歧。古文经学家认为是周公所作,今文经学家认为是孔子所作。古代的学者大都踵此二说。如崔灵恩、陆德明、贾公彦、郑樵、朱熹、胡培翚等都持周公手作说,他们根据《礼记·明堂位》‘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的记载,认定周公所制的‘礼‘,就是《仪礼》及《周官》等书,是周公损益三代制度而写成的;他们还认为,《仪礼》词意简严,仪节详备,非周公不能作。而司马迁、班固等则认为《仪礼》是孔子所作,说孔子慨叹周室衰微,礼崩乐坏,因而追迹三代之礼而作此书。
以上两说,以孔子作《仪礼》说比较合理。据《礼记·杂记》记载,恤由死后,鲁哀公曾派孺悲向孔子学习士丧礼,‘《士丧礼》于是乎书‘。也就是说,《仪礼》的《士丧礼》在这时经过孔子的传授被正式记录下来了。皮锡瑞《三礼通论》、梁启超《古书真伪及其年代》据此认为,这是孔子作《仪礼》的明证,并进而推论其余十六篇也是孔子所作。他们还认为,《仪礼》文字风格与《论语》非常相似,其内容与孔子的礼学思想也完全一致,例如孔子很重视冠、昏、丧、祭、朝、聘、乡、射等八礼,而《仪礼》十七篇正是记述这八种礼仪的,这不能说是巧合。邵懿辰等断言,《仪礼》十七篇并不是经历了秦火而残存的篇数,而是孔子教授弟子的原典,十七篇的内容已经足以总揽礼的大纲。但是,也有学者怀疑《杂记》所记的真实性,清人崔述《丰镐考信录》就说:‘今《士丧礼》未必即孔子之所书。‘从周代金文以及《尚书》、《逸周书》、《国语》、《左传》、《毛诗》等文献看,周代已经出现了一些比较程式化的仪礼,贵族们经常举行各种典礼,如冠礼、觐礼、聘礼、飨礼、丧礼等,其仪节与《仪礼》所见有相同或相似之处。近人沈文倬先生认为,《礼记·杂记》所说的《士丧礼》,实际上包括《丧服》、《士丧礼》、《士虞礼》、《既夕礼》等四篇,后三篇记述的是丧礼的连续过程,《丧服》记述的是丧礼中的服饰,内容贯通,缺一不可,著成的年代应该比较相近,大约在鲁哀公末年至曾悼公初年,即周元王、定王之际。而《仪礼》一书,则是公元前5世纪中期到4世纪中期的一百多年中,由孔门弟子及后学陆续撰作的。沈说较为公允。
《仪礼》十七篇,除《士相见礼》、《大射礼》、《少牢馈食礼》、《有司彻》等四篇之外,其余各篇之末都有‘记‘。一般认为,记是孔门七十子之徒所作。《丧服》一篇体例较为特殊,经与记均分章分节,其下又有‘传‘。传统的说法认为,‘传‘是孔子门人子夏所作。但是,也有人认为,此子夏为汉代人,与孔子的门人子夏同名,而非一人。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8 回复此发言
33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三 、《仪礼》的传授与研习
据《史记》记载,西汉初最早传授《仪礼》的是高堂生。《汉书·儒林传》:‘汉兴,然后诸儒得修其经艺,讲习大射,乡饮之礼。……诸学多言礼,而高堂生最本。礼固自孔子是,而其经不具。及至秦焚书,书散亡益多。于今独有《士礼》,高堂生能言之。‘一般认为,高堂生把《仪礼》传给萧奋,萧奋传给孟卿,孟卿传给后苍,后苍传给大戴(戴德)、小戴(戴圣)、庆普,这就是汉代的《礼》学的所谓五传弟子。但是,《史记·儒林传》所记,在萧奋只前还有徐氏,萧奋之《礼》当得自徐氏,徐氏与高堂生的关系不详。《礼》为五经之一,最初的《礼》博士是谁,今已不可考。宣帝时,博士后苍以《诗》、《礼》名世。据《汉书·艺文志》,后苍以《礼》授‘沛闻人通汉子方、梁戴德延君、戴圣次君、沛庆普孝公。……由是《礼》有大戴、小戴、庆普之学‘。西汉政府设立的《易》、《诗》、《春秋》‘五经博士‘,都是今文经学。《礼》也不例外,大、小戴及庆氏三家也都是今文经学,其中,大、小戴列于学官,庆氏不立于学官。
最早为《仪礼》全书作注是的郑玄,此前只有少数人为《仪礼》的某些篇作过注,如马融作的《丧服注》即其例。郑玄的情况已在介绍《周礼》时谈到,此处不再重复。郑玄的《仪礼注》和《周礼注》一样,文字精审,要言不烦,博综众家,兼采今古文,受到广泛的欢迎,成为《仪礼》研究的不祧之祖。魏晋南北朝时期,门阀士族严辨宗法血统,《仪礼·丧服》根据服丧者的嫡庶亲疏身份,对丧服的样式作了严格的规定,因而《丧服》研究成为当时的时尚,著述极多。唐代学者在总结两汉、魏晋南北朝经学的基础上作《九经疏》,其中的《仪礼》疏是由贾公彦做的。遗憾的是,尽管贾氏的《周礼疏》赢得了很高的学术声誉,但《仪礼疏》得到的评价并不高,原因是魏晋时《丧服》独盛,其它各篇研究较差,所以贾氏作《仪礼疏》时,《丧服》一篇所引章疏有袁准、孔伦等十几家,材料比较丰富,而其余各篇所引,只有南齐的黄庆、隋的李孟哲两家,详略十分悬殊,而且黄、李二家的注水平也不高,连贾氏自己都不满意。
唐以《易》、《诗》、《书》、《三礼》、《三传》等‘九经‘,考课取士。按经文自数的多少,将‘九经‘分为三等,《礼记》、《左传》为大经,《毛诗》、《周礼》、《公羊》为中经,《周易》、《尚书》、《仪礼》,《谷梁》为小经。由于《礼记》的字数比《左传》少,所以,攻大经者竟相读《礼记》;中经与小经之中,《周礼》、《仪礼》、《公羊》、《谷梁》四经或文字艰深,或经义晦涩,难收速效,故鲜有攻读者,这是‘三礼‘之学中衰的重要原因。
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王安石改革科举制度,宣布废罢诗赋及明经诸科,《仪礼》也在废罢之列。古代科举分房阅卷,从此之后,再无《仪礼》之房,因此,诵习《仪礼》的学者寥若晨星,《仪礼》屡经翻刻,讹脱衍倒之处在在多有,但由于诵习者少,很少有人问津。朱熹曾慨叹:《仪礼》人所罕读,难得善本。元、明两朝,学者高谈心性理气,多不愿研究以名物制度为主的《仪礼》,所以《仪礼》之学益微,不绝如缕。
有清一代,是《仪礼》之学的极盛期,名家迭出,著述宏富,学术水平也远超前贤。清代的《仪礼》研究,始于顾炎武。康熙初,顾炎武以唐开成石经校明北监本‘十三经‘,发现《仪礼》一脱误最多,他在《九经误字》中曾详加胪列。稍后,张尔岐作《仪礼郑注句读》,附《监本正误》、《石经正误》二卷,详校《仪礼》经注之误。其后有许多学者致力于《仪礼》的校勘和研究,由于他们不懈的努力,《仪礼》的原貌基本恢复,为《仪礼》研究的深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清代《仪礼》研究的代表性著作,是胡培翬的《仪礼正义》。胡培翬,安徽绩溪人,自祖父胡匡衷起,一门四世皆致力于《仪礼》研究,积淀深厚。胡培翬本人又以四十年之功,作《仪礼正义》四十卷,成为《仪礼》研究集大成的著作。胡氏把自己的工作概括为四点:一、‘补注‘,即补充郑注之不足;二、‘申注‘,即申述郑注之义蕴;三、‘附注‘,与郑注相异而义又可通的说法,附而存之,以资研究;四、‘订注‘,即订正郑注的错误。此书不仅对以往《仪礼》研究的成果作了全面总结,解决了许多难点,而且新见迭出,使《仪礼》研究跃上了全新的台阶。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8 回复此发言
34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四、《仪礼》的价值
《仪礼》一书,记载的是先秦的礼仪制度,时过境迁,它是否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可言了呢?回答是否定的。
首先,《仪礼》作为一部上古的经典,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此书材料,来源甚古,内容也比较可靠,而且涉及面广,从冠婚飨射到朝聘丧葬,无所不备,犹如一幅古代社会生活的长卷,是研究古代社会生活的重要史料之一。书中记载的古代宫室、车旗、服饰、饮食、丧葬之制,以及各种礼乐器的形制、组合方式等等尤其详尽,考古学家在研究上古遗址及出土器物时,每每要质正于《仪礼》。《仪礼》还保存了相当丰富的上古语汇,为语言、文献学的研究提供了价值很高的资料。《仪礼》对于上古史的研究几乎是不可或缺的,古代中国是宗法制社,大到政治制度,小到一家一族,无不浸润于其中。《仪礼》对宗法制度的的阐述,是封建宗法制的理论形态,要深刻把握古代中国的特质,就不能不求于此。此外,《仪礼》所记各种礼典,对于研究古人的伦理思想、生活方式、社会风尚等,都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其次,尽管宋代以后,《仪礼》一书在学术界受到冷落,但在皇室的礼仪制度中,《仪礼》始终是作为圣人之典而受到尊重的。从唐代的开元礼到宋代的《政和五礼新仪》、《大明集礼》,乃至《大清会典》,皇室主要成员的冠礼、婚礼、丧礼、祭礼,以及聘礼、觐礼等,都是以《仪礼》作为蓝本,加以损益而成的。
再次,由于佛教的传入,使民间的传统生活习惯发生很大变化,如果听之任之,则中国的传统文化将有全面佛教化的可能。宋代的有识之士如司马光、朱熹等,意识到《仪礼》中的礼制是中国儒家文化的典型,如果它从中国社会彻底消失,那将是儒家文化的彻底消失。他们顺应时势、对《仪礼》进行删繁就简,取精用弘的改革,摘取其中最能体现儒家人文精神的冠、婚、丧、祭诸礼,率先实行,并在士大夫阶层中加以提倡,收到了比较积极的成效。可见,《仪礼》在宋代时还起过捍卫民族文化的作用。
最后,《仪礼》在在今天还有没有价值可言呢?回答是肯定的。但这并不是说要恢复《仪礼》的制度,而是说应该利用《仪礼》礼义中的合理内核。《仪礼》中的许多礼仪,是儒家精心研究的结晶,有许多思想至今没有过时。对于这一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我们应该保持应有的尊重,并以科学的态度加以总结,为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所用。今礼之中有古义,人们不自知罢了;古礼也可以今用,这正是我们应该象王安石、朱熹那样,认真研究的课题。有关《仪礼》中的礼仪,我们将在后面作比较详细的介绍,此处从略。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1:58 回复此发言
35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阐发礼义的妙语集萃--《礼记》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八
阐发礼义的妙语集萃--《礼记》
在《三礼》中,《礼记》最晚取得经的地位,但却是后来居上,成为礼学大宗,大有取代《仪礼》、《周礼》之势。《礼记》多格言妙语,文字生动,富有哲理,所以受到广泛欢迎。不管自己是否意识到,中国士民很少有不受它的影响的。
一、《礼记》的成书
古人把解释经典的文字称为‘记‘,《礼记》原本是《仪礼》的‘记‘。《仪礼》的记有两种,一种是附于《仪礼》各篇正文之后的‘记‘,旨在对仪节的语焉不详之处作补充,而不涉及礼所蕴涵的深意。文字多为零句散语,不相连缀。另一种是单行的记,各自独立成篇,既有对孔子言论的追记,也有礼学思想的阐发,还有对古代制度的描述等,内容要丰富得多,数量也明显超过前者,《礼记》各篇就属于这一类。单行的‘记‘战国时期很流行,但秦火之后,一度销声匿迹。
西汉景帝、武帝之际,河间献王刘德从民间得到一批‘古文先秦旧书‘,其中有‘礼记‘,但未提及篇数。《汉书·艺文志》礼类有‘《记》百三十一篇‘,当是献王所得《礼记》的篇数。西汉时,《记》是依附于《礼经》而流传的,性质类似于今人所说的参考资料,不可能列入学官。西汉末年,刘歆校理秘府文献,见到的‘记‘只有一百三十篇,但另有《明堂阴阳记》三十三篇、《孔子三朝记》七篇、《王氏史氏记》二十一篇、《乐记》二十三篇,总共有二百十四篇。刘歆作《别录》,对《礼记》各篇所属的门类逐篇作了说明,如‘属通论‘、‘属吉事‘、‘属丧服‘等。汉代流传的《记》可能不止于此数,所以,近人洪业先生有‘两汉学者所传之《礼》,经有三而记无算‘之说。
《记》尽管没有经的地位,但依然受到汉儒重视。宣帝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的石渠阁会议上,闻人通汉、戴圣在发言中就引用了《记》。当时许多学者都有自己的《记》的选辑本。经过比较和淘汰,到东汉中期形成了《大戴礼》和《小戴礼》两种比较权威的辑本。郑玄《六艺论》说,戴德、戴圣叔侄二人传授礼学,‘戴德传《记》八十五篇,则《大戴礼》是也。戴圣传《礼》四十九篇,则此《礼记》是也‘。(孔颖达《礼记正义》引)大小戴《礼记》与古文《记》是怎样的关系,郑玄没有提到。晋人陈邵在《周礼论序》提出《小戴礼》是删《大戴礼》而成的说法:‘戴德删古礼二百四篇为八十五篇,谓之《大戴礼》;圣删《大戴礼》为四十九篇,是为《小戴礼》。后汉马融、卢植诸家考诸家同异,附戴圣篇章,去其繁重,及所叙略而行于世,即今之《礼记》是也。‘(《经典释文·叙录》引)《隋书·经籍志》大体沿袭此说,但又说马融在《小戴礼记》中增入《月令》、《明堂位》、《乐记》等三篇,所以才有四十九篇之数。这一说法流传很广,但漏洞很多。清代学者戴震、钱大昕、沈钦韩、陈寿祺、毛奇龄,以及洪业等都曾加以驳斥,其要点可归纳如下。
首先,若如其说,则二书篇目应该完全不同。但是,今天见存的大、小戴《礼记》中都有《哀公问》和《投壶》。此外,《曲礼》、《礼器》、《祭法》、《祭义》、《文王世子》、《曾子问》、《间传》、《檀弓》、《王制》是《小戴记》篇名,而《汉书》、《五经异义》、《白虎通》、《毛诗》等引及时,称引自《大戴记》。说明它们也为大、小戴《礼记》所共有。
其次,《汉书·曹褒传》说曹褒的父亲曹充‘持庆氏礼‘,‘传《礼记》四十九篇‘。‘庆氏礼‘是后仓弟子庆普所传之礼。庆普与二戴是同时代人,而庆氏礼已有四十九篇之数。《后汉书·桥玄传》说戴圣的弟子桥仁‘著《礼记章句》四十九篇‘,说明四十九篇之数在马融之前已有。而刘歆《别录》的《礼记》篇目中有《乐记》,可见《乐记》也非马融所增。
再次,大、小戴是武帝、宣帝时人,刘歆是哀帝、平帝时人。二戴怎么可能去删刘歆编次的《礼记》?此外,《大戴记》文字多有见于《小戴记》的,如《曾子大孝》见于《小戴记》的《祭义》;《诸侯衅庙》见于《小戴礼》的《杂记》。《朝事》与《聘义》,《本事》与《丧服四制》也颇有相同之处。如果说小戴为‘去其繁重‘而删大戴,就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2:02 回复此发言
36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许慎《五经异义》多次引及《记》,但不称‘大戴‘、‘小戴‘,而称‘礼戴‘或‘大戴‘。洪业先生认为,可能最初有《礼戴记》,而后有《大戴记》。因为收录的篇数多,故称《大戴记》。‘大戴礼‘,犹言‘增广戴礼‘。东汉末,郑玄作《三礼注》,《礼记》取的是《小戴礼》,也就是今天的《礼记》。郑玄是著名的经学大师,《礼记》由此摆脱了经的附庸地位,一跃而与《周礼》、《仪礼》并列。《大戴礼》由此一落千丈,虽然有北周的卢辩为之作注,但很少有人传习,到唐代就亡佚大半,仅剩三十九篇。
二、《礼记》的分类与作者
《礼记》四十九篇,内容庞杂,孔颖达《礼记正义》引《郑目录》分之为九类:
1、通论十六篇:《檀弓上》、《檀弓下》、《礼运》、《玉藻》、《大传》、《学记》、《经解》、《哀公问》、《仲尼燕居》、《孔子闲居》、《坊记》、《中庸》、《表记》、《缁衣》、《儒行》、《大学》
2、丧服十一篇:《曾子问》、《丧服小记》、《杂记上》、《杂记下》、《丧大记》、《问丧》、《服问》、《奔丧》、《间传》、《三年问》、《丧服四制》
3、吉礼七篇《冠义》、《昏义》、《乡饮酒义》、《射义》、《燕义》、《聘义》、《投壶》
4、制度六篇:《曲礼上》、《曲礼下》、《王制》、《礼器》、《少仪》、《深衣》
5、祭礼四篇:《郊特牲》、《祭法》、《祭义》、《祭统》
6、明堂阴阳二篇:《月令》、《名堂位》
7、世子法一篇:《文王世子》
8、子法一篇:《内则》
9、乐记一篇:《乐记》
四十九篇不出于一人之手,各篇的作者,学者间颇有异说。《汉书·艺文志》礼类‘《记》百三十一篇‘下班固自注:‘七十子后学所记者也。‘认为是孔门弟子各记所闻而成,但没有谈到各篇的具体作者。《史记·孔子世家》说‘子思作《中庸》‘。《隋书·音乐志》引梁朝学者沈约之说:‘《月令》取《吕氏春秋》,《中庸》、《表记》、《坊记》、《缁衣》,皆取《子思子》,《乐记》取《公孙尼子》。‘孔颖达《礼记正义》则说:‘《中庸》是子思伋所作,《缁衣》是公孙尼子所撰。郑康成云:《月令》,吕不韦所修。卢植云:《王制》,谓汉文时博士所录。其余众篇,皆如此例,但未能尽知所记之人也。‘
但也有学者认为《礼记》是西汉的作品。如三国魏张揖《上广雅表》说是‘鲁人叔孙通撰置《礼记》‘,徐坚《初学记》说是西汉礼学家后苍所撰。还有学者认为,《礼记》的基本材料出于七十子之徒,但经过了汉儒的加工或窜乱,如陆德明《经典释文叙录》云:‘《礼记》者,本孔子门徒共撰所闻,以为此记,后人通儒各有损益。‘赵匡《春秋集传纂例》说:‘《礼记》诸篇,或孔门之后末流弟子所撰,或是汉初诸儒私议之,以求购金,皆约《春秋》为之。‘何异孙《十一经问对》说,《礼记》‘孔子说,七十二子共撰所闻以为之记,及秦汉诸儒录所记以成编,多非孔子之言,凡‘子曰‘者,多假托。‘
近人沈从文先生曾长期从事文物工作,他从周秦两汉墓葬所反映的制度来判断《礼记》的年代。他说:‘所发墓葬,其中制度,凡汉代者,以《礼记》证之皆不合;凡春秋、战国者,以《礼记》证之皆合;足证《礼记》一书必成于战国,不当属之汉人也。‘(《顾颉刚学术文化随笔》176页引)有关《礼记》作者和年代的争论,旷代持久,长期不能定于一说。笔者认为,《礼记》中属于‘吉礼‘的《冠义》、《昏义》、《乡饮酒义》、《射义》、《燕义》、《聘义》的各篇,内容依附于《仪礼》;属于‘丧服‘和‘祭礼‘的各篇,内容也与《仪礼》的丧祭之礼一贯;因此他们的年代当与《仪礼》不离左右。《曲礼》、《礼器》、《少仪》、《深衣》、《乐记》、《内则》等篇,学者多信为孔门弟子之作。‘通论‘的各篇的年代一直有争议。
近年,湖北荆门郭店1号楚墓出土一批儒家文献,其中《缁衣》一篇与今本《礼记·缁衣》基本相同。此外又有《性自命出》一篇,文中‘性自命出,命自天降‘等语,与子思《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的意思一致,证明沈约‘《中庸》、《表记》、《坊记》、《缁衣》,皆取《子思子》‘的说法大致可信。有趣的是,上海博物馆从香港购回一批走私出境的战国楚竹书,其中不仅有《缁衣》、《性自命出》篇,而且有《礼记》中的《孔子闲居》和《大戴礼记》中的《武王践阼》篇。两批楚竹书与大小戴《礼记》的文字相同、类似,或者可以互相印证的地方很多。据此可以推断,‘通论‘各篇当如班固所说,是‘七十子后学所记者‘,也是先秦的文献(说详拙作《郭店简与〈礼记〉的年代》,载《中国哲学》21辑)。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2:02 回复此发言
37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三、《礼记》的人本主义思想
礼的灵魂,是西周以来的人本主义思想。由于体例的限制,《仪礼》对于礼所要表达的思想几乎没有涉及。而《礼记》则对此作了相当充分的论述。作者每每通过对某些历史事件的叙述,来凸现以人为本的立场。行文生动,娓娓道来,有很强的感染力。下面介绍《檀弓》所及的几个例子。
殷代盛行‘人殉‘(用活人殉葬)、‘人祭‘(以人为祭品)的风俗。到了周代,由于人本主义思想的兴起,这种风俗从总体上得到了抑止,但依然存在。因此,礼家的基本任务之一,就是继续向这种野蛮的风俗作斗争。齐国大夫陈子车客死在卫国后,他的妻子和家宰准备用活人殉葬。陈子车的弟弟陈子亢到卫国奔丧,闻讯后,坚决反对,认为‘以殉葬,非礼也!‘为了制止这一行为,他对陈子车的妻子和家宰说,如果一定要用活人殉葬,你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陈妻等不得不罢休。无独有偶,有一位名叫陈乾昔的,临终之前要求儿子做一口大棺材,让两个婢女在他的左右两边殉葬。陈乾昔死后,他的儿子没有照他的要求办,说:‘以殉葬,非礼也!‘礼家对殉葬的态度如此。
礼缘人情而作,礼家十分看重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认为是判断为政得失的重要标志之一。宋国有一位守城的士兵死了,司城子罕‘哭之哀‘。晋国的探子回去报告了这一情况,认为这表明宋国统治者一定深得民心,所以千万不能去进攻。孔子很赞赏晋国的探子,因为他懂得民心向背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与此相反,晋大夫荀盈去世而尚未安葬,晋平公就饮酒作乐,并让乐师师旷和近臣李调陪饮。杜蒉愤然上前责罚师旷、李调不能规劝国君的过错,晋平公惭愧无似,表示要永远记住杜篑的劝戒。这种鲜明的以人为本的立场,在《礼记》中可谓触目皆是,而且关怀的目光及于下层的普通民众。鲁国发生旱灾,穆公按照传统的风俗,要暴晒尪(wang)者,尪者是脊柱弯曲、面部向天的残疾人,古人认为上天哀怜尪者,怕雨水会灌进其鼻孔,所以不下雨。后来又要暴晒负责祈雨的巫婆。县子批评穆公‘虐‘、‘疏(迂阔)‘,并制止了这种残忍不人道的行为。
礼家反对非正义的战争,尤其反对在战争中杀戮无辜。吴国军队侵略陈国,砍伐陈国神社的树木,杀死患有传染病的百姓。陈国的太宰噽指责说,‘自古以来,攻伐他国的军队都,不砍伐神社的树木,不杀害病人,不俘虏头发花白的老人,为的是体现人道。如今你们连病人都杀,可谓是‘杀害病人之师‘。‘礼家主张对为保卫正义而献身的人予以特殊礼遇。鲁国少年汪踦为保卫祖国而战死。古代未成年而死称为‘殇‘,殇者不得行成人丧礼。但鲁人决定破格为之举丧。孔子十分赞成,说他既然‘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就应该用成人之礼。
《礼记》中处处投射出礼家人文关怀的光辉。最著名的无过于《檀弓》中‘孔子过泰山侧‘一节,一位妇女的公公、丈夫和儿子都被老虎咬死,依然不肯离开荒野,原因是惟有此处才没有苛政。孔子感慨地对学生说‘苛政猛于虎也‘。孔子此语成为后世反对暴政和苛捐杂税的思想武器。
四、哲理与格言
《礼记》一书,还广泛讨论了礼的本质、理论、运用等问题,富有哲理,为后人留下了弥足珍贵的思想资源。
《礼运》通论礼的本原和礼制的演变,将五帝三王之政区分为‘大同‘与‘小康‘两个阶段。孔子关于大同世界的论述,展示了儒家理想的蓝图,洪秀全、康有为、孙中山等都受到过‘天下为公‘思想的影响,他们的理想国中都有大同世界的影子。
《乐记》是我国最早的音乐理论著作,提出了‘乐本于心‘、‘乐由中出,礼自外作‘、‘乐者天地之和‘、‘声音之道与政通‘、‘乐以象德‘等重要观点。
《学记》是我国最早的系统记述教育制度、教学内容、教育理论著作,提出了教师在教学中的主导地位、教学相长、因时施教、启发式教学、循序前进等一系列教学原则。
《经解》解说六经在教育中的不同目标,《诗》教使人温柔敦厚,《书》教使人通达、知史,《乐》教使人广博、驯良,《易》教使人洁净、精微,《礼》教使人恭俭、庄敬;《春秋》之教使人知晓著史体例。六经失修,人民就会愚、诬、奢、贼、烦、乱。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2:02 回复此发言
38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王制》是汉文帝命博士诸生杂采六经古注而作,意在损益虞夏商周之制,以定一王之法。篇中历述王者颁爵制禄、封邦建国、设官分职、朝聘巡狩、井田、教化刑禁、述职考绩、征税贡物、丧祭国用、选士养老等制度,颇似一篇完整的施政大纲。
《月令》采辑《吕氏春秋》十二纪首章而成,不仅完整地记述一年十二月的天文、气象、物候,而且按照阴阳消长和五行相生的理论,安排四时十二月的政令、农事。
《礼记》中充满传诵千古的格言,琅琅上口,便于记诵和引用,这是《礼记》得以流传的重要原因之一。例如:
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曲礼》)
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曲礼》)
在朝言朝,朝言不及犬马。(《曲礼》)
大学之道,在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大学》)
君子慎其独。(《大学》)
富润屋,德润身。(《大学》)
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表记》)
口惠而实不至,怨菑及其身。(《表记》)
小人溺于水,君子溺于口,大人溺于名,皆在其所亵也。(《缁衣》)
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缁衣》)
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儒行》)
不临深而为高,不加少而为多。(《儒行》)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中庸》)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中庸》)
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中庸》)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中庸》)
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中庸》)
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坊记》)
善则称人,过则称己。(《坊记》)
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经解》)
内乱不与焉,外患弗辟也。(《杂记下》)
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杂记下》)
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乐记》)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学记》)
教学相长。(《学记》)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礼运》)
在古代中国,《礼记》的思想和格言可谓家喻户晓,代代流传,成为人们立身、处事的准则。甚至不识字的民众,也能熟知《礼记》中的许多格言,这正是《礼记》的魅力之所在。
五、《礼记》的流传与影响
《仪礼》、《周礼》文字古奥,内容繁复,枯燥难读。而《礼记》的文字每每可与《周礼》、《仪礼》联系,被认为是打通《周礼》、《仪礼》的桥梁;其内容,上可探索阴阳,穷析物理,推本性命,下而及于修身齐家,民生日用。既能严礼乐之辨,又可究度数之详。所以,两汉以来,每每为学者所乐道。
宋代大儒都很推崇《礼记》。程颢认为《礼记》多传圣门绪余,‘如《乐记》、《学记》、《大学》之类,无可议者;《檀弓》、《表记》、《坊记》之类,亦甚有至理,惟知言者择之。如《王制》、《礼运》、《礼器》,其书亦多传古意。‘朱熹说:‘《大戴礼》冗杂,其好处已被小戴采摘来做《礼记》了。‘实际上是说《礼记》集中了古文《记》的精华。朱熹采撷《曲礼》等文,撰《学礼》十五篇,收入《仪礼经传通解》中。
明儒柯尚迁说‘《曲礼》、《内则》、《少仪》实《古礼经》篇名‘,又说:‘《曲礼》‘毋不敬‘四言,实古帝王相传格言。‘‘《内则》之教,先王所以立父子、夫妇之大伦矣。教子之道,必有《少仪》之礼,外傅之教始详,亦古经也,而孝弟教本推及于长幼、朋友二伦,皆立于《少仪》之中矣。‘(《曲礼全经类释·自序》)
朱升说:‘《仪礼》,经也,所记者名物制度;《礼记》则传其意焉。远古无传,则求其数也难,不若姑因其义之可知者,使学者尽心焉,以求古圣制作之意,而通乎其余,此设科者不得不舍经而求传也。‘(《经义考》卷一百三十九)
虞集说,《礼记》一书,‘曾子、子思道学之传在焉。不学乎此,则《易》、《诗》、《书》、《春秋》未易可学也‘,而且尧、舜、三代之遗说,‘舍此几无可求者。‘(《经义考》卷一百三十九)。
唐太宗命国子祭酒孔颖达等为《易》、《诗》、《书》、《礼》、《春秋》等五经作新疏,以资讲习。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现象是用《礼记》代替了《仪礼》。孔颖达疏集南学与北学之长,广采旧文,词富礼博,犹如依山铸铜,煮海为盐,为学者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唐以‘九经‘取士,按字数多少将九经分为三等:《礼记》、《左传》为大经;《毛诗》、《周礼》、《公羊》为中经;《周易》、《尚书》、《仪礼》、《糓梁》为小经。由于《礼记》的文字比《左传》少,文字也相对浅近,故儒生多舍《左传》而读《礼记》,使得《礼记》之学大盛。王安石在科举考试中废《仪礼》而存《礼记》之科,使《礼记》之学进一步压倒《仪礼》。
使得《礼记》的地位日益上升的另一个原因,是学术界对《大学》、《中庸》的彰显。韩愈为了建立儒家的圣学道统,从《礼记》中发掘出《大学》、《中庸》,认为是与《孟子》、《易经》同等重要的‘经书‘,‘遂为千万世道学之渊源‘(陈澔《礼记集说·自序》语)。宋儒唱和韩说,张载说:‘《中庸》、《大学》出于圣门,无可疑者。‘朱熹认为《大学》是‘初学入德之门‘,《中庸》是‘孔门传授心法之书‘,并将它们从《礼记》中抽出,与《论语》、《孟子》合称《四书》,与《六经》并行,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前圣继绝业,为万世开太平。从元皇庆二年起,考试科目必须在《四书》中出题,《四书》便成为士子必读之书。
宋代《礼记》研究的重头之作是卫湜的《礼记集说》。此书兼取郑注、孔疏、陆德明《经典释文》,博采一百四十四家之说,翦除芜蔓,撮举枢要,详而且明,使读者能‘因众说之浅深,采一经之旨趣,详而度数,精而性理,庶能贯通而尽得之矣‘(《礼记集说·自序》)。
元儒陈澔作《礼记集说》三十卷,因陈氏号云庄,故又名《云庄礼记集说》。此书较卫湜书简便,但多失古义,好以空言推义理,舛误也比较多。明永乐十二年,胡广奉诏修《五经大全》,其中《礼记大全》采诸儒之说共四十二家,为学者一时所重。
清代《礼记》之学的重要著作有《钦定礼记义疏》、纳兰性德《礼记集说补正》、李光坡《礼记述注》、方苞《礼记析疑》、朱轼的《礼记纂言》、朱彬《礼记训纂》、孙希旦《礼记集解》等。其中以孙希旦《礼记集解》为成就最高,此书博参宋元以来诸家之说,以发明古义,新见叠出,读者可以参阅。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0 22:02 回复此发言
42回复: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冠者礼之始也:冠礼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九
冠者礼之始也:冠礼
远古氏族社会时代,曾流行过一种‘成丁礼‘。氏族中的未成年者,可以不参加生产、狩猎活动,也不必参加战争,氏族对他们有哺育和保护的责任。但在他们到达成人的年龄后,氏族则要用各种方式测验其体质与生产、战争技能,以确定其能否取得氏族正式成员的资格。随着社会的发展,成丁礼在绝大多数地区都消失了,而中国的儒家看到了它的合理内核,将它加工改造为‘冠礼‘,作为人生礼仪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仪礼》有《士冠礼》一篇,详细记载士之子举行冠礼的详细仪节。《礼记》有《冠义》一篇,说解冠礼的含义。
一、成人之者,将责成人礼焉
行冠礼之年,也就是进入成年的年龄,有一定讲究。儒家认为,人的成长离不开学习,不同的年龄段有不同的学习内容。《礼记·内则》说,六岁,教以数目与四方之名;八岁,教以礼让,示以廉耻;九岁,教以朔望和六十甲子;十岁,离开家庭,住宿在外,向老师学习‘书计‘(文字)、‘幼仪‘(奉侍长者的礼仪),以及有关的礼的篇章和日常应对的辞令;十三岁,学习音乐、诵读《诗经》,练习称为《勺》的舞蹈(文舞);十五岁之后称为‘成童‘,练习称为《象》的舞蹈(以干戈为道具的武舞),以及射箭和御车。经过七年的学习,也就是到了二十岁,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文化知识的基础,而且血气强盛,身体发育成熟,能够独立面对社会,《礼记·曲礼》说‘男子二十冠而字‘,此时可以为之举行成年礼。成年以后,还要进入更高层次的学习,学习的内容,《礼记·内则》有具体的记载。
人既成年,为什么要举行仪式?它究竟暗含了怎样的意义?《礼记·冠义》说:‘成人之者,将责成人礼焉也。责成人礼焉者,将责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者之礼行焉。将责四者之行于人,其礼可不重欤?‘可知,举行这一仪式,是要提示行冠礼者:从此将由家庭中毫无责任的‘孺子‘转变为正式跨入社会的成年人,只有能履践孝、悌、忠、顺的德行,才能成为合格的儿子、合格的弟弟、合格的臣下、合格的晚辈,成为各种合格的社会角色。惟其如此,才可以称得上是人,也才有资格去治理别人。因此,冠礼就是‘以成人之礼来要求人的礼仪‘。
二、筮日、筮宾,所以敬冠事也
冠礼既是如此重要,在仪式中就会有特别的体现。首先,举行冠礼的日子要通过占筮的形式来选择,不得随意决定。选择吉日的仪节称为‘筮日‘。冠礼之所以要选吉日,《冠义》说是为了‘求其永吉‘,希望冠者从此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冠礼是家庭继承人的成年礼仪,是关系到家族的传承和发展的大事。古时如此郑重的仪式,必须在家庙进行。《冠义》解释说:‘行之于庙者所以尊重事,尊重事而不敢擅重事,不敢擅重事所以自卑而尊先祖也。‘有着以祖先的名义行礼的含义,也就是《礼记·文王世子》所说的‘冠、取妻必告(告庙)‘的意思。
日期确定后,作为冠礼的主人(将冠者的父亲),要提前三天通知各位同僚、朋友,邀请他们届时前来观礼。这一仪节称为‘戒宾‘,戒是告知、通报的意思。
主人再次通过占筮的方法,从所通报的僚友中选择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担任加冠的正宾,这一仪节称为‘筮宾‘。冠礼之日,正宾必须到场,否则不能成礼,所以,人选一经确定,主人要提前一天前往正宾家中作特别邀请。除此之外,还要特邀一位‘赞者‘,即协助正宾加冠的助手。通过占筮来确定冠日以及正宾的人选,都是郑重其事的表现,所以《冠义》说:‘古者,冠礼筮日、筮宾,所以敬冠事。敬冠事所以重礼,重礼所以为国本也。‘
三、三加弥尊,加有成也
冠礼的主体部分,是由正宾依次将缁布冠、皮弁、爵弁等三种冠加于将冠者之首。缁布冠实际上是一块黑布,相传太古时代以白布为冠,若逢祭祀,就把它染成黑色,所以称为缁布冠,这是最初的冠。冠礼先加缁布冠,是为了教育青年人不忘先辈创业的艰辛。周代贵族生活中已经不戴缁布冠,所以冠礼之后就搁置不用。其次是加皮弁,皮弁的形制类似于后世的瓜皮帽,用白色的鹿皮缝制而成,与朝服配套穿戴,地位要比缁布冠尊。最后加爵弁,‘爵‘通‘雀‘,爵弁所用质料与雀头的颜色(赤而微红)相似,故名。爵弁是协组国君祭祀等庄重的场合戴的,地位最尊。三次加冠,将地位最卑的缁布冠放在最前,地位稍尊的皮弁在其次,而将爵弁放在最后,每加愈尊,是隐喻冠者的德行能与日俱增,所以《冠义》说:‘三加弥尊,加有成也。‘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19:54 回复此发言
43回复: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加冠之前,三种冠分放在三个竹器中,由三位有司捧着,从西阶的第二个台阶依次往下站立。加冠者在堂上有专门的席位,其位置因身份的不同而不同。嫡长子的席位设在阼阶之上,庶子(嫡长子的同母弟和异母兄弟)的席位在堂北偏东的地方。堂的面向都朝南,堂前有东、西二阶,东阶供主人上下堂专用,所以称为主阶,也叫阼阶;西阶供来宾上下堂,所以称为宾阶。《仪礼·士冠礼》说:‘嫡子冠于阼,以著代也。‘‘著‘是彰显的意思,‘代‘是替代,阼阶之上是主人之位,让嫡长子在此加冠,意在突出他将来有资格取代父亲在家中的地位。
加冠之前,先由赞者为冠者梳头,再用帛将头发包好,做好一切准备。为了表示洁净,正宾都要先到西阶下洗手,然后上堂到将冠者的席前坐下,亲手将冠者头上包发的帛扶正,然后起身,从西阶走下一级台阶,从有司手中接过缁布冠,走到将冠者席前,先端正其容仪,然后致祝辞说:‘月份和时日都很吉祥,现在开始为你加冠。抛弃你的童稚之心,慎养你的成人之德。愿你长寿吉祥,广增洪福。‘祝毕,亲手为他戴上缁布冠。接着由助手为冠者系好冠缨。冠者进房,脱去采衣,换上与缁布冠配套的玄端服出房,面朝南,向来宾展示。
二加、三加之礼的仪节与此基本相同,只是第二次加冠时,正宾要从西阶走下两级台阶;第三次加冠时要走下三级台阶,因为捧持皮弁和爵弁的有司站在不同的位置。此外,每次加冠的祝辞略有变化,但意思相同,无非是勉励加冠者抛弃幼小嬉戏惰慢之心,而树立进德修业之志。这是前辈对冠者的衷心祝愿,是成年教育的重要内容。祝辞之后,冠者都要应答。每次加冠之后,冠者都要进房换上相应的服装,然后出房,向来宾展示。
不难发现,冠礼的重要内容之一,是进行容体、颜色、辞令的教育,内中有很深的含义。《冠义》说:‘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而后礼义备,以正君臣,亲父子,和长幼。君臣正、父子亲、长幼和而后礼义立。‘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是因为人懂得礼仪,而礼仪是以容貌端正、神色庄敬、辞令恭顺为基础的。要责以成人之礼,首先要从容体、颜色、辞令的教育开始,惟其如此,赞者、正宾才不厌其烦地为之梳理头发、扶正帛巾,并且让他展示体貌。《冠义》说‘冠者,礼之始也‘,正是这个意思。刘向在《说苑》中说,冠礼的意义在于‘内心修德,外被礼文‘,是‘既以修德,又以正容‘,又引孔子的话说:‘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可谓深得其旨。
三加之礼完成后,举行醴冠者的仪式。冠者的席位在堂上的室门之西,正宾向冠者敬醴酒,并致祝辞:‘甘美的醴酒醇厚,上好的脯醢芳香。请下拜受觯,祭献脯醢和醴酒,以奠定你的福祥。承受那上天的美福,长寿之年犹不忘怀。‘冠者按照规定的礼节饮酒,然后起身离席,为冠礼圆满完成而拜谢正宾,正宾答拜还礼。
四、巳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
古人有姓、有名,还有字,如杜甫姓杜、名甫,字子美。诸葛亮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据《礼记·内则》记载,上古时代,子孩生下来三个月,由母亲抱着去见父亲,父亲‘咳(hai)而名之‘,意思是拉着孩子的右手,用食指轻挠他的下巴,为之取名。二十年之后,当孩子长大成人,则要在冠礼上由正宾再为他取一个表字。
在姓名之外取表字,为了表示对父亲所起之名的敬重。在古代的社会交往中,只有长辈对晚辈或者尊者对卑者可以直呼其名。平辈之间、晚辈对长辈则要以字相称,以示尊敬,否则就是失礼。也就是说,‘字‘是成人交际时使用的,所以《冠义》说:‘巳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
正宾为冠者取字有严格的仪式。正宾从西阶下堂,站在正对西序之处,面朝东。主人从东阶下堂,站在正对东序之处,面朝东。冠者站在西阶下的东侧,面朝南。正宾为冠者取表字,并致祝辞:‘礼仪已经齐备,在此良月吉日,宣布你的表字。你的表字无比美好,宜为英俊的男士所有。适宜就有福佑,愿你永远保有。你的表字就叫‘伯某甫‘。‘周代的表字,首字表示排行,用伯、仲、叔、季表示,视情况而定;末字‘甫‘,或作‘父‘,是对男子的尊称;中间的‘字‘,一般与名的字义有联系,如孔丘,字仲尼父,仲是排行,尼与丘对应,丘是山丘,尼是尼山,是孔子出生的地方。末一字可以省略,所以孔子的字通常可以称仲尼。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19:54 回复此发言
44回复: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目前我国大陆地区的民众已经很少有人再取字,但在海外华人区,以及韩国、日本等汉文化圈的文化人中,依然流行取字的风气。
五、以成人之礼见尊者、长者
冠礼完毕,冠者要拜见有关的尊长。先从西阶下堂,折而东行,出廷院的东墙,面朝北,拜见在这里等候的母亲,并献上干肉,以表敬意。母亲拜受后准备离去,冠者拜送,母亲又拜。这一过程中,作为儿子的冠者只对母亲拜一次,而母亲却拜了两次,这是上古时代妇人对成年男子的拜法,称为‘侠拜‘,这一礼节如今在我国已经失传,但在韩国依然保留着。
冠者又去见站在堂下的亲戚。亲戚向冠者行再拜之礼,冠者答拜还礼。然后出庙门、进寝门,去见姑姑和姐姐,仪节与见母亲一样。冠者拜见母亲、兄弟等,是表示在家中从此以成人之礼相见,所以《冠义》说:‘见于母,母拜之;见于兄弟,兄弟拜之;成人而与为礼也。‘
冠者回家脱去爵弁服,换上玄冠、玄端和雀色的蔽膝,手执一只雉,前往拜见国君。见面时,要将雉放在地上,不能亲手交给国君,因为亲手授受是尊者与尊者之间的礼节。礼毕,再执雉分别去拜见卿大夫和乡先生。所谓‘乡先生‘,是指退休还乡的卿大夫。这是冠者首次以成人的身份拜见国君、乡大夫、乡先生,所以《冠义》说:‘玄冠、玄端,奠挚于君,遂以挚见于乡大夫、乡先生,以成人见也。‘
冠者拜会尊长完毕,主人用醴酒酬谢正宾,用的是一献之礼。所谓‘一献之礼‘,包括献、酢、酬,即主人先向宾敬酒(献),宾用酒回敬主人(酢),主人先自饮、然后斟酒再敬主人(酬)。为了表示对正宾的感谢,主人以五匹帛和两张鹿皮相赠。冠礼至此结束,正宾告辞,主人送到门外,再拜,并派人将盛有牲肉的礼俎送到正宾的家中。
乡大夫、乡先生接见冠者时,要对冠者有所教诲。如何教诲,《士冠礼》未曾提及。所幸者,《国语·晋语》对赵文子行冠礼后往见诸卿的情况有详细的记载,可以弥补《士冠礼》的阙失。赵文子先去见栾武子(栾书),武子说:‘我曾与你的父亲赵朔共过事,他这人有些华而不实,希望你今后注重务实。‘又去见范文子(范燮),文子说:‘从今以后你要懂得戒惧。有贤德的人,在恩宠加身时总是更加谨慎,只有德行不足的人才会因恩宠而骄奢。‘又去见韩献子(韩厥),献子说:‘记住!你成年之初就应该向善,要不断地由善进入更善的境界,这样,不善就无法靠近你了。如果你一开始就不能向善,不断由不善进入到更加不善的地步,那么,善就与你无缘了。犹如草木的生长,事物总是依类相从的。人之有冠,好比宫室之有墙屋,要勤加修整。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又去见智武子(荀罃),武子说:‘孩子要记住:你曾祖赵成子的文采,祖父赵宣子的忠诚,难道可以忘怀吗!孩子要记住:有赵宣子的忠诚,再加上赵成子的文采,侍奉国君就没有不成功的。‘最后去见张孟,先把前面几位的教导叙说了一遍,张孟说:‘他们说得太好了!如果你听从栾书的话,就可以达到范燮所教导的境界,就可以弘扬韩厥的告诫,将来就可以成就圆满。如果你牢记智罃说的道理就好了。这都是先王的阴德在滋润你啊!‘冠礼与教育的密切关系,于此可见。
六、古代社会中的冠礼
周代实行以嫡长子继承制为核心的宗法制度,在位的帝王去世,嫡长子无论年纪长幼,都可以即位。但是,只要即位的新王没有成年,就不能执掌朝纲。例如,周武王去世时,成王尚在襁褓之中,虽然入承大统,但不具备亲政的能力,只能由周公摄政。直到成王成年之后,周公才返政于成王。原因很简单,未成年者不具备南面之资。又如赢政十三岁就即秦王之位,据《史记·始皇本纪》,直到九年后的四月巳酉,也就是二十二岁时,才‘冠,带剑‘,开始亲政。可见,对于帝王而言,冠礼具有特殊的意义。不仅如此,一般的士人如果没有行冠礼,也不得担任重要官职。据《后汉书·周防传》,周防十六岁仕郡小吏。世祖巡狩汝南,召椽史试经,见周防‘尤能诵读‘,欲拜为守丞。周防因尚未行冠礼,不能从命。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19:54 回复此发言
45回复: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西汉王朝对于帝王的冠礼非常重视。据《汉书·惠帝本纪》,汉惠帝行冠礼时,曾经宣布‘赦天下‘,这是历史上因帝王行冠礼而大赦天下的开始。其后,又有因太子行冠礼而赐民以爵位的,据《汉书·景帝本纪》,景帝后三年正月,‘皇太子冠,赐民为父后者爵一级‘。又据《
汉书·昭帝本纪》,元凤四年,昭帝加冠,‘赐诸侯王、丞相、大将军、列侯、宗室,下至吏民,金帛、牛酒各有差。赐中二千石以下及天下民爵。毋收四年、五年口赋。三年以前逋更赋未入者,皆勿收。令天下酺五日‘。颇似普天同庆的节日。
为了与臣下的冠礼相区别,汉昭帝的冠礼还专门撰作了冠辞。据《博物记》(《续汉书·礼仪志》注引)所记,其冠辞为:‘陛下摛显先帝之光耀,以承皇天之嘉禄,钦奉仲春之吉辰,普尊大道之邦域,秉率百福之休灵,始加昭明之元服,推远冲孺之幼志,蕴积文武之就德,肃勤高祖之清庙,六合之内,靡不蒙德,永永与天无极。‘这是后世帝王另撰冠辞之始。
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次子马防,在肃宗时担任过卫尉,其子马钜常跟从左右。据《后汉书·马防传》,肃宗六年正月,马钜年及冠龄,特拜为黄门侍郎。肃宗亲至章台下殿,‘陈鼎俎,自临冠之‘。可惜,史书中皇帝亲临臣子冠礼的记载仅此一见。
从南北朝到隋唐,冠礼一度废而不行。柳宗元在答韦中立的书信中谈到,‘冠礼,数百年来人不复行‘,说当时有一位名叫孙昌引的人,‘独发愤行之‘,冠礼毕,仿当年赵文子见栾书等的故事,次日上朝,希望众卿士能对他有所教导。到外廷后,孙氏荐笏对卿士说:‘某子冠毕。‘不料众卿士莫名其妙,京兆尹郑叔则怫然曳笏却立说:‘这与我有何相干?‘文武大臣哄然大笑。可见,朝廷的大臣已不知冠礼为何物。
从唐到宋,‘品官冠礼悉仿士礼而增益,至于冠制,则一品至五品,三加一律用冕。六品而下,三加用爵弁‘。(《明集礼》)可知唐宋时代曾在品官中实行过冠礼,按照品阶高下,加不同的冠。
宋代的一些士大夫痛感佛教文化是对大众层面的强烈冲击,造成固有文化的迅速流失,主张要在全社会推行冠、婚、丧、祭等礼仪,以此弘扬儒家文化传统。司马光痛心疾首地说:‘冠礼之废久矣。近世以来,人情尤为轻薄,生子犹饮乳。巳加巾帽,有官者或为之制公服而弄之。过十岁犹总角者盖鲜矣。彼责以四者之行,岂能知之?故往往自幼至长,愚騃如一,由不知成人之道故也。‘(《朱子家礼》引)认为废除冠礼,使得人情轻薄,自幼至长不知成人之道,从而造成严重的社会问题。所以,司马光在他的《书仪》中,制订了冠礼的仪式,规定:男子年十二至二十岁,只要父母没有期以上之丧,就可以行冠礼。为了顺应时变,司马光将《仪礼》的《士冠礼》加以简化,使之易于为大众掌握。此外,还根据当时的生活习俗,将三加之冠作了变通:初加巾,次加帽,三加幞头。《朱子家礼》沿用了司马光《书仪》的主要仪节,但将冠年规定为男子年十五至二十,并从学识方面提出了相应的要求,‘若敦厚好古之君子,俟其子年十五以上,能通《孝经》、《论语》,粗知礼义之方,然后冠之,斯其美矣‘。
程颐也极力倡导冠礼,认为‘冠礼废,则天下无成人‘。《左传·襄公九年》载,晋悼公宴请鲁襄公时,问及鲁襄公的年龄,季武子说只有十二岁。有人援引此例,主张将冠龄提前到十二岁,遭到程颐的坚决反对,说:‘此不可。冠所以责成人,十二年非可责之时。‘认为,既行冠矣,就必须责以成人之事,否则就成了虚礼;如果冠礼之后不能责以成人之事,则终其一身都不能期望他成人,因此,‘虽天子诸侯,亦必二十而冠。‘(《二程遗书·伊川先生语一》)
据《明史》,明洪武元年诏定冠礼,从皇帝、皇太子、皇子、品官,下及庶人,都制订了冠礼的仪文,《明史》中有关皇帝、皇太子、皇子行冠礼的记载很多,说明在皇室成员中依然保持着行冠礼的传统,‘然自品官而降,鲜有能行之者,载之礼官,备故事而已‘。(《明史·礼志八》)可见在官员和民间已经很少有人行冠礼了。清人入主中原后,政府颁定的礼仪制度发生很大变化,虽然还有五礼的名目,但长期作为‘嘉礼之重者‘的冠礼不再出现在‘嘉礼‘的细目之中。
七、女子的笄礼
古代男子有冠礼,女子则有笄礼。《礼记·曲礼》说:‘女子许嫁,笄而字。‘可见女子是在许嫁之后举行笄礼、取表字。笄礼的年龄小于冠礼,《礼记·杂记》说:‘女子十有五年许嫁,笄而字。‘如此,则许嫁的年龄是十五岁。如果女子迟迟没有许嫁,则可以变通处理,《礼记·内则》郑玄注说:‘其未许嫁,二十则笄。‘笄礼的仪节,文献没有记载,学者大多认为应当与冠礼相似。
到了宋代,一些学者为了推行儒家文化,构拟了士庶女子的笄礼,司马光的《书仪》以及《朱子家礼》都有专门的仪式。《书仪》,女子许嫁,笄。主妇女宾执其礼。笄礼行之于中堂,执事者用家内的妇女婢妾充任。席以背设椸栉总首饰置卓子上,冠笄盛于盘中,上面蒙以帕,由执事者执之。主人于中门内迎宾。宾致祝词后为之加冠、笄,赞者为之施首饰,宾揖笄者,适房,改服背子。既笄,所拜见者仅限于父及诸母、诸姑、兄姊。其余仪节都与男子冠礼相同。《朱子家礼》的笄礼与《书仪》大体相同。女子许嫁,即可行行笄礼。如果年已十五,即使没有许嫁,也可以行笄礼。笄礼由母亲担任主人。笄礼前三日戒宾,前一日宿宾,宾选择亲姻妇女中贤而有礼者担任。陈设,在中堂布席。厥明,陈服,如冠礼。序立,主妇如主人之位。宾至,主妇迎入,升堂。宾为将笄者加冠笄,适房,服背子。为笄者取字。笄者见尊长,最后礼宾,仪节与冠礼相同。
公主的笄礼,文献语焉不详,《政和五礼新仪》的《冠礼》没有提及,而《宋史》有之,皇帝亲临于内殿,估计是仿照庶子冠礼制作的。明代笄礼不见于记载。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19:54 回复此发言
46回复: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合二姓之好:婚礼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十
合二姓之好:婚礼
古代男子行冠礼之后,就有了婚配的资格。《仪礼》有《士昏礼》一篇,记载先秦士的婚礼的仪式;《礼记》则有《昏义》一篇,论述婚礼的人文内涵。两篇文献是我们了解和研究先秦婚礼的主要材料。婚礼涉及到两姓联姻的质量和稳定性,涉及到宗族是否昌盛,所以《昏义》说:‘昏礼者,将以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一、婚姻之义
两性结合的开始是种族得以繁衍的基础,因而是动物界的普遍现象。但是,为什么唯独人类的两性结合需要经由‘礼‘的种种形式呢?这是首先需要回答的问题。
人类在迈入文明时代之前,曾经经历过杂交乱婚、‘知母而不知父‘的阶段,异性的结合相当随便,甚至不需要区别辈份、血缘。随着民智的开化,人们发现,不仅乱婚的结果,不仅使族群中的弱智或病态儿童的大为增多,还造成了伦常关系的混乱。《礼记·曲礼》说:‘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为了杜绝‘父子聚麀‘(父子用同一个性配偶)之类的落后现象,‘圣人‘对异性的结合作种种的限定,使人类远离于禽兽。
礼缘人情而作,性情以男女为大,人类的性本能难以自发地控制,为了引导人们正确地把握男女之情,使性情之道万世不废,儒家制订了婚姻之礼。只有经过婚姻之礼的女子,才能成为自己的配偶;对于其他的女子,则必须恪守男女之大防,所以《礼记·经解》说:‘昏姻之礼,所以明男女之别也。故昏姻之礼废,则夫妇之道苦而淫辟之罪多矣。‘
儒家特别看重婚姻之礼,并作了种种理论阐述。首先是伦理哲学方面的意义。儒家以人法天,自然界的万物,乃是天阳、地阴所化生。男女则是社会的阴阳两极,是衍生亿万人类的渊源。《周易·序卦传》:‘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人类社会的君臣、父子等等的一切人伦关系,都是由夫妇的结合而派生出来的。这与自然界的阴阳二气相和合,化生了四时和万物,在本质上是一致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夫妇是人伦之基,‘万世之始‘(《礼记·郊特牲》),婚礼是‘礼之本‘(《昏义》)。
其次是稳定家国方面的意义。《史记·外戚世家》说,自古帝王的为政得失,往往与配偶的贤否相关,如‘夏之兴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妹喜。殷之兴也以有娀,纣也之杀也嬖妲已。周之兴也以姜嫄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褒姒‘,圣人的经典,都以夫妇之道为首,‘《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釐降,《春秋》讥不亲迎。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因此,在古代中国,天子与后的婚姻具有垂范天下的意义。《昏义》说:‘天子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阴之与阳,相须而后成者也。‘在儒家的经典中,治理天下,说到底是治理男女民众,因此天子与后有一种自然分工,《昏义》说:‘天子理阳道,后治阴德;天子听外治,后听内职;教顺成俗,外内和顺,国家理治,此之谓盛德。‘所以在官职的设置上,两者有对等的关系:天子立六官,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只是前者听外治,后者听内治而已。儒家把由男女而起的阳道与阴德、外治与内职的和顺,看作是盛德至治的标志。明清故宫以皇帝所居之处名之为乾清宫,以后之所居为坤宁宫,显然是以天子与后为人间阴阳的象征。
二、议婚和定亲
从《仪礼·士昏礼》可知,士娶妻,要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等六个主要仪节,称为‘六礼‘。前五个仪节都比较简单,核心内容是议定婚姻。
‘纳采‘,后世称为‘提亲‘,采是采择、选择的意思,是女方谦虚的说法,意思是自家女儿不过是聊备男家选择的对象之一。男家先请媒人到女家提亲,得到允诺后,就派使者到女家致辞,并送上礼物--雁。女家若同意议婚,就收纳其礼物。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19:58 回复此发言
47回复: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这里有几点要主意。首先,古代议婚,男女双方一定要通过媒人、使者来交接,而不能彼此直接接触,之所以要作这样的规定,是为了避免男女草率苟合,因此郑玄《士昏礼》注说是‘皆所以养廉耻‘。《诗经·齐风·南山》说‘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可见这已成为一种普遍的风气,也是东方女子讲羞涩的表现。反之,如果男女私定终身,就会受到家庭和社会的耻笑,《孟子·滕文公下》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践之。‘
其次,婚礼是继宗传代大事,所以要经过种种的程序,以示郑重。而且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五个仪节,都在女方的祢庙(父庙)举行,并且要象侍奉生者一样,在祢庙为父亲的神灵设坐席以及供凭依的几,含有听命于宗庙的意思,也都是尊重其事的表现。
第三,除纳徴之外,在六礼的其它五个仪节中,男家使者带往女家的见面礼物都是雁,这原本来可能是一种相沿而来的习俗,但儒家对此也注入了新的礼义。《白虎通》说:‘取其随时而南北,不失其节,明不夺女子之时也。又是随阳之鸟,妻从夫之义也。又取飞成行,止成列也,明嫁娶之礼,长幼有序,不相逾越也。‘使古老的习俗有了新的象征意义。
纳采礼毕,使者出庙门,但并不回家,稍后再次进入女家之门‘问名‘,即询问女子母亲的姓氏,以了解对方的血缘关系,避免出现同姓婚配的情况。同姓相婚,子孙不能蕃息昌盛。《左传》僖公二十三年,郑叔詹说:‘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左传》昭公元年,子产说:‘内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先尽矣,则相生疾,是以君子恶之。故《志》曰: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避免同姓婚配、近亲繁殖,是为了保持族群的优生,是社会进步的表现。
从先秦文献来看,同姓不婚已经成为周代社会的婚姻法则,娶同姓为妻是违反礼制的行为,要受到舆论抨击,这里有一个十分著名的例子。鲁哀公十二年夏五月甲辰,昭公的夫人孟子卒。孟子姓吴,照理应该称‘吴孟子卒‘,可是,《春秋》却写作‘孟子卒‘,原因何在?《左传》说,‘昭公娶于吴,故不书姓‘。《公羊传》、《谷梁传》也都说是‘讳娶同姓‘。意思是说,吴国是周太伯的后裔,与鲁国是同姓之国。昭公违反了‘娶妻不娶同姓‘的规定,娶吴孟子为夫人,是失礼的行为。出于为尊者讳的考虑,所以隐去‘吴‘姓,只称‘孟子‘。孔子提到这件事也非常生气,说‘君娶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论语·述而》)
男家得知女子姓氏后要占卜,如果得到吉兆,就派使者到女家通报,称为‘纳吉‘。主人闻讯后谦虚地回答说:‘小女不堪教育,恐不能与尊府匹配。但既已占得吉兆,我家也同有这吉利,所以不敢推辞。‘
‘纳徴‘,相当于后世的订婚,征是成的意思,双方的婚姻关系由此确定。纳征时致送的聘礼是玄色和纁色的帛共五匹,鹿皮两张。
男家通过占卜选定了婚期,为了表示对女家的尊重,派使者到女家,请求指定婚期,这一仪节称为‘请期‘。女家主人谦辞说:‘还是请夫家决定吧。‘于是,使者将已卜定的吉日告诉女家。
三、亲迎
亲迎,今称迎亲,是婚礼的核心。以上‘纳采‘等五个仪节都是由男方派使者到女家进行,而且都是在早晨行事;唯独亲迎是由新郎亲自前往女家,而且时间是在‘昏‘时。娶妻为什么要在昏时呢?这是有缘由的。古代‘昏‘是与‘旦‘相对的时间概念,指日没后二刻半(古人将一天的时间长度分为100刻,今天则分为96刻,一刻的长度很接近)。据梁启超、郭沫若等学者考证,昏时成婚,是上古时代抢婚习俗的孓遗,因为抢婚需要借助夜色的掩护。《易·睽卦》上九有这样一段文字:‘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匪寇婚媾。‘大意是说,有人夜行,见一豕伏在路中,又见一辆车,上面载着许多鬼,于是张弓欲射。仔细一看,不是鬼而是人,于是弛弓不射。再细看,不是寇盗,而是为婚媾之事而来的人。梁启超等认为,《睽卦》所记,实际上就是氏族时代的抢婚。随着时代的进步,抢婚的风俗消失了,昏时成亲的习惯却被保留下来了,而儒家则赋予了新的哲学诠释:新郎到女家迎亲,新娘则随之到夫家,含有阳往阴来之意,昏时是阴阳交接之时,所以说,‘必以昏者,取其阴来阳往之义。‘(郑玄《三礼目录》)新婿于昏时而来,所以叫‘昏‘(
先秦文献写作‘昏‘,后世写作‘婚‘);新娘则因之而去,所以叫‘姻‘。这就是后世‘婚姻‘一词的来历。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19:58 回复此发言
48回复: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婚礼的重要任务之一,是要为家庭选择一位内主,这一角色,既要相夫教子,又要奉养老人,终日与娣姒妯娌相处,还有丝麻布帛之事,她是否具备‘妇顺‘的德行,和顺上下,关系到家庭的稳定和兴盛。《昏义》说:‘是故妇顺备,而后内和理,而后家可长久也。‘为此,女子在出嫁前三个月必须向女师接受有关‘妇顺‘的教育,地点是在公宫或者宗室,施教的科目有妇德(贞顺)、妇言(辞令)、妇容(容色)、妇功(丝麻)等科目,为婚后的生活做好各方面的准备。教成之后,要在宗庙举行告祭,祭品要用代表阴类的鱼、苹藻等水中之物。
新郎出发迎亲之前,父亲教导说:‘去迎接你的内助,以继承我们的宗室之事。勉励和引导她恭敬从事,以嗣续我们先妣的美德。你的言行要有常法。‘儿子回答说:‘是,只怕我不能胜任,但决不敢忘记父亲的训诫。‘新郎乘坐漆车前往女家,随行者分乘两辆副车,从役们手持烛炬,在马前开道照明。
女家在祢庙为祖先的神灵设席,右面放着供神灵凭依的几。新娘戴着发饰,在房中面朝南而立,等待丈夫的到来。姆站在新娘右边。陪嫁者站在新娘后面。新郎到达门外时,新娘的父亲出门迎接,并导引他进门。上堂后,新娘的父亲在阼阶上面朝西而立,母亲在房外面朝南而立。新郎东房之前、面朝北向岳父行再拜叩首之礼,然后走下西阶,出门。女儿出房,跟从新郎从西阶下堂,这时,站在阼阶上的父亲告诫女儿:‘切记要恭敬从事,从早到夜,都不要违背公公、婆婆的意志!‘并赠以衣服、发簪等托戒之物,让她日后见物思今,永志不忘。母亲给女儿系好小带、结好佩巾,告诫说:‘要努力,要谨慎,白天黑夜,都要恪守妇道!‘庶母送到门内,给她系上盛佩巾用的丝囊,告诫说:‘恭恭敬敬地听从你父母的话。白天黑夜都不要有过错,经常看看这个丝囊,就不会忘记父母的告诫了!‘新娘登上迎亲的车,姆为她披上避风尘用的罩衣。新郎驱车前进,车轮转动三圈后,由车夫代替新郎驾车。新郎乘自己的漆车先回家,再在家门外等候新娘。
婚礼的‘六礼‘,一直延续到唐代。到了宋代,‘六礼‘被简化为纳采、纳币(相当于古礼中的纳吉)、亲迎等三种仪节,又相沿到清代。儒家认为,阳动阴静,而且女子羞涩,因此必须由男子主动上门娶妻。这一思想成为中国人普遍的心理定式和文化特征之一。不管时代如何变化,亲迎始终作为婚礼中最重要的仪节而被广泛遵守。从《左传》等文献可知,春秋时期,两国交好往往互通婚姻。由于亲迎不能深入到对方国土之中,所以女方送婚的队伍只能送到国境上,男方即使贵为诸侯,也必须到国境上迎娶,这是更高一级的亲迎方式。当今我国的婚礼,变化很大,古礼的面貌几乎荡然无存,但亲迎的形式依然顽强地保存着。无论是大陆、港台,还是旅居世界各地的华人,无论作为新郎的当事人自己是否意识到,都会在大喜之日亲自到新娘的府上迎亲。阔气的新郎用高级轿车组成的车队迎亲,贫寒的新郎则用自行车或者毛驴,工具不同,但内涵却是相同的。这是古礼可以今用,或者说今礼中保存有古礼的典型例证之一。
四、成婚
新房设在新郎的寝室。侍者交替为新郎、新娘浇水洗手,赞礼者为新人安排好了新婚第一餐的馔席。新人的坐席和饭菜的放置略如下图
古人食俗,有些类似今天的份餐制,各种食物每人一份。所以,新郎、新娘的席前,主食黍和稷,以及调味用的酱、菹(腌制的冬葵菜)、醢(螺酱)、湆(肉汤)都是各有一份。但是婚礼的情况有些特殊,鱼俎、豚俎、腊(风干的全兔)俎仅有单独的一份,放在两人的饭菜之间,供新郎、新娘一起食用,这一安排称为‘共牢而食‘,‘牢‘指俎或者俎里的食物。
由上图可知,新婚第一餐的饭菜很简单。进食带有礼仪的性质,吃得也不多,赞礼者将黍移到新郎、新娘的席前,又把豚俎上的肺和脊夹给他们。夫妇先吃黍,再喝肉汤,然后用手指咂酱吃,这一过程称为‘一饭‘。一共要三次,称为‘三饭‘。古礼,三饭告饱,食礼完毕。古人饭后要‘酳‘,就是用酒漱口,这既是为了清洁口腔,同时也有安食的作用。‘酳‘有三次,称为‘三酳‘。婚礼中三酳的酒器,前两次用爵,最后一次用卺。所谓卺,就是将葫芦对剖而成的瓢,夫妇各执一片而饮。这一安排称为‘合卺而饮‘。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19:58 回复此发言
49回复: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新人从素昧平生到成为结发至亲,在仪节上不能没有一个过度。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正是要体现夫妇一体、彼此亲爱的意思。《昏义》说:‘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在当今的婚礼中,客人闹新房时有一个几乎是必不可少的节目,就是让新郎、新娘一起咬同一颗糖,或者同一个苹果,也是为了表示夫妇从此结为一体。这正是‘共牢而食、合卺而饮‘的遗风流亚,只是当事人不自知罢了。
五、拜见舅姑
婚礼最后一个重要仪节是拜见舅姑,这是涉及到家庭管理权交接的大事。舅姑是古代对公公、婆婆的称呼。婚礼次日的清晨,新娘早早起身沐浴,穿戴整齐后,以新妇的身份拜见公公、婆婆。公公以主人的身份在阼阶上即席,婆婆以内主的身份在房门外的西侧即席。新娘捧着盛着枣、栗的竹篮,提梁上覆盖着巾,从西阶上堂,到公公席前行拜见礼,礼毕,将竹篮放在席上。公公抚摸竹篮,表示收下礼物。新娘又到婆婆席前行拜见礼,然后将另一只盛着干肉的竹篮放在席上。婆婆举起竹篮,表示收下礼物。接着,赞礼者代表公婆用醴酒向新娘致礼,表示接纳新娘为家庭正式成员。之后,新娘向公婆‘馈特豚‘,就是进献一只煮熟的小猪。小猪经左右对剖之后,先一起放入鼎中,食前取出,分别盛放在公公、婆婆的俎上。馈特豚,是表示新娘开始以媳妇的礼节孝敬公婆。最后,公婆设食款待新娘,以及女家的有司等人,并赠给礼物。礼毕,公婆从西阶下堂,新娘从东阶下堂,这里含有‘著代‘的意思,表明新娘从此代替婆婆成为家庭的主妇。
如果成婚时公婆已经去世,就只能在宗庙祭祀时,另外用‘奠菜‘的礼仪拜祭公婆。周人实行四时之祭,春夏秋冬,每季一祭,所以是每三月祭祀一次。新娘过门后,不出三个月就会遇到一次祭祀。因此,奠菜之祭一定是在婚后的三个月之内,这就是《士昏礼》说的:‘若舅姑既没,则妇入三月乃奠菜。‘到了宋代,人们认为三月而庙见,相隔的时间太长,于是,《朱子家礼》改为三日,遂成定格,流传后世。
六、古代婚礼的几个特色
古代婚礼与今日婚礼迥异其趣或相因不绝之处甚多,下面略举其要。
由《士昏礼》可知,先秦婚礼相当简朴,不仅夫妇成婚的菜肴仅有数品,而且没有庆贺和举乐的仪节,与今日竞奢斗富的婚礼相比,反差非常鲜明。《礼记·郊特牲》说:‘昏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乐,阳气也。‘用阴阳之义作解释;又说:‘昏礼不贺,人之序也。‘认为婚礼是异姓之间的联姻,目的是繁衍宗族,家家都有,人人必经,因此无喜可贺,无乐可举。《礼记·曾子问》则引孔子的话说:‘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取(娶)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意思是说,妇家因女儿出嫁而离别,父母思念,无心举乐;夫家则将因娶新妇而取代年老的母亲在家中的地位,不免哀戚,也无心举乐。但是,从汉代起,婚礼就不断朝着奢靡的方向发展。据《汉书·宣帝本纪》,五凤二年秋,宣帝下诏说‘昏姻之礼,人伦之大者也。酒食之会,所以行礼乐也‘,指责某些官员‘禁民嫁娶不得具酒食相贺召‘是‘苛禁‘。以后,帝王以及皇室成员婚礼的规格不断攀升。到唐代,连民间有借婚礼大肆铺陈挥霍的,政府曾用《士昏礼》为轨则加以干涉,但成效不大。
新婚夫妇没有特别的服饰。新郎穿的是爵弁服,下裳为纁色,镶有黑色的边。新娘头戴发饰,身穿镶有黑边的纯玄色衣裳。都是以黑色为主调的衣服。连新郎、新娘乘坐的车,也是黑色的。这与后世婚礼喜欢大红大彩的风气完全不同。
此外,新娘没有‘盖头‘。杜佑《通典》‘拜时妇三日妇轻重议‘条说,在社会动荡或有重大变故,但是恰逢婚嫁的好日子,双方急于嫁娶,则仪式可以变通,‘以纱縠幪女氏之首,而夫氏发之,因拜舅姑,便成妇道。‘蒙住新娘之首的‘纱縠‘与后世的盖头有些类似,但这是特殊情况下的权宜之法,并非常礼。
《世说新语·假谲》说晋人温峤的堂姑母委托温峤为其女儿物色夫婿。几天后,温峤说已经物色好,门第与身世不低于自己。婚礼时,新娘用手拨开纱扇,发现新郎就是温峤。这就是‘却扇‘一词的出典。清代平步青的《霞外攟屑》说:‘古时婚礼,侍儿以纱扇蔽新妇,彻扇曰却扇。‘南北朝庾信的《为上黄侯世子赠妇》诗说:‘分杯帐里,却扇床前。‘也是用温峤娶妇的典故。
到唐代,却扇已经成为普遍的礼俗。《资治通鉴》记载,唐中宗景龙二年,赐婚御史大夫窦从:‘内侍引烛笼、步障,金缕罗扇,自西廊而上,扇后有人。‘两人相对而坐之后,中宗命窦从‘诵却扇诗数首,扇却,去花易服而出。‘胡三省的注说:‘唐人成婚之夕,有催妆诗、却扇诗。‘新娘要等新郎做了却扇诗之后,才肯除去挡脸的扇子,确实很有文人婚礼的情趣,于此也可见唐代诗风之盛。唐封寅的《封氏闻见记》说:‘近代婚嫁有障车、下婿、却扇及观花烛之事。‘‘上自皇室,下至士庶,莫不皆然。‘
直到宋代,才出现了如同今日的盖头。宋代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二,记当时婚礼,要请男家一位福寿双全的女亲,用称杆或纺梭挑起新娘的盖头。后来,变为由新郎亲手掀起盖头。
从先秦时代起,婚礼使用的器物就有超越身份的现象,例如,士亲迎用的墨车,是大夫的车;用作见面礼的雁,也是大夫的规格。郑玄将这种现象解释为‘摄盛‘,意思是在婚礼这种特殊的场合,可以允许稍有越位的行为。后来,‘摄盛‘成为一种习俗而流传千年,新郎即使是平头百姓,在结婚之日也可以戴纱帽、穿官服,大家还可以称他为‘新郎官‘。至于车、轿之类就更不用说了。如今的婚礼,接新娘不仅用卡迪拉克等政府首脑或巨富乘坐的豪华轿车,甚至可以住进‘总统套房‘的,‘摄盛‘的规格,大概是无以复加了。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19:58 回复此发言
50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礼尚往来:士相见礼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十一
礼尚往来:士相见礼
人与人交接、相见,是生活中最常见的现象。古代中国有知识的人相见,不是拍拍肩膀、套套近乎就可以完事,而是要经过相当程式化的礼仪,以表达内心的诚敬。《仪礼》有《士相见礼》一篇,记叙入仕的士初次去见职位相近的士的礼节,以及贵族之间相交的杂仪。《礼记·曲礼》说:‘礼者,自卑而尊人。‘意思是说,所谓礼,就是通过自谦的方式来表示对他人的敬意。这一观念在《士相见礼》中表现得非常突出,仪节似乎有些琐碎,但却散发着典雅的气息。
一、不以挚,不敢见尊者
初始入仕的士,要去见另一位职位相近的士,是一件很郑重的事。彼此素昧平生,对方是否愿意接见不得而知,如果贸然闯到对方家中求见,则有强加于人之嫌,是不礼貌的表现。或者虽然对方不会拒绝接见,但时间上不方便,不速之客会使主人无所措手足,同样是失礼的表现。因此,事先一定要通过‘将命者‘去转达求见之意,‘将命‘是‘传命‘的意思,指居中沟通双方意愿的人。
古礼,彼此身份相当者,可以‘分庭抗礼‘;只有当彼此身份有尊卑之别时,才需要通过对方的下人来递话,例如,大臣称天子为‘陛下‘,意谓不敢与天子对话,而只能通过阶下的执事传话。士去见另一位士,身份相当,按理可以平起平坐,而求见者依然以自卑的姿态说话和行事,并通过‘将命者‘传递信息,以表达自卑、谦远的心情。这种方式在书信中普遍使用,例如给朋友写信,彼此身份、年龄相当,但为了表示对对方的尊敬,信封上写‘某某先生书童收‘,意谓不敢直接交给对方,而只能请其书童转呈。或写作‘某某先生俯收‘,以表示彼高己卑之意。类似的表达方式,今日依然在某些文人雅士中使用。
求见一方得到主人一方的同意之后,要带着‘挚‘(见面的礼物)前往拜访,这是一种表示郑重的方式,所以《士相见礼》所说‘不以挚,不敢见‘。士与士相见用雉(野鸡)作为礼物,由于雉无法生养,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死雉。如果适逢炎热的夏天,则要用风干的雉,以防腐臭。
古人之所以用雉作为士相见的礼物,富其寓意,《白虎通》解释说:‘士以雉为挚者,取其不可诱之以食,慑之以威,必死不可生畜,士行威介,守节私义,不当转移也。‘可见,当时的士人以雉为礼物,是取雉不受引诱、不惧威慑、宁死不屈的特点,来隐喻自己的节操。
为了行文的方便,我们把求见者称为‘宾‘,将求见的对方称为‘主人‘。宾到达主人家大门外时,先不能与主人直接见面,而要通过‘摈者‘(协助主人行礼的人)与主人对话。彼此的遣词极为谦敬,而且有固定的辞令格式。宾说:‘某人一直想来拜见,但无缘自达。今天将命者终于以您的命令让我前来。‘双方的地位相当,而对方亲自上门求见,是屈尊的表现,如果直接让客人进来见面,是自大的表现,所以主人要‘请返‘,请客人返回,以便自己能登门拜见,主人说:‘某人请将命者向您转达希望相见之意。不料您今天屈尊先来,真是不敢当,请先回尊府,某人随即前往拜见。‘来宾表示还是在此相见,说:‘您的命令某人实在不敢当,还是请就此赐见。‘此时,主人要谦虚地‘再请返‘,说:‘某人绝非虚情假意,务请先回尊府,某人随即前往拜见。‘宾说:‘某人也绝非虚情假意,所以再次请求。‘在来宾再次表达在此见面的愿望之后,主人表示同意接见来宾。
但宾是执挚而来,而执挚是向主人表示敬意的礼节,主人若不经推辞就‘受挚‘,也是自大的表现,所以主人要‘辞挚‘,以示谦虚,主人说:‘既然某人一再推辞而不能得到您的允许,理应随即出门相迎。但听说您执挚而来,实在是不敢当,谨辞谢您的礼物。‘宾说:‘某人若不带着礼物而来,就不敢见所尊敬的人。‘此时,主人要‘再辞挚‘,说:‘某人实在不敢当此大礼,谨再次辞谢。‘宾说:‘某人如果不凭借礼物来表达敬意,就不敢前来拜见,所以再次请求收下。‘在再辞挚之后,主人方可以正式同意接见来宾。主人说:‘某人一再推辞而不能得到您的允许,岂敢不恭恭敬敬地从命!‘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20:01 回复此发言
51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于是,主人出大门迎接宾客,行再拜之礼。宾以再拜之礼作答。主人揖请宾入内,自己先从门的右侧进入。宾捧着雉,从门左侧进入。宾、主双方首先行受挚之礼。来宾授挚,主人在中再拜之后受挚,宾也行再拜之礼。
礼毕,宾出门。主人让摈者向来宾转达希望叙谈之意。宾乃返回,与主人相见,叙毕退出。主人送宾到大门外,行再拜之礼。
二、来而不往,非礼也
主人经过请返、再请返、辞挚、再辞挚,然后受挚、会客、送客,以今人的眼光来看,见面的礼仪已经结束。古礼不然。《礼记·曲礼》说:‘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古代礼仪讲究对等,只有单方面的行为,就不成其为礼。既然对方屈尊而来,则自己应当登门回访,否则依然是自大的表现。在主、宾双方相互拜见之后,相见的礼仪才算完成。之所以称为‘士相见礼‘,而不称为‘士见面礼‘正是这个意思。
回访的时间,一般是在对方来访的次日。回访之日,主、宾身份发生了转换,昨天的主人变成了宾,而宾则变成了主人。回访者手持昨日客人来访时带来的雉来到主人家的大门外,通过傧者与主人对话,说:‘昨日,承蒙屈尊光临敝舍,使某人得以拜见。请允许某人将雉奉还给将命者。‘来宾不说‘将挚奉还给您‘,而说‘奉还给您的将命者‘,是自卑谦远的说法。主人说:‘彼此已经见面,不敢烦劳尊驾前来,谨辞谢。‘宾说:‘某人卑微,不敢求见尊敬的主人,只是希望将雉奉还给将命者。‘主人说:‘某人昨日已经拜见,不敢再劳尊驾,故再次辞谢。‘宾说:‘某人不敢以还雉之事惊动您,所以再次求见将命者。‘主人回答说:‘某人一再地推辞而不能得到您的允许,敢不恭敬从命?‘得到主人同意后,宾执挚入门,主人向宾再拜后收下挚。宾出门。主人送宾到大门外,行再拜之礼。
至此我们可以发现,古人执挚相见,不过是借此表达内心的敬意和忠信的一种方式,其中丝毫没有猥琐的动机。士以德行相交,而不以钱财衡量友谊。惟其如此,受挚的一方在次日就将礼物奉还对方,否则就有贪财之嫌,真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在人际关系日益商业化的今天,动辄以礼物相赠,送礼者表面上客客气气,内心却是希望对方给予某种方便,全无诚敬之心;受礼者则认为,以权受礼,天经地义;礼物的授受,已经完全变了味道。
礼尚往来的传统,在近现代社会依然残留着,这里有一个广为人知的例子。1925年,清华大学为决定延聘王国维先生为国学研究院导师。最初,以校长曹云祥的名义,给王国维先生寄送了聘书。吴宓先生认为,对于像王国维这样的大师,以一纸聘书相邀,是不郑重、不诚敬的表现。所以,吴宓先生亲自到王国维先生家中,行三鞠躬之礼,然后转达校长的聘请之意。王先生见其执礼甚恭,决定应聘,并在不久之后,到吴宓先生家回访。王国维先生熟知传统礼仪,故处事非常得体。
士与士平等相待的原则,可以引申到大夫与大夫、诸侯与诸侯、国与国等各种关系。从《左传》可知,春秋时期,国与国的交往,同样遵循着平等的原则。在当今的国际外交事务中,国与国的对等,是世界各国交往的准则之一,例如A国总统出访B国,B国总统必须在适当的时候回访A国,彼此所受到的礼遇也是对等的,而这一原则,我国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确立。
三、士、大夫、国君交往的杂仪
《士相见礼》除了记载士与士相见的礼节之外,还记载了由此推及的士见大夫、大夫相见、士大夫见于国君等仪节,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贵族阶层的交际礼仪,下面略作介绍。
士与大夫的身份有尊卑之别,因此,彼此见面的礼仪也有所不同。士初次拜见大夫,大夫不需要到门外迎接。士到来后,只要在他进门后行以一拜之礼即可。士告辞时,大夫以再拜之礼送别,但不必象士相见那样送到大门口。
不同身份的人见面,地位高的一方如何处理对方的‘献挚‘,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需要视具体情况而定。士向大夫献挚,大夫三次‘辞挚‘之后,依然不能接受礼物。其原因是,地位平等的双方(如士与士),主人可以接受宾的挚,但回访时要还挚;地位相差悬殊的,如国君与臣相见,国君是一国的至尊,可以接受臣下的献挚,而不必回访和还挚。大夫与士的关系不然,如果受挚后不回访、还挚,则有僭君之嫌;如果受挚后回访、还挚,则有将自己降同于士之嫌,所以只能‘终辞其挚‘。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20:01 回复此发言
52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如果来宾曾经在大夫家当过家臣,即所谓的‘旧臣‘,则来宾在入门之后,要先把礼物放在地上,再向主人行再拜之礼。主人以一拜之礼作答。来宾献挚,因为彼此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大夫谦辞一次就可以收下,说:‘某人辞谢你的礼物而不能得到允许,不敢再次辞谢。‘但来宾出门后,主人要派摈者到门口将礼物还给宾,说:‘主人让某人将礼物奉还于您。‘来宾回答说:‘某人已经献挚而且拜见主人,因此不能接受您的要求。‘摈者说:‘主人吩咐我:‘送还礼物的事决不能虚情假意。‘所以务请收下。‘宾回答说:‘某人不过是主人卑贱的私臣,岂敢让主人行宾客还挚之礼,所以再次辞谢!‘摈者说:‘某人奉主人之命来办此事,不敢对您虚情假意,再次请您收下!‘宾回答说:‘某人屡次辞谢而不能得到同意,敢不从命?‘于是再拜之后收下礼物。
如果是外邦之臣来见国君,由于不是自己的臣下,礼节也就不同。双方行礼完毕,摈者奉命将挚退还客人,不能说受挚的话,只说还挚:‘寡君派某人还挚。‘宾不能说推辞的话,只能说:‘君不愿以外臣为臣,岂敢再推辞。‘于是再拜叩首后收下礼物。
大夫之间相见所执的挚,不能用雉,那是士相见用的礼物。具体用什么为挚,而要视大夫的等级身份而定。如果是下大夫之间初次相见,则用鹅为挚。鹅身裹着绘有纹饰的布,双足用绳子系着。捧持鹅的方式和士相见时一样,鹅头朝左。如果是上大夫之间初次相见,则以羔羊为挚。羊身上用绘有纹饰的布裹着,四足两两相系,绳子要在羊背上交叉后回到胸前打结。捧持时,羊头朝左,执持的方式与秋天行献麛礼时执麛的方式相同。大夫相见的仪节与士相见礼相同,只是所用的挚不同罢了。
君在朝或者燕息时,臣下求见都不必执挚,惟独新臣首次拜见国君,一定要执挚。新臣走到国君的堂下时,容貌要愈加恭敬。
士大夫首次见君,要先将挚放在地上,然后行再拜叩首之礼。国君通常不对臣下行答拜礼,因为是首次见面,所以要答以一拜之礼。
古代国君因巡行、田猎而到达乡间,与庶人见面时,庶人以鹜为挚,往见国君时,不必象贵族那样作奔走翔行的仪容,只是进退时要疾走,以表示敬意。
四、燕见国君的杂仪
士大夫与国君在朝上见面,有正式的礼仪。退朝之后私见国君(文献称为‘燕见‘),礼仪不如朝中那样繁琐,但也有必须遵守的规范。燕见时的君臣之位,也是以国君面朝南的位置为正位。如果国君站立的不是面朝南,则要取国君正东面或正西面的方位行礼,不能因为国君的方位不正就草草地在斜方向行礼。国君在堂上时,臣走哪个台阶没有严格的规定,君靠近哪个台阶,就从哪个台阶上堂。
贵族彼此相见时,议论的话题、说话时的神态,也都属于礼的范围,于此可以窥知谈话者的礼的休养。凡是向国君进言,而不是回答国君的发问,一定要等国君安坐之后再开口。闲处时谈论的话题,因对象的不同而不同,但都要有利于提升德行道艺:与国君,应该谈如何使用臣下;与卿大夫,应该谈如何奉事君上;与年老的长辈,应该谈如何教育弟子;与年轻人,应该谈如何孝悌于父兄;与一般人,应该谈如何以忠信慈祥处世;与士以下的官吏,应该谈如何忠信奉公。
向尊长进言时,视线的方向很重要。视线高于对方的面部,就显得傲慢;视线过低,在对方的腰带以下,则显得忧愁;目光游移不定,则显得漫不经心。与卿大夫说话时,开始时视线要落在对方脸部,观察其气色,看是否可以开口说话;话说完后,视线要移到对方的胸部,以示尊敬,并给对方以思考的时间;停顿一段时间之后,再将视线移到对方脸部,观察对方是否已采纳自己的意见;整个过程,体态容颜不要随便变动。对在坐的其他卿大夫,也是如此。如果是与父亲说话,因为关系特别亲密,则不必过于拘谨,目光可以略有游移。如果父亲不再说话,那末视线要落在他行走时最先动作的部位:站立则视其足部,坐则视其膝部。
如果是在卿大夫或国中的贤者左右陪坐,则要随时观察他们的体态反应,以便作出相应的举措。如果卿大夫或贤者不时打呵欠、伸懒腰,询问时间的早晚,这时要告诉他晚餐准备的情况,以便适时就餐。如果卿大夫或贤者在座位上不断变动姿势,表明已有倦意,这时可以请求告退。如果是在夜间陪坐,而卿大夫或贤者询问钟鼓漏刻的时数,或者用葱韭等辛菜作夜宵解困,表明他已经劳累,这时可以请求告退。
如果国君赐士一起用餐,国君要先作食前的祭祀。依礼,祭祀前应先由膳宰代国君尝食,如果膳宰不在,则要由士代为尝食,再遍尝各种菜肴、喝饮料,然后等候国君的命令。国君命令开始吃,再正式吃。如果有膳宰代尝饮食,则要等国君开始吃之后再吃。如果国君以酒爵赐给臣下,臣要离席,对国君再拜叩首,接过酒爵,然后登席献祭,将爵中的酒饮完,等国君也将爵中的酒饮完之后,再把酒爵交给赞礼者。退席后下堂,要跪着取鞋,然后到隐蔽之处把鞋穿好。国君要起身相送,要说:‘请别为我起身,否则,臣不敢告辞。‘如果国君下堂相送,则不敢回头告辞,径直出门。如果客人是大夫,则可以向国君告辞,大夫起身退席时国君起身;下阶时,国君也下阶;到门口时,国君送行。在这三处仪节,大夫都可以辞谢国君。
如果有退休的官员或者在职的卿大夫,因为仰慕某士的德行而往见,由于彼此的地位及年齿相差悬殊,士要推辞,表示不敢当。如果他们执意要见,就说:‘某人没有德行可以让您辱临敝舍,但真诚的辞谢又得不到你们允许,某人只有随即前往拜见。‘于是出门,率先拜而见之。
如果大夫不是奉国君之命出使,而是因私事出访,则称呼上要有所不同,摈者不得向对方称他为寡君的某人,而只能直称其名。如果是大夫卿士奉国君之命出使,则摈者可以向对方称他为‘寡君之老‘。凡是在国君面前的自称都要谦恭,士大夫都统称为‘下臣‘;退休的官员,如果居宅在国中就自称‘市井之臣‘,在野外的就自称‘草茅之臣‘;庶人则自称‘刺草之臣‘。如果是其他国家的士大夫,则自称‘外臣‘。
面见国君时,一举手、一投足,都要体现出内心的敬意和郑重。例如,手执币帛去见国君,要谨慎,不要飞快地行走,越是走近国君,容貌要越恭敬。执玉器去见国君时,步伐要缓而小,前脚拖着后脚走,脚跟不离地,以免不小心将玉器摔碎。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20:01 回复此发言
53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乡饮酒礼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第十二
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乡饮酒礼
乡饮酒礼始于周代,最初不过是乡人的一种聚会方式,儒家在其中注入了尊贤养老的思想,使一乡之人在宴饮欢聚之时受到教化。秦汉以后,乡饮酒礼长期为历代士大夫所遵用,直到道光23年,清政府决定将各地乡饮酒礼的费用拨充军饷,才被下令废止,前后沿袭约三千年之久,在中国历史上产生过深远的影响。
一、宾兴贤能:在乡学举行的乡饮酒礼
据《周礼》记载,天子所居为都城,距离都城一百里之内称为郊。百里之郊分为六乡,乡之下依次划分为州、党、族、闾、比等五级行政单位。民户的具体数目是,五家为比;五比为闾,一闾二十五家;四闾为族,一族百家;五族为党,一党五百家;五党为州,一州二千五百家;五州为乡,每乡一万二千五百家。各级行政区的长官分别为乡大夫、州长、党正、族师、闾胥、比长。诸侯国的行政区划与此相同,但只有三乡。
礼书所见的周代教育体系,乡有乡学,州有州学。乡学称为‘庠‘,州学称为‘序‘。乡学的教师称为‘乡先生‘,由‘致仕‘(相当于今天的退休)回乡的官员担任。致仕前为中大夫的称为‘父师‘,为士的称为‘少师‘。
乡学招收乡中弟子入学,三年学成,称为‘学士‘。每隔三年的正月,各乡都要‘大比‘,就是选举学士中的贤能者荐献给天子或诸侯,以备国家任用,所以《周礼·乡大夫》说‘三年则大比,考其德行道艺而兴贤者、能者‘。为了表示尊隆,乡大夫先要以主人的身份在乡学庠(或序)中与贤能之士饮酒,意在倡导尊重人才的风气,此即乡饮酒礼。这种制度,《周礼·大司徒》称为‘宾兴‘,‘兴‘是‘兴举‘;‘宾兴‘是兴举贤能而宾礼之的意思。《仪礼·乡饮酒礼》记载的是由侯国的乡大夫主持的乡饮酒礼。《礼记》有《乡饮酒义》一篇,说解在乡学、州学举行的乡饮酒礼的礼义。
乡饮酒礼的主要仪节有:谋宾、迎宾、献宾、乐宾、旅酬、无算爵乐、宾返拜等。孔子说:‘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孔子所说的‘乡‘,是指乡饮酒礼;‘易易‘,是‘易‘字的重复,是为了语句的顺畅而有意作的叠加,犹言‘平平‘;意思是说,看了乡饮酒礼,才知道实行王道是多么容易。一场饮酒的礼仪,何以会得到孔子如此高度的赞誉?儒家究竟赋予它一些怎样的礼义呢?
1、谋宾和迎宾
乡饮酒礼的主角是宾,因此,行礼之前最首要的仪节就是确定宾的人选。乡大夫与乡先生根据学成者德行才能的高下来确定宾的人选,称为‘谋宾‘:以德行才能最优的一位为宾(正宾),其次者一位为介(陪客),再次者三人为众宾之长。此外,主人还要从属吏中选定一位德行较优者担任‘僎‘(音zun),辅助自己行礼。
宾、介的人选一旦确定,主人要亲自到其家中通报,并致邀请之意。先邀请宾,宾谦辞后接受,主人行再拜之礼,以示为国求贤的郑重。接着邀请介,仪节也是如此。行礼之日,主人先后到宾、介的家中召请。于是,介和众宾先到宾的家门口,然后一起前往乡学。主人在乡学的门前迎接宾客。主人向宾行再拜之礼,宾答拜;又向介行一拜之礼,介答拜;又向众宾拱手行礼。然后,客人跟随主人入门。众宾入门后在门内等候,宾、介与主人前行。
上古时代庠的建筑格局与贵族的家居类似,门与堂都不是正对着的,所以,入门后要三次拐弯才能到达堂前的台阶。每次拐弯,宾主都要互相作揖谦让。主宾到达各自的台阶前,彼此要三次谦让,然后才登堂。
宾登堂后,主人要‘拜至‘,即拜谢宾的到来。主宾彼此行礼后入席。宾主在堂上的席位有严格的规定:宾在西北方,面朝南;主人在东南方,面朝西;介在西南方,面朝东;僎在东北方,面朝西。宾是乡饮酒礼中最主要的人物,必须面朝南而坐之外,其余三人都是相向而坐,《乡饮酒义》说:‘四面之坐,象四时也。‘
在今人看来再简单不过的主宾名分和座位的方位,儒家却赋予了很深的象征意义。《乡饮酒义》说,宾主象天地,介僎象阴阳,三宾象三光。至于宾主四人席位的安排,《乡饮酒义》解释说,天地之间的严凝之气,起始于西南方而极盛于西北方,是天地的尊严之气,即‘义‘气,主人为了表示对宾的尊敬,又鉴于宾以义与人交往,所以将宾的席位安排在此,以与天地的义气相对应。介是宾的陪客,所以安排他坐在西南方来辅助正宾。天地之间的温厚之气,发生于东北而极盛于东南,是天地的盛德之气,也是天地的‘仁‘气。主人以仁德宽厚接人待物,所以坐在东南方,以与天地的仁气相对应。僎是主人的副手,所以安排他坐在东北方来辅助主人。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20:05 回复此发言
54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2、献宾
献宾是整个乡饮酒礼的重心,分为献、酢、酬三大节。主人向宾献酒称为‘献‘;宾回敬主人称为‘酢‘;主人先自饮,再劝宾一起饮,称为‘酬‘;三者合称为‘一献之礼‘。古代献酒,礼数最高为‘九献之礼‘,如《左传》僖公二十三年提到:‘楚子入飨于郑,九献。‘《国语·晋语四》晋公子重耳到楚,楚成王以国君之礼待之,‘以周礼享之,九献‘。乡饮酒礼是乡大夫向处士献酒,虽说是尊贤,但毕竟地位相差悬殊,所以只能用一献之礼。
献宾的每一个仪节都相当讲究、相当程式化。主人献酒之前,先要下堂洗爵。宾不敢独自在堂上安坐,那样有役使主人之嫌,所以随之下堂,此时主人要辞谢宾的下堂,称为‘辞降‘;宾谦辞作答。洗毕,主人上堂,然后再次下堂洗手,准备斟酒,此时,宾要辞谢主人,称为‘辞洗‘;主人作答后洗手。洗毕,主人拱手行礼,请宾先上堂,双方谦让一次后登阶。上堂后,宾要拜谢主人为自己洗爵,称为‘拜洗‘。主人斟满酒,高高举起,称为‘扬觯‘,然后献给宾,宾要先拜而后受爵,称为‘拜受‘。宾接爵后,主人要‘拜送‘,即拜送爵。彼此拜谢时,受拜者都要稍稍后退,以示谦避。宾按照当时的礼节,要先作食前的祭祀,再将爵中的酒饮尽,此时主人要‘拜既爵‘。
宾酢主人的仪节大致相同,只是主宾的行动发生了转换,因为是宾向主人回敬,所以下堂洗爵、洗手的人变成了宾,而不敢在堂上安坐的变成了主人。经过辞降、辞洗、拜洗、扬觯、拜受、拜送、拜既爵等仪节洗毕上堂,宾完成了回敬主人的礼节
主人酬宾的仪节与上面大略相似,但有省简。主人下堂洗觯,宾随之下堂,主人辞降,但宾不必辞洗。洗毕,宾主拱手谦让后登堂。主人斟酒,拜请宾饮酒。宾拜谢主人。于是,主人作食前祭,然后将觯中之酒饮毕,拜宾。宾答拜。主人再次下堂洗觯,然后斟酒,捧觯于宾,宾拜受,主人拜送。主宾的一拜之礼至此完成。
接着是主人与介为礼,分为两节:先由主人献介,然后介酢主人。主人与宾先下堂,以便让主人与介上堂行饮酒礼。主人拱手请介上堂,彼此揖让、登堂、相拜的仪节与迎宾时一样。主人下堂洗爵,介随之下堂,彼此辞谢的仪节与献宾时一样,只是双方升堂后,介不必拜洗。主人斟酒献给介,介谢受,主人拜送。介作食前祭祀的方式比宾简略,祭毕,将爵中的酒饮完,拜谢主人。主人答拜。主人献介的仪节至此完成。介酢主人的仪节,与宾酢主人时一样,此不赘述。
最后是主人与众宾行饮酒礼。主人向介拱手行礼后下堂,介随之下堂。主人走到大门内侧,向等候在此的众宾行三拜之礼,众宾都以一拜之礼作答。走到庭中后,主人向众宾拱手行礼后登堂,接着下堂洗爵、上堂斟酒,在西阶上献给众宾。三位众宾之长登堂拜受,主人拜送。食前祭祀之后,他们将酒饮毕,然后回到堂下。其它的众宾,接受主人的献酒不必拜谢就可以接爵,然后祭祀、饮酒。在所有来宾都行过饮酒礼之后,主人持空爵下堂,放入篚内,不再使用。
3、乐宾
乐宾是为宾客演奏乐曲,以示尊敬和慰劳,意在使宾欢愉。乐宾包括升歌、笙奏、间歌、合乐等四段。
升歌
四位乐工(鼓瑟者2人,歌者2人)升堂,在堂上歌唱《小雅》的《鹿鸣》、《四牡》、《皇皇者华》,用瑟伴奏,称为‘升歌‘。
《鹿鸣》篇有‘我有嘉宾,德音孔昭‘,‘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的诗句,故用作迎宾之辞。《四牡》篇有‘王事靡盬,不遑启处‘,‘不遑将父‘,‘不遑将母‘的诗句,故借以借用赞扬宾客的辛劳。《皇皇者华》篇有‘周爰咨诹‘,‘周爰咨谋‘,‘周爰咨询‘的诗句,用以表达希望请教宾客的心情。以上歌曲都是乡饮酒礼中的正式节目,故称‘正歌‘。歌毕,主人向乐工献酒。
笙奏
吹笙者入场,站在堂下的磬架之前,吹奏的乐曲是《诗经·小雅》中的《南陔》、《白华》和《华黍》。奏毕,主人在西阶上向奏乐者献酒。吹笙者中的一位年长者走到最高的一级台阶拜谢主人,接过酒爵;主人拜送。长者下阶,在阶前坐下祭酒,站着饮酒,饮毕不必拜谢主人。其余的吹笙者则不必拜谢主人就可以受爵,在阶前坐下祭酒,站着饮酒,但不必祭脯醢。《南陔》、《白华》和《华黍》三篇早已亡佚,内容已无从考索。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20:05 回复此发言
55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间歌
堂上升歌与与堂下笙奏交替演奏乐歌:堂上鼓瑟唱《鱼丽》之歌,堂下则笙奏《由庚》之曲;堂上鼓瑟唱《南有嘉鱼》之歌,堂下则笙奏《崇丘》之曲;堂上鼓瑟唱《南山有台》之歌,堂下则笙奏《由仪》之曲。《鱼丽》愿诗赞美太平之年物产丰饶,此处暗含酒旨菜美、优礼于宾的意思。《南有嘉鱼》原诗说太平之年君子有美酒,乐与贤者分享,此处含有礼贤下士、与之燕乐的意思。《南山有台》原诗说太平之治以贤者为本,此处含有礼遇贤者为邦国之本的意思。《由庚》、《崇丘》、《由仪》三首诗,也早已已亡佚,内容已经不可得知。
合乐
升歌与笙奏同起,奏唱《诗经·周南》的《关雎》、《葛覃》、《卷耳》,《召南》的《雀巢》、《采蘩》、《采苹》。歌罢,乐工报告乐正:正歌备!乐正再报告宾。正式的礼乐到此结束。
主人与宾拱手礼让后先登堂。宾向介长揖后接着登堂,介向众宾长揖后也随之登堂,最后,众宾依次登堂就席。赞礼者在庭中洗觯后上堂,代表主人向宾举觯;接着斟酒,拜宾,宾在席末答拜还礼。赞礼者祭祀,然后将觯中的酒饮完,拜宾,宾答拜。赞礼者下堂洗濯自己刚用过的觯,再上堂斟酒,宾拜谢准备受觯。赞礼者在宾席西坐下,把觯放在脯醢西边,表示不敢亲授于尊者。宾谦辞后接觯。举觯的赞礼者拜送宾,然后下堂。
主人向乐工献酒。乐工左瑟而避,乐工之长拜谢主人,不起身而受爵。主人在阼阶上拜送受爵者。有司为乐工进上干肉和肉酱。主人命人赞助乐工祭祀。乐工饮酒,饮毕不必拜谢,只要将酒爵授给主人。众工则不必拜谢主人就可受爵,祭酒之后方可饮。每人都备有干肉和肉酱,但不必祭祀。如果是向太师献酒,则主人先要为他洗爵。宾和介下堂时,主人要辞谢。工不必下堂辞谢。
4、旅酬
宾将告辞。主人命司正‘安宾‘,请宾安座。宾谦辞后同意。主人在阼阶上行再拜之礼,感谢宾的留坐,宾答拜还礼。于是,开始旅酬,旅酬是尊者酬于卑者,是自上而下的劝酒。旅酬的顺序是:宾酬主人、主人酬介、介酬众宾,众宾再依年齿长幼依次相酬。
司正盥手洗觯,宾取觯,到阼阶上酬主人。主人离席,宾向主人行拜礼,主人答拜。宾不必祭酒,可以站着饮酒,也不必拜主人,饮毕不必洗觯;然后斟酒授给主人。主人拜受觯,宾拜送。主人在西阶之上酬介,仪节与宾酬主人相同。酬毕,主人拱手行礼,回到自己的席位。
由于场内饮酒的人多而杂,为了防止有人在旅酬过程中放肆失礼,所以命令司正负责监礼。司正上堂,按年齿的长幼顺序招呼:‘某子前来接受酬酒。‘
被点名者立即离席上堂。司正退立于西序的端头,面朝东方而立,以便为上下的众宾让道。受到介酬酒的众宾从介的右侧走过,其余的接受酬酒者从介的左侧走过,他们的拜、起身、饮酒等仪节,都和宾酬主人时一样。酬酒遍及于堂下的每位众宾。最后一位接受酬酒的人,要拿着觯下堂,坐下将觯放入庭中的篚内。然后司正下堂,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5、无算爵、无算乐
乐宾之后,主宾饮酒不必再象献酒时那样有严格的爵数。主人与来客频频举爵,不计其数,尽兴而止,故称‘无算爵‘。同时乐工不断歌奏,尽欢而止,是为‘无算乐‘。
‘无算爵‘是从司正命二位小吏举觯向宾、介进酬酒开始的。二位先下堂洗手、洗觯,然后上堂斟酒,向宾、介行拜礼,宾、介答拜。二位小吏将觯中之酒饮完,向宾、介行拜礼,宾、介再次答拜。二位小吏下堂洗觯,再升堂斟酒;宾、介拜谢之。二位小吏分别将觯放在宾、介的席前,表示不敢亲授,宾、介辞谢后取觯。
主人请宾安坐。宾推辞说,有俎在堂,不敢坐下。因为俎是诸多肴馔中最为尊贵的礼器,有它在,就不敢进行后面的比较随便的仪节。于是,经主人同意后宾捧起俎,交给司正,司正捧俎下堂,宾、主人、众宾等也随之下堂。
接着,主人、宾、介、众宾按先前登堂的顺序,再次揖让、登堂,就席。有司进上菜肴。由宾、介起,用两觯交错进酬酒,不限次数,一醉方休。堂上堂下的音乐或间或合,歌奏不已,尽欢。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20:05 回复此发言
56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宾告辞,出门时奏《陔》的乐曲,‘陔‘是‘戒‘的意思,以《陔》作为出门时的乐节,说明整个仪式没有失礼之处。主人送到门外,行再拜之礼。
次日,宾前往主人家,拜谢昨天的款待。主人迎见,拜谢宾屈尊光临。会见结束后,主人慰劳昨日仪式中担任司正等职务的属隶,仪式比较随便,宾和介都不再参加,以司正为宾,不设陪客,也不设俎,食品用家中现有的进就行。昨天无法邀请的亲友,今天都可以邀请,对于乡中已退休或在职的卿、大夫,只向他们通报一下,来不来随意。宴饮时,《周南》、《召南》中的六首乐章可以随意点奏。
二、在乡序齿:养老的乡饮酒礼
唐代学者孔颖达《礼记正义》认为,周代的乡饮酒礼并非只有三年大比、宾兴贤能的一类,还有另一种类型的饮酒礼,如州长在每年春、秋举行的射礼之前而举行的饮酒礼;又如党正在每年十二月大蜡祭时在党中举行的饮酒礼;它们虽然是州、党行政长官主持的饮酒礼,但州党同为乡的属地,所以也称为乡饮酒礼。
两类乡饮酒礼的仪节基本相同,不同之处是,上面提到的乡饮酒礼的宗旨是宾兴贤能,所以宾、介、众宾之长都是根据德行道艺选定的青年后学;后一类乡饮酒礼不然,其主旨是序正齿位,提倡尊老养老的风气,所以宾、介、众宾之长都由老迈年高者担任,其余的老人为众宾。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在堂上就座。正宾以下的老者,依次排在正宾的右侧(西侧)面朝南而坐,如果人数比较多,可以折而往南坐,面朝东。五十岁者只能在。六十岁以上的老者可以坐着饮酒,五十岁的只能堂下面朝北而立,听凭差遣,《礼记·乡饮酒义》说‘所以明尊长也‘,是为了昌明尊敬长者的风气。
中国自古有尊老、养老的传统。所谓‘养老‘,是用酒食招待老人的礼仪。年龄越大,身体越差,《王制》说:‘五十始衰,六十非肉不饱,七十非帛不暖,八十非人不暖,九十虽得人不暖矣。‘人到五十岁就开始衰老;到六十岁,不吃肉食就觉得没吃饱;到七十岁,不穿丝帛就觉得不暖和;到八十岁,没有人伴睡就觉得不暖和;到九十岁,即使有人伴睡也不觉得暖和了。因此,《王制》说,必须在饮食上对老人有所优礼,五十岁的人可以吃细粮,六十岁的人严格有预备的肉食,七十岁的人每餐应该有两个好菜,八十岁的人应该常吃美食,九十岁的人饮食都在寝室,偶尔外出,侍从应该携带酒浆以应不时之需。
老人可以享受各种优待,《王制》说,七十岁的官员朝见国君后就可以告退,不必等到朝仪结束;八十岁的致仕官员,天子每月派人去存问;九十岁的致仕官员,天子要每天派人馈赠食品。人到了五十岁就可以不服力役,六十岁就可以不服兵役,七十岁就可以不参加应酬宾客的活动,八十岁连斋戒、丧礼都可以不参加。
除了家庭的照顾之外,老人必须得到国家的关心。《礼记·王制》记载了虞夏商周四代的养老制度,四代养老礼的名称:‘有虞氏以燕礼,夏后氏以飨礼,殷人以食礼,周人修而兼用之。‘一代比一代复杂和完善。四代的养老机构是:‘有虞氏养国老于上庠,养庶老于下庠;夏后氏养国老于东序,养庶老于西序;殷人养国老于右学,养庶老于左学;周人养国老于东胶,养庶老于虞庠,虞庠在国之西郊。‘上庠、东序、右学、东胶,是国学,也是国家款待退休的卿大夫的地方;下庠、西序、左学、虞庠是小学,是款待退休的士和年老的平民的场所。
通过对《王制》的了解,我们就不难明白乡饮酒礼序正齿位的礼仪了。乡饮酒礼中除了六十者坐、五十者立的规定之外,还按照年龄的高低配设不等的豆数:六十岁者三豆,七十岁者四豆,八十岁者五豆,九十岁者六豆。豆内所盛,是奉养老人的食物。豆数不同,则所受到的奉养也不同,《乡饮酒义》说‘所以明养老也‘中国人有一句老话,叫做‘在朝序爵,在乡序齿‘。朝廷中以官爵大小为序,而民间不然,是以年齿为序,少不越长。乡饮酒礼正是要提倡对尊老的风气。
《乡饮酒义》说:‘民知尊长养老,而后乃能入孝弟。民入孝弟,出尊长养老,而后成教。成教而后国可安也。‘意思是说,参加了乡饮酒礼,人们就会懂得尊长养老的道理,回去之后就会有孝悌的行动。人民在家里懂得孝悌,出外懂得尊长养老,就能形成良好的风教。有了良好的社会风教,国家就安定了。儒家倡导伦理思想,而伦理思想的基础是孝悌。儒家提倡孝悌,不是用空洞的说教,而是‘教之乡饮酒之礼,而孝弟之行立矣‘。
三、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
两类乡饮酒礼的仪节,我们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那么它究竟蕴涵了怎样的礼义呢?下面我们来回顾和分析主要仪节的内涵。
举行乡饮酒礼之日,主人只到宾和介家中迎接,而众宾则自行跟从宾来乡学;宾、介等到达庠门之外时,主人与他们行拜礼,对众宾只是拱手致意,这是因为他们的德行道艺有高下之别,需要体现出其中‘贵贱之义‘。
主人与宾入门后,每逢拐弯处都要作揖,经过三次作揖来到各自的台阶前;又经过三次作揖谦让才上堂;上堂之后,彼此又有拜至、献酬等复杂的礼节。而主人与介饮酒的礼节就有所省略,主人与众宾饮酒的过程就更为简单。可见,对于德行道艺高者礼数要隆,对于德行道艺低者礼数要杀减,这是制礼者所要表明的‘隆杀之义‘。
乐宾时,堂上的乐工用瑟伴奏,演唱三首诗歌,唱毕,主人向他们献酒。接着,堂下的乐工吹奏三首诗歌,奏毕,主人向他们献酒;接着,堂上、堂下的乐工轮流交替,各演奏三首诗歌;最后,堂上、堂下合奏三套诗歌。正歌演奏结束,场上欢乐的气氛达到高潮。在旅酬开始前,先立司正监酒,以防止有人醉后失态,流于放肆,这就叫‘和乐而不流‘。
旅酬时,先是宾酬主人,然后是主人酬介,接着是介酬众宾,再往下则按照年龄的大小,依次而酬,一直到‘沃洗者‘,也就是协助宾主洗手洗爵的人,可见,乡饮酒礼能做到‘弟长而无遗‘,惠及于在场的每一个人。
旅酬之后,虽说是‘无算爵‘,但君子懂得‘饮酒之节,朝不废朝,莫不废夕‘的道理,早晨不会影响上朝,晚上不会影响夜间要处理的事务。所以,宾告辞出门,主人拜送,依然礼节秩然。可见,乡饮酒礼能做到‘安燕而不乱‘。
所以,《乡饮酒义》说:‘贵贱明,隆杀辨,和乐而不流,弟长而无遗,安燕而不乱,此五行者,足以正身安国矣。彼国安而天下安,故曰:‘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整个乡饮酒礼,宾客的尊卑分明;礼数的高低有别;一乡之人快乐而不放肆;无论长幼都得到惠泽,没有人被遗忘;安乐而有秩序。做到这五条,就足以正身安国。能做到正身安国,天下也就安定了。
此外,乡饮酒礼还处处体现出君子之交的原则。例如,宾主入门后,彼此三揖、三让才登堂,这是君子交往时‘尊让‘的原则。主人献酒用的爵,尽管事先已经洗过,但在献酒前还要再次下堂洗涤;斟酒之前又要专门下堂洗手,这是君子相交时‘洁净‘的原则。献酒时,宾主之间又有拜至,拜洗,拜受,拜送,拜既等等的仪节,这是君子相交时‘恭敬‘的原则。《乡饮酒义》说:‘君子尊让则不争,洁、敬则不慢;不慢不争,则远于斗辨矣;不斗辨,则无暴乱之祸矣。‘彼此懂得尊让,就不会争斗;懂得用洁和敬的态度与人相交,就不会怠慢他人。不与人争斗,不怠慢他人,就能远离斗辨,与暴乱无缘。
乡饮酒礼名为饮酒,其实旨在教化,这往往在一些看似不经意的地方表现出来。例如,宾在食前祭祀之后尝酒,一定要移到坐席的末端,而不敢在坐席的正中进行,因为坐席的正中之位是为行礼而设的,而不是为饮食而设的。因此,在席末啐酒,含有‘贵礼而贱财‘的意思。宾的移席有示范的意义,意在使‘民作敬让而不争‘。
《乡饮酒义》还说,宾主以仁义相接,堂上的俎豆有一定之数,就是‘圣‘。以圣为基础,持之以敬,就是‘礼‘。用礼来体现长幼之道,就是‘德‘。所谓德,就是得于自身。研究德行道艺,就是要使自己在身心上有所得,所以,圣人努力践行这种隐含仁义道德的宾主之礼。
儒家的教化之道,主要在于尊贤和养老。尊贤是治国之本,养老是安邦之本,而乡饮酒礼兼有尊贤和养老两义,孔子如此重视它,不正是在情理之中吗?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20:05 回复此发言
58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煮酒论史篇】 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三)
●立德正己之礼:射礼
立德正己之礼:射礼
弓箭是人类在中石器时代发明的狩猎工具,同时也是一种武器,在社会生活中具有重要作用。我国的弓箭史源远流长,相传黄帝发明弓箭,夏代有羿射十日的传说。甲骨文‘侯‘字写作‘■‘,象箭射向箭靶之形。上古崇尚勇武,射中者为首领,这就是诸侯之‘侯‘的来历。
春秋时期,诸侯纷争,弓箭愈益成为战争中不可或缺的角色。意味深长的是,正是在这崇尚武力的时代,儒家却将弓箭变成礼乐教化之具,引导社会走向平和,这就是射礼。
一、射礼梗概
从传世文献来看,先秦时期可能有四种射礼:一是大射礼,是天子在重大祭祀之前,为了挑选助祭者而举行的射礼,大射礼的礼法,见于《仪礼》的《大射仪》;二是乡射礼,是每年春秋各州为教民礼让、敦化成俗而举行的射礼,乡饮酒礼的礼法,见于《仪礼·乡射礼》;三是燕射,是国君与大臣在燕饮之后举行的射礼,旨在明君臣之义;四是宾射,此说仅见于《周礼》,是天子与故旧朋友的射礼。《仪礼》有《射义》一篇,综论射礼的礼义。大射礼与乡射礼的级别不同,参加的人员也不同,但仪程基本相同,本文主要介绍乡射礼。
乡射礼在州的学校‘序‘举行。行乡射礼之前,先行乡饮酒礼。需要说明的是,主持乡射礼的是宾,而不是地方行政长官,这一点与乡饮酒礼相同。宾是尚未获得官爵的处士,但德行卓著,由宾来担任射礼的主角,显然是为了提倡尊贤的风气。人选一经确定,州长要亲自登门约请。行礼之日,州长要在序门之外迎宾。
射礼的具体指挥者是司射,司射与乡饮酒礼中的司正是同一个人,换了一个称呼而已。射位在序的堂上,用空心的‘十‘字做标志。箭靶称为‘侯‘,设在堂正南方三十丈远的地方,侯的左前方有一曲圆形的皮制小屏,是报靶者的藏身之处,箭到此处已经乏力,故称为‘乏‘。一切准备完毕后,司射上堂报告宾,宾宣布射礼开始。州学的弟子把弓、箭、筭筹等器具搬到西堂下陈设好。
乡射礼的核心活动是三番射。‘番‘是次、轮的意思,三番射就是射手之间的三轮比射。第一番射侧重于射的教练。司射挑选六名德才兼备的弟子,将射艺相近者两两配合为一组,一共三组,分别称为上耦、次耦、下耦,是所谓‘三耦‘,每耦有上射、下射各一名。每番比射,射手都是发射四支箭。
射礼开始,报靶者将报靶用的旌旗倚靠在侯的中央,为全场指示箭靶中心的位置。司射命令三耦:‘依次而射,不得杂越!‘三耦都脱去左手的外衣衣袖,在右手拇指上戴上钩弓弦用的扳指,在右手臂上套好护臂,左手执弓,右手的指间夹一支箭,另外三支插在腰带中。
第一番射
三耦在堂下站定,司射在堂上作射仪的示范:先将左足踩到射位符号上,面朝西,再扭头向南,注视靶的中部,表示心志在射箭,然后俯身察看双足,调整步武,最后开弓射箭,直至将四支箭全部射完。
于是,上耦的两位射手上堂射击,按照司射的要求在射位站好,目光盯住靶心,等待司马和司射的命令。司射在堂下命令道:‘不许射伤报靶者!不许惊吓报靶者!‘上射向司射行礼后射击,射出一箭后,再从腰间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然后由下射射。如此轮流更替,直到将各自的四支箭射完。报靶者扬声向堂上报告射中的结果。第一番射是习射,所以不管射中与否,都不计成绩。
接着,上耦下堂,次耦上堂,双方在西阶前交错时,相揖致意。次耦习射的仪式与上耦相同。最后,次耦下堂,下耦上堂习射。至此,司射上堂禀告宾:‘三耦都已射毕。‘
第二番射
第二番射是正式比赛,要根据射箭的成绩分出胜负。参加者除三耦之外,还有主人、宾、大夫和众宾。主人与宾配合为一耦,主人担任下射,以示谦敬;大夫身份比较高,但为了表示谦虚,都与士一一配合为耦。堂下的众宾也配合成耦。
首先由三耦比射。三耦到箭架前取箭,接着堂下的众宾也前往取箭,然后在三耦的南面顺序而立,以北面的位置为尊。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20:09 回复此发言
59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司射命令上耦开始射击。两位射手相互拱手行礼后上堂,报靶者迅速离开靶位。司射宣布说:‘凡是没有射穿箭靶的,一律不计成绩!‘两位射手象第一番射时那样轮流开弓射箭。
如果射中箭靶,负责计算成绩的有司,就抽出一支筭筹丢在地上。上射的筭筹丢在右边,下射的筭筹丢在左边。如此这般,三耦全部射毕。
接着是由宾与主人配合成的耦、大夫与士配合成的耦、众宾之耦先后上堂比射。比射的程序以及计算中靶次数的方法,与先前一样。射毕,有司拿起剩余的筭筹报告宾:‘左右射都已射完。‘司马命令将射出的箭送回,报靶者闻声应诺,拿着旌旗背朝箭靶站好。
于是,有司开始统计左右射的筭筹数量,先数右面那一堆筭筹,以两根筭筹为一‘纯‘,右手一纯一纯地数到左手上;取满十纯则作一堆,纵向放在盛筹器的西侧;再取满十纯时,就另作一堆放置。剩下的筹,如果是双数,就按‘纯‘为单位,横向放在十纯一堆的西侧;如果是单数,则要把零单的筹竖向放在‘纯‘的西侧,使总数一目了然。然后数左获的筭筹。释筹者拿着胜方净胜的筭筹向宾报告比赛结果。如果是右获一方胜,就说:‘右方胜了左方。‘如果是左获一方胜,就‘左方胜了右方‘。净胜数如果是双数,要以‘纯‘为单位报告;如果有单数,则在纯数之后再报单数。如果左、右获筭筹的数量相等,就从双方的筭筹中各取出一支报告宾,说:‘左、右方筭筹的数量相等。‘
司射命令三耦和众宾:‘胜方射手脱去左袖,戴上扳指,套上护臂,手执拉紧弦的弓(表示能射)。负方射手穿上左衣袖,脱下扳指和护臂,将弓弦松开。‘各耦射手先后上堂,负方射手站着将罚酒喝完,再向胜方射手拱手行礼。但如果负方是宾、主人和大夫,则不必执弓,以示尊优。司马酌酒向报靶者献酒,并到靶前的左、中、右三处致祭。司射酌酒向堂下的释筹者献酒,第二番射至此完成。
第三番射
第三番射的过程与二番射基本相同,只是比射时有音乐伴奏。乐工演奏《诗经·召南》中的《驺虞》,乐曲的节拍,演奏得均匀如一。司射在堂下宣布:‘不按鼓的节奏射箭的,不得计数!‘三番射与二番射的程序相同,先由三耦比射,然后是宾、主人、大夫和众宾顺序比射。凡是应着鼓的节拍而射中靶心者,有司就抽出一支筭筹扔到地上,最后将比赛的结果禀告宾:胜方赢若干筹,或者是双方射平。三耦、宾、主人、大夫、众宾顺序上堂,负方射手喝罚酒。三番射至此结束。
旅酬
旅酬是射礼的余兴节目,程序与乡饮酒礼的旅酬基本相同,从身份高的人开始,依次向下进酬酒,先由宾酬主人,大夫酬众宾之长,直到将在堂上就坐的所有宾客都进过酬酒。最后二位受酬者站在西阶上,依尊卑之序向堂下的各位众宾酬酒,直到全部轮遍。其间,堂上堂下的音乐或间或合,歌奏不已,尽欢而止。
宾起身告辞,走到西阶时,乐工奏《陔》的乐曲。宾出大门,众宾也都随之出门,主人在门外以再拜之礼相送。次日,宾到主人家拜谢,随后,主人到宾家拜谢。
二、射以观盛德
射礼的性质是什么?有学者认为,射礼‘具有军事训练的性质‘;也有学者见古代国学、乡学中有教射的科目,认为是军事教育。其实并非如此。
上古社会素朴无华,射事属于男子。所以,男孩出生之初,父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弓箭射天地和四方,希冀他将来成为一名志在天地四方的男子汉。
高超的射艺,原本是勇力与技巧相结合的技艺。例如,养由基百步穿杨,孟子说,‘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孟子·万章下》),能射出百步之远,是勇力过人的表现;而能射穿百步之外的杨树叶,就不仅仅是勇力所能达到的了,还必须有技巧。
春秋时期,人们注重射手的力量和准确性,《左传》成公十六年记载,潘党与养由基将七副盔甲叠在一起,居然能一箭射穿。古代的箭靶一般用兽皮制作,故简称‘皮‘。以较量射中、射穿为目的的比赛,称为‘主皮之射‘。孔子对这种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向力量的比赛很不以为然,认为违背了‘古之道‘,他说:‘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论语·八佾》)他认为,能否射中‘皮‘,取决于射手的体能,不值得看重;所当注重的,是射手的德行和修养,这是一种‘饰之以礼乐‘(《射义》)、寓教于射的活动,与军事训练有本质区别。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20:09 回复此发言
60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儒家认为,要想射中目标,必须‘内志正,外体直‘,‘持弓矢审固‘,(《射义》)。正如我们在前面所介绍的,儒家的礼乐思想的主旨,是强调用乐来引导心志的中正、用礼来规范形体的正直。儒家巧妙地抓住了射与礼乐的结合点,在保留比射的形式的同时,重塑了射礼的灵魂。射手的一步一式都必须体现礼乐之道,‘进退周还必中礼‘(《射义》)。四肢发达、勇力无比而不知礼义者,在射礼中将无所措手足。
据《周礼·地官·乡大夫》记载,行乡射礼时,乡大夫要向围观的众庶征询对射手表现的评价。评价的项目有五条:‘一曰和,二曰容,三曰主皮,四曰和容,五曰兴舞。‘第一番射,不计成绩,只要求容体合于礼,所以说是‘容‘。第二番射,属于正式的比射,射中箭靶才能计算成绩,所以说是‘主皮‘。第三番射,射手不仅要容体合于礼,而且要按照乐节发射,所以说是‘和容‘;由于射姿与乐节相配合,所以又说是‘兴舞‘。在乡射礼的评价体系中,所注重的是‘和‘与‘容‘。汉儒马融将‘和‘解释为‘志体和‘,就是心志与体态相和,颇得其旨。‘和容‘射礼的最高境界,是射手深层修养的外现。儒家的射礼,实际上是逐步诱导射手学习礼乐、使心志与形体都合于‘德‘的教化过程。
三、‘发而不中,反求诸己‘
儒家将往昔的田猎之射,提升为富有哲理的普遍之道,内涵十分丰富,其主题之一,就是把射礼作为正心修身、反躬自省的一种方式。
《射义》说:‘射之为言者绎也,或曰舍也。绎者,各绎己之志也。故心平体正,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则射中矣。‘意思是说,所谓射,是寻绎的意思。射者身份各不相同,但都应在射礼的过程中寻绎自己的志向。只有心气平和,体态正直,紧握弓箭,瞄准目标,才有可能射中。《射义》还提出,无论是做父亲的、做儿子的,还是做人君、人臣的,都要把箭靶作为自己的道德标准来射。尽管同用一个箭靶,但各人所要命中的道德目标却各不相同。射鹄的过程,就是反复内省、存养、进取的过程。因此,孔子说:‘发而不失正鹄者,其唯贤者乎!‘(《射义》)
儒家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是第一位的。人生不会一帆风顺,如何面对待失败,培养起百折不回的毅力,从失败走向成功,可以从射礼中得到体悟。《射义》说:‘射求正诸己,己正然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射箭的成败,关键在于能否调整好自己的体态和心志。发而不中中,根本原因在于自身,不要怨天尤人,尤其不要埋怨射中者,而是要‘反而求诸己‘,反躬自问。
中国古代的射礼传入朝鲜半岛后,对当地的儒家化产生了重要影响。这种影响,至今仍能强烈地感觉到。韩国人把射箭称为‘弓道‘,认为它含有深刻哲理,在健身的同时,可以涵养心性和道德,而不是一种简单的体育运动。目前,韩国弓道协会有二十多万会员。笔者数年前曾在韩国汉城参观过白云山弓道俱乐部,见到了古代的角弓,教练为我作了使用的示范。墙上贴着的‘练功八法‘中,就有‘发而不中,反求诸己‘等文句,这是国内已经看不到了的场面,令人既感到亲切,又感到失落。
四、‘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
人在社会中生存,就必然会与他人之间出现竞争,如果没有健康的竞争心态,就很容易引发恶斗、影响社会安定。如何处理这类问题,关系到国家长治久安。
孔子认为,人只要注重提升精神境界,自然就会淡泊名利,平心静气地对待竞争。他说:‘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论语·八佾》)意思是说,君子以修身进德为本,所以不妄与别人争高低。如果一定要说有所争,那就是比射了。比射要分胜负,输了要当众饮罚酒,所以君子在比赛中要力争胜利,但在比赛时,却是处处与对手揖让而升,下来后一起饮酒,这就是君子之争。
所谓‘揖让而升‘,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指与合耦的射手上堂比射时的一连串礼节。例如,第一番射开始时,上耦的两位射手拱手谦让后,从庭西并排往东走,上射在左侧,下射在右侧;走到正对着西阶的地方,两人拱手谦让,然后北行;到西阶下,彼此再次拱手谦让。于是,上射先登阶,走到第三级台阶上时,下射才走上第一级台阶,两人之间要空一级台阶。上射走到堂上后,要略向左侧站立,以便为下射让出登堂的地方,并在此等待;下射登堂后,上射面朝东向他拱首行礼,然后并排向东走去。当两人都走到正对着射位符号的地方时,面朝北行拱手礼,然后北行;走到射位符号前时,再次面朝北行拱手礼。司射在合耦时,充分考虑到了他们的水平,每一耦的上射与下射,水平都比较接近,竞争必然比较激烈,二者之间必有胜负。但是,射礼要求射手每一个仪节都彼此敬让,每一番射都是如此。以次来培养竞争者的修养。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1 20:09 回复此发言
63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明君臣上下相尊之义:燕礼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十四
明君臣上下相尊之义:燕礼
燕礼之‘燕‘通‘宴‘,义为安闲、休息。燕礼是古代贵族在政余闲暇之时,为联络与下属的感情而宴饮的礼仪。燕礼可以是为特定的对象而举行的,如出使而归的臣僚、新建功勋的属官、聘请的贵宾等,也可以是无特殊原因而宴请群臣。天子、诸侯、族人各有燕礼,但多已亡佚,本篇为诸侯宴请臣下之礼。燕礼的仪节比较简约,以饮酒为主,有折俎而没有饭,只行一献之礼,意在尽宾主之欢。《仪礼》有《燕礼》一篇记燕礼的礼法,《礼记》有《燕义》一篇记燕礼的礼义。
一、燕礼的陈设
燕礼是在路寝举行的。古代天子有六寝,路寝一,小寝五。诸侯有三寝:路寝一、小寝一、侧室一。路寝是正寝,是天子、诸侯在此听政、处理事务;小寝是休息的地方。
燕礼开始之前,有司们要陈设好各种器物。膳宰将肴馔陈设在路寝的东侧。编钟、编磬、钟、镈、鼓等乐器陈设在堂下的东、西两阶之间。在正对着堂屋东侧屋檐滴水处的地方,放着洗手时接弃水用的盆--洗;洗的东边是盛水器--罍;洗的西边是称为‘篚‘的竹筐,里面陈放着爵、觯等供卿大夫用的酒器。国君使用的酒器是用象牙装饰的,称为‘象觚‘。陈放象觚的篚称为‘膳篚‘,设在洗的北边。
国君与卿大夫的酒尊也是分开的。卿大夫用的是两只方壶,陈设在堂上的东楹柱之西。国君专用的酒尊称为‘膳尊‘,陈设在卿大夫的酒尊之南,上面用粗葛布或细麻布覆盖,尊的底部有托架。参加燕礼的还有许多尚未得到爵命的士,称为‘士旅食者‘,他们用的是两把圆壶,陈设在门内的西侧。
顺便要提到的是,燕礼吃的是狗肉。狗肉香气浓郁,又能补益身体,是古人喜爱的食品。古人在十分郑重的场合用牛、羊、豕;在相对随意的场合则用犬。古代寝庙门外的东、西两侧都有灶,吉礼用东边的灶,凶礼用西边的灶。燕礼的狗肉在东边的灶上烹煮。
二、席位与尊卑
参加燕礼的人很多,身份与地位有很大差别,因此,席位的安排要体现出尊卑与等差。
《燕义》说:‘君席阼阶之上,居主位也;君独升立席上,西面特立,莫敢适之义也。‘国君的席位设在阼阶之上,居于整个礼仪的主位。仪式开始时,惟有国君一人上堂,独自面朝西而立,其余的人都站在堂下。‘适‘与‘敌‘通,是匹敌的意思,‘莫敢适‘是说国君是一国的至尊,没有人敢以与国君相匹敌的身份与之行礼。
国君就位之后,卿、大夫、士、士旅食者等在小臣的引导下进入寝门。卿大夫在门内的右侧、面朝北、按照尊卑的顺序并排而立,尊者在东。士在门内的左侧、面朝东并排而立,尊者在北。士旅食者在门内左侧、面朝北而立,尊者在东。
卿大夫等站定后,‘君立阼阶之东南,南乡,尔卿,大夫皆少进,定位也‘(《燕义》),意思是说,国君下堂,站在阼阶东南,‘南乡‘,‘乡‘通‘向‘,南向就是面朝南;‘尔卿‘,‘尔‘通‘迩‘,是靠近的意思,尔卿就是说国君向诸卿行礼,让他们近前来。于是,诸卿的队列转而面朝西,尊者在北;国君又向大夫行拜礼,让他们近前来,大夫只是稍稍上前,队列的方向不变;士的队列依然在原地。如此,国君面朝南,卿、大夫、士等分立于东、南、西三面,围拥着国君。君臣的这一方位,正是燕朝之位,所以这一程序含有定君臣之位的意思。
在燕礼进行的过程中,宾和卿大夫先后要登堂入席,他们在堂上的席位也预先作了安排:宾的席位在堂上的户、牖之间;上卿的席位在宾席的东侧,上卿中的尊者席位在东首。大小卿的席位在宾席的西侧,其尊者的席位在西首,靠近宾席;大夫的席位接着小卿的席位往西排,如果大夫的人数较多,西侧排不下,可以在西序之前折而往南坐。席位安排的原则是,地位越尊,离国君的距离越近。士没有资格在堂上就坐,席位安排在庭中的东方。
三、宾与主人
古礼宴饮之礼,一定要设主人和宾,否则就不成其礼。前面介绍过的乡饮酒礼和乡射礼都是如此,燕礼自然不能例外。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2 回复此发言
64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按照常理,燕礼的主人应该由国君担任,宾则由卿中的尊者担任。但是,礼仪中的主人与宾平起平坐,彼此匹敌。如此一来,就会发生两个问题,其一,卿在朝臣中的地位最高,地位仅次于国君,尊卑最为接近。如果以国君为主人、卿为宾,则国君势必要处处与卿分庭抗礼,不免有‘国有二主‘之嫌;其二,如果让国君担任主人、卿担任宾,则两人始终为繁琐礼仪所累,难以尽兴畅饮。因此,燕礼使用了一种变通的方法:让主管膳食的宰夫担任主人,宰夫的爵等是士;另选一位大夫担任宾。让宰夫和大夫去周旋揖让,不仅没有了君臣无别的顾忌,而且可以使国君和卿得到解脱,坐观其成,欢聚燕饮。所以,《燕义》说:‘设宾主,饮酒之礼也;使宰夫为献主,臣莫敢与君亢礼也;不以公卿为宾,而以大夫为宾,为疑也,明嫌之义也。‘
宾的人选,由国君指名决定,被指名者要稍稍上前婉言推辞,表示不敢当。在国君重申刚才的决定之后,宾这才再拜叩首,接受任命,并到大门外等待主人的正式邀请。于是,国君在庭中向卿大夫行拜礼,然后上堂入席。接着,有司迎宾入门,来到庭中。尽管燕礼中的宾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宾,但在形式上依然是燕礼中的重要人物,所以,在宾进入中庭之后,国君要从堂上走下一级台阶向他作揖,以表示优礼。
同样,宰夫虽然担任主人,但他只是代替国君献酒的主,并非燕礼上真正的主人。因此,宰夫在上、下堂时都不得走阼阶,而只能与其他人一样走西阶。
四、宾主的一献之礼
燕礼从宾、主行一献之礼开始。宾主上堂后,彼此行礼。然后,主人准备向宾献酒。献酒的仪节是程式化的,在燕礼中反复出现,为了行文简明起见,这里先将献酒的礼节作一介绍,后面从略,不再重复。按照宴饮礼节,主人在斟酒之前,要先下堂到庭中的‘洗‘之前洗手、洗酒爵(或觚),以表示郑重和洁敬。此时,宾不能独自在堂上安坐,那样有役使主人之嫌,是自大的表现,所以要随之下堂。此时,主人要辞谢对方下堂;宾则以礼作答。洗手、洗爵毕,双方一起上堂。接着,主人再次下堂洗手,以示为对方酌酒的郑重。出于同样的原因,宾要再次下堂,彼此之间辞让的仪节与刚才一样。于是,双方再次上堂,主人酌酒之后,向宾献酒。宾拜谢后接过爵,入席坐下作食前祭祀,即先用脯醢祭祀,再用酒祭酒,意在纪念先世创造这些食物的人。宾祭毕,要称赞酒的甘美;主人答拜;宾将爵中之酒饮尽,拜谢主人。主人答拜。这是主人向宾献酒,称为‘献‘。
接着是宾酌酒回敬主人,即所谓‘酬‘,仪节与‘献‘基本一样,只是宾、主的角色发生了转换:宾成了敬酒者,而主人成了接受敬酒者,因此,两人的礼节正好与前面相反。唯一的不同是,主人喝完酒之后,不能赞美酒的甘美,因为酒是自己的。酬毕,主人执持空觚下堂,放入庭中的篚内。
照例,此时再由主人酬宾,一献、一酢、一酬,一献之礼才算完成。但是,燕礼中的主人不是正主,宾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宾,主宾之礼不得掩盖国君。所以,燕礼在仪式上不得不有所变通,在保持宾主仪式的同时,要兼顾到国君的尊严。为此,在宾、主献、酢之后,插入了主人向国君献酒的仪节,这是其它宴饮礼节所没有的现象。
主人向国君献酒时,宾不敢在堂上安处,主动下堂回避。国君请宾上堂,以示优礼,宾这才上堂站在西序的内侧。主人下堂洗手、洗象觚(国君专用的酒器);然后上堂酌酒献给国君。国君拜谢后接过象觚。主人下堂面朝北向国君行拜送礼。于是,国君作食前祭,祭毕,将象觚中的酒饮尽,拜谢主人。主人在堂下答拜,然后上堂接过象觚,再下堂放入膳篚。
按理,接着要由国君洗手、洗爵,酌酒之后酢主人,但是主人不敢与国君行此大礼,所以只能自己为自己酢酒。主人下堂,另取一爵洗濯,再上堂酌酒。由于这酒是代表国君而酢,所以要从膳尊中酌取。然后下堂,在阼阶下向国君再拜叩首。国君答以再拜之礼。接着,主人作食前祭祀,祭毕,将酒饮尽,向国君再拜叩首。国君答以再拜之礼,主人将空觚放入篚中。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2 回复此发言
65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主人酬宾的仪节,此时方才得以继续进行。主人下堂洗手、洗觚,上堂从方壶中酌酒后,向宾行拜礼。宾答拜还礼。主人代替国君祭酒,接着饮酒;宾不敢当此大礼而推辞。主人将觚中的酒饮尽后拜宾;宾答拜。主人洗觚之后从膳尊中酌酒,宾拜谢后接过觚,主人拜送。宾入席祭酒,祭毕,将觚放在脯和醢的东侧。
五、四举旅酬
主宾的献酬礼完成之后,是国君自上而下地为臣下进酒劝饮,即所谓‘旅酬‘。燕礼的旅酬,每次都以‘举爵‘作为开始的信号。而国君所举之爵,要由专门的人(《燕礼》称为‘媵爵者‘)准备好,并放在国君的席位前。
由于与礼的人数很多,身份等级彼此不同,而且每人都要被轮到,燕礼的程序相当漫长而繁复。《燕义》把这一系列程序概括为如下的几句话:‘献君,君举旅行酬;而后献卿,卿举旅行酬;而后献大夫,大夫举旅行酬;而后献士,士举旅行酬;而后献庶子。‘
‘献君,君举旅行酬‘,是为宾举旅酬。‘而后献卿,卿举旅行酬‘,是为卿举旅酬。‘而后献大夫,大夫举旅行酬‘,是为大夫举旅酬。‘而后献士,士举旅行酬‘,是为士举旅酬。庶子的地位卑微,不再为之举旅酬。所以,在燕礼中先后要为宾、卿、大夫、士等四次举爵劝酒,即所谓‘四举旅酬‘。
燕礼旅酬的大致过程是:主人向宾献酒之后,向国君献酒,国君饮尽后,往爵中酌满酒、高高举起,向在座者酬酒劝饮;接着,主人向卿献酒,卿饮尽后酌酒高举,向大家酬酒劝饮;主人又向大夫献酒,大夫饮尽后酌酒高举,向大家劝饮;主人又向士献酒,士饮尽后酌酒高举,向大家酬酒劝饮;最后,主人向庶子献酒。如此由上而下,酬及每一位与礼者。整个过程如同接力赛,一环扣一环,紧凑而又热烈。
其间,先是堂上的乐工在瑟的伴奏下,歌唱《鹿鸣》、《四牡》、《皇皇者华》等乐曲。演唱完毕,主人向乐工献酒。接着,吹笙者站在钟、磬的中间,吹奏《南陔》、《白华》、《华黍》等乐曲。演奏完毕,主人向吹笙者献酒。之后,堂上堂下交替歌奏乐曲:堂上鼓瑟《鱼丽》之歌,堂下则笙奏《由庚》之曲;堂上鼓瑟《南有嘉鱼》之歌,堂下则笙奏《崇丘》之曲;堂上鼓瑟《南山有台》之歌,堂下则笙奏《由仪》之曲。接着歌奏地方乐曲:《周南》中的《关雎》、《葛覃》、《卷耳》,《召南》中的《鹊巢》、《采蘩》、《采》。此时,往往要用射箭的方式来乐宾,仪节与乡射礼一样。
正式的礼节至此结束,接着进入‘无算爵‘的阶段。每人的席前都摆上了佐酒的肴馔,此时饮酒,相互劝酒,不再计算行爵的次数,可以随意酌饮、相劝,至醉而休。需要指出的是,即使是在无算爵之时,也绝对不允许因醉失礼,为此而专门指定了监酒者对与礼者进行督责。
入夜,阼阶、西阶、庭中以及门外,都有火烛照明。宾微醉时,取走自己席前的脯、下堂。乐工奏《陔》的乐曲,宾将所取的脯赐给敲钟的乐工,然后出门。卿、大夫随之出门。
六、燕礼所要表达的君臣大义
中国古礼的高妙之处在于,每一个看似平淡的仪节,都赋予了很深的礼义,行礼之时,即不知不觉受到德的浸润,即使在燕礼这样的闲暇燕饮之礼中也不例外。
例如,国君举酬酒于宾,或者赐爵于其他人,受赐者都要特地下堂、面朝北行再拜稽首之礼,这是臣子对国君应有的礼节。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国君是国家的代表,不如此则不足以表达内心的崇高敬意。制礼者希望通过这样的礼节,来培养臣下勤勉力于国事的意识。
国君虽然是一国的至尊,但礼是双方的行为,中国古礼的原则之一,是讲究礼尚往来。如果一方虔敬地行礼,而另一方却毫无表示,是非常失礼的。即使尊卑如君与臣,也是如此。因此,国君为了表示谦让,让小臣下堂加以阻止,于是受赐者上堂完成拜礼。不仅如此,每次臣下向国君行礼之后,国君都要以礼答拜,这就是《燕义》所说的‘礼无不答‘。礼无不答就是礼尚往来,是东方人交往和沟通时尊重对方的特有方式。由答拜之礼可以引申到君臣之道,就是《燕义》所说的‘礼无不答,言上之不虚取于下也‘。不虚取于下,是儒家提倡的君臣之道的重要原则,《燕义》解释说:‘臣下竭力尽能以立功于国,君必报之以爵禄,故臣下皆务竭力尽能以立功,是以国安而君宁。‘礼无不答是对国君的一种提示:不能只是要求臣下尽心竭力,而自己没有相应的表示。在礼仪场合是如此,在治国之道上也是如此,对于为国家建功立业的臣下,国君应该用爵禄来报答。如此,所有的臣下也都会努力地去建功立业,因而也才会有君臣的和谐与国家的长治久安。所以,《燕义》又说:‘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这就是儒家所说的君臣上下之大义。
由君臣关系可以引申到君民关系。《燕义》说:‘上必明正道以道民,民道之而有功,然后取其什一,故上用足而下不匮也;是以上下和亲而不相怨也。‘意思是说,国君必须用‘正道‘来引导人民,人民接受了正确的引导,勉力去从事各自的工作,就一定会创造出充足的物质财富来。即使如此,国君依然轻徭薄赋,仅仅征取其十分之一用于政府开支。君民相亲无怨就是‘和‘,上下财用都不缺乏就是‘宁‘;‘和宁‘就可以走向天下大治。所以,《燕义》又说:‘和宁,礼之用也。‘可见,燕礼并非一场简单的宴请,而有深义存焉,不过处处自然合理,毫无说教的痕迹罢了。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2 回复此发言
67回复 :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诸侯相接以敬让:聘 礼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十五
诸侯相接以敬让:聘 礼
在古代,天子与诸侯、诸侯与诸侯之间,一般要在盟会等场合才有机会见面。如果长期没有盟会,为了联络感情,要派卿大夫相互聘问,此即聘礼。聘礼是贵族之间的高级会见礼。天子与诸侯相聘问的礼节文献阙如,今已不能得知。诸侯之间的聘礼,有大聘、小聘之分,两者的仪节基本相同,只是使者的身份、礼物的多少等有所不同。《仪礼·聘礼》记载了大聘的仪节,《礼记·聘义》则阐述了聘礼的礼义。
一、 聘礼梗概
组团 告庙 出发。
出聘的国家和使者,由国君和诸卿商定,并选择一位卿担任正使,称为宾;一位大夫担任副使,称为上介;随行的其它正式成员由士担任,称为众介,由司马任命。
出行前一天,有国君在场,逐一核验礼品,确认齐备无误后装车,礼单交给使者。出行之日,使者要先在自家的祢庙进行告庙仪式,把行将出聘的事向庙主报告。出行之初,使者及随行者要以物祭祀道路神。卿大夫在土堆旁用酒和干肉致祭,接着饮酒,为使者饯行。
入境 郊劳 设馆 致飧
到达聘问国国境前,使团要演习聘问的仪式。先堆土为坛,再画上台阶,模拟宫殿的殿堂;北面设置帷围,象征国君所在的方位;演习是郑重的表示。入境时,所有人员起誓,决不违反聘问国的礼法。接着,谒见关人,说明来意。经国君同意后,使团入境。
使者到达近郊后,国君派卿带着束帛前往慰劳,代国君致慰问之辞。使者用皮和束锦酬谢卿。接着,国君夫人派下大夫带着枣和栗前往慰劳,使者用皮和束锦酬谢下大夫。
使者来到聘往国的外朝,大夫为使团安排馆舍,上卿在此致国君之命,请使者在此下榻,使者再拜叩首致谢。宰夫在堂上陈设馈赠给使者的食品,门外有米、禾草等物,副使和随行人员也分别馈赠有食品。正式的食礼,应该包括腥(宰杀后尚未煮的牲)、饪(宰杀后煮熟的牲)、饩(未经宰杀的活牲)三类,而此时提供给使团的食品只有腥和饪,属于非正式的礼仪,称为飧。
聘享。
聘享是聘礼中最核心的部分,分为聘国君、享国君、聘国君夫人、享国君夫人等四个仪节。聘享之日,国君派下大夫到宾馆迎接使者。使者将币帛等礼品在庙门外展陈。国君任命卿为上摈,大夫为承摈,士为绍摈,自己在大门内迎请使者。国君与使者上堂。使者面朝东代表自己的国君致词,并将圭呈给国君。国君面朝西向使者行再拜之礼,亲手接过圭。
聘毕,使者下堂出门,然后再次入门行享礼。使者奉束帛加璧,上堂面朝东代表自己的国君致词,并向国君赠送币帛。国君面朝西向使者行再拜之礼,亲手接过币帛。
向国君夫人行聘礼时,玉器用璋;行享礼时则用琮,仪节与聘享国君时一样。但夫人不亲自接受,而由国君代为接受。
私觌
聘享之礼是代表自己的国家而进行的,此后,使者等还要以个人的名义拜谒国君国君,在这一礼仪称为私觌。私觌之前,先要由国君礼宾。国君出庙门迎宾入内,双方上堂后,国君亲自将漆几授于使者,并用醴酒款待他。有司在庭中陈设作为礼物的四匹马。接着,国君向使者赠送束帛,使者再拜接受。
使者私下见国君,一手捧束锦,一手总揽四匹马的辔绳而入。国君与使者相互揖让后上堂。使者向国君呈献币帛,国君亲手接受。副使、随行人员私见国君的仪式与此类似。
归饔饩
国君出庙门送使者。即将到大门口时,国君询问对方国君的起居情况。使者回答后,国君行再拜礼,祝他平安无恙。国君又问及对方卿大夫的情况,并对使者辛劳而来表示慰问,又慰问随行人员。
国君向使团馈赠驻在期间的食物,称为归饔饩。馈赠的食物为饪一牢、腥二牢、饩二牢,总共五牢;醯酒和肉酱共一百瓮,米一百筥;此外还有米三十车,禾草三十车,柴薪和草料六十车。国君的夫人、卿大夫等也有馈赠。副使、随行人员也分别受赠有相应的食物。
其间,国君邀请使团观国之光,参观宗庙和宫殿等。国君还以飨礼、食礼、燕礼等形式款待使者和副使;卿也以飨礼、食礼款待之。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5 回复此发言
68回复 :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问卿大夫。使者以国君的名义问候诸卿,随后又以私人的名义拜见诸卿。副使等只以私人的名义拜见诸卿。
还玉 贿 礼
使团行将归国之前,国君派卿将使者在聘礼中致送给自己的圭、致送给夫人的璋一并交还使者。之后,国君将束纺交给使者,请他转交给他的国君,这一礼仪称为‘贿‘;又用币帛等物作为对享礼的回赠,这一礼仪称为‘礼‘。国君夫人派下大夫向使者回赠以笾、豆和酒。大夫向使者致送束帛等礼物。副使和随行人员也都各有馈赠。
送宾
国君亲往宾馆会见使者,对使者奉君命来向自己和夫人行聘享之礼,又问候各位大夫表示感谢,对使者即将归国表示送别之意。使者到朝上行三拜之礼,感谢国君的赐予。于是使者一行踏上归途,当日在近郊住宿。国君又派卿前往赠物送行,派下大夫向副使赠物送行,派士向使者的随行人员赠物送行。士要一直将使者一行送到国境。
复命 告庙
使者回到本国近郊时,请郊人禀告国君,然后穿上朝服,举行禳祭后入城。使者将对方国君、卿大夫赠送的币帛陈列在治朝上,使者执圭面朝北而立,副使手执璋站在使者的侧。使者向国君复命,详尽禀告出使的经过。国君慰问使者、副使和随行人员,并一一赐以币帛。
使者在家的大门旁用束帛告庙仪式,告知庙主,出使归来,酬劳随行人员。副使回到自己家中,也要如此举行告庙仪式。
二、圣王贵勇敢强有力者
在儒家的礼仪中,行礼时间的长短有很大差别。礼越重,则礼节越复杂、行礼的时间越长。聘礼、射礼属于至大之礼,主要的礼节从天刚亮开始,差不多要到正午时才能结束。如此冗长的礼仪,一般的人来说,无法想象,如果不是强有德力者,没有超群的精神力量,就不可能坚持到底。
行礼的过程中,彼此敬酒,都只是象征性地喝一口,即使是口渴难当,也不会取饮;席上的肉都快晾干了,即使饥肠辘辘,也不会去吃;到日暮时分,别人都因疲倦而懈怠了,而行礼者依然庄敬、整肃,认真地履行着每一个仪节,因为他知道,君臣、父子、长幼之义就蕴藏在其中。
只有能自始至终地完成全部礼仪的人,才是德行强劲者。《聘义》说:‘此众人之所难,而君子行之,故谓之有行。有行之谓有义,有义之谓勇敢。‘
君子就是有德行之士,有德行的士行事必然处处得宜(此处的‘义‘是‘宜‘的意思),能把握分寸,临事果决勇敢。
《聘义》说有两种强有力的勇敢者,一种是将勇力用于私斗的勇敢者,实际上是危害社会的乱人,无足称道;另一种勇敢者,‘天下无事,则用之于礼义;天下有事,则用之于战胜‘;《聘义》说,后者才是古昔圣王所推崇的勇敢者。这样的勇敢者在战争年代能够为公义而战,而且有决战决胜的能力;在和平年代能奉行天子制定的重要礼仪,达到天下之大顺;‘外无敌,内顺治,此之谓盛德。故圣王之贵勇敢强有力如此也。‘
可见,聘礼、射礼等礼仪具有磨砺人的意志、激励人的精神的作用。儒家制礼,并要求人们时时习行,正是要使礼义潜移默化,造就君子。
三、圭璋与德
聘礼中最重要的礼物是玉器,如聘国君的圭、享国君的璧;聘国君夫人的璋、享国君夫人的琮等,其中又以圭最为重要。
古代用以朝见天子的圭有九寸长,下面有长度相等的托板。圭厚半寸,宽三寸,顶部左右各削去一寸半、呈锐角形;托板上用三种颜色横向画有六道圆圈,三种颜色的顺序是朱色、白色、苍色,朱色、白色、苍色。聘问诸侯用的圭,托板只有朱色和绿色两种颜色,圭和托板的长度都是八寸。这两种托板末端都有长一尺的丝带,上面为玄色,下面为纁色。
在出发前的告庙仪式之上,有司打开珍藏玉器的椟,取出圭,交给宰。宰将圭交给使者。使者捧圭聆听国君之命,并复述国君之命。然后接过璧、璋,最后,逐一仔细装入盒子,然后启程。使团入境、到达远郊和下榻宾馆后都要核验礼品。三次核验的重点是圭、璋等玉器,不仅要检查是否完好,还要取出擦拭。珍视的程度可以想见。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5 回复此发言
69回复 :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据《聘义》记载,子贡对这样的现象非常不解,因而问孔子,为什么君子‘贵玉而贱碈‘(碈是与玉非常相似的石头)?是否因为碈多而玉少,物以稀为贵?孔子回答说,并不是因为碈多而贱之,玉少而贵之,而是因为玉的手感、观感、质地都有独特的优点;这些特点与君子所追求的品格非常相似:玉色温润而有光泽,很象仁;纹理缜密而坚硬,好比智;虽有棱角而不伤人,如同义;玉体垂之而下坠,似人的谦卑有礼;用物敲击它所发出的声音,开始时清扬远播,结束时嘎然而止,如儒家的为乐之法;瑕不掩瑜、瑜不掩瑕,与人的忠心外露相似;彩色见于外表,象人的信用没有隐掩;玉的白气,如虹贯日,好比是天;玉藏于山川,精气彻见于外,犹如地气;行聘礼使用圭璋时,不需要再加其它物品,恰如有德之人;天下之人都喜爱玉,好比万物离不开道。玉具有的仁、义、礼、智、乐、忠、信、天、地、德、道等十一种美好的品质,正是君子修身所要追求的目标,所以孔子说‘君子比德于玉‘,因而深深宝爱之。孔子引《诗经·秦风·小戎》‘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之语,说明诗人心目中的君子,温润如美玉。
中国与墨西哥、新西兰并称世界三大古玉产地。中国的玉材分布广泛,玉器制作源远流长。早在新石器时期,我国南北各地都已经能够制作精美的玉器,而且器型丰富多姿,出现了系列化的倾向。到了夏商周时期,玉器的制作工艺已经相当成熟。与墨西哥、新西兰不同的是,由于儒家赋予玉器以丰富的人文内涵,中国玉器就不再是仅供玩赏的工艺品,而成为了文人展示内心德行或价值趋向的特殊物品,进而形成了君子佩玉之风。中国与玉相关的成语相当之多,与琳琅满目的玉器相映成趣,形成了独特的中华玉文化(参阅拙著《文物精品与文化中国》第四讲:《良渚‘琮王‘与中国史前时代的玉文化》;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至此,玉器在聘礼中的重要含义也就不难理解了。
四、还玉与重礼轻财
如前所述,出聘的使者在国君面前禀受圭璋是相当郑重的。行聘享礼时更是如此:有司启椟取圭,交给副使;副使恭敬地转授给正使;正使此时要‘袭‘。古代有‘裼(xi)袭礼‘,古人平时穿葛布衣或裘皮衣,外面要加一件称为‘裼‘的漂亮的罩衣,正式的礼服则穿在裼衣之外。在一般的礼仪中,行礼者的前襟不扣,并脱去左袖,意在露出里面的裼衣。在特别隆重的场合,则要扣好前襟,套上左袖,将裼衣遮掩住,这就是所谓的‘袭‘。使者此时即将向聘问国国君行聘享礼,所以要‘袭‘而执圭。由于礼仪的隆重,聘问国一方先要‘辞玉‘,以示谦虚、不敢当,然后才同意使者上堂行聘享之礼。国君受玉时也要‘袭‘,以示对圭的敬重。可见,聘礼的隆重主要是透过对圭璋的敬意来体现的。
国君受玉完毕,使者的主要任务似乎已经完成。但是,在使者即将归国之时,聘问国的国君派卿到使者的馆舍举行‘还玉‘的仪式,就是将先前接受的圭、璋原物奉还使者。使者‘袭‘而受圭,极其郑重。接着还璋,仪式与还圭一样。
人们不禁要问,国君既然已经收下圭璋,为什么又要送还呢?这一看似奇怪的现象,其实藏有很深的含义。试想,如果使者带去的玉器非常精美、数量十分之多,而作为主人的一方照单全收,则行礼双方的兴奋点就落在了礼品上,不仅有贪财之嫌,而且有违聘礼的本义。天子为了亲和诸侯,规定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使彼此以礼来相互勉励。诸侯能以礼相交,就会外不相侵,内不相陵。这就是天子引导诸侯的高妙之处。因此,聘礼的目的在于联络感情,而不在于礼物的厚薄。用圭璋行聘,正是希望彼此以德行相砥砺。如果带去的玉器太多,聘礼就成了以财物为主,礼的本意就会被淹没,势必有伤于德行。《聘礼》说:‘以圭璋聘,重礼也;已聘而还圭璋,此轻财而重礼之义也。诸侯相厉以轻财重礼,则民作让矣。‘一方面要用辞玉、受玉以及袭等等的礼仪来突出礼的规格和庄重,另一方面又要用还玉的方式来突出礼的人文趋向,防止礼因规格很高而变质。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5 回复此发言
70回复 :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诸侯相聘问能重礼轻财,就是为天下作表率,人民就会崇尚礼让之风。这就是聘礼的制作之本义之一。
五、介绍而传命,敬之至也
‘介绍‘一词,在现代汉语中使用得非常广泛,一般指沟通双方的第三者的言语或行为,但很少有人知道,‘介绍‘原本是指古代礼仪中的一种传话方式。
古代公侯伯子男五等诸侯朝见天子或者诸侯相聘问,相见伊始,彼此之间有相当的距离,主、宾不能直接对话,而要通过站立在彼此之间的人来传话,客人一方传话者称为‘介‘,主人一方的传话者称为‘摈‘。主、宾之间的距离长短,依双方的地位而定,地位越尊,距离越远,中间的介也就越多。《聘义》说:‘上公七介、侯伯五介、子男三介。‘几位介都有专门的名称,居首者一人称‘上介‘;居中者或一人、或三人、或五人,均称为‘承介‘,承是承接的意思;居尾者称‘末介‘。摈也是如此,有上摈、承摈、末摈之别,只是人数比介要少些。摈、介的身份有尊卑之别,一般来说,上摈为卿,承摈为大夫,绍摈为士;介也是如此。
双方相见之初,各陈摈、介。宾要对主人说的话,先告知上介,上介传于承介,承介传于末介;末介再传于对方的上摈,上摈传于承摈,承摈传于末摈,末摈传于主人。主人的回话,则按照与此相反的顺序传达于来宾。这就是《聘义》所说的‘介绍而传命‘,‘绍‘是继续、承接的意思。《聘礼》中,使者行聘享之礼前,双方在庙门内各陈摈介,但行文相当简略,所以,我们必须作如上的说明,读者才能明白。
为什么双方说话要由介来绍而传之呢?这是古人表示敬意的一种方式。古人相接,不能直指对方姓名,那样是失礼的表现,而要称对方的表字,这样就能在谦远之中显示出尊敬;称对方为阁下、称天子为陛下等,都是同样的意思。《聘义》说:‘介绍而传命,君子于其所尊弗敢质,敬之至也。‘意思是说,君子对于尊者,不敢直面对话,因而用通过摈介传命的方式来表达备极敬重的心意。现代汉语中的‘介绍‘一词正是来源于此,并且残留着古意。
六、最早的外交礼仪程式
《聘礼》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外交礼仪规范的文本,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外交礼仪规范的文本。它确立了一系列外交礼仪的原则,展现了我国古代发达的礼仪文化的一个侧面,下面略举数端。
互利互惠
出访途中往往要经由其它国家,在到达其边境时不得随意闯入,而应该向边防管理者提出借道的申请,先征得对方同意,这是对它国领土和主权的尊重。过往国国君一般应该准予通行,并提供方便,向过境人员馈赠牛、羊、豕等食物以及牲口用的草料等必须的物品,然后派人带路,直到走出国境为止。过境者在入境之前则要起誓,保证遵守过往国的法令,决那么在到达其边境时不扰民。类似规定提供了外交活动中彼此尊重、互利互惠的关系的、可供操作的范式。
外交礼遇
使团是国家的代表,在出访时理应受到东道国的特别关照。例如,使团入境后,国君要派人到边境迎接,接着要派大夫前往行郊劳之礼,慰问风尘仆仆的客人;下榻以后,主人要提供客人三天洗一次头,五天洗一次澡的条件;要提供驻在期间所需的各种食物;邀请他们参观宗庙、宫殿等地,即所谓‘观国之光‘;回国前要为之准备旅途所需的各种食物。类似的规定,《聘礼》中触目皆是。
礼仪规范
外交是国与国的交往,处处涉及到国家的形象。在繁复的礼仪中先后出面的人物,其身份、举止、语言都要合于礼,《聘礼》中都给出了规范,使出访者有所遵循。
例如,聘享之礼,国君要亲自到庙门之内迎接使者,接受圭璋的仪式要在宗庙举行,北面拜贶,拜君命之辱,所以致敬也。为了表示自谦,出聘者不能在与自己身份相当的人的宗庙中下榻,而应该降一等,卿住在大夫的宗庙,大夫住在士的宗庙,士则住在工商之人的舍中。
馈赠使团成员的腥、饪、饩、米禾、刍薪等的数量,以及陈设时正鼎、陪鼎、笾豆、簠簋的位置、朝向等,都有严格的规定,不得随意摆放。
国君宴请使者,食礼一次,飨礼两次;宴请副使,则食礼一次、飨礼一次;使者和副使都要在次日到朝上拜谢国君。大夫宴请使者,飨礼一次、食礼一次。大夫宴请副使,则食礼、飨礼选其一就可以了。
限于篇幅,不再列举,有兴趣的读者可以阅读原文。《仪礼》记载的各种规范,成为我国古代外交礼仪的渊薮,被历代政府所沿用或根据社会的变迁而改造。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5 回复此发言
71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称情而立文:丧服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讲话之十六
称情而立文:丧服(上)
大凡文化比较进步的民族,在亲人死亡时,都会用某种特定的形式来表达内心的哀痛。在我国古代的礼仪中,有‘礼莫重于丧‘之说。因为一般的礼仪一天或者几个时辰就结束了,而丧礼前后长达三年之久,而且仪节极为复杂,内涵也相当丰富。丧服制度是丧礼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与古代宗法制度相为表里,是古代社会生活中非常突出的文化现象之一。《仪礼》有《丧服》一篇,是古代丧服制度的原典性文献,相传为子夏所传。《礼记》则有《杂记》、《丧服小记》、《大传》、《丧大记》、《问丧》、《服问》、《三年问》、《丧服四制》等篇讨论丧服的礼义。历代学者讨论丧服的著述可谓汗牛充栋,问题极形复杂,本文试作粗浅的介绍。
一、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亲属关系的确立
丧服制度的原则,《荀子·礼论》说是‘称情而立文‘,意思是说,丧服的节文是按照生者与死者的感情深浅来确立的,而感情的深浅是由彼此关系的亲疏决定的。
从理论上来说,一个家族的繁衍永远没有穷尽,因此,人的亲属系统总是在向上下、左右不断扩大。为着生活和管理的便利,需要划分家族。任何人与父亲、儿子的血缘关系都是最近,相处最为密切,恩情也最深。因此,古人将父、己、子三代作为家族的核心。以此为基点,通过两次往外扩展来确定家族的范围,这就是《礼记·丧服小记》所说的‘亲亲,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三‘,指的就是父、己、子三代。由父亲往上推一代是祖父,由儿子向下推一代就是是孙子,经过这样一次扩展,亲属关系就由原来的三代延伸为祖、父、己、子、孙五代,这就是‘以三为五‘的意思。接着,再由祖、父、己、子、孙五代分别再向上、向下推两代,经过这一次扩展,亲属关系就延伸为高祖、曾祖、祖、父、己、子、孙、曾孙、玄孙九代,这就是‘以五为九‘的意思。
为什么要将亲属关系扩展到九代呢?因为人一生中能够见到的直系亲属,向上数最多不过到高祖,向下数最多到玄孙,这是一个极限范围。以此为基础,旁系亲属从兄弟开始,可以有从父兄弟(与自己同祖父的兄弟)、从祖兄弟(与自己同曾祖的兄弟),最远只能到族兄弟(与自己同高祖的兄弟)。如此,上至高祖四代,下至玄孙四代,加上自身一代,一共九代,包括从父兄弟、从祖兄弟、族兄弟等在内,构成了习惯上说的九族,囊括了本宗家族的全部成员。
中国古代用九族划分家族的方法,至迟在宋代传就已传到朝鲜,并为朝野普遍接受,世世代代沿袭不废。为了更加简明,他们用‘寸‘
作为基本单位来表示家族之内的关系,对于我们理解亲疏关系有一定帮助,要点如下:
凡是父子直系相传的关系都是一寸。高祖与曾祖、曾祖与祖父、祖父与父亲,儿子与孙子、孙子与重孙、从孙与玄孙,彼此都是父子关系,所以都是一寸的关系。在宗法理论中,夫妇一体,所以夫妇之间没有‘寸‘的距离。一母所生的兄弟姐妹,彼此也没有‘寸‘的距离。因此,子女与母亲的关系同于父亲,都是一寸。
横向的关系都是两寸。父亲的兄弟属于旁系亲属,他们都要另立一宗,彼此的关系要比父子关系疏远,因此规定为两寸,如自己与堂兄弟、堂兄弟与再从兄弟、再从兄弟与三从兄弟,都是两寸的关系。
如此,在五服关系的座标上彼此的亲疏关系,只要说出寸数,就完全清楚了。如堂兄弟是二寸,从兄弟是四寸,再从兄弟是六寸,都是兄弟关系;与伯叔的关系用直系的寸数加上旁系的寸数,如叔叔是三寸,堂叔是五寸,从叔是七寸,都是单数。寸数越多,关系越疏。从高祖到玄孙,关系最远的是八寸,所以,韩国人常用‘同高祖八寸‘表示一个家族,图示如下:
高祖
1寸|
曾祖--曾祖兄
1寸|
祖--祖兄--祖堂兄
1寸|
父--叔伯--堂叔伯--从叔伯
1寸|
自己--堂兄弟--从兄弟--再从兄弟
1寸|
子--侄--堂侄--从侄
1寸|
孙--兄孙--堂兄孙
1寸|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6 回复此发言
72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曾孙-兄曾孙
1寸|
玄孙
这种方法在南北朝鲜至今仍在使用,我们在与他们交往时,常常可以听到他们直接用寸数来表示亲属关系。几年前,韩国岭南大学的一位教授在东北找到了他的一位失散多年的亲戚,回到北京后,他激动地告诉笔者:‘他是我的五寸叔父!‘五寸叔父是堂叔父,关系很近,所以他特别高兴。
二、上杀、下杀、旁杀:丧服等差的确立
如果凡是占一点亲的人死了都要服丧,则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服丧,这就很难有正常的生活,社会也就没法发展。因此,古人将服丧的范围限制在九族之内。
但是,九族之内的亲疏关系有很大差别。父、已、子三代最亲,而无论向上、向下还是向旁系,亲情关系都是越来越疏远,自己与祖父、孙子不仅在血缘上隔了一层,而且相处的时间一般也比父、子少,彼此的情感自然会递衰。与曾祖、高祖就更是如此了,甚至可能从未见过面,只是听父祖说起,情感自然会再度递衰。这种递衰的现象礼书称为‘减杀‘,‘杀‘(shai)是减少、减损的意思。
如前所述,礼的表现形式是与人的内心情感相一致的。在如此亲疏不同、恩情不一的家族中,自然不可能用同一种丧服。古人根据家族内亲情‘减杀‘的原则,制订了与之相对应的五种等次的丧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
直系向上,亲情逐代减杀,丧服的等级也由重到轻地下降,称为‘上杀‘,例如,为父亲服斩衰,为祖父母服不杖期,为曾祖父母、高祖父母服齐衰三月。
直系向下,亲情也逐代减杀,丧服的等级也由重到轻地下降,称为‘下杀‘,例如,父亲为嫡长子服斩衰,为嫡孙服不杖期,为曾孙、玄孙服缌麻。
同样,亲情向旁系亲属的减杀,称为‘旁杀‘,如为亲兄弟服齐衰不杖期,为从父兄弟服大功,为从祖兄弟服小功,为族兄弟服缌麻。
不同的亲属关系服不同的丧服,《礼论》说是‘称情而立文‘,是与不同的情感相适应的。上杀、下杀、旁杀的结果,函盖了人一生中所有的亲属,所以《礼记·丧服小记》说‘上杀、下杀、旁杀而亲毕矣‘。
五等丧服的范围,包括了高、曾、祖、父四代以内的所有亲属,最轻的丧服是缌麻,所以《礼记·大传》说:‘四世而缌,服之穷也。‘因此民间往往用‘五服‘来指代家族关系,用是否出了五服来衡量彼此是否属于同一个家族。那么,出了五服的远亲有丧事时,又应该如何处理呢?《大传》说有两条原则,一是‘五世袒免‘,就是说,五世之亲有丧事,不必为之服丧,只要在入殓、出殡时左袒、著免(wen,‘著免‘是在头上结一条一寸宽的丧带)就可以了;二是‘六世,亲属竭矣‘,到了六世,尽管彼此的先祖有亲缘关系,但亲属关系就此斩断,即使对方有丧事,也可以不作任何表示。可见,‘五世袒免‘是一种过渡性的丧饰。
三、五等丧服的十一小类
五等丧服,由重到轻依次为斩衰(cui)、齐(zi)衰、大功、小功、缌(si)麻,五服之内又有细分,一共有十一种服丧的情况,其名目和服丧对象大略如下。
斩衰 是五等丧服中最重的一等。
1、斩衰三年。斩衰《礼记·丧服四制》说:‘其恩厚者其服重,故为父斩衰三年,以恩制者也。‘服斩衰的对象最少,在本宗内只限于子女为父亲、妻子为丈夫、父亲为嫡长子等少数几种情况。
齐衰 是次于斩衰的丧等,根据亲疏的不同,有用杖(丧杖)与不用杖的区别,丧期也有长短,总共有四种情况:
2、齐衰三年。父卒为母,母为长子服。《丧服四制》说:‘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以一治之也。‘
子女对于父亲、母亲的恩爱是相同的,但在丧服上却有所不同,主要是出于‘家无二尊‘的考虑,实际上是为了突出父系的主体性。
3、齐衰杖期。父在为母、夫为妻服;丧服与齐衰三年全同,但丧期为期年(一年)。
4、齐衰不杖期。为祖父母,世、叔父母,兄弟等服之;与以上两种丧服的主要差别是
不杖。
5、齐衰三月。为曾祖父母等服之,庶人为国君也用此服。
大功
6、大功九月、七月。为从父兄弟、丈夫的祖父母等服之。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6 回复此发言
73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7、大功殇九月、七月。此服主要是为殇者而服。为子、女的长殇、中殇;兄弟之长殇、
中殇等服之。
(8)繐衰 是一种特殊的丧服,诸侯之臣为天子服之。
小功
9、小功殇五月。为叔父之下殇、兄弟之下殇等服之。
10、小功五月。为从祖祖父母,从祖父母,外祖父母等服之。
缌麻
11、缌麻三月。为族曾祖父母、族祖父母、族父母、族兄弟,以及妻之父母、舅、甥、婿等外亲服之。
五服与九族以及外亲、妻亲(外亲和妻亲详见第六节)的关系非常复杂,因此,古人每每画为图表,以便查阅、记诵。长沙马王堆帛书中已经出现‘丧服图‘。在敦煌文书中也发现了依据唐代丧服制度而作的‘丧服图‘,但分为三图,比较复杂。现在我们将先秦时期的丧服关系简略列如下表。
高祖父母
(齐衰三月)
族曾祖父母
(缌麻) 曾祖父母
(齐衰三月)
族祖父母
(缌麻) 从祖
祖父母
(小功) 祖父母
(不杖期)
外祖父母、
从母(小功)
族父母
(缌麻) 从祖父母
(小功) 世父母、叔父母
(不杖期) 父
(斩衰三年) 母:
父卒则为母(齐衰三年);
父在为母(杖期) 从母昆弟、
舅、舅之子、
甥、(缌麻)
族昆弟
(缌麻) 从祖昆弟
(小功)
从父昆弟
(大功) 昆弟
(不杖期)
己 妻
(杖期) 妻之父母、(小功)
族昆弟之子
(缌麻) 从父昆弟之子
(大功) 昆弟之子
(不杖期) 子:
长子(斩衰三年);众子(不杖期) 嫡妇(大功);庶妇(小功)
从父昆弟之孙
(缌麻) 昆弟之孙
(小功) 孙:嫡孙
(不杖期);庶孙
(大功)
昆弟之曾孙
(缌麻) 曾孙
(缌麻)
玄孙
(缌麻)
丧服简图
四、服术有六:确定丧服的原则
服丧的原则,以单个的家族为主体,但又不局限于该家族。家族不过是社会的一个细胞,细胞要存活,就要与其它细胞联系、与有机体联系。简单来说,一个家族不同辈份的人都要与异姓家族建立婚姻关系,既有娶进门的异姓,又有嫁出去的同姓。如此一进一出,原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家族之间就建立了亲属关系,某些原本是本宗的人却成了异姓家族的人,许多人的身份起了变化,角色发生了转换。这种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在丧服制度上必然要有所体现。此外,每个家族都在一定的行政区中生活,家族与社会的联系非常密切,因此,当诸如一国的行政首脑去世之后,各个家族如何为之服丧,也需要有相应的规定。
《礼记·大传》归纳了形形色色的丧服条例,认为其中贯穿着六种原则,称之为‘六术‘:‘服术有六:一曰亲亲,二曰尊尊,三曰名,四曰出入,五曰长幼,六曰从服。‘
‘亲亲‘是六术中最基本的原则,即按照血缘关系的亲疏远近来决定丧等。亲亲以父亲为首,次及于妻、子、伯叔等。亲亲的相关情况,已在上文作了介绍,此处不再复述。
‘尊尊‘,是指为没有血缘关系、但有社会地位的人服丧。尊尊以国君为首,次及于公卿、大夫等,意在确立君臣关系。为什么要为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服丧呢?根据儒家的理论,一个人的地位应该与德行相称,地位越高,德行也应该越高。国君等是社会的组织者和领导者,肩负重大的责任,应该受到社会的尊敬。《丧服四制》说,平时要像尊敬父亲那样尊敬国君,君丧则要比照父丧服斩衰:‘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贵贵尊尊,义之大者也。故为君亦斩衰三年,以义制者也。‘根据尊尊的原则,卿、大夫、士、百姓要为国君服丧,诸侯、卿、大夫要为天子服丧。
‘名‘,指异姓女子嫁到本族之后而形成的名分关系。例如伯母、叔母与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们通过婚姻,已经与伯伯、叔叔结为一体,又与自己的母亲平辈,因而有了‘母‘的名分,所以要为之服丧。对儿子的妻子、弟弟的妻子等也是如此。
‘出入‘,主要包括两种情况,一是女孩子出嫁与否,出嫁之前属于本家人,应该为之服正服;出嫁以后成了外家人,尽管还是本家的血统,但地位变轻了,因此丧服要降等。如姑、姊、妹尚未出嫁就已去世,应该为她服齐衰期年;如果出嫁之后才去世,就只能为之服大功九月;二是男孩过继给别人,成了他家的嗣子,身份发生了变化,本宗人为他服丧也要降等。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6 回复此发言
74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长幼‘,长幼是指成年或未成年。成年者是家族的正式成员,未成年者则是家族扶养的对象,因而丧服也有区别。古人称未成年(不满二十岁者)而死为‘殇‘,按照殇者的年龄大小,殇又分为三种:19-16岁为长殇,15-12岁为中殇,11-8岁为下殇。为殇者服丧称为‘殇服‘,殇服要降等,例如,为叔父应该服齐衰期年,但如果他是长殇或者中殇,就要降为大功九月;如果是下殇,就只能服小功五月。
未满8岁而死,称为‘无服之殇‘。无服之殇不穿丧服,仅仅哀哭之。哀哭的时间与实际年龄相应,就是将死者的年龄折合成月数,然后‘以日易月‘,生一月则哭一日。古礼,孩子生下来三个月才取名,如果是尚未取名就死去,则不必为之哀哭。
‘从服‘,从服的情况相当复杂,这里只介绍两种,一种是指彼此原本没有直接的亲属关系,但随从亲属或尊者而为之服丧,例如,儿子随母亲为外祖父母服丧,妻子随丈夫为丈夫的亲属服丧;另一种是彼此没有任何亲属关系,只是由于君臣关系或其它间接的关系等连类而及的丧服,如臣下必须为国君服丧、而连带为国君的某些亲属服丧,又如妻子因为丈夫的关系、要为丈夫的国君服丧,等等,都属于从服。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讲话之十六
称情而立文:丧服(下)
四、丧服的精粗与轻重
从文献记载来看,至迟在春秋时期,丧服就已经在各国流行,先看《左传》中的两条记载。
《左传》僖公六年夏,中原诸侯攻打郑国。楚国为了救援郑国而包围了许国。到冬天,诸侯国屈服,遂由蔡穆侯带着许僖公前往武城去见楚王。许僖公双手反绑,嘴里衔着玉璧,以必死的罪犯自居,士用车载着棺材,大夫都‘衰绖‘。相传武王克商时,微子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去见武王而得到赦免,所以许僖公仿微子故事。
鲁僖公十五年,秦晋韩原之战,晋侯的戎马陷于泥淖,秦穆公俘虏了晋惠公,准备回国后用他祭祀上帝。秦穆公的夫人穆姬是晋惠公的姐姐,闻知此事,便带着太子罃、儿子弘和女儿简璧,登上搭好的高台,踩着上面的柴薪,派使者免冠束发‘衰绖‘去迎接秦伯,要挟说:如果要处死晋惠公,自己立即就死!秦穆公只得作罢。
以上两条记载中的‘衰绖‘,都是指丧服。为什么要把丧服称为衰绖呢?这要从古代的服饰制度讲起。
古人称上衣为‘衣‘,下衣为‘裳‘。丧服上衣的前襟缝有一块称为‘衰‘的布条,所以,通常又用‘衰‘来指代丧服。‘绖‘是用麻绳做的带子,有首绖和腰绖之别。古代男子戴冠,围在丧冠之外的称为首绖。古人平时穿衣,腰间有大带和革带。大带用来束衣,革带是用皮革做的,用来系挂小刀等物件。穿丧服时大带和革带都不用,而是另外用两条麻绳代替,其中一条苴麻(或牡麻)制作,称为腰绖;另外一条称为绞带。腰绖象大带,绞带象革带。古代男子重首,女子重腰,故尤其看重绖。绖是最重要的丧饰之一,所以,《左传》每每‘衰‘、‘绖‘连用以指代丧服,也就不奇怪了。
丧服的功能之一,是要体现丧等的轻重。为不同亲属关系的死者服丧,丧服质料的精粗、制作的方法都有差别,服丧者与死者的亲疏关系,只要看看丧服就可以一目了然。
丧服的等差有多种表现方式,一是制作方法的繁简。如斩衰之服的布料用刀斩断后,不再缝边,故名斩衰裳。因为孝子骤然遭遇大丧,哀痛欲绝,无心修饰,丧服的制作,当然处处从简。齐衰是次一等的丧服,哀痛之心稍减,所以衰裳的边缘就缉了边,显得比较整齐,故名。余可类推。
二是布料的精粗。古人织布,标准幅宽为二尺二寸。古人用‘升‘表示布的精粗,一升为八十缕,就是八十根经线。在同样的幅宽之内,线缕的数量越少,布料就显得越稀疏;反之,就越精细。古人日常所用的衣料为十六升,即在二尺二寸的幅宽内,排列有1280缕经线。丧服用布,因丧等的不同,升数有很大差别。丧越重则布料越粗疏,这也是与丧家心情的哀痛程度相一致的。就五等丧服的正服而言,斩衰为三升,齐衰为四升,繐衰为四升半,大功殇为七升,大功成人为八升,小功为十一升,缌麻为十四升半(一说为七升半)。缌麻的升数与日常布料已经非常接近。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6 回复此发言
75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三是加工程度的深浅。古人加工麻类植物,先剥去表皮层,再撕分韧皮层,使之成为条形纺材;再用浸泡、捶打等方法脱去表面的胶,使纤维分散而柔软;然后再漂白、纺成麻线,用来织布。斩衰和齐衰服的麻缕都只经过简单的加工,所以颜色粗恶。大功丧服,‘大‘是大略的意思,‘功‘指人工,大功布经过粗略捶打和水洗后,除去杂质并脱胶,纤维比较柔和,但颜色不太白。小功布则是在大功布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工,使麻纤维显得更白。将麻线加工得细如丝线叫‘缌‘,缌麻之布的脱胶,做得比大功和小功之布更加仔细。
与丧服配合使用的还有丧杖。上古时代的杖,原本是有爵位者使用的。在丧礼中,杖成为专门的丧具,但并非服丧者都可以使用,而主要限于以下两种情况:一是丧主,丧杖具有表示其在丧家中的身份的作用;二是年老体衰或有病之人体力不支,需要借助于杖来支撑,具有‘扶病‘的作用。未成年的儿童不用杖,因为他们年龄小,还不太懂得丧失亲人的痛苦,不会因哀伤而致病。丧杖有竹杖和桐杖之别。为父亲服丧用竹杖;为母亲服丧用桐杖,就是用桐木削成的杖。丧杖的高度与心齐平,竹根一端朝下,高度与心齐平。
此外,在不同的丧等中,丧服的帽、缨带、鞋等的样式、质地等也各有区别,因过于琐碎,恕不赘述。
五、丧期的加隆与减杀
为至亲服丧,原本都以期年为断限而除服,这就是礼书上说的‘至亲以期断‘。因为自然界的循环是以一年作为周期的。一年中包含了四季,恰好是自然界万物代谢的一个轮回,人类生死的道理与万物相通,所以在确定丧服期限时,就比照了这一原则。既然如此,为什么又会有三年之丧呢?《荀子·礼论》解释道:‘加隆焉,案使倍之,故再期也。‘意思是说,父亲是一家之主,为父亲服丧应该重于母亲,服丧的时间也应该‘加隆‘,于是将为母亲服期年之丧的时间‘倍之‘,变成‘再期‘,就是两个‘期年‘,然后再增加一个月,变成二十五个月,跨了三个年头。所以,通常所说的三年之丧,实际上是二十五个月(一说二十七个月)。
关于三年之丧的来历,儒家还有另外一种解释,那就是为了回报至亲的养育之恩。春秋时期,纲纪松弛,道德沦丧,表现在丧服问题上就是追求短丧,不愿将三年之丧服完。据《公羊传》记载,鲁哀公五年秋九月,齐景公去世,可是次年秋七月,丧期尚未过半,就‘除景公丧‘,全无哀敬之心。普通人也有这种情况,《论语·阳货》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宰我对孔子说:‘三年之丧时间太长,一年即可,因为旧谷吃完了,新谷已经上来;钻木取火用的木头每季不同,一年也就轮了个遍;所以一年就可以了。‘孔子反问他:‘父母死了仅仅一年,你就象常人那样吃精米,穿有文彩的衣服,于心可安?‘宰我说:‘心安。‘孔子说:‘君子居丧期间,总是口不甘味,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既然你觉得心安,那你就这么办吧!‘宰我出去后。孔子生气地批评宰我‘不仁‘,说孩子生下之后,要精心抚养三年才能离开父母之怀。所以天下人都奉行三年之丧,为的是报答父母之恩。宰我这样的人,‘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顺便要提及的是,对于子女而言,父母之恩没有高低。《礼记·丧服四制》说‘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意思是说,用侍奉父亲之道去侍奉母亲,恩爱是相同的。既然如此,为何为父亲服斩衰三年,为母亲只能服齐衰一年呢?《丧服四制》解释说:‘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以一治之也。故父在为母齐衰期者,见无二尊也。‘可见,只要父亲尚健在,就只能为母亲服期年之丧,是为了突出父亲的家长地位。但为了顾及子女的哀思,期年之后可以‘心丧‘,直至三年期满。如果父亲先去世,那么可以为母亲服‘齐衰三年之丧‘,丧期与父亲相同,但丧等为‘齐衰‘,依然与斩衰有别。到了唐代武则天时,规定父母之丧一律为三年。
那么,为什么又会有九月、六月和三月的丧期呢?《荀子·礼论》解释道,那是因为死者不如父母亲的缘故。最初规定丧等轻的服半年,称为‘功服‘。为了进一步区分亲疏,又将功服分为大功和小功:相等相对重一些的,就在服丧六个月的基础上加一季,成为大功九月。丧服相对轻一些的则在服丧六个月的基础上减少一季,成为缌麻三月。丧等居中的称为小功,六个月。可见,丧期的长短,是依据了岁月和季节的转换,是取法于天道而制定的,所以《荀子·礼论》说:‘上取象于天,下取象于地,中取则于人,人所以群居和一之理尽矣。故三年之丧,人道之至文者也,夫是之谓至隆。是百王之所同也,古今之所一也。‘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6 回复此发言
76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需要说明的是,在服丧的过程中,有些丧等需要在葬后改穿比较轻的丧服,礼书称为‘受服‘。一般来说,受服的现象一般出现在丧期比较长的丧等中。由于丧等比较重,服丧的时间漫长,哀思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递减,逐步向正常生活过渡,为了比较自然地脱丧,所以需要变换轻的丧服。如斩衰三年之丧,丧服为三升布;到了既虞卒哭(详见下一章《丧礼》),就改穿六升布的丧服;再如齐衰之丧,丧服为四升布,受服时改穿七升布的丧服;又如大功九月之丧,在服三月之后改服小功衰。而时间较短的丧服,一般穿到脱丧,中间不受服。如为曾祖父母、庶人为国君,丧期都只有三个月,故丧服自始至终不变,但是,中间往往采用除去某种丧饰的步骤,来向最终脱丧过渡,在此就不细谈了。
六、宗亲、外亲与妻亲
在一个大家族中,有直接血缘关系的本宗亲戚称为‘宗亲‘,宗亲者同姓。某些原本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的外姓人,因为婚姻的系联而成为家族成员,如母亲和妻子。母亲和妻子的本宗亲戚也由此成为了自家的亲戚。但是,由于他们不是同姓,所以都不得进入自家的本宗之列,而分别称为外亲、妻亲。
外亲包括母亲的本宗亲戚,如母亲的父母、兄弟、姊妹等。此外,姑、姊妹是本宗亲戚,但他们的子女随其父之姓,因而也属于外亲。
凡是宗亲,一律纳入服丧的范围,通常用正常的丧等。而外姓亲戚不然,只有少量的人可以进入服丧范围,丧等也都压低。
为外亲服丧,母家的亲戚只有以下几种:一是母亲的父母,即外祖父母;二是母亲的兄弟姊妹,即舅舅和姨妈;三是舅舅、姨妈的儿子。本宗的女性外嫁,只有姑妈的儿子应该服丧。外亲的丧等都比较低,为外祖父母只服大功,为舅舅和姨妈服小功,为舅舅、姨妈、姑妈的儿子服缌麻。
妻亲的服丧对象就更小了,仅仅是妻子的父母,即岳父母,丧等仅为缌麻。反过来,岳父母也只为女婿和外孙服缌麻。
之所以出现上述内外有别的丧服规则,主要是由宗法制度决定的。宗法制度以男性世系为主体,而外亲和妻亲是依附于本宗的。如果三者混同不别,一律与宗亲同等对待,则服丧的对象和时间将增加三倍,不仅宗法体系将不复存在,而且人们服丧的次数和时间将大大增加。所以,严加区别,分清主从,不仅有利于维护宗法制度,而且能够减省人们耗费在服丧上的精力和时间。
前面我们谈到韩国人用‘寸‘表示亲属关系时,说的是本宗的亲属。韩国人对于外亲、妻亲系统的亲属也是严加区别的,方法是在寸数之前加区别字,如‘外三寸‘、‘外五寸‘等。同样,妻族的亲属则在寸数前面加上‘妻‘字,如‘妻三寸‘、‘妻五寸‘等。可见,尽管由于婚姻关系而成为一家人,但本宗和非本宗的区别依然存在。
七、恩服与义服
丧服有‘恩服‘与‘义服‘之别。恩服是为有血亲之恩的亲属所服的丧服,前面已经谈及;义服则是为某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所服的丧服,典型的例子是为国君服丧。其原因何在?让我们来看看儒家的解释。
《荀子·礼论》说,国君是‘治辨之主‘,‘文理之原‘,治理国家,使得法理条贯,其本原在于国君。因此,群臣尽忠敬之心,‘相率而致隆之‘,就是用最隆重的丧礼来悼念他,就是理所当然的事。《礼论》引《诗·大雅·泂酌》加以申述。《泂酌》是歌颂周王或诸侯爱护人民的诗篇,《诗》中说‘恺悌君子,民之父母‘,意思是说,和乐平易的君子啊,就像人民的父母一样!因为父亲能把孩子生下来,却未必有能力抚养他;母亲能哺育他,却未必能教诲他。而一国之君,不仅能给他俸禄,而且能教诲他。可见,国君对臣子,兼有父母之恩,用三年之丧来报答他,难道过分吗?
《礼记·丧服四制》则从‘义‘的角度来论说:‘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贵贵尊尊,义之大者也。故为君亦斩衰三年,以义制者也。‘意思是说,用侍奉父亲之道来侍奉君,其恭敬的心情是等同的。贵其所当贵,尊其所当尊,就是最大的义了。所以,臣子为诸侯、天子服斩衰三年,就是根据‘义‘来制定的。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6 回复此发言
77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从文献看,最初只是臣子为国君、天子服丧,后来,随着君王权威的提高,君丧逐渐成为每位普通百姓都要为之服丧的国丧、大丧。
朋友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有同道之恩,如果发生丧事,前往吊唁时,不穿丧服,只要将系上缌麻之服的首绖和腰绖即可,而且吊唁结束之后就可以除去。
如果有人客死他乡,周围没有亲人可以为之主丧,怎么办呢?这时,他的朋友应该起来负责将他的遗体护送回故乡。这位朋友不是他的血亲,但又不能穿平常的衣服料理丧事,礼书上规定了一种权变的办法:先袒免(wen),就是袒露左臂,再用一条一寸宽的麻带从颈后向前额绕去,然后再往回绕到发髻处打结,此外,再系上朋友吊唁用的首绖和腰绖。一旦将遗体运回故乡,丧事就由死者的亲属接管,护送着就可以除去丧饰。
八、服丧期间必须坚守的原则
古人很看重人在服丧期间的表现,以此来判断人的情感的真假,以及德行的高下。《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记载了这样一件事。鲁襄公卒,鲁襄公之妾敬归的妹妹齐归的儿子公子裯被立为国君,也就是鲁昭公。由于他是庶出,既非嫡子,又非长子,德行也不好,襄公死了,他‘居丧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本应哀戚,却有喜色,所以大臣穆叔极力反对他继位。昭公当时已经十九岁,而童心不减,在安葬襄公之日,依然嬉戏如常,以致将丧服弄脏,‘三易衰,衰衽如故衰‘,一连换了三次丧服,而衣襟还是脏得像旧的一样,‘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终也‘,认为从他在丧期中的表现,就可以断定他不得善终。
《礼记·檀弓下》也记载了一个故事。晋国的大夫智悼子(即荀盈)死了,还没有埋葬,晋平公就喝起酒来,还让乐师师旷和近臣李调陪饮,鼓钟助兴。杜蒉听说后,直接进入寝门,走上堂,舀了一杯酒命令师旷喝,又舀了一杯酒让李调喝,然后自己喝了一杯,什么也不说就下堂了。晋平公感到奇怪,把他喊了回来,问他刚才的举止是什么意思?杜蒉说:纣王死于甲子日,夏桀在乙卯日被流放,后来的君王都把甲子、乙卯作为忌日,不敢奏乐。如今,您的大臣智悼子的灵柩尚未安葬,这种悲痛要比甲子、乙卯之日大得多,您却饮酒作乐。师旷身为晋国的乐师,居然没有提醒国君,所以,我让他喝罚酒。李调是国君的近臣,竟为了酒食而忘了国君的过错,所以,我也让他喝罚酒。晋平公问杜篑:为什么你自己也喝酒呢?杜篑说:我不过是执掌膳食的宰夫,却超越职权,过问起国君的过失,所以也要受罚。于是,杜篑洗了酒爵,舀了酒,高高举起。晋平公十分惭愧,对左右的侍者说:将来我死了,一定不要废了这个酒爵,要永远记住杜篑的劝戒。这个故事说的是,君臣之间在丧期如果不能体现出应有的情分,君臣关系就会不正常。到南宋时,国君甚至不出席朝廷重臣的丧礼,朱熹认为这不仅是君臣感情淡漠的表现,而且是国家衰乱的重要原因之一。
失亲之痛,发自内心,丧服是为了体现内心悲伤而制定的,丧期的长短是由生这与死者的恩情决定的。因此,在服丧期间,应该时时追思死者对自己的恩情,为失去至亲骨肉而哀伤不已,那里会有心情去享用酒肉美食、欣赏音乐舞蹈,更不会有男女之欢。所以,在古代社会,凡是居丧期间有饮酒作乐、生儿子等行为的,都会被视为丧失人性、不知亲情的禽兽之行,为社会所不齿,甚至受到官府的制裁。有关的记载,史不绝书,此不赘引。
九、丧服制度在海外的孓遗
中国的丧服制度传入朝鲜半岛后,在当地普遍遵行。时至今日,由于西方宗教与文化的强劲进入,以及由于工业经济下的人们生活节奏大大加快,在韩国的城市里已经很少看到身穿丧服的人。但在传统文化的积淀比较深厚的韩国农村,特别是在某些世家大族中,丧服制度还比较完整地保留着。1998年初,韩国庆尚北道清道有一位年逾九旬的老人去世,他的子孙和弟子决定为他举行‘儒林葬‘,即地道的儒家葬礼,实际上是《朱子家礼》中的丧葬礼仪。笔者前往考察时发现,死者的几位儿子都身着斩衰的丧服,据说布料是用专门从中国进口的麻做的;丧服的边缘都不缝边,可以看到刀斩的痕迹;丧服的下衣还上衣的衰、负版等丧饰,以及丧冠的样式等等与中国古代礼书所记载的完全一样;首绖和腰绖用颜色十分粗恶的麻绳搓成。由于死者已是九十高龄,家族中五代同堂,服丧者有上百人之多,不同亲属关系的亲戚,根据五等丧服服丧,衣服的颜色、精粗等判然有别。整个丧礼,严格按照《朱子家礼》的仪节进行。据说,由于工业化的飞速发展,即使在韩国能这样按照古礼办丧事的人家也已经越来越少了,所以前往观礼的专家学者、摄影爱好者、民俗研究者以及电视台的记者等竟有几百人之多。在远离中国的地方看到千年之前传播而来的、如同活化石的丧礼,令人唏嘘不已。
时移势易,丧服制度无论祖国大陆,就是在海外的华人世界中也早已不存在,但丧服关系的称呼却依然在台湾报纸的‘讣闻‘中使用着,这似乎并不奇怪。令人吃惊的是,远在南洋的菲律宾群岛,居然也可以看到相同的‘讣闻‘。2002年,笔者到菲律宾参加学术会议期间,翻阅当地的华人报刊,发现有一版内容全部是讣闻,内中不乏有沿用古代丧服关系称呼的,这里略举两例。其中一条讣文说,某夫妇不幸丧子,丧家将于某月某日在某教堂举行丧礼,敬请亲友参加云云,丧主夫妇的署名前有‘反服‘二字。意思很清楚,按照一般的规律,本当儿子为父母服丧,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父母反过来为儿子服丧。
另一条讣文说,某君不幸丧‘德配‘(配偶),将于某时在某地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云云。讣文的末尾署为:‘杖期夫某某。‘这种称谓的含义,目前内地已经很少有人能明白了。按照《仪礼》丧服制度的规定,妻子死,丈夫为之服期年之丧,期年之丧又有‘用杖‘和‘不用杖‘的区别。根据东汉经学家郑玄的解释,如果丧主的父母亲尚健在,那么,丧主服丧时就不能用丧杖;反之,就可以用杖。这位丧主自称‘杖期夫‘,可知其父母已经故去,当是中年或老年丧偶。仅此两例可见,尽管在菲律宾社会已经没有了持丧杖、服齐衰之服的做法,甚至丧礼借用教堂举行,但中华两千多年来的文化积淀,依然深深地存在于海外的华人的血液之中。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6 回复此发言
78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侍奉逝者的魂魄:士丧礼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十七
侍奉逝者的魂魄:士丧礼
如何处理亲人的遗体,是人类社会的重要文化现象之一,这在宗教团体中表现尤盛。无论是佛教、伊斯兰教、还是基督教,都有相当复杂的丧礼,从而显示出不同的文化观。儒学不是宗教,儒家丧礼最鲜明的特色是处处体现出生者对于死者的温情。
由于文献阙佚,先秦丧礼的全貌已经无法考索。所幸的是,《仪礼》一书记载了诸侯之士为父母、妻子、长子所行丧礼的详细过程。由于丧礼仪节复杂,篇帙繁重,故《仪礼》的编撰者分之为两篇,上篇为《士丧礼》,下篇为《既夕礼》。《士丧礼》从死者新亡起,至卜择葬日止,都是在未启殡以前的事,主要仪节有招魂、报丧、设奠、沐浴、饭含、袭尸、小敛、大敛、朝夕哭、筮宅、卜葬日等,下面扼要介绍。为了叙述的方便,某些仪节作了归并。
一、寿终正寝
《士丧礼》的第一句话是‘死于适室‘。适室就是适寝之室,通常称为正寝。古代从天子到士的居室,都有正寝和燕寝。燕寝是平常居住的地方,正寝不然,《礼记·檀弓》说:‘君子非致斋也,非疾也,不昼夜居于内。‘这里的‘内‘,是指正寝;可见正寝只有斋戒和生病时才用。古人认为,正寝是正性情的地方,人必须死在正处,所以,自古有‘寿终正寝‘之说。天子、诸侯的正寝称为路寝,《春秋》宣公十八年,‘公薨于路寝‘,正是说鲁宣公死于正寝。正寝在堂后,朝南。南墙的左面是‘户‘(古人称单扇的门为户),右面是牖(you,窗户)。
二、复
判断病人是否咽气的方法,《礼记·丧大记》说是‘属纩以俟绝气‘。‘纩‘(kuang)是一种极其轻薄的丝絮,放在病人的鼻孔前,只要一息尚存,纩就会飘动。如果纩纹丝不动,表示已经气绝,家属最害怕的事已经发生!但是,亲人们不能接受,希望奇迹能够出现。复是招魂的意思。古人认为,人的生命由魂和魄组成,魂是灵魂,是一种精气;魄是躯体,是魂的寄寓之处。灵魂附著在体魄中,则生命存在;灵魂如果离开了体魄,人就会昏迷或者死亡。古人认为,人刚死的时候,魂气离开体魄不远,大声呼喊,或许能让它回复于体魄之中,使生命重新存在,楚辞中的《招魂》正有此意。因此,丧礼中把招魂的仪节称为‘复‘。
复的程序是,命令一人担任‘复者‘(意思是招魂者),找出一套死者生前穿过的、并且能代表死者身份的衣服,--对于士来说,就是爵弁服;把衣和裳缀连在一起。复者将它搭在左肩上,衣领插入自己的衣带内固定,然后登上屋脊,面朝北拉长声音呼喊道:‘噢--某人回来吧!‘如果死者是男子,就喊他的名;如果是女子,就喊她的字。连喊三遍,然后将衣服从屋前扔下,堂下的人随即将衣服拿进屋,覆盖在死者身上,希冀魂能回复于体魄。
人死不能复生,复的仪节几乎不可能带来奇迹,但复的仪节体现人死之初,家属不能接受现实,不愿马上就把亲人当死者来对待的至爱之情。所以,《礼记·檀弓》说:‘复,尽爱之道也。‘
三、奠
在当今的追悼会上,亲友致送的花圈正中都写着一个‘奠‘字,这是什么意思?恐怕已经很少有人能说清楚了。
古代丧礼包含两大理路,一是对死者遗体(魄)的处理,二是对死者精神(魂)的处理。从下文的沐浴、梳洗,一直到埋葬棺柩,都是对遗体的处理;而此时开始的奠祭,则是奉事死者精神的开始。什么是奠祭呢?上古时期,人们将器物放在地上叫‘奠‘。丧礼中把作为酒食等祭品放在地上的祭祀称为奠祭,或者径称‘奠‘。为什么要用这种形式祭祀呢?原因有三,第一,古人认为,尽管死者的灵魂已经离开体魄,但灵魂依然要享食,只要亲人摆上酒食,灵魂就会来附,所以供品就是鬼神的凭依之处;第二,丧家遽逢大丧,哀痛欲绝,不免诸事仓促,所以祭祀的仪式也就因陋就简;第三,古人以死者为鬼神,正式祭祀鬼神要立‘尸‘,尸由未成年的孩子担任,在祭祀时代表受祭者。但死者新亡,家属一时不能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不忍心马上就用鬼神之礼祭祀,所以把死者生前食用过的酒食端来,放在死者的右侧,含有依然侍奉他进餐的意思。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9 回复此发言
79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古人把从始死到棺柩落葬之前的祭祀统称为‘奠‘。治丧期间,凡是有新的仪节,或者遇有特殊的日子,都要举行奠祭,所以有始死奠、小殓奠、大殓奠、朝夕哭奠、朔月奠、荐新奠、迁柩朝庙奠、祖奠、大遣奠等等的名目,下面择要介绍。
小敛奠是小敛时在室内进行的奠祭,祭品是醴酒、脯醢和牲肉。牲肉放在俎上,俎的两端是牲的左右两髀,内侧是左右两肩,再向内是两胁,带有脊骨的肺放在最中间,牲肉都倒扣着放,骨的根部都朝前。
大敛奠是大敛时进行的奠祭。祭席设在室内西南角,席面朝东。俎上的食物,鱼头朝左,鳍朝前,一共三列,每列三条鱼;腊肉的骨根朝前。在席前设豆,最右边是盛菹的豆,左边是盛肉酱的豆,菹豆南边是盛栗脯的笾,栗东边是盛干肉的豆。豚俎在豆的东边,再往东是鱼俎。腊肉单独放在两俎的北边,醴、酒放在栗笾之南。
朔奠或称朔月奠,是大敛后如果适逢朔(初一)而举行的祭祀。祭品是一只小猪、鱼和风干的兔肉,都放在俎上,此外还有醴、酒、菹、醢、黍、稷等。陈设的位置是:盛肉酱的豆在北、盛菹的豆在南,豚俎在两豆之东,鱼俎又在其东,腊肉单独放在俎豆之北。盛黍稷的敦放在大敛时放笾的位置。醴、酒的位置与大敛时一样。牲肉上用巾遮盖。
现代社会的火化相当于古代的落葬,追悼会一般在火化之前进行。生者将花圈放在死者遗体的周围,上面写着‘奠‘字,正是古代奠祭的孓遗。
四、哭位。
家中发生丧事,往往会乱成一团,如此,不仅会使丧事无法顺利进行,而且族人与死者的亲疏、上下、内外关系完全被淹没,丧礼的原则也就难以体现。因此,必须规定不同身份的服丧者的哭泣之位。
尸体放在在室内南墙的窗下,头朝南、足朝北。丧主的哭位在尸床的东侧,丧主之妻在尸床西侧,与丧主夹床相对;两人都坐着。丧主的庶兄弟都站在他身后,面朝西;妾和众子孙站在尸床西侧,面朝东。他们都是大功以上的亲戚。小功以下亲戚的哭位分两处:妇人都站在室户之外的堂上,因为妇人的活动范围是在堂上和房,连送客人都不下堂;男子站在堂下,因为他们的活动范围是在堂下与门;但不管站在堂上还是堂下,都面朝北向着尸床。显而易见,哭位的安排,是依照内外、亲疏的原则安排的。
五、报丧和吊唁
在当今,我国每逢国家领导人逝世,都要向国内外发‘讣告‘。在港澳台和海外华人世界里,丧家也一般要在报刊上发‘讣闻‘向亲友报丧,这些都是古代丧礼的遗风。
丧事的第一天,丧主首先要向国君报丧。死者有士的身份,是国君的臣下,犹如国君的股肱耳目,彼此有恩情。因此,国君得悉噩耗后,随即派一位士前往丧家吊唁。作为国君委派的代表,士要向丧家致哀悼之意。此外,国君还要另外派人致送助丧的物品。丧家要按照丧礼的要求治丧,必然会有家中没有或者一时来不及备办的物品,因而特别需要周围的帮助。身份越高,需要的丧具也就越复杂。先秦时期,一国有君丧,天子和诸侯都要来助丧,《左传》隐公元年,‘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谷梁传》解释说:‘乘马曰赗,衣衾曰襚,贝玉曰含,钱财曰赙。‘
吊唁是与死者的告别,是表达内心情意的最后机会。《颜氏家训·风操》记载,南北朝时期的江南,生活在同一城邑的好朋友,闻丧而三日之内不去吊唁,丧家就会与之绝交,日后即使路上相遇,也是回避而不打照面,‘怨其不己悯也‘。因有它故或者路远不能前往吊唁者,可以用书信致哀并说明情况,‘无书亦如之‘,连书信也没有者,也与之绝交。
六、沐浴 饭含 袭
有司用煮过的淘米水为死者洗头,梳理头发,再用巾拭干水。接着,用巾为死者澡身,再用浴衣将身上的水拭干。然后为死者剪指甲,理顺胡须,就像平时为主人所做的那样。最后用丝带为死者束发,插上发笄,穿上贴身的衣服。
接着要在死者口中放米和贝,这一仪节称为‘饭含‘。丧主在床边坐下,用角匙从敦中取米,放入死者口内的右侧,放三匙,再加一枚贝。接着,用同样的方法在口中间和左侧放米、贝。然后再往口内放米,直至填满口腔。饭含的仪节,表达了子女不忍心让亲人空着嘴离开人世的心情,所以《礼记·檀弓下》说:‘饭用米贝,弗忍虚也。‘饭含是身后得到奉养的表现,《战国策·赵策三》说‘邹鲁之臣生不得事养,死则不得饭含‘,正是这个意思。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9 回复此发言
80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袭‘是沐浴、饭含之后为死者设掩和幎目、穿鞋衣,直至加冒等等一系列仪节的总称。为了入殓的方便,死者不能戴生前的帽子,于是用一块称为‘掩‘的布覆盖在死者的头顶,然后将布的两端撕开,分别向前面的颐下与脑后的颈部打结。死者的两耳用丝绵填塞。然后用一块称为‘幎目‘的布覆盖在死者面部,将丝带向脑后系结。最后为死者穿鞋,鞋带结在足面上,再用剩余的带子将两只鞋的鞋带孔穿结在一起,以免死者的双足分开。紧接着为死者穿衣服,一共三套,贴身的衣服不在此数。然后,在三套衣之外结以大带,又将手板插入带内,在死者的右手拇指套上扳指,带子系在手腕处,在拇指根打结;再在左手缠绕一块称为‘握‘的布,其丝带与扳指的丝带相连结;再用‘冒‘(尸套)将尸体装入,冒分上下两截,先用下截从脚下往上套,再用上截从头部往下套。最后用衾被覆盖。
七、为铭和设重
家中发生丧事,丧家需要让过往的人周知,于是将其死者前所用的旗旌插在堂的西阶上,这就是‘为铭‘。如果死者生前是没有资格建旗的不命之士,就用一块一尺长的黑布,下面缀以二尺长的赤色的布,宽都是三寸;在下端赤色的布上写上:‘某氏某人之柩。‘旗杆长度为三尺。笔者在韩国访问时,曾见到某一店家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丧中‘,屋檐下则悬挂着一个韩式的方形灯笼,灯笼的上下两截用了蓝、白两种颜色,应当就是古代丧礼中‘铭‘的一种变化形式。
沐浴、穿衣完毕,要为死者‘设重‘。按照丧礼的规定,要到棺柩落葬之后,才可以为他做‘木主‘,也就是通常说的牌位。作为过渡,此时要在庭中立一根称为‘重‘的木柱,意思是让死者的灵魂有一个比较固定的依附之处。重的形制是,先在上端斫削再凿眼,然后插入一根稍细的木棍,然后再两端各悬挂一个鬲,鬲口用粗布盖住,鬲中是用饭含剩余的米熬成的粥。于是用苇席将重木和鬲掩卷起来,然后用竹篾索缚住。
由于死者已经装进尸袋,死者的面貌已经看不到,为了彰显行将出现的棺柩的身份,有司要将放在西阶上的铭插在重木上。
八、小敛
小敛是死后第二天中最重要的仪节,主要内容是为死者穿衣、加衾,地点依然是适室之内。
小敛时应该穿多少套衣服,因死者的身份的高低而有不同的规定,士为十九套。士平时穿的衣服,不过是爵弁服、皮弁服、褖衣等几种,这时一定要凑满十九套。含义何在呢?郑玄说是‘法天地之终数‘,古人认为天数一、地数二,依次往下数,最终是天九、地十;人死在天地之间,所以小敛的衣服要取天地的终数。前面说过,尸体经过‘袭‘之后,已经装入尸袋,实际上已经无法再为死者穿衣了。所以,小敛的所谓穿衣,实际上是将衣服裹在尸袋上下。为了保持外形的整齐,死者两肩上方的空虚处要用卷好的衣服填满。最后,要用布带捆扎,使之牢固。捆扎的布带是‘横三缩一‘,即横向三条,纵向一条。
小敛完毕,丧主、丧主之妇在尸床两侧抚尸,顿足痛哭。由于此时还没有成服,而丧事已经开始,故不得不采取一些权宜的措施:丧主用麻挽发,袒露左臂,丧主的庶兄弟等用布束发,去冠戴免,妇人们麻与发合结。
接着,士抬起尸体,众男女则在两旁捧持着尸体,然后将尸体安放在堂上,用夷衾覆盖尸体,等待大敛。众男女在尸周围顿足而哭。
九、大殓
大敛是死后第二天中最重要的仪节,主要内容是为将尸体装入棺柩。地点由适室转移到堂上,表示死者正一步一步地离开自己生活过的地方。
为了便于将尸体装殓入棺,先要在在堂的西阶之上挖一个称为‘肂(si)‘的坎穴,其深度以能见到棺与盖之际的木榫为准。然后用窆车将棺柩徐徐放入坎穴中,棺盖放在地上。
接着在堂上张设帷幕。妇人们站在尸体西侧,面朝东。丧主与亲属在尸体东侧,面朝西,袒露左臂。有司在东阶上铺席,并依次陈放敛尸用的绞带、单被、絮被、衣服,最好的祭服放在外面。将尸体抬到大敛席上,按与小敛类似的方法为死者加衣。根据丧礼的规定,士大殓所加的衣服为三十套。加毕,也用绞带捆扎,‘横五缩三‘,即横向五根,纵向三根。丧主号哭时,顿足不计次数。接着,丧主将尸体捧入棺木入敛,丧主察看坎穴中的棺木,接着在棺木四旁各放一筐放置炒熟的黍稷,这是为了吸引日后钻入棺木中的虫蚁,以免它们噬咬尸体;然后盖上棺盖,再在其上涂泥。丧主号哭,顿足不计次数。大敛完毕,撤去帷幕。丧主、丧主之妇抚尸痛哭,有司将标志死者身份的旗旌插在坎穴的东侧。大敛毕,丧主与亲属开始正式服丧,应该有丧杖的要执持丧杖。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9 回复此发言
81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大敛以后,棺柩停放在殔内,等待落葬。古人把停柩称为‘殡‘。今天,人们将停放尸体的地方称为殡仪馆,其源盖出于此。《礼记·王制》说:‘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殡,三日而葬。‘意思是说,从死到停柩,天子需要七天,诸侯需要五天,大夫以下只要三天;停柩的时间,天子为七月,诸侯为五月,大夫以下只要三天。这是因为葬礼的规模不同,需赶来参加丧礼的人相差悬殊,所以需要准备的时间也就有长短。
十、国君亲临大敛
丧礼的过程很长,国君不可能全部参加,一般来说,如果是大夫去世,国君要参加小敛和大敛;如果是士去世,那么,参加大敛就可以了。国君到达时,丧主要到外门之外迎接,看到国君车驾的马头,就不再号哭,回到门内面朝北而立,并与众主人一起袒露左臂。国君脱去吉服,进门后从阼阶上堂,面对尸体而哭。丧主奉命进行大敛,随同国君而来的公卿大夫依次奉命上堂,站在丧主之西。
大敛完毕,公卿大夫下堂,回到哭吊之位。国君有一个‘坐抚当心‘的仪节。在丧礼中,用接触死者身体的方式死者作最后的告别,称为‘冯(ping)尸‘,不同身份的人冯尸的方式和具体的叫法各不相同。子女对于父母,是抱持尸体的心口,称为是‘冯尸‘;父母对于儿子,是执持胸口的衣服,称为‘执尸‘;妻子对于丈夫,是执拘尸体的衣服,称为‘拘尸‘;国君对于臣下,是按抚尸体的心口,称为‘抚尸‘。四者之中,冯尸最重,拘尸次之,执尸又次之,抚尸最轻。四者的划分,体现了尊卑和恩情的深浅。
国君抚尸完毕,先后命令丧主、丧主之妇冯尸。他们不能抚摸国君抚摸过的地方。抬尸入棺时,丧主要捧住死者的头部。盖上棺盖后,有司在棺上涂饰。国君在祭席摆设完毕后出庙门,丧主号哭,拜送国君。
君亲坐抚当心的仪式直到北宋时还存在,如司马光死,哲宗哀临其丧。但凡是担任过执政,即使是致仕而死者,皇帝也必亲临丧礼,并为之罢乐。若大臣死于远方,皇帝无法亲临,则必定派遣郎官前往吊唁。到了南宋,风气丕变,除秦桧死,宋高宗亲自临丧之外,其余皇帝均不亲临大臣丧礼,君臣恩义之淡漠,不难想见。朱熹批评说:‘今日之事,至于死生之际,恝然不相关,不啻如路人!‘(《朱子语类》卷八十五)朱熹认为古代的君臣之礼,有其积极作用:‘看古礼,君于大夫,小敛往焉,大敛往焉;于士,既殡往焉,何其诚爱之至!‘‘古之君臣所以事事做得成,缘是亲爱一体。‘(《朱子语类》卷八十九)可见,君临臣丧是体现君臣关系的重要仪节。
十一、成踊、代哭、朝夕哭
失去亲人所带来的痛苦可犹如肝裂胆,但过渡的悲伤会夺去生者的生命,以致前丧未了,后丧又起,这是死者所不愿看到的局面。而且,亲人的丧事尚未办完,丧主就死了,实际上没有尽到为父母送终的责任,这也是不可取的。为了防止酿成这类‘以死伤生‘的不良后果,需要从礼制上作出种种限制,使丧家都能面对现实,节哀顺变,于是就有了哭踊、代哭、朝夕哭等规定。
人在悲伤之极时会情不自禁地‘辟踊‘,也就是捶胸跳足,所以《礼记·檀弓下》说:‘辟踊,哀之至也。‘为了防止辟踊时失去控制,丧礼有‘成踊‘的规定,除了少数仪节可以不加限制外,多数仪节为‘三者三‘,即每一仪节三踊,每一踊三跳,一共九跳。礼节中的这类数量限制,称为‘有筭‘,《檀弓下》说:‘有筭,为之节文也。‘
在大敛之前有‘代哭‘的规定。代是轮流更替的意思,代哭就是亲属轮流到殡宫哀哭,丧家既是哭声不绝,同时大家的身心又可得到保护。
大敛以后,哀痛之情稍杀,全家男女每天只要在朝、夕两个时间时到殡宫号哭就可以了,不再代哭,称为朝夕哭。当然,哀痛所至时,也可以到殡宫痛哭,并非一律禁止。
十二、筮择墓地和卜葬日
墓地要用通过卜筮来决定。的安葬处后,冢人度量墓地。挖掘墓地时,四角的壤土堆在四角之外,墓地中央的壤土堆在墓地南侧。朝哭之后,丧主和众主人都前往预选的墓地之南,面朝北而立,解除带。宰站在主人右边。筮者打开筮草筒,面朝南接受丧主之命。主人命令说:‘哀子某人,为其父某甫卜筮选择墓地。选定此处为幽冥之宅,墓地始得,将来有灾难吗?‘筮者闻命后,指着墓中央所起壤土卜筮。筮毕,筮者将得到的卦交给宰。宰看过后还给筮者,筮者面朝东,与其下属的筮人共同占筮此卦的吉凶,占筮毕,禀告宰和丧主:‘占筮的结果是吉利。‘丧主号哭。如果占筮的结果不吉利,再另选墓地占筮,仪节与前面相同。
古代棺外有呈井字形的椁,椁木做完后,丧主先拜谢工匠,然后周绕椁架一圈,检视质量是否合格。进献来做明器的木材放置在殡门之外,丧主也要进行检视。献尚未修饰的明器和已完工的明器,仪节也是如此。
落葬的日期要通过占卜来决定。占卜的仪式在殡宫外进行,丧主和众主人就位后,族长在门东即位。宗人将龟甲递给族长,并指示当灼的部位。族长以丧主的口气命令占卜葬日。宗人将命辞传达给龟,将龟甲交给卜人。卜人坐下,用荆树枝灼龟。族长接过龟甲观察。于是,三位占者一起占卜所得之卦,占毕,宗人向族长和丧主禀告占卜的结果。如果占卜的结果不吉利,可以重新占卜。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19 回复此发言
82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煮酒论史篇】 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四)
●埋藏亲人的遗体:既夕礼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十八
埋藏亲人的遗体:既夕礼
丧礼的前半部分,主要是通过小敛、大敛等方式,将遗体处理后装入棺柩。丧礼后半部分的主题则是将棺柩安葬。《说文解字》云:‘葬者,藏也。‘葬的目的是掩藏尸体。远古时代没有墓葬制度,人们通常亲人遗体弃置野外,再用薪草掩盖,《说文解字》说:‘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故人持弓,会敺禽也。‘由于亲人的遗体每每为鸷禽猛兽撕咬,子女内心不忍,于是守在遗体旁,用弹弓驱赶鸟兽。相传到黄帝时开始使用棺椁,将遗体深埋,入土为安,体现了文明的演进。
《既夕礼》经文的第一句是‘既夕哭‘,古人好取开头两字作为篇名,所以将丧礼下篇名之为‘既夕‘。‘既‘是已经,既夕哭是夕哭之后。大敛之后,丧家朝夕哭于殡。到葬前二日的夕哭之后,丧家开始安排落葬事宜。
一、殡后居丧
大敛成殡之后,丧主哀毁无容,居住在门外倚墙搭建的丧庐中,晚上寝卧在草席上,用土块作枕头,首绖和腰绖都不解下。时刻想念着逝去的亲人,悲之所至就号哭,昼夜都没有定时,与丧事无关的话不说。只是喝粥,早晨煮一把米,傍晚煮一把米,不吃蔬菜和水果,热孝在身,完全没有心思去想饮食的滋味。丧主出行时乘坐的是粗劣的木制丧车:车箱的顶盖用尚未长成长毛的白狗皮制作,车后面和两侧的藩蔽用蒲草做成,驾车的马鞭用蒲草的茎制作;武器囊是用狗皮做,车毂端头的销钉是木质的,登车用的引绳和辔都是用绳子做的,马嚼子是木质的;驾车的马的鬃毛不加修剪。丧主配偶的车也是如此,只是车中的帷幕是用大功之布制作的。
每月初一,童子要左手拿着扫帚,末端向上,跟随撤祭席者入室。设祭席之前,先撤去原先前设的祭席,童子扫除室内的尘土,垃圾堆在室内的东南角。祭席设置完毕,童子拿起扫帚,末端下垂,斜向自己,跟随执烛者出室。平日燕居时用的物品、朝夕吃的食物、沐浴用的水,都和往日一样在燕寝中准备着。
二、启殡
启殡在天色微明时举行,殡宫门外点燃了两支烛炬,用以照明。灵柩还半埋在堂上的坎穴内。丧家的众男女在门外朝夕哭的地方即位。为了避免喧嚣之声的干扰,此时在场的人都要停止哭泣。
丧主向各位前参加葬礼的宾客行拜礼后,走进殡宫门,到堂下即位。接着,有司连续三次发出‘噫兴‘的叫声,以警醒死者的神灵;又连喊三次‘启殡‘,告诉死者的神灵行将出发。男女们开始号哭。祝将放置在坎穴前、写有死者名号的铭旌取出,插在庭中的‘重‘上。丧主哭踊,不计次数。有司将灵柩从坎穴中徐徐起出后,有司用大功之布拂拭灵柩,并将小敛时用过的夷衾覆盖。
死者生前每逢外出必须报告长辈,是所谓‘出必告‘。此时人已逝世,即将葬入墓地,但行前首先要到祖庙中告别,以最后一次表达孝顺之心,这一仪节称为‘朝庙‘或‘朝祖‘。这是一种相当人性化的处理,所以《礼记·檀弓》说:‘丧之朝也,顺死者之孝心也。其哀离其室也,故至于祖考之庙而后行。‘
古代因身份尊卑的不同,庙数有其等差: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二庙。士的二庙是指父庙(或称祢庙、考庙)和祖庙。士有上士和下士之别,庙制也就不同,上士父与祖各有一庙,下士则是父、祖同庙,称为祖庙。因此,下士朝庙一天就可以完成,而上士则要先朝祢庙、次日再朝祖庙,两天才能完成。
《既夕礼》是下士的丧礼,所以丧家在落葬前两天的夕哭之后开始安排葬事,次日朝祖,再次日安葬。如果是上士,则要在落葬前三天的夕哭之后开始安排葬事,中间空出两天朝父庙和祖庙。
三、朝祖
将灵柩从殡宫迁往祖庙,用的是一种称为‘輁轴‘的器具。輁轴的样子略如长方形的木框,但前后各有一根可以滚动的轴。迁柩的队伍,将插有铭旌的‘重‘作为前导安排在最前面,接着是祭品、烛炬、灵柩,接着又是烛炬,最后是丧主及其亲属。丧家的队伍排列,男子在前,女子在后;而无论是男是女,都按照与死者关系的亲疏为序,亲者在前,疏者在后,因为前面就是灵柩。
作者: 溪山琴况 2005-8-12 20:21 回复此发言
83回复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连载
到达祖庙后,灵柩不能从阼阶抬上堂,因为那是庙主--也就是父、祖专用的台阶;而要从西阶上堂,表示依然在行人子之道。祭品先放在堂下,等正柩后再上堂陈设。丧主跟随灵柩之后上堂。接着妇人上堂,面朝东而立。众主人在东阶下即位。灵柩要放在堂上的两楹柱之间的正中之处,因为这里是尊者的位置。接着将灵柩的方向调正为头朝北,并将灵柩安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夷床上。丧主站到灵柩东侧,面朝西。‘重‘与在殡宫时一样放在中庭。有司先将堂上陈设的旧奠撤除,接着为迁柩于祖庙而设新奠,这就是所谓‘迁祖奠‘。丧主在堂上哭踊,然后下堂向来宾行拜礼,再到阼阶前哭踊。丧主之妇及大功以上的亲属在东阶上面朝西而立。
死者生前乘用过的乘车、道车和稾车,都陈设在庭中。因为棺柩朝北,所以车辕要朝北。它们如今是灵魂所依附依之处,所以汉代以后统称之为‘魂车‘。乘车车前的横木上覆盖着浅色鹿皮,车上放着盾牌、箭袋、革制的马缰、皮弁服,旃旗插着。缨带、辔绳以及有贝饰的马络头,都悬挂在车衡上。死者生前上朝或燕游时乘坐的道车上放着朝服;田猎时乘坐的稾车上放着蓑衣和斗笠。
然后将驾车的马匹牵进来,马的缨带上用三种颜色的丝带作为装饰。圉人站在马两侧,御车者手持马鞭站在马后。丧主三番哭踊,随后圉人牵马走出庙门。接着,宾客出门,丧主送到门外。
四、装饰柩车。
于是将堂上的灵柩装载到庭中的柩车上,丧主哭踊。灵柩束缚完毕,有司将方才设在堂上的奠移到灵柩之西陈设,用巾覆盖,然后装饰柩车。
灵柩内有死人,运往墓地时恐路人厌恶,所以要加以装饰。棺饰的总体设计很像是一座屋子,分上下两部分,上部称为‘柳‘,基部是一个长方形木框,罩在灵柩的盖上。柳上用布覆盖,形状略如尖顶的房屋,称为‘荒‘,上面绘有文采。柳的前面和左右两侧用竹管围绕,称为‘池‘,如同屋檐之下的霤。据礼书记载,大夫一级的棺饰,池边悬挂着用铜片做的鱼,柩车前进时,铜鱼前后晃动,有‘鱼越拂池‘之感。近些年,北京民间文物市场的地摊上,偶尔可以看到有鱼形铜片,应当就是周代墓葬中的悬鱼,卖主不知为何物,所以出价往往很低。棺饰的下部称为‘墙‘,指灵柩的前面和左右两侧,都用布围着,称为‘帷‘;此时前部有一个形如屋的‘池‘,连结棺顶及四周白布的纽扣前后左右各一,前红后黑,车顶的圆盖有红、白、青三色,四周不悬挂贝。棺两侧各有两条帛带。
灵柩左右设有‘披‘,车的两边也系上了‘引‘,披和引的用途详见下文。
五、陈明器
明器是指随葬的器物,所以古人说是‘藏器‘,后世又称为‘冥器‘。明器不是实用的器物,因而做工粗恶,《礼记·檀弓》说是‘竹不成用,瓦不成味,木不成斫,琴瑟张而不平,竽笙备而不和,有钟磬而无簨虡‘,竹器、瓦器都无法使用,木器做得不平整,琴瑟和竽笙没有宫商之音,钟磬无法悬挂。之所以如此,并非是欺死者无知,而是为着节省人力、物力,《礼记·檀弓》说:‘孔子谓为明器者,知丧道矣,备物而不可用也。哀哉!死者而用生者之器也。不殆于用殉乎哉。‘可见孔子认为,用实用器物殉葬,就象用活人殉葬一样可悲。
此时陈设明器,是为落葬作准备。明器陈设在乘车的西侧,具体位置是:以最西边一行的南端为尊位,自西向东,放完一行,再向相反方向转行。从茵之北:包裹羊肉、豕肉的苇包二个;盛放黍、稷、麦的畚箕三个。瓮三只:分别盛放醋、酱和姜桂的碎末。瓦甒两只:分别盛着醴和酒。每一器都有木架,器口都塞着。还有死者生前日常的器物,以及乐器和铠甲、头盔、盾牌和盛箭器等兵器,燕居时用的手杖,竹笠,雉扇。弓箭是新做的,构件虽然齐备,但做工粗劣,只要能张开就行。近距离射击用的箭和习射用的箭各四支,箭羽都很短。
六、祖奠
古人出行,有祭祀路神的习惯,《左传》昭公七年,鲁昭公将要前往楚国,‘梦襄公祖‘,梦见鲁襄公为他‘祖‘,就是祭祀道路之神。类似的记载也见于其它文献,例如《诗经·大雅·韩奕》的‘韩侯出祖‘、《诗经·大雅·烝民》的‘仲山甫出祖‘中的‘祖‘,都是指路神。
灵柩出发之前,也要进行祖祭。柩的方位在堂上两楹之间调正之后,丧主送宾客出门,此时,遂人与匠人将柩车拉到堂下东、西阶之间。祝在丧主之南陈设祖祭的供品,西侧正对着柩车的前辂,祭品上面用巾覆盖。
于是撤去柩车之西的迁祖奠,丧主在规定的仪节处哭踊。有司将柩车掉头朝南,表示即将出行。丧主顿足而哭,稍向南移到正对着灵柩前面的束带的地方。妇人下堂,在东、西阶之间即位。于是,挽转车头正式出发,祝将铭旌放在‘茵‘(详见后)上,有司将‘重‘的方向变为朝南。日头偏西时设祖奠,丧主哭踊。此时,驾车的马匹又被牵进来,就像第一次做的那样。于是,宾客告辞出门,丧主送至庙门外。有司请问落葬的日期后,主人入内,回到原位。
七、赠送助葬之物
送葬之前,国君和卿大夫再次赠与币帛、马匹等物,以帮助丧家安葬灵柩。
国君派使者致送的助丧之物是:黑色和浅黄色的帛一束,马两匹。赠送马匹,是表示帮助丧家拉柩车之意。马匹牵进门后,陈设在庭中重木的南侧。帛放在柩车车厢的左侧,然后出门。家宰将帛收藏起来,士牵着马出庙门。
卿、大夫、士赠送助丧的财物,要派使者前往致命。使者的随从将赠送的马匹牵进庙门,陈设在‘重‘之南,帛放在柩车之左。
服丧的众兄弟,可以既赠送助丧之物,又赠送致祭的物品。平时互相熟知的人,则只赠送助丧之物,而不赠送致祭的物品。与死者熟知的人,可以既赠助葬之物,又赠送随葬之物;与生者熟知的人,可以既赠送助葬之物,又可向主人赠送财物。丧主命人将来宾赠送的物品记载在木板上,明器记载在简册上。记载明器的简册称为‘遣册‘,要葬入墓中,近几十年来,考古工作者曾经在各地发现过很多的遣册。
在送葬的队伍出发以后,所增助丧物品的清单要宣读,此时只有丧主及其配偶可以号哭,其他人若忍不住号哭,则要彼此劝戒。史宣读记载在木版上的清单,其助手抽算筹计数时可以坐着。大家都可以号哭。
八、大遣奠
安葬之日,天明之时,将大遣奠的祭品预先陈设在大门外。大遣奠是为安葬遗体而设的,所以又称葬奠。这是最后一次为死者举行奠祭,所以特别隆重,祭品的规格超过前面所有的奠祭。按照礼数,士礼的规格是特牲三鼎,此时升一等,用了少牢五鼎的规格,羊、豕、鱼、腊、鲜兽各一鼎。陈设在柩车之东的祭品是四豆、四笾,四个豆分别盛有牛胃、蚌肉酱、腌葵菜、蜗肉酱;四个笾分别盛着枣、米饼、栗、干肉。此外还有醴和酒。
昨天晚上收藏起来的明器,此时要再次陈列出来。参加葬礼的来宾入门时,丧主在庙内行拜礼,不能离开灵柩。
为了将预设在大门外的大遣奠的祭品正式陈列到庭中,有司先要将昨天陈设的祖奠撤除,撤下的祭品改设在柩车西北。接着将门外的五个鼎从门外抬进来,设在‘重‘的附近。四个豆呈方形排列:牛胃在西南方,蚌肉酱在其北侧,腌葵菜又在其东,蜗肉酱在其南,以南边的豆为尊,向相反的方向转行;四个笾也呈方形排列:枣在蜗肉酱之南,米饼又在其南,栗在米饼之东,干肉在栗之北,以北边的笾为尊,向相反方向转行。俎以两个为一组,从南向北排列,而以南边的俎为尊,不转行。鲜兔之俎单独陈设在豕俎之东。醴和酒在笾的西侧。
九、发引
大遣奠完毕后,送葬的队伍准备前往墓地。有司将‘重‘从庙门中央抬出去,再将驾车的马匹和车拉出门,套好车,等待出发。接着,撤除大遣奠的祭品,先把覆盖在祭品上的巾撤去后,有司将鼎中羊和豕的后肢的下端盛入‘苞‘里,准备带往墓地。所谓苞,就是苇草编成的圆筐。按照礼数的规定,士只能用两个苞。其它鼎里的鱼、腊、鲜兽不是正牲,所以不必盛入苞里。接着撤明器,茵席和瓮等用器也顺序撤出。
发引是丧礼中的重要仪节。1998年,韩国庆尚北道一位九旬来者去世,丧家为之举行的‘儒林葬‘,。引,又写作‘纼‘或者称为‘绋‘,是挽引柩车的绳索,柩车启动前往墓圹时,送丧者执引挽车走在前面,称为‘发引‘。《礼记·檀弓下》说:‘吊于葬者必执引,若从柩及圹,皆执绋。‘可见,执引是亲友表示对丧事‘助之以力‘的举止。执引助葬,是古代通行的礼仪,如《左传》昭公三十年:‘晋之丧事,敝邑之间,先君有所助执绋矣。‘杜预注:‘绋,挽索也。礼,送葬必执绋。‘
执引的做法,流传很广,是人们彼此借以申述情谊,追思缅往的一种方式,时至今日,我们依然可以在丧礼中看到它的遗意。如今参加追悼会,人们在送花圈时,通常会在绶带末尾写一‘挽‘字,大概很少有人会想到,这里的‘挽‘就是‘挽‘的俗字。‘某某挽‘正是古代执引挽车的意思。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哀悼死者的对联称为‘挽联‘、吊丧的布帛称为‘挽幛‘,送葬时唱的歌称为‘挽歌‘。
前往墓地的道路肯定会有凹凸不平之处,为了防止灵柩倾斜、翻到,棺柩两旁在饰柩车时就已经系上了‘披‘,披是一种红色或者黑色的帛带,每条披由两位送丧者执持,在柩车晃动时用力拉住,以保持其平衡。披的多少,表示不同的身份,天子一边六披,两边为十二披;大夫一边四披,两边为八披;士一边两披,两边为四披。所以,士的丧礼出殡时,一共有八位士在车两旁执披,以保持灵柩的平稳。
柩车出发后,丧主与亲属跟在后面号哭踊。出宫门时,丧主想到亲人的遗体离家越来越远,悲从中来,顿足而哭。送葬的途中,柩车一般不能停在路上,只有国君派人前来赠助丧之物时,才能例外。这一仪节安排在柩车到达邦国的城门时进行。国君派宰夫前往赠送黑色和浅黄色的帛一束。宰夫致国君之命后,丧主号哭,拜了又叩首。宰夫登上柩车,将帛放在灵柩的帷盖内。丧主拜送宰夫后,柩车及送葬者继续行进。
十、窆和执綍
送葬的队伍来到墓穴前,乘车、道车、稾车以及随葬的明器陈设在墓道的两侧,众主人面朝西排列在墓道之东,妇人面朝东站在墓道之西。为了保持安静,确保下棺时万无一失,此时男女都不得哭泣。
下棺称为‘窆(bian)‘。为了防潮,先要在墓穴的底部垫上称为‘茵‘的布。茵是夹层的,中间塞进了茅秀和香草等有芳香气味的草本类植物。茵一共有五块:下面三块横向放置,上面两块纵向放置。
接着将灵柩抬下车,除去棺饰,然后在棺上系上‘綍‘。綍,文献中又往往与前面提到的‘引‘混称为‘绋‘。綍是指下棺用的绳索。当初在殡宫将灵柩从坎穴中托起来时用的绳索就是它,此时用它将灵柩托起时,助丧者都要执挽綍,然后将灵柩徐徐降入墓圹。古代丧葬用綍的数量有严格的等级,据礼书记载,天子六綍、诸侯四綍、大夫二綍。据东汉经学家郑玄的解释,天子六綍,挽者约千人;诸侯四綍,挽者五百人;大夫二綍,挽者三百人;可见场面相当盛大。士的执綍人数,文献没有记载,当是在场的所有送丧者,人数当然不会超过大夫的三百人。灵柩落葬后,丧主哭踊,并将黑色和浅黄色的五匹帛献给死者,然后向灵柩跪拜叩首,起立后又哭踊。献毕,丧主和丧主之妇分别礼拜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然后各就其位哭踊。
有司将随葬的用器、兵器、乐器等放在灵柩的旁边;接着将柳、墙等棺饰摆放在灵柩的上面;再将盛有牲肉的‘苞‘和盛有黍、稷、麦的‘筲‘等放置在棺、椁之间。摆设完毕,先在棺上架‘折‘。折是一块大木板,中间凿有若干方孔,形状略如窗格,纵向三条,横向五条。折的作用,是支撑上面的填土,防止棺柩被压坏。折架好后,上面铺抗席,以防灰土落入墓室。抗席上再加抗木,抗木的作用也是方知填土下压,其结构与棺底部的茵一样,也是横三、竖二,这是象征天数三、地数二,人长眠于天与地之中的意思。最后往墓穴中填土、夯实。
顺便要提及的是,上古时代‘墓而不坟‘,墓地上没有隆起的封土,即后人所说的坟头。据《礼记·檀弓》记载,最早在坟上堆土为冢的是孔子。孔子早年丧父,许多年之后母亲去世,于是孔子将父母合葬在一个叫‘防‘的地方。孔子终年在列国之间奔走,是所谓‘东南西北人也‘,为了准确标记墓的位置,以便不时来凭吊,便在墓地上堆起了四尺高的封土。这是文献所见的最早的坟头。
灵柩落葬之后,将乘车、道车、稾车上的衣服等集中到柩车上带回。葬毕而归时,不驱赶车子,似乎觉得死者的精魂还要回家。
十一、反哭
葬事完毕,丧家男女从墓圹返回祖庙和殡宫号哭的礼节,称为‘反哭‘。祖庙是死者生前带领家人进行各种礼仪活动的场所,如今堂室依然,而人已化去,内心哀伤无比。《礼记·问丧》非常生动地描述了此时丧家的心情:‘其往送也,望望然、汲汲然如有追而弗及也;其反哭也,皇皇然若有求而弗得也。故其往送也如慕,其反也如疑。求而无所得之也,入门而弗见也,上堂又弗见也,入室又弗见也。亡矣丧矣!不可复见矣!故哭泣辟踊,尽哀而止矣。‘丧主进入庙门后,从西阶上堂,面朝东而立。众主人在堂下西阶前面朝东而立。妇人入门时,男子们哭踊,妇人从阼阶上堂。丧主之妇登堂后入室,顿足而哭,然后出室,在阼阶上即位,与男子们轮流号哭、辟踊,尽哀而止。
前来吊唁的宾客来到堂下,其中的一位长者从西阶上堂,安慰丧主说:‘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丧主不忍心马上即主人之位,于是在主人之位的东面答拜。长者下堂,与其他宾客一起出庙门,丧主送到门外,再拜叩首,感谢他们前来送葬,并且亲临反哭之礼。
接着,丧家男女前往殡宫,这里是死者生前的居处,又是葬前的停殡之处,如今殡起人葬,空空如也,大家触景生情,彼此又是号哭、辟踊,哀尽而止。
礼毕,先是同族兄弟出门,丧主拜送。接着是众主人出门时。丧主合上殡宫的门,向众主人拱手行礼,于是大家分别回到自己的丧居。
●安魂之祭:士虞礼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二十
安魂之祭:士虞礼
整个丧礼,是围绕着处理死者的遗体和魂灵两个主题进行的。如果说既夕礼是‘送形而往‘,将死者的形体送到墓地安葬,则士虞礼就是‘迎魂而返‘,将死者的精气迎回殡宫,进行祭祀。
亲人的躯体已经不可再见,为什么还要祭祀?儒家认为,亲人的精气与神明永存于天地之间,有着佑善惩恶的能力;子女的思念也不会因时空而阻断。祭祀是沟通生者与逝者的方式,既可以表达子女对亲人绵绵不绝的思念,同时祈求列祖列宗的福佑。
《仪礼》有《士虞礼》一篇,记士举行虞祭的正礼。关于虞祭的得名与时间,郑玄解释说:‘虞,安也。骨肉归于土,精气无所不之,孝子为其彷徨,三祭以安之。朝葬,日中而虞,不忍一日离。‘可知虞祭是安定死者精气,以免其彷徨飘泊的祭祀。虞祭的时间就在葬日当天的中午,因为孝子一天也不忍心离开亲人的魂神。
一、立尸
《礼记·檀弓下》落葬以后仪节的主要变化之一,是‘以虞易奠‘。灵柩落葬之前,对死者的祭祀统称为‘奠‘;灵柩落葬之后,最初的祭祀称为虞,并且要立‘尸‘。
古代祭祀,只要受祭者是成年后死亡的,就一定要有尸。尸就是代表死者接受祭祀的人。郑玄在《士虞礼》的注中解释说:‘尸,主也。孝子之祭,不见亲之形象,心无所系,立尸而主意焉。‘孝子不能漫无目标地祭祀,因此要找一个人来代表死者,使生者的心意有所归属,对尸的祭祀称为‘飨尸‘。
那么,选择尸有哪些条件呢?首先是性别。如果受祭者是男性,则尸必须是男性;如果受祭者是女性,则尸也必须是女性。
其次是班辈。尸必须死者的孙辈担任,而不得由儿子担任。如果尸是小孩,没有自我约束的能力,祭祀时就让他的父亲抱着,所以《礼记》说‘君子抱孙不抱子‘。如果死者没有嫡孙,可以从同姓的孙辈中挑选一人。不过女性之尸的要求比较特殊,一定要找异姓之女(不同于夫家的姓)担任,所以孙女不可以担任尸,一般由孙妇为尸;又因为尸是与尊者相配的人,所以,不可以让庶孙之妾那样的地位低贱的人担任。
正常的祭祀,除了飨尸之外,还包括阴厌和阳厌。所谓阴厌,是在飨尸之前,先用祭品飨神,由于祭品设在室内终年不见阳光的西北隅,所以称为‘阴厌‘。阴厌的仪式比较简约,不举肺脊,没有肵俎和玄酒,最后也不必报告礼成,以食供神而已。所谓‘阳厌‘,是飨尸之后将祭品设在室内的西北隅,这里阳光尚能照到,故名。
如果受祭者属于尚未成年而夭亡,则不能享有成套的成人祭礼,不能设尸而祭,而只能用阳厌或者阴厌。正因为如此,如果受祭者为成年人而祭祀时没有尸,就等于把他当成短寿夭亡者来对待,是绝对不允许的。
对夭亡者的祭祀有两种情况:如果宗子,祭祀用‘阴厌‘;如果是庶子,或者是死而无后者,只能到宗子家祭祀,而且只能用阳厌。
二、阴厌
举行虞祭时,丧主、众兄弟、妇人等都穿着送葬时的丧服,助祭的宾客则穿着送葬时的吊服。
飨尸之前,先举行飨神的仪式,直接用食品供奉死者,也就是上面提到的‘阴厌‘。受祭者的席位,设在他生前居室的西南隅,座西朝东,席右放着供神明凭依的小几。不同身份的人祭祀,所用主牲的规格也不同,士、大夫是用‘特牲‘,就是一头猪。先将猪对剖,只取其左半边,分解后放入鼎中煮熟,再取出放在俎上,此俎称为‘牲俎‘。与牲俎配合的有鱼俎、腊(兔肉)俎各一。三俎都放在神席前面,其它的供品还有:两只豆,一豆盛葵菹(腌葵菜),另一豆盛蠃醢(蜗牛酱);两只敦,一敦是黍,另一敦是稷;盛着菜羹的铏和斟满醴酒的觯各一。
祭品准备完毕,丧主将丧杖倚靠在在西序下,走进室内。有司打开敦盖,丧主再拜叩首,飨神的仪式开始。丧祝告请死者的神灵前来享祭,有司将黍稷放在切碎的白茅上致祭,祭毕,取黍稷致祭,连续祭三次;接着取‘肤‘(猪颈脖上的皮)致祭,也是三次。丧祝用勺舀觯中之醴,浇在白茅上祭祀。丧主再拜叩首。丧祝宣读祝辞,丧主再拜叩首,然后号哭着出门。
三、飨尸
丧祝迎接尸入庙。尸入门时,男子哭踊,妇人也跟着哭踊。尸入室后,丧主等继续跳踊,但停止号哭,以示对尸的尊敬。丧主和丧祝拜请尸安坐。
尸就座后先要进行各种食前的祭祀,这些祭祀可以分为▉祭和振祭两类,需要先作说明。▉祭是将祭品插入酱或者盐中,然后取出来祭祀,祭毕不吃它。振祭是将祭品插入酱或盐中,取出来时要振摇一下,将过多的盐粒之类洒落,然后再祭祀,祭毕要尝一口。
尸拿起觯,先取菹菜放在两豆之间▉祭。接着用黍稷和祭肺致祭,又用醴酒祭祀。祭毕,丧祝读祝辞,丧主再拜叩首,劝尸饮醴酒。尸尝一口醴酒。尸又用肺、脊振祭。接着,又祭铏中的菜羹。
飨尸的主体部分是‘九饭‘。上古吃饭用手抓,抓一手称为一饭。一饭不是一口吞下,而是要分三次咽下。每饭之后要喝大羹,就着调料吃菜肴。虞祭中尸的九饭分作三次,每次三饭。第一番三饭后,尸用肋条肉振祭。第二番三饭,尸用猪的小腿肉振祭。第三番三饭,尸用猪肩肉振祭。佐食者又奉上鱼俎和腊俎,每俎都只放三条鱼或三块兔腊肉。尸吃完后,佐食者将吃剩的肺、脊,放入篚中。
丧主洗涤废爵(没有足的爵),酌酒献给尸。尸祭爵中之酒,然后尝酒。尸左手执爵,右手取肝振祭,再将爵中之酒饮尽。丧祝酌酒递给尸,尸用它酢丧主。丧主先祭酒,然后饮尽。丧主酌酒献给丧祝,丧祝左手执爵,右手祭菹菜和肉酱,然后取肺祭祀,接着祭酒,祭毕尝酒;又用肝振祭,最后将爵中之酒饮尽。丧主酌酒献给佐食者,佐食者祭爵中之酒,然后饮尽,向丧主行拜礼
丧主之妇在房中洗涤足爵(有足的爵),酌酒献给尸,这是继丧主之后的二次向尸献酒,称为‘亚献‘。丧主之妇把盛有枣、栗的笾放到尸席前。尸祭枣、栗,又祭酒。接着,宾跟从丧主之妇之后向尸献烤肉。尸祭烤肉后,将爵中之酒饮尽。丧主之妇又酌酒献给祝,并献上笾食和烤肉;最后向佐食者献酒;其间仪节与初献时一样。最后是来宾之长向尸三献。来宾之长洗爵后酌酒献给尸,接着献烤肉,整个仪节与前两次一样。
三献之礼完毕,为尸饯行。尸即席坐下。丧主洗涤废爵,酌酒献给尸。尸左手执爵,右手取肉干▉祭,又用俎上的肉干振祭;然后祭酒,再将爵中之酒饮尽。此时,丧主和众兄弟、妇人顿足而哭。丧主之妇洗涤足爵亚献,来宾之长洗涤爵三献,仪节也是如此。
丧祝走出室户禀告丧主,养礼已经完毕。丧主号哭,男众女都随之号哭。尸出室下堂、出门时,丧主及男女都要哭踊。尸出门后,丧祝将神前的祭品改设到室的西北角,陈设方式与先前一样,,即所谓的‘阳厌‘。祭品的外面用席围隔。
虞祭结束后,来宾出大门,丧主相送,拜了又叩首。
四、三虞、卒哭
虞祭的次数与所需要的时间有等差,士三虞、四天;大夫五虞、八天;诸侯七虞、十二天;天子九虞、十六天。古人用干支记日,凡是天干为甲、丙、戊、庚、壬者为刚日,天干为乙、丁、己、辛、癸者为柔日。古人安葬遗体用柔日,第一次虞祭在葬日的中午,所以必定是柔日。再虞之祭,隔一日举行,所以还是柔日。三虞之祭,在再虞的次日举行,所以是刚日。
祝辞的大意是:哀子某人和亲属,日夜悲伤不安。谨用洁净的祭牲、菹醢、黍稷、新醴,‘哀荐祫事‘。‘哀荐祫事‘是祝文的最后一句,意思是哀痛地荐献祭品,愿您的神明与先祖会合,第二、第三次虞祭的祝文相同,只是最后一句要分别改成‘哀荐虞事‘(哀痛地进行虞祭)、‘哀荐成事‘(哀痛地将虞祭之事进行完毕)。
三虞之祭的次日天明,举行卒哭之祭。我们在士丧礼中谈到,大敛以后,丧家男女每天只要在朝、夕两个时间时到殡宫号哭就可以了,不必整天哭声不断。朝、夕之外的时间,哀痛袭来时,也可以到殡宫痛哭,称为无时之哭。三虞之祭时,死者逝去已经百日左右,哀痛之心又有所减杀,所以有‘卒哭‘的仪节,这里的卒当停止讲,卒哭就是停止无时之哭。卒哭之祭后,丧家每天只有朝夕哭。卒哭是一个重要标志,卒哭之前的祭祀属于丧祭,卒哭之后的祭祀就属于吉祭了,所以《礼记·檀弓下》说:‘卒哭曰成事,是日也,以吉祭易丧祭。‘
五、祔庙与作主
至此,我们要谈到祭祀中的木主(相当于后世的牌位)的问题。丧礼初始时,没有神主,所以用插着铭旌的‘重‘代替。从虞祭起,开始立神主,重则埋入地下。
神主有‘桑主‘和‘栗主‘两种。虞祭时用桑主。顾名思义,桑主用桑木制作,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桑与丧谐音,可以以桑表丧;二是因为桑木粗劣,与孝子的哀痛之心正好相符。《国语·周语上》说:‘及期,命于武宫,设桑主,布几筵。‘正是指此。
卒哭之祭后,新死者的桑主要按照昭穆次序祔庙,这就是《仪礼·士虞礼》所说的‘以其班祔‘。古人祭祀,太祖的神主居宗庙之中,座西向东;子孙的神主按照昭穆的次序在太祖的左右两侧排列;左面的一列座北朝南,南方明亮,故称为昭;右面的一列座南朝北,北方幽暗肃穆,故称穆。昭穆表示辈份,父为昭则子为穆,孙又为昭,曾孙又为穆。此时三年之丧尚未结束,新死者还没有自己的庙可居,只能附在与自己昭穆之班相同的祖庙受祭,所以称为‘祔祭‘,或者‘祔庙之祭‘。与虞祭不同的是,虞祭祭于殡宫,桑主也在殡宫;祔祭祭于祖庙,祭祀时桑主从殡宫移到祖庙,祭毕,桑主送回殡宫。
小祥之祭时,要将桑主弃埋,改用栗主,就是栗木做的神主。小祥之祭也在祖庙举行,祭前将栗主移送到祖庙,祭毕再送回殡宫。
小祥之祭时,还要举行‘坏庙‘的仪式。《谷梁传》文公二年说:‘作主坏庙有时日,于练焉坏庙。坏庙之道,易檐可也,改涂可也。‘坏庙又称毁庙,但并非毁坏旧庙,重建新庙。而只是对旧庙作某些象征性的改变。根据昭穆制度,新主的昭穆之位与其祖父相同,三年之丧完毕,新主要迁入祖庙。如果把祖庙原封不动地让给新主,则有苟且不敬之嫌;拆毁重建,又不免造成无谓的浪费。所以采取了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通过‘易檐‘和‘改涂‘来整新旧庙。所谓易檐,就是改换屋檐的某一部分。改涂是重新涂饰祖庙。更换旧庙的屋檐,并重新涂饰一次,表示已不再是旧庙,可以视为新庙。整新,是古人以节俭的原则来处理祭祀对象或场所发生变更后所产生的各种问题的方法,在其它礼仪中常常使用,限于篇幅,不再列举。
大祥与禫祭是三年之丧的最后两次祭祀,祭祀的地点都在殡宫。禫祭之后,新主必须迁往新庙,然后撤除殡宫。但是,毁庙之主的迁动是一件大事,不能轻率为之,必须先要经过禘祭。而禘祭有固定的时间,未必刚好与禫祭同月。所以,禫祭之后,迁新主于祖父之庙,等待禘祭。
禘作为祭名,所指不一,有天子郊祭之禘,有殷祭之禘,有时祭之禘。有学者认为,此时的禘祭,是三年之丧结束后临时举行的一种合祭,把毁庙和未毁庙的神主一起迁到太庙合祭,审视其昭穆之序,远主迁祧,以下诸庙依序而升
六、小祥、大祥和禫
从卒哭之祭到三年除丧,中间还要经过小祥、大祥、禫等几个重要仪节。
小祥是周年之祭,在第十三个月举行;大祥是两周年之祭,在第二十五个月举行;禫,是三年之丧中的最后一个祭名。禫祭的时间,《士虞礼·记》说是‘中月而禫‘,郑玄把‘中‘解释为间隔,就是与大祥之祭相隔一个月,在第二十七个月。王肃认为禫与大祥之祭在同一月,即第在二十五月。禫祭之后正式脱丧。
小祥是周年之祭,孝子的哀痛又有所减杀,于是开始用练冠代替原来的衰冠,所以小祥又名‘练‘。所谓练冠,就是用大功布加灰练之而成的布做的冠,练冠的性质介于凶服和吉服之间,标志着丧服由凶转吉的变化,所以《释名·释丧制》说,‘祥,善也,加小善之饰也‘。
在此,我们还要提到‘受服‘的概念。在古代丧服制度中,每逢大的仪节都要祭祀,虞祭之后,每祭一次几乎都要使丧服的某一项变为轻服,如为父服斩衰,初丧之服是三升布,冠是六升布;卒哭之后,丧服改用六升布、冠用七升布。为母服齐衰,初丧用四升布,卒哭受服后,改用七升布,冠用八升布。此外,卒哭之后,男子要‘去麻服葛‘,就是把腰绖换成葛绖,这也是受服的内容之一。
小祥以后戴练冠,中衣也可以变成练衣,领口可以镶浅红色的边,但是,男子还不能出去腰间的葛绖。古代有‘男子重首,妇人重带‘之说,男子的丧服,以首绖最重要;女子则以腰绖为最重要。所以,脱丧从最重要的地方开始,但要逐步进行。
大祥是两周年的祭名。《礼记·杂记下》说‘祥,主人之除也,于夕为期,朝服。祥,因其故服。‘意思是说,大祥是丧主的除服之祭。祭祀的前一天晚上,丧主身穿朝服,宣布大祥之祭的时间,次日大祥,依然身穿朝服。大祥之后,服饰基本恢复正常,可以戴缟(白色的生绢)冠,冠边镶以白绫。《礼记》说,孔子在大祥之后五天开始弹琴,而不成声调,大祥逾月之后的十天吹笙,声调才和谐。禫祭是大祥后的除服之祭,从此正式脱丧,衣饰也不再有任何禁忌。禫是澹澹然平安的意思,丧家的哀痛之念至此逐渐平复。
期年之丧丧期虽然只有一年,但也必须包含小祥、大祥和禫的仪节,所以时间行礼的时间不得不有所错动,《礼记·杂记下》说:‘期之丧,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十五月禫。‘意思是小祥之祭在第十一个月,大祥之祭在第十三个月,禫祭在第十五个月。
对于丧家来说,必须面对现实,不能无限期地沉浸在悲痛之中。凡事皆有终,《礼记·丧服四制》说‘丧不过三年‘,正是对丧礼的一种制断,以保证孝子‘毁不灭性,不以死伤生‘。儒家在丧礼中安排卒哭、小祥、大祥、禫等各种仪节的目的,就是不断通过新的祭祀,提示生者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次变换丧服,逐步从悲伤中解脱出来,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
七、居丧要则
在不同的居丧阶段,人的悲伤程度也不同。礼时是表达情感的,因而丧礼对守丧者的起居也有许多阶段性的要求。除了上面已经提到的之外,至少还有如下种种。
首先是居处。为父母服丧,要居住在倚庐(倚墙搭建的草棚)中,室内不作任何涂饰,晚上睡在苫草上,把土块当枕头,首绖和腰绖也不脱去。服齐衰之丧,居住在垩室(土坯垒砌的草屋),当卧具用的蒲席,边缘虽然剪齐,但没有扎边。服大功之丧,可以睡在席子上。服小功、缌麻之丧,可以睡在床上。此外,居父母之丧,卒哭之后,可以将倚庐近地的一边用柱子撑高,使棚内空间增大。棚顶的草也可以略作修剪,睡觉用的草苫,可以换成齐衰之丧的那种。小祥之后可以搬到垩室去住,可以睡席子。大祥之后,可以回到自己的寝室居住。禫祭之后,就可以恢复正常生活,睡在床上了。如此的种种不同,《礼记·间传》说是‘此哀之发于居处者也‘。需要说明的是,居倚庐、寝苫草乃是针对男子而言,女子不在此列。
其次是饮食。失亲之痛也必然会表现在饮食上。《礼记·檀弓上》说:‘哭泣之哀,齐斩之情,饘粥之食,自天子达。‘可见,无论地位高低,只要是至亲去世,都会无心饮食,而以饘粥为继,甚至不吃不喝。为了防止哀毁伤生,儒家做了许多规定。
《礼记·丧大记》说,一国之中,国君去世就是国丧,世子、大夫、庶子、众士都三天不吃饭。三天后,世子、大夫、庶子可以吃粥,一般是早晨熬一把米,晚上熬一把米,不过不限次数,饿了就可以吃。众士可以吃糙米做的饭,可以喝水,也不限次数。
父母之丧,孝子三天不吃不喝。三天以后,就必须让他喝粥。《礼记·间传》说,卒哭之后,可以吃糙米饭和喝水,但不能吃蔬菜和水果,小祥以后才能吃蔬菜和水果,大祥以后才能吃肉,并且可以有醯、酱等调味品。禫祭之后可以饮醴酒。此外,父亲尚健在,为母、为妻服期年之丧,终丧不可以吃肉、饮酒。
上述关于饮食的规定,对于年老体衰者可以例外。如七十岁以上的人服丧,穿上丧服就可以了,饮食可以与平常一样。
第三是言谈。热孝在身,孝子必然沉默寡言,随着丧期的延长,才慢慢发生变化,《礼记》中相关的论述很多,《丧大记》说‘父母之丧,非丧事不言‘;《礼记·《丧服四制》说:‘斩衰之丧,唯而不对;齐衰之丧,对而不言;大功之丧,言而不议;缌小功之丧,议而不及乐。‘可见,居丧者应该不谈丧事之外的事情;当宾客有所询问时,服斩衰之丧者只能表示是或者不是,而不作具体回答;服齐衰之丧者可以具体回答,但不可以主动发问;服大功之丧者可以主动发问,但不得发表议论;服缌麻、小功之丧者可以发表议论,但不能有显得快乐的表情。
落葬之后,如果孝子是国君,则可以谈天子的事,而不可以谈本国的事;如果孝子是大夫、士的,可以谈本国的事,而不可以谈自家的私事。
第四是服饰。《礼记·间传》:期而小祥,练冠縓缘,要绖不除,男子除乎首,妇人除乎带。男子何为除乎首也?妇人何为除乎带也?男子重首,妇人重带。除服者先重者,易服者易轻者。又期而大祥,素缟麻衣。中月而禫,禫而纤,无所不佩。易服者何?为易轻者也。斩衰之丧,既虞卒哭,遭齐衰之丧,轻者包,重者特。既练,遭大功之丧,麻葛重。齐衰之丧,既虞卒哭,遭大功之丧,麻葛兼服之。斩衰之葛,与齐衰之麻同;齐衰之葛,与大功之麻同;大功之葛,与小功之麻同;小功之葛,与缌之麻同,麻同则兼服之。兼服之服重者,则易轻者也。
第五是行为。《礼记·曾子问》说,小祥后主人虽然改服练冠练服,但哀痛尚深,所以,不与众人一起站立、走路,也不到别人家吊丧、哭泣。
《礼记·杂记上》说,在服丧期间,小功以上的亲属,如果不是有虞、附、小祥、大祥,不可以沐浴。服齐衰之丧者,若有人请求见面,要到落葬之后才可以去见,但不可以主动要求请见他人。小功以下的亲属,落葬之后可以求见他人。此外,服三年之丧者,即使过了练祭,也不到别人家吊丧。服期年之丧者,在练祭之后,就可以外出吊丧。
对于国君而言,落葬之后,天子的政令才可以通行于国中;卒哭之后才可以为王事奔走。对于大夫、士而言,落葬之后,国君的政令就可以进入自己的家;如果遇到战争,还应该参加。小祥之后,国君可以谋国政,大夫、士可以谋家事。禫祭之后,一切恢复正常。
此外,在服丧期间游戏作乐、外出宴饮、嫁娶生子、匿丧求官等,都会被视为悖逆人性的禽兽之行,受到舆论的谴责。魏晋以后以礼入法,类似的行为还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例如,《唐律疏议》规定:为为父母、丈夫服丧期间,自身嫁娶者、杂嬉作乐者、提前除丧者,要被判处三年徒刑;怀胎者,判处一年徒刑;参加吉宴者,杖刑一年。
上述规定必须严格遵守,任何超越阶段的行为,都会受到指责。《礼记》中记载了许多违礼的事情,让后人谨记,切不可重犯。例如,大祥之祭后,可以穿白色、但没有鞋鼻的鞋子,冠和缨带都用白色的生绢做成,冠的镶边也用白绢。而有若却拿丝带做冠缨,鞋子上也用丝做了装饰,这是禫祭之后才可以有的穿着。有若的做法,恰恰显示出他急于脱丧的心情。
又如,小祥时,主人酬敬宾的酒,宾不饮而放在席前,宾不举杯,也就不举行旅酬(彼此劝饮),这是礼的要求。而鲁昭公在小祥时就旅酬,鲁孝公到大祥之祭时还不旅酬,前者过之,后者不及,都不合乎礼。
有道的君子,绝对不会急于脱丧。即使已经到了脱丧的时间,也依然忧思在心。《礼记·檀弓上》说,鲁国大夫公孙蔑(孟献子)在禫祭之后,家中的乐器虽然悬挂而不奏,也不让侍寝的妇人入室,沉浸在思亲之情中。孔子赞叹说:‘献子真是超人一等啊!‘
儒家认为,三年之丧漫长而复杂,能否处处守而不失,正是观察人是否具有仁爱之心、通理之智、强健之志的极好时机,所以《礼记·丧服四制》说:‘仁者可以观其爱焉,知者可以观其理焉,强者可以观其志焉。礼以治之,义以正之,孝子弟弟贞妇,皆可得而察焉。‘
●祭祀万世师表:释奠礼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二十一
祭祀万世师表:释奠礼
中国古代的祭祀对象,最引人注目的有两类,一类是天地、日月等,属于自然崇拜;另一类是血缘亲属,属于祖先崇拜。但还有一类祭祀对象,既非自然神只,也非血缘亲属,而是是文明的先驱,如农业、蚕桑、医学等科学领域的始创人,给人类以无限的福祉,可惜大多不知其姓名,祭祀时只能用‘先农‘、‘先蚕‘、‘先医‘等来代称。稍有例外的是对‘先师‘的祭祀,人们不仅确知受祭者是孔丘,仪式也最为隆重。
一、学行与生平
孔丘,子仲尼,鲁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51年)生于鲁国陬邑(今山东泗水县东南)。孔子的先世,可以上推到殷朝末年的贤臣微子,武王伐纣之后,封微子于宋(今河南商丘),数传之后有孔防叔,因避难而来到鲁国,遂以孔为氏。孔子的父亲叔梁纥,是鲁国的大夫,但在孔子三岁时就死去,故孔子少年时代很贫穷,他自谓‘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论语·子罕》),当过管仓库的小官‘委吏‘,也当过饲养牛羊的‘乘田‘,对社会下层的情况相当了解。孔子以‘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态度,虚心向一切人学习。他十五岁就立志成为一名博学多才、道德高尚的君子。三十岁左右,学业有成,开始招生授业。当时,学术由官府掌握,只有贵胄弟子才有资格学习,即所谓‘学在官府‘。孔子以个人之力开创私学,打破了文化垄断,使学术下移到民间,推动了思想文化的普及和繁荣,堪称万世之功。孔子实施‘有教无类‘的方针,只要交给他‘束修‘(十条干肉)作为学费,就可以成为他的学生。相传他有三千弟子,其中学业优秀的有七十二人。孔子以文、行、忠、信为‘四教‘,要求学生文章、道德兼备,并且贯彻到行动之中。他还提出了因材施教、学思并重、启发式教学等教学原则。孔子的一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史记·孔子世家》)。后世把孔子作为伟大的教育家,绝非过誉。
孔子提倡仁爱,希冀实现‘大同世界‘的理想,为此而周游列国,可惜春秋衰世,诸侯力政,暴力相凌,弑篡迭起,孔子的学说受到冷遇,‘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史记·孔子世家》),到处碰壁,无奈之余,回到鲁国。孔子慨叹礼乐废弛,文献缺失,于是专心整理《诗》、《书》、《礼》、《易》、《乐》、《春秋》等‘六经‘,并用它作教材来教育学生。‘六经‘是中华文明的精华,也是最宝贵的原典,它能流传千古,声播海外,孔子之功居首。
鲁哀公十六年(公元前479年)夏四月已丑,孔丘卒,葬于鲁城北泗上,弟子及仰慕孔子的鲁人随之搬到墓边居住的多达一百多家,当时人称之为‘孔里‘。次年,鲁哀公下令将孔子生前居住过的三间房改为祀庙,人们又将孔子使用过的衣冠、琴、车、书籍等收藏于内,以志纪念。每年四时,人们都会自发地到孔子墓前祭祀,儒生们则在墓侧讲论孔子倡导的乡饮酒礼、大射礼等等。这一盛况,跨越战果,到司马迁时依然如此。
司马迁对孔子十分崇敬,认为他是天下罕有其匹的‘至圣‘之人。司马迁用《诗经》‘高山仰止,景行行之‘的诗句容自己‘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的心情。他亲往曲阜参观祭祀孔子的庙堂和车服礼器,目睹儒生在此习礼,无限感慨,以至‘低回留之不能去‘。(《史记·孔子世家》)
二、释奠说略
祭祀孔子原本属于个人行为,祭祀者以孔子后裔为主,主要形式是‘四大丁祭‘。春夏秋冬四季,每季三个月,分别称为孟月、仲月、季月。古代用干支纪日,每月不超过三十天,所以甲乙丙丁等天干一般会出现三次,祭孔用第一个丁日,称为上丁。四大丁祭,就是在四季仲月上丁日举行的祭祀。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近代。
此外,从汉代开始,共有十一位帝王、十八次到曲阜孔庙祭祀过孔子。开此先河的是汉高祖刘邦。据《汉书·高祖本纪》,汉高祖刘邦即位十二年,从淮南返回京城经过曲阜时,用太牢之礼祭祀孔子。
到了东汉,除了曲阜孔庙继续祭祀孔子之外,人们开始在各郡县的学校祭祀孔子。据《后汉书·礼仪志》,明帝永平二年三月,各郡县举行乡饮酒礼,礼毕,在当地学校祭祀先圣周公、先师孔子,以犬作为祭牲。
在学校中把孔子和周公放在一起祭祀,是因为《礼记·文王世子》说过:‘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意思是说,凡是建立学校,一定要用‘释奠‘的礼仪祭祀‘先圣‘和‘先师‘。根据汉代经学家的解释,先圣是指周公,先师是指孔子。所以,周、孔合祭的做法,通行于汉魏。但也有不同的处理方法,如隋大业以前,以孔子为先圣,颜渊为先师。唐初依然在国学同时祭祀周公、孔子。武德二年(619),唐高祖诏令国子学立周公、孔子庙。五年后,高祖亲行释奠礼,以周公为先圣,以孔子配。
这种祭祀对象混乱的状况,直到到唐太宗时才有了改观。贞观二年(628),房玄龄等提出,周公、孔子固然都是圣人,但国学应该祭孔子。得到太宗的首肯,于是罢周公,以孔子为先圣,颜渊配享。到高宗永徽年(650-655)间,一度又又以周公为先圣,孔子为先师,不过非常短暂,高宗显庆二年(657),礼部尚书许敬宗等奏议,认为周公践极摄政,辅助成王治国,功比帝王,应该配享成王才是,释奠礼仍当祭祀孔子。高宗从其说。从此以后,孔子在国学祭祀中的独尊地位再也没有变化。
唐太宗为推进全国各地的祭孔之礼,还作出过两个大的举措。贞观四年(630),唐太宗又命令各地州学、县学都要建孔子庙,以敦行儒学。这是我国州、县普遍建立建孔庙的开始,祭孔的仪式随之推行到各地。此其一。
州、县学如何祭孔?例如,由谁主祭?一年祭几次?每次在什么时间?等等,都没有成例可循。释奠的次数,郑玄认为是每季一次,故魏晋太学也是四季各祭一次。隋制,国子寺每岁以四仲月上丁释奠于先圣先师。唐高祖武德年间,国子学也是四时致祭。唐初州县之学多仿照魏晋故事祭四次,主祭者多由学官自己充任。贞观二十一年(647),唐太宗规定,释奠于春、秋的仲月举行。释奠仪式,当有规格,国学释奠,以国子祭酒为初献,祝词称‘皇帝谨遣‘,司业为亚献,国子博士为终献。州学,以刺史为初献,上佐为亚献,博士为终献。县学,县令为初献,县丞为亚献,主簿及县尉等为终献。太宗这一国学遣官释奠、州县由守令主祭的规定,提高了释奠的规格,为后世所沿用。如果是皇太子亲自释奠,则规格更高,皇太子自为初献,国子祭酒为亚献,司业终献。
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释奠‘一词源于《礼记·文王世子》。那么,释奠礼究竟是怎样的呢?《文王世子》本身并没有对此作出说明。郑玄为之作的注说:‘释奠者,设荐馔酌奠而已,无迎尸以下之事。‘由郑玄的解释可知,释奠礼与一般的祭祀的最大不同点在于不设‘尸‘,仅仅‘设荐馔酌奠而已‘。唐人孔颖达在郑玄的基础上做了进一步的解释,认为释奠是‘直奠置于物,无食饮酬酢之事‘。意思是说,只是将祭品直接放在神主之前,礼毕,致祭者之间不需要酬酢。可见,这是一种相当简略的仪式。相传古代祭祀先师、先圣之礼还有一种称为‘释菜‘的仪式。有学者说,释奠有音乐而无尸,释菜则连音乐也没有,仅仅在神主之前放一些苹、蘩之类的菜。可惜释菜礼在唐宋之际亡佚,今天已经无法考证。
随着历代政府对祭孔的提倡,释奠礼变得越来越复杂。刘宋元嘉初建立国学,讨论释奠礼的规格,裴松之提议加入舞队,用‘六佾‘。佾(yi)是古时舞队的行列,以八人为一佾,佾的多少,依等级而定,如天子用八佾,诸侯用四佾。裴松之建议用六佾,实际上是用诸侯的等级。由于金石器乐准备不足,未能实现。到南齐武帝永明三年,立国学时,再次讨论释奠的礼乐。尚书令王俭主张用轩悬之乐、六佾之舞,得到允许。到唐朝,皇太子亲释奠时,迎神、太子行、登歌奠币等仪节都有了专门的乐章,称为承和、肃和、雍和、舒和等。宋绍兴十年(1140),京城的释奠礼由原来的中祀升为大祀,笾豆用十二之数,祭祀规格与社稷相同。到明孝宗弘治十七年(1504),释奠礼由六佾升为八佾,笾豆等礼器的数目尽与天子等同。
此外,孔子的封号,也不断增益。孔子原本布衣,生前没有做过几天官,但却有身后之荣。唐开元年间,追谥孔子为‘文宣王‘。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加谥‘至圣文宣王‘。元武宗大德十一年,加谥
‘大成至圣文宣王‘。明世宗嘉靖九年(1530),改称‘至圣先师孔子‘,清人因之。在春秋以后两千多年的历史中,获得如此声誉,而且世世享祀不绝的,孔子一人而已。顺便要提到的,是孔子的弟子颜渊、曾参等等,也都获得了相应的封号,限于篇幅,此不赘述。
三、四配
上古有以德配天的传统,行祭天大礼时,夏后氏以黄帝配享,殷人以帝喾配享,周人以后稷配享。这种形式也为祭孔礼仪所仿效,孔庙以四位最杰出的孔门弟子颜渊、曾参、子思、孟轲配享,称为‘四配‘,但四人进入配享的时间有先后。
最早得到配享殊荣的是颜回。颜回,字子渊,习称颜渊,与其父颜路都是孔子的学生。颜渊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一心向学;又有‘闻一知十‘(《论语·公冶长》)的能力。孔子以德行、言语、文学三个科目评价学生,德行以颜回为首。有一次鲁哀公问孔子,弟子中谁最好学?孔子说‘有颜回者好学‘,又说,颜回死了以后,‘未闻好学者也‘(《论语·雍也》)。颜回终身不仕,一直追随孔子,亲如父子,‘颜回之于孔子也,犹曾参之事父也‘(《吕氏春秋·劝学》)。所以,后人把他看作是孔子最亲近的弟子。三国魏正始二年(公元241年)春二月,齐王使太常以太牢祭孔子于辟雍,以颜渊配。这是以颜渊配享孔子之始。
第二位进入配享行列的是曾参。曾参,字舆,也是孔子最优秀的学生,与父亲曾点也都先后师从过孔子。曾子是著名的孝子,主张对父母‘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孟子·滕文公上》),唐人皮日休说‘曾参之孝感天地,动鬼神,自汉至隋不过乎‘(《宗圣志》卷七)。曾子又是一位刚毅超群的人,‘辱若可避,避之而已。及其不可避,君子视死如归!‘(《春秋繁露·竹林》)‘可以讬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孔子·泰伯》)等名言都出自曾子之口。所著《大学》为《四书》之一,被誉为‘儒学纲领‘、‘入德之门‘。唐睿宗太极元年(公元712年),释奠以曾参配,是为曾参列入配享之始。
第三位是孟子。孟子受业于子思子的门人,是继孔子之后,儒学史上最重要的代表人物,被后人尊为仅次于‘至圣‘孔子的‘亚圣‘。孟子将孔子的德治思想发展为‘仁政‘学说,在政治思想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孟子还提出了‘君轻民贵‘、‘性善论‘等颇具影响的观点,他的心性学说,开启了宋明理学的先河。所著《孟子》七篇,在宋代列入《十三经》和《四书》,影响至巨。宋神宗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孟子开始进入配享行列。
最后一位是子思,即孔子的孙子孔伋。子思幼年丧父,故一直与孔子一起生活。成年后曾为鲁穆公师,在学术上很有建树,后人曾将他的二十三篇二十三篇汇编为《子思子》一书,可惜除《中庸》一篇因被收入《礼记》而得以流传至今外,其余均亡佚于隋唐之际。《中庸》在中国哲学史上居有重要位置,韩愈认为其重要性与《易经》、《孟子》等同。程颢、程颐视之为‘孔门传授心法‘之作。朱熹将其列入《四书》,从此成为士子必读的经典之一。宋度宗咸淳三年(公元1267年),子思开始进入配享行列。
1126年,金人虏徽、钦二帝,北宋亡。高宗南渡,在临安建立南宋政府。孔子第四十八代孙孔端友等南迁到衢州,并在当地建孔庙祭祀,成为孔脉的南宗,而留在曲阜孔庙的称为北宗。咸淳三年(1267年)春正月戊申,度宗诣太学,谒孔子,行舍菜礼,以颜渊、曾参、子思、孟轲配享。顾炎武非常称赞理宗将颜、曾、思、孟配享孔子:‘自此之后,国无异论,俗无异习,历元至明,先王之统亡,而先王之道存,理宗之功大矣。‘(《日知录》卷十八,《配享》)
四、十二哲
如果说‘四配‘是祭孔时陪祭的第一等级,那么‘十二哲‘就是其第二个等级了。据《论语·先进》,孔子曾经用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评定他的学生的优长:‘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因此,这十人被公认为孔子的好学生。开元八年(公元720年),唐玄宗诏令国学祭祀孔子时,以这十人为‘十哲‘配享。
孔孟之后,儒学最杰出的功臣是朱熹。朱熹(1130-1200),字元晦,号晦庵,祖籍徽州婺源(今江西婺源),生于福建南建(今福建南平)尤溪县。朱熹是程颐三传弟子李侗的学生,于学无所不窥,经史、文学、释道,乃至自然科学,无不精研。在贯通百家的基础上发展了宋代理学,成为理学的集大成者。所撰《四书集注》,水平超绝,故被元、明、清三朝科举考试的官定文本,对中国的思想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朱熹又是伟大的教育家,一生从事教学活动,并提出了一套富有特色的教育思想。鉴于朱熹对儒学的杰出贡献,康熙五十一年(公元1712年),增补朱熹为第十一哲。
乾隆三年(1738),清人又增补有若为第十二哲。有若的事迹,文献记载很少,后人对他了解不多。但有两件事很值得注意,一是《论语·学而》录有三段有若的言论,而且孔门中唯有有若与曾参两人称‘子‘;此外,孔子死时,鲁哀公诔之;有若死时,鲁悼公吊之;可见有若在孔门的声望。二是《孟子·滕文公上》记载,子夏、子张、子游等认为有若的言行、气质与孔子相像,打算用侍奉孔子之礼事来侍奉他。孔门弟子对于有若的推许,也由此可知。因此,南宋咸淳三年,因颜回升为‘四哲‘,拟从孔门弟子中递升一人进入十哲,儒臣多推有若,最后祭酒上书力诋,只得递升子张入十哲。直到乾隆三年,有若终于成为第十二哲
五、先贤、先儒从祀
在孔庙中从祀,但级别又低于四配、十二贤的,称为‘先贤‘、‘先儒‘。
先贤主要是指孔门弟子。东汉永平十五年(72),明帝到曲阜祭孔,并祭孔门七十二弟子。此后,习惯上将七十二弟子画在孔庙两侧的墙上,但不祭祀。唐开元八年(720),以十哲配祀,其他弟子从祀。南宋理宗时,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朱熹从祀。今日孔庙所见从祀的先贤共有七十九人,供奉于大成殿两侧东西庑的北端,除孔门弟子外,还有与孔子同时代的子产、遽伯玉,以及上面提到的五位宋代理学大师。
先儒是指在历史上对儒学有杰出贡献的学者。最早推出这一举措的是唐太宗。贞观二十一年,太宗下诏,每年太学祭祀时,将左丘明、卜子夏、公羊高、谷梁赤、伏胜、高堂生、戴圣、毛苌、孔安国、刘向、郑众、杜子春、马融、卢植、郑玄、服虔、何休、王肃、王弼、杜预、范宁、贾逵等二十二位为《春秋》、《诗》、《书》、《礼》、《易》等作过出色的注释的学者,作为传播儒学的功臣配享,以表彰其传注之功。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又将荀况、扬雄、韩愈等三位在儒学史上有杰出贡献的学者列入从祀的名单。此后,从祀先儒的名单不断增加,最后达七十七人,供奉于两庑的南端。与四配、十二哲不同的是,从祀的先贤、先儒,都只有牌位,没有塑像。
六、祭祀孔子的文化意义
在历史上,孔子是中国文化的象征。中华文明所及之处,无论南北,还是台湾、海南,都有孔庙的存在。在古代汉文化圈内的朝鲜、日本、越南等地,也无不如此。撇开袁世凯为复辟而祭孔不谈,因为那是另一回事;应该说,释奠礼所要表达的,是对古老的中华文明的敬意,具有鲜明的提倡文教的意义。在古代中国,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不在少数,但都奉孔子为正之宗,惟其如此,历史上不论政权如何更迭,中华文化始终绵延不绝。这里可以举一个很有典型意义的例子。据《辽史·宗室传》,神册元年(916),辽太祖立长子为皇太子。太祖问周围的侍臣:‘作为受命之君,应当事天敬神,我想祭祀有大功德者,应该首先祭谁?‘侍臣都说应该祭佛。太祖不同意这种建议,说:‘佛教不是中国之教。‘这时皇太子说:‘孔子大圣,万世所尊,应该首先祭祀。‘太祖大悦,决定立即建孔子庙,命皇太子春秋行释奠礼。我们常说,中国文化具有很强的凝聚力。我想构成这一凝聚力的因素很多,但孔子作为中华文化的代表、受到广泛的认同,应该说是其中的重要因素之一。
此外,释奠礼是在国学或者州县学等学术机构举行的,因此,释奠礼往往与学术活相动伴随。从文献记载来看,至迟从魏晋时期开始,皇帝、皇太子每通一经,都要行释奠礼。如《晋书·礼志》记载,魏正始二年(241)二月,齐王讲《论语》通,五年五月讲《尚书》通,七年十二月讲《礼记》通,‘并使太常释奠,以太牢祀孔子于辟雍‘。晋武帝泰始七年(271),皇太子讲《孝经》通;咸宁三年(277),讲《诗》通,太康三年(282)讲《礼记》通。晋惠帝元康三年(293),皇太子讲《论语》通。东晋元帝太兴二年(320),皇太子讲《论语》通。凡此,太子都‘亲释奠,以太牢祀孔子‘。东晋咸康元年(335),成帝讲《诗》通。升平元年(357),穆帝讲《孝经》通。宁康三年(375)七月,孝武帝讲《孝经》通。‘并释奠如故事‘。类似的记载,史不绝书。
学者为帝王讲论儒家经籍,也每每安排在孔庙。例如《隋书·礼仪志》记载,后齐为皇帝讲经,先在孔庙选定经书,并确定讲经的人选。讲经之日天明之时,皇帝戴通天冠,穿玄纱袍,乘象辂来到国子学,在庙堂上听讲。讲毕,行释奠礼。又如,《旧唐书·礼仪志》记载,贞观十四年二月丁丑,太宗亲临国子学,观看释奠礼,然后由祭酒孔颖达为之讲《孝经》。类似的记载,不胜枚举。各地州县学的情况,大抵也是如此。
孔庙中的受祭者,包括了历代学术精英,奉祭者所看到的,实际上是一部浓缩了的中国学术史;此外还包括像诸葛亮、韩琦、李纲、文天祥、陆秀夫、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等有名节、卓行者,站在这群中国历史上最杰出的名人面前,不能不在多方面受到激励和教育。这是它的正面意义之所在。为了证明这一观点,我们不妨再举一个少数民族帝王的例子。据《金史·熙宗纪》,皇统元年(1141)二月戊午,金熙宗到孔庙行再拜之礼。礼毕,他无限感慨地对侍臣说:‘朕幼年游佚,不知志学。岁月逾迈,深以为悔。孔子虽无位,其道可尊,使万世景仰。‘由于在孔庙受到的激励,熙宗幡然改过,从此刻苦学习《尚书》、《论语》,及《五代史》、《辽史》等书,‘或以夜继焉‘。
七、释奠礼在今日韩国
在历史上,朝鲜半岛是除中国本土之外,儒家化最为彻底的地区。时至今日,儒家思想在韩国的影响,依然随处可见,其中最具象征意义的是成均馆的释奠礼。
‘成均‘一词,出自《周礼·春官·大宗伯》,后人多用它泛指国立学校。成均馆是朝鲜的国学,至今已有600多年历史。中国的官立学校包括国学(太学)和州学、县学。从格局上来说,它们一般包括庙和学两部分,庙是祭祀孔子之处,学是读书之处。今日韩国的南北各道,尚有300多所古代儒林留存的‘乡校‘,每校也都有庙和学两部分。成均馆的格局与北京国子监略有不同,国子监是左庙右学太学;成均馆则是前庙后学,前庙称‘大成殿‘,后学称‘明伦堂‘,当年明朝使节朱之藩所书的明伦堂匾额,一直保留至今。明伦堂前面为广场,两侧为养贤斋,乃当年学生的居室。
成均馆的释奠礼仪,完全遵从古代中国的习惯。由于全国从上到下许多地方都要祭孔,时间上必须错开。故规定成均馆用上丁日,各道用中丁日,乡校用下丁日。成均馆的释奠,每年春、秋仲月的上丁日准时举行,是对人文之祖的膜拜,故不售门票,欢迎参观,成为汉城著名的文化景观之一。成均馆释奠用八佾舞,乐舞生由礼仪学校的学生担任,他们手持籥翟,在钟磬之声中翩翩起舞。前往外国游客甚众,竞相摄像或拍照,表现出对东方儒家文化的极大兴趣。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成均馆祭孔的仪式,包括服装、乐曲、礼器等,都是明朝时传去的,至今没有变化。祭孔的乐曲,朝鲜王朝曾经加以记录,故保存至今,而中国已经失传,故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经过明、清的变故,北京、曲阜两地孔庙的祭孔服装是清朝的式样。
中国古代的国学,除春、秋仲月例行的释奠礼之外,还有朔日行礼。从后齐开始,每月朔日,国子祭酒要带领博士以下及国子诸学生以上,太学四门博士、升堂助教以下,太学诸生,到大成殿的阶下‘拜孔揖颜‘。成均馆则是以每月朔日为焚香日,此日还邀请学者前往讲论《四书》、《孝经》等,用焚香和读书来纪念孔子。
各地乡校的祭孔典礼,规模虽然要比成均馆小得多,但却是一丝不苟。参加仪式的人,都自豪地称自己是‘儒林‘中人,每人都有专门的祭服,称为‘儒巾服‘,据说也是从明朝传去的。祭祀中的各项仪式,从初献、亚献、三献,到监礼、司香、司巾等等,都各有专司,并写在长长的纸上,公诸于众。令人汗颜的是,韩国祭孔,仍沿用古代的名称称释奠礼;而中国称为‘祭孔表演‘,‘释奠‘一词,即使在北京和山东也很少有人知道。
香港以孔子的生日作为教师节,虽然没有释奠的仪式,但表达了广大教师对中国的第一位教师、堪称万世的师表的孔子的敬意,值得称道。
●诗礼传家:家礼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二十三
诗礼传家:家礼
儒家将修身、齐家作为治国、平天下的基础,家治则国治。《大学》云:‘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孟子·离娄上》说:‘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而修身、齐家的工具就是礼。
一、不学礼,无以立
旧时书香人家的大门上,往往写有‘诗礼传家‘四字,以标榜门风。诗礼传家,源出于《论语·季氏》,陈亢问孔子的儿子孔鲤:‘你是老师的儿子,一定得到过特殊的传授吧?‘孔鲤回答说:‘父亲对我的教育,其实同大家都一样。如果一定要说有单独的传授,那只有两次。有一天,他老人家独自站在庭中,我从他面前走过。他问我:‘学诗了吗?‘我回答说:‘没有。‘他说:‘不学习诗,就不会说出有文采的话。‘于是我开始学习诗。不久,他又站在庭中,我又从他面前走过,他问我:‘学礼了吗?‘我说:‘没有。‘他说:‘不学礼,就不能在社会上立足。‘于是,我又开始学礼。我独自听到父亲的教导,就这两次。‘陈亢听后高兴地说:‘我问了一件事,却得到了三件事,我知道了诗、礼的用处,知道了君子要求孩子继承的家风是诗和礼。‘孔子所说的诗,是指我国最早的诗歌集《诗经》,里面收录的三百多首诗歌,思想纯正,情感真挚,富于文学色彩,古代有学问的人说话,每每引用其中的诗句来表达自己的思想。要想立足于社会,光是说话有文彩还不够,还必须懂得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怎样约束自己的言行,怎样尊重他人,这种符合道德要求的行为规范就是礼。
由于孔子的提倡,历代文人学士都将诗和礼作为立身、传家之宝,一般民众也把‘知书达礼‘作为有知识、有教养的标准而希望子女不断努力。
二、《礼记》所见的先秦家庭礼仪
家庭是教育子女的第一课堂,也是实践人伦之序的重要场所。儒家将纷繁的社会关系归纳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类,称为‘五伦‘。五伦和顺,社会才能安定。春秋时期卫国的名臣石碏说:‘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家庭伦常的和顺,是通过礼来实现的。因文献阙如,先秦时期家庭礼仪教育的全貌已经不可得知,但由《礼记》的《曲礼》、《内则》、《少仪》等篇,尚可得其梗概。
《曲礼》一篇的得名,孙希旦认为是所记多为礼文之细微曲折,而尤详于言语、饮食、洒扫、应对、进退之法,故名。《内则》篇的主旨,郑玄说是‘男女居室事父母、舅姑之法‘。是闺门中侍奉父母、公婆(古称公公婆婆为舅姑)的仪轨;此外,还有如何教育子女等内容。《少仪》所记以少者事长的仪节为主,内容与《曲礼》、《内则》相类。
《曲礼》对于子女言行的规定非常具体、细致,如子女外出,要做到‘出必告,反必面‘,行前要把去向告诉父母,回家后一定要先面见父母,以免让父母牵挂;又如孩子的仪态,要求‘幼子常视毋诳,童子不衣裘裳。立必正方。不倾听。长者与之提携,则两手奉长者之手。‘视线不可狂傲向天,不要穿皮衣。站立时要方正,不侧身歪头听人说话。如果长者拉着自己的手,则一定要用双手捧持长者之手,以示亲密和尊敬;又如跟随先生外出,‘不越路而与人言。遭先生于道,趋而进,正立拱手‘,不可隔着马路大声与熟人打招呼。如果在路上遇见先生,要快步上前,正立拱手地见过先生。如此等等,《曲礼》中比比皆是。
但是,《曲礼》并非只有细微曲折的琐碎仪节,还提出许多宏观的理念和精神境界的要求,如卷首的‘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一语,实际上是提示全卷的思想性,强调一切礼仪必须出于诚敬。又如‘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则是说行礼者的思想修养。又如‘夫礼者,自卑而尊人。虽负贩者,必有尊也,而况富贵乎?富贵而知好礼,则不骄不淫;贫贱而知好礼,则志不慑‘,以‘自卑而尊人‘作为礼的原则;并提出了即使是负贩者也必定有尊严的命题。可见,儒家非常注重礼仪教育的思想高度,着意提升行礼者的内在德性。
孝顺父母,不能只挂在嘴边,而是要见诸具体行动。《内则》对此有一系列的要求,如‘子事父母,鸡初鸣,咸盥漱,栉縰笄总,拂髦冠緌缨,以适父母舅姑之所,及所,下气怡声,问衣燠寒,疾痛苛痒,而敬抑搔之。出入,则或先或后,而敬扶持之。进盥,少者奉盘,长者奉水,请沃盥,盥卒授巾。问所欲而敬进之,柔色以温之。‘意思是说,做子女的,每天天刚亮就应该起床,打扫室内和庭院的卫生,然后洗涮、穿戴整齐,到父母的房门前,和声细气地询问父母晚上休息得好不好。如果休息得不好,应该找出原因,及时想办法解决。如果父母父母身上有痛痒之处,则要帮助抓搔,让他们感到舒服。
古代聚族而居,人口众多,若男女之间没有一定限制,很可能会出现乱伦之事,故儒家不得不设为‘男女之大防‘,《内则》对此有具体条文,如‘外内不共井,不共湢浴,不通寝席,不通乞假,男女不通衣裳,内言不出,外言不入‘,意思是男女不使用同一口水井,不使用同一间浴室,不使用同一张寝席,不相互借还物品,不相互混穿衣裳,闺门内的话不传出门外,外面的议论不带进闺门,等等。
此外,还有许多在礼仪场合的专门用语,如《曲礼》云:‘天子死曰崩,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由于‘死‘是很忌讳的字眼,对于尊者是不能使用的,所以,天子死要说‘崩‘,诸侯死要说‘薨‘,大夫死要说‘卒‘,士死要说‘不禄‘,只有庶人才用‘死‘字。类似的规定很多,都是必须熟悉的常识。
再如在礼仪场合执持物品,一定要显示出内心敬重的不同程度,《曲礼》说:‘凡奉者当心,提者当带。执天子之器则上衡,国君则平衡,大夫则绥之,士则提之。‘凡捧持物品,双手的高度要与心齐平;如果是提拎物品,则手的高度要与腰带齐平。如果是捧持天子的器物,则手的高度要高于胸口;如果是国君的器物,双手与胸口齐平;如果是大夫的器物,则双手低于胸口;如果是士,单手提着就可以了。如果不了解这些常识,就必然会有失礼的举止,从而贻笑于公众。
如此等等,不惮繁举。由于《礼记》是中国古代士人必读的著作,播迁极广,所以,《曲礼》等篇的内容作为礼仪常识流传千年,形成了我国民间的礼仪传统,对于国民素质的养成和提高,有过十分深远和广泛的影响。
二、《颜氏家训》
颜之推,字介,琅邪临沂人,《北齐书·文苑传》说颜门‘世善《周官》、《左氏》,颜之推‘聪颖机悟,博识有才辨‘。颜真卿《颜氏家庙碑》说颜之推官至北齐黄门侍郎、待诏文林馆、平原太守、隋东宫学士。颜氏的生卒年不详,据钱大昕考证,生于梁中大通三年辛亥(531),卒于隋开皇中(《疑年录》卷一)。
颜颜之推身逢末流之世,国家分裂,兵燹不断,自己常年漂泊,饱经忧患,目睹了太多大起大落的人物和事件,可谓阅尽人间沧桑。自己家族的子弟多生于戎马之间,没有机会系统地接受教育,教导他们如何在此乱离之世安身立命、保持节操,成为晚年的颜之推最关心的问题。他以长辈的身份,将自己对人生的理解,以及如何治家、如何为人、如何为学等,结合古今史事,娓娓道来,著为七卷、二十篇,这就是著名的《颜氏家训》。
卷一开首为‘序致‘篇,讲述撰作此书的缘起和主旨。颜氏将自己一生的成就,归结于幼年所受的教育,‘吾家风教,素为严密‘,家庭礼仪教育非常系统,‘晓夕温凊,规行矩步,安辞定色,锵锵翼翼,若朝严君焉‘。颜氏认为,《大戴礼记·保傅》所记古代帝王的教育方法是非常正确的,从帝后开始怀孕,就行胎教之法,‘声音滋味,以礼节之‘,使之有好的禀性;及至孩提时代,师保又用‘孝仁礼义导习之‘;稍长,则教以分辨是非,‘使为则为,使止则止‘。孔子说‘少成若天性,习惯若自然‘,正是看到了从小培养孩子的良好品性对于人生之路的极端重要性。颜氏说,他撰此书的主旨正是为了‘整齐门内,提撕子孙‘,为颜氏家族垂范立训。
颜氏注重对子女的教育:‘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对子女教育的责任在于父母。颜氏十分赞赏儒家的教育方法,‘吾观礼经,圣人之教,箕帚匕箸、咳唾唯诺、执烛沃盥,皆有节文,亦为至矣‘,认为古人对每一个仪节都经过精心设计,都赋予了深刻的含意,是非常成功的经验。但颜氏又指出,礼仪必须与时俱变,因此,他加入了某些新的礼仪知识,并在教子、兄弟、后娶、治家、风操、慕贤等篇中,比较全面地阐述了如何教育子女的问题,今日读之,依然富于启迪。
除家礼教育之外,《颜氏家训》还有许多知识性的篇章,如卷六为‘书证‘,论考据之学;卷七为‘音辞‘,论声韵之学;当是颜氏自己在这些领域的学术总结,希望传之子孙;此外还有书法、绘画、天算、医方、琴瑟、投壶等方面的内容。最末一篇为‘终制‘,犹今之遗嘱,要求子女为之简葬,止用松棺二寸,不用明器等,以此为子孙作则。
《颜氏家训》是我国教育史上的里程碑之一,历来受到学者的好评,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誉之为‘古今家训,以此为祖‘;王钺《读书丛残》称赞它‘篇篇药石,言言龟鉴,凡为人子弟者,可家置一册,奉为明训‘,影响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三、司马光的《书仪》与《家范》
从南北朝到隋唐,知识界都比较重视家庭的礼仪规范,表现之一,就是私家仪注大量出现。这些仪注中,除书信格式之外,每每有家庭礼仪程式。《新唐书·穆宁传》提到穆宁‘居家严,事寡姊甚恭,尝撰《家令》,训诸子,人一通。‘但这一时期的仪注,内容都比较简略,大多属于个人行为。到了宋代,家庭礼仪开始向社会行为的方向发展。
与‘独尊儒术‘的两汉相比,唐宋两代最大的特点是儒、佛、道三教并立。三教中,佛教最盛,它有寺庙作为固定的传教场所,有彼岸世界可以吸引信徒,其理论则是玄妙虚远。桑门茶毗之法,道士风水之说,风靡一时,乡俗民风,多被其化,儒家文化受到极大冲击。长此以往,中国本位文化就有被外来文化替代的危险。为了捍卫本位文化,一些有识之士一方面深入发掘儒家文化,将它发展为一种缜密的理论体系--理学,以与佛教理论抗衡;另一方面提倡儒家礼仪,使之能在社会层面上传承。
宋代学者中最早制订私家礼仪规范的学者有程颢、程颐和张载等,他们在家庭中实施古代的儒家礼仪,以表明自己的文化立场,可惜其仪轨都不成体系,也没有成书。最早编撰成书的家庭礼仪,是司马光的《书仪》和《家范》。
司马光《书仪》的最大贡献在于,对繁琐的古代礼仪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删减。儒家的《礼经》,文古义奥,连古文大家韩愈都说‘难读‘,而且仪节繁缛,自古有‘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荘子·天下》)之叹。如果要兴复古礼,就必须简化其节文。司马光的以《仪礼》为本,芟芜存要,从中选择冠、婚、丧、祭四礼作为家庭基本礼仪,同时参酌宋代习俗。既能存古礼之大要,又能与时俱变,极有识见,后世家礼的格局无不仿此。又将公私文书的格式和礼仪用语制为范式,极便日用。《四库提要》誉之为‘礼家之典型‘,诚为不刊之论。
如果说《书仪》十卷重在家庭礼仪的程式,则《家范》十卷重在治家思想,卷一引《周易》、《大学》、《孝经》等文献,论述圣人之治,以‘家行隆美‘为尚,总述治家之要。卷二为祖,卷三为父母,卷四、卷五为子,卷六为女、孙、伯叔父、侄,卷七为兄弟、姑姊妹、夫,卷八、九为妻,卷十为舅甥、舅姑等。行文与《颜氏家训》相仿佛,谈古论今,并广引《曲礼》、《内则》仪节,以及经史所载圣贤修身齐家之语,夹叙夹议,以‘轨物范世‘、‘遗泽后世‘。
司马光将建立和谐的伦常关系看作是治国的不二法门,而礼是最好的工具。他说:‘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爱而友,弟敬而顺,夫和而义,妻柔而正,姑慈而从,妇听而婉,礼之善物也。治家莫如礼。‘
司马光认为,处理伦常关系的核心,是要‘以义方训其子,以礼法齐其家‘,他批评许多做长辈的只考虑子孙的营生,千方百计从物质上加以满足,‘今之为后世谋者,不过广营生计以遗之,田畴连阡陌,邸肆连坊曲,粟卖盈囤仓,金帛充箧笥,慊慊然求之犹未足也。施施然自以为自子孙孙累世用之莫能尽也‘,‘然则向之所以利后世者,适足以长子孙之恶,而为身祸也‘,‘子孙自幼及长,惟知有利,不知有义故也‘。
司马光反复谈到父母如何爱子女的问题:‘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逸,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古人有言曰:慈母败子。爱而不教,使沦于不肖,陷于大恶,入于刑辟,归于乱亡,非他人败之也,母败之也。‘这些问题,颜之推大多已经涉及,而司马光的论述又更深一层,读者不妨取来一阅。
四、朱子《家礼》
朱熹是宋代理学的集大成哲,是孔子之后最杰出的学者。朱熹之学博大精深,几乎无所不窥,但晚年好礼,认为礼是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每每与弟子讨论家乡、侯国、王朝之礼,希冀兴复三代之坠典,大有将礼学作为毕生学术的归宿之意。他从六十一岁起,开始编撰《仪礼经传通解》,希望将古今礼制打通,重新打造一个百代不废的典制。这一工作朱熹至死不辍。
朱熹认为,社会风气的不振,关键在于礼之不行,‘士大夫幼而未尝习于身,是以长而无以行于家。长而无以行于家,是以进而无以议于朝廷、施于郡县;退而无以教于闾里,传之子孙,而莫或知其职之不修也。‘朱熹对司马光的《书仪》非常赞赏,但又有些许不满。儒家之礼自古为贵族之礼,是所谓‘礼不下庶人‘。《大唐开元礼》、《政和五礼新仪》皆煌煌礼典,但多为皇族、品官之礼,庶民不得僭用。对于宋代庶民接受礼的知识水平和经济能力,司马光似乎没有清醒的估计,因此,他的《书仪》虽经删削,但节文依然比较复杂,堂室之广、仪物之盛,令人‘未见习行而已有望风退怯之意‘。因此,《书仪》尽管刊印流传,但‘徒为箧笥之藏,未有能举而行之者也‘,难以之通行于寻常百姓家。所以,朱熹打算在司马光《书仪》的基础上,参考诸家之说,裁订增损,‘使览之者得提其要以及其详,而不惮其难行之者。虽贫且贱,亦得以具其大节,略其繁文,而不失其本意也。‘(《跋三家礼范》)。朱熹在《仪礼经传通解》中设了‘家礼‘一门,打算撰写一部可以下于庶人的家庭礼仪。朱熹丁母忧时,曾潜心研究丧礼,并有所著述。但是,朱熹关于家礼的书稿被小孩偷走,不知去向。
朱熹死后,突然出现了一部题为《家礼》的著作,共五卷,卷一为‘通礼‘,说祠堂、深衣之制,后附《司马氏居家杂仪》。卷二为‘冠礼‘。卷三为‘昏礼‘。卷四为‘丧礼‘。卷五为‘祭礼‘。另有‘附录‘一卷。这部《家礼》以《书仪》为底本,再加删削,又离析仪文,分别节次,文字简洁,大纲明了。如冠礼仅存告于祠堂、戒宾、宿宾、陈冠服、三加、醮、字冠者、见尊长、礼宾等大节目,礼文仅一百五十字。婚礼,《书仪》本诸《仪礼》,犹存六礼的节目,《家礼》唯纳采、纳币、亲迎等三个仪节。丧礼,《书仪》简至卅七节,《家礼》再削为廿一节。朱熹的弟子黄干认为,此就是朱熹所作、而被孩童窃走的那部《家礼》,并予以高度评价。他为该书作了序,称赞此书‘务从本实‘,‘切于人伦日用之常‘‘见之明,信之笃,守之固,礼教之行,庶乎有望矣‘。从此,社会上每每称此书为《朱子家礼》。
《家礼》一反古代礼书的烦琐面貌,简便易行,因而备受欢迎,不断被翻刻印行。为之作注的有杨复的《家礼附注》、刘垓孙的《家礼增注》、刘璋的《家礼补注》、邱濬的《家礼仪节》等。此外还有各种插图本、汇辑本,如元代的《纂图集注文公家礼》,明代的《文公先生家礼》等。明朝政府曾将《家礼》编入《性理大全》,与《六经四书集注》并颁之天下,为后世学者所讲说尊尚。
到了清代,有一位名叫王懋竑的学者对《家礼》的作者问题提出质疑,他先后撰写了《家礼考》、《家礼后考》、《家礼考误》等文章,极论《家礼》非朱子之书,得到了包括四库棺臣在内的许多学者的首肯。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王懋竑一生崇拜朱熹,对朱熹的学术相当精熟,绝非处处与朱熹立异的人物。王懋竑认定,在传世的朱子著作中,只有《家礼》及《易本义九图》绝非朱子手泽。《家礼》的作者究竟是谁,学术界至今仍有争议,无法确指。
五、《家礼》在朝鲜
《家礼》东传到朝鲜半岛,是在高丽末期。当时有一位叫安珦的高丽学者,曾两度出使元朝,到中国购求祭器、乐器、六经、诸子、史书等。安珦十分景慕朱熹,家里悬挂着朱熹的画像;因朱熹号晦庵,他自号‘晦轩‘。安珦在燕京看到了新刊刻的朱熹著作,知其为孔门正脉,遂逐一抄录,带回国内传播,《家礼》就是其中的一种。
高丽末期,盛行了数百年之久佛教渐入衰境,奸僧与滑吏沆瀣一气,操纵国政,兼并土地,出现了严重的社会危机。《家礼》传入朝鲜半岛后,为学者普遍推崇,他们身为天下先,希冀以此转移社会风俗。侍中郑梦周遭父丧,不用佛门丧礼,而是在庐墓之侧立家庙,依《家礼》行丧祭之礼,继而上书,请在全国推行《家礼》。朝鲜时代初,士林争相仿效郑梦周立庙祭祀。太宗初,命平壤府印刷《朱文公家礼》一百五十部,颁赐各司。其后不断被翻刻印行,在民间广为流传。由于政府的提倡、士林的拥护,以及朱熹在朝鲜的崇高声望,《家礼》被誉为‘垂世大典‘,‘万世通行之制‘。
研究《家礼》的论著相当之多,以致形成了《家礼》热。李德弘的《家礼注解》、宋翼弼的《家礼注说》、曹好益的《家礼考证》、金长生的《家礼辑览》、金榦的《答问礼疑》、俞棨的《家礼源流》、李喜朝的《家礼札疑》、柳长源的《常变通考》、金隆《家礼讲录》、裴龙吉《家礼考义》等,都是很有影响的作品。
为了使《家礼》平民化,一些学者撰作了便于士庶切用的手本,金长生的《丧礼备要》是其中最享盛誉的一种,‘继《家礼》而言礼者,在我东惟《丧礼备要》为最切,今士大夫皆遵之‘。《丧礼备要》仅主于丧、祭,李縡乃以《家礼》为纲,而仿《丧礼备要》体例,又增加冠、婚二礼,题为《四礼便览》,也在民间广为流传。
朝鲜半岛本无文字,书面语言完全借用汉字表达。但除士大夫之外,一般民众都不通汉字。于是,世宗大王创制了一种简单明快的拼音文字,称为‘谚文‘。为了帮助不识汉字的朝鲜庶民,而有了宗英鸾、寿文叟的《丧礼谚解》和申湜的《家礼谚解》等,用俚语谚文解释《家礼》。
朝鲜虽然与中国毗连,但风俗相去甚远,及至高丽朝,随着佛教习俗的兴起,其风俗更是驳杂不一。《家礼》东传之后,成为朝鲜社会公认的仪轨,柳云龙《家戒》说:‘文公《家礼》,固是吾东士夫所共遵行。‘李退溪、李栗谷等著名学者还仿照《家礼》制定自家的礼仪规范,士林纷纷响应,蔚成一代风气。朝鲜学者以几个世纪的时间,坚持不懈地躬行实践、使朝鲜半岛儒风广被,《家礼》深深根植于社会。诚如朝鲜学者李植所说:‘礼乐之兴,实自我朝百馀年间。大儒继出,遗文毕集,而后衿绅彬彬。乐节相益,习俗为之丕变。今虽兵戈创残,委巷治丧之家犹秉朱礼。鲁无君子,斯焉取斯(《疑礼问解跋》)。‘
《家礼》的推行,从根本上改变了朝鲜的文化面貌,并深刻地影响着朝鲜社会的文化走向,显示了儒家文化移风易俗的伟大力量。
●不见面的礼仪:书信
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之二十二
不见面的礼仪:书信
在日常生活中,古人以‘自谦而敬人‘为原则,因而要借助于各种礼仪来体现之。当人们由于种种原因不能见面,只能将情感诉诸笔墨,托诸邮驿时,礼仪依然不可或缺,字里行间,揖让进退之态不仅依然可见,而且显得更为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从而形成了富于中国特色的书信文化。
一、书信格式
我国的书信史源远流长,战国时期乐毅的《报燕惠王书》、鲁仲连的《遗燕将书》、李斯的《谏逐客书》等,都已是传诵千古的名篇。但先秦两汉人写信,形式比较随便。至迟到魏晋时期,开始有人撰作‘书仪‘,就是各类书信的格式,以供他人写信时套用。这类文字在魏晋到隋唐之际非常流行,据《隋书·经籍志》记载,谢元撰有《内外书仪》四卷,蔡超撰有《书仪》二卷。《崇文总目》称王宏、王俭、唐瑾,以及唐裴茝、郑余庆,宋杜有、刘岳尚等都有《书仪》传世。此外还有专供夫人、僧侣使用的《妇人书仪》、《僧家书仪》等。有学者敦煌文献中发现了上百件‘书仪‘类文书,比较著名的有郑余庆书仪、杜友晋书仪等。迄今所知最早的书信格式,是晋代书法家索靖书写的《月仪》。
我国的书信文化经过历代的传承和发展,大体形成了为社会广泛认同的书信格式,一封通常意义上的书信,至少要包含以下几个部分:
称谓语
提称语
思慕语
正文
祝愿语
署名
由于收信人年龄、身份的不同,写信时所使用的称谓语、提称语、思慕语、祝愿语等也都有相应的区别,弄错了就会贻笑大方,就是失礼。这套语言相当复杂,本文只能略述其梗概。
二、敬称
首先我们要谈到书信中必须使用的敬称和谦称,这是中国书信文化最基本的常识,它所要体现的,则是君子‘自谦而敬人‘的理念。
敬称是对他人表示尊敬的称呼。敬称的方式很多,比较常见的方法之一,是将古代爵称等转换成敬称。例如‘君‘,原指天子或者君王,《诗·大雅·假乐》‘宜君宜王‘,此处的君就是指诸侯。后来,‘君‘转化为比较宽泛的敬称:称父亲为家君,称已故的祖先为先君,妻子称丈夫为夫君等等。也可以用作对他人的尊称,《史记·申屠嘉传》:‘上曰:君勿言,吾私之。‘时至今日,君作为尊称的用法在日语中依然保留着。
古代天子有三公、九卿,公、卿,也都被用作敬称。如果对方德高望重,可以在他的姓之后加‘公‘字,称为‘某公‘,当今中国的知识界还有这种用法。‘卿‘用作尊称,先秦就已出现,如荀况(荀子),时人尊称‘荀卿‘,就是大家最熟知的例子。此外,‘侯‘字原本是指诸侯,《梁书·吉翂传》‘主上知尊侯无罪‘,此处的‘尊侯‘是指对方的父亲,这一用法在书信语言中还时有所见。
称呼对方配偶也有相似的做法。古代天子的妃子称‘后‘,诸侯的配偶称‘夫人‘,大夫的配偶称‘孺人‘,士的配偶称‘妇人‘,庶人的配偶称‘妻‘。时下,人们常常把对方的配偶称为‘夫人‘,也是从古代沿袭而来的敬称。此外,‘公子‘,原本指诸侯的庶子,后也用于尊称对方的儿子,而将对方的女儿称为‘女公子‘。
称呼他人的亲戚,一般在称谓前加‘令‘字,如令尊大人、令堂大人、令伯、令叔、令兄、令弟、令妹等。对于他人的孩子也是如此,称对方的儿子为令郎或令息,女儿为令爱或令媛。也可以在称谓前加‘贤‘字,如贤伉俪(夫妇)、贤乔梓(父子)、贤弟等。
旧式书信还往往用‘台‘字来表示尊敬,如台启、台端、台甫、台安等。书信中的台,是三台的简称,三台是天上的三颗星,古人用来指三公,故也用来当作尊称。古代台与台是两个字,后来将台简化成台,致使许多人误以为是一个字,其实不然。所以,给港台等通行繁体字的地区的友人写信,千万不能将台甫写成台甫,那样就会贻笑大方。
古人行冠礼之后都要取表字,或者还要取雅号。名只有父亲和国君才能叫,所以《仪礼·士冠礼》说:‘冠而字之,敬其名也。‘直呼其名被视为不礼貌的表现。目前,进入近代以来,一般人已经很少再取表字或雅号,但在文人圈中依然有之,因此,在与他们通信之前最好先了解一下,以免唐突。
此外,与敬称相呼应,书信中凡涉及对方的事物都要用敬语,如对方的住宅,要称府、邸,或者称潭府,潭是深的意思,潭府,意犹深宅大府,是对对方住宅的美称,故信末又往往用‘潭安‘来表示阖府皆安的祝愿。如果对方有所馈赠,感谢时可称厚赐、厚赠、厚贶等,以表示看重这份情谊。对不同的事物要用不同的美称,如果是对方来信,可以称大函、大翰、惠示、大示、手示、大教;如果是诗文著述,则可称华章,瑶章;如果是宴请,则要称盛宴、赐宴等。
书信中一般不要出现你、我、他之类的代词,这也是简慢或者缺乏文采的表现,凡是遇到类似的地方,应该酌情处理。如提及对方时,可以用阁下、仁兄、先生等代替;提及自己时,可以用在下、小弟、晚等代替;提及第三方时,一般可以用‘彼‘或者‘渠‘表示,渠当第三人称用,始见于《三国志·吴志·赵达传》:‘女婿昨来,必是渠所窃。‘
三、谦称
谦称是与敬称相对的称谓,一般用于自己或者自己一方。对他人用敬称,对自己用谦称,是中国人的传统。从先秦文献可以知道,当时的贵族都有特定的谦称,如《老子》说:‘王侯自称孤、寡、不谷。‘‘孤‘和‘寡‘都是少的意思,王侯称孤道寡,是谦称自己德行浅少;‘谷‘是善的意思,不谷犹言不善。《礼记·曲礼》说,诸侯的夫人在天子面前自称‘老妇‘,在别国诸侯面前自称‘寡小君‘,在丈夫面前自称‘小童‘。
古人每每用‘臣妾‘作为谦称。古代有‘男曰臣,女曰妾‘之语,‘臣妾‘的本义,犹后世言奴才。司马迁在他的《报任安书》中自称‘仆‘、‘牛马走‘。仆也是奴仆的意思,日本人至今还‘仆‘作为第一人称的谦称。‘牛马走‘,意思是象牛马一样供驱使奔走的人。与此相类似的用法,是谦称自己的儿子为犬子、贱息等。
对自己的父母固然要敬重,但在与他人提及自己的家人时,就不能用敬称,而要用谦称,一般是在称谓之前加一‘家‘字,如称自己的父亲为家父,或者家君、家严;称自己的母亲为家母,或者家慈。如果父母已经去世,则对人要称‘先父‘、‘先大人‘、‘先母‘。同样,对他人称呼自家的其他亲戚,也都要加一‘家‘字,如家伯、家伯母;家叔、家叔母;家兄、家嫂;对比自己年龄小的,则可以称‘舍弟‘、‘舍妹‘等。自称或者用‘愚‘字,如愚弟。
对他人称呼自己的妻子,一定要用谦称,如‘内人‘、‘内子‘、‘拙荆‘;或者用平称‘爱人‘、‘太太‘。常常听到有人向对方介绍自己的妻子时说:‘这是我夫人。‘这是非常失礼的说法,如前所说,诸侯的元配才能称为‘夫人‘。普通人相交,称对方配偶为夫人,略有恭维的意思。称自己的配偶为夫人,就显得自大,或者是无知。
如果向对方有所馈赠,则要用谦语,如菲仪、芹献、寸志等,意识是说自己的东西微薄、不值钱,不过是借以表示小小的心意。希望对方收下礼物,则要说恳请笑纳、敬请哂纳等,意思是让对方见笑了。
四、提称语
书信一定要用称谓,首先要分清是父母、尊长,还是老师、朋友。称谓之后,一般要缀以对应的词语来表达敬意,例如前面提到的台端、台甫等等,这类词语称为提称语。
提称语与称谓有对应的关系,其中有些可以通用,但大部分都有特定的使用对象。其中比较常用的有:
用于父母:膝下、膝前、尊前、道鉴
用于长辈:几前、尊前、尊鉴、赐鉴、尊右、道鉴
用于师长:函丈、坛席、讲座、尊鉴、道席、撰席、史席
用于平辈:足下、阁下、台鉴、大鉴、惠鉴
用于同学:砚右、文几、台鉴
用于晚辈:如晤、如面、如握、青览
用于女性:慧鉴、妆鉴、芳鉴、淑览
给父母写信,‘膝下‘一词用得最多,源出出于《孝经》:‘故亲生之膝下,以养父母日严。‘是说人幼年时,时时依于父母膝旁,后来转为对父母的尊称。
‘函丈‘源出于《礼记·曲礼》,向尊长请教时,要‘席间函丈‘,意思是说,彼此的席位之间要空出一丈左右的地方,以便尊长有所指画;故用作对老师的尊称。
提称语可以几个词叠加使用,如毛泽东致其师符定一(字澄宇)称:‘澄宇先生夫子道席‘,以见尊敬之意。
三、思慕语
书信的功能之一是沟通彼此地情感,因此,在提称语之后不直接进入正文,而是要用简练的文句述说对对方的思念或者仰慕之情,这类文句称为思慕语。
思慕语中使用最多的,是从时令、气候切入来倾吐思念之情。敦煌文书中有一件《十二月相辩文》,列举每月不同的气候状况下,可供选用的词语,如正月初春可以说:‘孟春犹寒,分心两处,相忆缠怀。思念往还,恨无交密。‘二月仲春可以说‘仲春渐暄,离心抱恨,慰意无由,结友缠怀,恒生恋想。‘等等。由于有了意境的描述,读之令人倍感亲切。
后世书信的思慕语相当丰富,不胜枚举,比较常用的如:
云天在望,心切依驰。
相思之切,与日俱增。
望风怀想,时切依依。
仰望山斗,向往尤深。
风雨晦明,时殷企念。
寒灯夜雨,殊切依驰。
瘦影当窗,怀人倍切。
还有一类思慕语是从回忆上次见面的时间及其思念切入的,如:
不睹芝仪,瞬又半载。
自违芳仪,荏苒数月。
久违大教,想起居佳胜,定符私祈。
久疏问候,伏念 宝眷平安,阖府康旺。
思慕语十分丰富,读者可以在阅读书信范文时留心摘录,以供自己习用。最好是提高的文学素养,用自己的语言来描述真实的情感。
四、书信中的平和阙
我们先来看一封儿子致父母的家信:
父母亲大人膝下,谨禀者:男离家后,一路顺利,平安抵达学校,可纾
廑念。惟思
双亲年齿渐高,男在千里之外,有缺孺子之职。伏望
训令弟妹,俾知料理家务,或有以补乃兄之过。王阿姨家已去看望过,家中老幼平
安,嘱笔问好。专此谨禀,恭请
福安。男某某谨禀某月某日
信的开头‘父母亲大人膝下‘顶格书写,下文大多没有写到头就另起一行再写,这是什么意思呢?原来,古人但凡在书信正文中提及自己的父母祖先,以及他们的行为时,在书写方式上一定要有所变化,以表示尊敬。书信的第一行要顶格,高出下面所有的文字一格,称为‘双抬‘。正文中凡是提及高祖、曾祖、祖、双亲等字样,或者慈颜、尊体、起居、桑梓、坟垄等与之相关的字样时,可以有两种处理方法:一种叫‘平台‘,就是另起一行,与上一行的开头齐平着再书写;另一种叫‘挪抬‘,就是空两格或一格书写。在上面所例举的这封信件中,凡涉及父母亲的词语如廑念(犹言挂念)、双亲、训令、福安等,都采取平抬的方式。
这种方式至迟在唐代就已经出现,敦煌文书中将‘平抬‘称为‘平‘,‘挪抬‘称为‘阙‘。近代以后,传统书信中‘平抬‘的方式逐渐减少,‘挪抬‘则依然普遍使用,今日港台、韩国、日本文人写信时还常常用‘抬‘的方式表示敬意。
五、师生之间的称谓
学生称呼老师,最普通的是夫子、函丈。以‘夫子‘称呼老师可以追溯到孔子,故后世用来作为对老师的通称。‘函丈‘一词源于《礼记·曲礼上》:‘席间函丈。‘函是容纳的意思,学生与老师讲问,彼此之间应该留有一丈左右的距离,以便尊者有所指画,故可以作为对老师的尊称。
学生自称自称生、受业。《诗经》中就有把读书人称为‘生‘的,《小雅·常棣》说‘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史记·儒林传》:‘言礼自鲁高堂生。‘司马贞《索隐:‘自汉以来,儒者皆号‘生‘,亦‘先生‘省字呼之耳。‘可见西汉以后,‘生‘成为读书人的通称。在实际使用上,老师称呼弟子为‘张生‘、‘李生‘;学生也自称‘生‘、‘小生‘。
‘业‘字的本义是木版,古时老师授课,将要讲的篇章写在‘业‘上,《礼记·曲礼》说‘请业则起‘,意思是说向老师请教问题要起身,因此,学生称老师为‘业师‘而自称‘受业‘。
一般来说,只要同一时期、在同在一学校生活过的老师和学生,就可以有师生的名分。老师如何称呼学生,要看彼此在学问上有无直接的授受关系。如果对方是自己正式的学生,并向他传授过学业,可以称之为‘弟‘。这里的‘弟‘是‘弟子‘的意思,与兄弟之弟无关,古代师生称‘师弟‘,学生如若见到老师的这种称呼,千万不要误解。如果彼此虽有师生名分,但没有授过课,则老师一般称学生为‘兄‘,例如,胡适曾任北京大学校长,顾颉刚是北大的学生,彼此有师生的情谊,所以,胡适在给顾颉刚的书信中称之为‘兄‘;再如大家都熟知的,鲁迅给许广平的第一封信中称‘广平兄‘,许广平不解其意,回信表示不敢与鲁迅兄弟相称,其实鲁迅并没有称兄道弟的意思,‘兄‘不过是老师对学生辈的最普通的称呼罢了。
老师给学生的书信,落款一般只写自己的名字。
同学之间的称呼,则可以视进入师门的先后,以学长、学弟、学妹,或者师兄、师弟、师妹相称。书信往还时,也有用比较雅气的叫法,称‘砚兄‘之类的。
五、祝愿语及署名敬词
两人见面后,即将分别之时,应该互道珍重。这一礼节表现在书信中,就是祝愿语和署名启禀词。
由于辈份、性别、职业的差别,祝愿词也有比较严格的区别,比较常用的有:
用于父母:恭请○福安。 叩请○金安。 敬叩○禔安。
用于长辈:恭请○崇安。 敬请○福祉。 敬颂○颐安。
用于师长:敬请○教安。 敬请○教祺。 敬颂○诲安。
用于平辈:顺祝○时绥。 即问○近安。 敬祝○春祺。
用于同学:即颂○文祺。 顺颂○台安。 恭候○刻安。
用于女性:敬颂○绣安。 即祝○壼安。 恭请○懿安。
祝愿词的主题,是希望对方幸福、平安。上面列举的祝愿词中,禔、祉、祺等都是福的同义词;绥也是平安的意思。明白于此,就可以视需要选择、搭配使用。
需要指出的是,使用祝愿词切不可混淆对方的身份,如绣安、壼安、懿安是专用于女性的祝愿词,如果用到男性身上,就令人忍俊不禁了。此外,祝愿词中的某些字比较古奥,要弄清楚字义之后再使用,例如‘壼(kun)‘字的本义是指宫中的道路,后引申为后妃居住的地方,故借用为对女性的尊称。壼字的字形与茶壶的壶字很相像,有人不察于此,将壼安写成壶安,就成笑柄了。
旧式书信在落款之后,一般还要根据彼此关系写敬词(或称启禀词),例如:
对长辈:叩禀、敬叩、拜上。
对平辈:谨启、鞠启、手书。
对晚辈:字、示、白、谕。
叩是叩首,即磕头,这是礼仪书面化的表现。磕头礼节早已废止,但在书信中也还见使用,不过是借以表达敬意的一种方式罢了,不必过于拘泥字义。
六、信封用语
在纸张发明以前,古人用帛或竹简、木板作为书写材料,故书信又称书简、尺牍。在今天的书信用语中,还残留着某些早期书简的专门用语,需要先作一些介绍。
所谓‘牍‘,就是将树木锯成段后剖成的薄片。在牍上写信后,为了保密,用另一块木板覆盖在上面,称为‘检‘;在检上书写收件人的姓名、地址,称为‘署‘。用绳子将牍和检一并捆扎、再打上结,称为‘缄‘,缄是封的意思(我们今天还用这个字)。如果是用竹简写信,简数较多,就盛在囊中,用绳子扎口。为了保密,在绳结处用泥封住,上面加盖印章作为凭记。
信封的书写,也有很多讲究,要体现出自谦而敬人的原则。书写收信人的称谓,除了一定要用尊称之外,至少还有两种表示尊敬的用法,其一,在收信人姓名、称谓之后用‘俯启‘、‘赐启‘等用语,表示请求对方开启信封。俯启,有显示对方高大,必须俯下身子来接信的意思。赐启,是请对方赏光、恩赐启封。
其二,使用‘某某先生
将命‘之类的用语。古人每每用陛下、殿下之类的词语来表示不敢与对方平起平坐,而只能与对方站在丹陛、大殿之下的执事者对话,请他们传话。类似的意思表现在信封上,就有了‘将命‘、‘将命考‘等用语。将命,是指古代士大夫家中为主人传话的人。在信封上写收信人的将命者收,是表示不敢让对方直接收信,而只能将信交由传命者转呈,这是一种自谦的表达方式。‘将命考‘是传命者的副手,让将命考转呈,则是谦中尤谦的表示了。
与上述表达方法相似的还有,‘某某先生 茶童收‘、‘某某先生
书童收‘等等,意思都一样,写信者明知对方并没有将命者、茶童、书童之类的仆人,如此书写,一则是借此表示敬意,二则也可以为书信增添一些雅趣。
顺便说一句,明信片没有信封,所以不能再用‘缄‘和‘启‘等字样。
书信举例1、鲁迅致母亲
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日前寄上海婴照片一张,想已收到。小包一个,今天收到了。
酱鸭、酱肉,昨起白花,蒸过之后,味仍不坏;只有鸡腰是全不能喫了。其余的东西,
都好的。下午已分了一份给老三去。但其中的一种粉,无人认识,亦不知喫法,下次
信中,乞示知。上海一向很暖,昨天发风,才冷了起来,但房中亦尚有五十余度。寓
内大小俱安,请勿念为要。
海婴有几句话,写在另一纸上,今附呈。
专此布达,恭请
金安。 男 树叩上 广平及海婴同叩 一月十六日
书信举例2、毛泽东致老师符定一(澄宇)先生:
澄宇先生夫子道席:
既接光仪,又获手示,诲谕勤勤,感且不尽。德芳返平,托致微物,尚祈哂纳。
世局多故,至希为国自珍。
肃此。敬颂
教安。不具。
受业 毛泽东
书信举例3、曾国藩致儿子曾纪鸿
字谕纪鸿:自尔还乡启行后,久未接尔来禀,殊不放心。今日天气奇热,尔在途次平安否?
余在金陵与阮叔相聚二十五日,二十日等舟还皖,体中尚适。余与阮叔蒙恩晋封侯伯,门户大盛,深为袛惧。尔在省以谦、敬二字为主,事事请问意臣、芝生两姻叔,断不可送条子,致腾物议。十六日出闱,十七八拜客,十九日即可回家。九月初在家听榜信后,再启程来署可也。择交是第一要事,须择志趣远大者。此嘱。(涤生手示)
旧式书信在大陆已经基本废止,但港台、韩国、日本以及在华侨中间还依然使用,因此,了解有关的知识不仅有助于阅读古代文献,而且可以增进与海外的交流。
【煮酒论史篇】 三国人物介绍--吴
1.孙坚、孙策、孙权、孙亮、孙休、孙皓、周瑜、鲁肃、吕蒙
2.张昭、顾雍、诸葛谨、步骘、张纮、严畯、程秉、阚泽、薛综、薛莹
3.甘宁、程普、黄盖、韩当、蒋钦、徐盛、周泰、陈武、董袭、凌统
4.潘璋、丁奉、太史慈、吕范、朱治、朱然、朱绩、朱桓、孙邵、陈化
5.郑胄、陆绩、刘基、吾粲、朱据、虞翻、陆瑁、张温、孙静、骆统
6.孙瑜、孙皎、孙奂、孙贲、孙辅、孙翊、孙桓、孙韶、士燮、潘濬
7.孙登、孙虑、孙和、孙霸、孙奋、贺齐、全琮、吕岱、周鲂、钟离牧
8.陆逊、陆抗、陆凯、是仪、胡综、诸葛恪、滕胤、濮阳兴、孙峻、孙綝
9.刘惇、吴范、王蕃、楼玄、贺邵、华融、华覈、韦曜、留赞、聂友
10.范慎、虞汜、石伟、赵咨、沈珩、郑泉、冯熙
人物之孙坚
字:文台
时间:155——192(寿37)
容貌:容貌不凡,性阔达,好奇节
籍贯:扬州 吴郡富春(今浙江富阳)
官职:破虏将军豫州刺史乌程侯
谥号:武烈皇帝
家庭成员:子:孙策、孙权、孙翊、孙匡、孙朗,妻:吴
人物传记:
孙坚,据传为孙武的后代,县吏出身,因勇敢又有谋略被官府赏识,提拔为军官。孙坚参军后多次成功平定汉末叛乱,又随朱俊征讨黄巾,立下许多功劳,被东汉朝廷封为长沙太守、乌程侯。后董卓乱政,孙坚联合袁术,参加了诸侯联军,征讨董卓,表现最为积极,数次击败董卓的部队;董卓迁都长安,孙坚进兵洛阳,修复被董卓破坏的皇陵后返回鲁阳。不久,孙坚受袁术派遣与刘表交战,击败了刘表部下黄祖,却在一次追击中被黄祖的士兵射杀。孙坚的儿子孙策、孙权后来创建了东吴政权。
历史评价:
陈寿:孙坚勇挚刚毅,孤微发迹,导温戮卓,山陵杜塞,有忠壮之烈。
董卓:①孙坚小戆,颇能用人,当语诸将,使知忌之。②惮坚猛壮。
人物之孙策
字:伯符
时间:175——200(寿26)
容貌:美姿颜
籍贯:同孙坚
官职:会稽太守讨逆将军吴侯
谥号:长沙桓王
家庭成员:父:孙坚,弟:孙权等,子:孙绍,妻:大乔
人物传记:
少居江淮间,颇有声望。坚死后投靠袁术,但因术只重用亲信,故策甚失望。兴平二年(公元一九五年),后袁术以孙坚旧部千余人资策,孙策遂自领兵马渡江转战整个江东。先後攻扬州刺史刘繇、会稽太守王朗等诸部。善用兵,军纪严明,又得周瑜、张紘等当代名士支持与辅佐,先后攻占吴、会稽等郡。为人阔达,善于用人,故甚得江东民心,短短八年间,平定了整个江东,并使江东迅速蓬勃发展,打下了吴国的基础。孙策平定江东后,自领会稽太守,并以其亲族分守诸郡。袁术僭号称帝时,策与之绝交,并奉汉帝诏讨之。后曹操表策为讨逆将军,封为吴侯。建安四年术死,策击败庐江太守刘勳,得术、勳兵两万余,遂统一江东,割据东南。操惮其强,与之结亲以安其心。建安五年,曹操与袁绍相持于官渡,策欲谋袭许都。其后孙策为故吴郡太守许贡之门客所杀,临终嘱弟权继承其业。
历史评价:
卢弼:孙策十七岁丧父,二十六卒,十余年间建立大业,少年英万,勇锐无前,真一时豪杰之士!
曹操:猘儿,谓难与争锋
袁术:使有子如孙郎,夫复何恨!
何义门:伯符以勇锐摧破刘繇王朗,然能系属士民,修其政理,遂创霸业。
王朗:策勇冠一世,有隽才大志。
郭嘉: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
傅子:孙策为人明果独断,勇盖天下,以父坚战死,少而合其兵将以报雠,转斗千里,尽有江南之地,诛其名豪,威行邻国。
杨亮:神明器宇孙策之俦。
庾信: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纔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惟八千。
陈寿:①策英气杰济,猛锐冠世,览奇取异,志陵中夏。然皆轻佻果躁,陨身致败。且割据江东,策之基兆也,而权尊崇未至,子止侯爵,於义俭矣。②策为人,好笑语,性阔达听受,善於用人,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
许贡:孙策骁雄,与项籍相似。
或曰:孙将军为人,恶胜己者,若每问,当言不知,乃合意耳。如皆辨义,此必危殆。
虞翻:讨逆将军智略超世,用兵如神。
人物之孙权
字:仲谋
时间:181——252(寿72)
容貌:方颐大口,目有精光
籍贯:同孙坚
官职:皇帝
谥号:大皇帝
家庭成员:父:孙坚,兄:孙策,子:孙和、孙亮、孙登等,妻:谢、许、步、王、潘
人物传记:
孙权19岁就继承了其兄孙策之位,力据江东,击败了黄祖。后东吴联合刘备,在赤壁大战击溃了曹操军。东吴后来又和曹操军在合肥附近鏖战,并从刘备手中夺回荆州、杀死关羽、大破刘备的讨伐军。曹丕称帝后孙权先向北方称臣,后自己建吴称帝,迁都建业。他重视农业生产、兴修水利、发展造船业、连通台湾、积极和印度等国外交、多次减免赋税,促进了东南地区经济的发展。
历史评价:
刘备:孙车骑长上短下,其难为下,吾不可以再见之。
曹操:生子当如孙仲谋。
陈寿:孙权屈身忍辱,任才尚计,有勾践之奇,英人之杰矣。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业。然性多嫌忌,果于杀戮,暨臻末年,弥以滋甚。至于谗说殄行,胤嗣废毙,岂所谓赐厥孙谋以燕冀于者哉?其后叶陵迟,遂致覆国,未必不由此也。
裴松之:①孙权横废无罪之子,为兆乱。②权愎谏违众,信渊意了,非有攻伐之规,重衤复之虑。宣达锡命,乃用万人,是何不爱其民,昏虐之甚乎?此役也,非惟闇塞,实为无道。
孙盛:①盛闻国将兴,听於民;国将亡,听於神。权年老志衰,谗臣在侧,废適立庶,以妾为妻,可谓多凉德矣。而伪设符命,求福妖邪,将亡之兆,不亦显乎!②观孙权之养士也,倾心竭思,以求其死力,泣周泰之夷,殉陈武之妾,请吕蒙之命,育凌统之孤,卑曲苦志,如此之勤也。是故虽令德无闻,仁泽(内)著,而能屈强荆吴,僭拟年岁者,抑有由也。然霸王之道,期於大者远者,是以先王建德义之基,恢信顺之宇,制经略之纲,明贵贱之序,易简而其亲可久,体全而其功可大,岂委璅近务,邀利於当年哉?语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其是之谓乎!
赵咨: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
周瑜: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
《江表传》:性度弘朗,仁而多断,好侠养士,始有知名。
刘琬:吾观孙氏兄弟虽各才秀明达,然皆禄祚不终,惟中弟孝廉,形貌奇伟,骨体不恆,有大贵之表,年又最寿,尔试识之。
孙策:举江东之众,决机於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知卿。
陆机:吴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聪明睿达,懿度深远矣。其求贤如不及,恤民如稚子,接士尽盛德之容,亲仁罄丹府之爱。拔吕蒙於戎行,识潘濬于系虏。推诚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权之我逼。执鞭鞠躬,以重陆公之威;悉委武卫,以济周瑜之师。卑宫菲食,以丰功臣之赏;披怀虚己,以纳谟士之算。故鲁肃一面而自讬,士燮蒙险而效命。高张公之德而省游田之娱,贤诸葛之言而割情欲之欢,感陆公之规而除刑政之烦,奇刘基之议而作三爵之誓,屏气跼蹐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损甘以育凌统之孤,登坛慷慨归鲁肃之功,削投恶言信子瑜之节。是以忠臣竞尽其谋,志士咸得肆力,洪规远略,固不厌夫区区者也。故百官苟合,庶务未遑。
鲁肃:将军神武命世。
张辽:向有紫髯将军,长上短下,便马善射。
人物之孙亮
字:子明
籍贯:同孙坚
官职:皇帝
家庭成员:父:孙权
人物传记:
孙权的第七子,吴国的第二代皇帝。他是个聪明的皇帝,看到孙纵专权,图谋杀之,但最終失败。帝位被废,沦为会稽王。
历史评价:
陈寿:孙亮童孺而无贤辅,其替位不终,必然之势也。
人物之孙休
字:子烈
时间:235——364(寿30)
籍贯:同孙坚
官职:皇帝
谥号:景皇帝
家庭成员:父:孙权
人物简介:
东吳第三代皇帝。大將军孙綝废掉皇帝孙亮后拥立他为皇帝。即位后,与丁奉一起诛杀了孙綝。
历史评价:
李衡妻:琅邪王素好善慕名,方欲自显於天下,终不以私嫌杀君明矣。
陈寿:休以旧爱宿恩,任用兴、布,不能拔进良才,改弦易张,虽志善好学,何益救乱乎?又使既废之亮不得其死,友于之义薄矣。
人物之孙皓(一名彭祖)
字:元宗
时间:242——283(寿42)
官职:皇帝
家庭成员:父:孙和,子:孙瑾
人物简介:
吴国最后一个皇帝。即位之前,人们对他报有很大希望。即位后残忍奢侈无度,人心尽失,最后投降晋,吴灭亡,被封为归命侯。
历史评价:
陈寿:①皓之淫刑所滥,陨毙流黜者,盖不可胜数。是以群下人人惴恐,皆日日以冀,朝不谋夕。其荧惑、巫祝,交致祥瑞,以为至急。昔舜、禹躬稼,至圣之德,犹或矢誓众臣,予违女弼,或拜昌言,常若不及。况皓凶顽,肆行残暴,忠谏者诛,谗谀者进,虐用其民,穷淫极侈,宜腰首分离,以谢百姓。既蒙不死之诏,复加归命之宠,岂非旷荡之恩,过厚之泽也哉!②皓既得志,粗暴骄盈,多忌讳,好酒色,大小失望。
孙盛:夫古之立君,所以司牧群黎,故必仰协乾坤,覆焘万物;若乃淫虐是纵,酷被群生,则天殛之,剿绝其祚,夺其南面之尊,加其独夫之戮。是故汤、武抗钺,不犯不顺之讥;汉高奋剑,而无失节之议。何者?诚四海之酷仇,而人神之所摈故也。况皓罪为逋寇,虐过辛、癸,枭首素旗,犹不足以谢冤魂,洿室荐社,未足以纪暴迹,而乃优以显命,宠锡仍加,岂龚行天罚,伐罪吊民之义乎?是以知僭逆之不惩,而凶酷之莫戒。诗云:“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聊谮犹然,矧僭虐乎?且神旗电扫,兵临伪窟,理穷势迫,然后请命,不赦之罪既彰,三驱之义又塞,极之权道,亦无取焉。
《江表传》:皓初立,发优诏,恤士民,开仓禀,振贫乏,科出宫女以配无妻,禽兽扰於苑者皆放之。当时翕然称为明主。
李仁:闻吴主披人面,刖人足。恶人横睛逆视,皆凿其眼。
薛莹:归命侯臣皓之君吴也,昵近小人,刑罚妄加,大臣大将,无所亲信,人人忧恐,各不自保,危亡之衅,实由於此。
人物之周瑜(吴之周郎)
字:公瑾
时间:175——210(寿36)
容貌:长壮有姿貌
籍贯:扬州庐江舒(今安徽舒城)
官职:南郡太守、偏将军
家庭成员:父:周异,妻:小乔,子:周循、周胤
人物传记:
周瑜自幼与孙策交好,孙策于袁术麾下初崛起时曾随之扫荡江东。后来回去镇守丹阳。袁术心慕周瑜的才干,欲聘周瑜为将,但是周瑜以袁术难成大事而拒绝。其后设法投奔孙策,为中郎将,孙策相待甚厚,又同时迎娶有「国色」之称的二乔,成为连襟。孙策遇刺身亡后,周瑜与张昭一起共同辅佐孙权,为中护军,执掌军政大事。赤壁大战期间,力主拒曹,而指挥全军在乌林迎击曹军取得胜利。赤壁大战之后,周瑜谏议孙权将刘备安抚在吴郡,以美女和玩物消磨其意志,但孙权未采纳。孙权后来采纳周瑜的谏议,拟出兵攻取蜀地,消灭张鲁,然后消灭曹操,周瑜在江陵进行军事准备时死于巴陵。
历史评价:
陈寿:①周瑜性度恢廓,大率为得人。②曹公乘汉相之资,挟天子而扫群桀,新荡荆城,仗威东夏,于时议者莫不疑贰。周瑜建独断之明,出众人之表,实奇才也。
孙策:周公瑾英俊异才,与孤有总角之好,骨肉之分。如前在丹杨,发众及船粮以济大事,论德酬功,此未足以报者也。
孙权:①公瑾雄烈,胆略兼人,遂破孟德,开拓荆州,邈焉难继。②公瑾有王佐之资,今忽短命,孤何赖哉。③孤非周公瑾,不帝矣。④公瑾文武筹略,万人之英,顾其器量广大,恐不久为人臣耳。
诸葛瑾、步骘:臣窃以瑜昔见宠任,入作心膂,出为爪牙,衔命出征,身当矢石,尽节用命,视死如归,故能摧曹操于乌林,走曹仁于郢都,扬国威德,华夏是震,蠢尔蛮荆,莫不宾服,虽周之方叔,汉之信、布,诚无以尚也。
蒋干:雅量高致,非言辞所闲。
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
王朗:周公瑾,江淮之杰,攘臂而为其将。谋而有成,所规不细,终为天下大贼,非徒狗盗而已。
人物之鲁肃
字:子敬
时间:172——217(寿46)
容貌:体貌魁奇
籍贯: 徐州临淮东城 (今安徽定远)
官职:横江将军
家庭成员:子:鲁淑
人物传记:
鲁肃是三国时期吴国名将。早年鲁肃在袁术手下当东城长,后经周瑜的推荐,成为孙权的参谋,很早就为孙权谋划了成就帝业的战略计划,深受孙权器重。赤壁战前,鲁肃在联合刘备、劝说孙权抗曹等方面都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并在之后协助周瑜取得赤壁之战的胜利。赤壁战后,鲁肃从大局考虑,又劝说孙权将荆州借给刘备,继续巩固孙刘联盟。周瑜去世后,鲁肃接任他的位置,负责处理荆州事务。
历史评价:
陈寿:①少有壮节,好为奇计。家富於财,性好施与。②曹公乘汉相之资,挟天子而扫群桀,新荡荆城,仗威东夏,于时议者莫不疑贰。鲁肃建独断之明,出众人之表,实奇才也。
孙权:①此诸人持议,甚失孤望;今卿廓开大计,正与孤同,此天以卿赐我也。②昔鲁子敬尝道此,可谓明於事势矣。③后孟德因获刘琮之势,张言方率数十万众水步俱下。孤普请诸将,咨问所宜,无適先对,至子布、文表,俱言宜遣使脩檄迎之,子敬即駮言不可,劝孤急呼公瑾,付任以众,逆而击之,此二快也。且其决计策,意出张苏远矣;后虽劝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以损其二长也。周公不求备於一人,故孤忘其短而贵其长,常以比方邓禹也。子敬答孤书云:‘帝王之起,皆有驱除,羽不足忌。’此子敬内不能办,外为大言耳,恕之,不苟责也。然其作军,屯营不失,令行禁止,部界无废负,路无拾遗,其法亦美也。③孤亦子敬英爽有殊略,孤始与一语,便及大计,与禹相似,故比之。
《吴书》:肃为人方严,寡於玩饰,内外节俭,不务俗好。治军整顿,禁令必行,虽在军陈,手不释卷。又善谈论,能属文辞,思度弘远,有过人之明。周瑜之后,肃为之冠。
周瑜:①鲁肃智略足任,乞以代瑜。②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
人物之吕蒙
字:子明
时间:178——219(寿42)
籍贯:豫州汝南富陂(今安徽阜南)
官职:左护军虎威将军南郡太守孱陵候
家庭成员:子:吕霸
人物传记:
三国时东吴名将。少年时依附姊夫邓当,随孙策为将。以胆气称,累封别部司马。孙权统事后,渐受重用,从破黄祖作先登,封横野中郎将。从围曹仁于南郡,并于濡须数御曹军,屡献奇计,累功拜庐江太守。在军旅之时,亦发愤读书,深为孙权、鲁肃所倚赖。后进占荆南三郡,计擒郝普,于合淝战奋勇抵抗魏军追袭,以功除左护军、虎威将军。又后上代鲁肃守陆口,设计袭取荆州,击败蜀汉名将关羽,拜南郡太守,封孱陵侯,受勋殊隆。然而旋即得病,不治而薨。
历史评价:
鲁肃:吾谓大弟(吕蒙)但有武略耳,至于今者,学识英博,非复吴下阿蒙。
孙权:①人长而进益,如吕蒙,盖不可及也。富贵荣显,更能折节好学,耽悦书传,轻财尚义,所行可迹,并作国士,不亦休乎!②子明少时,孤谓不辞剧易,果敢有胆而已;及身长大,学问开益,筹略奇至,可以次于公瑾,但言议英发不及之耳。图取关羽,胜于子敬。
陈寿:吕蒙勇而有谋断,识军计,谲郝普,禽关羽,最其妙者。初虽轻果妄杀,终于克己,有国士之量,岂徒武将而已乎!
人物之张昭
字:子布
时间:156——236(寿81)
籍贯:徐州彭城郡(今江苏徐州)
容貌:矜严,有威风
官职:辅吴将军
谥号:文侯
家庭成员:子:张承,张休
人物传记:
张昭少时好学,博览群书。二十岁时拒绝应试孝廉而与名士王朗等人讨论时事,深受陈琳赏识。东汉末年张昭避乱扬州。孙策举事时,张昭出任长史、抚军中郎将。孙策器重张昭,有关文武之事均由张昭办理。
孙策死时将孙权托付给张昭,张昭则尽力辅佐孙权,迅速稳定了民心士气。张昭敢于直言谏议,曾因违背孙权意愿而一度不让他朝见。孙权称帝之后,张昭因年老多病而辞官,著有《春秋左氏传》和《论语注》。
嘉禾四年,张昭去世。孙权素服吊唁。
历史评价:
陈寿:①张昭受遗辅佐,功勋克举,忠謇方直,动不为己;而以严见惮,以高见外,既不处宰相,又不登师保,从容闾巷,养老而已,以此明权之不及策也。②昭每朝见,辞气壮厉,义形於色。
孙权:①孤岂为子布有爱乎?领丞相事烦,而此公性刚,所言不从,怨咎将兴,非所以益之也。②如张公之计,今已乞食矣。③使张公在坐,彼(蜀臣)不折则废,安复自夸乎?④孤与张公言,不敢妄也。
《江表传》:昭忠謇亮直,有大臣节。
裴松之:臣松之以为张昭劝迎曹公,所存岂不远乎?夫其扬休正色,委质孙氏,诚以厄运初遘,涂炭方始,自策及权,才略足辅,是以尽诚匡弼,以成其业,上籓汉室,下保民物;鼎峙之计,本非其志也。曹公仗顺而起,功以义立,冀以清一诸华,拓平荆郢,大定之机,在於此会。若使昭议获从,则六合为一,岂有兵连祸结,遂为战国之弊哉!虽无功於孙氏,有大当於天下矣。昔窦融归汉,与国升降;张鲁降魏,赏延于世。况权举全吴,望风顺服,宠灵之厚,其可测量哉!然则昭为人谋,岂不忠且正乎!
王朗:张子布,民之望也,北面而相之。
习凿齿:张昭於是乎不臣矣!夫臣人者,三谏不从则奉身而退,身苟不绝,何忿懟之有?且秦穆违谏,卒霸西戎,晋文暂怒,终成大业。遗誓以悔过见录,狐偃无怨绝之辞,君臣道泰,上下俱荣。今权悔往之非而求昭,后益回虑降心,不远而复,是其善也。昭为人臣,不度权得道,匡其后失,夙夜匪懈,以延来誉,乃追忿不用,归罪於君,闭户拒命,坐待焚灭,岂不悖哉!
人物之顾雍
字:元叹
时间:168——243(寿76)
官职:丞相
谥号:肃侯
家庭成员:子:顾邵、顾裕、顾济
人物简介:
弱冠为合肥长,后历任数县,所在多有治绩。孙权掌权后,任命他为会稽郡丞,行太守事,后不断升迁,成为吴国第二任丞相。顾雍为人严肃,不饮酒,少言语,自孙权上下对其多有忌惮。顾雍为相十九年,多进良言,有功于吴,后病逝,孙权亲自临吊。
历史评价:
孙权:故丞相雍,至德忠贤,辅国以礼,而侯统废绝,朕甚愍之。
陈寿:顾雍依杖素业,而将之智局,故能究极荣位。
人物之诸葛瑾
字:子瑜
时间:174——241(寿68)
籍贯:徐州琅邪阳都(今山东沂南)
容貌: 面长似驴
官职:大将军
家庭成员:弟:诸葛亮、诸葛均,子:诸葛恪、诸葛融
历史年表:
[200年] 诸葛瑾汉末避乱江东。孙权的姊婿在曲阿向诸葛瑾请教问题,大惊其才,向孙权推荐,与鲁肃等一起为宾待,后为孙权长史,转中司马。
[215年] 孙权遣诸葛瑾使蜀通好刘备,与其弟诸葛亮在公馆见面,没谈私事。
[219年] 跟从吕蒙讨关羽,封宣城侯,以绥南将军代吕蒙领南郡太守,驻守公安。
[222年]
刘备东伐吴,吴王求和,诸葛瑾给刘备做书曰:“陛下老远来至白帝,就是因为吴王侵取荆州,危害关羽,怨深祸大。不肯讲和,此小人之心。试为陛下论其轻重,及其大小。陛下若抑威损忿,计可立决,不复咨之于诸将也。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荆州大小孰与海内?俱应仇疾,谁当先后?若审此数,易於反掌。”时或言瑾别遣亲人与备相闻,权曰:“孤与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
同年
升左将军,督公安,假节,封宛陵侯。曹真、夏侯尚等围朱然于江陵,诸葛瑾以大兵为之救援。瑾性缓,推道理,无破敌之术,兵久不解。转年春天,河水化开,潘璋等作水城于上流,瑾进攻浮桥,真等退走。虽无大功,也用保全师顺利入境为功。
同年 孙权称帝,封诸葛瑾为大将军、左都护,领豫州牧。
[241年] 诸葛瑾去世 死前嘱咐买棺服,办丧事要简约。
历史评价:
陈寿:①诸葛瑾以德度规检见器当世。②瑾为人有容貌思度,于时服其弘雅。
孙权:①孤与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②子瑜与孤从事积年,恩如骨肉,深相明究,其为人非道不行,非义不言。玄德昔遣孔明至吴,孤尝语子瑜曰:‘卿与孔明同产,且弟随兄,於义为顺,何以不留孔明?孔明若留从卿者,孤当以书解玄德,意自随人耳。’子瑜答孤言:‘弟亮以失身於人,委质定分,义无二心。弟之不留,犹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贯神明。今岂当有此乎?孤前得妄语文疏,即封示子瑜,并手笔与子瑜,即得其报,论天下君臣大节,一定之分。孤与子瑜,可谓神交,非外言所间也。知卿意至,辄封来表,以示子瑜,使知卿意。
《吴录》:瑾性弘缓,推道理,任计画,无应卒倚伏之术,兵久不解,权以此望之。及春水生,潘璋等作水城於上流,瑾进攻浮桥,真等退走。虽无大勋,亦以全师保境为功。
虞翻:诸葛敦仁,则天活物,比蒙清论,有以保分。
《吴书》:谨才略虽不及弟,而德行尤纯。
人物之步骘
字:子山
时间:177——277(寿71)
籍贯:徐州临淮淮阴(今江苏淮阴西北)
官职:丞相
家庭成员:子:步协
人物传记:
少贫孤避难江东,昼勤四体,夜诵经传。权为讨虏,召骘为主记,后徙交州刺史、拜征南中郎。刘表所置苍梧太守吴巨外附内违。骘诱斩之,威声大震。士燮供命,南土始平。纳雍闿加拜平戎将军,封广信侯。又奔长沙。讨益阳,屯沤口。权称尊号,拜骠骑将军,督西陵,代陆逊抚荆冀戍,励太子拔能人为贤。骘上疏论亲贤远佞斩吕壹,权悟而斩之,赤乌九年为丞相,亦犹诲门生,手不释卷,十年卒。
历史评价:
《吴书》:骘博研道艺,靡不贯览,性宽雅沈深,能降志辱身。 岁馀,骘以疾免,与琅邪诸葛瑾、彭城严畯俱游吴中,并著声名,为当时英俊。
陈寿:步骘以德度规检见器当世。 性宽弘得众,喜怒不形於声色,而外内肃然。
周昭:当世君子能不然者,亦比有之,岂独古人乎!然论其绝异,未若步丞相之为美也。
人物之张纮
字:子纲
时间:152——211(寿60)
籍贯:徐州广陵(今江苏扬州)
官职:长史
家庭成员:子:张玄
人物传记:
游学京都,还本郡,举茂才,公府辟,皆不就。避难江东。孙策创业,投策。表为正议校尉。从讨丹杨。谏策勿身临行陈。建安四年,纮奉章至许都,留为侍御史。谏曹公不以策薨伐吴。曹公从其言。出纮为会稽东部都尉。权以为长史,从征合肥。谏孙权勿亲临突击。次年,劝止吴军征合肥。建议宜出都秣陵,权从之。还吴迎家,途病卒。纮好文学,著诗赋铭诔十馀篇。书法亦为人所称道。
历史评价:
陈寿:张纮文理意正,为世令器,孙策待之亚於张昭,诚有以也。
孔融:前劳手笔,多篆书。每举篇见字,欣然独笑,如复睹其人也。
《吴书》:纮既好文学,又善楷篆。
人物之严畯
字:曼才
籍贯:彭城
官职:尚书令
家庭成员:子:严凯、严爽
人物传记:
少耽学,善诗、书、三礼,又好说文。避乱江东,与诸葛瑾、步骘齐友善。性质直纯厚,其於人物,忠告善道,志存补益。张昭进之於孙权,权以为骑都尉、从事中郎。及横江将军鲁肃卒,权以畯代肃,督兵万人,镇据陆口。众人咸为畯喜,畯前后固辞:“朴素书生,不闲军事,非才而据,咎悔必至。”发言慷慨,至於流涕,权乃听焉。世嘉其能以实让。权为吴王,及称尊号,畯尝为卫尉,使至蜀,蜀相诸葛亮深善之。不畜禄赐,皆散之亲戚知故,家常不充。广陵刘颖与畯有旧,颖精学家巷,权闻徵之,以疾不就。其弟略为零陵太守,卒官,颖往赴丧,权知其诈病,急驿收录。畯亦驰语颖,使还谢权。权怒废畯,而颖得免罪。久之,以畯为尚书令,后卒。畯著孝经传、潮水论,传於世。
历史评价:
陈寿:严一时儒林也。至畯辞荣济旧,不亦长者乎!
人物之程秉
字:德枢
籍贯:汝南南顿
官职:太子太傅
人物传记:
逮事郑玄,后避乱交州,与刘熙考论大义,遂博通五经。士燮命为长史。权闻其名儒,以礼徵秉,既到,拜太子太傅。黄武四年,权为太子登娉周瑜女,秉守太常,迎妃於吴,权亲幸秉船,深见优礼。既还,秉从容进说登曰:“婚姻人伦之始,王教之基,是以圣王重之,所以率先众庶,风化天下,故诗美关雎,以为称首。原太子尊礼教於闺房,存周南之所咏,则道化隆於上,颂声作於下矣。”登笑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诚所赖於傅君也。”病卒官。著周易摘、尚书駮、论语弼,凡三万馀言。秉为傅时,率更令河南徵崇亦笃学立行云。
历史评价:
陈寿:程一时儒林也。
人物之阚泽
字:德润
籍贯:会稽山阴
官职:都乡侯
历史年表:
察孝廉,除钱唐长,迁郴令。
孙权为骠骑将军,辟补西曹掾
及称尊号,以泽为尚书。
嘉禾中,为中书令,加侍中。
赤乌五年,拜太子太傅,领中书如故。六年冬卒,权痛惜感悼,食不进者数日。
历史评价:
陈寿:①性谦恭笃慎,宫府小吏,呼召对问,皆为抗礼。人有非短,口未尝及,容貌似不足者,然所闻少穷。②阚生,一时儒林也。
虞翻:①阚生矫杰,盖蜀之扬雄。②阚子儒术德行,亦今之仲舒也。
人物之薛综
字:敬文
籍贯:沛郡竹邑
官职:太子太傅
家庭成员:子:薛珝、薛莹
历史年表:
少依族人避地交州,从刘熙学。
士燮既附孙权,召综为五官中郎,除合浦、交阯太守。时交土始开,刺吏吕岱率师讨伐,综与俱行,越海南征,及到九真。事毕还都,守谒者仆射。
黄龙三年,建昌侯虑为镇军大将军,屯半州,以综为长史,外掌众事,内授书籍。虑卒,入守贼曹尚书,迁尚书仆射。时公孙渊降而复叛,权盛怒,欲自亲征。综上疏谏曰:“夫帝王者,万国之元首,天下之所系命也。是以居则重门击柝以戒不虞,行则清道案节以养威严,盖所以存万安之福,镇四海之心。昔孔子疾时,讬乘桴浮海之语,季由斯喜,拒以无所取才。汉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德请刎颈以血染车。何则?水火之险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谚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万乘之尊乎?今辽东戎貊小国,无城池之固,备御之术,器械铢钝,犬羊无政,往必禽克,诚如明诏。然其方土寒埆,谷稼不殖,民习鞍马,转徙无常。卒闻大军之至,自度不敌,鸟惊兽骇,长驱奔窜,一人匹马,不可得见,虽获空地,守之无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瀁,有成山之难,海行无常,风波难免,倏忽之间,人船异势。虽有尧舜之德,智无所施,贲育之勇,力不得设,此不可二也。加以郁雾冥其上,咸水蒸其下,善生流肿,转相洿染,凡行海者,稀无斯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圣,显以符瑞,当乘平丧乱,康此民物;嘉祥日集,海内垂定,逆虏凶虐,灭亡在近。中国一平,辽东自毙,但当拱手以待耳。今乃违必然之图,寻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计,又开辟以来所未尝有,斯诚群僚所以倾身侧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者也。惟陛下抑雷霆之威,忍赫斯之怒,遵乘桥之安,远履冰之险,则臣子赖祉,天下幸甚。”时群臣多谏,权遂不行。
正月乙未,权敕综祝祖不得用常文,综承诏,卒造文义,信辞粲烂。权曰:“复为两头,使满三也。”综复再祝,辞令皆新,众咸称善。赤乌三年,徙选曹尚书。五年,为太子少傅,领选职如故。六年春,卒。
历史评价:
陈寿:薛综学识规纳,为吴良臣。
人物之薛莹
字:道言
籍贯:同薛综
官职:左国史
家庭成员:父:薛综,子:薛兼
历史年表:
初为秘府中书郎,孙休即位,为散骑中常侍。
数年,以病去官。
孙皓初,为左执法,迁选曹尚书,及立太子,又领少傅。
建衡三年,皓追叹莹父综遗文,且命莹继作。莹献诗曰:“惟臣之先,昔仕于汉,奕世绵绵,颇涉台观。暨臣父综,遭时之难,卯金失御,邦家毁乱。適兹乐土,庶存孑遗,天启其心,东南是归。厥初流隶,困于蛮垂。大皇开基,恩德远施。特蒙招命。拯擢泥汙,释放巾褐,受职剖符。作守合浦,在海之隅,迁入京辇,遂升机枢。枯瘁更荣,绝统复纪,自微而显,非原之始。亦惟宠遇,心存足止。重值文皇,建号东宫,乃作少傅,光华益隆。明明圣嗣,至德谦崇,礼遇兼加,惟渥惟丰。哀哀先臣,念竭其忠,洪恩未报,委世以终。嗟臣蔑贱,惟昆及弟,幸生幸育,讬综遗体。过庭既训,顽蔽难启。堂构弗克,志存耦耕。岂悟圣朝,仁泽流盈。追录先臣,愍其无成,是济是拔,被以殊荣。珝忝千里,受命南征,旌旗备物,金革杨声。及臣斯陋,实闇实微,既显前轨,人物之机;复傅东宫,继世荷辉,才不逮先,是忝是违。乾德博好,文雅是贵,追悼亡臣,冀存遗类。如何愚胤,曾无仿佛!瞻彼旧宠,顾此顽虚,孰能忍媿,臣实与居。夙夜反侧,克心自论,父子兄弟,累世蒙恩,死惟结草,生誓杀身,虽则灰陨,无报万分。”
是岁,何定建议凿圣谿以通江淮,皓令莹督万人往,遂以多盘石难施功,罢还,出为武昌左部督。后定被诛,皓追圣谿事,下莹狱,徙广州。
天纪四年,晋军征皓,皓奉书於司马伷、王浑、王濬请降,其文,莹所造也。莹既至洛阳,特先见叙,为散骑常侍,答问处当,皆有条理。
太康三年卒。
历史评价:
陈寿:莹纂蹈,允有先风,然於暴酷之朝,屡登显列,君子殆诸。
人物之甘宁
字:兴霸
籍贯:益州巴郡临江(今重庆忠县)
官职: 折冲将军 西陵太守
家庭成员:子:甘朅
人物传记:
甘宁少年时豪侠仗义,后投靠刘表,又成为黄祖手下,在黄祖手下得不到重用.被周瑜、吕蒙推荐给孙权,孙权十分器重他。甘宁智勇双全、目光深远,作战勇猛,连关羽也十分忌惮。又性格粗犷,轻财敬士,深得江东士卒的爱戴。
历史评价:
孙权:①孟德有张辽,孤有兴霸,足相敌也。②甘兴霸虽粗豪,有不如人意时,然其较略大丈夫也。
陈寿:凡此诸将,皆江表之虎臣,孙氏之所厚待也。宁虽粗猛好杀,然开爽有计略,轻财敬士,能厚养健兒,健兒亦乐为用命。
吕蒙:天下未定,斗将如宁难得,宜容忍之。
人物之程普
字:德谋
籍贯: 幽州右北平土垠(今河北丰润东)
官职:荡寇将军江夏太守
家庭成员:子:程咨
人物传记:
三国时东吴名将。初时为州郡吏员,有威姿容貌,好计略,善于应对,其性格好施与,喜敬士大夫。跟从孙坚四处征伐,攻城野战,其身常被创伤。孙坚死后,程普随孙策、孙权,讨祖郎严白虎之流,攻刘勋黄祖之辈,周旋江、淮,咸积功劳。后曹操大军下江南,孙权以程普与周瑜共为左右都督,大破曹操于乌林;又从围魏将曹仁于南郡。军中诸将,以程普最为年长,时人皆呼为程公。周瑜死后,程普代领南郡太守。孙权分荆州与刘备后,程普复领江夏太守,迁荡寇将军,不久逝世。
历史评价:
陈寿:凡此诸将,皆江表之虎臣,孙氏之所厚待也。普性好施与,喜士大夫。有容貌计略,善於应对。
吕蒙:昔周瑜、程普为左右部督,共攻江陵,虽事决于瑜,普自恃久将,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几败国事
人物之黄盖
字:公覆
籍贯:零陵泉陵
容貌: 姿貌严毅
官职:武陵太守偏将军
家庭成员:子:黄柄
人物传记:
三国时孙吴名将。黄盖年少已是孤儿,虽然辛苦备尝,然而素有壮志,纵使处身贫贱,亦不与凡庸居同。不久举为郡吏,并察孝廉,征召于公府。后孙坚举义兵,黄盖从其军。孙坚死后,又先后随孙策及孙权,披甲四出周旋,攻阵屠城。赤壁之役,黄盖随周瑜于赤壁抵抗曹操,并建议策动火攻,功拜武锋中郎将,又领武陵太守。于任职间外讨山越寇盗,内平县邑吏治。加为偏将军,最后于任内病卒。黄盖当官决断,凡事不拖拉留滞,国人都思其恩义,又图画他的形貌,四时祠祭。
历史评价:
陈寿:凡此诸将,皆江表之虎臣,孙氏之所厚待也。盖当官决断,事无留滞,国人思之。
人物之韩当
字:义公
籍贯:幽州辽西令支(今河北迁安西)
官职:昭武将军 冠军太守
家庭成员:子:韩综
人物传记:
善弓马,有膂力,从孙坚征伐,陷敌擒虏,为别部司马。及孙策东渡,从讨三郡,迁先登校尉。从征刘勋,破黄祖,讨鄱阳,领乐安长,山越畏服。后随周瑜等拒破曹公,与吕蒙袭取南郡。宜都之役大破刘备。守南郡,厉将士,同心奉法。黄武二年,封石城侯,迁昭武将军,领冠军太守,后又加都督号。讨丹杨贼,破之。会病卒。
历史评价:
陈寿:凡此诸将,皆江表之虎臣,孙氏之所厚待也。当在外为帅,厉将士同心固守,又敬望督司,奉遵法令。
《吴书》:当勤苦有功,以军旅陪隶,分於英豪,故爵位不加。
人物之蒋钦
字:公奕
籍贯:九江寿春
官职:右护军
家庭成员:子:蒋壹、蒋休
人物传记:
孙策袭袁术,钦随从事。与策定三郡、豫章。平盗贼,迁西部都尉。讨会稽贼吕合、秦狼等,徙讨越中郎将。与贺齐并力,黟贼平定。从征合肥,钦因功迁荡寇将军,领濡须督。后召还都拜右护军,典领辞讼。钦贵守约,母妾布衣。性豁达,昔解隙徐盛,论者美焉。从讨关羽,钦督水还,道病卒。
历史评价:
陈寿:凡此诸将,皆江表之虎臣,孙氏之所厚待也。徐盛既服蒋钦德,论者美焉。
人物之徐盛
字:文乡
籍贯:琅邪莒
官职:安东将军芜湖侯
家庭成员:子:徐楷
人物传记:
三国时吴国名将。他在汉末因战乱客居江东,从而开始辅佐孙权。早年徐盛抗击黄祖,因功升为中郎将。刘备伐吴时,徐盛跟随陆逊攻下蜀军多处屯营;曹休伐吴时,徐盛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以少抗多,成功防御。因前后战功,徐盛先后升任建武将军、安东将军,任庐江太守。后来,曹丕大举攻吴,吴国依徐盛的建议在建业外围筑上围墙,曹丕被迫退走。吴黄武年间,徐盛病逝。
历史评价:
陈寿:凡此诸将,皆江表之虎臣,孙氏之所厚待也。
蒋钦:臣闻公举不挟私怨,盛忠而勤强,有胆略器用,好万人督也。
人物之周泰
字:幼平
籍贯:扬州九江郡下蔡(今安徽凤台)
官职:汉中太守奋威将军陵阳侯
家庭成员:子:周邵、周承
人物简介:
周泰先后跟随孙策、孙权,勇武过人,曾舍命保护孙权脱险,在对曹军数次战役中发挥出色,是东吴一员虎将。
历史评价:
陈寿:凡此诸将,皆江表之虎臣,孙氏之所厚待也。泰服事恭敬,数战有功。
孙权:幼平,卿为孤兄弟战如熊虎,不惜躯命,被创数十,肤如刻画,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马之重乎!卿吴之功臣,孤当与卿同荣辱,等休戚。幼平意快为之,勿以寒门自退也。
人物之陈武
字:子烈
籍贯:庐江松滋
容貌:长七尺七寸
官职:偏将军
家庭成员:子:陈修、陈表
人物传记:
孙策在寿春,武往脩谒,时年十八,因从渡江,征讨有功,拜别部司马。策破刘勋,多得庐江人,料其精锐,乃以武为督,所向无前。及权统事,转督五校。仁厚好施,乡里远方客多依讬之。尤为权所亲爱,数至其家。累有功劳,进位偏将军。建安二十年,从击合肥,奋命战死。权哀之,自临其葬。
历史评价:
陈寿:凡此诸将,皆江表之虎臣,孙氏之所厚待也。泰服事恭敬,数战有功。
人物之董袭
字:元代
籍贯:会稽馀姚
容貌:长八尺,武力过人
官职:偏将军
人物传记:
孙策入郡,袭迎策於高迁亭,任贼曹。随策山阴宿贼黄龙罗、周勃等,策自出讨,袭身斩罗、勃首,迁扬武都尉。从策攻皖,讨刘勋,伐黄祖。主策薨,袭讨鄱阳贼彭虎等众数万人,旬日尽平,拜威越校尉,迁偏将军。建安十三年,袭随权讨黄祖。袭身以刀断两绁,使祖蒙冲横流,大兵遂进。斩祖。濡须战,袭督五楼船住濡须口。夜卒暴风船覆,袭死。
历史评价:
谢承:袭志节慷慨,武毅英烈。
陈寿:凡此诸将,皆江表之虎臣,孙氏之所厚待也。
人物之凌统
字:公绩
时间:189——237(寿49)
籍贯:吴郡馀杭
官职:偏将军
家庭成员:子:凌烈、凌封,父:凌操
人物传记:
凌统年方十五岁,孙权遂拜凌统为别部司马行破贼都尉,摄继父兵。后孙权复征江夏,凌统为前锋,斩黄祖将张硕,搏战登城,大获全捷,封为承烈都尉。不久凌统与周瑜等攻曹仁于南郡。其时甘宁在夷陵,为曹仁别军所围,周瑜用吕蒙之计,留凌统以拒曹仁,周瑜自分军救宁,反败为胜,因功迁为校尉。凌统虽在军旅之中,却亲贤接士,轻财重义,又爱士卒,士卒亦敬慕凌统。后从孙权往合肥,为军中右部督。时全军出阵,前部已发,魏将张辽等却忽在津北出现,孙权遭围;凌统便率领亲近三百人攻入敌围,扞护孙权突走。凌统复还奋战,左右战士尽死,自身亦被创,仍攻杀数十人,待孙权无事方还。于是拜为偏将军。嘉禾六年,凌统病卒,时年四十九。孙权闻之,哀不能自止,数日减其膳,每言及凌统皆流涕,抚育其孤,又使张承为之作铭诔。
历史评价:
陈寿:①凡此诸将,皆江表之虎臣,孙氏之所厚待也。②统虽在军旅,亲贤接士,轻财重义,有国士之风。③自创业功臣疾病,权意之所钟,吕蒙、凌统最重,然其次矣。
人物之潘璋
字:文珪
时间:?——234
籍贯:兖州 东郡发干县 (今河南濮阳)
官职:右将军 溧阳侯
家庭成员:子:潘平
人物传记:
潘璋年轻时家贫,跟随孙权后得到其赏识,加上其作战勇猛,不断升迁,其一生为孙权东征西讨,在合肥战役、追擒关羽、夷陵之战、江陵保卫战中多次立下战功。但其为人奢侈贪财。经常设立军市,又劫杀将士以获得财物,但孙权念其有功未予深究。
历史评价:
陈寿:①凡此诸将,皆江表之虎臣,孙氏之所厚待也。以潘璋之不脩,权能忘过记功,其保据东南,宜哉!②璋为人粗猛,禁令肃然,好立功业
。所领兵马不过数千,而其所在常如万人。征伐止顿,便立军巿,他军所无,皆仰取足。然性奢泰,末年弥甚,服物僭拟。吏兵富者,或杀取其财物,数不奉法。监司举奏,权惜其功而辄原不问。③性博荡嗜酒。
人物之丁奉
字:承渊
时间:?——271
籍贯:扬州 庐江安丰(今安徽舒城)
官职: 右大司马 安丰侯
家庭成员:弟:丁封
人物传记:
丁奉是吴国晚期名将,晓勇而有计谋。他年轻时作小将,多次跟随其他将领征伐,经常勇冠三军。孙亮继位后,丁奉升为冠军将军,参加了吴魏龙兴之战,大破敌人先头部队,立下了大功,升为灭寇将军。孙休继位后,丁奉帮助孙休用计诛杀了权臣孙綝,升为大将军,加封左右都护。后来,孙休病逝,丁奉等人拥立孙皓为帝,被封为右大司马、左军师。几年后,丁奉去世,家人受谗言而被流放。
历史评价:
陈寿:凡此诸将,皆江表之虎臣,孙氏之所厚待也。
人物之太史慈
字:子义
时间:166——266(寿41)
籍贯:青州 东莱黄县(今山东龙口)
容貌:身长七尺七寸,美须髯
官职:建昌都尉
家庭成员:子:太史享
人物传记:
三国时东吴名将。猿臂善射。少年时受郡命劫州章,表现果断,因而知名于世。曾于辽东避难,后助北海相孔融对抗黄巾管亥,善用勇略,为孔融联结平原相刘备,击溃贼众,声名更噪。其后归同郡扬州刺史刘繇,与孙策鏖战,共相抗衡。后刘繇败死,孙策擒获太史慈,策慕其高义,求为其将,慈慨然许诺。太史慈更替孙策招谕刘繇残军归顺,守言应诺,恪遵信义,始终如一,弭息诽论。刘表从子刘磐,十分骁勇,数度作寇于艾、西安诸县;孙策分海昏、建昌作六县,以太史慈为建昌都尉,督诸将兼治海昏,共拒刘磐。后孙权以太史慈能克制刘磐,委以南方大事。慈于建安十一年卒。
历史评价:
陈寿:太史慈信义笃烈,有古人之分。
孙策:①太史子义虽气勇有胆烈,然非纵横之人。其心有士谟,志经道义,贵重然诺,一以意许知己,死亡不相负,诸君勿复忧也。②太史子义,青州名士,以信义为先,终不欺策。
人物之吕范
字:子衡
籍贯:汝南细阳
容貌:有容观姿貌
官职:大司马
家庭成员:妻:刘,子:吕据
历史年表:
避乱寿春,孙策见而异之,范遂自委昵,将私客百人归策。时太妃在江都,策遣范迎之。徐州牧陶谦谓范为袁氏觇候,讽县掠考范,范亲客健兒篡取以归。时唯范与孙河常从策,跋涉辛苦,危难不避,策亦亲戚待之,每与升堂,饮宴於太妃前。
后从策攻破庐江,还俱东渡,到横江、当利,破张英、于麋,下小丹杨、湖孰,领湖孰相。
策定秣陵、曲阿,收笮融、刘繇馀众,增范兵二千,骑五十匹。
后领宛陵令,讨破丹杨贼,还吴,迁都督。
是时下邳陈瑀自号吴郡太守,住海西,与强族严白虎交通。策自将讨虎,别遣范与徐逸攻瑀於海西,枭其大将陈牧。又从攻祖郎於陵阳,太史慈於勇里。七县平定,拜征虏中郎将,征江夏,还平鄱阳。
策薨,奔丧于吴。后权复征江夏,范与张昭留守。
曹公至赤壁,与周瑜等俱拒破之,拜裨将军,领彭泽太守,以彭泽、柴桑、历阳为奉邑。刘备诣京见权,范密请留备。
后迁平南将军,屯柴桑。
权破羽还,都武昌,拜范建威将军,封宛陵侯,领丹杨太守,治建业,督扶州以下至海,转以溧阳、怀安、宁国为奉邑。
曹休、张辽、臧霸等来伐,范督徐盛、全琮、孙韶等,以舟师拒休等於洞口。迁前将军,假节,改封南昌侯。时遭大风,船人覆溺,死者数千,还军,拜扬州牧。
黄武七年,范迁大司马,印绶未下,疾卒。权素服举哀,遣使者追赠印绶。及还都建业,权过范墓呼曰:“子衡!”言及流涕,祀以太牢。
历史评价:
陈寿:①性好威仪,州民如陆逊、全琮及贵公子,皆脩敬虔肃,不敢轻脱。其居处服饰,於时奢靡,然勤事奉法,故权悦其忠,不怪其侈。②吕范以旧臣任用,若范之越隘,得以吉终
孙权:吕子衡忠笃亮直,性虽好奢,然以忧公为先,不足为损。
人物之朱治
字:君理
时间:156——224(寿69)
官职:安国将军
家庭成员:子:朱才
历史年表:
初为县吏,后察孝廉,州辟从事,随孙坚征伐。
中平五年,拜司马,从讨长沙、零、桂等三郡贼周朝、苏马等,有功,坚表治行都尉。
从破董卓於阳人,入洛阳。表治行督军校尉,特将步骑,东助徐州牧陶谦讨黄巾。
会坚薨,治扶翼策,依就袁术。后知术政德不立,乃劝策还平江东。
治破许贡
权年十五,治举为孝廉。后策薨,治与张昭等共尊奉权。
建安七年,权表治为(九真)〔吴郡〕太守,行扶义将军,割娄、由拳、无锡、毗陵为奉邑,置长吏。
征讨夷越,佐定东南,禽截黄巾馀类陈败、万秉等。
黄武元年,封毗陵侯,领郡如故。二年,拜安国将军,金印紫绶,徙封故鄣。
黄武三年卒,在郡三十一年。
历史评价:
陈寿:朱治以旧臣任用,权常叹治忧勤王事。性俭约,虽在富贵,车服惟供事。
人物之朱然
字:义封
时间:182——249(寿68)
容貌:长不盈七尺 气候分明 内行修洁 终日钦钦
籍贯:扬州 丹阳郡故鄣(今浙江安吉附近)
官职:大都督
家庭成员:子:朱绩
人物传记:
本姓施,后赐姓朱,然尝与权同学书,相善,权器之。迁临川郡太守,平山贼,守大坞及三关屯防操,协潘璋擒关羽,徙昭武将军。蒙死荐然守江陵,然大败刘备伐吴,魏遣曹真、夏侯尚、张郃攻江陵,然固守,敌不克乃退,协权攻石阳、新城。讨柤中胜蒲忠军、李兴队,斩马茂,拜大都督,赤乌一二年卒,权素服举哀。
历史评价:
陈寿:①然以勇烈著闻。内行脩絜,其所文采,惟施军器,馀皆质素。终日钦钦,常在战场,临急胆定,尤过绝人,虽世无事,每朝夕严鼓,兵在营者,咸行装就队,以此玩敌,使不知所备,故出辄有功。②自创业功臣疾病,权意之所锺,吕蒙、凌统最重,朱然其次矣。
人物之朱绩
字:公绪
籍贯:同朱然
官职:左大司马
家庭成员:父:朱然
历史年表:
以父任为郎,后拜建忠都尉。
叔父才卒,绩领其兵,随太常潘濬讨五溪,以胆力称。迁偏将军营下督,领盗贼事,持法不倾。鲁王霸注意交绩,尝至其廨,就之坐,欲与结好,绩下地住立,辞而不当。然卒,绩袭业,拜平魏将军,乐乡督。
明年,魏征南将军王昶率众攻江陵城,不克而退。绩与奋威将军诸葛融书曰:“昶远来疲困,马无所食,力屈而走,此天助也。今追之力少,可引兵相继,吾欲破之於前,足下乘之於后,岂一人之功哉,宜同断金之义。”融答许绩。绩便引兵及昶於纪南,纪南去城三十里,绩先战胜而融不进,绩后失利。
权深嘉绩,盛责怒融,融兄大将军恪贵重,故融得不废。初绩与恪、融不平,及此事变,为隙益甚。建兴元年,迁镇东将军。
二年春,恪向新城,要绩并力,而留置半州,使融兼其任。冬,恪、融被害,绩复还乐乡,假节。
太平二年,拜骠骑将军。
孙綝秉政,大臣疑贰,绩恐吴必扰乱,而中国乘衅,乃密书结蜀,使为并兼之虑。蜀遣右将军阎宇将兵五千,增白帝守,以须绩之后命。永安初,迁上大将军、都护督,自巴丘上迄西陵。元兴元年,就拜左大司马。
建衡二年卒。
人物之朱桓
字:休穆
时间:177——238(寿62)
籍贯:扬州 吴郡吴城(今江苏苏州)
官职:前将军 青州牧
家庭成员:子:朱异
人物传记:
事权幕府,除馀姚长。桓抚慰民情,士民感戴。迁汤寇校尉,平丹阳鄱阳贼,后为濡须督,魏大司马曹仁率众功濡须,桓斩敌千余,败曹仁。迁奋武将军。黄武七年,桓协逊大败曹休,黄龙元年,拜桓前将军,领青州牧。嘉禾六年,桓与全琮以内应军向庐江,事露引还。桓本傲,耻见部伍,以胡综枉杀部将泄愤。赤乌元年卒。
历史评价:
陈寿:①桓性护前,耻为人下,节度不得自由而而愤激。然轻财贵义,兼以强识。与人一面,数十年不忘。②朱桓以勇烈著闻。
孙盛:书云臣无作威作福,作威作福,则凶于而家,害于而国。桓之贼忍,殆虎狼也,人君且犹不可,况将相乎?语曰,得一夫而失一国,纵罪亏刑,失孰大焉!
人物之孙邵
字:长绪
籍贯:北海
容貌:长八尺
官职:丞相
人物传记:
为孔融功曹,融称曰“廊庙才也”。从刘繇於江东。及权统事,数陈便宜,以为应纳贡聘,权即从之。拜庐江太守,迁车骑长史。黄武初为丞相,威远将军,封阳羡侯。张温、暨艳奏其事,邵辞位请罪,权释令复职,年六十三卒。
志林曰:吴之创基,邵为首相,史无其传,窃常怪之。尝问刘声叔。声叔,博物君子也,云:“推其名位,自应立传。项竣、(吴孚)〔丁孚〕时已有注记,此云与张惠恕不能。后韦氏作史,盖惠恕之党,故不见书.
人物之陈化
字:元耀
籍贯:汝南
容貌:长七尺九寸,雅有威容。
官职:太常
家庭成员:子:陈炽
人物传记:
为郎中令使魏,魏文帝因酒酣,嘲问曰:“吴、魏峙立,谁将平一海内者乎?”化对曰:“易称帝出乎震,加闻先哲知命,旧说紫盖黄旗,运在东南。”帝曰:“昔文王以西伯王天下,岂复在东乎?”化曰:“周之初基,太伯在东,是以文王能兴於西。”帝笑,无以难,心奇其辞。使毕当还,礼送甚厚。权以化奉命光国,拜犍为太守,置官属。顷之,迁太常,兼尚书令。正色立朝,敕子弟废田业,绝治产,仰官廪禄,不与百姓争利。妻早亡,化以古事为鉴,乃不复娶。权闻而贵之,以其年壮,敕宗正妻以宗室女,化固辞以疾,权不违其志。年出七十,乃上疏乞骸骨,遂爰居章安,卒於家。
历史评价:
化博览众书,气幹刚毅
人物之郑胄
字:敬先
籍贯:沛国
官职:执金吾
家庭成员:子:郑丰,父:郑札
人物传记:
权为骠骑将军,以札为从事中郎,与张昭、孙邵共定朝仪。胄其少子,举贤良,稍迁建安太守。吕壹宾客於郡犯法,胄收付狱,考竟。壹怀恨,后密谮胄。权大怒,召胄还,潘濬、陈表并为请,得释。后拜宣信校尉,往救公孙渊,已为魏所破,还迁执金吾。
历史评价:
胄才学博达,有文武姿局,少知名。
人物之陆绩
字:公纪
籍贯:吴郡吴
容貌:容貌雄壮
官职:偏将军
家庭成员:父:陆康,子:陆宏、陆叡
历史年表:
绩年六岁,於九江见袁术。术出橘,绩怀三枚,去,拜辞堕地,术谓曰:“陆郎作宾客而怀橘乎?”绩跪答曰:“欲归遗母。”术大奇之。
孙策在吴,张昭、张纮、秦松为上宾,共论四海未泰,须当用武治而平之,绩年少末坐,遥大声言曰:“昔管夷吾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用兵车。孔子曰:‘远人不服,则脩文德以来之。’今论者不务道德怀取之术,而惟尚武,绩虽童蒙,窃所未安也。”昭等异焉。
孙权统事,辟为奏曹掾,以直道见惮,出为郁林太守,加偏将军,给兵二千人。绩既有躄疾,又意(在)儒雅,非其志也。虽有军事,著述不废,作浑天图,注易释玄,皆传於世。豫自知亡日,乃为辞曰:“有汉志士吴郡陆绩,幼敦诗、书,长玩礼、易,受命南征,遘疾(遇)厄,遭命不(幸),呜呼悲隔!”又曰:“从今已去,六十年之外,车同轨,书同文,恨不及见也。”年三十二卒。
历史评价:
陈寿:①绩,博学多识,星历算数无不该览。②陆绩之於扬玄,是仲尼之左丘明,老聃之严周矣;以瑚琏之器,而作守南越,不亦贼夫人欤!
人物之刘基
字:敬舆
籍贯:东莱牟平
容貌:姿容美好
官职:光禄勋
家庭成员:父:刘繇,弟:刘铄、刘尚
历史年表:
年十四,居繇丧尽礼,故吏餽饷,皆无所受。孙权爱敬之。
权为骠骑将军,辟东曹掾,拜辅义校尉、建忠中郎将。
权为吴王,迁基大农。
权尝宴饮,骑都尉虞翻醉酒犯忤,权欲杀之,威怒甚盛,由基谏争,翻以得免。
权大暑时,尝於船中宴饮,於船楼上值雷雨,权以盖自覆,又命覆基,馀人不得也。其见待如此。徙郎中令。权称尊号,改为光禄勋,分平尚书事。年四十九卒。
人物之吾粲
字:孔休
籍贯:吴郡乌程
官职:太子太傅
历史年表:
孙河为县长,粲为小吏,河深奇之。河后为将军,得自选长吏,表粲为曲阿丞,迁为长史,治有名迹。虽起孤微,与同郡陆逊、卜静等比肩齐声矣。
孙权为车骑将军,召为主簿,出为山阴令,还为参军校尉。
黄武元年,与吕范、贺齐等俱以舟师拒魏将曹休於洞口。值天大风,诸船绠绁断绝,漂没著岸,为魏军所获,或覆没沈溺,其大船尚存者,水中生人皆攀缘号呼,他吏士恐船倾没,皆以戈矛撞击不受。粲与黄渊独令船人以承取之,左右以为船重必败,粲曰:“船败,当俱死耳!人穷,奈何弃之。”粲、渊所活者百馀人。
还,迁会稽太守,召处士谢谭为功曹,谭以疾不诣,粲教曰:“夫应龙以屈伸为神,凤皇以嘉鸣为贵,何必隐形於天外,潜鳞於重渊者哉?”粲募合人众,拜昭义中郎将,与吕岱讨平山越,入为屯骑校尉、少府,迁太子太傅。
遭二宫之变,抗言执正,明嫡庶之分,欲使鲁王霸出驻夏口,遣杨竺不得令在都邑。又数以消息语陆逊,逊时驻武昌,连表谏争。由此为霸、竺等所谮害,下狱诛。
历史评价:
陈寿:吾粲遭罹屯蹇,以正丧身,悲夫
孤城妪:是儿有卿相之骨。
人物之朱据
字:子据
籍贯:吴郡吴
容貌:有姿貌膂力
官职:骠骑将军
家庭成员:子:朱损、朱熊
历史年表:
黄武初,徵拜五官郎中,补侍御史。是时选曹尚书暨艳,疾贪汙在位,欲沙汰之。据以为天下未定,宜以功覆过,弃瑕取用,举清厉浊,足以沮劝,若一时贬黜,惧有后咎。艳不听,卒败。
权咨嗟将卒,发愤叹息,追思吕蒙、张温,以为据才兼文武,可以继之,自是拜建义校尉,领兵屯湖孰。
黄龙元年,权迁都建业,徵据尚公主,拜左将军,封云阳侯。
嘉禾中,始铸大钱,一当五百。后据部曲应受三万缗,工王遂诈而受之,典校吕壹疑据实取,考问主者,死於杖下,据哀其无辜,厚棺敛之。壹又表据吏为据隐,故厚其殡。权数责问据,据无以自明,藉草待罪。数月,典军吏刘助觉,言王遂所取,权大感寤,曰:“朱据见枉,况吏民乎?”乃穷治壹罪,赏助百万。
赤乌九年,迁骠骑将军。遭二宫构争,据拥护太子,言则恳至,义形于色,守之以死,未到,中书令孙弘谮润据,因权寝疾,弘为昭书追赐死,时年五十七。
历史评价:
陈寿:①朱据谦虚接士,轻财好施,禄赐虽丰而常不足用。②据遭罹屯蹇,以正丧身,悲夫
人物之虞翻
字:仲翔
籍贯:会稽馀姚
官职:骑都尉
家庭成员:子:虞汜
历史年表:
太守王朗命为功曹。孙策征会稽,翻时遭父丧,衰绖诣府门,朗欲就之,翻乃脱衰入见,劝朗避策。朗不能用,拒战败绩,亡走浮海。翻追随营护,到东部候官,候官长闭城不受,翻往说之,然后见纳。
翻既归,策复命为功曹,待以交友之礼,身诣翻第。翻出为富春长。
策薨,诸长吏并欲出赴丧,翻曰:“恐邻县山民或有奸变,远委城郭,必致不虞。”因留制服行丧。诸县皆效之,咸以安宁。
孙权以为骑都尉。翻数犯颜谏争,权不能悦,又性不协俗,多见谤毁,坐徙丹杨泾县。
权既为吴王,欢宴之末,自起行酒,翻伏地阳醉,不持。权去,翻起坐。权於是大怒,手剑欲击之,侍坐者莫不惶遽,惟大(司)农刘基起抱权谏曰:“大王以三爵之后(手)杀善士,虽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贤畜众,故海内望风,今一朝弃之,可乎?”权曰:“曹孟德尚杀孔文举,孤於虞翻何有哉?”基曰:“孟德轻害士人,天下非之。大王躬行德义,欲与尧、舜比隆,何得自喻於彼乎?”翻由是得免。
权与张昭论及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语神仙,世岂有仙人(也)!”权积怒非一,遂徙翻交州。在南十馀年,年七十卒。
历史评价:
张纮:虞仲翔前颇为论者所侵,美宝为质,彫摩益光,不足以损。
孙权:①卿不及伏羲,可与东方朔为比矣。②虞翻亮直,善於尽言,国之周舍也。前使翻在此,此役不成。
陈寿:虞翻古之狂直,固难免乎末世,然权不能容,非旷宇也。
人物之陆瑁
字:子璋
官职:议郎、选曹尚书
家庭成员:子:陆喜,族兄:陆逊
历史年表:
少好学笃义。陈国陈融、陈留濮阳逸、沛郡蒋纂、广陵袁迪等,皆单贫有志,就瑁游处。
嘉禾元年,公车徵瑁,拜议郎、选曹尚书。孙权忿公孙渊之巧诈反覆,欲亲征之,瑁上疏谏。权未许。瑁重上疏,权再览瑁书,嘉其词理端切,遂不行。
赤乌二年,瑁卒。
历史评价:
陈寿:陆瑁笃义规谏,君子有称焉。
人物之张温
字:惠恕
容貌:容貌奇伟
籍贯:吴郡吴
官职:辅义中郎将
家庭成员:父:张允,弟:张祗、张白
人物传记:
时年三十二,以辅义中郎将使蜀。权谓温曰:“卿不宜远出,恐诸葛孔明不知吾所以与曹氏通意,(以)故屈卿行。若山越都除,便欲大构於(蜀)。行人之义,受命不受辞也。”温对曰:“臣入无腹心之规,出无专对之用,惧无张老延誉之功,又无子产陈事之效。然诸葛亮达见计数,必知神虑屈申之宜,加受朝廷天覆之惠,推亮之心,必无疑贰。”温至蜀,诣阙拜章曰:“昔高宗以谅闇昌殷祚於再兴,成王以幼冲隆周德於太平,功冒溥天,声贯罔极。今陛下以聪明之姿,等契往古,总百揆於良佐,参列精之炳燿,遐迩望风,莫不欣赖。吴国勤任旅力,清澄江浒,原与有道平一宇内,委心协规,有如河水,军事(兴)烦,使役乏少,是以忍鄙倍之羞,使下臣温通致情好。陛下敦崇礼义,未便耻忽。臣自(入)远境,及即近郊,频蒙劳来,恩诏辄加,以荣自惧,悚怛若惊。谨奉所赍函书一封。”蜀甚贵其才。还,顷之,使入豫章部伍出兵,事业未究。
权既阴衔温称美蜀政,又嫌其声名大盛,众庶炫惑,恐终不为己用,思有以中伤之,会暨艳事起,遂因此发举。将军骆统表理温,孙权不允许.后六年,温病卒。
历史评价:
张昭:老夫讬意,君宜明之.
刘基:可与全琮为辈.
骆统:温虽智非从横,武非虓虎,然其弘雅之素,英秀之德,文章之采,论议之辨,卓跞冠群,炜晔曜世,世人未有及之者也。故论温才即可惜,言罪则可恕,
姚虞俊:张惠恕才多智少,华而不实,怨之所聚,有覆家之祸,吾见其兆矣。
诸葛亮:吾已得之矣,其人於清浊太明,善恶太分。
裴松之:庄周云“名者公器也,不可以多取”,张温之废,岂其取名之多乎!多之为弊,古贤既知之矣。是以远见之士,退藏於密,不使名浮於德,不以华伤其实,既不能被褐韫宝,挫廉逃誉,使才映一世,声盖人上,冲用之道,庸可暂替!温则反之,能无败乎?权既疾温名盛,而骆统方骤言其美,至云“卓跞冠群,炜晔曜世,世人未有及之者也”。斯何异燎之方盛,又捴膏以炽之哉!
人物之孙静
字:幼台
官职:昭义中郎将
家庭成员:子:孙暠、孙瑜、孙皎、孙奂、孙谦,兄:孙坚
人物传记:
坚季弟也。坚始举事,静纠合乡曲及宗室五六百人以为保障,众咸附焉。策破刘繇,定诸县,进攻会稽,遣人请静,静将家属与策会于钱唐。是时太守王朗拒策於固陵,策数度水战,不能克。静说策曰:“朗负阻城守,难可卒拔。查渎南去此数十里,查音祖加反。而道之要径也,宜从彼据其内,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者也。吾当自帅众为军前队,破之必矣。”策曰:“善。”乃诈令军中曰:“顷连雨水浊,兵饮之多腹痛,令促具罂缶数百口澄水。”至昬暮,罗以然火诳朗,便分军夜投查渎道,袭高迁屯。表拜静为奋武校尉,欲授之重任,静恋坟墓宗族,不乐出仕,求留镇守。策从之。权统事,就迁昭义中郎将,终於家。
人物之骆统
字:公绪
籍贯:会稽乌伤
官职:濡须督
家庭成员:父:骆俊
历史年表:
统时八岁,遂与亲客归会稽。
孙权以将军领会稽太守,统年二十,试为乌程相,民户过万,咸叹其惠理。权嘉之,召为功曹,行骑都尉,妻以从兄辅女。统志在补察,苟所闻见,夕不待旦。常劝权以尊贤接士,勤求损益,飨赐之日,可人人别进,问其燥湿,加以密意,诱谕使言,察其志趣,令皆感恩戴义,怀欲报之心。权纳用焉。出为建忠中郎将,领武射吏三千人。及凌统死,复领其兵。
是时徵役繁数,重以疫疠,民户损耗,统上疏。权感统言,深加意焉。
以随陆逊破蜀军於宜都,迁偏将军。
黄武初,曹仁攻濡须,使别将常雕等袭中洲,统与严圭共拒破之,封新阳亭侯,后为濡须督。数陈便宜,前后书数十上,所言皆善,文多故不悉载。尤以占募在民间长恶败俗,生离叛之心,急宜绝置,权与相反覆,终遂行之。
年三十六,黄武七年卒。
历史评价:
陈寿:骆统抗明大义,辞切理至,值权方闭不开。
人物之孙瑜
字:仲异
官职:奋威将军
家庭成员:父:孙静,子:孙弥、孙熙、孙燿、孙曼、孙纮
人物传记:
以恭义校尉始领兵众。是时宾客诸将多江西人,瑜虚心绥抚,得其欢心。建安九年,领丹杨太守,为众所附,至万馀人。加绥远将军。十一年,与周瑜共讨麻、保二屯,破之。后从权拒曹公於濡须,权欲交战,瑜说权持重,权不从,军果无功。迁奋威将军,领郡如故,自溧阳徙屯牛渚。瑜以永安人饶助为襄安长,无锡人颜连为居巢长,使招纳庐江二郡,各得降附。济阴人马普笃学好古,瑜厚礼之,使二府将吏子弟数百人就受业,遂立学官,临飨讲肄。是时诸将皆以军务为事,而瑜好乐坟典,虽在戎旅,诵声不绝。年三十九,建安二十年卒。
人物之孙皎
字:叔朗
官职:右大都督
家庭成员:父:孙静,子:孙胤、孙晞、孙咨、孙弥、孙仪
历史年表:
始拜护军校尉,领众二千馀人。是时曹公数出濡须,皎每赴拒,号为精锐。迁都护征虏将军,代程普督夏口。
黄盖及兄瑜卒,又并其军。赐沙羡、云杜、南新市、竟陵为奉邑,自置长吏。与诸葛瑾至厚,委庐江刘靖以得失,江夏李允以众事,广陵吴硕、河南张梁以军旅,而倾心亲待,莫不自尽。皎尝遣兵候获魏边将吏美女以进皎,皎更其衣服送还之,下令曰:“今所诛者曹氏,其百姓何罪?自今以往,不得击其老弱。”由是江淮间多归附者。
尝以小故与甘宁忿争,或以谏宁,宁写信于皎。皎得书,上疏陈谢,遂与宁结厚。
后吕蒙当袭南郡,权欲令皎与蒙为左右部大督,禽关羽,定荆州,皎有力焉。建安二十四年卒。
历史评价:
陈寿:皎轻财能施,善於交结。
人物之孙奂
字:季明
官职:扬威将军
家庭成员:子:孙承
人物传记:
兄皎既卒,代统其众,以扬武中郎将领江夏太守。在事一年,遵皎旧迹,礼刘靖、李允、吴硕、张梁及江夏闾举等,并纳其善。奂讷於造次而敏於当官,军民称之。黄武五年,权攻石阳,奂以地主,使所部将军鲜于丹帅五千人先断淮道,自帅吴硕、张梁五千人为军前锋,降高城,得三将。大军引还,权诏使在前往,驾过其军,见奂军陈整齐,拜扬威将军,封沙羡侯。吴硕、张梁皆裨将军,赐爵关内侯。奂亦爱乐儒生,复命部曲子弟就业,后仕进朝廷者数十人。年四十,嘉禾三年卒。
历史评价:
孙权:初吾忧其迟钝,今治军,诸将少能及者,吾无忧矣。
人物之孙贲
字:伯阳
官职:征虏将军
家庭成员:父:孙羌(孙坚的兄弟),子:孙邻
历史年表:
贲早失二亲,弟辅婴孩,贲自赡育,友爱甚笃。为郡督邮守长。
坚於长沙举义兵,贲去吏从征伐。
坚薨,贲摄帅馀众,扶送灵柩。
后袁术徙寿春,贲又依之。术从兄绍用会稽周昂为九江太守,绍与术不协,术遣贲攻破昂於阴陵。术表贲领豫州刺史,转丹杨都尉,行征虏将军,讨平山越。为扬州刺史刘繇所迫逐,因将士众还住历阳。顷之,术复使贲与吴景共击樊能、张英等,未能拔。
及策东渡,助贲、景破英、能等,遂进击刘繇。繇走豫章。策遣贲、景还寿春报术,值术僭号,署置百官,除贲九江太守。贲不就,弃妻孥还江南。
时策已平吴、会二郡,贲与策征庐江太守刘勋、江夏太守黄祖,军旋,闻繇病死,过定豫章,上贲领太守,后封都亭侯。
建安十三年,使者刘隐奉诏拜贲为征虏将军,领郡如故。在官十一年卒。
人物之孙辅
字:国仪
官职:交州刺史
家庭成员:兄:孙贲,子:孙兴、孙昭、孙伟、孙昕
人物传记:
以扬武校尉佐孙策平三郡。策讨丹杨七县,使辅西屯历阳以拒袁术,并招诱馀民,鸠合遗散。又从策讨陵阳,生得祖郎等。策西袭庐江太守刘勋,辅随从,身先士卒,有功。策立辅为庐陵太守,抚定属城,分置长吏。迁平南将军,假节领交州刺史。遣使与曹公相闻,事觉,权幽系之。数岁卒。
人物之孙翊(名俨)
字:叔弼
官职:丹杨太守
家庭成员:妻:徐,子:孙松,兄:孙权、孙策
人物简介:
权弟也。太守硃治举孝廉,司空辟。建安八年,以偏将军领丹杨太守,时年二十。后卒为左右边鸿所杀,鸿亦即诛。
历史评价:
陈寿:骁悍果烈,有兄策风
人物之孙桓
字:叔武
官职:建武将军
人物传记:
年二十五,拜安东中郎将,与陆逊共拒刘备。备军众甚盛,弥山盈谷,桓投刀奋命,与逊戮力,备遂败走。桓斩上(兜)道,截其径要。备逾山越险,仅乃得免,桓以功拜建武将军,封丹徒侯,下督牛渚,作横江坞,会卒。
历史评价:
刘备::吾昔初至京城,桓尚小兒,而今迫孤乃至此也!
人物之孙韶(本姓俞氏)
字:公礼
官职:幽州牧
容貌:身长八尺,仪貌都雅。
家庭成员:子:孙越
历史年表:
年十七,收河馀众,缮治京城,起楼橹,脩器备以御敌。权闻乱,从椒丘还,过定丹杨,引军归吴。夜至京城下营,试攻惊之,兵皆乘城传檄备警,讙声动地,颇射外人,权使晓喻乃止。
明日见韶,甚器之,即拜承烈校尉,统河部曲,食曲阿、丹徒二县,自置长吏,一如河旧。
后为广陵太守、偏将军。
权为吴王,迁扬威将军,封建德侯。
权称尊号,为镇北将军。青、徐、汝、沛颇来归附,淮南滨江屯候皆彻兵远徙,徐、泗、江、淮之地,不居者各数百里。自权西征,还都武昌,韶不进见者十馀年。权还建业,乃得朝觐。权问青、徐诸屯要害,远近人马众寡,魏将帅姓名,尽具识之,有问咸对。加领幽州牧、假节。
赤乌四年卒。
历史评价:
陈寿:韶为边将数十年,善养士卒,得其死力。常以警疆埸远斥候为务,先知动静而为之备,故鲜有负败。
孙权:吾久不见公礼,不图进益乃尔。
人物之士燮
字:威彦
籍贯:苍梧广信
官职:卫将军
家庭成员:弟:士壹
历史年表:
燮少游学京师,事颍川刘子奇,治左氏春秋。察孝廉,补尚书郎,公事免官。
父赐丧阕后,举茂才,除巫令,迁交阯太守。
燮不废贡职,特复下诏拜安远将军,封龙度亭侯。
建安十五年,孙权遣步骘为交州刺史。骘到,燮率兄弟奉承节度。而吴巨怀异心,骘斩之。权加燮为左将军。
建安末年,燮遣子廞入质,权以为武昌太守,燮、壹诸子在南者,皆拜中郎将。
燮又诱导益州豪姓雍闿等,率郡人民使遥东附,权益嘉之,迁卫将军,封龙编侯。
黄武五年,年九十卒。
历史评价:
陈寿:①士燮作守南越,优游终世,至子不慎,自贻凶咎,盖庸才玩富贵而恃阻险,使之然也
②燮体器宽厚,谦虚下士,中国士人往依避难者以百数。耽玩春秋,为之注解。
袁徽:交阯士府君既学问优博,又达於从政,处大乱之中,保全一郡,二十馀年疆埸无事,民不失业,羁旅之徒,皆蒙其庆,虽窦融保河西,曷以加之?官事小阕,辄玩习书传,春秋左氏传尤简练精微,吾数以咨问传中诸疑,皆有师说,意思甚密。又尚书兼通古今,大义详备。闻京师古今之学,是非忿争,今欲条左氏、尚书长义上之。
人物之潘濬
字:承明
籍贯:武陵汉寿
官职:太常
家庭成员:子:潘翥
历史年表:
弱冠从宋仲子受学。
年未三十,荆州牧刘表辟为部江夏从事。时沙羡长赃秽不脩,濬按杀之,一郡震竦。
后为湘乡令,治甚有名。
刘备领荆州,以濬为治中从事。备入蜀,留典州事。
孙权杀关羽,并荆土,拜濬辅军中郎将,授以兵。迁奋威将军,封常迁亭侯。
权称尊号,拜为少府,进封刘阳侯,迁太常。
五谿蛮夷叛乱盘结,权假濬节,督诸军讨之。信赏必行,法不可干,斩首获生,盖以万数,自是群蛮衰弱,一方宁静。
濬求朝,诣建业,欲尽辞极谏。至,闻太子登已数言之而不见从,濬乃大请百寮,欲因会手刃杀壹,以身当之,为国除患。壹密闻知,称疾不行。濬每进见,无不陈壹之奸险也。由此壹宠渐衰,后遂诛戮。权引咎责躬,因诮让大臣。
赤乌二年,濬卒。
历史评价:
《吴书》:濬为人聪察,对问有机理。
孙权:承明,昔观丁父,鄀俘也,武王以为军帅;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为令尹。此二人,卿荆国之先贤也,初虽见囚,后皆擢用,为楚名臣。卿独不然,未肯降意,将以孤异古人之量邪。
陈寿:潘濬公清割断,节梗梗,有大丈夫格业。
人物之孙登
字:子高
官职:皇太子
谥号:宣太子
家庭成员:父:孙权,子:孙璠、孙希、孙英
历史年表:
魏黄初二年,以权为吴王,拜登东中郎将,封万户侯,登辞疾不受。
是岁,立登为太子,选置师傅,铨简秀士,以为宾友。
黄龙元年,权称尊号,立为皇太子。
后弟虑卒,权为之降损,登昼夜兼行,到赖乡,自闻,即时召见。见权悲泣,因谏曰:“虑寝疾不起,此乃命也。方今朔土未一,四海喁喁,天戴陛下,而以下流之念,减损大官殽馔,过於礼制,臣窃忧惶。”权纳其言,为之加膳。住十馀日,欲遣西还,深自陈乞,以久离定省,子道有阙,又陈陆逊忠勤,无所顾忧,权遂留焉。
嘉禾三年,权征新城,使登居守,总知留事。时年谷不丰,颇有盗贼,乃表定科令,所以防御,甚得止奸之要。
立凡二十一年,年三十三卒。
历史评价:
陈寿:孙登居心所存,足为茂美之德。
人物之孙虑
字:子智
官职:建昌侯
家庭成员:父:孙权
历史年表:
黄武七年,封建昌侯。
后二年,丞相雍等奏虑性聪体达,所尚日新,比方近汉,宜进爵称王,孙权未许。
久之,尚书仆射存上疏,权乃许之,於是假节开府,治半州。
年二十,嘉禾元年卒。无子,国除。
历史评价:
顾雍:虑性聪体达。
存:建昌侯虑禀性聪敏,才兼文武,於古典制,宜正名号。陛下谦光,未肯如旧,群寮大小,咸用於邑。方今奸寇恣睢,金鼓未弭,腹心爪牙,惟亲与贤。辄与丞相雍等议,咸以虑宜为镇军大将军,授任偏方,以光大业
陈寿:①少敏惠有才艺,权器爱之。②虑以皇子之尊,富於春秋,远近嫌其不能留意。及至临事,遵奉法度,敬纳师友,过於众望。③虑有好善之姿,规自砥砺,短命早终,哀哉!
孙权:以虑气志休懿,武略夙昭,必能为国佐定大业,故授以上将之位,显以殊特之荣,宠以兵马之势,委以偏方之任。外欲威振敌虏,厌难万里,内欲镇抚远近,慰恤将士,诚虑建功立事竭命之秋也。虑其内脩文德,外经武训,持盈若冲,则满而不溢。敬慎乃心,无忝所受。
人物之孙和
字:子孝
官职:太子
谥号:文皇帝
家庭成员:父:孙权,母:王,妻:张,子:孙皓、孙德、孙谦、孙俊
历史年表:
年十四,为置宫卫,使中书令阚泽教以书艺。好学下士,甚见称述。
赤乌五年,立为太子,时年十九。阚泽为太傅,薛综为少傅,而蔡颖、张纯、封俌、严维等皆从容侍从。
孙权徙和於故鄣,群司坐谏诛放者十数。
太元二年正月,封和为南阳王,遣之长沙。
太元二年四月,权薨,诸葛恪秉政。恪被诛,孙峻因此夺和玺绶,徙新都,又遣使者赐死。和与妃张辞别,张曰:“吉凶当相随,终不独生活也。”亦自杀,举邦伤焉。
历史评价:
陈寿:和有好善之姿,规自砥砺,或短命早终,或不得其死,哀哉!
人物之孙霸
字:子威
官职:鲁王
家庭成员:父:孙权,子:孙基、孙壹
人物传记:
霸为鲁王,宠爱崇特,与和无殊。顷之,和、霸不穆之声闻於权耳,权禁断往来,假以精学。时全寄、吴安、孙奇、杨竺等阴共附霸,图危太子。谮毁既行,太子以败,霸亦赐死。
历史评价:
陈寿:霸以庶干適。
人物之孙奋
字:子扬
官职:齐王
家庭成员:父:孙权,母:仲姬
历史年表:
太元二年,立为齐王,居武昌。
权薨,太傅诸葛恪不欲诸王处江滨兵马之地,徙奋於豫章。奋怒,不从命,又数越法度。恪上笺,奋得笺惧,遂移南昌,游猎弥甚,官属不堪命。
及恪诛,奋下住芜湖,欲至建业观变。傅相谢慈等谏奋,奋杀之。
建衡二年,孙皓左夫人王氏卒。皓哀念过甚,朝夕哭临,数月不出,由是民间或谓皓死,讹言奋与上虞侯奉当有立者。奋母仲姬墓在豫章,豫章太守张俊疑其或然,扫除坟茔。皓闻之,车裂俊,夷三族,诛奋及其五子,国除。
历史评价:
陈寿:奋不遵轨度,固取危亡之道也。然奋之诛夷,横遇飞祸矣。
人物之贺齐
字:公苗
时间:?——227
籍贯:扬州 会稽山阴(今江苏绍兴)
官职: 后将军 徐州牧 山阴侯
家庭成员:子:贺达,弟:贺景
人物简介:
贺齐是三国时期吴国名将,早年在平定山越的战斗中立有大功,深受孙权器重。后来在与魏国的多次边境争斗中也屡立战功,官至后将军,并领徐州牧。
历史评价:
陈寿:①山越好为叛乱,难安易动,是以孙权不遑外御,卑词魏氏。凡此诸臣,皆克宁内难,绥静邦域者也。②齐性奢绮,尤好军事,兵甲器械极为精好,所乘船雕刻丹镂,青盖绛襜,干橹戈矛,葩瓜文画,弓弩矢箭,咸取上材,蒙冲斗舰之属,望之若山。
人物之全琮
字:子璜
时间:?——249
籍贯:扬州 吴郡钱唐(今浙江杭州)
官职:右大司马 左军师 徐州牧 钱唐侯
家庭成员:父:全柔,子:全绪、全怿
人物传记:
时中州士人避乱至南方,依从全琮而居者数以百计,全琮辄尔倾家财以给济,贫富与共,于是远近显名。后孙权以全琮为奋威校尉,授兵数千人,命其讨山越。全琮募得精兵万余人,出屯牛渚,迁偏将军。黄武元年,魏国使曹休领舟军大出洞口,孙权使吕范督诸将相拒,全琮常带甲仗兵,伺候不休,并与徐盛击破敌兵,杀魏将尹卢。因功迁为绥南将军,进封钱唐侯。不久又与陆逊合击曹休于石亭。孙权分丹杨、吴郡、会稽三郡险地为东安郡,以全琮领太守。全琮至时,明于赏罚,招诱降附,数年中,收得万余人。后迁卫将军、左护军、徐州牧,尚公主孙鲁班,自此一门显贵。赤乌九年迁右大司马、左军师。十二年逝世。
历史评价:
庞统:卿好施慕名,有似汝南樊子昭。虽智力不多,亦一时之佳也
陈寿:①全琮有当世之才,贵重于时,然不检奸子,获讥毁名云。②琮既亲重,宗族子弟并蒙宠贵,赐累千金,然犹谦虚接士,貌无骄色。
裴松之:琮辄散父财,诚非子道,然士类县命,忧在朝夕,权其轻重,以先人急,斯亦冯暖市义、汲黯振救之类。
《吴书》:琮为将甚勇决,当敌临难,奋不顾身。及作督帅,养威持重,每御军,常任计策,不营小利。
孙登:全琮忠于为国,通达治体。
人物之吕岱
字:定公
籍贯:广陵海陵
官职:大司马
家庭成员:子:吕凯
历史年表:
少为郡县吏,避乱南渡。
孙权统事,岱诣幕府,出守吴丞。权亲断诸县仓库及囚系,长丞皆见,岱处法应问,甚称权意,召署录事,出补馀姚长,召募精健,得千馀人。
会稽东冶五县贼吕合、秦狼等为乱,权以岱为督军校尉,与将军蒋钦等将兵讨之,遂禽合、狼,五县平定,拜昭信中郎将。
建安二十年,督孙茂等十将从取长沙三郡。又安成、攸、永新、茶陵四县吏共入阴山城,合众拒岱,岱攻围,即降,三郡克定。权留岱镇长沙。安成长吴砀及中郎将袁龙等首尾关羽,复为反乱。砀据攸县,龙在醴陵。权遣横江将军鲁肃攻攸,砀得突走。岱攻醴陵,遂禽斩龙,迁庐陵太守。
延康元年,代步骘为交州刺史。迁安南将军,假节,封都乡侯。
黄龙三年,以南土清定,召岱还屯长沙沤口。
嘉禾三年,权令岱领潘璋士众,屯陆口,后徙蒲圻。
潘濬卒,岱代濬领荆州文书,与陆逊并在武昌,故督蒲圻。
孙亮即位,拜大司马。
太平元年,年九十六卒。
历史评价:
陈寿:①岱清身奉公,所在可述。体素精勤,躬亲王事。②山越好为叛乱,难安易动,是以孙权不遑外御,卑词魏氏。凡此诸臣,皆克宁内难,绥静邦域者也。吕岱清恪在公。
张承:昔旦奭翼周,二南作歌,今则足下与陆子也。忠勤相先,劳谦相让,功以权成,化与道合,君子叹其德,小人悦其美。加以文书鞅掌,宾客终日,罢不舍事,劳不言倦,又知上马辄自超乘,不由跨蹑,如此足下过廉颇也,何其事事快也。周易有之,礼言恭,德言盛,足下何有尽此美耶。
人物之周鲂
字:子鱼
籍贯:吴郡阳羡
官职:裨将军
家庭成员:子:周处
功绩:计赚曹爽而断发,石亭破曹休
历史评价:
陈寿:①鲂在郡十三年赏善罚恶,威恩并行。②山越好为叛乱,难安易动,是以孙权不遑外御,卑词魏氏。凡此诸臣,皆克宁内难,绥静邦域者也。周鲂谲略多奇.
人物之钟离牧
字:子干
籍贯:会稽山阴
官职:濡须督
家庭成员:父:钟离绪,兄:钟离骃,子:钟离祎、钟离盛
历史年表:
少爰居永兴,躬自垦田,种稻二十馀亩。
赤乌五年,从郎中补太子辅义都尉,迁南海太守。还为丞相长史,转司直,迁中书令。会建安、鄱阳、新都三郡山民作乱,出牧为监军使者,讨平之。贼帅黄乱、常俱等出其部伍,以充兵役。封秦亭侯,拜越骑校尉。
永安六年,蜀并于魏,武陵五谿夷与蜀接界,时论惧其叛乱,乃以牧为平魏将军,领武陵太守,往之郡。
是时刘氏连和,诸夷率化,今既无往日之援,而郭纯已据迁陵,而明府以三千兵深入,尚未见其利也。”牧曰:“非常之事,何得循旧?”即率所领,晨夜进道,缘山险行,垂二千里,从塞上,斩恶民怀异心者魁帅百馀人及其支党凡千馀级,纯等散,五谿平。迁公安督、扬武将军,封都乡侯,徙濡须督。复以前将军假节,领武陵太守。卒官。
历史评价:
羊?:锺离子幹吾昔知之不熟,定见其在南海,威恩部伍,智勇分明,加操行清纯,有古人之风。
陈寿:山越好为叛乱,难安易动,是以孙权不遑外御,卑词魏氏。凡此诸臣,皆克宁内难,绥静邦域者也。锺离牧蹈长者之规.
人物之陆逊(本名议)
字:伯言
时间:183—245(寿63)
容貌: 身长八尺 面如美玉
籍贯: 扬州 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
官职:丞相
谥号:昭侯
家庭成员:子:陆延、陆抗
历史年表:
少孤,为从祖康纲纪门户。
年二十一,历东西曹令史,海昌屯田都尉,领县事。年旱,开仓济民,督农桑。讨会稽山越贼帅潘临、鄱阳尤突,所向皆服,拜定威校尉。
权配逊策女,数访世务,逊议以 “平山寇叛,取精锐。”权纳其策。由虚势伏兵,破丹杨费栈,安内患,得精卒数万。
建安二十四年,蒙称疾瞒关羽,逊代献骄兵计,军暗渡取荆州,除抚边华亭侯。败詹晏、屈陈凤。破房陵邓辅、南乡郭睦,诱降文布。迁镇西将军,封娄侯。陆逊论治荆州“拔人才、未亲疏。”权纳之。
黄武元年,拜大都督、假节。督军五万西陵拒刘,伐谋分兵相机而动。火攻,备军尽殁;伏兵,逊逸待劳。加拜辅国将军,领荆州牧,改封江陵侯。吴蜀合,捆以外逊主之,权留玺于逊自裁度。皖县破曹休,缴获从辎重。黄龙元年,拜上大将军、右都护。辅太子。京外上疏:“宽刑罚、忘过记功,以成王业。阻权偏师取夷州。”公孙渊背盟,权欲征,逊陈弊利“志行万里者,不中道辍;图四海,匪怀细害大。乞息六师,定中夏。”权纳焉。
嘉禾五年,逊协诸葛瑾攻襄阳。信韩扁为敌虏。逊佯攻暗退兵,袭江夏附者众。陷魏江夏太守逯式解边害。
嘉禾六年,平吴遽乱,定三郡。逊忧吕壹弄权,陈曲直于权。年少丰,开仓济民。逊善赌人,昔言以诸葛恪、暨艳、杨竺终败丧,果应。
赤乌七年,代顾雍为丞相。陈 “太子正统,藩正有别,当彼此得所,上下获安。”叩头流血。权不纳,又累遣使责逊,逊愤恚卒.
历史评价:
孙权:①此诚长者之事,顾人不能为耳。② 孤与君分义特异,荣戚实同,来表云不敢随众容身苟免,此实甘心所望於君也。
③伯言常长於计校,恐此一事小短也。
吕蒙: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
刘备:吾乃为逊所折辱,岂非天邪!
孙桓:前实怨不见救,定至今日,乃知调度自有方耳。
诸葛瑾:伯言多智略,其当有以。
曹丕:彼有人焉,未可图也。
步骘:陆逊忧深责重,志在谒诚,夙夜兢兢,寝食不宁,念欲安国利民,建久长之计,可谓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
陈寿::①刘备天下称雄,一世所惮,陆逊春秋方壮,威名未著,摧而克之,罔不如志。予既奇逊之谋略,又叹权之识才,所以济大事也。及逊忠诚恳至,忧国亡身,庶几社稷之臣矣。②
逊虽身在外,乃心於国。
裴松之:逊虑孙权以退,魏得专力於己,既能张拓形势,使敌不敢犯,方舟顺流,无复怵惕矣,何为复潜遣诸将,奄袭小县,致令市人骇奔,自相伤害?俘馘千人,未足损魏,徒使无辜之民横罹荼酷,与诸葛渭滨之师,何其殊哉!用兵之道既违,失律之凶宜应,其祚无三世,及孙而灭,岂此之馀殃哉!
陆机:刘氏之伐,陆公喻之长,其势然也。
人物之陆抗
字:幼节
籍贯:同陆逊
官职:大司马
家庭成员:父:陆逊,子:陆晏、陆景、陆玄、陆机、陆云
人物传记:
逊死,抗拜建武校尉,率逊众还葬。明年与恪换屯柴桑,又寿春胜魏,督西陵等地。蜀亡,攻巴东罗宪,无功而返。抗忧国忧民,鞠躬尽瘁。数谏朝堂,厉众治寡、安治乱,亲贤远宦戒于君。守江陵与晋车骑羊祜英雄相惜;筑围墙退杨肇平西陵降步阐众。后上疏求敕薛莹,任人唯贤。又言休养生息,以待时机。凤皇二年,就拜大司马、荆州牧。三年夏,病重上疏,陈西陵利害,劝施仁治,重守西陵,以应急变,秋天卒。
历史评价:
陈寿:抗贞亮筹干,咸有父风,奕世载美,具体而微,可谓克构者哉!
习凿齿:抗见国小主暴,而晋德弥昌,人积兼己之善,而己无固本之规,百姓怀严敌之德,阖境有弃主之虑,思所以镇定民心,缉宁外内,奋其危弱,抗权上国者,莫若亲行斯道,以侔其胜。使彼德靡加吾,而此善流闻,归重邦国,弘明远风,折冲於枕席之上,校胜於帷幄之内,倾敌而不以甲兵之力,保国而不浚沟池之固,信义感於寇仇,丹怀体於先日。岂设狙诈以危贤,徇己身之私名,贪外物之重我,闇服之而不备者哉!
陆机:大司马陆公以文武熙朝,贤诸葛之言而割情欲之欢,感陆公之规而除刑政之烦,陆公以偏师三万,北据东坑,深沟高垒,案甲养威。反虏踠迹待戮,而不敢北闚生路,强寇败绩宵遁,丧师大半,分命锐师五千,西御水军,东西同捷,献俘万计。信哉贤人之谋,岂欺我哉!自是烽燧罕警,封域寡虞。陆公没而潜谋兆,吴衅深而六师骇。
陆凯:抗,清白忠勤,或姿才卓茂,皆社稷之桢幹,国家之良辅。
人物之陆凯
字:敬风
籍贯:同陆逊
官职:左丞相
家庭成员:子:陆祎,弟:陆胤
人物简介:
吴国左丞相,陆逊的族子。在內政方面和讨伐山越時建立功勋。劝谏暴虐的吴帝孙皓,但是不被采纳。
历史评价:
陈寿:陆凯忠壮质直,皆节梗梗,有大丈夫格业。
人物之是仪(本姓氏)
字:子羽
籍贯:北海营陵
官职:尚书仆射
历史年表:
依刘繇,避乱江东。繇军败,仪徙会稽。
孙权承摄大业,优文徵仪。到见亲任,专典机密,拜骑都尉。
吕蒙图袭关羽,权以问仪,仪善其计,劝权听之。从讨羽,拜忠义校尉。仪陈谢,权令曰:“孤虽非赵简子,卿安得不自屈为周舍邪?”
既定荆州,都武昌,拜裨将军,后封都亭侯,守侍中。欲复授兵,仪自以非材,固辞不受
黄武中,遣仪之皖就将军刘邵,欲诱致曹休。休到,大破之,迁偏将军,入阙省尚书事,外总平诸官,兼领辞讼,又令教诸公子书学。
大驾东迁,太子登留镇武昌,使仪辅太子。太子敬之,事先谘询,然后施行。进封都乡侯。
后从太子还建业,复拜侍中、中执法,平诸官事、领辞讼如旧。
典校郎吕壹诬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谤讪国政,权怒,收嘉系狱,悉验问。时同坐人皆怖畏壹,并言闻之,仪独云无闻。
蜀相诸葛亮卒,权垂心西州,遣仪使蜀申固盟好。奉使称意,后拜尚书仆射。
及寝疾,遗令素棺,敛以时服,务从省约,年八十一卒。
历史评价:
孙权:使人尽如是仪,当安用科法为?
陈寿:①是仪为傅尽忠,动辄规谏;事上勤,与人恭。②是仪,权之时幹兴事业者也。仪清恪贞素,见信任,辟之广夏,其榱椽之佐乎.
徐众:①古之建姓,或以所生,或以官号,或以祖名,皆有义体,以明氏族。故曰胙之以土而命之氏,此先王之典也,所以明本重始,彰示功德,子孙不忘也。今离文析字,横生忌讳,使仪易姓,忘本诬祖,不亦谬哉!教人易姓,从人改族,融既失之,仪又不得也。②是仪以羁旅异方,客仕吴朝,值谗邪殄行,当严毅之威,命县漏刻,祸急危机,不雷同以害人,不苟免以伤义,可谓忠勇公正之士,虽祁奚之免叔向,庆忌之济硃云,何以尚之?忠不谄君,勇不慑耸,公不存私,正不党邪,资此四德,加之以文敏,崇之以谦约,履之以和顺,保傅二宫,存身爱名,不亦宜乎!
人物之胡综
字:伟则
籍贯:汝南固始
官职:侍中
家庭成员:子:胡冲
历史年表:
少孤,母将避难江东。
孙策领会稽太守,综年十四,为门下循行,留吴与孙权共读书。
策薨,权为讨虏将军,以综为金曹从事,从讨黄祖,拜鄂长。
权为车骑将军,都京,召综还,为书部
吴将晋宗叛归魏,魏以宗为蕲春太守,去江数百里,数为寇害。权使综与贺齐轻行掩袭,生虏得宗,加建武中郎将。
魏拜权为吴王,封综为亭侯。
黄武八年夏,黄龙见夏口,於是权称尊号,因瑞改元。又作黄龙大牙,常在中军,诸军进退,视其所向,命综作赋.
权下都建业,综为侍中,进封乡侯.时魏降人或云魏都督河北振威将军吴质,颇见猜疑,综乃伪为质作降文三条
赤乌六年卒.
历史评价:
陈寿:①胡综,孙权之时幹兴事业者也。综文采才用,见信任,辟之广夏,其榱椽之佐乎!
②性嗜酒,酒后欢呼极意,或推引杯觞,搏击左右。权爱其才,弗之责也。
人物之诸葛恪
字:元逊
时间:203------253(寿51)
容貌:长七尺六寸,少须眉,折頞广额,大口高声
籍贯:徐州 琅邪阳都(今山东沂南)
官职: 太傅
家庭成员:父:诸葛谨,子:诸葛绰、诸葛竦、诸葛建
人物传记:
诸葛恪是诸葛瑾的长子,从小就以才思敏捷、善于应对著称,曾任丹杨太守,为吴国征得大量兵源。孙亮继位后,诸葛恪掌握了吴国大权,率军抵挡了魏国三路进攻,在东兴大胜魏军。此后,诸葛恪开始轻敌,率大军伐魏,围攻新城不下,士卒因疾病死伤惨重,回军后为掩饰过失,更加独断专权。不久,诸葛恪被孙峻联合吴主孙亮设计杀害,被夷灭三族。
历史评价:
江表传:恪少有才名,发藻岐嶷,辩论应机,莫与为对。
孙权:①蓝田生玉,真不虚也.②恪刚很自用
诸葛亮:恪性疏,今使典主粮谷,粮谷军之要最,仆虽在远,窃用不安。
诸葛谨:恪不大兴吾家,将大赤吾族也。
孙盛:恪与胤亲厚,约等疏,非常大事,势应示胤,共谋安危。然恪性强梁,加素侮峻,自不信,故入,岂胤微劝,便为之冒祸乎?
虞喜:夫讬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兼二至而管万机,能胜之者鲜矣。自非采纳群谋,询于刍荛,虚己受人,恆若不足,则功名不成,勋绩莫著。况吕侯国之先耆,智度经远,而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见拒,此元逊之疏,乃机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义,广谘当世之务,闻善速於雷动,从谏急於风移,岂得陨首殿堂,死凶竖之刃?世人奇其英辩,造次可观,而哂吕侯无对为陋,不思安危终始之虑,是乐春藻之繁华,而忘秋实之甘口也。
童谣:诸葛恪,芦苇单衣篾钩落,於何相求成子閤.
臧均:恪素性刚愎,矜己陵人,不能敬守神器,穆静邦内,兴功暴师,未期三出,虚耗士民,空竭府藏,专擅国宪,废易由意,假刑劫众,大小屏息。
孙休:恪盛夏出军,士卒伤损,无尺寸之功,不可谓能;受讬孤之任,死於竖子之手,不可谓智。
陈寿:诸葛恪才气幹略,邦人所称,然骄且吝,周公无观,况在於恪?矜己陵人,能无败乎!若躬行所与陆逊及弟融之书,则悔吝不至,何尤祸之有哉?
胡综:英才卓越,超逾伦匹,则诸葛恪。
人物之滕胤
字:承嗣
籍贯:北海剧
容貌:美容仪、为人白晳、威仪可观。
官职:都下督
家庭成员;父:滕胄
历史年表:
权为吴王,追录旧恩,封胤都亭侯。
弱冠尚公主。
年三十,起家为丹杨太守,徙吴郡、会稽,所在见称。
太元元年,权寝疾,诣都,留为太常,与诸葛恪等俱受遗诏辅政。
孙亮即位,加卫将军。
恪将悉众伐魏,胤谏恪曰:“君以丧代之际,受伊、霍之讬,入安本朝,出摧强敌,名声振於海内,天下莫不震动,万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劳役之后,兴师出征,民疲力屈,远主有备。若攻城不克,野略无获,是丧前劳而招后责也。不如案甲息师,观隙而动。且兵者大事,事以众济,众苟不悦,君独安之?”恪曰:“诸云不可者,皆不见计算,怀居苟安者也,而子复以为然,吾何望焉?夫以曹芳闇劣,而政在私门,彼之臣民,固有离心。今吾因国家之资,藉战胜之威,则何往而不克哉!”以胤为都下督,掌统留事。胤白日接宾客,夜省文书,或通晓不寐。
历史评价:
吴书:胤宠任弥高,接士愈勤,表奏书疏,皆自经意,不以委下。
陈寿:滕胤厉脩士操,遵蹈规矩,而孙峻之时犹保其贵,必危之理也。
人物之濮阳兴
字:子元
籍贯:陈留人
官职:丞相
家庭成员:父:濮阳逸
历史年表:
兴少有士名,孙权时除上虞令,稍迁至尚书左曹,以五官中郎将使蜀,还为会稽太守。时琅邪王休居会稽,兴深与相结。
孙休即位,徵兴为太常卫将军、平军国事,封外黄侯。
永安三年,都尉严密建丹杨湖田,作浦里塘。诏百官会议,咸以为用功多而田不保成,唯兴以为可成。遂会诸兵民就作,功佣之费不可胜数,士卒死亡,或自贼杀,百姓大怨之。
兴迁为丞相。与休宠臣左将军张布共相表裹,邦内失望。
七年七月,休薨。左典军万彧素与乌程侯孙皓善,乃劝兴、布,於是兴、布废休適子而迎立皓,皓既践阼,加兴侍郎,领青州牧。俄彧谮兴、布追悔前事。十一(年)朔入朝,皓因收兴、布,徙广州,道追杀之,夷三族。
历史评价:
陈寿:濮阳兴身居宰辅,虑不经国,协张布之邪,纳万彧之说,诛夷其宜矣。
人物之孙峻
字:子远
时间:219----256(寿38)
官职:丞相大将军
家庭成员:父:孙恭
历史年表:
孙权末,徙武卫都尉,为侍中。
权临薨,受遗辅政,领武卫将军,故典宿卫,封都乡侯。
既诛诸葛恪,迁丞相大将军,督中外诸军事,假节,进封富春侯。滕胤以恪子竦妻父辞位,峻、胤虽内不沾洽,而外相包容,进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
五凤元年,吴侯英谋杀峻,英事泄死。
五凤二年,魏将毌丘俭、文钦以众叛,与魏人战於乐嘉,峻帅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留赞袭寿春,会钦败降,军还。
是岁,蜀使来聘,将军孙仪、(孙邵綝恂)〔张怡、林恂〕等欲因会杀峻。事泄,仪等自杀,死者数十人,并及公主鲁育。
峻欲城广陵,朝臣知其不可城,而畏之莫敢言。唯滕胤谏止,不从,而功竟不就。
其明年,文钦说峻征魏,峻使钦与吕据、车骑〔将军〕刘纂、镇南〔将军〕硃异、前将军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图青、徐。峻与胤至石头,因饯之,领从者百许人入据营。据御军齐整,峻恶之,称心痛去,遂梦为诸葛恪所击,恐惧发病死.
历史评价:
陈寿:①少便弓马,精果胆决。②峻素无重名,骄矜险害,多所刑杀,百姓嚣然。又奸乱宫人,与公主鲁班私通。③峻凶竖盈溢,固无足论者
人物之孙綝
字:子通
时间:231-----258(寿28)
官职:大将军
家庭成员:父:孙绰
人物传记:
綝始为偏将军,及峻死,为侍中武卫将军,领中外诸军事,代知朝政。吕据闻之大恐,与诸督将连名,共表荐滕胤为丞相,綝更以胤为大司马,代吕岱驻武昌。据引兵还,使人报胤,欲共废綝。綝闻之,遣从兄虑将兵逆据於江都,使中使敕文钦、刘纂、唐咨等合众击据,遣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告胤取据,并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祸反,因留融、晏,勒兵自卫,召典军杨崇、将军孙咨,告以綝为乱,迫融等使有书难綝。綝不听,表言胤反,许将军刘丞以封爵,使率兵骑急攻围胤。胤又劫融等,使诈诏发兵。融等不从,胤皆杀之。胤颜色不变,谈笑若常。或劝胤引兵至苍龙门,将士见公出,必皆委綝就公。时夜已半,胤恃与据期,又难举兵向宫,乃约令部典,说吕侯以在近道,故皆为胤尽死,无离散者。时大风,比晓,据不至。綝兵大会,遂杀胤及将士数十人,夷胤三族。
綝迁大将军,假节,封永宁侯.初,峻从弟虑与诛诸葛恪之谋,峻厚之,至右将军、无难督,授节盖,平九官事。綝遇虑薄於峻时,虑怒,与将军王惇谋杀綝。綝杀惇,虑服药死.
使光禄勋孟宗告庙废亮,召群司议曰:“少帝荒病昏乱,不可以处大位,承宗庙,以告先帝废之。诸君若有不同者,下异议。”皆震怖,曰:“唯将军令。”綝遣中书郎李崇夺亮玺绶,以亮罪状班告远近。尚书桓彝不肯署名,綝怒杀之。
或有告綝怀怨侮上欲图反者,休执以付綝,綝杀之,由是愈惧,因孟宗求出屯武昌,休许焉,尽敕所督中营精兵万馀人,皆令装载,所取武库兵器,咸令给与。将军魏邈说休曰“綝居外必有变”,武卫士施朔又告“綝欲反有徵”。休密问张布,布与丁奉谋於会杀綝。
永安元年十二月丁卯,建业中谣言明会有变,綝闻之,不悦。夜大风发木扬沙,綝益恐。戊辰腊会,綝称疾。休强起之,使者十馀辈,綝不得已,将入,众止焉。綝曰:“国家屡有命,不可辞。可豫整兵,令府内起火,因是可得速还。”遂入,寻而火起,綝求出,休曰:“外兵自多,不足烦丞相也。”綝起离席,奉、布目左右缚之。綝叩首曰:“原徙交州。”休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吕据?”綝复曰:“原没为官奴。”休曰:“何不以胤、据为奴乎!”遂斩之。以綝首令其众曰:“诸与綝同谋皆赦。”放仗者五千人。闿乘船欲北降,追杀之。夷三族。发孙峻棺,取其印绶,斫其木而埋之,以杀鲁育等故也。
历史评价:
裴松之:孙綝虽凶虐,与滕胤宿无嫌隙,胤若且顺綝意,出镇武昌,岂徒免当时之祸,仍将永保元吉,而犯机触害,自取夷灭,悲夫!
陈寿:①綝既不能拔出诞,而丧败士众,自戮名将,莫不怨之。②綝负贵倨傲,多行无礼.③綝凶竖盈溢,固无足论者
人物之刘惇
字:子仁
号:神明
籍贯:平原
官职:军师
人物传记:
遭乱避地,客游庐陵,事孙辅。以明天官达占数显於南土。每有水旱寇贼,皆先时处期,无不中者。辅异焉,以为军师,军中咸敬事之.
建安中,孙权在豫章,时有星变,以问惇,惇曰:“灾在丹杨。”权曰:“何如?”曰:“客胜主人,到某日当得问。”是时边鸿作乱,卒如惇言。
惇於诸术皆善,尤明太乙,皆能推演其事,穷尽要妙,著书百馀篇,名儒刁玄称以为奇。惇亦宝爱其术,不以告人,故世莫得而明也。
历史评价:
陈寿:惇於其术精矣,其用思妙矣,然君子等役心神,宜於大者远者,是以有识之士,舍彼而取此也。
人物之吴范
字:文则
籍贯:会稽上虞
官职:骑都尉、太史令
人物传记:
孙权起於东南,范委身服事,每有灾祥,辄推数言状,其术多效,遂以显名。与亲故交接有终始。素与魏滕同邑相善。滕尝有罪,权责怒甚严,敢有谏者死,范谓滕曰:“与汝偕死。”滕曰:“死而无益,何用死为?”范曰:“安能虑此,坐观汝邪?”乃髡头自缚诣门下,使铃下以闻。铃下不敢,曰:“必死,不敢白。”范曰:“汝有子邪?”曰:“有。”曰:“使汝为吴范死,子以属我。”铃下曰:“诺。”乃排閤入。言未卒,权大怒,欲便投以戟。逡巡走出,范因突入,叩头流血,言与涕并。良久,权意释,乃免滕。滕见范谢曰:“父母能生长我,不能免我於死。丈夫相知,如汝足矣,何用多为!”黄武五年,范病卒。
历史评价:
陈寿:①范为人刚直,颇好自称.②范於其术精矣,其用思妙矣,然君子等役心神,宜於大者远者,是以有识之士,舍彼而取此也。
人物之王蕃
字:永元
籍贯:庐江
官职:驸马都尉
家庭成员:弟:王著、王延
人物传记:
始为尚书郎,去官。
孙休即位,与贺邵、薛莹、虞汜俱为散骑中常侍,皆加驸马都尉。时论清之。
遣使至蜀,蜀人称焉,还为夏口监军。
孙皓初,复入为常侍,与万彧同官。彧与皓有旧,俗士挟侵,谓蕃自轻。又中书丞陈声,皓之嬖臣,数谮毁蕃。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指,时或迕意,积以见责。
甘露二年,丁忠使晋还,皓大会群臣,蕃沈醉顿伏,皓疑而不悦,轝蕃出外。顷之请还,酒亦不解。蕃性有威严,行止自若,皓大怒,呵左右於殿下斩之。卫将军滕牧、征西将军留平请,丞相陆凯上疏,皆能得。
历史评价:
陈寿:蕃性有威严,行止自若.博览多闻,兼通术艺。
陆凯:常侍王蕃黄中通理,知天知物,处朝忠蹇,斯社稷之重镇,大吴之龙逢也。昔事景皇,纳言左右,景皇钦嘉,叹为异伦。而陛下忿其苦辞,恶其直对,枭之殿堂,尸骸暴弃,郡内伤心,有识悲悼.
薛莹:王蕃器量绰异,弘博多通.
人物之楼玄
字:承先
籍贯:沛郡蕲
官职:大司农
人物传记:
孙休时为监农御史。
孙皓即位,与王蕃、郭逴、万彧俱为散骑中常侍,出为会稽太守,入为大司农。
旧禁中主者自用亲近人作之,彧陈亲密近识,宜用好人,皓因敕有司,求忠清之士,以应其选,遂用玄为宫下镇禁中候,主殿中事。后人诬白玄与贺邵相逢,驻共耳语大笑,谤讪政事,遂被诏诘责,送付广州。
东观令华覈上疏,皓疾玄名声,复徙玄及子据,付交阯将张奕,使以战自效,阴别敕奕令杀之。据到交趾,病死。玄一身随奕讨贼,持刀步涉,见奕辄拜,奕未忍杀。会奕暴卒,玄殡敛奕,於器中见敕书,还便自杀。
历史评价:
陈寿:①玄从九卿持刀侍卫,正身率众,奉法而行,应对切直,数迕皓意,渐见责怒。②楼玄清白节操,才理条暢.
华覈:臣窃以治国之体,其犹治家。主田野者,皆宜良信。又宜得一人总其条目,为作维纲,众事乃理。论语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恭己正南面而已。’言所任得其人,故优游而自逸也。今海内未定,天下多事,事无大小,皆当关闻,动经御坐,劳损圣虑。陛下既垂意博古,综极艺文,加勤心好道,随节致气,宜得间静以展神思,呼翕清淳,与天同极。臣夙夜思惟,诸吏之中,任幹之事,足委仗者,无胜於楼玄。玄清忠奉公,冠冕当世,众服其操,无与争先。夫清者则心平而意直,忠者惟正道而履之,如玄之性,终始可保,乞陛下赦玄前愆,使得自新,擢之宰司,责其后效,使为官择人,随才授任,则舜之恭己,近亦可得.
胡冲:玄、邵、蕃一时清妙,略无优劣。必不得已,玄宜在先
人物之贺邵
字:兴伯
籍贯:会稽山阴
官职:太子太傅
家庭成员:子:贺循
人物传记:
孙休即位,从中郎为散骑中常侍,出为吴郡太守。
孙皓时,入为左典军,迁中书令,领太子太傅。皓凶暴骄矜,政事日弊。邵上疏谏,书奏,皓深恨之。乃共谮邵与楼玄谤毁国事,俱被诘责,玄见送南州,邵原复职。后邵中恶风,口不能言,去职数月,皓疑其讬疾,收付酒藏,掠考千所,邵卒无一语,竟见杀害,家属徙临海。并下诏诛玄子孙,是岁天册元年也,邵年四十九。
历史评价:
陈寿:①邵奉公贞正,亲近所惮。②贺邵厉志高洁,机理清要
人物之华融
字:德蕤
籍贯:广陵江都
官职:太子庶子
家庭成员:子:华谞、华谭
人物传记:
祖父避乱,居山阴蕊山下。时皇象亦寓居山阴,吴郡张温来就象学,欲得所舍。或告温曰:“蕊山下有华德蕤者,虽年少,美有令志,可舍也。”温遂止融家,朝夕谈讲。俄而温为选部尚书,乃擢融为太子庶子,遂知名显达。
人物之华覈
字:永先
籍贯:吴郡武进
官职:右国史
历史年表:
始为上虞尉、典农都尉,以文学入为秘府郎,迁中书丞。
孙皓即位,封徐陵亭侯。
宝鼎二年,皓更营新宫,制度弘广,饰以珠玉,所费甚多。是时盛夏兴工,农守并废,覈上疏谏,书奏,皓不纳。
后迁东观令,领右国史,覈上疏辞让.时仓廪无储,世俗滋侈,覈上疏.皓以覈年老,敕令草表,覈不敢。又敕作草文,停立待之。
天册元年以微谴免,数岁卒。
历史评价:
陈寿:①覈前后陈便宜,及贡荐良能,解释罪过,书百馀上,皆有补益.②华覈文赋之才,有过於曜,而典诰不及也。予观覈数献良规,期於自尽,庶几忠臣矣。然处无妄之世而有名位,强死其理,得免为幸耳.
人物之韦曜(本名昭)
字:弘嗣
籍贯:吴郡云阳
官职:左国史
家庭成员:子:韦隆
历史年表:
少好学,能属文,从丞相掾,除西安令,还为尚书郎,迁太子中庶子。
时蔡颖亦在东宫,性好博弈,太子和以为无益,命曜论之。
和废后,为黄门侍郎。
孙亮即位,诸葛恪辅政,表曜为太史令,撰吴书,华覈、薛莹等皆与参同。
孙休践阼,为中书郎、博士祭酒。
孙皓即位,封高陵亭侯,迁中书仆射,职省,为侍中,常领左国史。时所在承指数言瑞应。皓以问曜,曜答曰:“此人家筐箧中物耳。”又皓欲为父和作纪,曜执以和不登帝位,宜名为传。如是者非一,渐见责怒。曜益忧惧,自陈衰老,求去侍、史二官,乞欲成所造书,以从业别有别付,皓终不听。时有疾病,医药监护,持之愈急。皓每飨宴,无不竟日,坐席无能否率以七升为限,虽不悉入口,皆浇灌取尽。曜素饮酒不过二升,初见礼异时,常为裁减,或密赐茶荈以当酒,至於宠衰,更见偪强,辄以为罪。又於酒后使侍臣难折公卿,以嘲弄侵克,发摘私短以为欢。时有愆过,或误犯皓讳,辄见收缚,至於诛戮。曜以为外相毁伤,内长尤恨,使不济济,非佳事也,故但示难问经义言论而已。皓以为不承用诏命,意不忠尽,遂积前后嫌忿,收曜付狱,是岁凤皇二年也。
华覈连上疏救曜,皓不许,遂诛曜,徙其家零陵。
历史评价:
陈寿:曜处无妄之世而有名位,强死其理,得免为幸耳.
人物之留赞
字:正明
籍贯;会稽长山
官职:左护军
家庭成员:子:留略、留平
人物传记:
少为郡吏,与黄巾贼帅吴桓战,手斩得桓。赞一足被创,遂屈不伸。然性烈,好读兵书及三史,每览古良将战攻之势,辄对书独叹,因呼诸近亲谓曰:“今天下扰乱,英豪并起,历观前世,富贵非有常人,而我屈躄在闾巷之间,存亡无以异。今欲割引吾足,幸不死而足申,几复见用,死则已矣。”亲戚皆难之。有间,赞乃以刀自割其筋,血流滂沱,气绝良久。家人惊怖,亦以既尔,遂引申其足。足申创愈,以得蹉步。凌统闻之,请与相见,甚奇之,乃表荐赞,遂被试用。累有战功,稍迁屯骑校尉。时事得失,每常规谏,好直言不阿旨,权以此惮之。诸葛恪征东兴,赞为前部,合战先陷陈,大败魏师,迁左将军。孙峻征淮南,授赞节,拜左护军。未至寿春,道路病发,峻令赞将车重先还。魏将蒋班以步骑四千追赞。赞病困,不能整陈,知必败,乃解曲盖印绶付弟子以归,曰:“吾自为将,破敌搴旗,未尝负败。今病困兵羸,众寡不敌,汝速去矣,俱死无益於国,適所以快敌耳。”弟子不肯受,拔刀欲斫之,乃去。初,赞为将,临敌必先被发叫天,因抗音而歌,左右应之,毕乃进战,战无不克。及败,叹曰:“吾战有常术,今病困若此,固命也!”遂被害,时年七十三,众庶痛惜焉。
人物之聂友
字:文悌
籍贯:豫章
官职:丹杨太守
人物传记:
友有脣吻,少为县吏。虞翻徙交州,县令使友送之,翻与语而奇焉,为书与豫章太守谢斐,令以为功曹。郡时见有功曹,斐见之,问曰:“县吏聂友,可堪何职?”对曰:“此人县间小吏耳,犹可堪曹佐。”斐曰:“论者以为宜作功曹,君其避之。”乃用为功曹。使至都,诸葛恪友之。时论谓顾子嘿、子直,其间无所复容,恪欲以友居其间,由是知名。后为将,讨儋耳,还拜丹杨太守,年三十三卒。
人物之范慎
字:孝敬
籍贯;广陵
官职:太尉
家庭成员:子:范耀
人物传记:
竭忠知己之君,缠绵三益之友,时人荣之。著论二十篇,名曰矫非。后为侍中,出补武昌左部督,治军整顿。孙皓移都,甚惮之,以为太尉。慎自恨久为将,遂讬老耄。军士恋之,举营为之陨涕。凤凰三年卒.
历史评价:
孙皓:慎勋德俱茂,朕所敬凭,宜登上公,以副众望。
人物之虞汜
字:世洪
官职:监军使者
家庭成员:父:虞翻
人物传记:
生南海,年十六,父卒,还乡里。孙綝废幼主,迎立琅邪王休。休未至,綝欲入宫,图为不轨,召百官会议,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汜对曰:“明公为国伊周,处将相之位,擅废立之威,将上安宗庙,下惠百姓,大小踊跃,自以伊霍复见。今迎王未至,而欲入宫,如是,群下摇荡,众听疑惑,非所以永终忠孝,扬名后世也。”綝不怿,竟立休。休初即位,汜与贺邵、王蕃、薛莹俱为散骑中常侍。以讨扶严功拜交州刺史、冠军将军、馀姚侯,寻卒。
历史评价:
陈寿:翻有十一子,第四子汜最知名.
人物之石伟
字:公操
籍贯:南郡
官职:光禄大夫
人物传记:
少好学,脩节不怠,介然独立,有不可夺之志。举茂才、贤良方正,皆不就。孙休即位,特徵伟,累迁至光禄勋。及皓即位,朝政昏乱,伟乃辞老耄痼疾乞身,就拜光禄大夫。吴平,建威将军王戎亲诣伟。太康二年,伟遂阳狂及盲,不受晋爵。年八十三,太熙元年卒。
历史评价:
司马炎:吴故光禄大夫石伟,秉志清白,皓首不渝,难处危乱,廉节可纪。
人物之赵咨
字:德度
籍贯:南阳
官职:骑都尉
人物传记:
权为吴王,擢中大夫,使魏。魏文帝善之,嘲咨曰:“吴王颇知学乎?”答曰:“吴王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虽有馀间,博览书传历史,藉采奇异,不效诸生寻章摘句而已。”帝曰:“吴可征不?”咨对曰:“大国有征伐之兵,小国有备御之固。”又曰:“吴难魏不?”咨曰:“带甲百万,江、汉为池,何难之有?”又曰:“吴如大夫者几人?”咨曰:“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如臣之比,车载斗量,不可胜数。”咨频载使北,人敬异。权闻而嘉之,拜骑都尉。咨言曰:“观北方终不能守盟,今日之计,朝廷承汉四百之际,应东南之运,宜改年号,正服色,以应天顺民。”权纳之。
历史评价:
<吴书>:咨博闻多识,应对辩捷
人物之沈珩
字:仲山
籍贯;吴郡
官职:少府
人物传记:
少综经艺,尤善春秋内、外传。权以珩有智谋,能专对,乃使至魏。魏文帝问曰:“吴嫌魏东向乎?”珩曰:“不嫌。”曰:“何以?”曰:“信恃旧盟,言归于好,是以不嫌。若魏渝盟,自有豫备。”又问:“闻太子当来,宁然乎?”珩曰:“臣在东朝,朝不坐,宴不与,若此之议,无所闻也。”文帝善之,乃引珩自近,谈语终日。珩随事响应,无所屈服。珩还言曰:“臣密参侍中刘晔,数为贼设奸计,终不久悫。臣闻兵家旧论,不恃敌之不我犯,恃我之不可犯,今为朝廷虑之。且当省息他役,惟务农桑以广军资;脩缮舟车,增作战具,令皆兼盈;抚养兵民,使各得其所;揽延英俊,奖励将士,则天下可图矣。”以奉使有称,封永安乡侯,官至少府。
人物之郑泉
字:文渊
籍贯:陈郡
官职:太中大夫
人物传记:
其间居每曰:“原得美酒满五百斛船,以四时甘脆置两头,反覆没饮之,惫即住而啖肴膳。酒有斗升减,随即益之,不亦快乎!”权以为郎中。尝与之言:“卿好於众中面谏,或失礼敬,宁畏龙鳞乎?”对曰:“臣闻君明臣直,今值朝廷上下无讳,实恃洪恩,不畏龙鳞。”后侍宴,权乃怖之,使提出付有司促治罪。泉临出屡顾,权呼还,笑曰:“卿言不畏龙鳞,何以临出而顾乎?”对曰:“实侍恩覆,知无死忧,至当出閤,感惟威灵,不能不顾耳。”
使蜀,刘备问曰:“吴王何以不答吾书,得无以吾正名不宜乎?”泉曰:“曹操父子陵轹汉室,终夺其位。殿下既为宗室,有维城之责,不荷戈执殳为海内率先,而於是自名,未合天下之议,是以寡君未复书耳。”备甚惭恧。
泉临卒,谓同类曰:“必葬我陶家之侧,庶百岁之后化而成土,幸见取为酒壶,实获我心矣。”
历史评价:
<吴书>:泉博学有奇志,而性嗜酒
人物之冯熙
字:子柔
籍贯:颍川
官职:立信都尉
人物传记:
冯异之后也。权之为车骑,熙历东曹掾,使蜀还,为中大夫。
后使于魏,文帝问曰:“吴王若欲脩宿好,宜当厉兵江关,县旍巴蜀,而闻复遣脩好,必有变故。”熙曰:“臣闻西使直报问,且以观衅,非有谋也。”又曰:“闻吴国比年灾旱,人物彫损,以大夫之明,观之何如?”熙对曰:“吴王体量聪明,善於任使,赋政施役,每事必咨,教养宾旅,亲贤爱士,赏不择怨仇,而罚必加有罪,臣下皆感恩怀德,惟忠与义。带甲百万,谷帛如山,稻田沃野,民无饥岁,所谓金城汤池,强富之国也。以臣观之,轻重之分,未可量也。”帝不悦,以陈群与熙同郡,使群诱之,啗以重利。熙不为回。送至摩陂,欲困苦之。后又召还,未至,熙惧见迫不从,必危身辱命,乃引刀自刺。御者觉之,不得死。
孙权闻之垂涕,熙竟死於魏。
历史评价:
孙权:此与苏武何异?
[color=Red]等闲暇时再来编辑~~[/color]
不能没有谁2006-6-13 15:45
再来点~~~~~~~~
[color=Red][size=6][align=center]三国人物名字的读音[/align]
[color=Blue] [size=4]董旻、何旻,mín,二声,形声,从日,文声。本义:秋天。
傅嘏,gǔ,三声,意:福,如“锡尔纯嘏,子孙甚湛。”――《诗·小雅·宾之初筵》。
傅肜,róng,二声。
韩暹,xiān,一声。“暹罗”,就是古代泰国
韩矍:jué,二声,精神矍铄。
李傕,jué,二声。
泠苞,líng,二声。
李歆、孙歆,华歆:xīn,一声。
刘谌、荀谌,chén,二声,相信,“谌,诚谛也。”――《说文》。
潘濬、王濬、周濬,两个读音jùn,和xùn,人名时都读jùn。
桥蕤,ruí,二声,葳蕤:草木茂盛的样子。
秦宓, mì,四声。古同“伏”,“伏羲”亦作“宓羲”。
全怿,yì,四声,悦也,乐也。
邵悌、张悌,tì,四声。
眭固,Suī,一声 。
王粲、吾粲,càn,四声
王昶,chǎng,三声。
辛毗,pí,二声。
荀顗,yǐ,三声,安静,多用于人名。
羊祜,hù,四声。
杨祚,zuò,四声。
杨阜,fù,四声,阜新,地名。
笮融,zé二声,或者zuo二声,做姓氏应该念 ze。
张嶷,yí,二声,幼小聪慧的意思。
蔡邕:yōng ,一声。
蔡琰:yǎn, 三声。另崔琰。
张闿:kǎi,四声。
王垕:hòu,四声,就是那个被曹操剁掉的可怜粮官。
马谡:sù,四声
夏侯楙:楙,máo,二声。
步骘:骘,zhì,四声。
阚泽:阚,kàn, 四声。
彭羕:羕,yàng, 四声
蒯良:蒯,kuǎi,第三声。
韩胤:胤,yìn , 四声
张纮:纮,hóng,二声。
陈珪:珪,guī,一声。
荀彧:彧,yù,四声,趣味高雅的意思。
皇甫郦:甫,fǔ,三声;郦,Lì,四声。
郭汜:汜,sì,四声,汜水关。
士燮:燮,xiè,四声,也可以写成爕。
嵇康:嵇,jí,二声,竹林七贤。
孔伷:zhou,四声,通“胄”,还有司马伷。
刘璝:guī, 一声,古同瑰
毌丘俭,guàn,四声,不是“毋”『wú,四声』。
麴义:麴,qū,一声。连字典里都说“麴义”。
袁燿:燿,yào,同“耀” 。
夏侯惇:惇,dūn,一声
车胄:zhòu,四声。
朱儁: jùn,四声,通“俊” 。
许褚:chǔ,三声,这个字还有zhe(三声),zhu(三声),不过三国里叫chǔ。
诸葛瑾:jǐn,三声,诸葛亮的哥哥。
管辂:lù,四声。
傅巽:xùn,四声。
贾诩:xǔ,三声,“自诩”,吹牛。
全琮:cóng,二声,还有刘琮,刘表的小儿子。
何晏:yàn,四声,多做姓。
刘晔:yè,四声。
费祎:yī,一声。
戲志才:xì,四声,同“戏”。
郤正:xì,四声,通“隙”。
师纂:zuǎn,三声。
【煮酒论史篇】 三国人物介绍-魏(上)
1、曹操、曹丕、曹睿、满宠、曹芳、曹髦、曹奂、荀彧、荀攸
2、贾诩、郭嘉、钟繇、程昱、董昭、刘晔、蒋济、刘放、孙资、王朗
3、华歆、邴原、王修、国渊、凉茂、袁涣、田畴、崔琰、许攸、娄圭
4、夏侯惇、韩浩、夏侯渊、曹仁、曹纯、曹洪、曹休、曹真、徐奕、邢颙
5、毛玠、何夔、司马芝、鲍信、鲍勋、温恢、贾逵、李孚、杨沛、梁习
6、曹爽、邓飏、丁谧、何晏、毕轨、李胜、桓范、夏侯尚、李丰、许允
7、王经、刘馥、司马朗、司马孚、司马望、任峻、张既、苏则、杜畿、郑浑
8、张辽、乐进、于禁、张郃、徐晃、朱灵、李典、李通、臧霸、文聘
9、吕虔、许褚、典韦、庞德、曹彰、曹植、王粲、桓阶、陈琳、吴质
10、卫觊、刘廙、刘劭、傅嘏、陈群、陈泰、陈矫、和洽、徐宣、卫臻
11、卢毓、常林、杨俊、王象、杜袭、赵俨、裴潜、韩暨、崔林、王观
12、孙礼、高柔、辛毗、杨阜、高堂隆、田豫、牵招、郭淮、徐邈、胡质
13、王昶、王基、王淩、毋丘俭、诸葛诞、秦朗、孔桂、郝昭、邓艾、钟会
14、王弼、司马懿
人物之曹操
字:孟德
时间:155——220(寿66)
籍贯:兖州 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
官职:丞相
谥号:武王
功绩:统一北方
家庭成员:父:曹嵩 ,妻:丁、刘、卞,子:曹丕、曹植、曹彰、曹熊、曹冲、曹宇、曹昂
历史年表:
175年,曹操被举为孝廉,授洛阳北部尉,再改任顿丘令,后被征召为议郎。
184年,汉灵帝封曹操为骑都尉,在颍川一带(今河南禹县)镇压黄巾起义。因军功升迁济南相,任职三年,惩治贪官污吏、禁绝淫祀。
187年,曹操得罪权贵,被降为东郡太守,于是称病辞官。冀州刺史王芬、南阳许攸、沛国周旌等人谋废灵帝,邀请曹操同反汉帝,曹操拒绝。
188年,曹操被任命为拱卫京师洛阳的西园典军校尉。
189年,董卓入朝专权,表曹操为骁骑校尉,曹操拒绝董卓拉拢,易名出关,中途被捕,后被释放,至陈留招揽义兵,准备讨伐董卓。十二月,曹操起兵于己吾县(今睢县东南),兵卒五千人。
190年正月,袁术、韩馥、孔伷、刘岱、王匡、袁绍、张邈、桥瑁、袁遗、鲍信响应号召同时起兵讨伐董卓,推袁绍为盟主,曹操任奋武将军。二月,董卓火烧洛阳、迁都长安。诸侯联军观望不前,唯曹操孤军奋战,败于董卓部将徐荣,曹操中箭伤,力战得脱。诸侯联军分崩离析后,曹操拒绝袁绍拉拢,开始独立发展势力。
191年,曹操引兵于东郡,大胜黑山贼白绕于濮阳(今河南濮阳西南),袁绍表曹操为东郡太守,治东武阳。
192年春,曹操剿灭黑山贼和匈奴于夫罗部。鲍信等人至东郡迎曹操领兖州牧,曹操进兵攻打黄巾于寿张(今山东省东平县西南)之东。冬,曹操收黄巾军降卒三十余万,号为青州兵。袁绍袁术兄弟不合,公孙瓒协助袁术,命刘备屯高唐,单经屯平原,陶谦屯发干,曹操与袁绍合力攻打三路军马,获全胜。
193年春,曹操屡胜袁术,袁术败走淮北,至夏,曹操还军定陶。秋,曹操军征讨陶谦,连续攻下十多座城池,陶谦守城不敢出战。
194年春,曹操父亲曹嵩被陶谦杀害,曹操欲报杀父之仇。夏,曹军进攻徐州,纵军屠杀数万人,攻拔襄贲(今江苏省涟水县)。吕布与张邈、陈宫等攻打曹操,曹军调头与吕布大战,不敌吕布骑兵,惨败,曹操被烧伤。曹军与吕布军对峙百日余,吕布军粮尽退兵。九月,曹操回军鄄城。十月,曹操军至东阿(今平阴县东阿镇),当年蝗灾频乱,军粮奇缺。
195年春,曹军袭取定陶。夏,曹操用伏兵之计大破吕布军,吕布投靠刘备。八月,曹操军围雍丘(今河南杞县)。十月,汉献帝拜曹操为兖州牧。十二月,攻破雍丘,张超自杀,曹操夷张邈三族。后张邈亦被杀,兖州平定,曹军东略陈地(淮阳等处)。
196年春正月,曹操军攻取武平。曹操遣曹洪西迎汉献帝,因兵乱未成。二月,曹操进军讨破汝南、颍川黄巾军何仪、刘辟、黄郡、保曼等,汉献帝拜曹操为建德将军。六月,汉献帝假曹操节钺,录尚书事。九月,汉献帝加封曹操为大将军,封武平侯。曹操迫使汉献帝迁都许(今河南许昌),开始挟天子以令诸侯,总揽朝廷军政大权。十月,曹操征讨杨奉。曹操让大将军与袁绍,自任司空,行车骑将军。曹操开始屯田。刘备军被吕布打败,曹操收纳刘备。
197年春正月,曹操攻打宛城,张绣投降,后又反悔,与曹军交战,曹军战败,曹操中流矢,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战死。曹操引兵还舞阴(今河南泌阳西北),后击破张绣军,归还许都。袁术欲称帝,曹操出兵与袁术军交战大胜;后数遭刘表、张绣军侵袭。十一月,曹操亲自南征到宛城,胜刘表军,攻取湖阳、舞阴。
(湖阳、宛亦为今河南湖阳、宛)
198年春正月,曹操回军许,初置军师祭酒。(中、前、左、右军师等)三月,曹操军围张绣于穰(今河南邓县)。五月,刘表遣兵救张绣,曹军前后受敌,于是深夜凿险为地道,过辎重,设奇兵,大破张刘联军。吕布部将高顺打败刘备,九月,曹操亲征吕布。十月,曹军屠戮彭城(今徐州),围攻下邳(今徐州东)。曹操用荀攸、郭嘉计策,决泗、沂之水灌城,一月有余,下邳城破,曹操处死吕布、陈宫等人,收降臧霸等将。
199年四月,曹操进军临河(今内蒙古临河县),大破眭固等人。八月,曹操进军黎阳(今今河南浚县)。九月,曹操返回许都,分兵守官渡。十一月,张绣投降,被封为列侯。十二月,曹操兵发官渡。庐江太守刘勋率众降,封为列侯。刘备与董承等人密谋,背反曹操,曹军刘岱、王忠部攻打刘备失利。
200年春正月,董承等人暗中谋害曹操,失败后被处死。曹军东征刘备,获胜,刘备投奔袁绍,曹操收降关羽、俘获刘备家小,返回官渡。二月,袁绍派遣郭图、淳于琼、颜良等人攻打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袁绍引兵亲至黎阳。四月,曹军北救刘延,从荀攸计策,于白马大胜袁绍军,斩杀颜良,解了白马之围。袁绍军渡河追击曹军,曹操在延津南用辎重诱敌的计策大破袁绍军,斩杀文丑,还军官渡,袁绍军进保阳武,关羽回归刘备阵营。八月,袁绍曹操联营数十里对峙,袁绍军进临官渡,起土山地道,曹操也做土山地道相应。孙策乘官渡战局动荡,意欲偷袭许都,未出兵即为刺客所杀。曹操用荀攸计,派徐晃、史涣焚毁袁绍运粮车队。十月,袁绍遣车运粮,派淳于琼等五将领兵万余人护送,宿袁绍营北四十里。袁绍谋臣许攸投奔曹操,献计烧粮。曹操自领步骑五千人夜袭淳于琼部,士卒皆殊死战,大破袁绍军,斩杀淳于琼等将。袁绍派遣张郃、高览攻打曹操大营,张、高二将闻听淳于琼部被击破,投降了曹操,袁绍军大败,袁绍与长子袁谭等人仓皇北逃。
201年五月,袁绍病死。九月,曹操征讨袁绍二子残部,袁谭、袁尚屡败退,固守不出。
203年三月,曹军大破袁谭、袁尚军。四月,曹操进军邺(今安阳)。五月,曹军回师许都,留贾信屯黎阳。八月,曹操征讨刘表。袁绍二子相斗,袁谭失利,投靠曹操。十月,曹军复北进,袁尚军挫败。
204年二月,曹军攻打邺城。五月,曹操决漳水灌城,城内大半人饿死。七月,曹军大破袁尚援军。八月,邺城告破,曹操斩杀审配,哭祭袁绍,善待袁绍家眷。九月,曹操免去河北赋税一年,汉献帝封曹操为冀州牧。十二月,曹操进军南皮,整顿地方局势。
205年正月,曹操军大破袁谭,袁谭战死,曹操平定冀州。四月,黑山贼张燕率兵卒十余万投降曹操,被封为列侯。八月,曹操征讨乌丸。
206年正月,曹操军围壶关征讨袁绍外甥高干,高干败走,后被杀。八月,曹操军东征海贼管承部,获胜。
207年操从郭嘉计,北征三郡乌丸。曹军受阻渤海滨,于是率军出卢龙塞(今河北喜峰口至冷口一带),进军柳城(今辽宁朝阳西南)。八月,登白狼山,乌桓之战曹操军大胜,斩杀乌桓王蹋顿,胡、汉降军二十多万。九月,公孙康杀死袁尚、袁熙,曹操统一北方。
208年曹操回到邺城,造玄武池操练水军。六月,曹操被封为丞相。七月,曹操南征刘表。八月,刘表病亡,幼子刘琮代位,屯居襄阳,刘备屯居樊城。九月,曹操军到新野,刘琮投降,刘备逃至夏口,曹操进军江陵。十二月,赤壁大战,曹操军不习水战,且瘟疫盛行,被孙权刘备联军大败于赤壁,被迫退军。
209年治水军,巩固自身势力、稳定北方政局,并设扬州郡县长吏,开芍陂屯田。
210年操作铜雀台。
211年,太原商曜等叛乱,曹操派遣夏侯渊、徐晃围破之。三月,曹操派钟繇讨伐张鲁。马超、韩遂举大军叛乱。曹操派曹仁讨伐,马超等人屯居潼关,曹操下令严守不出。七月,曹操西征迎战马超军,派徐晃、朱灵等夜渡蒲孤津,据河西为营。曹操自潼关北渡,马超截击曹军,曹操被校尉丁斐用饵敌之计救回。曹操军拒渭口,多设疑兵,暗中用舟载兵入渭,造浮桥,深夜分兵结营于渭南,马超夜里劫营,被曹操伏兵击破。马超等屯居渭南,向曹操求和,曹操不许。九月,曹操进军渡渭水,离间了马超和韩遂,大胜关西军,马超败走凉州。十月,曹操北征杨秋,围攻安定,杨秋投降。
212年,曹操回到邺城。汉献帝命曹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效仿汉初萧何故事。十月,曹操再次征讨孙权。
213年曹操进军濡须口,攻破孙权江西大营,俘虏孙权军都督公孙阳。合并中国的十四州,改为九州。五月,曹操被封为魏公。七月,曹操开始建魏社稷宗庙。九月,曹操作金虎台,凿渠引漳水入白沟疏通河道。十月,曹操分魏郡为东西部,设置都尉。十一月,曹操初置尚书、侍中、六卿。
214年正月,夏侯渊与马超、韩遂大战,曹军获胜。三月,汉献帝使魏公位在诸侯王上,改授金玺、赤绂、远游冠。七月,曹操再次征讨孙权。夏侯渊平定凉州。十一月,汉皇后伏氏被曹操废黜处死。
215年,曹操之女被汉献帝封为皇后。三月,曹操西征张鲁。五月,曹军剿灭氐王窦茂军。七月,曹军兵至阳平,夜袭阳平关,大胜张卫军,张鲁溃逃巴中,曹操军入南郑,收复巴、汉。八月,孙权围合肥,张辽、李典击破孙权大军。十一月,张鲁投降,被封为列侯。
216年,曹操亲耕藉田。五月,汉献帝进曹操爵为魏王。十月,曹操再度征讨孙权。
217年,曹操进军屯江西郝溪。孙权在濡须口筑城拒守,曹军逼攻,孙权退走。三月,曹操引军北归。四月,汉献帝命曹操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帝王出行的车驾、道路)。五月,曹操兴建泮宫。十月,十月,汉献帝命令魏王官帽上佩缀十二旒,坐金根车,套驾六匹马、配置五时副车,立曹丕为魏太子。
218年汉太医令吉本与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人谋反,兵败被杀。三月,张飞、马超不敌曹洪军,撤往汉中,蜀汉大将吴兰被杀。四月,代郡、上谷乌丸无臣氐叛乱,很快被曹军剿平。七月,曹操治兵,西征刘备。九月,曹操兵至长安。十月,宛城守將侯音等人叛乱。
219年,曹仁部屠戮宛城,斩杀侯音。夏侯渊与刘备于阳平大战,被刘备军所杀。三月,曹操军自长安出斜谷,紧逼汉中,刘备拒守不出。五月,曹操引军撤回长安。七月,曹操以夫人卞氏为王后。八月,汉水暴涨,于禁被关羽打败,关羽围攻曹仁,曹操派遣徐晃去解围。十月,曹操自洛阳南征关羽,大军未到,徐晃已经大破关羽军,曹仁部得以解围。
220年,曹操回到洛阳,孙权袭杀关羽,献关羽首级给曹操。正月二十三日,曹操在洛阳去世,二月二十一日,曹操被葬在高陵。
历史评价:
陈寿:
①汉末,天下大乱,雄豪并起,而袁绍虎视四州,强盛莫敌。太祖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揽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矫情任算,不念旧恶,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惟其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②曹公乘汉相之资,挟天子而扫群桀,新荡荆城,仗威东夏,于时议者莫不疑贰。
王沈:太祖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书则讲武策,夜则思经传。登高必赋,及造新诗,被之管弦,皆成乐章。
《魏书》:太祖自统御海内,芟夷群丑,其行军用师,大较依孙、吴之法,而因事设奇,谲敌制胜,变化如神。自作兵书十万余言,诸将征伐,皆以新书从事。临事又手为节度,从令者克捷,违教者负败。与虏对陈,意思安闲,如不欲战,然及至决机乘胜,气势盈溢,故每战必克,军无幸胜。知人善察,难眩以伪,拔于禁、乐进于行陈之间,取张辽、徐晃于亡虏之内,皆佐命立功,列为名将;其余拔出细微,登为牧守者,不可胜数。是以创造大业,文武并施,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武策,夜则思经传,登高必赋,及造新诗,被之管弦,皆成乐章。才力绝人,手射飞鸟,躬禽猛兽,尝于南皮一日射雉获六十三头。及造作宫室,缮治器械,无不为之法则,皆尽其意。雅性节俭,不好华丽,后宫衣不锦绣,侍御履不二采,帷帐屏风,坏则补纳,茵蓐取温,无有缘饰。攻城拔邑,得美丽之物,则悉以赐有功,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毫不与,四方献御,与群下共之。
曹瞒传曰:太祖为人佻易无威重,好音乐。
钟嵘: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
许子将: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郑玄(谓太祖):“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凉茂:曹公忧国家之危败,愍百姓之苦毒,率义兵为天下诛残贼,功高而德广,可谓无二矣。
李通:曹公明哲,必定天下。
诸葛亮:曹操智计殊绝於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
鲁肃:曹公威力实重。
唐太宗:一将之才有余,万乘之才不足。
钟繇:方今英雄并起,各矫命专制,唯曹兗州乃心王室,而逆其忠款,非所以副将来之望也。
刘放:往者董卓作逆,英雄并起,阻兵擅命,人自封殖,惟曹公能拔拯危乱,翼戴天子,奉辞伐罪,所向必克。
孙盛:魏武於是失政刑矣。易称“明折庶狱”,传有“举直措枉”,庶狱明则国无怨民,枉直当则民无不服,未有徵青蝇之浮声,信浸润之谮诉,可以允釐四海,惟清缉熙者也。昔者汉高狱萧何,出复相之,玠之一责,永见摈放,二主度量,岂不殊哉!
鲍信:夫略不世出,能总英雄以拨乱反正者,君也。苟非其人,虽强必毙。君殆天之所启!
陆机:曹氏虽功济诸华,虐亦深矣,其民怨矣。
朱灵:灵观人多矣,无若曹公者,此乃真明主也。
杨阜:曹公有雄才远略,决机无疑,法一而兵精,能用度外之人,所任各尽其力,必能济大事者也。
田豫:终能定于下者,必曹氏也。宜速归命,无后祸期。
牵招:曹公允恭明哲,冀戴天子,伐叛柔服,宁静四海。
许靖:昔营邱翼周,杖钺专征,博陆佐汉,虎贲警跸。今日足下扶危持倾,为国柱石,秉师望之任,兼霍光之重。五侯九伯,制御在手,自古及今,人臣之尊未有及足下者也。夫爵高者忧深,禄厚者责重,足下据爵高之任,当责重之地,言出於口,即为赏罚,意之所存,便为祸福。行之得道,即社稷用宁;行之失道,即四方散乱。国家安危,在於足下;百姓之命,县於执事。自华及夷,颙颙注望。足下任此,岂可不远览载籍废兴之由,荣辱之机,弃忘旧恶,宽和群司,审量五材,为官择人?苟得其人,虽雠必举;苟非其人,虽亲不授。以宁社稷,以济下民,事立功成,则系音於管弦,勒勋於金石,原君勉之!为国自重,为民自爱。
人物之曹丕
字:子桓
时间:187——226(寿40)
籍贯:同曹操
官职:皇帝
谥号:文皇帝
功绩:建立魏国
家庭成员:父:曹操,母:卞,妻:甄、郭,子:曹睿
历史年表:
建安十五年(公元二一零年),曹丕被司徒赵温举荐,曹操认为赵温举荐他的儿子,并不是因为他真实的才能,因此使侍中守光禄勋郗虑持节奉策免去赵温官职。
建安十六年(公元二一一年)为五官中郎将、副丞相。
建安二十二年(公元二一七年)立为魏太子。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二二零年)曹操去世,曹丕嗣位为丞相、魏王,改元建康元年。二月,以贾诩为太尉。庚午,汉献帝禅位,改元黄初,大赦。孙权遣使奉献。蜀将孟达率众降。武都氐王杨仆率种人内附,居汉阳郡。
黄初元年(公元二二零年)十一月癸酉,以河内之山阳邑万户奉汉帝为山阳公。
黄初二年(公元二二一年)春三月,加封辽东太守公孙恭为车骑将军。夏四月,以车骑将军曹仁为大将军。五月,郑甘复叛,遣曹仁讨斩之。丁卯,夫人甄氏卒。秋八月,孙权遣使奉章,并遣于禁等还。丁巳,使太常邢贞持节拜权为大将军,封吴王,加九锡。
黄初三年(公元二二二年)三月乙丑,立齐公叡为平原王,帝弟鄢陵公彰等十一人皆为王。夏四月戊申,立鄄城侯植为鄄城王。闰月,孙权破刘备于夷陵。当初曹丕听说刘备率军东下,与孙权交战,树栅连营七百馀里,谓群臣曰:“备不晓兵,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乎!‘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此兵忌也。孙权上事今至矣。”后七日,破备书到。八月,蜀大将黄权率众降。冬十月,孙权复叛。曹丕自许昌南征,诸军兵并进,孙权临江拒守。
黄初四年(公元二二三年)丁未,大司马曹仁薨。六月甲戌,任城王彰薨于京都。甲申,太尉贾诩薨。
黄初五年(公元二二四年)夏四月,立太学,制五经课试之法,置春秋谷梁博士。
黄初六年(公元二二五年)
冬十月,行幸广陵故城,临江观兵,戎卒十馀万,旌旗数百里。魏书载帝于马上为诗曰:“观兵临江水,水流何汤汤!戈矛成山林,玄甲耀日光。猛将怀暴怒,胆气正从横。谁云江水广,一苇可以航,不战屈敌虏,戢兵称贤良。古公宅岐邑,实始翦殷商。孟献营虎牢,郑人惧稽颡。充国务耕植,先零自破亡。兴农淮、泗间,筑室都徐方。量宜运权略,六军咸悦康;岂如东山诗,悠悠多忧伤。”是岁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乃引还。
黄初七年(公元二二六年)丁巳,曹丕去世,时年四十。
历史评价:
陈寿: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蓺兼该;㈠若加之旷大之度,励以公平之诚,迈志存道,克广德心,则古之贤主,何远之有哉!
《典论》:上雅好诗书文籍,虽在军旅,手不释卷,每每定省从容,常言人少好学则思专,长则善忘,长大而能勤学者,唯吾与袁伯业耳。余是以少诵诗、论,及长而备历五经、四部,史、汉、诸子百家之言,靡不毕览。
崔琰:五官将仁孝聪明,宜承正统。
人物之曹睿
字:元仲
容貌:有岐嶷之姿
时间:205——239(寿35)
籍贯:同曹操
官职:皇帝
谥号:明皇帝
功绩:治理魏国
家庭成员:父:曹丕,母:甄,子:曹芳
历史年表:
【219年】 曹睿被封为武德侯。
【221年】 即曹丕继位后的第二年,曹睿被封为齐公。
【222年】 曹睿被封为平原王,因其母甄氏被废,并未被立为太子。
【226年】
曹丕病危,立曹睿为皇太子,托孤于曹真、司马懿、陈群、曹休等人。不久,曹丕去世,曹睿继位,追谥其母甄夫人曰文昭皇后。八月,孙权进攻江夏,文聘坚守。朝臣商议发兵救援,曹睿则认为孙权意在偷袭,今已相持,则不会持久,不久孙权果然撤退。十二月,曹睿大封群臣,封太尉锺繇为太傅,征东大将军曹休为大司马,中军大将军曹真为大将军,司徒华歆为太尉,司空王朗为司徒,镇军大将军陈群为司空,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为骠骑大将军。
【227年】 十二月,新城孟达反,司马懿出兵讨伐。
【228年】
司马懿攻破新城,孟达被斩。蜀相诸葛亮第一次北伐,曹睿派曹真、张郃等人拒敌,并亲往长安压阵。不久,马谡被张郃大破于街亭,蜀军撤退。十二月,诸葛亮第二次北伐,兵出陈仓,魏将郝昭防御成功。
【230年】 曹睿诏曹真、司马懿等出兵伐蜀,因大雨无功而反。
【231年】 诸葛亮第四次北伐,兵出祁山。曹真病死,司马懿代替其拒敌,防守成功。
【234年】 诸葛亮第五次北伐,司马懿前去防守。不久,诸葛亮病逝,蜀军退。
【235年】 曹睿开始大修宫殿,治洛阳宫,起昭阳、太极殿,筑总章观,消耗大量人力,影响了农业。大臣杨阜、高堂隆等人数次进谏,曹睿不听。
【237年】 辽东公孙渊反,自称燕王。
【238年】
司马懿出兵征讨辽东,获胜。同年年底,曹睿病危,立燕王曹宇为大将军,欲属以后事,曹宇推辞,于是曹睿听中书刘放、孙资之言改立曹爽为大将军,同司马懿共同辅政。
【239年】 曹睿病逝。
历史评价:
陈寿:明帝沉毅断识,任心而行,盖有君人之至概焉。于时百姓雕弊,四海分崩,不先聿修显祖,阐拓洪基,而遽追秦皇、汉武,宫馆是营,格之远猷,其殆疾乎!
孙盛:魏明帝天姿秀出,立发垂地,口吃少言,而沉毅好断。初,诸公受遗辅导,帝皆以方任处之,政自己出。而优礼大臣,开容善直,虽犯颜极谏,无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之伟也。然不思建德垂风,不固维城之基,至使大权偏据,社稷无卫,悲夫!
刘晔:秦始皇、汉孝武之俦,才具微不及耳。
曹操:我基於尔三世矣。
《魏书》:帝容止可观,望之俨然。自在东宫,不交朝臣,不问政事,唯潜思书籍而已。即位之后,褒礼大臣,料简功能,真伪不得相贸,务绝浮华谮毁之端,行师动众,论决大事,谋臣将相,咸服帝之大略。性特强识,虽左右小臣官簿性行,名迹所履,及其父兄子弟,一经耳目,终不遗忘。含垢藏疾,容受直言,听受吏民士庶上书,一月之中至数十百封,虽文辞鄙陋,犹览省究竟,意无厌倦。
孙权:今叡幼弱,随人东西,此曹等辈,必当因此弄巧行态,阿党比周,各助所附。如此之日,奸谗并起,更相陷懟,转成嫌贰。一尔已往,群下争利,主幼不御,其为败也焉得久乎?所以知其然者,自古至今,安有四五人把持刑柄,而不离刺转相蹄齧者也!强当陵弱,弱当求援,此乱亡之道也。
裴松之:臣松之以为魏明帝一时明主,政自己出,孙权此论,竟为无徵,而史载之者,将以主幼国疑,威柄不一,乱亡之形,有如权言,宜其存录以为鉴戒。或当以虽失之於明帝,而事著於齐王,齐王之世,可不谓验乎!不敢显斥,抑足表之微辞。
人物之满宠
字:伯宁
时间:(?—242)
籍贯:山阳昌邑人(今山东巨野南人)
官职:太尉
谥号:景侯
家庭成员:子:满伟
历史年表:
满宠十八岁时,是郡中督邮(汉代各个郡都设有督邮,掌管监察检举郡内的不法之事情,同时兼管传达上面传下来的政策、抓捕逃犯等工作)。时郡内李朔等人都各自拥有自己的部区,为害百姓。太守便派满宠前去纠察,李朔等闻后,前来请罪,并表示不再为害乡里。后满宠为高平令,县人张苞(可不是张飞的儿子)是郡中的督邮,张苞贪污受贿,干乱吏政。满宠便派人将其抓捕,并进行审问,可能因为用刑过度,所以张苞因此死在监狱中,满宠只好弃官回家。
初平三年(192年)曹操至兖州后,满宠被聘任为为从事。建安元年(196年),曹操被任命为大将军,便任命满宠为许县县令。当时将军曹洪作为曹操宗室,很是受曹操的重视。而曹洪的宾客中有人依仗权势,在满宠管辖的范围许县多次犯法。满宠不畏强权,将犯法之人抓捕并依法处置。曹洪就写信给满宠,为其宾客求情,但满宠并没有接受曹洪的请求。曹洪就直接告诉曹操,准备借助曹操的权力来救自己的宾客。曹操就召唤许县主事的人。满宠听说后,知道曹操准备放了这些人,便在曹操的命令下达之前迅速的将这些人杀了。曹操知道后,不怒反喜,说:“当事不当人啊。
建安二年(197年)九月,原太尉杨彪因与袁术联婚,引起曹操的怀疑,便将其抓捕,准备以大逆之罪将其处死,并令满宠进行审问。因杨彪为当时名士,又是含冤。所以尚书令荀彧、少府孔融等都来见满宠,并嘱咐满宠“只是问问就行了,请不要用刑”。谁知满宠就好象没听到一样,依旧按照惯例用刑拷讯。几天后,满宠求见曹操,说:“我对杨彪用刑拷问,但却没有问出什么。此人是海内有名的名士,如果没有确切的罪名就将其斩首,必定会大失民望,如果那样,我私下为曹公你感觉可惜”。曹操当即释放杨彪。起初荀彧、孔融闻满宠拷打杨彪,即惊又怒;后杨彪却因此而被释放,更加赞许满宠。杨彪获释后,见汉室衰微,曹氏当权,便称自已的脚痉挛,十余年未行走,因此得免于祸。满宠在处这件事情上,即没有违背曹操的意思,也没有得罪荀彧、孔融,可谓多智。如果他如荀彧、孔融的建议所为,则对曹操而言,恐怕有徇私枉法的嫌疑,也许不但不能救出杨彪,恐怕还会陷自己于不忠。
时袁绍雄霸河北,而汝南是袁绍的出生地,其门生宾客分布于诸县,都拥兵拒守。曹操甚为忧虑,便任命满宠为汝南太守。满宠招募500个服从命令的人,率这些人攻下二十多个军营。并设计诱杀未降余众的首领十余人,汝南因此被满宠平定。满宠因此得2万余户,兵2000人,令其回家务农。建安十三年,满宠随曹操南征荆州,但在赤壁之战中为孙、刘联军所败。曹操令满宠为奋威将军,驻守当阳。孙权多次攻魏,曹操又将满宠调回汝南,任太守,并赐爵关内侯。
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六月,刘备继取汉中后,派孟达、刘封攻占汉中郡东部的房陵、上庸等地,势力有所扩展。七月,孙权欲攻合肥,魏军大部调动淮南防备吴军。镇守荆州的蜀前将军关羽则乘机留南郡(治江陵,今湖北江陵)太守糜芳守江陵,将军傅士仁守公安(今湖北公安西北),自率主力北攻荆襄。当时魏征南将军曹仁驻守樊城(今湖北襄樊),将军吕常驻襄阳,右将军于禁及立义将军庞德屯樊城北,平寇将军徐晃屯宛(今河南南阳)。八月,大雨,汉水暴涨,于禁七军均被水淹。因此于禁向关羽投降,而庞德也兵败被杀。关羽乘胜围攻樊城,并以一部兵力包围襄阳。樊城守军仅数千人,城墙因水淹多处崩塌,军中都大惊失色。有人对曹仁说“今日之危,不是我们所能解决的。可在关羽的包围还没有完成之前,乘轻船趁着夜色逃跑,虽然失城,还可以保全性命”。曹仁也考虑放弃樊城,当时满宠在樊城辅助曹仁满宠便劝阻说“山洪又快又猛,应该不会长久。听说关羽已经派遣其他将领已经攻击到了郏下,自许以南,百姓扰扰,关羽之所以不敢立刻深入进攻的原因,是害怕我军还在其身后。现在如果逃离,洪河以南,将不是我们国家所能控制了。您应该坚守啊”。曹仁认为很有道理,于是沉白马,与军人盟誓,激励将士齐心协力奋勇抵御。关羽军虽乘船猛攻,一时仍不能攻下。后来徐晃率军救援樊城,满宠也奋力战斗立功,而关羽也因后方被吴将吕蒙偷袭,
只得退军。满宠因为此站的功绩,被封为安昌亭侯。
黄初元年,曹丕即位,升满宠为扬武将军。后因在江陵击败吴军有功,再被任命为伏波将军,驻军新野。
黄初三年(222年),满宠随魏文帝曹丕南征东吴。关于满宠随曹丕征东吴的时间说法不一。(一般都根据卢弼《三国志集解》卷二十六载称为黄初六年满宠以伏波将军的身份随曹丕出征。但据《三国志?;魏书?;满宠传》所载,满宠于黄初五年便被拜为前将军。而且史载曹丕一生只有两次攻吴,一次为黄初三年至四年,一次为黄初五年,所以这里以黄初三年为准。)到达精湖时,满宠率诸军在前,与吴军隔江相望。满宠告诫诸将说:“今晚风猛,敌军必定来对我军火攻,应该早做准备”。于是命令部队认真做好应敌突袭准备。到了半夜,吴军果然前来偷袭烧营。满宠待吴军一到,便率军突然出击,大败前来偷袭的吴军,创造了以突袭反偷袭的成功战例。满宠因功进封南乡侯,假节钺。料敌先机,不能不叹满宠的优秀啊。
黄初五年(222年),满宠被任命为前将军。
太和元年(227年),明帝曹叡即位,进封满宠为昌邑侯。
太和二年,领豫州刺史。五月,吴鄱阳太守周鲂派人送亲笔信给扬州牧曹休,谎称受到吴王责难,打算弃吴降魏,请求派兵接应。曹休未辨真伪,即率步、骑兵10万人,去皖城(今安徽潜山)接应。魏明帝曹叡(治晋阳,今太原西南)命大将军司马懿率军向江陵(今湖北江陵);建威将军贾逵率军向东关(今安徽含山西南),与曹休相策应。八月,孙权进驻皖口(今安徽怀宁皖水入江处),遣陆逊为大都督、假黄钺,并派奋武将军朱桓、绥南将军全琮为左、右督,各统兵3万袭击曹休。
满宠上表说:“曹休虽然精明果敢但很少用兵,如今他所选择的路线,背湖旁江,易进难退,这是行军的洼地啊。如果进入,恐怕凶多吉少,应该小心防备“。但是上表还没送到,曹休就与陆逊战战于石亭(今安徽潜山东北),曹休大败,被斩万余人,损失牛马骡驴车乘万辆,军资器械无数。曹休残部幸得贾逵接应,方得生还,但不久便因气愤发病而死。
曹休死后,明帝便让满宠为扬州都督。满宠将要赴任的时候,其所管辖之民听说满宠要走,都依依不舍,史书描写是“大小相随,奔随道路,不可禁止。护军为此上表,打算杀了为首的人。以免百姓随满宠迁徙。明帝于是下诏,只让满宠率亲兵千人相随,而其余一律不许相随。
太和四年(230年),满宠被拜为征东将军。同年冬,吴军准备出兵攻魏合肥(今安徽合肥),满宠闻信后,即上报朝廷,请求召集兖、豫两州军队防御吴军。吴军进至合肥,见魏军有备,便自行退兵。魏明帝获悉吴军已退,下令停止集结军队。满宠认为“如今贼军(东吴军)大举进攻却退还了,肯定不是其本来意愿也,此举必定是假装退军,以便让我军麻痹大意,而其军到攻我军之不备。”。于是,一面奏请朝廷请求不要解散集结的军队,一面加紧战备。十几天后,吴军果然再次进攻合肥城。因满宠预有准备,吴军攻城不克,无功而返。
太和五年十月,吴中郎将孙布奉吴帝孙权旨意,派人与魏扬州刺史王凌联系,表示要投降,但说“道路太远,不能自己来见你,希望你能派兵来接应我”(其信中的意思是说由于双方距离太远,害怕在投降的过程中被其他军队阻止,希望魏国派军接应)与此同时,吴帝孙权在阜陵(今安徽全椒东)预设伏兵,待机袭击。王凌未辨真伪,即请求发兵相迎。满宠判断其中有诈,不同意派军队。(那当然啊,想当初周鲂也用过这个计策啊)王凌上书说“(孙布)能分清区别邪正,打算远离祸端而归顺我国,抛弃东吴的暴政而归降正道,实在值得嘉奖啊。现在我打算派兵接应,然而如果兵太少了恐怕很难保护归降的孙布,兵太多则可能泄露机密。希望能秘密的达成协议,让我能临时调度合适的军力”。当时满宠奉召入朝,满宠告诫长史:“如果王凌要去接应,不要给他兵”王凌要兵不成,自作主张,派一名督将率领步兵、骑兵700人前往迎接。孙布乘夜袭击,魏军死伤大半。
当初满宠与王凌不和,王凌便派党羽抵毁满宠,说他年迈荒谬。所以明帝诏满宠入朝,却发现满宠体气康强,便令其返回。满宠不愿与王凌共事,请求留在京。明帝下诏说:“廉颇虽然老了,还很能吃,马援虽然老了,也还能据鞍,如今君未老却自认为已老,怎么和廉颇、马援大相径庭啊?我希望你能安守该州,让那个地方能受惠于你”
太和六年(232年),吴上大将军陆逊率军向魏庐江(治六安,今安徽六安东北)进发。庐江告急,许多人都主张立即前往救援。满宠则认为“庐江虽然很小,但将领能干而士兵精明,能守比较长的时间。并且敌军舍船二百里而来,我还打算引诱他来呢。如今应该让他们进攻,还害怕他们逃跑了而我们追不上呢。”因此,满宠没有急于派兵救援庐江,而是督率精锐部队在杨宜口(阳泉水和决水汇合处,今安徽霍丘东北)设伏,迎击吴军。陆逊探得魏军动向,遂连夜率部撤退。此战,满宠以缓制急,不战而屈人之兵。满宠怎么就这么能算呢?不服不行啊。
当时吴帝孙权,基本每年都有进攻合肥的打算。满宠便上书说:“合肥城南临江湖,北远寿春,东吴军如果来进攻,可以凭借水的优势(东吴的水军远远强于魏国的水军);而我们要派军队援救,必须先击败敌军的主力,然后才可能解围。敌军来从水上进攻很容易,而我们的军队前往援救却很困难。在现在的合肥城三十里,有奇险可依靠,可在那里从新立一新城,将现在城里的兵士都迁移到新城,更有利于防守,而且可以将敌军引诱到陆地上,截段他们的归路,更适合我军的计谋实施。”。护军将军蒋济却认为:“这样既向天下以弱,又一看见敌军进攻的烽烟就放弃合肥城,这是敌军还没进攻就攻陷了我们的合肥城啊。如果依照满宠所说的,敌军的劫略将没有限制啊,还是应该在淮北守备啊。”(以满宠的计策,建造新城,也只能将将士搬迁过去,而百姓因为土壤、家业等原因,是不可能搬迁过去的,所以蒋济发表了这样的言论)。所以明帝未答应满宠的上书。满宠于是再次上书说“孙子言,兵者,诡道也。所以我们可以向敌人示弱,让敌人因为获利而骄傲,示之以慑(这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这是外相和实际没必要完全一致啊。孙子又曰‘善动敌者形之’。如今敌军还没到我们就内移城池。这就是所谓的以假象来引诱敌人啊。而且引诱敌人远离他们擅长的水战,选择对我们有利的地形战斗,举得于外,则福生于内矣(这两句又解释不了了)”。尚书赵咨认为满宠所言极是,明帝遂同意将合肥西迁30里另筑新城。
青龙元年(233年),孙权亲统大军欲攻新城。因该城远离水域,吴军不敢舍船陆战,只得在水上停泊20多天。满宠对诸将说:“孙权得知我移城。必定在军中有自大之言,此次大举进攻本来是想一举成功,如今虽然不敢放弃水军来进攻我们,却必定会派一些军士上岸来炫耀其武勇”于是秘密派遣步军骑兵6000人埋伏在合肥城隐蔽处待机。不久,孙权果然派军上岸炫耀实力,魏伏兵发起突然袭击,吴军被斩数百人,溺死者甚多。
青龙二年(234年)二月,蜀丞相诸葛亮第五次攻魏,遣使联络东吴协同攻魏。五月,孙权亲率大军10万进驻巢湖口,准备进攻合肥新城。明帝闻报,遣护军秦朗统领步、骑兵2万人援助司马懿抵御蜀军,遣满宠率步、骑兵8000人为先头部队驰援新城。七月,明帝亲率水师继进。孙权多次派兵攻打新城,守将张颖等努力抗战拒守,孙权军始终不能打下新城。满宠招募将士数十人,折松枝为火把,灌以麻油,从上风纵火,焚烧吴军攻城器械,射杀孙权的侄子孙泰。时吴军患病者甚多,魏援兵赶到,明帝统率的大军即将到达,孙权只得撤围退兵。
青龙三年(234年)春,吴帝孙权派数千家佃于江北。八月,满宠认为“田见都在收割成熟的庄稼,漫天遍野都是收割的男女,其屯卫的士兵离城远者有几百里,可乘机袭击”遂派长史率领三军顺江东下,摧破各个屯粮的仓库,焚烧谷物之后才回来。明帝下诏赞赏满宠,便把所获之物全部赏给将士。
景初二年(238年),满宠因年迈而归,三月,升满宠为太尉。
满宠不治产业,家无余财。诏书说:“君典兵在外,专心忧公,有行父、祭遵之风。赐田十顷,谷五百斛,钱二十万,以明清忠俭约之节焉”满宠前后食邑共计九千六百户,子孙二人为亭侯。
正始三年(242年),满宠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对满宠的评价是“满宠立志刚毅,勇而有谋”,而实际上我觉得还有一点就是“算无遗策”。不过满宠在曹操时期并没有得到重用,基本一直都是作为配角的身份出现的,这大约和其即非曹操宗亲,也非名重天下的名士相关吧。
人物之曹芳
字:兰卿
时间:232——274(寿43)
籍贯:同曹操
官职:皇帝
谥号:厉公
家庭成员:父:曹睿
历史年表
曹芳,魏明帝曹睿的养子,宫中密事,莫知由来(《魏氏春秋》言:其为任城王曹楷之子)。
【235年】 曹芳被立为齐王。
【239年】
正月,魏明帝曹睿病重,于是封曹芳为皇太子。当天,曹睿病逝,于是曹芳继位登基,年仅八岁,大将军曹爽、太尉司马懿辅佐朝政。同年八月,曹芳开始亲临朝政,听取大臣奏事。
【244年】 曹芳在曹爽的建议下下诏伐蜀,结果无功而反。
【249年】
曹芳离开洛阳去祭扫魏明帝的坟墓高平陵,曹爽兄弟均跟从。司马懿乘机上奏永宁太后,请废曹爽兄弟,并率兵屯司马门,控制京都。曹爽最终屈服,自请免去职务,不久被司马懿定罪,夷灭三族。从此曹魏军政大权落入司马懿之手。
【251年】 王凌谋立楚王曹彪,被司马懿讨伐,曹彪被赐死。同年,司马懿病逝。
【252年】 司马师被任命为大将军,司马氏继续把握魏国朝政。
【254年】
二月,中书令李丰和张皇后的父亲张辑等人图谋废掉司马师,改立夏侯玄为大将军。事情败露,很多人受牵连被杀,张皇后被废。同年九月,司马师上奏太后废掉皇帝曹芳,改立高贵乡公曹髦为帝。曹芳搬出洛阳,在河内郡重门营建齐王宫,所有礼仪制度都如同诸侯王的封国。
【266年】 西晋代魏,改封齐王曹芳为邵陵县公。
【274年】 曹芳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古者以天下为公,唯贤是与。后代世位,立子以适;若适嗣不继,则宜取旁亲明德,若汉之文、宣者,斯不易之常准也。明帝既不能然,情系私爱,抚养婴孩,传以大器,托付不专,必参枝族,终于曹爽诛夷,齐王替位。
人物之曹髦
字:彦士
时间:241——260(寿20)
籍贯:同曹操
官职:皇帝
家庭成员:父:曹霖
历史年表:
曹髦是魏文帝曹丕的孙子,东海定王曹霖的儿子,从小好学,学业早成。
【244年】 曹髦被封为郯县高贵乡公。
【254年】
魏帝曹芳被废,曹髦被立为魏国皇帝。登基后,曹髦下令减少后宫开支,禁止奢华。同年,曹髦被迫赐予大将军司马师黄钺,并给予奏事不名、剑履上殿的特权。
【255年】
镇东将军毌丘俭、扬州刺史文钦因废立之事叛乱,司马师率兵讨伐成功,但于归途中病逝。曹髦无力阻止司马昭继任为大将军,于是朝政继续由司马氏把持。
【257年】 诸葛诞叛乱,司马昭率兵征讨,于次年平定。
【260年】
曹髦发现权威日去,十分生气,于是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三人商议,欲出宫讨伐司马昭。王经力劝,曹髦不听。王沈、王业二人将此事密报给司马昭,于是司马昭有所准备。曹髦自率数百仆人,鼓噪而出,司马昭的弟弟司马伷跑来劝阻,被曹髦手下呵退。中护军贾充又率众出来阻挡,曹髦拔剑亲自迎战,于是众人退却,但太子舍人成济在贾充的授意下持戈上前,将曹髦刺死。司马昭闻讯后假装大惊,将成济斩首谢罪,又用太后的名义,以不敬太后、自寻死路的罪名将曹髦的皇帝名位废掉。
历史评价:
陈寿:高贵公才慧夙成,好问尚辞,盖亦文帝之风流也;然轻躁忿肆,自蹈大祸。
《魏氏春秋》:公神明爽鉨,德音宣朗。
钟会:才同陈思,武类太祖。
人物之曹奂
字:景明
时间:246——302(寿57)
籍贯:同曹操
官职:皇帝
谥号:元皇帝
家庭成员:父:曹宇
历史年表:
曹奂是魏国的第五代皇帝,曹操的孙子,燕王曹宇的儿子。曹奂本名曹璜,当皇帝后因本名难于避讳,故改名曹奂。
【258年】 曹奂被封为安次县常道乡公。
【260年】 魏帝曹髦被杀,曹奂被公卿们商议立为皇帝。
【263年】 在几次假意推辞后,司马昭最终被封为晋王,加九锡,离皇帝仅一步之遥。同年,蜀国灭亡。
【265年】 八月,司马昭去世,司马炎继承王位。同年十二月,司马炎代替曹奂为皇帝,魏国灭亡,晋朝开始。曹奂被改封为陈留王。
【302年】 曹奂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陈留王恭己南面,宰辅统政,仰遵前式,揖让而禅,遂飨封大国,作宾于晋,比之山阳,班宠有加焉。
人物之荀彧
字:文若
时间:163——212(寿50)
籍贯:豫州 颍川颍阴 (今河南许昌)
容貌:伟美,有仪容
官职:太尉
谥号:敬侯
功绩:出谋划策
家庭成员:父:荀绲,叔父:荀爽,侄:荀攸,子:荀恽
历史年表:
[189年]
他举孝廉后任亢父县令,不久就辞官回家,临行前对父老曰:“颍川乃战争之地,天下将变,应当远去,不可久留。”带领族人去投靠韩馥,但却被袁绍迎接。袁绍待彧以上宾之礼。荀彧弟荀谌及同郡辛评、郭图,皆为绍所用。
[191年]
曹操为奋武将军在东郡,荀彧知袁绍终不能成大事,离袁绍而去投曹操。曹操大悦曰:“吾之张良也。”用为司马,时年二十九。这时,董卓威镇天下,曹操请教荀彧,荀彧曰:“董卓暴虐太过,必以乱终,无能为也。”同年董卓遣李傕等出关东,所过虏略,至颍川、陈留而还。乡人留者多被杀略。
[192年] 曹操领兗州牧,后为镇东将军,荀彧官至司马。
[194年]
曹操征陶谦,任彧留守事。张邈、陈宫在兗州造反,潜迎吕布。吕布既至,邈乃使刘翊告彧曰:“吕将军来助曹使君击陶谦,应供其军食。”众人皆疑惑。荀彧知张邈造反,马上调兵设防,驰召东郡太守夏侯惇,而兗州诸城皆应布矣。这时曹操大军攻谦,留守兵少,而守将大官多与张邈、陈宫通谋。夏侯惇至,其夜诛谋叛者数十人,众人心定。豫州刺史郭贡帅众数万来至城下,或言与吕布同谋,众甚惧。郭贡求见荀彧,荀彧要去。夏侯惇等曰:“靠你才能镇住这个州,你不能去,去有危险”荀彧曰:“郭贡与张邈等,并非相好,现在刚到,计谋还没定;可望说之,纵不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将怒而成计。”郭贡见荀彧无惧意,对吕布说城未易攻,遂引兵去。荀彧又与程昱设计,成功守住范、东阿,卒全三城,以待曹操。曹操自从徐州还击吕布濮阳,吕布东走。陶谦死后,曹操欲取徐州,之后在攻吕布。荀彧劝曹操先扫平兗州,击败吕布,方可进取天下。曹操乃止。大收麦田,然后与吕布交战,分兵平诸县。吕布败走,兗州遂平。
[196年]
曹操击破黄巾余党。汉献帝自河东还洛阳。荀彧劝曹操顺从民意,首唱义兵,迎回天子。曹操遂至洛阳,奉迎天子许都。天子封曹操大将军,进荀彧为汉侍中,守尚书令。太祖虽征伐在外,军国事皆与荀彧筹办。荀彧多次向曹操推荐戏志才,郭嘉,陈群众人。曹操皆用为官。自曹操之迎回天子,袁绍内心不服。袁绍统一河北,天下皆畏其强。曹操方东忧吕布,南拒张绣,而张绣败曹操于宛。袁绍益骄,与太祖书,其辞悖慢。曹操大怒,出入动静失常,众皆说失利于张绣故也。曹操乃以袁绍书给荀彧看,曰:“现在我想讨伐袁绍,而力不敌,怎么办?”荀彧说,现在与你争天下者,只有袁绍。荀彧就用十胜十败之说开导曹操,曹操非常高兴。荀彧曰:“不先取吕布,河北也不可轻取。”曹操听从荀彧。
[198年]
太祖大破张绣,东擒吕布,定徐州,就与袁绍相拒。孔融对荀彧说:“袁绍地广兵强;田丰、许攸,智计之士也,为之谋;审配、逢纪,尽忠之臣也,任其事;颜良、文丑,勇冠三军,统其兵:太难攻了!”荀彧曰:“袁绍兵虽多而法不整。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自用,此二人留知后事,若攸家犯其法,必不能纵也,不纵,攸必为变。颜良、文丑,一夫之勇耳,可一战而禽也。”
[200年]
曹操与袁绍开战。曹操守官渡,袁绍围之。曹操军粮已尽,做书与荀彧,说欲回许昌引诱袁绍。荀彧曰:“今军食虽少,而你以袁绍十分之一的兵力,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曹操以奇兵袭袁绍别屯,斩其将淳于琼等,袁绍退走。审配以许攸家不法,收其妻子,许攸怒背叛袁绍;颜良、文丑临阵授首;田丰以谏见诛:皆如彧所策。
[201年]
曹操粮少,不足与河北相支,欲因袁绍新破,以其间击讨刘表。彧曰:“今绍败,其众离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背兗、豫,远师江、汉,若绍收其馀烬,承虚以出人后,则公事去矣。”太祖复次于河上。绍病死。太祖渡河,击绍子谭、尚,而高幹、郭援侵略河东,关右震动,锺繇帅马腾等击破之。
[203年] 太祖录荀彧前后功,表封彧为万岁亭侯。
[204年]
曹操攻下鄴,领冀州牧。这时荀攸常为谋主。荀彧的哥哥荀衍以监军校尉守鄴,都督河北事。曹操征袁尚时,袁绍外甥高幹密遣兵谋袭鄴,被荀衍发觉,尽诛之,兄弟以功封列侯。
[207年]
曹操要伐刘表,问荀彧有什么计策,荀彧曰:“现在华夏已平,南土知到危险了。可从出宛、叶而间行轻进,以掩其不意。”太祖遂行。不久刘表病死,太祖直趋宛、叶如荀彧计,刘表子刘琮以州请降。
[212年]
董昭等劝曹操即公位,荀彧认为曹操本兴义兵以匡复汉室,不应该这样。曹操心理不快。不久远征孙权,请荀彧从征,以侍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丞相军事。因为已往曹操出兵荀彧都是留守后方,因此荀彧又愁又怕,曹操军至濡须,荀彧因病留在寿春,不久忧死。
历史评价:
陈寿:荀彧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风,然机鉴先识,未能充其志也。
何颙:王佐才也。
曹操:①吾之子房也。②侍中守尚书令彧,积德累行,少长无悔,遭世纷扰,怀忠念治。臣自始举义兵,周游征伐,与彧戮力同心,左右王略,发言授策,无施不效。彧之功业,臣由以济,用披浮云,显光日月。陛下幸许,彧左右机近,忠恪祗顺,如履薄冰,研精极锐,以抚庶事。天下之定,彧之功也。③二荀令之论人,久而益信,吾没世不忘。④忠正密谋,抚宁内外,文若是也。
钟繇:颜子既没,能备九德,不贰其过,唯荀彧然。
司马懿:吾自耳目所从闻见,逮百数十年间,贤才未有及荀令君者也。
裴松之:彧岂不知魏武之志气,非衰汉之贞臣哉?良以于时王道既微,横流已极,雄豪虎视,人怀异心,不有拨乱之资,仗顺之略,则汉室之亡忽诸,黔首之类殄矣。夫欲翼赞时英,一匡屯运,非斯人之与而谁与哉?是故经纶急病,若救身首,用能动于嶮中,至于大亨,苍生蒙舟航之接,刘宗延二纪之祚,岂非荀生之本图,仁恕之远致乎?及至霸业既隆,翦汉迹著,然后亡身殉节,以申素情,全大正於当年,布诚心於百代,可谓任重道远,志行义立。谓之未充,其殆诬欤!
《晋阳秋》:彧立德高整,轨仪以训物。
《彧别传》:彧德行周备,非正道不用心,名重天下,莫不以为仪表,海内英隽咸宗焉。
人物之荀攸
字:公达
时间:157——214(寿58)
籍贯:豫州 颍川颍阴 (今河南许昌)
官职:尚书令
谥号:敬侯
功绩:出谋划策
家庭成员:父:荀彝,叔父:荀衢、荀彧,子:荀缉、荀适
历史年表: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 何进秉政,徵海内名士荀攸等二十馀人。荀攸到,拜黄门侍郎。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董卓之乱,关东兵起,董卓迁都长安。荀攸与议郎郑泰、何颙、侍中种辑、越骑校尉伍琼等谋曰:“董卓无道,天下皆怨之,虽有强兵,实一勇夫。我们应该刺杀他以谢百姓,然后辅王命,以号令天下,此桓文之举也。”事未成就被人发觉,收何颙、荀攸入狱,颙忧惧自杀,荀攸言语饮食自若,董卓见之免其死罪。荀攸弃官回,请官府去任城当官,不成。荀攸以蜀汉险固,人民殷盛,求为蜀郡太守,由于路太难走,在荆州居住。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曹操迎天子至许昌,曹操素闻荀攸之名,做书招荀攸,于是升荀攸为汝南太守,入为尚书。曹操初见荀攸,与语大悦,对荀彧,锺繇说:“公达,奇人也,吾得之于之计事,天下当何忧哉!”用为军师。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跟随曹操征讨张绣。荀攸对曹操说:“张绣与刘表相比,张绣强,然张绣以游军效力刘表,刘表不能供也,必然分离。不如缓军以待之,诱敌前来;若急之,其势必相救。”太祖不从,遂进军与战。张绣告急,刘表果救之。曹操战败。曹操对荀攸说:“果然如你所说。”乃设奇兵复战,大破之。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曹操自宛征吕布,至下邳,吕布败退固守,攻之不胜,连战,士卒疲劳,曹操欲回。荀攸与郭嘉说曰:“吕布勇而无谋,今三战皆败,其锐气已无。三军以将为主,主衰则军无战意。就算陈宫有计谋也太迟了,现在吕布士气尚未恢复,陈宫谋之未定,奋进急攻,可定也。”乃引沂、泗之水灌城,城溃,生擒吕布。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救刘延于白马,荀攸设计斩颜良。攻破白马回,遣辎重渡河向西。袁绍军渡河追,与曹操军遇。诸将皆恐,对曹操说快回去守营,荀攸曰:“现在正是破敌之时,为何回去!”曹操目视荀攸而笑。就以抛下辎重引诱袁绍军,袁绍士兵竞相抢之,大乱。曹操令回军突击,大破之,斩其骑将文丑,太祖遂与袁绍相拒于官渡。军食方尽,荀攸对曹操说:“袁绍运粮至,其将韩猛锐而轻敌,可破也。”太祖曰:“谁可使?”荀攸曰:“徐晃可。”乃遣徐晃及史涣并击破之,烧其辎重。后来许攸来降,说袁绍遣淳于琼等将万余兵运粮,将骄卒惰,可击也。众皆疑惑。唯荀攸与贾诩劝太祖击之。曹操乃留荀攸及曹洪守。自率兵破之,尽斩琼等。而后袁绍将张郃、高览来降,曹洪疑不敢用,荀攸谓曹洪曰:“张郃之计不被袁绍用,愤怒而来,为什么疑惑?”曹洪乃受之。
建安七年【公元202年】,跟从曹操讨袁谭、袁尚于黎阳。
建安八年【公元203年】,曹操刚刚征讨刘表,袁谭、袁尚争冀州。袁谭遣辛毗请降求救,曹操许之,问部将。部将多认为刘表强,应先攻之,谭、尚不足忧也。荀攸曰:“天下大乱,刘表坐领江、汉之间,其无四方志可知。袁氏据四州之地,带甲十万,袁绍以宽厚得众心,想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业,今兄弟为恶,此势不两全。若二人合,则难图也。现在趁乱而攻之,河北定矣,此时不可失也。”曹操曰:“好。”就答应袁谭请和,回去击破袁尚。而后袁谭兵叛,荀攸跟从曹操斩谭于南皮。冀州平,曹操表奏天子曰:“军师荀攸,自初佐臣,无征不从,前后克敌,皆攸之谋也。”于是封荀攸陵树亭侯。
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曹操下令论功行赏,增邑四百,并前七百户,转为中军师。魏国初建,为尚书令。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荀攸跟从曹操征孙权,再路上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①荀攸庶乎算无遗策,经达劝变,其良、平之亚欺!②攸深密有智防。
曹操:①公达,非常人也,吾得与之计事,天下当何忧哉!②公达外愚內智,外怯內勇,外弱內彊,不伐善,无施劳,智可及,愚不可及,虽颜子、甯武不能过也。③荀公达真贤人也,所谓“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孔子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公达即其人也。
某某史书:①攸忠正密谋,抚宁内外,多谋善断。②攸仁以立德,明以举贤,行无洱挪,谋能立机,斯可谓近世大贤君子也。
人物之贾诩
字:文和
时间:147——223(寿77)
籍贯:凉州 武威姑臧 (今甘肃武威)
官职:太尉
谥号:肃侯
功绩:出谋划策
家庭成员:子:贾穆
历史年表:
[189年],董卓侵入洛阳,开始控制中央政权。贾诩以太尉属官的身份成为平津都尉,后来升为讨虏校尉。当时董卓的女婿牛辅屯兵于陕,贾诩就在牛辅军中。
[192年],董卓被王允、吕布等人谋杀。不久,牛辅也在逃窜中被部下所杀,众人恐惧。董卓部下李傕、郭汜、张济等人无所依靠,便遣使去长安请求赦免。王允为人刚直,竟没有同意,李傕等人更加恐惧,不知所为,准备各自解散部队,逃回乡里。贾诩为求自保,便出面阻止了他们,说:“听说长安传闻要杀尽西凉人,要是你们弃众独行,一个亭长就能把你们抓住。不如带领部队向西,沿途收敛士兵,再进攻长安,为董卓报仇,如果能够幸运地成功,就可以在朝廷的名义下征讨全国,如果不能成功,再逃走也不迟。”这个计划被众人采纳。李傕等以替董卓报仇为名,联络西凉诸将,率军袭击长安,等到长安城下,已聚合10余万人。李傕与樊稠、李蒙等围攻长安城,因城防坚固而不能攻克。后由城内叛变士兵引导李傕军入城,与守将吕布展开巷战,吕布兵败,仅率百余骑出逃。李傕等纵兵掳掠,吏民死者万余人,尸积满道。一时间,京城腥风血雨,朝野大乱。事成后,贾诩被任命为左冯翊。李傕等以贾诩之功欲封其为侯,贾诩说:“这是保命的计谋,哪有什么功劳?”坚决不受。李傕等又让贾诩为尚书仆射,贾诩说:“尚书仆射是百官的师长,是天下的榜样,我贾诩一向没有什么名望,难以服人。就算我可以贪享虚荣,对国家又有什么好处?”于是改拜贾诩为尚书,掌管选拔人才,在人事方面多有贡献,李傕等人亲近贾诩但同时也很惧怕他。不久,贾诩的母亲去世,贾诩辞掉官职,后来又被拜为光禄大夫。
[195年],李傕、郭汜、樊稠三人互相猜忌,争权夺利,争斗起来,李傕使骑都尉胡封刺死樊稠。不久,李、郭之间矛盾日益激化,开始交兵,李傕请贾诩为宣义将军,来帮助自己。后来,李、郭二人讲和,放出被劫持的献帝和朝臣,对此贾诩作出了很大努力,之后贾诩便上还官印。当时将军段煨与贾诩同郡,屯驻华阴,贾诩去投靠段煨。贾诩向来知名,为段煨军所敬服,段煨心里怕贾诩夺其兵权,但在表面上对贾诩十分礼遇。贾诩看出后,心不自安。南阳张绣与贾诩暗中有来往,张绣便派人去迎接贾诩。贾诩临行时,有人对贾诩说:“段煨待你这么好,你为何还要离去?”贾诩说:“段煨生性多疑,有猜忌我的意思,待遇虽然优厚,却不可依靠,待久了一定会被他所害,而我离开他一定很高兴,又指望我连结外援,一定善待我的家人。而张绣缺乏谋士,也很愿意得到我,这样我和我的家人都能够得到保全。”贾诩到达张绣处,张绣果然大喜,率子孙前来迎接。而段煨知道贾诩离去,也果然善待其家人。
[198年],曹操南征张绣,包围张绣据守的穰城。不久,曹操闻袁绍欲趁虚袭取许都,便立即从穰城撤退。张绣率兵尾随追击,刘表也派荆州军占据安众,切断曹军退路,企图与张绣夹击曹军,曹操出奇兵大败张、刘联军。曹军获胜后,速行北撤。张绣亲自率兵追击,贾诩劝阻说:“不可追,追必败。”张绣不听,强行追击,被曹操亲自断后击败。贾诩这时又对张绣说:“赶快再追,一定会获胜。”张绣说:“不听你的建议才落到这种地步,现在已经败了,为何要再追?”贾诩说:“形势已经起了变化,赶快去追准能获利。”张绣听从贾诩建议,收集散兵,再行追击,竟将曹操后卫部队击溃。得胜后,张绣问贾诩请教是怎么回事,贾诩解释说:“这很容易明白。将军虽擅于用兵,但不是曹操的对手。曹军刚撤,曹操一定亲自断后,我们的追兵虽精,但将领比不过他们,他们的士兵还很有士气,所以我知道将军你必败。曹操之所以还未尽力就已撤兵,一定是后方出了事,所以击破将军的追兵后,一定会全力撤退,留别人断后,他留的将领虽厉害,却比不上将军,所以我知道将军用败兵也能取胜。”张绣大为佩服。
[199年],袁绍遣人招降张绣,并与贾诩结好。张绣准备同意,贾诩却当着张绣的面回绝了袁绍的来使,准确地指出袁绍不能容人,而投降曹操有三点优势: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名正言顺;曹操兵力较弱,更愿意拉拢盟友;曹操志向远大,一定能够不计前嫌。张绣听从贾诩的建议,率众归顺曹操。曹操闻讯后大喜,亲自接见贾诩,执其手说:“使我的信誉扬于天下的人,是你啊!”曹操拜贾诩为执金吾,封都亭侯,迁冀州牧。由于当时冀州为袁绍所占,贾诩便留参司空军事。
[200年],曹操与袁绍战于官渡。曹军军粮用尽,曹操问计于贾诩,贾诩说:“您在精明、勇敢、用人、决断四个方面都胜过袁绍,之所以相持半年不能过取胜,是想顾及周全啊,抓住机会,便能很快取胜。”曹操称善,后来抓住机会偷袭乌巢,一举战胜袁绍。河北平定后,曹操领冀州牧,改任贾诩为太中大夫。
[208年],曹操占领荆州,想乘机顺江东下。贾诩劝阻,说应该安抚百姓,等待时机,曹操不从,结果在赤壁之战中大败而归。
[211年],曹操于渭南于马超交战。后来,马超军不利,提出划地为界的要求,并送子为人质。贾诩认为可以表面上假意应允,麻痹对方,实际积极准备,伺机歼敌。曹操又问贾诩如何破敌,贾诩说:“离间他们。”曹操采用他的计谋,写书离间马超和韩遂,使他们内乱。曹操视时机成熟,主动对关中军发起进攻,大胜而归。
[217年],曹操仍未立太子。曹丕曾派人向贾诩问计,贾诩说:“希望将军修养品德,勤于学习,日夜孜孜不倦,不违背作儿子的道义,这就够了。”曹丕听从了他的建议,刻意磨练自己。后来,曹操私下问贾诩对立嗣的看法,贾诩闭口不答,曹操问他为何不答,贾诩说:“我在想袁绍和刘表啊。”曹操大笑,于是于该年立曹丕为太子。贾诩认为自己非曹操旧臣,却策谋深长,所以怕曹操猜嫌,于是采取自保策略,闭门自守,不与别人私下交往,他子女婚嫁也不攀结权贵,当时天下谈论智谋之士时都十分推崇他。
[220年],曹丕即位,封贾诩为太尉,进爵魏寿乡侯,增食邑300,前后共800户。又分食邑200,封幼子贾访为列侯,以长子贾穆为驸马都尉。
[223年],曹丕首征东吴,以失败而告终。当初,曹丕便问计于贾诩:“我想统一天下,吴、蜀应先征讨哪个?”贾诩建议应先治理好国家再动武,曹丕不听,果然无功而反。同年,贾诩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贾诩,庶乎算无遗策,经达权变,其良、平之亚欤!
阎忠:诩有良、平之奇。
人物之郭嘉
字:奉孝
时间:170——207(寿38)
籍贯:豫州 颖川阳翟(今河南禹州)
官职:司空军祭酒
谥号:贞侯
功绩:出谋划策
家庭成员:子:郭奕
历史年表:
[196年]曹操得力谋士戏志才死,求才于荀彧,后者柬郭嘉。曹操召见郭嘉,共论天下大事,大喜道:“能帮助我成就大业的人,就是他了!”,郭嘉也欣然:“是我真正值得辅佐的人。”,遂出仕。表为司空军祭酒。
[197年]曹操讨张绣新败,袁绍与信羞辱。操就北方之势问计荀彧,郭嘉。出来乍到的郭嘉详细立体的分析了曹操与袁绍的状况对比,提出了著名的十胜十败说,劝说曹操征讨吕布。郭嘉的分析流畅缜密,很具说服力,不但重新振作了曹军将士的斗志,更助曹操拟定了远期和近期的作战目标,从而正式将自己送入了曹操军事智囊的核心。
[198年]吕布击败刘备和曹操的援军收纳了泰山贼部若干,势力壮大,虎踞徐州。曹操将战略重点转移到了东线,对吕布展开攻势。吕布在前期遇挫后固守,战役持续了大半年,曹操见士兵疲惫准备放弃。郭嘉和荀攸却看出胜机。郭嘉以项羽为例劝谏曹操,提出有勇无谋者若之气衰力竭只时便不久于败亡的观点,劝曹操急攻。曹操从谏,果然一鼓作气擒杀吕布。
[199年]曹操派刘备朱灵联合袁术。郭嘉看破刘备狼子野心,与程昱,董昭谏曰:“刘备不可谴也!”曹操从言大悔,派人追刘备回来,已经来不及了。后来刘备果然杀车胄叛走,联合东海贼寇聚数万之众欲与袁绍联兵。(关于这一节,参考《傅子》及《资治通鉴》。《三国志》中没有相关记载,仅见与裴注。但是《魏书》中有完全相反的记载,说有人劝曹操杀刘备,郭嘉劝曹操莫因一害而伤众士之心,曹操笑而附之。)
[200年]曹操谴将征讨刘备,不克,欲自讨之。诸将都惧怕袁绍偷袭后方劝阻曹操,曹操拿不定主义,问计于郭嘉。郭嘉说:“袁绍性格迟缓多疑,就算要偷袭也不会很迅速。但刘备的势力刚刚聚集不久,众心未附。如果实行闪电战,必然得胜。”于是曹操举师东征,大破刘备,获其妻子,擒关羽,进而又击破了和刘备联合的东海贼寇。
江东小霸王刚刚成就江东霸业,其时曹操和袁绍在官渡对峙,遂有谋图中原之心。曹军得知这个消息都很畏惧,只有郭嘉料道:“孙策刚刚吞并江东,所杀的都是深得人心众养死士的英雄豪杰。而孙策本人又轻率疏于防备,虽然有百万之众,但还是和孤家寡人一样容易对付。如果有刺客伏杀,只不过能凭借一人之勇罢了。我看他必然死于匹夫之手。”(此前董卓,曹操都遭到过刺杀)果然,孙策是年死于许贡家客的刺杀,北进计划毁于襁褓。
[203年]袁绍已死,袁尚、袁谭被逐退到黎阳。诸将想乘胜攻破二袁。郭嘉说曹操道,谭尚素来互不相服,又有郭图,逢记这样的谋臣在当中搀和,必然要反目。不如先南征刘表,静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一举可定也。曹操十分赞同,于是南征,在军队形至西平的时候,果然谭尚变起,袁谭被击败走保平原。曹操轻而易举的分别击破了袁尚袁谭。是年,郭嘉被封为洧阳亭侯。
[205年]郭嘉建议曹操多多招募重用青、冀、幽、并四州名士,收附民心,彻底巩固目前的控制抵御。曹操采纳了他的意见,甚至重用了曾经诋毁过自己的陈琳,果然有千金市骨之效。
[207年]袁尚逃入乌桓。诸将都说:“袁尚已如丧家之犬,关外夷人贪婪不义不会支援他们的。如果再做远征,刘备必然会挑拨刘表袭击许昌,万一有什么变数怎么办?”郭嘉进言道:“胡人自持偏远,现在必然没有防备,突然发动攻击,一定能够将他们覆灭。袁绍对胡人有恩,如果袁尚还活着迟早是隐患,现在四州未稳,袁家的影响还很大,这个时候南征,胡人一动,旧臣复应,民夷俱动后方就不安稳了。刘表是个只知坐谈的政客,自知能力不足以驾驭刘备,必然会对他有所防备不尽其用。现在虽然是虚国远征,但一劳永逸,就再也没有后患啦。”曹操听从了郭嘉的建议,立刻进兵辽东。
到了易城,郭嘉觉得推进的速度还是太慢,进言道:“兵贵神速。现在千里远征,辎重太多,行进缓慢,被对方有所觉察必然就要做防备。不如留下辎重,轻兵速进,攻其不备。”曹操于是便问计熟知辽东地理的田畴,行小路奇袭柳城,大破仓促应战的敌军。这一战也成为了中国战争史上兵贵神速奇兵制胜的经典战例,具有深远的影响。在从柳成回来的途中,也许因为水土不服,气候恶劣,日夜急行操劳过度,郭嘉患疾病逝,一代星陨。
历史评价:
陈寿:①郭嘉才策谋略,世之奇士,虽清治德业,殊于荀攸,而筹画所料,是其伦也。②嘉深通有算略,达於事情。
曹操:①军祭酒郭嘉,自从征伐,十有一年。每有大议,临敌制变。臣策未决,嘉辄成之。平定天下,谋功为高。不幸短命,事业未终。追思嘉勋,实不可忘。②军祭酒郭嘉,忠良渊淑,体通性达。每有大议,发言盈庭,执中处理,动无遗策。自在军旅,十有馀年,行同骑乘,坐共幄席,东禽吕布,西取眭固,斩袁谭之首,平朔土之众,逾越险塞,荡定乌丸,震威辽东,以枭袁尚。虽假天威,易为指麾,至於临敌,发扬誓命,凶逆克殄,勋实由嘉。③唯奉孝为能知孤意,诸君年皆孤辈也,唯奉孝最少。天下事竟,欲以后事属之,而中年夭折,命也夫。追惜奉孝,不能去心。其人见时事兵事,过绝於人。又人多畏病,南方有疫,常言‘吾往南方,则不生还’。然与共论计,云当先定荆。此为不但见计之忠厚,必欲立功分,弃命定。事人心乃尔,何得使人忘之!④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
人物之钟繇
字:元常
时间:151——230(寿80)
籍贯:豫州 颖川长社(今河南长葛)
官职:太傅
谥号:成侯
家庭成员:族父:钟瑜,弟:钟演,子:钟毓、钟会
历史年表:
钟繇年少时,祖父钟瑜资助钟繇成才。
钟繇举孝廉,除尚书郎、阳陵(咸阳一带)令;后因疾病辞官;后又被任为廷尉正、黄门侍郎。
李催、郭汜乱长安,挟持汉帝。
公元一九二年(初平三年)十二月,曹操遣使者王必联络李催、郭汜。李、郭怀疑曹操遣使的诚意,不愿与其来往。钟繇劝李、郭道:“如今诸侯四起,各怀私心;唯有曹操顾念天子,心向王室。二位辅佐汉帝,如果不能团结忠臣,将来难以控制乱局。”李、郭听从钟繇劝谏,与曹操交好;后李催、郭汜交兵。李催劫持献帝。钟繇与尚书郎韩斌筹划营救献帝。献帝逃离长安,钟繇功不可没,被任为御史中丞,后迁侍中尚书仆射,并封为东武亭侯。
曹操迎献帝,迁都许昌。
公元一九七年(建安二年)一月,曹操表钟繇以侍中身份为司隶校尉之事,持节督关中兵马,镇守长安地带。钟繇上任后,写信寄于马腾、韩遂,劝二人归顺曹操。马腾、韩遂从钟繇之言,并各遣一子入关,表达忠心。
公元二零零年(建安五年),曹操与袁绍在官渡相持不下。钟繇将两千余匹马赠于曹操。曹操写信感谢钟繇赠马,并称赞钟繇劝降马、韩之功,更将钟繇比作萧何。
公元二零二年(建安七年),袁尚派遣河东太守郭援、并州刺史高干和匈奴南单于攻打曹操治下的河东。钟繇奉曹操之命在平阳围剿匈奴南单于,并邀马腾出兵相助。南单于未败,郭援兵至,钟繇料定郭援将渡汾水,决定待郭援渡半时击之。郭援渡汾水过半时,钟繇、马超出击,大败敌军,并斩郭援首级;南单于不战自降。郭援是钟繇的外甥。庞德得知后向钟繇表示歉意,钟繇答道:“郭援是国贼,死有余辜。你不必抱歉”言毕,放声大哭。
后河东卫固、张晟、张琰和高干作乱,钟繇出兵讨伐,平息叛乱。
钟繇将关中居民迁入洛阳,招降叛逆,收留难民。几年后,关中一代人口充实。曹操因钟繇治理用功表其为前军师。
公元二一三年(建安十八年)十一月,钟繇任大理。曹操提议恢复肉刑。朝臣多有反对,唯有钟繇、陈群同意。
公元二一六年(建安二十一年)八月,钟繇被任为相国。
公元二一九年(建安二十四年)魏讽谋反。钟繇因举荐魏讽被免官。
公元二二零年(黄初元年),曹丕建魏国,复用钟繇为太尉。
公元二二六年(黄初七年)十二月,钟繇被任为太傅。
公元二三零年(太和四年)四月,钟繇去世。
历史评价:
曹丕:①太傅学优才高,留心政事,又於刑理深远。②太傅功高德茂,位为师保,论行赐谥,常先依此,兼叙廷尉于、张之德耳。
陈寿:①钟繇开达理干,一时盛伟。②钟繇明察当法,以治狱见称。
《魏书》:繇为廷尉,辨理刑狱,决嫌明疑,民无怨者。
人物之程昱
字:仲德
时间:141——220(寿80)
籍贯:兖州 东郡东阿(今山东阳谷)
容貌:长八尺三寸,美须髯
官职:卫尉
谥号:肃侯
功绩:出谋划策
家庭成员:子:程武
人物传记:
三国时魏国名臣。本名程立,因梦中於泰山捧日,更名程昱。曾于东阿率领民众抗击黄巾。后从曹操于兖州,封寿张令。曹操征徐州时,程昱与荀彧留守后方,阻吕布、陈宫大军,保住三城,因功受封为东平相,屯于范县。昱常为曹操出谋献策,汉献帝定都许昌后,以程昱为尚书,后又为东中郎将,领济阴太守,都督兖州事宜。后文帝践阼,程昱为圲尉,进封安卲侯。黄初元年逝世。
历史评价:
陈寿:①程昱,世之奇士,虽清治德业,殊於荀攸,而筹画所料,是其伦也。②昱性刚戾,与人多迕
曹操:微子之力,吾无所归矣。
人物之董昭
字:公仁
时间:152——232(寿81)
籍贯:兖州 济阴定陶(今山东定陶)
官职:司徒
谥号:定侯
功绩:出谋划策
家庭成员:子:董胄,弟:董访
历史年表:
192年,袁绍于公孙瓒在界桥交战,公孙瓒兵强,于是钜鹿太守李邵等人叛离了袁绍去投奔公孙瓒。袁绍派董昭去任巨鹿太守,董昭到任后,假传袁绍的檄文,斩杀了图谋不轨的郡中大姓孙伉等人,一郡皆惊。董昭随即安抚了巨鹿郡,这种做法得到了袁绍的称赞。这时,魏郡太守栗攀被士兵杀害,袁绍又让董昭去任魏郡太守。当时魏郡郡中大乱,人数上万名敌军,派使者前来要求做买卖。董昭表面上答应,暗地里使用离间计,并趁机征讨,两天内三传捷报。
194年,因董昭的弟弟董访在张邈军中,而张邈与袁绍有矛盾,袁绍听信谗言想要治董昭的罪。于是,董昭要求去晋见汉献帝,借机脱离袁绍,半路上却被张杨留在了河内。这时,曹操统领兖州,想借道去朝见汉献帝,张杨起初不肯,但在董昭的劝说下最终答应。董昭还为曹操写信联络李傕、郭汜等人。
195年,汉献帝东归,到达安邑。董昭随张杨前往迎接,被拜为议郎。
196年,汉献帝到达洛阳,韩暹、杨奉、董承等人不和,相互争权。董昭假做了一封曹操的书信拉拢杨奉,杨奉非常高兴,劝诸将共同上表封曹操为镇东将军,董昭升为符节令。不久,曹操来朝见汉献帝,向董昭问计,董昭建议曹操迁走汉献帝,曹操依计将汉献帝迎往许昌。杨奉等人不满,出兵阻拦,但被击败,投靠于袁术。
198年,董昭升任河南尹。这时张杨被部下所杀,曹操派董昭去拉拢张杨的残部,董昭顺利完成任务,升为冀州牧。
199年,曹操派刘备去征讨袁术,董昭暗地里出言劝阻,认为刘备不可信任,曹操并没有改变主意,不久刘备果然占据徐州造反。曹操亲自征讨击败了刘备,调董昭作徐州牧。
200年,袁绍将颜良进攻东郡,董昭改任魏郡太守,随曹操征讨颜良。
204年,曹操平定冀州,围攻邺城,董昭写信劝降邺城守将春卿。邺城平定后,董昭被任命为谏议大夫。
207年,曹操远征乌桓,运粮困难,在董昭的建议下开凿了平虏、泉州二渠入海通运,解决了运粮问题。曹操上表封董昭为千秋亭侯,转拜司空军祭酒。董昭建议恢复五等爵位,并游说群臣,建议给曹操加九锡。后来曹操接受的魏公、魏王的称号,都是董昭所创制的。
219年,关羽包围樊城,孙权秘密联系曹操,群臣认为应该保密,唯独董昭认为应该把消息泄漏给关羽,使关羽、孙权相互猜忌,促成内讧。曹操依计行事,关羽果然犹豫不决,不久因东吴的偷袭而失败。
220年,曹丕继承王位,董昭被任命为将作大匠。同年,曹丕称帝,董昭升为大鸿胪,位列九卿,进封右乡侯。
221年,董昭升任侍中,并分出封邑赐其弟董访为关内侯。
222年,曹休出兵伐吴,曹丕担心,欲下诏制止,董昭劝阻,后来曹休果然获胜。曹丕亲征,在董昭的建议下避免了部队被水淹没,曹丕称赞董昭有张良、陈平那样的见识。
224年,董昭改封成都乡侯,拜太常。同年,董昭改任光禄大夫、给事中,随皇帝东征。
226年,董昭回朝,拜太仆。
227年,曹睿继位,董昭进封乐平侯,食邑1000户,转任卫尉。
230年,董昭开始代理司徒的工作。
232年,董昭被正式任命为司徒,他上表陈述不良风气的弊端。魏明帝曹睿下诏,斥免了诸葛诞、邓飏等人。不久董昭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董昭才策谋略,世之奇士,虽清治德业,殊於荀攸,而筹画所料,是其伦也。
曹丕:君论此事,何其审也!正使张、陈当之,何以复加。
人物之刘晔
字:子扬
籍贯:淮南成德
官职:大鸿胪
谥号:景侯
功绩:出谋划策
家庭成员:父:刘普,母:修,兄:刘涣,子:刘陶
历史年表:
晔七岁,而母病困。
晔年十三,谓兄涣曰:“亡母之言,可以行矣。”涣曰:“那可尔!”晔即入室杀侍者,径出拜墓。
晔时年二十余,心内忧之,而未有缘。会太祖遣使诣州,有所案问。晔往见,为论事势,要将与归,驻止数日。
太祖至寿春,时庐江界有山贼陈策,众数万人,临险而守。破敌至则克策,如晔所度。太祖还,辟晔为司空仓曹掾。
太祖征张鲁,转晔为主簿。既至汉中,山峻难登,军食颇乏。太祖曰:“此妖妄之国耳,何能为有无?吾军少食,不如速还。”便自引归,令晔督后诸军,使以次出。晔策鲁可克,加粮道不继,虽出,军犹不能皆全,驰白太祖:“不如致攻。”遂进兵,多出弩以射其营。鲁奔走,汉中遂平。晔进曰:“明公以步卒五千,将诛董卓,北破袁绍,南征刘表,九州百郡,十并其八,威震天下,势慴海外。今举汉中,蜀人望风,破胆失守,推此而前,蜀可传檄而定。刘备,人杰也,有度而迟,得蜀日浅,蜀人未恃也。今破汉中,蜀人震恐,其势自倾。以公之神明,因其倾而压之,无不克也。若小缓之,诸葛亮明於治而为相,关羽、张飞勇冠三军而为将,蜀民既定,据险守要,则不可犯矣。今不取,必为后忧。”太祖不从。大军遂还。
晔自汉中还,为行军长史,兼领军。
延康元年,蜀将孟达率众降。达有容止才观,文帝甚器爱之,使达为新城太守,加散骑常侍。晔以为“达有苟得之心,而恃才好术,必不能感恩怀义。新城与吴、蜀接连,若有变态,为国生患。”文帝竟不易,后达终于叛败。
黄初元年,以晔为侍中,赐爵关内侯。
黄初五年,幸广陵泗口,命荆、扬州诸军并进。会群臣,问:“权当自来不?”咸曰:“陛下亲征,权恐怖,必举国而应。又不敢以大众委之臣下,必自将而来。”晔曰:“彼谓陛下欲以万乘之重牵己,而超越江湖者在於别将,必勒兵待事,未有进退也。”大驾停住积日,权果不至,帝乃旋师。云:“卿策之是也。当念为吾灭二贼,不可但知其情而已。”
明帝即位,进爵东亭侯,邑三百户。
太和六年,以疾拜太中大夫。
有间,为大鸿胪,在位二年逊位,复为太中大夫,薨。
历史评价:
傅子:以晔之明智权计,若居之以德义,行之以忠信,古之上贤,何以加诸?独任才智,不与世士相经纬,内不推心事上,外困於俗,卒不能自安於天下,岂不惜哉!
陈寿:刘晔虽清治德业,殊於荀攸,而筹画所料,是其伦也。
人物之蒋济
字:子通
时间:?——249
籍贯:扬州 楚国平阿(今安徽怀远)
官职:太尉
谥号:景侯
功绩:出谋划策
家庭成员:子:蒋秀
历史年表:
蒋济早年曾任郡计吏、州别驾等职。
208年,孙权围合肥,曹军主力在荆州受挫,无力派大军前去救援。蒋济使用伪书,诈称大军前来救援,不仅鼓舞了守城部队德的士气,也使孙权真的相信大量救兵到来,遂解围撤退。
209年,蒋济来到谯城,曹操欲迁徙淮南的百姓,询问蒋济的意见。蒋济表示反对,曹操不听,结果十几万百姓受惊吓逃到吴国。蒋济被任命为丹阳太守、扬州别驾,后又被任命为丞相主簿、西曹椽。
219年,关羽围樊,曹操欲迁许都避其锋芒,蒋济同司马懿一起劝阻了曹操。
220年,曹丕继位,蒋济改任相国长史。同年,曹丕称帝,蒋济外放为东中郎将。蒋济请求留于朝中,上表《万机论》,曹丕称善,改任蒋济为散骑常侍。
222年,蒋济随大司马曹仁伐吴。曹仁欲攻取濡须洲中,蒋济反对,曹仁不听,果然失败。后来,曹仁病逝,蒋济再次被任命为东中郎将,代领曹仁的部队,不久又被征召入朝,被任命为尚书。
227年,曹叡继位,蒋济被封为关内侯。曹休伐吴,部队前往皖城,蒋济多次上表劝阻,然而曹休已经中计失败。事后,蒋济被升为护军将军,加散骑常侍。
240年,曹芳继位,蒋济转为领军将军,进封昌陵亭侯,后来又升迁为太尉。当时,曹爽专权,曹爽党羽丁谧、邓飏等人经常轻易更改法度,蒋济上疏劝阻,不被听从。
249年,司马懿发动政变,蒋济跟随出兵洛水浮桥,讨伐曹爽。事后,蒋济进封都乡侯,食邑700户,蒋济坚决推辞,但不被准许。同年,蒋济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蒋济才策谋略,世之奇士,虽清治德业,殊於荀攸,而筹画所料,是其伦也。
曹丕:卿兼资文武,志节慷慨。
曹睿:夫骨鲠之臣,人主之所仗也。济才兼文武,服勤尽节,每军国大事,辄有奏议,忠诚奋发,吾甚壮之。
裴松之:济豺獭之譬,虽似俳谐,然其义旨,有可求焉。
人物之刘放
字:子弃
时间:?——250
籍贯:冀州 涿郡方城(今河北固安)
官职:中书令
谥号:敬侯
家庭成员:子:刘正
历史年表:
刘放是汉广阳顺王的儿子西乡侯刘宏的后代,曾在郡中担任纲纪官员,被举为孝廉。时值汉末大乱,渔阳王松割据本土,刘放前去依附他。
【204年】
曹操平定冀州,刘放劝说王松归顺曹操,王松赞同他的建议。正赶上曹操在南皮征讨袁谭,以书信招王松来降,于是王松以雍奴、泉州、安次等地来依附曹操。刘放替王松给曹操回信,文词华美,曹操很欣赏,又听说他劝过王松归顺,于是征辟他为官。
【205年】
刘放和王松一起到达曹操处,曹操十分高兴,将此事比作“班彪依附窦融而劝河西归汉”,任命刘放参司空军事,历任主簿记室以及郃阳、祋祤、赞县三处县令。
【213年】 曹操称魏公,魏国政权初建,刘放与孙资俱任秘书郎。
【220年】
曹丕继位,刘放、孙资转任秘书左右丞。几个月后,刘放转任秘书令。后来,魏国改秘书为中书,刘放任中书监,加给事中,赐爵关内侯,同中书令孙资一同掌握机密。
【222年】 刘放进爵魏寿亭侯。
【226年】
魏明帝曹睿继位,刘放、孙资二人更加被宠信,同加散骑常侍。刘进放爵西乡侯,孙资乐阳亭侯。刘放擅长写书信和檄文,曹操、曹丕、曹睿的诏命文书,很多都是刘放所为。
【233年】
孙权与诸葛亮联合,打算一起进攻魏国。魏国的边境侦察兵缴获孙权的书信,刘放于是改写信中言词,往往能够更换本文却仍与上下文相衔接,将信改作写给魏征东将军满宠,表现出欲归顺魏国的意思,将其封好送给诸葛亮。诸葛亮将信抄给吴将步骘等人,孙权看到后,怕诸葛亮怀疑他的合作诚意,费力做出解释。这一年,刘放、孙资二人俱加侍中、光禄大夫。
【238年】
司马懿平定辽东,刘放、孙资二人以参谋之功,各进爵,封本县。刘放方城侯,孙资中都侯。同年,魏明帝曹睿病危,打算招燕王曹宇为大将军,与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共同辅政。曹宇性格谦恭,推辞任命。刘放、孙资二人趁机称曹宇能力不足,大赞曹爽,又力劝曹睿招回司马懿共同辅政。(《魏晋世语》言:刘放、孙资久掌中央事务,夏侯献、曹肇等人不满,刘孙二人怕这些人辅政后自己失权,故力劝曹睿改任曹爽、司马懿辅政。)最后,曹睿独召曹爽、刘放、孙资以及赶回的司马懿同受诏命,免去曹宇、夏侯献、曹肇、秦朗的官职。
【239年】 曹睿去世,曹芳继位,刘放、孙资各增邑300户。刘放并前共1100户,封爱子一人亭侯,次子骑都尉,余子皆郎中。
【240年】 朝廷加刘放左光禄大夫,金印紫绶,仪同三司。
【245年】 刘放任骠骑将军,仍领中书监。
【246年】
朝廷又封刘放一子为亭侯。刘放、孙资均以年老让位,每月朔望之日仍以列侯的身份上朝,位特进。(《资别传》载:曹爽专权,多变旧制,孙资不愿居要职而无权,于是称疾让位。)
【250年】 刘放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①刘放文翰,权闻当时,雅亮非体,是故讥谀之声,每过其实矣。②放才计优孙资,而自脩不如也。既善承顺主上,又未尝显言得失,抑辛毗而助王思,以是获讥於世。然时因群臣谏诤,扶赞其义,并时密陈损益,不专导谀言云。
裴松之:刘于时号为专任,制断机密,政事无不综。放被讬付之问,当安危所断,而更依违其对,无有適莫。受人亲任,理岂得然?
人物之孙资
字:彦龙
时间:?——251
籍贯:并州 太原中都(今山西平遥西北)
官职:侍中
谥号:贞侯
家庭成员:子:孙宏
历史年表:
孙资年少时就表现得很聪明,三岁丧双亲,被兄嫂抚养,同郡王允很重视他。曹操任司空时,曾征辟他为官,孙资因避仇人而搬家,不能赴任。后来,孙资在友人贾逵的劝说下出仕,历任县令,参丞相军事。
【213年】 曹操称魏公,魏国政权初建,孙资与刘放俱任秘书郎。
【220年】 曹丕继位,刘放、孙资转任秘书左右丞。后来,魏国改秘书为中书,孙资任中书令,加给事中,赐爵关中侯,同中书监刘放一同掌握机密。
【222年】 孙资进爵关内侯。
【226年】 魏明帝曹睿继位,刘放、孙资二人更加被宠信,同加散骑常侍。刘进放爵西乡侯,孙资乐阳亭侯。
【227年】
蜀相诸葛亮出屯南郑,有人劝魏明帝曹睿伐蜀,孙资认为主动攻伐空耗国力,不如据险防守,待吴蜀自疲,于是曹睿放弃了这次伐蜀计划。后来,吴国境内彭绮造反,有人提议趁机伐吴,孙资再次劝阻,认为彭绮造反不会对吴国造成很大的危害,不久彭绮果然败亡。
【232年】 吴国派遣将领周贺渡海去辽东,招诱公孙渊。曹睿欲邀讨之,朝议多以为不可,惟孙资赞成使计划实行,果大破之。孙资因功进爵左乡侯。
【233年】 刘放、孙资二人俱加侍中、光禄大夫。
【238年】
司马懿平定辽东,刘放、孙资二人以参谋之功,各进爵,封本县。刘放方城侯,孙资中都侯。同年,魏明帝曹睿病危,打算招燕王曹宇为大将军,与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共同辅政。曹宇性格谦恭,推辞任命。刘放、孙资二人趁机称曹宇能力不足,大赞曹爽,又力劝曹睿招回司马懿共同辅政。(《魏晋世语》言:刘放、孙资久掌中央事务,夏侯献、曹肇等人不满,刘孙二人怕这些人辅政后自己失权,故力劝曹睿改任曹爽、司马懿辅政。)最后,曹睿独召曹爽、刘放、孙资以及赶回的司马懿同受诏命,免去曹宇、夏侯献、曹肇、秦朗的官职。
【239年】 曹睿去世,曹芳继位,刘放、孙资各增邑300户。孙资并前共1000户,封爱子一人亭侯,次子骑都尉,余子皆郎中。
【240年】 朝廷加孙资右光禄大夫,金印紫绶,仪同三司。
【245年】 孙资任卫将军,仍领中书令。
【246年】
朝廷又封孙资一子为亭侯。刘放、孙资均以年老让位,每月朔望之日仍以列侯的身份上朝,位特进。(《资别传》载:曹爽专权,多变旧制,孙资不愿居要职而无权,于是称疾让位。)
【249年】 司马懿发动政变诛杀曹爽,孙资复职为侍中,领中书令。
【250年】 孙资再次退位回家,拜骠骑将军,转侍中,特进如故。
【251年】 孙资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①孙资勤慎,并管喉舌,权闻当时,雅亮非体,是故讥谀之声,每过其实矣。②刘放才计优孙资,而自脩不如也。既善承顺主上,又未尝显言得失,抑辛毗而助王思,以是获讥於世。然时因群臣谏诤,扶赞其义,并时密陈损益,不专导谀言云。
裴松之:孙于时号为专任,制断机密,政事无不综。资被讬付之问,当安危所断,而更依违其对,无有適莫。受人亲任,理岂得然?
人物之王朗
字:景兴
时间:?——288
籍贯:徐州 东海(今江苏)
官职:司徒
谥号:成侯
家庭成员:子:王肃
历史年表:
本名严后改为朗。
汉帝在长安,关东兵起,朗为陶谦治中。与别驾赵昱等说谦曰:“春秋之义,求诸侯莫如勤王。今天子越在西京,宜遣使奉承王命。”谦乃遣昱奉章至长安。天子嘉其意,拜谦安东将军。以昱为广陵太守,朗会稽太守。
孙策渡江略地。朗功曹虞翻以为力不能拒,不如避之。朗自以身为汉吏,宜保城邑,遂举兵与策战,败绩,浮海至东冶。策又追击,大破之。朗乃诣策。
太祖表徵之,朗自曲阿展转江海,积年乃至。拜谏议大夫,参司空军事。
魏国初建,以军祭酒领魏郡太守,迁少府、奉常、大理。
文帝即王位,迁御史大夫,封安陵亭侯。
及文帝践阼,改为司空,进封乐平乡侯。
明帝即位,进封兰陵侯,增邑五百,并前千二百户。使至鄴省文昭皇后陵,见百姓或有不足。是时方营修宫室,朗上疏曰:“陛下即位已来,恩诏屡布,百姓万民莫不欣欣。臣顷奉使北行,往反道路,闻众徭役,其可得蠲除省减者甚多。原陛下重留日昃之听,以计制寇。昔大禹将欲拯天下之大患,故乃先卑其宫室,俭其衣食,用能尽有九州,弼成五服。句践欲广其御兒之疆,㈠馘夫差於姑苏,故亦约其身以及家,俭其家以施国,用能囊括五湖,席卷三江,取威中国,定霸华夏。汉之文、景亦欲恢弘祖业,增崇洪绪,故能割意於百金之台,昭俭於弋綈之服,内减太官而不受贡献,外省徭赋而务农桑,用能号称升平,几致刑错。孝武之所以能奋其军势,拓其外境,诚因祖考畜积素足,故能遂成大功。霍去病,中才之将,犹以匈奴未灭,不治第宅。明恤远者略近,事外者简内。自汉之初及其中兴,皆於金革略寝之后,然后凤阙猥閌,德阳并起。今当建始之前足用列朝会,崇华之后足用序内官,华林、天渊足用展游宴,若且先成阊阖之象魏,使足用列远人之朝贡者,脩城池,使足用绝逾越,成国险,其余一切,且须丰年。一以勤耕农为务,习戎备为事,则国无怨旷,户口滋息,民充兵强,而寇戎不宾,缉熙不足,未之有也。”转为司徒。
太和二年薨。
历史评价:
《魏书》:朗高才博雅,而性严整慷慨,多威仪,恭俭节约,自婚姻中表礼贽无所受。常讥世俗有好施之名,而不恤穷贱,故用财以周急为先。
陈寿:①王朗文博富赡,诚一时之俊伟。②虽流移穷困,朝不谋夕,而收恤亲旧,分多割少,行义甚著。
孙策:以儒雅,诘让而不害。
曹丕:朕求贤於君而未得,君乃翻然称疾,非徒不得贤,更开失贤之路,增玉铉之倾。
人物之华歆
字:子鱼
时间:157——231(寿75)
号:一龙之龙头
籍贯:冀州 平原高唐 (今山东高唐)
官职:太尉
谥号:敬侯
家庭成员:子:华表,弟:华缉
历史年表:
公元一八八年(中平五年)五月,冀州刺史王芬欲废灵帝、立合肥侯,邀华歆共议废立。华歆认为王芬难成大事,遂拒绝王芬。事后王芬事败自杀。
华歆举孝廉,任郎中;因病去官。
公元一八九年(中平六年)华歆被任为尚书郎。
公元一九零年(初平元年)董卓迁都。华歆求为下邽令,后因病从蓝田到南阳。袁术在南阳,遂收留华歆。华歆劝袁术讨伐董卓,袁术不从。华歆辞袁术,东至徐州,任豫章太守。华歆清廉公正、做事有效率,深受百姓爱戴。
公元一九六年(建安元年)刘繇病卒。刘繇旧部欲奉华歆为主。华歆鉴于自己身为人臣,遂拒绝。
公元一九九年(建安四年)孙策欲取豫章,遣虞翻劝降华歆。华歆自知无力与孙策战,遂降。孙策以上宾礼待华歆。后孙策死。
公元二零零年(建安五年)曹操假天子之命征华歆回朝。孙权意图将华歆留在江南。华歆道:“将军当奉天子之命,同时可与曹操结好。”孙权遂遣华歆北上。数千人为华歆送行,共赠送数百金。华歆收下礼金,临行前将所收之礼一一奉还。同年,曹操封华歆为议郎、参司空军事。
公元二一四年(建安十九年)华歆奉曹操命收伏皇后玺绶,并鸠杀二皇子。
公元二一七年(建安二十二年)六月,华歆任御史大夫。
公元二零零年(黄初元年)二月,华歆任相国,被封安乐乡侯。华歆为官清廉,所得俸禄和赏赐多用于接济朋友、亲人、旧故,并为奴仆们安家。同年,华歆任司徒。
公元二二三年(黄初四年)华歆举荐管宁。曹丕征用管宁,管宁不从。
公元二二六年(黄初七年)十二月华歆任太尉,欲让位于管宁。曹睿不允,征管宁为光禄大夫,管宁不从。
公元二三零年(太和四年)六月,曹真伐蜀。同年八月,华歆上书:“出兵浪费人力物力,于民有害,于国无利。况且蜀国地势凶险、易守难攻,太祖、先帝先后讨伐,皆出师不利。”并劝谏:“先留心于治道,以征伐为后事。”时逢大雨,曹真举兵难进。曹睿诏曹真回师。
公元二三一年(太和五年)十二月,华歆病卒。
历史评价:
陈寿:①华歆清纯德素,诚一时之俊伟也。②歆素清贫,禄赐以振施亲戚故人,家无担石之储
孙盛:夫大雅之处世也,必先审隐显之期,以定出处之分,否则括囊以保其身,泰则行义以达其道。歆既无夷、皓韬邈之风,又失王臣匪躬之操,故挠心於邪儒之说,交臂於陵肆之徒,位夺於一竖,节堕於当时。昔许、蔡失位,不得列於诸侯;州公实来,鲁人以为贱耻。方之於歆,咎孰大焉!
曹丕:国之俊老,所与和阴阳理庶事也。
陈群:若华公,可谓通而不泰,清而不介者矣。
《魏书》:歆性周密,举动详慎。
《华峤谱》:歆淡於财欲,前后宠赐,诸公莫及,然终不殖产业。
傅子:华太尉积德居顺。
曹睿:君深虑国计,朕甚嘉之。
人物之邴原
字:根矩
号:一龙之龙腹
籍贯:北海朱虚
官职:五官将长史
历史年表:
原十一而丧父,家贫,早孤。
少与管宁俱以操尚称,州府辟命皆不就。
黄巾起,原将家属入海,住郁洲山中。
时孔融为北海相,举原有道。原以黄巾方盛,遂至辽东。
原在辽东,一年中往归原居者数百家,游学之士,教授之声,不绝。
后得归,太祖辟为司空掾。
后代凉茂为五官将长史,闭门自守,非公事不出。太祖征吴,原从行,卒。
历史评价:
崔琰:徵事邴原皆秉德纯懿,志行忠方,清静足以厉俗,贞固足以幹事,所谓龙翰凤翼,国之重宝。举而用之,不仁者远。
荀彧:此一世异人,士之精藻。
曹操:邴原名高德大,清规邈世,魁然而峙。
陈寿:邴原躬履清蹈,进退以道,盖是贡禹、两龚之匹。
人物之王修
字:叔治
籍贯:北海营陵人
官职:大司农郎中令
功绩:抑强扶弱
家庭成员:子:王忠、王仪
历史年表:
年七岁丧母。母以社日亡,来岁邻里社,脩感念母,哀甚。邻里闻之,为之罢社。
年二十,游学南阳,止张奉舍。
初平中,北海孔融召以为主簿,守高密令。
袁谭在青州,辟脩为治中从事。及谭之败,刘询起兵漯阴,诸城皆应。谭复欲攻尚,脩谏曰:“兄弟还相攻击,是败亡之道也。”谭不悦,然知其志节。后又问脩:“计安出?”脩曰:“夫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将斗而断其右手,而曰‘我必胜’,若是者可乎?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其谁亲之!属有谗人,固将交斗其间,以求一朝之利,原明使君塞耳勿听也。若斩佞臣数人,复相亲睦,以御四方,可以横行天下。”谭不听,遂与尚相攻击,请救於太祖。太祖既破冀州,谭又叛。太祖遂引军攻谭于南皮。脩时运粮在乐安,闻谭急,将所领兵及诸从事数十人往赴谭。至高密,闻谭死,下马号哭曰:“无君焉归?”遂诣太祖,乞收葬谭尸。太祖欲观脩意,默然不应。脩复曰:“受袁氏厚恩,若得收敛谭尸,然后就戮,无所恨。”太祖嘉其义,听之。以脩为督军粮,还乐安。谭之破,诸城皆服,唯管统以乐安不从命。太祖命脩取统首,脩以统亡国之忠臣,因解其缚,使诣太祖。太祖悦而赦之。
魏国既建,为大司农郎中令。顷之,病卒官。
历史评价:
陈寿:①修识高柔于弱冠,异王基于幼童,终皆远至,世称其知人。②为治,抑强扶弱,明赏罚,百姓称之。③王修忠贞,足以矫俗。
曹操:君澡身浴德,流声本州,忠能成绩,为世美谈,名实相副,过人甚远。
人物之国渊
?5字:子尼
籍贯:青州 乐安盖县(今山东沂源东南)
官职:太仆
家庭成员:子:国泰
人物传记:
是汉末经学大师郑玄的高足,曾避乱辽东,后来归魏为臣。他是魏国著名的政治大臣,功绩比得上枣祗、袁涣等人;初归曹氏时,主治屯田事宜,在任期间「屡陈损益,相土处民,计民置吏,明功课之法」,使「五年中仓廪丰实,百姓竞劝乐业」。当曹操征讨关中之时,以国渊为居府长史,统领留守都郡事务。其时田怠、苏伯于河间造反,事败后二人的馀党被捕,按律皆应伏法受刑。但国渊认为这些人都不是首恶元凶,于是请求不必行刑。曹操听从其请,于是赖国渊而得以生存者,足有千馀人之多。当时有人上投匿名书刊对朝廷作出诽谤,曹操十分不满,一定要知道这本谤书的作者。魏郡太守国渊运智用计,终于得知事情的真相,捉拿了造事者。后迁太仆,
节衣简食,以恭俭自守,并于任期内逝世。
历史评价:
郑玄:国子尼,美才也,吾观其人,必为国器。
《魏书》:渊笃学好古,在辽东,常讲学於山岩,士人多推慕之,由此知名。
人物之凉茂
字:伯方
籍贯:山阳昌邑人
官职:太子太傅
人物传记:
少好学,论议常据经典,以处是非。太祖辟为司空掾,举高第,补侍御史。时泰山多盗贼,以茂为泰山太守,旬月之间,襁负而至者千余家。转为乐浪太守。公孙度在辽东,擅留茂,不遣之官,然茂终不为屈。度谓茂及诸将曰:“闻曹公远征,鄴无守备,今吾欲以步卒三万,骑万匹,直指鄴,谁能御之?”诸将皆曰:“然。”㈡又顾谓茂曰:“於君意何如?”茂答曰:“比者海内大乱,社稷将倾,将军拥十万之众,安坐而观成败,夫为人臣者,固若是邪!曹公忧国家之危败,愍百姓之苦毒,率义兵为天下诛残贼,功高而德广,可谓无二矣。以海内初定,民始安集,故未责将军之罪耳!而将军乃欲称兵西向,则存亡之效,不崇朝而决。将军其勉之!”诸将闻茂言,皆震动。良久,度曰:“凉君言是也。”后徵迁为魏郡太守、甘陵相,所在有绩。文帝为五官将,茂以选为长史,迁左军师。魏国初建,迁尚书仆射,后为中尉奉常。文帝在东宫,茂复为太子太傅,甚见敬礼。卒官。
人物之袁涣
字:曜卿
籍贯:陈郡扶乐
官职:郎中令
功绩:治理地方
家庭成员:父:袁滂,子:袁侃、袁□、袁奥、袁准,从弟:袁敏、袁霸
历史年表:
郡命为功曹,郡中奸吏皆自引去。后辟公府,举高第,迁侍御史。除谯令,不就。
刘备之为豫州,举涣茂才。
后避地江、淮间,为袁术所命。术每有所咨访,涣常正议,术不能抗,然敬之不敢不礼也。
顷之,吕布击术於阜陵,涣往从之,遂复为布所拘留。
布诛,涣得归太祖。拜为沛南部都尉。
是时新募民开屯田,民不乐,多逃亡。涣白太祖曰:“夫民安土重迁,不可卒变,易以顺行,难以逆动,宜顺其意,乐之者乃取,不欲者勿强。”太祖从之,百姓大悦。迁为梁相。后徵为谏议大夫、丞相军祭酒。
魏国初建,为郎中令,行御史大夫事。涣言於太祖曰:“今天下大难已除,文武并用,长久之道也。以为可大收篇籍,明先圣之教,以易民视听,使海内斐然向风,则远人不服可以文德来之。”太祖善其言。时有传刘备死者,群臣皆贺;涣以尝为备举吏,独不贺。
居官数年卒,太祖为之流涕。
历史评价:
袁敏:涣貌似和柔,然其临大节,处危难,虽贲育不过也。
陈寿:①涣为政崇教训,恕思而后行,外温柔而内能断。以病去官,百姓思之。家无所储,终不问产业,乏则取之於人,不为皦察之行,然时人服其清。②袁涣躬履清蹈,进退以道,盖是贡禹、两龚之匹。
人物之田畴
字:子泰
时间:169——214(寿46)
籍贯:右北平无终
官职:议郎
功绩:计破乌丸军
历史年表:
初平元年,义兵起,董卓迁帝于长安。幽州牧刘虞叹曰:“贼臣作乱,朝廷播荡,四海俄然,莫有固志。身备宗室遗老,不得自同於众。今欲奉使展效臣节,安得不辱命之士乎?”众议咸曰:“田畴虽年少,多称其奇。”畴时年二十二矣。虞乃备礼请与相见,大悦之,遂署为从事,具其车骑。
畴乃归,自选其家客与年少之勇壮慕从者二十骑俱往。虞自出祖而遣之。㈠既取道,畴乃更上西关,出塞,傍北方,直趣朔方,循间径去,遂至长安致命。诏拜骑都尉。畴以为天子方蒙尘未安,不可以荷佩荣宠,固辞不受。朝廷高其义。三府并辟,皆不就。
驰还,未至,虞已为公孙瓚所害。畴至,谒祭虞墓,陈发章表,哭泣而去。
公孙瓚获畴,释不诛也。拘之军下,禁其故人莫得与通。或说瓚曰:“田畴义士,君弗能礼,而又囚之,恐失众心。”瓚乃纵遣畴。
畴得北归,袁绍数遣使招命,又即授将军印,因安辑所统,畴皆拒不(当)〔受〕。绍死,其子尚又辟焉,畴终不行。
建安十二年,太祖北征乌丸,未至,先遣使辟畴。署司空户曹掾。。明日出令曰:“田子泰非吾所宜吏者。”即举茂才,拜为蓚令,不之官,随军次无终。
时方夏水雨,而滨海洿下,泞滞不通,虏亦遮守蹊要,军不得进。太祖患之,以问畴。畴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为难久矣。旧北平郡治在平冈,道出卢龙,达于柳城;自建武以来,陷坏断绝,垂二百载,而尚有微径可从。今虏将以大军当由无终,不得进而退,懈弛无备。若嘿回军,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备,蹋顿之首可不战而禽也。”太祖曰:“善。”乃引军还,而署大木表于水侧路傍曰:“方今暑夏,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复进军。”虏候骑见之,诚以为大军去也。太祖令畴将其众为乡导,上徐无山,出卢龙,历平冈,登白狼堆,去柳城二百余里,虏乃惊觉。单于身自临陈,太祖与交战,遂大斩获,追奔逐北,至柳城。军还入塞,论功行封,封畴亭侯,邑五百户。
辽东斩送袁尚首,令“三军敢有哭之者斩”。畴以尝为尚所辟,乃往吊祭。太祖亦不问。
从征荆州还,太祖追念畴功殊美,恨前听畴之让,曰:“是成一人之志,而亏王法大制也。”於是乃复以前爵封畴。畴上疏陈诚,以死自誓。太祖不听,欲引拜之,至于数四,终不受。用夏侯元让劝亦不受。太祖喟然知不可屈,乃拜为议郎。年四十六卒。
历史评价:
陈寿:田畴好读书,善击剑。
某某:田畴虽年少,多称其奇。真义士也。
曹操:①文雅优备,忠武又著,和於抚下,慎於事上,量时度理,进退合义。幽州始扰,胡、汉交萃,荡析离居,靡所依怀。畴率宗人避难於无终山,北拒卢龙,南守要害,清静隐约,耕而后食,人民化从,咸共资奉。及袁绍父子威力加於朔野,远结乌丸,与为首尾,前后召畴,终不陷挠。后臣奉命,军次易县,畴长驱自到,陈讨胡之势,犹广武之建燕策,薛公之度淮南。又使部曲持臣露布,出诱胡众,汉民或因亡来,乌丸闻之震荡。王旅出塞,涂由山中九百余里,畴帅兵五百,启导山谷,遂灭乌丸,荡平塞表。畴文武有效,节义可嘉,诚应宠赏,以旌其美。②蓚令田畴,至节高尚,遭值州里戎夏交乱,引身深山,研精味道,百姓从之,以成都邑。袁贼之盛,命召不屈。慷慨守志,以徼真主。及孤奉诏征定河北,遂服幽都,将定胡寇,时加礼命。畴即受署,陈建攻胡蹊路所由,率齐山民,一时向化,开塞导送,供承使役,路近而便,令虏不意。斩蹋顿于白狼,遂长驱于柳城,畴有力焉。
裴松之:田畴不应袁绍父子之命,以其非正也。故尽规魏祖,建卢龙之策。致使袁尚奔迸,授首辽东,皆畴之由也。既以明其为贼,胡为复吊祭其首乎?若以尝被辟命,义在其中,则不应为人设谋,使其至此也。畴此举止,良为进退无当,与王脩哭袁谭,貌同而心异也。
钟繇:畴虽不合大义,有益推让之风,宜如世子议。
人物之崔琰
字:季珪
时间:163——216(寿54)
籍贯:冀州 清河东武城(今河北武城东北)
容貌:声姿高暢,眉目疏朗,须长四尺。
官职:中尉
家庭成员:从弟:崔林
历史年表:
中平二年【公元185年】,崔琰年二十三,乡移为正,始感激,读论语、韩诗。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琰年二十九,乃结公孙方等就郑玄受学。学未期,徐州黄巾贼攻破北海,玄与门人到不其山避难。时谷籴县乏,玄罢谢诸生。琰既受遣。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琰乃归,以琴书自娱。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袁绍闻而辟之。时士卒横暴,掘发丘陇,琰谏曰:“昔孙卿有言:‘士不素教,甲兵不利,虽汤武不能以战胜。’今道路暴骨,民未见德,宜敕郡县掩骼埋胔,示憯怛之爱,追文王之仁。”绍以为骑都尉。后绍治兵黎阳,次于延津,琰复谏曰:“天子在许,民望助顺,不如守境述职,以宁区宇。”绍不听,遂败于官渡。
建安七年【公元202年】,绍卒,二子交争,争欲得琰。琰称疾固辞,由是获罪,幽于囹圄,赖阴夔、陈琳营救得免。
建安十年【公元205年】,太祖破袁氏,领冀州牧,辟琰为别驾从事,谓琰曰:“昨案户籍,可得三十万众,故为大州也。”琰对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亲寻干戈,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闻王师仁声先路,存问风俗,救其涂炭,而校计甲兵,唯此为先,斯岂鄙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太祖改容谢之。
建安十一年【公元206年】,太祖征并州,留琰傅文帝於鄴。世子仍出田猎,变易服乘,志在驱逐。琰书谏曰:“盖闻盘于游田,书之所戒,鲁隐观鱼,春秋讥之,此周、孔之格言,二经之明义。殷鉴夏后,诗称不远,子卯不乐,礼以为忌,此又近者之得失,不可不深察也。袁族富强,公子宽放,盘游滋侈,义声不闻,哲人君子,俄有色斯之志,熊罴壮士,堕於吞噬之用,固所以拥徒百万,跨有河朔,无所容足也。今邦国殄瘁,惠康未洽,士女企踵,所思者德。况公亲御戎马,上下劳惨,世子宜遵大路,慎以行正,思经国之高略,内鉴近戒,外扬远节,深惟储副,以身为宝。而猥袭虞旅之贱服,忽驰骛而陵险,志雉兔之小娱,忘社稷之为重,斯诚有识所以恻心也。唯世子燔翳捐褶,以塞众望,不令老臣获罪于天。”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太祖为丞相,琰复为东西曹掾属徵事。
建安十五年【公元211年】,拜尚书。时未立太子,临菑侯植有才而爱。太祖狐疑,以函令密访於外。唯琰露板答曰:“盖闻春秋之义,立子以长,加五官将仁孝聪明,宜承正统。琰以死守之。”植,琰之兄女婿也。太祖贵其公亮,喟然叹息,迁中尉。
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太祖为魏王,训发表称赞功伐,襃述盛德。时人或笑训希世浮伪,谓琰为失所举。琰从训取表草视之,与训书曰:“省表,事佳耳!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琰本意讥论者好谴呵而不寻情理也。有白琰此书傲世怨谤者,太祖怒曰:“谚言‘生女耳’,‘耳’非佳语。‘会当有变时’,意指不逊。”於是罚琰为徒隶,使人视之,辞色不挠。太祖令曰:“琰虽见刑,而通宾客,门若市人,对宾客虬须直视,若有所瞋。”遂赐琰死。
历史评价:
曹操:君有伯夷之风,史鱼之直,贪夫慕名而清,壮士尚称而厉,斯可以率时者已。
陈寿:①太祖性忌,有所不堪者皆以恃旧不虔见诛。而琰最为世所痛惜,至今冤之。② 崔琰高格最优。
甚有威重,朝士瞻望,而太祖亦敬惮焉。③崔琰鉴识笃义。
《先贤行状》:琰清忠高亮,雅识经远,推方直道,正色於朝。魏氏初载,委授铨衡,总齐清议,十有馀年。文武群才,多所明拔。朝廷归高,天下称平。
人物之许攸
字:子远
籍贯:荆州 南阳(今河南南阳)
历史年表:
许攸年青时与袁绍、曹操相友善。
184年左右,冀州刺史王芬与许攸等人谋废汉灵帝,立合肥侯,最终以失败告终。
189年,袁绍从董卓初逃出,投奔冀州,许攸跟随,成为袁绍的谋士,力劝袁绍与曹操联盟。
196年,汉献帝东归,许攸劝袁绍迎接汉献帝,袁绍不听,许攸深感不满。
200年,曹操、袁绍开始交战,许攸劝袁绍缓攻曹操,袁绍自以为强盛,不听劝谏,许攸深感失望。许攸贪财,其家人犯法,被审配收治,许攸于是投奔曹操,建议曹操出兵乌巢,结果大获全胜。后袁绍将张郃、高览来降,曹洪表示不信任,许攸出面为其担保。
官渡之战后,许攸跟随曹操平定冀州,立有功劳,但许攸拥兵自重,屡次轻慢曹操,称呼曹操小名,曹操表面上虽嘻笑,心里却很讨厌他。一次,许攸出邺城东门,对左右说:“这家人没有我,进不得此门。”有人向曹操告发,于是许攸被收押,最终被杀。
历史评价:
孔融:许攸,智计之士也。
荀彧:许攸贪而不治。
人物之娄圭
字:子伯
功绩:破马超军
人物传记:
与太祖有旧。初平中在荆州北界合众,后诣太祖。太祖以为大将,不使典兵,常在坐席言议。子伯少有猛志,尝叹息曰:“男兒居世,会当得数万兵千匹骑著后耳!”侪辈笑之。后坐藏亡命,被系当死,得逾狱出,捕者追之急,子伯乃变衣服如助捕者,吏不能觉,遂以得免。会天下义兵起,子伯亦合众与刘表相依。后归曹公,遂为所用,军国大计常与焉。刘表亡,曹公向荆州。表子琮降,以节迎曹公,诸将皆疑诈,曹公以问子伯。子伯曰:“天下扰攘,各贪王命以自重,今以节来,是必至诚。”曹公曰:“大善。”遂进兵。宠秩子伯,家累千金。从破马超等,子伯功为多。及河北平定,随在冀州。其后太祖从诸子出游,子伯时亦随从。子伯顾谓左右曰:“此家父子,如今日为乐也。”人有白者,太祖以为有腹诽意,遂收治之。
历史评价:
曹操:①子伯之计,孤不及也。②娄子伯富乐于孤,但势不如孤耳!
鱼豢:古人有言曰:“得鸟者,罗之一目也,然张一目之罗,终不得鸟矣。鸟能远飞,远飞者,六翮之力也,然无众毛之助,则飞不远矣。”以此推之,大魏之作,虽有功臣,亦未必非兹辈胥附之由也。
人物之夏侯惇
字:元让
时间:157——220(寿64)
籍贯:豫州 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
号:盲夏侯
官职:大将军
谥号:忠侯
战绩:1、濮阳之战战败,被吕布俘虏,后来被手下将韩浩救出。2、官渡之战战胜,夏侯惇率部防守敖仓,掩护大军左侧安全。3、博望坡之战战败,被刘备伏兵所击,逃跑了。
家庭成员:弟:夏侯廉,字:夏侯充、夏侯楙
历史年表:
夏侯惇是西汉名臣夏侯婴的后代,14岁时,跟从老师学习,有人侮辱了他的老师,夏侯惇就杀了那个人,因此以性格刚烈有勇气而出名。
[190年],曹操在陈留起兵,夏侯惇担任裨将,跟随征伐。后来曹操担任奋武将军,让夏侯惇为司马,另外带兵屯住于白马,升为折冲校尉,领东郡太守。
[193年],曹操进攻陶谦,留夏侯惇守濮阳。张邈叛变迎接吕布,曹操的家在鄄城,惇带领部队轻装前往,与吕布在半路相遇,经过交战。吕布退还,但随即进入濮阳,袭击了夏侯惇军的辎重部队。吕布派遣将领诈降,成功绑架了夏侯惇。夏侯惇的部将韩浩声称按照国法将不考虑人质的安全,做出了要招兵袭击劫持人质者的姿态。劫持人质者害怕,于是放弃人质投降。曹操听说这件事后,将攻击劫质者不用顾忌人质定为法令,于是以后就没再发生劫持人质事件。曹操从徐州归还,夏侯惇跟随曹操征讨吕布,被流矢射中左眼。后来,夏侯惇兼任陈留、济阴太守,加建武将军,封高安乡侯。当时大旱,蝗虫四起,夏侯惇于是截断太寿水修建陂,亲自搬运泥土,鼓励将士种田,民众也因此得到了好处。
[196年],曹操接汉献帝到许昌,夏侯惇转任河南尹。
[200年],曹操开始与袁绍交战,夏侯惇率部防守敖仓,掩护大军左侧安全。
[204年],曹操攻破邺城,夏侯惇被提升为伏波将军,依然兼任河南尹,被授予可以随机应变处理事务,不受规章限制的权利。
[207年],曹操下令统计夏侯惇前前后后的功绩,增加食邑1800户,加上以前的一共2500户。
[216年],夏侯惇跟随曹操征讨孙权,回来后被委派统领26支军队,留守居巢,还被赐予著名的乐师和歌舞艺人作为奖励。
[219年],曹操部队驻扎在摩陂,经常邀请夏侯惇一起乘车外出,显得格外亲近,并允许他自由出入自己的卧室,别的将领都得不到这种待遇。后来,夏侯惇被升为前将军,统领诸军返回寿春,改屯于召陵。
[220年],曹丕即位,夏侯惇被升为大将军,几个月后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①惇虽在军旅,亲迎师受业。性清俭,有余财辄以分施,不足资之於官,不治产业。②夏侯以亲旧肺腑,贵重于时,左右勋业,咸有效劳。
曹丕:惇,魏之元功,勋书竹帛。昔庭坚不祀,犹或悼之,况朕受禅于魏,而可以忘其功臣哉!宜择惇近属劭封之。”
【煮酒论史篇】 三国人物介绍-魏(中)
人物之韩浩
字:元嗣
籍贯:河内
官职:中护军
家庭成员:子:韩荣
人物传记:
汉末起兵,县近山薮,多寇,浩聚徒众为县籓卫。太守王匡以为从事,将兵拒董卓于盟津。时浩舅杜阳为河阴令,卓执之,使招浩,浩不从。袁术闻而壮之,以为骑都尉。夏侯惇闻其名,请与相见,大奇之,使领兵从征伐。吕布抓住夏侯惇时,韩浩乃勒兵屯惇营门,召军吏诸将,皆案甲当部不得动,诸营乃定。遂诣惇所,叱持质者曰:“汝等凶逆,乃敢执劫大将军,复欲望生邪!且吾受命讨贼,宁能以一将军之故,而纵汝乎?”因涕泣谓惇曰:“当奈国法何!”促召兵击持质者。持质者惶遽叩头,言“我但欲乞资用去耳”!浩数责,皆斩之。惇既免,太祖闻之,谓浩曰:“卿此可为万世法。”乃著令,自今已后有持质者,皆当并击,勿顾质。由是劫质者遂绝。时大议损益,浩以为当急田。太祖善之,迁护军。太祖欲讨柳城,领军史涣以为道远深入,非完计也,欲与浩共谏。浩曰:“今兵势强盛,威加四海,战胜攻取,无不如志,不以此时遂除天下之患,将为后忧。且公神武,举无遗策,吾与君为中军主,不宜沮众。”遂从破柳城,改其官为中护军,置长史、司马。从讨张鲁,鲁降。太祖曰:“吾安可以无护军?”乃与俱还。其见亲任如此。及薨,太祖愍惜之。
历史评价:
议者:以浩智略足以绥边。
陈寿:浩忠勇。
人物之夏侯渊
字:妙才
时间:?——219
籍贯:豫州 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
官职:征西将军
谥号:愍侯
战绩:破昌豨,破黄巾徐和、司马俱,破庐江叛者雷绪,斩贼帅商曜,平隃糜、汧氐,击破南山贼刘雄,降其众,围遂、超余党梁兴於鄠,拔之,凉州之战被马超击败,破韩遂,平宋建叛乱,平巴郡,定军山魏蜀之战战败。
家庭成员:子:夏侯霸、夏侯威、夏侯和、夏侯惠、夏侯衡、夏侯稱、夏侯荣
历史年表:
夏侯渊是夏候惇的族弟,年轻时曾为曹操替罪坐牢,后被曹操营救。
[190年],曹操在陈留起兵,夏侯渊先后任别部司马、骑都尉,后来又升为陈留太守、颍川太守。
[200年],夏侯渊被任为督军校尉,参加官渡之战,获胜后受命掌管兖、豫、徐州军粮,当时曹军粮少,夏侯渊及时运粮,保障了供给,军威得以复振。
[206年],昌豨再次起兵反叛,曹操派于禁前去攻打,不能攻克,于是又派夏侯渊前去。二人合力,击降其十余屯,昌豨为于禁俘斩,叛乱遂平。回军后,夏侯渊被拜为典军校尉。
不久,济南、乐安黄巾军徐和、司马俱等部攻城掠地,斩杀官吏。夏侯渊率泰山、齐、平原郡兵大破黄巾军,斩杀徐和,平定诸县,并夺其军粮补充自己的部队。
[209年],夏侯渊行领军随曹操征孙权,在赤壁之战中被孙刘联军击败,曹操回军后,派夏侯渊督诸将击破庐江叛将雷绪。后来,夏侯渊又担任征西护军,督徐晃等攻太原,攻下二十余屯,平定商曜之乱,屠其城。
[211年],曹操派司隶校尉钟繇征讨张鲁,派夏侯渊等率兵出河东,与钟繇合兵。钟繇入关后,关中诸将起疑,以马超、韩遂为首的十部联军,据守潼关抗曹。夏侯渊随曹操出征,在渭南之战中击败马超。夏侯渊又督朱灵平定隃糜、汧氐,与曹操会师于安定,击降杨秋。
[212年],曹操回邺城,让夏侯渊行护军将军,督朱灵、路招等镇守长安,率军击降了南山贼刘雄,进攻马超、韩遂余党梁兴于鄠,击破梁兴部队并杀掉梁兴。夏侯渊因功被封为博昌亭侯。同年,马超卷土重来,包围凉州刺史韦康于冀城,夏侯渊增援未到而韦康投降。当夏侯渊进军至距冀城200余里时,马超出城迎击,夏侯渊军交战不利,此时汧氐造反,夏侯渊引军退回。同月,冀城属吏杨阜起兵反马超,马超兵败,投奔张鲁。
[214年],马超在张鲁支持下,卷土重来,包围祁山。杨阜、姜叙向驻守长安的护军夏侯渊紧急求援。有人说,须报请曹操批准,然后才能发救兵。但夏侯渊当机立断,立即出兵援救祁山。命将军张郃率5000步骑兵,担任先锋,从陈仓小道而入,夏侯渊亲自督粮在后。张郃进至渭水,马超率氐、羌数千众迎战张郃。未战便即败走,张郃率军收捡马超军遗下的器械。夏侯渊到时,诸县皆己投降。夏侯渊随后进攻驻军显亲的韩遂。韩遂得到消息后,便退走躲避。夏侯渊收其粮草,追至略阳城,离韩遂军只有20余里,部将中有的主张立即进攻,有的建议转攻兴国。夏侯渊则认为,韩遂兵精,兴国城固,都不能很快攻下,韩遂军中家在长离的羌人很多,不如转攻长离。于是,夏侯渊留部将看守辎重,亲率精兵轻装疾进,纵火攻焚长离羌屯,斩获其众。韩遂闻讯,果然率兵回救。夏侯渊韩遂对阵,部将见韩遂援兵势盛,欲挖堑筑营,暂避敌锋。夏侯渊则认为士兵转战疲敝,不能长久拖下去。于是下令击鼓冲锋,士兵奋勇争先,一举击溃韩遂的军队,得其旌麾,并乘胜包围兴国。氐王逃奔马超,其余投降。而后,夏侯渊挥师继进,又接连攻破高平等地,众皆逃走,夏侯渊收其粮谷牛马。战后,夏侯渊假节。同年,夏侯渊率兵讨伐在枹罕自称王30余年的宋建,一举攻克,得到曹操的称赞。随即派张郃北渡黄河,进入湟中,招降河西羌族各部落,于是平定陇右地区。
[215年],曹操征张鲁,夏侯渊率军与曹操会师休亭,攻降张鲁,占领汉中。曹操升夏侯渊为都护将军,并率张郃、徐晃等进攻巴郡。曹操回师时,拜夏侯渊为征西将军,留其守汉中。次年,曹操增夏侯渊食邑300户,加上之前的一共800户。
[218年],刘备进军至阳平关,夏侯渊率诸将阻击,两军相持至第二年。
[219年],刘备率军进攻,夏侯渊派张郃保护东围,自率轻兵保护南围。刘备奔袭张郃,张郃作战不利,夏侯渊分出半数兵力,增援张郃。夏侯渊为摆脱被动,率兵争夺定军山。蜀将黄忠居高临下,发动突袭,夏侯渊阵亡。
历史评价:
《魏书》:渊为将,赴急疾,常出敌之不意,故军中为之语曰:“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
曹操:宋建造为乱逆三十余年,渊一举灭之,虎步关右,所向无前。仲尼有言:‘吾与尔不如也。
陈寿:渊以亲旧肺腑,贵重于时,左右勋业,咸有效劳。
人物之曹仁
字:子孝
时间:168——223(寿56)
籍贯:豫州 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
官职:大司马
谥号:忠侯
战绩:破袁术,仁所斩获颇多,大破陶谦军并陶谦将吕由,克句阳,生获吕布将刘何,鸡落山之战战胜袁绍军,南郡魏吴之战战败逃跑,渭南破马超,破反将苏伯、田银、侯音,襄樊魏蜀之战挡住了关羽的进攻,攻破邵。
家庭成员:父:曹炽,子:曹泰、曹楷、曹范,弟:曹纯
历史年表:
【公元193年】 东汉献帝初平四年
在曹操破袁术之时,曹仁多有斩获。从征徐州,曹仁经常督领军骑,担当阵前先锋。又别攻徐州刺史陶谦的部将吕由,击破敌军,再与大军会师彭城,大胜陶谦军队。后从攻费县、华县、即墨、开阳(以上皆为徐州辖内县地),陶谦派遣部下急救诸县,皆被曹仁击破。
【公元195年】 东汉献帝兴平二年
曹操征吕布,遣曹仁别攻句阳,成功拔城,更生获吕布手下将领刘何。
【公元196年】 东汉献帝建安元年
曹操平黄巾后,迎接汉献帝定都于许昌,并以曹仁数有军功,拜为广阳太守。曹操十分器重其英勇武略,于是不使曹仁守郡,而让他以议郎身分(职官名。秦代设置,掌论议。)督军。
【公元198年】 东汉献帝建安三年
从征张绣,曹仁别攻周围县地,略城虏众达三千馀人。曹操军退还之际,张绣派军追击,曹军不利,士卒皆丧气,独曹仁起而激厉将士,军心甚奋,曹操壮其所为,最终击破张绣。
【公元199年】 东汉献帝建安四年
春二月,张杨为部将杨丑所杀,杨丑又被眭固所杀,眭固引众欲投袁绍,屯于射犬。夏四月,曹军进军临河,曹仁与史涣渡河击眭固。眭固使张杨故长史薛洪、河内太守缪尚留守射犬,自己则带兵北寻袁绍求救,然而与曹仁等相遇于犬城。双军交战,曹军大胜,并斩眭固。
【公元200年】 东汉献帝建安五年
汝南降贼刘辟等响应袁绍造反,侵略许地。袁绍使刘备往助刘辟,曹仁击破备军。官渡之战时,曹操与袁绍相持甚久,袁绍遣刘备出袭濦、强诸县,县众多举而应之。使自许昌以南之地,吏民皆甚不安,曹操亦以之为忧。此时曹仁进言:「南方诸县以为我军目前有官渡之急,不能解救他们,而刘备此时却以大军压境,他们的背叛是正常的事。但刘备刚刚统袁绍的兵,还未能得其所用,一击便可破了。」曹操同意其言,于是令曹仁遣骑攻打刘备,将其击走,曹仁终于尽复收各个叛县而还。后来袁绍遣别将韩荀想钞断曹军西道,却被曹仁破之于鸡洛山。袁绍自此不敢再别遣分军。曹仁又与史涣等钞截绍运粮车,尽烧其粮。
【公元205年】 东汉献帝建安十年
河北既定,曹仁从围高干于壶关。当时曹操下令:「城陷之后,尽坑敌军。」结果连月不下。曹仁向曹操说道:「围城攻郭,必须向敌军宣示活门,这是为了替其开辟生路。如今主公向敌军宣告城陷必死,那敌人势将坚心死守。而且此城坚固粮多,要攻,则士卒疲伤,要守,则迁延日久;这样驻军于坚城之下,强攻死守之兵,不是良计。」曹操听从其言,果然城池立降。于是收录曹仁前后军功,封都亭侯。
【公元209年】 东汉献帝建安十四年
从曹操讨平荆州,曹仁进封征南将军,留屯江陵,拒守来攻的吴将周瑜。周瑜带军数万,其前锋数千人已至,曹仁登城远望,募得三百人,便令部曲将牛金迎军挑战。但吴军甚多,牛金众少,于是被围。曹仁与长史陈矫俱在城上,望见牛金等三百人垂危频没,左右之众皆失色惊惧。惟曹仁意气奋怒,呼左右取马来,陈矫等知曹仁欲下城救牛金,于是一起拉着曹仁说:「贼众强盛,势不可当。何不放弃这数百众人,而将军却要以身相赴!」曹仁不应,被甲上马,带领其麾下壮士数十骑出城。与敌军距百馀步之遥,迫近城沟,陈矫等以为曹仁只是在沟上当住,为牛金支持作势,谁知曹仁竟渡沟直前,冲入敌围,牛金等乃得解救。但敌围之中有馀众尚未尽出,曹仁复又直还突入,将余兵从围中拔出,又杀敌数人,把敌军击退。陈矫等初见曹仁冲出,皆惶惧无措,直到亲见曹仁还城,不得不叹道:「将军真是天人!」三军皆服其勇。曹操更加大彰其功,转封安平亭侯。
【公元211年】 东汉献帝建安十六年
西讨马超,曹仁为安西将军,总督诸将拒守潼关,破马超于渭水之南。其时河间苏伯、田银反,曹仁遂行骁骑将军,都督七支大军讨破田银等众。曹操复以曹仁行征南将军,假节,屯旅樊城,担当镇守荆州之重任。
【公元217年】 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
曹仁与夏侯惇、张辽居屯巢。
【公元218年】 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三年
曹仁年少时放荡而不修行检,及至长成为大将,则变得严整奉法守令,经常置律法于左右,依照条目行事。鄢陵侯曹彰北征乌丸之时,其兄曹丕致书训诫曹彰说:「为将者要奉公守法,不是应该像征南(征南将军,指曹仁)一样吗?」
【公元219年】 东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
其时宛城有侯音作叛,聚众数千人,曹仁反应甚快,即率诸军攻破侯音,斩其首,屠宛城,再还屯樊城,拜为征南将军。后来关羽进攻樊城,时汉水暴涨外溢,于禁等七支持军尽遭淹没,于禁更向关羽投降。曹仁以数千人马守城,城也被淹没甚深。关羽乘船支临城,分数重包围樊城,使樊城内外断绝,粮食亦将尽,救兵尚不至。曹仁身先激厉将士,示以必死之志,众将士皆感动而无贰心。后徐晃引兵救至,洪水亦稍减,于是徐晃从外击关羽,曹仁从内溃围而出,终于击退关羽。
【公元220年】 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延康元年) 魏文帝黄初元年
及至曹丕即位为魏文帝时,拜曹仁为车骑将军,都督荆、扬、益诸州的军事,进封陈侯,增邑二千户,并前共有三千五百户。又追赐曹仁父曹炽谥为陈穆侯,设置十家负责守冢。曹仁被召还屯军宛城,当时孙权遣部将陈邵据守襄阳,朝廷诏曹仁往讨。曹仁与徐晃共攻破陈邵,遂进军襄阳,遣将军高迁等将汉南一带附化民徙置于汉北。
【公元221年】 魏文帝黄初二年
曹丕拜曹仁为大将军。又诏使曹仁讨斩叛将郑甘,移屯临颍,迁大司马,总督诸军据守乌江,还屯于合肥。
【公元223年】 魏文帝黄初四年
曹仁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①仁以亲旧肺腑,贵重于时,左右勋业,咸有效劳。②仁少时不修行检,及长为将,严整奉法令,常置科於左右,案以从事。
傅子:曹大司马之勇,(孟)贲、(夏)育弗加也。
陈矫:将军(曹仁)真天人也。
人物之曹纯
字:子和
时间:170——210(寿41)
籍贯:同曹仁
官职:高陵亭侯
谥号:威侯
战绩:破袁绍军、破乌丸军、破刘备军
家庭成员:父:曹炽,子:曹演,兄:曹仁
历史年表:
[187年],曹纯出任黄门侍郎。
[189年],曹纯跟随曹操到襄邑征兵,从此跟随曹操四处征战。
[204年],曹纯以议郎的身份参与司空军事的工作,率领虎豹骑跟随曹操进攻南皮。袁谭迎战,曹军损失很大,曹操想暂时停止进攻。曹纯劝到:“今日我军奔走千里来杀敌,如果不能消灭敌人而后退,必然会折损军威;况且我们孤军深入,很难打持久战。现在敌人因为胜利而变得骄傲,我军因失败而变得警觉,以警觉对骄傲,一定可以胜利。”曹操称赞他的言论,于是加紧进攻,袁谭果然被击败。曹纯的部下斩杀了袁谭。
[207年],曹操远征乌桓,曹纯的部下抓获了单于蹹顿。曹纯因前后功劳,被封为高陵亭侯,食邑300户。
[208年],曹纯随曹操南征荆州,在长坂追到了刘备,抓到了刘备的两个女儿并缴获了辎重,收服了刘备军的离散士兵。接下来曹纯随曹操占领了江陵,赤壁兵败后返回了谯郡。
[210年],曹纯去世。
历史评价:
《英雄记》:纯富於财,僮仆人客以百数,纯纲纪督御,不失其理,乡里咸以为能。好学问,敬爱学士,学士多归焉,由是为远近所称。
曹操:纯之比,何可复得!吾独不中督邪。
《魏书》:纯所督虎豹骑,皆天下骁锐,或从百人将补之,太祖难其帅。纯以选为督,抚循甚得人心。
人物之曹洪
字:子廉
时间:169——232(寿64)
籍贯:同曹仁
官职:骠骑将军
谥号:恭侯
战绩:荥阳之战战败(被董卓将徐荣所败,曹洪救了曹操),击济阴、山阳、中牟、阳武、京、密十余县。
家庭成员:伯父:曹鼎,族父:曹瑜,子:曹馥、曹震
历史年表
【公元190年】东汉献帝初平元年
二月,曹操起义兵讨董卓,军至荥阳,却为董卓部将徐荣所败。其间曹操失掉坐骑,而贼军追袭甚急,曹洪见状便下马,把马让给曹操,曹操固辞不受,曹洪便道:「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于是让曹操上马,自己则步从到汴水,却苦于水深不能得渡,幸好曹洪循水寻得船只,与曹操二人俱渡汴水,还奔谯县。扬州刺史陈温素来与曹洪相善,曹洪便带领家兵千余人,到陈温处募兵,得庐江上甲兵二千人,往东到丹杨又复得数千人,然后与曹操会师龙亢。
【公元193年】东汉献帝初平四年
曹操征徐州时,张邈举兖州叛迎吕布。其时有大饥荒,曹洪带兵在前,先据东平、范县,集聚粮谷以继军需之用。后曹操讨张邈、吕布于濮阳,吕布兵破出走,曹军遂据东阿,转击济阴、山阳、中牟、阳武、京、密十余县,皆拔。以前后功拜鹰扬校尉,迁扬武中郎将。
【公元196年】东汉献帝建安元年
曹洪奉命将兵西迎天子,迁都许昌时,曹洪拜为谏议大夫。从军别征刘表,破表别将于舞阳、阴叶、堵阳、博望,有功,迁厉锋将军,封国明亭侯。曹洪累从征伐,拜都护将军。
【公元217年】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
刘备遣张飞、马超、吴兰等屯军下辨;曹洪奉命拒之。
【公元218年】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三年
曹洪大破吴兰,斩其部将任夔等人。
【公元220年】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延康元年) 魏文帝黄初二年
曹丕即位时,曹洪封为卫将军,迁骠骑将军,进封野王侯,进邑千户,并前二千一百户,位特进;后徙封都阳侯。
曹洪家富但性格吝啬,曹丕少时曾对其有所求借而不获,因此意常恨曹洪,所以后来藉词曹洪舍客犯法,洪本人下狱当死。群臣并救皆不能得。卞太后便向郭后道:「如果曹洪今日身死,我明日便敕帝废后了。」于是泣涕屡请其命,终于可以免官削爵土代替死罪。曹洪乃是先帝(曹操)之功臣,时人多为其受冤感到不满。
《魏略》曰:曹丕以罪收曹洪时,曹真正在其左右,说道:「如今诛曹洪,洪必以为我在谮言害他了。」曹丕道:「是我自要治他,卿又有何豫呢?」其时卞太后责怒于曹丕,并言「梁、沛之间,非子廉无有今日」。曹丕方下诏释曹洪。但仍没入其财产。太后又为曹洪请言,曹丕后乃还其财。曹操为司空时,由己身以下,每岁发起调查,使本县县令评官吏家财。于时谯令平曹洪赀财与公侯之家相等,曹操便叹道:「我家赀那得如子廉耶!」曹丕在东宫时,尝向曹洪借绢百匹,而曹洪却不称其意。及曹洪犯法时,自以为必死,既得复原,大喜,于是上书赔罪道:「臣少不由道,过在人伦,长窃非任,遂蒙含贷。性无检度知足之分,而有豺狼无厌之质,老惛倍贪,触突国网,罪迫三千,不在赦宥,当就辜诛,弃诸市朝,犹蒙天恩,骨肉更生。臣仰视天日,愧负灵神,俯惟愆阙,惭愧怖悸,不能雉经以自裁割,谨涂颜阙门,拜章陈情。」
【公元226年】魏文帝黄初七年
明帝曹睿即位,拜曹洪为后将军,更封乐城侯,邑千户,位特进,又复拜骠骑将军。
【公元232年】魏明帝太和六年
曹洪逝世。
历史评价:
陈寿:①洪家富而性吝啬。②洪以亲旧肺腑,贵重于时,左右勋业,咸有效劳。
曹操:家赀那得如子廉耶。
人物之曹休
字:文烈
时间:?——228
籍贯:同曹仁
官职:大司马文
谥号:壮侯
战绩:下辩战胜蜀军吴兰,破蜀将张飞,历阳破吴军,洞浦破吴将吕范,皖破吴将审德,吴将韩综、翟丹等前后率众诣休降,石亭魏吴之战战败被吴将陆逊所破。
家庭成员:子:曹肇
历史年表:
【190年】
曹操举兵,曹休改变姓名转至荆州,又从小道向北回到家乡,见到曹操。曹操对左右说:“这是我家的千里驹啊!”让他与曹丕住在一起,像亲儿子一样对待。曹休经常跟随曹操征伐,曹操让他统领虎豹骑做警卫工作。
【215年】
刘备派将军吴兰屯下辩,曹操派曹洪前去征讨,让曹休为骑都尉,参与曹洪的军事。曹操对曹休说:“你虽是参军,但其实是主帅。”曹洪也听到了这个命令,也把事务委托给曹休处理。刘备派张飞屯固山,欲截断曹军后路。众人狐疑,议论纷纷,曹休说:“如果敌人真要断我们后路,应该伏兵潜行。如今先张声势,则表明他们不能做到。应该趁敌人的军队没有集结,赶快攻击吴兰,吴兰被击破,张飞自会撤走。”曹洪听从了这个建议,进兵攻击吴兰,大破之,张飞果然撤走。
【219年】 曹操从汉中撤出,诸军还于长安,曹休被拜为中领军。
【220年】
曹丕继王位,曹休升为领军将军,参照前后功劳,封东阳亭侯。同年,夏侯惇病逝,曹休升为镇南将军,假节都督各处军事,魏文帝曹丕亲自送行,下车与曹休握手告别。孙权派遣将领屯于历阳,曹休到,击破之,又别遣部队渡江,烧毁敌人芜湖营寨数千家。战后曹休升为征东将军,领扬州刺史,进封安阳乡侯。
【222年】 曹丕征东吴,以曹休为征东大将军,假黄钺,督张辽等及诸州郡二十余军,击破孙权大将吕范等于洞浦。战后曹休被拜为扬州牧。
【226年】
魏明帝曹睿即位,曹休进封长平侯。吴将审德屯皖,曹休击破之,斩获吴德的首级,吴将韩综、翟丹等先后率众投降于曹休。曹休增邑400户,连同先前的共2500户,升为大司马,仍然都督扬州。
【228年】
魏国两路征吴,司马懿从汉水下,曹休率军向寻阳。吴将周鲂伪降诱敌,曹休轻信深入,被吴将陆逊击败,损失万计。曹休退还至石亭,军夜惊,士卒乱,弃甲兵辎重甚多。曹休上书谢罪,曹睿派屯骑校尉杨暨去慰问,礼遇赏赐更加优厚。不久曹休背生恶痈而死。
历史评价:
陈寿:休以亲旧肺腑,贵重于时,左右勋业,咸有效劳。
曹操:此吾家千里驹也。
人物之曹真
字:子丹
时间:?——230
籍贯:同曹仁
官职:大司马
谥号:元侯
战绩:破灵丘贼,下辩破蜀军,阳平破蜀将高详,酒泉破张进,破吴将牛渚,魏蜀之战挡住诸葛亮进攻。
家庭成员:父:曹邵,子:曹爽、曹羲、曹训、曹则、曹彦、曹皑,弟:曹彬
历史年表:
曹真是曹操的族子(《魏略》言:曹真本姓秦,因其父秦邵为救曹操而死,而被曹操收养,改姓为曹),曹操可怜曹真年幼丧父,将他像自己儿子一样对待,让他和曹丕住在一起。有一次曹真打猎,被老虎追赶,曹真转身射虎,老虎应声倒下,曹操赞赏他的勇敢,让他统领虎豹骑,征讨灵丘,获胜,被封为灵寿亭侯。
【215年】 刘备派遣将进军下辩,曹真以偏将军的身份带兵击破刘备的别将,升为中坚将军。后来,曹真跟随军队回到长安,又任中领军。
【219年】
镇守汉中的夏侯渊阵亡,曹操很是担忧,任命曹真为征蜀护军,督徐晃等在阳平击破刘备的部将高翔。后来,曹操亲自到汉中,撤出诸军,让曹真到武都迎接曹洪等还屯陈仓。
【220年】
曹丕继王位,任命曹真为镇西将军,假节都督雍、凉州军事,录前后功,进封东乡侯。张进等在酒泉造反,曹真派将军费曜征讨,获胜,斩杀张进等。
【222年】
曹真回到洛阳,被任命为上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节钺。后来,曹真和夏侯尚等征讨孙权,攻击击牛渚屯,获胜,转拜为中军大将军,加给事中。
【226年】 曹丕病重,招曹真与陈群、司马懿等受遗诏辅政。魏明帝曹睿继位后,曹真进封邵陵侯,升任大将军。
【228年】
蜀相诸葛亮兵出祁山,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反叛呼应诸葛亮。魏明帝曹睿派曹真督诸军到郿城,于斜谷击败蜀将赵云、邓芝。安定百姓杨条等胁迫当地官员占据了月支城,曹真进军围城。杨条闻大将军曹真亲自到来,自缚出降。反叛的三郡都被平定,曹真料到诸葛亮下次一定会从陈仓进攻,于是派将军郝昭、王生守陈仓,修筑城池。
【229年】 诸葛亮果然包围陈仓,因为魏国已有准备而不能攻克。曹真因功增邑,并前共2900户。
【230年】
曹真到洛阳朝见皇帝,被升为大司马,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曹真建议伐蜀,曹睿批准,于是同年八月,曹真从长安出兵,由子午道南入,司马懿逆汉水而上,相约在南郑会师。各路兵马有的走斜谷道,有的入武威,正赶上大雨三十余日,有的栈道断绝,于是奉诏撤兵而回。曹真带病返回洛阳,不久病逝。
历史评价:
曹睿:①大司马有叔向抚孤之仁,笃晏平久要之分。②大司马蹈履忠节,佐命二祖,内不恃亲戚之宠,外不骄白屋之士,可谓能持盈守位,劳谦其德者也。
陈寿:真以亲旧肺腑,贵重于时,左右勋业,咸有效劳。
人物之徐奕
字:季才
籍贯:东莞
官职:谏议大夫
人物传记:
避难江东,孙策礼命之。奕改姓名,微服还本郡。太祖为司空,辟为掾属,从西征马超。超破,军还。时关中新服,未甚安,留奕为丞相长史,镇抚西京,西京称其威信。转为雍州刺史,复还为东曹属。丁仪等见宠於时,并害之,而奕终不为动。出为魏郡太守。太祖征孙权,徙为留府长史。魏国既建,为尚书,复典选举,迁尚书令。太祖征汉中,魏讽等谋反,中尉杨俊左迁。太祖叹曰:“讽所以敢生乱心,以吾爪牙之臣无遏奸防谋者故也。安得如诸葛丰者,使代俊乎!”桓阶曰:“徐奕其人也。”太祖乃以奕为中尉,在职数月,疾笃乞退,拜谏议大夫,卒。
历史评价:
曹操:①君之忠亮,古人不过也,然微太严。昔西门豹佩韦以自缓,夫能以柔弱制刚强者,望之於君也。今使君统留事,孤无复还顾之忧也。②昔楚有子玉,文公为之侧席而坐;汲黯在朝,淮南为之折谋。诗称‘邦之司直’,君之谓与。
傅子:徐奕,一时清贤,以忠信显於魏朝。
陈寿:徐奕贵尚峻厉,为世名人。
人物之邢颙
字:子昂
籍贯:河间鄚人
官职:太常
家庭成员:子:邢友
人物传记:
举孝廉,司徒辟,皆不就。易姓字,適右北平,从田畴游。积五年,而太祖定冀州。颙谓畴曰:“黄巾起来二十余年,海内鼎沸,百姓流离。今闻曹公法令严。民厌乱矣,乱极则平。请以身先。”遂装还乡里。田畴曰:“邢颙,民之先觉也。”乃见太祖,求为乡导以克柳城。太祖辟颙为冀州从事,除广宗长,以故将丧弃官。有司举正,更辟司空掾,除行唐令,劝民农桑,风化大行。入为丞相门下督,迁左冯翊,病,去官。是时,太祖诸子高选官属,令曰:“侯家吏,宜得渊深法度如邢颙辈。”遂以为平原侯植家丞。颙防闲以礼,无所屈挠,由是不合。后参丞相军事,转东曹掾。初,太子未定,而临菑侯植有宠,丁仪等并赞翼其美。太祖问颙,颙对曰:“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原殿下深重察之!”太祖识其意,后遂以为太子少傅,迁太傅。文帝践阼,为侍中尚书仆射,赐爵关内侯,出为司隶校尉,徙太常。黄初四年薨。
历史评价:
某某:德行堂堂邢子昂。
曹操:颙笃於旧君,有一致之节。战
刘桢:家丞邢颙,北土之彦,少秉高节,玄静澹泊,言少理多,真雅士也。
陈寿:邢颙贵尚峻厉,为世名人。
人物之毛玠
字:孝先
籍贯:兖州 陈留平丘(今河南长垣)
官职: 尚书仆射
家庭成员:子:毛机
人物传记:
毛玠,曾任县吏,后往荆州避乱,留于鲁阳。曹操在兖州时,毛玠前来投奔,被召为治中从事,后升作幕府功曹。曹操担任司空、丞相时,毛玠任东曹掾,和崔琰一起主持选举。他所选用的人,都是清廉正直之士,即使在当时名声显著,如品行不端,也始终得不到推举。毛玠为人严肃,敢于直谏,不徇私情,即使是曹丕的请求也不妥协。后来崔琰被迫自杀,毛玠不满,被人告发口出怨言,于是被收治审讯。桓阶、和洽进言营救,毛玠于是免于刑罚,只是被罢免了官职,后来死在家里。
历史评价:
陈寿:毛玠清公素履。
曹操:君有古人之风。
《先贤行状》:玠雅亮公正,在官清恪。其典选举,拔贞实,斥华伪,进逊行,抑阿党。诸宰官治民功绩不著而私财丰足者,皆免黜停废,久不选用。于时四海翕然,莫不励行。至乃长吏还者,垢面羸衣,常乘柴车。军吏入府,朝服徒行。人拟壶飧之絜,家象濯缨之操,贵者无秽欲之累,贱者绝奸货之求,吏絜于上,俗移乎下,民到于今称之。
人物之何夔
字:叔龙
籍贯:陈郡阳夏
容貌:长八尺三寸,容貌矜严
官职:太仆
谥号:靖侯
家庭成员:子:何曾,父:何衡
历史评价:
陈寿:①夔以国有常制,遂不往。其履正如此。然於节俭之世,最为豪汰。②何夔贵尚峻厉,为世名人
曹丕:盖礼贤亲旧,帝王之常务也。以亲则君有辅弼之勋焉,以贤则君有醇固之茂焉。夫有阴德者必有阳报,今君疾虽未瘳,神明听之矣。
人物之司马芝
字:子华
籍贯:河内温人(今河南温县)
官职:大司农
家庭成员:子:司马岐
历史年表:
少为书生,避乱荆州,於鲁阳山遇贼,同行者皆弃老弱走,芝独坐守老母。贼至,以刃临芝,芝叩头曰:“母老,唯在诸君!”贼曰:“此孝子也,杀之不义。”遂得免害,以鹿车推载母。
太祖平荆州,以芝为菅长。迁广平令。迁大理正。
明帝即位,赐爵关内侯。后为大司农。先是诸典农各部吏民,末作治生,以要利入。
历史评价:
陈寿:①芝性亮直,不矜廉隅。与宾客谈论,有不可意,便面折其短,退无异言。卒於官,家无余财,自魏迄今为河南尹者莫及芝。②司马芝忠亮不倾,庶乎不吐刚茹柔。
杨俊:芝虽夙望不及朗,实理但有优耳。
人物之鲍信
时间:151——192(寿41)
籍贯:兖州 泰山郡平阳县(今山东省新泰)
官职:济北相
战绩:汴水之战战败,黄巾之战为救曹操战死
家庭成员:父:鲍丹、子:鲍勋、鲍韬
人物传记:
鲍信受何进征召在外募兵,回到洛阳时适逢董卓进京,鲍信劝袁绍除掉董卓,袁绍不同意。后袁绍、曹操等人起兵对抗董卓,鲍信也起兵响应。后联盟破裂,鲍信劝戒曹操静观其变。兖州爆发农民起义,刺史刘岱不听鲍信所劝冒然出战,兵败战死。鲍信把曹操迎为兖州牧。在镇压农民起义其间。鲍信为救曹操不幸战死,曹操后来追记功绩,赐封其子。
历史评价:
王沈:少有大节,宽厚爱人,沈毅有谋。虽遭乱起兵,家本修儒,治身至俭,而厚养将士,居无馀财,士以此归之。
人物之鲍勋
字:叔业
籍贯:同鲍信
官职:治书执法
家庭成员:父:鲍信、弟:鲍韬
历史年表:
建安十七年,太祖追录信功,表封勋兄邵新都亭侯。辟勋丞相掾。
建安二十二年,立太子,以勋为中庶子。徙黄门侍郎,出为魏郡西部都尉。久之,拜侍御史。
延康元年,太祖崩,太子即王位,勋以驸马都尉兼侍中。
文帝受禅,勋每陈“今之所急,唯在军农,宽惠百姓。台榭苑囿,宜以为后。”文帝将出游猎,勋停车上疏曰:“臣闻五帝三王,靡不明本立教,以孝治天下。陛下仁圣恻隐,有同古烈。臣冀当继踪前代,令万世可则也。如何在谅闇之中,修驰骋之事乎!臣冒死以闻,唯陛下察焉。”帝手毁其表而竞行猎,中道顿息,问侍臣曰:“猎之为乐,何如八音也?”侍中刘晔对曰:“猎胜於乐。”勋抗辞曰:“夫乐,上通神明,下和人理,隆治致化,万邦咸乂。移风易俗,莫善於乐。况猎,暴华盖於原野,伤生育之至理,栉风沐雨,不以时隙哉?昔鲁隐观渔於棠,春秋讥之。虽陛下以为务,愚臣所不原也。”因奏:“刘晔佞谀不忠,阿顺陛下过戏之言。昔梁丘据取媚於遄台,晔之谓也。请有司议罪以清皇庙。”帝怒作色,罢还,即出勋为右中郎将。
黄初四年,尚书令陈群、仆射司马宣王并举勋为宫正,宫正即御史中丞也。帝不得已而用之,百寮严惮,罔不肃然。
黄初六年秋,帝欲征吴,群臣大议,勋面谏曰:“王师屡征而未有所克者,盖以吴、蜀脣齿相依,凭阻山水,有难拔之势故也。往年龙舟飘荡,隔在南岸,圣躬蹈危,臣下破胆。此时宗庙几至倾覆,为百世之戒。今又劳兵袭远,日费千金,中国虚耗,令黠虏玩威,臣窃以为不可。”帝益忿之,左迁勋为治书执法。
帝从寿春还,屯陈留郡界。太守孙邕见,出过勋。时营垒未成,但立标埒,邕邪行不从正道,军营令史刘曜欲推之,勋以堑垒未成,解止不举。大军还洛阳,曜有罪,勋奏绌遣,而曜密表勋私解邕事。诏曰:“勋指鹿作马,收付廷尉。”廷尉法议:“正刑五岁。”三官駮:“依律罚金二斤。”帝大怒曰:“勋无活分,而汝等敢纵之!收三官已下付刺奸,当令十鼠同穴。”太尉锺繇、司徒华歆、镇军大将军陈群、侍中辛毗、尚书卫臻、守廷尉高柔等并表“勋父信有功於太祖”,求请勋罪。帝不许,遂诛勋。
历史评价:
王沈:勋清白有高节,知名於世。
陈寿: ①勋内行既脩,廉而能施。②鲍勋秉正无亏,而皆不免其身,惜哉!
人物之温恢
字:曼基
籍贯:太原祁
官职:侍中
家庭成员:父:温恕,子:温生
历史年表:
恢年十五,送丧还归乡里,内足於财。恢曰:“世方乱,安以富为?”一朝尽散,振施宗族。
举孝廉,为廪丘长,鄢陵、广川令,彭城、鲁相,所在见称。
入为丞相主簿,出为扬州刺史。
建安二十四年,孙权攻合肥,是时诸州皆屯戍。恢谓兗州刺史裴潜曰:“此间虽有贼,不足忧,而畏征南方有变。今水生而子孝县军,无有远备。关羽骁锐,乘利而进,必将为患。”於是有樊城之事。诏书召潜及豫州刺史吕贡等,潜等缓之。恢密语潜曰:“此必襄阳之急欲赴之也。所以不为急会者,不欲惊动远众。一二日必有密书促卿进道,张辽等又将被召。辽等素知王意,后召前至,卿受其责矣!”潜受其言,置辎重,更为轻装速发,果被促令。辽等寻各见召,如恢所策。
文帝践阼,以恢为侍中,出为魏郡太守。
数年,迁凉州刺史,持节领护羌校尉。道病卒,时年四十五。
历史评价:
蒋济:扬州刺史晓达军事,动静与共咨议。
曹丕:恢有柱石之质,服事先帝,功勤明著。
人物之贾逵
字:梁道
时间:180——234(寿55)
籍贯:河东襄陵 (今山西临汾东南)
官职:建威将军
谥号:肃侯
战绩:破吕范於洞浦,救曹休于石亭
家庭成员:子:贾充
历史年表:
建安八年【公元203年】,郭援之攻河东,所经城邑皆下,逵坚守,援攻之不拔,乃召单于并军急攻之。城将溃,绛父老与援要,不害逵。绛人既溃,援闻逵名,欲使为将,以兵劫之,逵不动。左右引逵使叩头,逵叱之曰:“安有国家长吏为贼叩头!”援怒,将斩之。绛吏民闻将杀逵,皆乘城呼曰:“负要杀我贤君,宁俱死耳!”左右义逵,多为请,遂得免。魏略曰:援捕得逵,逵不肯拜,谓援曰:“王府君临郡积年,不知足下曷为者也?”援怒曰:“促斩之。”诸将覆护,乃囚於壶关,闭著土窖中,以车轮盖上,使人固守。方将杀之,逵从窖中谓守者曰:“此间无健兒邪,而当使义士死此中乎?”时有祝公道者,与逵非故人,而適闻其言,怜其守正危厄,乃夜盗往引出,折械遣去,不语其姓名。初,逵过皮氏,曰:“争地先据者胜。”及围怎,知不免,乃使人间行送印绶归郡,且曰“急据皮氏”。援既并绛众,将进兵。逵恐其先得皮氏,乃以他计疑援谋人祝奥,援由是留七日。郡从逵言,故得无败。
建安九年【公元204年】,后举茂才,除渑池令。
建安十年【公元205年】,高幹之反,张琰将举兵以应之。逵不知其谋,往见琰。闻变起,欲还,恐见执,乃为琰画计,如与同谋者,琰信之。时县寄治蠡城,城堑不固,逵从琰求兵脩城。诸欲为乱者皆不隐其谋,故逵得尽诛之。遂脩城拒琰。琰败,逵以丧祖父去官,司徒辟为掾,以议郎参司隶军事。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太祖征马超,至弘农,曰“此西道之要”,以逵领弘农太守。召见计事,大悦之,谓左右曰:“使天下二千石悉如贾逵,吾何忧?”其后发兵,逵疑屯田都尉藏亡民。都尉自以不属郡,言语不顺。逵怒,收之,数以罪,挝折脚,坐免。然太祖心善逵,以为丞相主簿。
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太祖欲征吴而大霖雨,三军多不原行。太祖知其然,恐外有谏者,教曰:“今孤戒严,未知所之,有谏者死。”逵受教,谓其同寮三主簿曰:“今实不可出,而教如此,不可不谏也。”乃建谏草以示三人,三人不获已,皆署名,入白事。太祖怒,收逵等。当送狱,取造意者,逵即言“我造意”,遂走诣狱。狱吏以逵主簿也,不即著械。谓狱吏曰:“促械我。尊者且疑我在近职,求缓於卿,今将遣人来察我。”逵著械適讫,而太祖果遣家中人就狱视逵。既而教曰:“逵无恶意,原复其职。”始,逵为诸生,略览大义,取其可用。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太祖征刘备,先遣逵至斜谷观形势。道逢水衡,载囚人数十车,逵以军事急,辄竟重者一人,皆放其馀。太祖善之,拜谏议大夫,与夏侯尚并掌军计。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太祖崩洛阳,逵典丧事。时太子在鄴,鄢陵侯未到,士民颇苦劳役,又有疾疠,於是军中骚动。群寮恐天下有变,欲不发丧。逵建议为不可秘,乃发哀,令内外皆入临,临讫,各安叙不得动。而青州军擅击鼓相引去。众人以为宜禁止之,不从者讨之。逵以为“方大丧在殡,嗣王未立,宜因而抚之”。乃为作长檄,告所在给其廪食。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鄢陵侯彰行越骑将军,从长安来赴,问逵先王玺绶所在。逵正色曰:“太子在鄴,国有储副。先王玺绶,非君侯所宜问也。”遂奉梓宫还鄴。
延康元年【公元220年】,文帝即王位,以鄴县户数万在都下,多不法,乃以逵为鄴令。月馀,迁魏郡太守。
黄初三年【公元222年】,与诸将并征吴,破吕范於洞浦,进封阳里亭侯,加建威将军。
黄初七年【公元226年】,明帝即位,增邑二百户,并前四百户。时孙权在东关,当豫州南,去江四百馀里。每出兵为寇,辄西从江夏,东从庐江。国家征伐,亦由淮、沔。是时州军在项,汝南、弋阳诸郡,守境而已。权无北方之虞,东西有急,并军相救,故常少败。逵以为宜开直道临江,若权自守,则二方无救;若二方无救,则东关可取。乃移屯潦口,陈攻取之计,帝善之。
太和二年【公元228年】,帝使逵督前将军满宠、东莞太守胡质等四军,从西阳直向东关,曹休从皖,司马宣王从江陵。逵至五将山,休更表贼有请降者,求深入应之。诏宣王驻军,逵东与休合进。逵度贼无东关之备,必并军於皖;休深入与贼战,必败。乃部署诸将,水陆并进,行二百里,得生贼,言休战败,权遣兵断夹石。诸将不知所出,或欲待后军。逵曰:“休兵败於外,路绝於内,进不能战,退不得还,安危之机,不及终日。贼以军无后继,故至此;今疾进,出其不意,此所谓先人以夺其心也,贼见吾兵必走。若待后军,贼已断险,兵虽多何益!”乃兼道进军,多设旗鼓为疑兵,贼见逵军,遂退。逵据夹石,以兵粮给休,休军乃振。
嘉禾三年【公元234年】,会病笃,谓左右曰:“受国厚恩,恨不斩孙权以下见先帝。丧事一不得有所脩作。”薨。
历史评价:
《魏略》:逵世为著姓,少孤家贫,冬常无袴,过其妻兄柳孚宿,其明无何,著孚袴去,故时人谓之通健。
孙资:
逵在绛邑,帅厉吏民,与贼郭援交战,力尽而败,为贼所俘,挺然直志,颜辞不屈;忠言闻於大众,烈节显於当时,虽古之直发、据鼎,罔以加也。其才兼文武,诚时之利用。
曹操:使天下二千石悉如贾逵,吾何忧?
曹丕:逵真刺史矣。
曹休:逵性刚,素侮易诸将,不可为督。
曹睿:逵存有忠勋,没而见思,可谓死而不朽者矣。
习凿齿:夫贤人者,外身虚己,内以下物,嫌忌之名,何由而生乎?有嫌忌之名者,必与物为对,存胜负於己身者也。若以其私憾败国殄民,彼虽倾覆,於我何利?我苟无利,乘之曷为?以是称说,臧获之心耳。今忍其私忿而急彼之忧,冒难犯危而免之於害,使功显於明君,惠施於百姓,身登於君子之涂,义愧於敌人之心,虽豺虎犹将不觉所复,而况於曹休乎?然则济彼之危,所以成我之胜,不计宿憾,所以服彼之心,公义既成,私利亦弘,可谓善争矣。在於未能忘胜之流,不由於此而能济胜者,未之有也。
曹髦:逵没有遗爱,历世见祠。追闻风烈,朕甚嘉之。昔先帝东征,亦幸于此,亲发德音,褒扬逵美,徘徊之心,益有慨然!夫礼贤之义,或扫其坟墓,或脩其门闾,所以崇敬也。其扫除祠堂,有穿漏者补治之。
王凌:贾梁道,固忠于魏之社稷者,唯尔有神,知之。
《魏书》:休犹挟前意,欲以后期罪逵,逵终无言,时人益以此多逵。
贾习:汝大必为将率。
陈寿:外修军旅,内治民事,遏鄢、汝,造新陂,又断山溜长谿水,造小弋阳陂,又通运渠二百余里,所谓贾侯渠者也。
人物之李孚
本姓冯,后改为李。
字:子宪
籍贯:钜鹿
官职:阳平太守
历史年表:
兴平中,本郡人民饥困。孚为诸生,当种薤,欲以成计。有从索者,亦不与一茎,亦不自食,故时人谓能行意。
后为吏。
建安中,袁尚领冀州,以孚为主簿。
太祖进攻谭,谭战死。孚还城,城中虽必降,尚扰乱未安。孚权宜欲得见太祖,乃骑诣牙门,称冀州主簿李孚欲口白密事。太祖见之,孚叩头谢。太祖问其所白,孚言“今城中强弱相陵,心皆不定,以为宜令新降为内所识信者宣传明教。”公谓孚曰:“卿便还宣之。”孚跪请教,公曰:“便以卿意宣也。”孚还入城,宣教“各安故业,不得相侵陵。”城中以安,乃还报命,公以孚为良足用也。会为所间,裁署冗散。出守解长,名为严能。
稍迁至司隶校尉,时年七十余矣,终於阳平太守。
历史评价:
《魏略》:其於精断无衰,而术略不损於故。
人物之杨沛
字:孔渠
籍贯:冯翊万年
官职:京兆尹
历史年表:
初平中,为公府令史,以牒除为新郑长。
兴平末,人多饥穷,沛课民益畜乾椹,收幪豆,阅其有余以补不足,如此积得千余斛,藏在小仓。会太祖为兗州刺史,西迎天子,所将千余人皆无粮。过新郑,沛谒见,乃皆进乾椹。太祖甚喜。
及太祖辅政,迁沛为长社令。时曹洪宾客在县界,徵调不肯如法,沛先挝折其脚,遂杀之。由此太祖以为能。累迁九江、东平、乐安太守,并有治迹。
沛为令数年,以功能转为护羌都尉。
建安16年,马超反,大军西讨,沛随军,都督孟津渡事。太祖已南过,其余未毕,而中黄门前渡,忘持行轩,私北还取之,从吏求小船,欲独先渡。吏呵不肯,黄门与吏争言。沛问黄门:“有疏邪?”黄门云:“无疏。”沛怒曰:“何知汝不欲逃邪?”遂使人捽其头,与杖欲捶之,而逸得去,衣帻皆裂坏,自诉于太祖。太祖曰:“汝不死为幸矣。”由是声名益振。及关中破,代张既领京兆尹。
黄初中,而沛本以事能见用,沛前后宰历城守,后占河南(夕)阳亭部荒田二顷,起瓜牛庐,居止其中,其妻子冻饿。沛病亡,乡人亲友及故吏民为殡葬也。
历史评价:
《魏略》:儒雅并进,沛前后宰历城守,不以私计介意,又不肯以事贵人,故身退之后,家无余积。治疾於家,借舍从兒,无他奴婢。
人物之梁习
字:子虞
籍贯:陈郡柘
官职:大司农
家庭成员:子:梁施
历史年表:
太祖为司空,辟召为漳长,累转乘氏、海西、下邳令,所在有治名。
还为西曹令史,迁为属。并土新附,习以别部司马领并州刺史。
时承高幹荒乱之余,胡狄在界,张雄跋扈,吏民亡叛,入其部落;兵家拥众,作为寇害,更相扇动,往往釭跱。习到官,诱谕招纳,皆礼召其豪右,稍稍荐举,使诣幕府;豪右已尽,乃次发诸丁强以为义从;又因大军出征,分请以为勇力。吏兵已去之后,稍移其家,前后送鄴,凡数万口。太祖嘉之,赐爵关内侯,更拜为真。
建安十八年,州并属冀州,更拜议郎、西部都督从事,统属冀州,总故部曲。又使於上党取大材供鄴宫室。习表置屯田都尉二人,领客六百夫,於道次耕种菽粟,以给人牛之费。
文帝践阼,复置并州,复为刺史,进封申门亭侯,邑百户;政治常为天下最。
太和二年,徵拜大司农。
太和四年,薨。
历史评价:
陈寿:①习之绩边境肃清,百姓布野,勤劝农桑,令行禁止。贡达名士,咸显於世。②后单于入侍,西北无虞,习之绩也。
人物之曹爽
字:昭伯
时间:?——249
籍贯:豫州 沛国谯县(今安徽毫州)
官职:大将军
战绩:兴平魏蜀之战战败,被蜀费祎打跨了军队。
家庭成员:父:曹真,弟:曹羲 曹训 曹则 曹彦 曹皑
人物传记:
为魏明帝曹睿所宠信,不断升迁至武卫将军。曹睿病危时,拜曹爽为大将军,与太尉司马懿一同受遗诏辅少主。魏帝曹芳继位后,曹爽兄弟、党羽均在朝中担任要职,宠贵无比,与司马懿一派争权。司马懿假意退避,却暗中做出准备。一次曹爽兄弟随皇帝外出祭祀先帝,司马懿趁机发动政变,史称“高平陵事变”。曹爽优柔寡断,最终投降,被司马懿夷三族,党羽皆被剿灭。
人物评价:
桓范: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犊耳!
陈寿:爽德薄位尊,沈溺盈溢,此固大易所著,道家所忌也。
人物之邓飏
字:玄茂
时间:?——249
号:三狗之一
官职:侍中尚书
人物传记:
少得士名於京师。明帝时为尚书郎,除洛阳令,坐事免,拜中郎,又入兼中书郎。初,飏与李胜等为浮华友,及在中书,浮华事发,被斥出,遂不复用。正始初,乃出为颍川太守,转大将军长史,迁侍中尚书。飏为人好货,前在内职,许臧艾授以显官,艾以父妾与飏,故京师为之语曰:“以官易妇邓玄茂。”每所荐达,多如此比。故何晏选举不得人,颇由飏之不公忠,遂同其罪,盖由交友非其才。
历史评价:
傅嘏:邓玄茂有为而无终,外要名利,内无关钥,贵同恶异,多言而妒前;多言多衅,妒前无亲。
人物之丁谧
字:彦靖
时间:?——249
号:三狗之一
官职:尚书
家庭成员:父:丁斐
历史年表:
谧少不肯交游,但博观书传。
太和中,常住鄴,借人空屋,居其中。而诸王亦欲借之,不知谧已得,直开门入。谧望见王,交脚卧而不起,而呼其奴客曰:“此何等人?促呵使去。”王怒其无礼,还具上言。明帝收谧,系鄴狱,以其功臣子,原出。
后帝闻其有父风,召拜度支郎中。曹爽宿与相亲,时爽为武卫将军,数为帝称其可大用。
会帝崩,爽辅政,乃拔谧为散骑常侍,遂转尚书。
249年同被司马懿所杀害。
历史评价:
《魏略》:谧为人外似疏略,而内多忌。其在台阁,数有所弹駮,台中患之,事不得行。又其意轻贵,多所忽略,为人沈毅,颇有才略。
人物之何晏
字:平叔
时间:?——249
号:三狗之一
官职:侍中尚书
传记版本:
魏略曰:“太祖为司空时,纳晏母并收养晏,其时秦宜禄兒阿苏亦随母在公家,并见宠如公子。苏即朗也。苏性谨慎,而晏无所顾惮,服饰拟於太子,故文帝特憎之,每不呼其姓字,尝谓之为“假子”。晏尚主,又好色,故黄初时无所事任。及明帝立,颇为冗官。至正始初,曲合于曹爽,亦以才能,故爽用为散骑侍郎,迁侍中尚书。晏前以尚主,得赐爵为列侯,又其母在内,晏性自喜,动静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晏为尚书,主选举,其宿与之有旧者,多被拔擢。
魏末传曰:晏妇金乡公主,即晏同母妹。公主贤,谓其母沛王太妃曰:“晏为恶日甚,将何保身?”母笑曰:“汝得无妒晏邪!”俄而晏死。有一男,年五六岁,宣王遣人录之。晏母归藏其子王宫中,向使者搏颊,乞白活之,使者具以白宣王。宣王亦闻晏妇有先见之言,心常嘉之;且为沛王故,特原不杀。
魏氏春秋曰:初,夏侯玄、何晏等名盛於时,司马景王亦预焉。晏尝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见其人。”盖欲以神况诸己也。初,宣王使晏与治爽等狱。晏穷治党与,冀以获宥。宣王曰:“凡有八族。”晏疏丁、邓等七姓。宣王曰:“未也。”晏穷急,乃曰:“岂谓晏乎!”宣王曰:“是也。”乃收晏。
历史评价:
陈寿:晏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
傅嘏:①何平叔言远而情近,好辩而无诚,所谓利口覆邦国之人也。②何平叔外静而内銛巧,好利,不念务本。
人物之毕轨
字:昭先
时间:?——249
官职:司隶校尉
人物传记:
轨以才能,少有名声。明帝在东宫时,轨在文学中。黄初末,出为长史。明帝即位,入为黄门郎,子尚公主,居处殷富。迁并州刺史。其在并州,名为骄豪。时杂虏数为暴,害吏民,轨辄出军击鲜卑轲比能,失利。中护军蒋济表曰:“毕轨前失,既往不咎,但恐是后难可以再。凡人材有长短,不可强成。轨文雅志意,自为美器。今失并州,换置他州,若入居显职,不毁其德,於国事实善。此安危之要,唯圣恩察之。”至正始中,入为中护军,转侍中尚书,迁司隶校尉。素与曹爽善,每言於爽,多见从之。249年被司马懿所杀。
人物之李胜
字:公昭
时间:?——249
官职:荆州刺史
家庭成员:父:李休
人物传记:
胜少游京师,与曹爽善。明帝禁浮华,而人白胜堂有四窗八达,各有主名。用是被收,以其所连引者多,故得原,禁锢数岁。帝崩,曹爽辅政,胜为洛阳令。夏侯玄为征西将军,以胜为长史。玄亦宿与胜厚。骆谷之役,议从胜出,由是司马宣王不悦於胜。累迁荥阳太守、河南尹。胜前后所宰守,未尝不称职,为尹岁余,厅事前屠苏坏,令人更治之,小材一枚激堕,正挝受符吏石虎头,断之。后旬日,迁为荆州刺史,未及之官而败也。
历史评价:
《魏略》:胜雅有才智。
人物之桓范
字:元则
官职:大司农
历史年表:
建安末,入丞相府。
延康中,为羽林左监。以有文学,与王象等典集皇览。
明帝时为中领军尚书,迁征虏将军、东中郎将,使持节都督青、徐诸军事,治下邳。与徐州刺史郑岐争屋,引节欲斩岐,为岐所奏,不直,坐免还。复为兗州刺吏,怏怏不得意。又闻当转为冀州牧。
正始中拜大司农。
于时曹爽辅政,以范乡里老宿,於九卿中特敬之,然不甚亲也。及宣王起兵,闭城门,以范为晓事,乃指召之,欲使领中领军。范欲应召,而其子谏之,以车驾在外,不如南出。范疑有顷,兒又促之。范欲去而司农丞吏皆止范。范不从,乃突出至平昌城门,城门已闭。门候司蕃,故范举吏也,范呼之,举手中版以示之,矫曰:“有诏召我,卿促开门!”蕃欲求见诏书,范呵之,言“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尔?”乃开之。范出城,顾谓蕃曰:“太傅图逆,卿从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侧。范南见爽,劝爽兄弟以天子诣许昌,徵四方以自辅。爽疑,羲又无言。范自谓羲曰:“事昭然,卿用读书何为邪!於今日卿等门户倒矣!”俱不言。范又谓羲曰:“卿别营近在阙南,洛阳典农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诣许昌,不过中宿,许昌别库,足相被假;所忧当在谷食,而大司农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从,中夜至五鼓,爽乃投刀于地,谓诸从驾群臣曰:“我度太傅意,亦不过欲令我兄弟向己也。我独有以不合于远近耳!”遂进谓帝曰:“陛下作诏免臣官,报皇太后令。”范知爽首免而己必坐唱义也。范乃曰:“老子今兹坐卿兄弟族矣!”爽等既免,帝还宫,遂令范随从。到洛水浮桥北,望见宣王,下车叩头而无言。宣王呼范姓曰:“桓大夫何为尔邪!”车驾入宫,有诏范还复位。范诣阙拜章谢,待报。会司蕃诣鸿胪自首,具说范前临出所道。宣王乃忿然曰:“诬人以反,於法何应?”主者曰:“科律,反受其罪。”乃收范於阙下。时人持范甚急,范谓部官曰:“徐之,我亦义士耳。”遂送廷尉。
历史评价:
《魏略》:范前在台阁,号为晓事,及为司农,又以清省称。
人物之夏侯尚
字:伯仁
时间:?——225
籍贯:豫州 沛国谯县(今安徽毫州)
官职:征南大将军
谥号:悼侯
战绩:破上庸,平三郡九县,破吴军诸葛谨队
家庭成员:子:夏侯玄
历史年表:
夏侯尚是夏侯渊的侄子,曹丕与他亲近友好。
【204年】 曹操平定冀州,任命夏侯尚为军司马,率领骑兵跟随征伐,后来又担任五官将文学。
【213年】 曹操称魏公,魏国政权初建,夏侯尚升为黄门侍郎。
【218年】 代郡乌桓叛乱,曹彰奉命征讨,夏侯尚跟随,参与军事,平定代郡,得胜归来。
【220年】
曹操病逝于洛阳,夏侯尚持节,护送曹操灵柩回到邺城,一起计算先前的功劳,封平陵亭侯,拜散骑常侍,迁中领军。同年,曹丕称帝,夏侯尚改封为平陵乡侯,迁征南将军,领荆州刺史,假节都督南方诸军事。夏侯尚上奏说,蜀国上庸防守松懈,建议进攻,于是出兵。蜀将孟达等投降,刘封败走,夏侯尚平定三郡九县,升为征南大将军。当时,孙权虽对魏称臣,但夏侯尚加紧做出进攻的准备,不久吴魏果然再度交战。
【222年】
魏文帝曹丕来到宛城,派夏侯尚率军与曹真共围吴国江陵。孙权派诸葛瑾与夏侯尚隔江对峙,夏侯尚在诸葛瑾渡江时火烧吴军船只,水陆同时进攻,击败吴军。江陵城还没攻下来,赶上瘟疫流行,于是夏侯尚奉诏撤回,加封食邑600户,同先前一共1900户,假钺,升为荆州牧。荆州因连年征战,残破荒芜,夏侯尚从上庸开辟道路,向西开放七百余里,山民和少数民族多来投降,五六年间,有数千家之多。
【224年】
夏侯尚改封昌陵乡侯。夏侯尚有个爱妾,其对她的宠爱程度超过了正妻,而正妻是曹氏之女,于是魏文帝曹丕派人绞杀了这个爱妾。夏侯尚很是悲伤,生病至精神恍惚,埋葬爱妾后仍然忍不住思念,又外出去墓地看她。曹丕听说后发怒,说道:“杜袭看不起夏侯尚,是有道理的。”但仍以夏侯尚是旧臣,对他恩宠不减。
【225年】 夏侯尚病重,回到洛阳,曹丕亲自去看他,握着他的手痛哭流涕。不久,夏侯尚病逝。
历史评价:
《魏书》:尚有筹画智略。
曹丕:尚自少侍从,尽诚竭节,虽云异姓,其犹骨肉,是以入为腹心,出当爪牙。智略深敏,谋谟过人,不幸早殒,命也奈何!
人物之李丰
字:安国
官职:侍中尚书仆射
家庭成员:弟:李翼、李伟,子:李韬
历史年表:
以父任召随军,始为白衣时。
后随军在许昌,声称日隆。其父不原其然,遂令闭门,敕使断客。
初,明帝在东宫,丰在文学中。及即尊位,得吴降人,问“江东闻中国名士为谁”?降人云:“闻有李安国者是。”
帝崩后,为永宁太仆。
正始中,迁侍中尚书仆射。丰在台省,常多讬疾,时台制,疾满百日当解禄,丰疾未满数十日,辄暂起,已复卧,如是数岁。景王知其议己,请丰,丰不以实告,乃杀之。
历史评价:
《魏略》:在鄴下名为清白,识别人物,海内翕然,莫不注意。
人物之许允
字:士宗
籍贯:南阳
官职:侍中
家庭成员:父:许据,子:许奇、许猛
传记版本:
魏略曰:允字士宗,世冠族。父据,仕历典农校尉、郡守。允少与同郡崔赞俱发名於冀州,召入军。明帝时为尚书选曹郎,与陈国袁侃对,同坐职事,皆收送狱,诏旨严切,当有死者,正直者为重。允谓侃曰:“卿,功臣之子,法应八议,不忧死也。”侃知其指,乃为受重。允刑竟复吏,出为郡守,稍迁为侍中尚书中领军。允闻李丰等被收,欲往见大将军,已出门,回遑不定,中道还取袴,丰等已收讫。大将军闻允前遽,怪之曰:“我自收丰等,不知士大夫何为怱怱乎?”是时朝臣遽者多耳,而众人咸以为意在允也。会镇北将军刘静卒,朝廷以允代静。已受节传,出止外舍。大将军与允书曰:“镇北虽少事,而都典一方,念足下震华鼓,建朱节,历本州,此所谓著绣昼行也。”允心甚悦,与台中相闻,欲易其鼓吹旌旗。其兄子素颇闻众人说允前见嫌意,戒允“但当趣耳,用是为邪”!允曰:“卿俗士不解,我以荣国耳,故求之。”帝以允当出,乃诏会群臣,群臣皆集,帝特引允以自近;允前为侍中,顾当与帝别,涕泣歔欷。会讫,罢出,诏促允令去。会有司奏允前擅以厨钱谷乞诸俳及其官属,故遂收送廷尉,考问竟,(故)减死徙边。允以嘉平六年秋徙,妻子不得自随,行道未到,以其年冬死。
魏氏春秋曰:允为吏部郎,选郡守。明帝疑其所用非次,召入,将加罪。允妻阮氏跣出,谓曰:“明主可以理夺,难以情求。”允颔之而入。帝怒诘之,允对曰:“某郡太守虽限满文书先至,年限在后,〔某守虽后〕,日限在前。”帝前取事视之,乃释遣出。望其衣败,曰:“清吏也。”赐之。允之出为镇北也,喜谓其妻曰:“吾知免矣!”妻曰:“祸见於此,何免之有?”允善相印,将拜,以印不善,使更刻之,如此者三。允曰:“印虽始成而已被辱。”问送印者,果怀之而坠于厕。相印书曰:“相印法本出陈长文,长文以语韦仲将,印工杨利从仲将受法,以语许士宗。利以法术占吉凶,十可中八九。仲将问长文‘从谁得法’?长文曰:‘本出汉世,有相印、相笏经,又有鹰经、牛经、马经。印工宗养以法语程申伯,是故有一十二家相法传于世。’”允妻阮氏贤明而丑,允始见愕然,交礼毕,无复入意。妻遣婢觇之,云“有客姓桓”,妻曰:“是必桓范,将劝使入也。”既而范果劝之。允入,须臾便起,妻捉裾留之。允顾谓妇曰:“妇有四德,卿有其几?”妇曰:“新妇所乏唯容。士有百行,君有其几?”许曰:“皆备。”妇曰:“士有百行,以德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谓皆备?”允有惭色,知其非凡,遂雅相亲重。生二子,奇、猛,少有令闻。允后为景王所诛,门生走入告其妇,妇正在机,神色不变,曰:“早知尔耳。”门生欲藏其子,妇曰:“无预诸兒事。”后移居墓所,景王遣锺会看之,若才艺德能及父,当收。兒以语母,母答:“汝等虽佳,才具不多,率胸怀与会语,便自无忧,不须极哀,会止便止。又可多少问朝事。”兒从之。会反命,具以状对,卒免其祸,皆母之教也。虽会之识鉴,而输贤妇之智也。果庆及后嗣,追封子孙而已。
人物之王经
字:彦伟
籍贯:清河
官职:司隶校尉
人物传记:
初为江夏太守。大将军曹爽附绢二十匹令交市于吴,经不发书,弃官归。母问归状,经以实对。母以经典兵马而擅去,对送吏杖经五十,爽闻,不复罪。甘露中为尚书,坐高贵乡公事诛。始经为郡守,经母谓经曰:“汝田家子,今仕至二千石,物太过不祥,可以止矣。”经不能从,历二州刺史,经为司隶校尉,辟河内向雄为都官从事,王业之出,不申经(竟)以及难。经刑於东市,雄哭之,感动一市。刑及经母,雍州故吏皇甫晏以家财收葬焉。
历史评价:
司马炎:故尚书王经,虽身陷法辟,然守志可嘉。
人物之刘馥
字:元颖
时间:?——208
籍贯:豫州 沛国相县(今安徽濉溪县西)
官职:扬州刺史
家庭成员:子:刘靖
历史年表:
刘馥汉末避乱于扬州。
【196年】 刘馥说服袁术的将领戚寄、秦翊,带着部队一起去投奔曹操。曹操非常高兴,任命他为司徒府掾。
【199年】
孙策所置庐江太守李述攻杀扬州刺史严象,庐江梅乾、雷绪、陈兰等聚众数万在江、淮间,郡县残破。曹操刚与袁绍关系恶化,认为刘馥可以负责东南的事务,于是上表任刘馥为扬州刺史。刘馥受命后,单马来到合淝空城,建立州治,南面安抚雷绪等人,使他们安心驻扎,缴纳贡赋。刘馥在几年中广泛施行恩惠与教化,百姓非常满意他的治理,流民跨山过河来归顺的有几万人。刘馥又汇聚读书人,设立学校,大规模屯田,兴修治理芍陂、茹陂、七门、吴塘等堤堰陂塘灌溉稻田,使官府和百姓都有了粮食储备。刘馥又修建城墙,堆积木石,编作草苫数千万枚,储存鱼膏数千斛,准备做战时防守用。
【208年】
刘馥去世。后来,孙权率兵十万围攻合淝城百余日,时天连雨,城欲崩,于是用苫蓑覆盖城墙,又在晚上燃鱼膏照亮城外,观察敌人的举动来作防备,于是敌人败走。经过此战,扬州的军民更加追念他,认为古时董安守晋阳的功劳也比不过他,而所修陂塘的好处,后世仍在受用。
历史评价:
陈寿:自汉季以来,刺史总统诸郡,赋政于外,非若曩时司察之而已。太祖创基,迄终魏业,此皆其流称誉有名实者也。咸精达事机,威恩兼著,故能肃齐万里,见述于后也。
人物之司马朗
字:伯达
时间:171——217(寿47)
籍贯:司州 河内温县(今河南温县)
官职:兖州刺史
家庭成员:父:司马防,弟:司马懿、司马孚,子:司马遗
人物传记:
司马朗年少时就表现得很有见识,汉末动乱之际,受父命带领家属逃离董卓,又迁往黎阳,成功躲避战乱。曹操任司空后,司马朗被辟为司空属官,又历任成皋令、堂阳长、元城令、丞相主簿、兖州刺史等职,所在皆有政绩,深受百姓爱戴。后司马朗与夏侯惇、臧霸等征讨吴国,到达居巢。军队中流行瘟疫,司马朗亲自去视察,派送医药,因此染病,去世。
历史评价:
孙盛:繇既失之,朗亦未为得也。昔“汤举伊尹,而不仁者远矣”。易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由此而言,圣人之与大贤,行藏道一,舒卷斯同,御世垂风,理无降异;升泰之美,岂俟积世哉?“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又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数世之论,其在斯乎!方之大贤,固有间矣。
人物之司马孚
字:叔达
时间:180——272(寿93)
籍贯:司州 河内温县(今河南温县)
官职:太宰
谥号:安平献王
家庭成员:子:司马邕、司马望、司马辅、司马翼、司马晃、司马瑰、司马珪、司马衡、司马景
兄:司马朗、司马懿
历史年表:
司马孚,司马懿的三弟,兄弟八人俱知名,时号“八达”。司马孚性格温厚廉让,以贞白自立,不与他人结怨。他还博涉经史,汉末动乱时,与兄弟在迁徙途中,仍不忘读书自学。陈留人殷武,海内闻名,曾获罪被流放,司马孚前去探望他,与他同住同食,被时人称颂。
魏陈思王曹植很有才华,清选官属,以司马孚为文学掾。曹植恃才放旷,司马孚总是诚恳地劝谏他,曹植开始并不接受意见,而后却能向他道歉。后来,司马孚又升为太子中庶子,辅佐曹丕。
【220年】
曹操去世,司马孚劝谏太子曹丕节哀,与尚书和洽等整顿秩序,准备丧事,共同拥护曹丕继位,为魏文帝。当时,曹丕选拔侍中、常侍等官,多用左右亲近之人,司马孚劝谏,于是更改人选。司马孚转任中书郎、给事常侍,宿省内,除黄门侍郎,加骑都尉。
【221年】
刘备伐吴,孙权向魏称臣,许诺送来儿子作人质,送回俘虏于禁,很久没有到达。曹丕疑惑,询问司马孚,司马孚建议不要紧逼,而是准备部队,静观其变。后来,于禁到达,只是因为路上得病而有所耽搁,而孙权的儿子终究没有送来。曹丕率军到达长江岸边,责问吴国违背诺言,于是吴魏关系恶化,吴国停止进贡。之后,司马孚外放为河内典农,赐爵关内侯,又转任转清河太守。
【226年】
魏明帝曹睿继位,欲启用司马孚,问身边的人:“司马孚有他兄长的风范吗?”身边的人回答说:“和他的兄长很相似。”曹睿说:“我有司马懿兄弟二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于是任命司马孚为度支尚书。度支尚书,魏文帝曹丕时开始设置,掌管国家财政。
司马孚认为要擒敌获胜,应该先有准备,每次诸葛亮入侵关中地区,边境的士兵不能抵挡,需要调集中央军队奔赴战场,仓猝间总是来不及准备,应该预先选出步骑二万部队,分为两部,以作交战之用。他又建议,关中地区连年交战,粮食物资储备不足,应该从冀州调集农夫五千人屯于上邽,秋冬训练,春夏屯田。这些建议都被采纳,于是关中物资充实,对待蜀国的进攻也有应对。
【239年】
魏帝曹芳继位,曹爽、司马懿共同辅政。后来曹爽专权,李胜、何晏、邓飏等乱政,司马孚不管杂事,唯端正自己的行为避免被人陷害而已。
【249年】
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事变”,政变夺权,司马孚同司马师一起屯兵司马门,控制京师。曹爽一党被诛杀,司马孚因功进爵长社县侯,加侍中。后来,司马孚升任司空,又代替王凌为太尉。
【253年】
吴将诸葛恪征发二十万人伐魏,围攻新城。司马孚督诸军二十万防御,到达寿春,派毌丘俭、文钦等进攻。诸将想迅速出击,司马孚说:“进攻的一方,是要消耗大量人力才能成功的,暂且使用诈巧,不要与敌人力争。”故意滞留了一个多月才进军,此时吴军士卒疲劳,加之瘟疫流行,于是望风而退。
【255年】
蜀将姜维进攻陇右,雍州刺史王经战败,朝廷派遣司马孚镇守关中,统领诸军。不久,征西将军陈泰与安西将军邓艾进击姜维,姜维撤退。司马孚回到京师,转任太傅。
【260年】
魏帝曹髦不满司马昭专政,率宫人讨伐司马昭,于宫门处被杀。百官不敢奔赴,司马孚前往,枕尸痛哭,说:“让陛下被杀是为臣的罪过。”上奏请求捉拿主谋者,正赶上太后下令以平民的礼节安葬曹髦(注:司马昭借太后之名称曹髦有不孝的举动,有罪不配为帝,以掩饰弑君之过),司马孚同群公上表,请求改以王礼安葬,得到批准。
司马孚性格十分谨慎,司马懿执政之际,他就有意避免过多地参与权政,而后司马氏几次废立皇帝,他也未参与谋划。司马师、司马昭因司马孚是长辈,也不敢逼迫他,后来进封他为长乐公。
【265年】
西晋代魏,魏帝曹奂被贬为陈留王,迁往金墉城。司马孚前往拜辞,握着曹奂的手,泪流满面,不能自制,说:“臣死的那天,也是纯粹的魏国之臣。”
晋帝司马炎封司马孚为安平王,食邑40000户,进拜太宰、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设置官属。每次元会时,皇帝下令让司马孚乘车上殿,皇帝则降阶相迎。等到就坐后,皇帝亲自献酒祝寿,以家人之礼对待。皇帝每次下拜,司马孚都下跪来制止,皇帝又赐予他云母辇、青盖车。司马孚虽被如此尊宠,却不以为荣,常有忧色,临终遗令:“有魏贞士河内温县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当以素棺单椁,敛以时服。”
【272年】 司马孚去世。
历史评价:
《晋书》史臣曰:“安平风度宏邈,器宇高雅,内弘道义,外阐忠贞。洎高贵薨殂,则枕尸流恸;陈留就国,则拜辞陨涕。语曰‘疾风彰劲草’,献王其有焉。故能位班上列,享年眉寿,清徽至范,为晋宗英,子孙遵业,世笃其庆。”又赞曰:“安平立节,雅性贞亮。”
人物之司马望
字:子初
时间:205——271(寿67)
籍贯:同司马朗
官职:大司马
谥号:义阳成王
战绩:多次抵抗蜀军的侵犯,抵抗吴军丁奉的进攻。
家庭成员:父:司马孚
历史年表:
司马望,司马孚次子,过继给伯父司马朗。他性格宽厚有父亲的风范,在郡中仕官任上计吏,后举孝廉,被辟为司徒属官,又历任平阳太守、洛阳典农中郎将。
【251年】 司马望跟随伯父司马懿征讨王凌,因功被封为永安亭侯,后来又升任护军将军,改封安乐乡侯,加散骑常侍。
魏帝曹髦喜欢有才能的人,司马望与裴秀、王沈、钟会一同被亲待,经常陪同饮宴。曹髦性急,裴秀等是内官,一招即至,而司马望是外官,于是特别赐给他追锋车一辆,配武贲五人。当时司马师、司马昭相继辅政,把握大权,政事不过问皇帝。司马孚被皇帝宠待,心不自安,又是请求外出任职,为征西将军,持节,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在任八年,威化明肃,多次抵挡蜀将姜维的进攻。后来,司马望又被征入朝,拜卫将军,领中领军,掌管禁兵,继而又加骠骑将军,开府,不久又代何曾为司徒。
【265年】 西晋代魏,司马望被封为义阳王,食邑10000户,给兵二千人。
【267年】 司马望进封为太尉。
【268年】
吴将施绩进攻江夏,边境骚动。晋国命司马望统中军步骑二万,出屯龙陂,为二方重镇,假节,加大都督诸军事。正赶上荆州刺史胡烈击败施绩,司马望于是班师回朝。不久,吴将丁奉又进攻芍陂,司马望又率诸军迎击,还未到丁奉已退,司马望被拜为大司马。孙皓又率众出兵寿春,晋国命司马望统中军二万,骑三千,据守淮北,不久孙皓撤退,晋军也停止进发。
【271年】 司马望去世。
历史评价:
司马望性格吝啬好敛财,死后家里金帛堆积如山,因此被当世人讥讽。
人物之任峻
字:伯达
籍贯:河南中牟
官职:都亭侯
谥号:成侯
家庭成员:子:任先、任览
历史年表:
汉末扰乱,关东皆震。中牟令杨原愁恐,欲弃官走。峻说原曰:“董卓首乱,天下莫不侧目,然而未有先发者,非无其心也,势未敢耳。明府若能唱之,必有和者。”原曰:“为之奈何?”峻曰:“今关东有十余县,能胜兵者不减万人,若权行河南尹事,总而用之,无不济矣。”原从其计,以峻为主簿。
会太祖起关东,入中牟界,众不知所从,峻独与同郡张奋议,举郡以归太祖。峻又别收宗族及宾客家兵数百人,原从太祖。太祖大悦,表峻为骑都尉,妻以从妹,甚见亲信。
官渡之战,太祖使峻典军器粮运。贼数寇钞绝粮道,乃使千乘为一部,十道方行,为衤复陈以营卫之,贼不敢近。军国之饶,起於枣祗而成於峻。太祖以峻功高,乃表封为都亭侯,邑三百户,迁长水校尉。
建安九年薨。
历史评价:
陈寿:①峻宽厚有度而见事理,每有所陈,太祖多善之。於饥荒之际,收恤朋友孤遗,中外贫宗,周急继乏,信义见称。②任峻始兴义兵,以归太祖,辟土殖谷,仓庾盈溢,庸绩致矣。
人物之张既
字:德容
时间:170---223(寿54)
籍贯:雍州 冯翊高陵(今陕西高陵)
官职:凉州刺史 西乡侯
谥号:肃侯
家庭成员:子:张缉
历史评价:
中平二年【公元185年】年十六,为郡小吏。
建安八年【公元203年】,袁尚拒太祖於黎阳,遣所置河东太守郭援、并州刺史高幹及匈奴单于取平阳,发使西与关中诸将合从。司隶校尉锺繇遣既说将军马腾等,既为言利害,腾等从之。
建安十一年【公元206年】,太祖以既为议郎,参繇军事,使西徵诸将马腾等,皆引兵会击晟等,破之。斩琰、固首,幹奔荆州。封既武始亭侯。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太祖将征荆州,而腾等分据关中。太祖复遣既喻腾等,令释部曲求还。腾已许之而更犹豫,既恐为变,乃移诸县促储偫,二千石郊迎。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马超反,既从太祖破超於华阴,西定关右。以既为京兆尹,招怀流民,兴复县邑,百姓怀之。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既与夏侯渊灭宋建。
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从征张鲁,别从散关入讨叛氐,收其麦以给军食。鲁降,既说太祖拔汉中民数万户以实长安及三辅。
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既与曹洪破吴兰於下辩。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别攻临洮、狄道,平之。是时,太祖徙民以充河北,陇西、天水、南安民相恐动,扰扰不安,既假三郡人为将吏者休课,使治屋宅,作水碓,民心遂安。太祖将拔汉中守,恐刘备北取武都氐以逼关中,问既。既曰:“可劝使北出就谷以避贼,前至者厚其宠赏,则先者知利,后必慕之。”太祖从其策,乃自到汉中引出诸军,令既之武都,徙氐五万馀落出居扶风、天水界。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武威颜俊、张掖和鸾、酒泉黄华、西平麹演等并举郡反,自号将军,更相攻击。俊遣使送母及子诣太祖为质,求助。太祖问既,既曰:“俊等外假国威,内生傲悖,计定势足,后即反耳。今方事定蜀,且宜两存而斗之,犹卞庄子之刺虎,坐收其毙也。”太祖曰:“善。”岁馀,鸾遂杀俊,武威王祕又杀鸾。是时不置凉州,自三辅拒西域,皆属雍州。
延康元年【公元220年】,文帝即王位,初置凉州,以安定太守邹岐为刺史。张掖张进执郡守举兵拒岐,黄华、麹演各逐故太守,举兵以应之。既进兵为护羌校尉苏则声势,故则得以有功。既进爵都乡侯。
黄初元年【公元220年】,凉州卢水胡伊健妓妾、治元多等反,河西大扰。帝忧之,曰:“非既莫能安凉州。”乃召邹岐,以既代之。诏曰:“昔贾复请击郾贼,光武笑曰:‘执金吾击郾,吾复何忧?’卿谋略过人,今则其时。以便宜从事,勿复先请。”遣护军夏侯儒、将军费曜等继其后。既至金城,欲渡河,诸将守以为“兵少道险,未可深入”。既曰:“道虽险,非井陉之隘,夷狄乌合,无左车之计,今武威危急,赴之宜速。”遂渡河。贼七千馀骑逆拒军於鹯阴口,既扬声军由鹯阴,乃潜由且次出至武威。胡以为神,引还显美。既已据武威,曜乃至,儒等犹未达。既劳赐将士,欲进军击胡。诸将皆曰:“士卒疲倦,虏众气锐,难与争锋。”既曰:“今军无见粮,当因敌为资。若虏见兵合,退依深山,追之则道险穷饿,兵还则出候寇钞。如此,兵不得解,所谓‘一日纵敌,患在数世’也。”遂前军显美。胡骑数千,因大风欲放火烧营,将士皆恐。既夜藏精卒三千人为伏,使参军成公英督千馀骑挑战,敕使阳退。胡果争奔之,因发伏截其后,首尾进击,大破之,斩首获生以万数。帝甚悦,诏曰:“卿逾河历险,以劳击逸,以寡胜众,功过南仲,勤逾吉甫。此勋非但破胡,乃永宁河右,使吾长无西顾之念矣。”徙封西乡侯,增邑二百,并前四百户。
黄初二年【公元221年】,酒泉苏衡反,与羌豪邻戴及丁令胡万馀骑攻边县。既与夏侯儒击破之,衡及邻戴等皆降。遂上疏请与儒治左城,筑鄣塞,置烽候、邸阁以备胡。西羌恐,率众二万馀落降。其后西平麹光等杀其郡守,诸将欲击之,既曰:“唯光等造反,郡人未必悉同。若便以军临之,吏民羌胡必谓国家不别是非,更使皆相持著,此为虎傅翼也。光等欲以羌胡为援,今先使羌胡钞击,重其赏募,所虏获者皆以畀之。外沮其势,内离其交,必不战而定。”乃檄告谕诸羌,为光等所诖误者原之;能斩贼帅送首者当加封赏。於是光部党斩送光首,其馀咸安堵如故。
黄初四年【公元223年】,既薨。
历史评价:
曹丕:①非既莫能安凉州。②故凉州刺史张既,能容民畜众,使群羌归土,可谓国之良臣。
人物之苏则
字:文师
籍贯:扶风武功人
官职:东平相
谥号:刚侯
家庭成员:子:苏怡
历史年表:
少以学行闻,举孝廉茂才,辟公府,皆不就。
起家为酒泉太守,转安定、武都,所在有威名。
太祖征张鲁,过其郡,见则悦之,使为军导。鲁破,则绥定下辩诸氐,通河西道,徙为金城太守。
是时丧乱之后,吏民流散饥穷,户口损耗,则抚循之甚谨。外招怀羌胡,得其牛羊,以养贫老。与民分粮而食,旬月之间,流民皆归,得数千家。乃明为禁令,有干犯者辄戮,其从教者必赏。亲自教民耕种,其岁大丰收,由是归附者日多。李越以陇西反,则率羌胡围越,越即请服。
太祖崩,西平麹演叛,称护羌校尉。则勒兵讨之。演恐,乞降。文帝以其功,加则护羌校尉,赐爵关内侯.
后演复结旁郡为乱,张掖张进执太守杜通,酒泉黄华不受太守辛机,进、华皆自称太守以应之。又武威三种胡并寇钞,道路断绝。武威太守毌丘兴告急於则。时雍、凉诸豪皆驱略羌胡以从进等,郡人咸以为进不可当。又将军郝昭、魏平先是各屯守金城,亦受诏不得西度。则乃见郡中大吏及昭等与羌豪帅谋曰:“今贼虽盛,然皆新合,或有胁从,未必同心;因衅击之,善恶必离,离而归我,我增而彼损矣。既获益众之实,且有倍气之势,率以进讨,破之必矣。若待大军,旷日持久,善人无归,必合於恶,善恶既合,势难卒离。虽有诏命,违而合权,专之可也。”於是昭等从之,乃发兵救武威,降其三种胡,与兴击进於张掖。演闻之,将步骑三千迎则,辞来助军,而实欲为变。则诱与相见,因斩之,出以徇军,其党皆散走。则遂与诸军围张掖,破之,斩进及其支党,众皆降。演军败,华惧,出所执乞降,河西平。乃还金城。进封都亭侯,邑三百户。
黄初四年,左迁东平相。未至,道病薨.
历史评价:
曹丕:卿,直臣也.
陈寿:苏则威以平乱,既政事之良,又矫矫刚直,风烈足称。
人物之杜畿
字:伯侯
籍贯:京兆杜陵
官职:太仆
谥号:戴侯
家庭成员:杜恕
历史年表:
年二十,为郡功曹,守郑县令。
建安中乃还。荀彧进之太祖,太祖以畿为司空司直,迁护羌校尉,使持节,领西平太守.
太祖既定河北,而高幹举并州反。时河东太守王邑被徵,河东人卫固、范先外以请邑为名,而内实与幹通谋。太祖谓荀彧曰:“关西诸将,恃险与马,征必为乱。张晟寇殽、渑间,南通刘表,固等因之,吾恐其为害深。河东被山带河,四邻多变,当今天下之要地也。君为我举萧何、寇恂以镇之。”彧曰:“杜畿其人也。”於是追拜畿为河东太守。固等使兵数千人绝陕津,畿至不得渡。太祖遣夏侯惇讨之,未至。或谓畿曰:“宜须大兵。”畿曰:“河东有三万户,非皆欲为乱也。今兵迫之急,欲为善者无主,必惧而听於固。固等势专,必以死战。讨之不胜,四邻应之,天下之变未息也;讨之而胜,是残一郡之民也。且固等未显绝王命,外以请故君为名,必不害新君。吾单车直往,出其不意。固为人多计而无断,必伪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计縻之,足矣。”遂诡道从郖津度。郖音豆。范先欲杀畿以威众。且观畿去就,於门下斩杀主簿已下三十余人,畿举动自若。於是固曰:“杀之无损,徒有恶名;且制之在我。”遂奉之。畿谓卫固、范先曰:“卫、范,河东之望也,吾仰成而已。然君臣有定义,成败同之,大事当共平议。”以固为都督,行丞事,领功曹;将校吏兵三千余人,皆范先督之。固等喜,虽阳事畿,不以为意。固欲大发兵,畿患之,说固曰:“夫欲为非常之事,不可动众心。今大发兵,众必扰,不如徐以赀募兵。”固以为然,从之,遂为赀调发,数十日乃定,诸将贪多应募而少遣兵。又入喻固等曰:“人情顾家,诸将掾吏,可分遣休息,急缓召之不难。”固等恶逆众心,又从之。於是善人在外,阴为己援;恶人分散,各还其家,则众离矣。会白骑攻东垣,高幹入濩泽,上党诸县杀长吏,弘农执郡守,固等密调兵未至。畿知诸县附己,因出,单将数十骑,赴张辟拒守,吏民多举城助畿者,比数十日,得四千余人。固等与幹、晟共攻畿,不下,略诸县,无所得。会大兵至,幹、晟败,固等伏诛,其余党与皆赦之,使复其居业。
魏国既建,以畿为尚书。畿在河东十六年,常为天下最。
帝即王位,赐爵关内侯。徵为尚书。及践阼,进封丰乐亭侯。邑百户,守司隶校尉。
帝征吴,以畿为尚书仆射,统留事。其后帝幸许昌,畿复居守。受诏作御楼船,於陶河试船,遇风没。帝为之流涕。
历史评价:
郡中:奇其年少而有大意.
傅子:彧称畿勇足以当大难,智能应变,其可试之。
陈寿:①畿治之,崇宽惠,与民无为。民尝辞讼,有相告者,畿亲见为陈大义,遣令归谛思之,若意有所不尽,更来诣府。乡邑父老自相责怒曰:“有君如此,奈何不从其教?”自是少有辞讼。班下属县,举孝子、贞妇、顺孙,复其繇役,随时慰勉之。渐课民畜牸牛、草马,下逮鸡豚犬豕,皆有章程。百姓勤农,家家丰实。②杜畿宽猛克济,惠以康民。
曹操:河东太守杜畿,孔子所谓‘禹,吾无间然矣’
曹丕:昔冥勤其官而水死,稷勤百谷而山死。㈢故尚书仆射杜畿,於孟津试船,遂至覆没,忠之至也。朕甚愍焉.
人物之郑浑
字:文公
籍贯:河南开封
官职:魏郡太守
家庭成员:兄:郑泰,子:郑崇
历史年表:
术宾礼甚厚。浑知术必败。时华歆为豫章太守,素与泰善,浑乃渡江投歆。
太祖闻其笃行,召为掾,复迁下蔡长、邵陵令。天下未定,民皆剽轻,不念产殖;其生子无以相活,率皆不举。浑所在夺其渔猎之具,课使耕桑,又兼开稻田,重去子之法。民初畏罪,后稍丰给,无不举赡;所育男女,多以郑为字。辟为丞相掾属,迁左冯翊。
祖征汉中,以浑为京兆尹。
文帝即位,为侍御史,加驸马都尉,迁阳平、沛郡二太守。郡界下湿,患水涝,百姓饥乏。浑於萧、相二县界,兴陂遏,开稻田。郡人皆以为不便,浑曰:“地势洿下,宜溉灌,终有鱼稻经久之利,此丰民之本也。”遂躬率吏民,兴立功夫,一冬间皆成。比年大收,顷亩岁增,租入倍常,民赖其利,刻石颂之.
明帝闻之,下诏称述,布告天下,迁将作大匠。浑清素在公,妻子不免於饥寒。及卒.
历史评价:
陈寿:郑浑恤理有方。
人物之张辽
字:文远
时间:169-----222(寿54)
籍贯:并州 雁门马邑(今山西朔县)
官职:前将军
谥号:刚侯
战绩:攻袁谭,谭破,别将徇海滨,破辽东贼柳毅,定江夏诸县,斩单于蹋顿,杀陈兰、梅成,合肥破孙权.
家庭成员:子;张虎
人物传记:
三国时曹魏名将。先后从属丁原、董卓、吕布,及至吕布败后,才归于曹操。从曹操以后,辽随军征讨,多有战功,围降昌豨于东海,攻袁尚于邺城,斩乌丸单于蹋顿于柳城,又讨平梅成、陈兰争贼寇。赤壁战后,曹操征孙权不下,独任张辽引李典、乐进等守合肥,以御孙权。后孙权果引军入寇,张辽率队迎击,仅以八百之众破敌军十万,威震敌国,名扬天下。曹丕践祚,仍令张辽守御孙权。黄初二年,张辽屯雍丘,却在此得病。但辽不负众望,以抱病之躯击退吴将吕范。黄初三年,张辽病笃,逝于江都.
历史评价:
陈寿:太祖建兹武功,而时之良将,五子为先.
孙权:张辽虽病,不可当也,慎之!
曹丕:此亦古之召虎也.合肥之役,辽、典以步卒八百,破贼十万,自古用兵,未之有也。使贼至今夺气,可谓国之爪牙矣.
人物之乐进
字:文谦
时间:?------218
籍贯:豫州 阳平卫国(今河南清丰)
容貌:短小
官职:右将军
谥号:威侯
战绩:击吕布於濮阳,击眭固於射犬,攻刘备於沛,击袁绍於官渡,力战,斩绍将淳于琼。从击谭、尚於黎阳,斩其大将严敬,击关羽、苏非等,皆走之,南郡诸郡山谷蛮夷诣进降。又讨刘备临沮长杜普、旌阳长梁大,皆大破之。
家庭成员:子;乐綝
历史年表:
【公元194年】东汉献帝兴平元年
乐进从击吕布于濮阳,张超于雍丘,桥蕤于苦县,都是先登陷阵而有功,封广昌亭侯。
【公元198年】东汉献帝建安三年
乐进从征张绣于安众,围吕布于下邳,破其别遣军将。
【公元199年】东汉献帝建安四年
又击眭固于射犬,攻刘备于小沛,皆破敌军,拜为讨寇校尉。
【公元200年】东汉献帝建安五年
后来乐进渡河攻获嘉,回来后,从击袁绍于官渡,奋勇力战,斩袁绍部将淳于琼。
【公元204年】东汉献帝建安九年
又从击袁绍子谭、尚于黎阳,斩其大将严敬,拜游击将军。不久乐进别击黄巾,破其众,平抚乐安郡。从围邺城,平定后追击袁谭于南皮,再次先登,闯入袁谭城东门。袁谭败后,乐进别攻雍奴,再破其军。
【公元206年】东汉献帝建安十一年
曹操上表汉献帝,称赞乐进及于禁、张辽曰:「武力既弘,计略周备,质忠性一,守执节义,每临战攻,常为督率,奋强突固,无坚不陷,自援枹鼓,手不知倦。又遣别征,统御师旅,抚众则和,奉令无犯,当敌制决,靡有遗失。论功纪用,宜各显宠。」于是以乐进为折冲荡寇将军。
乐进奉命别征高干,从北道入上党,回出其后。高干等人还守壶关,连战斩首。高干坚守未下,直至曹操亲自来征,壶关方拔。秋八月曹操征管承时,进军淳于,遣乐进与李典往击。结果管承破走,逃入海岛,海滨尽平,惟荆州未服,故曹操遣乐进屯于阳翟。后乐进从平荆州,留屯襄阳,进击关羽、苏非等人,皆击退其众,南郡诸郡的山谷蛮夷都前往乐进处投降。乐进又从讨刘备手下临沮长杜普、旌阳长梁大,皆大破之。
【公元209年】东汉献帝建安十四年
后来从曹操征孙权,假进节。曹操回师后,留乐进与张辽、李典屯于合肥,增邑五百,并前凡千二百户。以乐进数有军功,分五百户,封一子列侯;不久,乐进迁右将军。
【公元218年】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三年
乐进逝世
历史评价:
张辽:武力既弘,计略周备,质忠性一,守执节义,每临战攻,常为督率,奋强突固,无坚不陷,自援枹鼓,手不知倦。又遣别征,统御师旅,抚众则和,奉令无犯,当敌制决,靡有遗失。论功纪用,宜各显宠
陈寿:乐进以骁果显名,而鉴其行事,未副所闻。或注记有遗漏,未如张辽、徐晃之备详也。
【煮酒论史篇】 三国人物介绍-魏(下)
人物之于禁
字:文则
时间:?-------220
籍贯:兖州 泰山钜平(今山东泰安)
官职: 左将军
谥号:厉侯
战绩:破高雅於须昌。从攻寿张、定陶、离狐,围张超於雍丘,皆拔之。从征黄巾刘辟、黄邵等,屯版梁,邵等夜袭太祖营,禁帅麾下击破之,斩(辟)邵等,尽降其众。围桥蕤於苦,斩蕤等四将。襄樊之战战败被关羽俘虏.
家庭成员:子:于圭
历史年表:
[184年] 黄巾起义,鲍信招合徒众,于禁附从起兵。
[192年]
曹操领兗州牧,于禁与其党俱封为都伯,属将军王朗。王朗异之,向曹操推荐于禁之才可任大将军。曹操召见于禁,拜军司马,使之攻广威,拔之,拜陷陈都尉。
[194年] 跟从曹操讨吕布于濮阳,攻破吕布二营于城南,又与别将破高雅于须昌。
[195年] 跟从曹操攻寿张、定陶、离狐,围张超于雍丘,皆破之。
[196年] 跟从曹操征黄巾刘辟、黄邵等,屯版梁。黄邵等夜袭太祖营,于禁率麾下击破之,斩刘辟黄邵等,尽降其众。迁平虏校尉。
[197年]
跟从曹操至宛,招降张绣。张绣复叛,曹操与战不利,军败,还舞阴。这时军乱,各间行求太祖,于禁独领所属数百人,且战且退,虽有死伤不相离。虏追稍缓,于禁徐整行队,鸣鼓而还。未至曹操所,道见十余人被创裸走,禁问其故,曰:“为青州兵所劫。”初,黄巾降,号青州兵,曹操宽之,故敢因缘为略。于禁大怒,令其众曰:“青州兵同属曹公,而还为贼乎!”乃讨之。青州兵逃走向曹操告发。于禁见敌兵将至,先立营垒,没有时间见曹操。有的人对于禁说:“青州兵已告状,你赶快去申辩吧。”于禁曰:“今贼在后,追至无时,不先做准备,何以待敌?且主公聪明,何必申辩!”后来见了曹操,具陈其状。曹操很高兴,对于禁曰:“淯水之难,吾其急也,将军在乱能整,讨暴坚垒,有不可动之节,虽古名将,何以加之!”於是录禁前后功,封益寿亭侯。
[198年] 复从曹操攻张绣于穰,擒吕布于下邳,别与史涣、曹仁攻眭固於射犬,破斩之。
[199年]
曹操初征袁绍,袁绍兵盛,于禁愿为先锋。曹操壮之,乃遣步卒二千人,使于禁为大将,守延津以拒袁绍,曹操引军还官渡。刘备在徐州叛变,曹操东征之。袁绍攻于禁,于禁坚守,袁绍不能攻下。复与乐进等将引步兵骑兵五千,击袁绍其他的营寨,从延津西南缘河至汲、获嘉二县,焚烧保聚三十馀屯,斩首获生各数千,招降袁绍将何茂、王摩等二十馀人。曹操复使禁别将屯原武,击袁绍其他的营寨于杜氏津,破之。迁裨将军,后从还官渡。曹操与袁绍连营,起土山相对。袁绍命令士兵向曹操的营中射箭,曹操的士卒多死伤,军中惧。于禁督守土山,力战,气益奋。袁绍破,迁偏将军。
[205年]
冀州平。昌豨复叛,遣于禁征之。于禁急进攻昌豨;昌豨与于禁有旧,降于禁。诸将皆以为昌豨已降,当送还曹操,于禁曰:“诸君不知主公令乎!围而后降者不赦。我奉法行令,事上之节也。昌豨虽我旧友,但我可失节乎!”自临与昌豨决,陨涕而斩之。曹操闻而叹曰:“昌豨降不诣吾而归禁,岂非命耶!”重用于禁。东海平,拜禁虎威将军。后与臧霸等攻梅成,张辽、张郃等讨陈兰。于禁到,成举众三千馀人降。既降复叛,其众奔兰。张辽等与兰相持,军食少,于禁运粮前后相属,张辽遂斩兰、成。增邑二百户,并前千二百户。
这时,于禁与张辽、乐进、张郃、徐晃俱为名将,曹操每次征伐,不是用为行军前锋,就是用为后拒;而于禁持军严整,得贼财物,无所私入,由是赏赐特重。太祖常恨朱灵,欲夺其兵权。曹操见于禁有威重,遣于禁引数十骑,赍令书,往朱灵营夺其军,朱灵及其部众都不敢敢动;曹操让朱灵为于禁部下,众皆震服,其见惮如此。迁左将军,假节钺,分邑五百户,封一子列侯。
[219年]
太祖在长安,使曹仁讨关羽于樊城,又遣于禁助曹仁。到了秋天,下大雨,汉水溢起,平地水数丈,于禁等七军皆没。于禁与诸将登高望水,没有地方可以逃走,关羽乘大船攻于禁等,于禁遂降,惟庞德不屈节而死。曹操闻之,哀叹者久之,曰:“于禁跟从我三十年,何意临危处难,反不如庞德!”
[220年]
曹丕称帝,孙权称臣,送遣于禁还魏。文帝曹丕引于禁须发皓白,形容憔悴,泣涕顿首,拜于禁为安远将军。曹丕就命他去拜见曹操的陵墓,陵中画关羽战克、庞德愤怒、于禁降服之状。于禁见,惭愧病发而死。
历史评价:
陈寿:于禁最号毅重,然弗克其终。
人物之张郃
字:俊乂
时间:167----231(寿65)
籍贯:冀州 河间鄚县(今河北任丘北)
官职: 车骑将军
谥号:壮侯
战绩:攻鄴,拔之,从击袁谭於渤海,别将军围雍奴,大破之。别征东莱,讨管承,又与张辽讨陈兰、梅成等,破之。从破马超、韩遂於渭南。围安定,降杨秋,破马超,平宋建.与蜀将张飞战失利撤退,街亭魏蜀之战大破马谡,
家庭成员:张雄
历史年表:
东汉末年,张郃应募参加了镇压黄巾起义的作战,为军司马,后属冀州牧韩馥。
[191年],袁绍取冀州,韩馥战败,张郃率兵归附袁绍,任校尉,用来对抗公孙瓒。后来,公孙瓒被击败,张郃功劳很大,升为宁国中郎将。
[200年],曹袁两军相持于官渡,袁绍派淳于琼率万余人护送军粮,屯于乌巢。曹操留将守营,亲自率兵偷袭乌巢。张郃认为曹操兵精,淳于琼必败,应迅速去救援,而袁绍的谋士郭图却建议进攻曹操的大本营。袁绍采纳了郭图的建议,张郃劝阻,袁绍不听,只派轻骑去救乌巢,而派重兵去进攻曹操的大本营,结果不能够攻下。很快,乌巢兵败,消息传来,袁军军心动摇。郭图闻讯后大为羞愧,为推卸责任,诬谗张郃不卖力作战,失败后还出言不逊。张郃心中害怕,与将军高览愤而投奔曹操。曹操闻张郃来降,十分高兴,将此事比作微子去殷、韩信归汉,于是拜张郃为偏将军,封都亭侯,授予他部队,随军作战。
[204年],张郃随曹操攻克邺城,大败袁尚。次年,又随曹操在南皮消灭袁谭势力。
[207年],曹操远征乌桓,张郃与张辽共为先锋。战后,张郃因功升为平狄将军。后来,张郃又参加了征讨管承,征讨陈兰、梅成等人的作战。
[211年],马超、韩遂叛乱,张郃随曹操出征,在渭南大破关中军。继而,张郃率军围攻安定,击降杨秋。
[214年],马超在张鲁支持下,卷土重来。张郃跟随夏侯渊击败马超,并平定了宋建的叛乱。
[215年],曹操亲率大军进攻汉中,从散关入,派张郃率五千步兵在前开道,一直到阳平。张鲁投降,曹操回军,留张郃与夏侯渊、徐晃等守汉中,以拒刘备。同年,张郃率兵南下进攻巴西郡,欲迁徙当地百姓到汉中。刘备派征虏将军张飞为巴西郡太守,抗击张郃。张郃军进至岩渠,被张飞击败,率残部退回南郑,改任荡寇将军。
[218年],刘备进攻汉中,屯于阳平,夏侯渊、张郃、徐晃等率军迎击,张郃负责防守广石。刘备亲自率精兵万余人,分为十部,夜间猛攻张郃。张郃亲自率兵与蜀军进行搏斗,刘备不能攻克。次年,魏军主帅夏侯渊在定军山战死,曹军大败,张郃同败军一起退守阳平关东。司马郭淮和督军杜袭收敛散卒,推举张郃继夏侯渊为魏军主帅。张郃出任,指挥士兵,布置营寨,军心安定。刘备欲渡汉水来攻,见魏军在汉水以北列阵相迎,刘备于是放弃渡河,隔水相持。不久,曹操遣使令张郃假节。后来,曹操亲自进攻汉中,不能取胜,于是撤出汉中的部队,令张郃屯兵于陈仓。
[220年],曹丕即位,任命张郃为左将军,进封都乡侯。不久,曹丕称帝,又进封张郃为鄚侯,随即命令张郃跟随曹真征讨安定的胡羌,之后与曹真一同进朝朝见。
[223年],张郃同夏侯尚一起进攻江陵。张郃别督诸军渡江,攻取洲上屯坞。
[227年],魏明帝曹叡即位,张郃奉命屯兵荆州,与司马懿进攻孙权部将刘阿等人,追至祁口交战,击败吴军。
[228年],蜀相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响应。魏明帝曹叡加张郃位特进,使督诸军,与蜀将马谡战于街亭。马谡依守南山,下不据城,被张郃截断水源,杀得大败。继而,张郃又平定了三郡的反叛。魏明帝曹叡下诏嘉奖张郃,增加食邑1000户,前后一共4300户。司马懿在荆州训练水军,欲从沔江顺流进入长江伐吴,魏明帝曹叡命令张郃率关中诸军去荆州接受调度。张郃到达荆州后,正值冬天水浅,大船无法通行,于是又回军屯驻方城。同年年底,诸葛亮第二次北伐,出散关围陈仓。魏明帝曹叡急招张郃进京,把三万士兵交给他指挥,并派遣武卫、虎贲等侍卫保护张郃。魏明帝还亲至河南城置相酒送,问张郃能不能来得及救援陈仓,张郃判断诸葛亮军没有粮草,一定不能持久,便回答等援军赶到时,诸葛亮已经退走。张郃率军连夜赶到南郑,诸葛亮果然退军,于是奉诏还于京都,被拜为征西车骑将军。
[231年],诸葛亮第四次北伐,张郃随司马懿前往相拒。后诸葛亮粮尽退兵,张郃追至木门,与诸葛亮军交战,被飞矢射中右膝,死亡.
历史评价:
郭淮:张将军,国家名将,刘备所惮;今日事急,非张将军不能安也.
曹睿:①贼亮以巴蜀之众,当虓虎之师。将军被坚执锐,所向克定,朕甚嘉之。②祭遵为将,奏置五经大夫,居军中,与诸生雅歌投壶。今将军外勒戎旅,内存国朝。朕嘉将军之意,今擢湛为博士.
陈寿:①郃识变数,善处营陈,料战势地形,无不如计,自诸葛亮皆惮之。郃虽武将而爱乐儒士.②张郃以巧变为称
法正:郃才略,不胜国之将帅,举众往讨,则必可克。
陈群:郃诚良将,国所依也。
人物之徐晃
字:公明
时间:?——227
籍贯:司州 东杨县(今山西洪洞)
官职:右将军
谥号:壮侯
战绩:原武贼破之,与史涣斩眭固於河内,从破刘备,又从破颜良,拔白马,进至延津,破文丑,曹洪击氵隐强贼祝臂破之,又与史涣击袁绍运车於故市,为陈成败,破邯郸,别讨毛城,设伏兵掩击,破三屯。从破袁谭於南皮,讨平原叛贼,克之,讨中庐、临沮、宜城贼。又与满宠讨关羽於汉津,与曹仁击周瑜於江陵。十五年,讨太原反者,围大陵,拔之,斩贼帅商曜。平隃麋、汧诸氐,与夏侯渊平鄜、夏阳余贼,斩梁兴,降三千余户。从征张鲁。别遣晃讨攻椟、仇夷诸山氐,皆降之。迁平寇将军。解将军张顺围。击贼陈福等三十余屯,皆破之。破蜀军陈式,襄樊救曹仁。
家庭成员:子:徐盖
历史年表:
徐晃早年在郡里作小吏,因随杨奉镇压黄巾起义有功,被拜为骑都尉。
【192年】
王允和吕布谋杀了董卓,董卓部将李傕、郭汜等人攻破长安城,又杀王允等人。徐晃说杨奉护送汉献帝东入洛阳,杨奉接受了这个建议。汉献帝渡河至安邑时,封赏保驾有功人员,徐晃被封为都亭侯。
【196年】
汉献帝回到了洛阳,杨奉被拜为车骑将军,驻兵大梁。徐晃见韩暹和董承之间争斗日益加剧,就劝杨奉归附曹操,杨奉决定听从徐晃的建议。第二年,曹操保护着汉献帝要迁都许昌的时候,杨奉在韩暹的挑拨下又改变了主意,跟韩暹一起出兵去劫驾,在梁地被曹军杀得大败,徐晃则投奔了曹操。曹操分兵给徐晃,派其攻打卷、原武两地,获胜,被拜为裨将军;随曹操攻吕布,降吕布将领赵庶、李邹等;后又与史涣在河内斩杀眭固。
【200年】
徐晃随曹操击败了徐州的刘备,又随曹操击败颜良,攻克白马,进至延津,在此击败文丑,被拜为偏将军。徐晃与曹洪攻打祝臂,获胜。曹操又派徐晃和史涣带着几千骑兵共同攻打韩猛,在故市截烧其辎重。此战徐晃功劳最大,被封为都亭侯。
【204年】
曹操围攻邺城,又攻破了邯郸。易阳令韩范诈降而自守,曹操派徐晃前去攻打,徐晃兵临城下,给韩范写了封信,用箭射入城中,陈明利害,劝韩范投降。韩范被说服后改变主张,决定以全城投降。徐晃劝告曹操说:“如今袁谭、袁尚还没有被击败,没有攻下的城池都等待消息,如果今日灭了易阳,明日那些城池都会死命防守,河北就没有平定的那一天了。请求您招降易阳来给各城看,那样他们都会望风归顺。”曹操采纳了他的意见,于是很快地翦除邺城羽翼,攻克邺城,夺得翼州。随后徐晃又攻毛城,设伏兵大败袁军,攻破三屯。之后,徐晃又随曹操征讨袁谭以及平原叛贼,均大获全胜。
【207年】 徐晃随曹操北征乌桓,大败敌军,被为拜横野将军。
【208年】
徐晃随曹操南征,别屯樊城,攻中庐、临沮、宜城,又与满宠在汉津征讨关羽。后曹操在赤壁之战中为孙刘联军所败,曹操留徐晃与曹仁共守江陵,抵抗吴将周瑜的进攻。
【210年】 徐晃随夏候渊去太原平叛,攻克大陵,斩其首领商曜。
【211年】
马超、韩遂在关右地区叛乱,曹操命徐晃屯守汾阴,以镇抚河东。曹操到达潼关后,担心无法顺利渡过黄河,于是问计于徐晃。徐晃说:“您已带大兵到此,而敌人不再分兵守卫蒲阪,可知他们缺乏谋略。请给我一支精兵,渡过蒲坂津,作为大军的先导,截断敌人的后路,就可抓住他们了。”曹操同意此举,派徐晃率四千精兵从蒲坂津乘虚渡过黄河,阵地尚未建成,敌人梁兴夜间率步骑五千余人攻徐晃,徐晃将其击走,曹军从此渡河,最终大破关中军。
【212年】
曹操派徐晃与夏侯渊平隃麋,和曹操会师于安定。曹操还邺后,又派徐晃与夏侯渊平鄜、夏阳余贼,斩杀梁兴,降三千余户。同年七月,徐晃随曹操征讨张鲁,因功升为平寇将军。此战中,徐晃解将军张顺之围,击陈福等三十余屯,皆破之。同月,曹操回邺,任夏侯渊为都护将军,督徐晃、张郃驻守阳平关。
【215年】
刘备进攻汉中。同年四月,蜀军进至阳平关,夏侯渊、张郃、徐晃等率军阻击。刘备派部将陈式等十余营袭击马鸣阁,企图切断曹军后方通道,被徐晃击败,蜀军自投山谷,死者甚多。曹操闻后,大喜,给了徐晃指挥军队的符节,并下令说:“此阁道是汉中的险要咽喉。刘备欲断绝西南与内地的联系,以取汉中,将军一举打乱了敌人的计划,真是太好了。”后来,夏侯渊阵亡,曹操亲到汉中,撤出了剩余的部队。
【216年】
曹操派徐晃协助曹仁征讨关羽,驻于宛县。正赶上汉水暴涨,于禁等全军覆没。关羽围曹仁于樊城,又在襄阳包围了吕常等几支部队。当时徐晃所部多为新兵,难以与关羽争锋,于是进至阳陵坡驻扎。曹操又派将军徐商、吕建等到徐晃那里,传令:“要等到兵马集结后,一起前进。”当时关羽前部屯偃城,徐晃佯筑长堑,示以将切断蜀军后路。蜀军惧被围,烧营撤走,徐晃军进据偃城,两面连营,渐向围城蜀军逼近,徐晃军营距关羽所围仅三丈。曹操又先后派殷署、朱盖等十二营兵进至偃城,悉归徐晃指挥。关羽军主力屯围头,另屯有四冢。徐晃以声东击西战术,扬言欲攻围头,却出其不意突袭四冢。关羽恐四冢有失,自率步骑五千出战,被徐晃击败。徐晃趁胜追击,冲入蜀军围内,蜀军大败,很多自投沔水而死。关羽遂撤围退走,樊城围解。曹操下令说:“敌人围堑鹿角十重,将军致战全胜,遂陷贼围,多斩首虏。我用兵三十余年,以及所听说过的古代善于用兵的人,没有能够这样长驱直入敌围的。况且樊、襄阳之围,胜过以前的莒、即墨之围,所以将军之功,胜过孙武、穰苴。”徐晃凯旋至摩陂,曹操亲自出营七里迎接徐晃,并设宴庆贺,慰劳徐晃。曹操举杯对徐晃说:“保全樊、襄阳,都是将军你的功劳。”徐晃治军严谨,令行禁止,当时诸军云集于摩陂,曹操案行诸营,不少士兵出阵围观,唯有徐晃部下军营整齐,将士驻阵不动。曹操叹到:“徐将军可谓有周亚夫之风啊!”
【220年】
曹操去世,曹丕即魏王位,封徐晃为右将军,进封逮乡侯。同年,曹丕称帝,又进封徐晃为杨侯,与征南将军夏侯尚在上庸攻打蜀将刘封,攻破其军。因徐晃镇守阳平关,故改封为阳平侯。
【226年】
曹丕去世,曹睿继位。吴国乘机派左将军诸葛瑾等攻襄阳,徐晃与司马懿击败诸葛瑾。徐晃因功增食邑200户,前后共计3100户。后徐晃得病,魏明帝亲自派人为他找寻药方。
【227年】 徐晃去世。
历史评价:
曹操:①贼围堑鹿角十重,将军致战全胜,遂陷贼围,多斩首虏。吾用兵三十馀年,及所闻古之善用兵者,未有长驱径入敌围者也。且樊、襄阳之在围,过於莒、即墨,将军之功,逾孙武、穰苴。②徐将军可谓有周亚夫之风矣。
陈寿:性俭约畏慎,将军常远斥候,先为不可胜,然后战,追奔争利,士不暇食。
人物之朱灵
字:文博
籍贯:冀州 清河郡(今河北清河)
官职: 后将军、高唐亭侯
谥号:威侯
人物传记:
初,清河朱灵为袁绍将。太祖之征陶谦,绍使灵督三营助太祖,战有功。绍所遣诸将各罢归,灵曰:“灵观人多矣,无若曹公者,此乃真明主也。今已遇,复何之?”遂留不去。所将士卒慕之,皆随灵留。太祖既平冀州,遣灵将新兵五千人骑千匹守许南。太祖戒之曰:“冀州新兵,数承宽缓,暂见齐整,意尚怏怏。卿名先有威严,善以道宽之,不然即有变。”灵至阳翟,中郎将程昂等果反,即斩昂,以状闻。太祖手书曰:“兵中所以为危险者,外对敌国,内有奸谋不测之变。昔邓禹中分光武军西行,而有宗歆、冯愔之难,后将二十四骑还洛阳,禹岂以是减损哉?来书恳恻,多引咎过,未必如所云也。”文帝即位,封灵鄃侯,增其户邑。灵谢曰:“高唐,宿所原。”於是更封高唐侯,薨。
历史评价:
曹丕:将军佐命先帝,典兵历年,威过方、邵,功逾绛、灌。图籍所美,何以加焉?朕受天命,帝有海内,元功之将,社稷之臣。
人物之李典
字:曼成
时间:180——215(寿36)
籍贯:兖州 山阳巨野(今山东巨野)
官职:破虏将军
谥号:愍侯
战绩:合肥破孙权
家庭成员:从父:李乾,子:李祯书
历史年表:
李典早年跟随从父李乾效力于曹操。
[194年]
吕布手下薛兰,李封招降李乾,李乾不肯,被杀。曹操让李乾子李整统领李乾兵,跟从曹操平兗州诸县,有功,迁青州刺史。李整死后,李典调离颍阴令,为中郎将,统领李整的部队,迁离狐太守。
[200年] 曹操与袁绍相拒官渡,李典率宗族及部曲输谷帛供军。袁绍破,用李典为裨将军,屯安民。
[202年]
曹操击袁谭、袁尚于黎阳,使李典与程昱等以船运军粮。会和魏郡太守高蕃将兵屯河上,绝水道,曹操对李典、程昱说:“若船不得过,下从陆道。”李典与诸将议曰:“蕃军少甲而恃水,有懈怠之心,击之必克。”程昱亦以为然。遂北渡河,攻蕃,破之,水道得通。
[203年]
刘表使刘备北侵,至叶,曹操遣李典从夏侯惇拒之。刘备烧屯假意逃走,夏侯惇率诸军追击之,李典曰:“贼无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狭窄,草木深,不可追也。”夏侯惇不听,与于禁追之,李典留守。夏侯惇等果入贼伏里,与战不利,李典往救,刘备望见救至,乃退。
[204年] 李典跟从曹操围鄴,鄴定,与乐进围高干于壶关,击管承于长广,皆破之。迁捕虏将军,封都亭侯。
[215年]
与张辽、乐进屯合肥,孙权率众围之,张辽欲出战。乐进、李典、张辽皆素不睦,辽恐其不从,李典慨然曰:“此国家大事,顾君计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义乎!”乃率众与张辽破走权。增邑百户,并前三百户。年三十六薨
历史评价:
陈寿:①典好学问,贵儒雅,不与诸将争功。敬贤士大夫,恂恂若不及,军中称其长者。②李典贵尚儒雅,义忘私隙,美矣。
人物之李通
字:文达(小字万亿)
时间:168——209(寿42)
籍贯:江夏平春 (今河南信阳平州关)
官职:汝南太守
谥号:刚侯
家庭成员:子:李基
人物传记:
江夏平春人。少以游侠名闻江汝,通率众擒黄巾大帅吴霸并降其众,昔充操兵以功为汝安都尉, 拜振威中郎将,驻汝南西部。通谋其间不因私而废公,
官渡之战严绝袁绍利诱。通破贼瞿恭、桃山张赤等,定淮、汝之地。封都亭侯,为汝南太守。援南郡曹仁,死于途中。
历史评价:
曹丕:昔袁绍之难,自许、蔡以南,人怀异心。通秉义不顾,使携贰率服,朕甚嘉之。
陈寿:李通镇卫州郡,并著威惠。
人物之臧霸
字:宣高
籍贯:青州 泰山华县(今山东费县方城镇)
官职:执金吾
谥号:威侯
战绩:破吴军
家庭成员:父:臧戒,子;臧艾
人物传记:
三国时曹魏名将。少有壮节,威勇果敢,其父臧戒因廉遭忌,为泰山太守收押,臧霸时年十八,引众劫救父亲出走,天下知名。后从陶谦击黄巾,又连结孙观、吴敦、尹礼等,为泰山寇帅,又名奴寇。曹操讨伐吕布时,臧霸等曾带兵往助吕布。吕布被擒后,曹操寻得臧霸,一见大悦,便以臧霸为琅邪相,割青、徐二州委任于臧霸。臧霸保守东方,清定海岱,又久从征伐,屡阻孙权之师,累迁威虏将军、徐州刺史、扬威将军,功劳殊多。曹丕即王位时,臧霸迁镇东将军,进爵武安乡侯,都督青州诸军事。后进封开阳侯,徙封良成侯。并与曹休讨吴贼,破吕范于洞浦,被征为执金吾。明帝即位后不久逝世.
历史评价:
陈寿:臧霸镇卫州郡,着威惠.
李景星:霸气节之士也.
人物之文聘
字:仲业
时间:?-----226
籍贯:荆州 南阳宛县(今河南南阳)
官职:后将军
谥号:壮侯
家庭成员:养子:文休
人物传记:
三国时曹魏名将。本来是荆州刘表的大将,镇守荆北。后来刘表死后,其子刘琮降曹操。文聘初不随见曹操,直至曹操召聘相见,问其何以迟,文聘表示自己不能保全土境,愧于见人。曹操被这份忠臣臆下之情所感动,先呛然而誉之,再委以兵马之重,先令其引军追击刘备,后对江夏太守,使其典北兵、镇荆江。文聘也不负曹操所望,守御荆城之际,多次引兵阻遏关羽之师,攻其辎重,烧其战船,立下莫大之功,成为曹公倚为屏障的大将之一,威名远播。后又多从征讨,累封后将军,新野侯。曹睿即位年间,文聘在江夏又击退了进侵的孙权。死后追谥曰壮。
历史评价:
曹操:仲业,卿真忠臣也.
陈寿;①聘在江夏数十年,有威恩,名震敌国,贼不敢侵。②文聘镇卫州郡,并著威惠.
人物之吕虔
字:子恪
籍贯:兖州 任城国(今山东济宁)
官职:万年亭侯
家庭成员:子:吕翻
人物传记:
吕虔因有胆识策略出名,被曹操招为从事,后历任襄贲校尉、泰山太守,多次平定黄巾军等反乱势力,使原本混乱泰山郡成为曹操领地内出名的强郡,受到曹操下令嘉奖。吕虔共在泰山郡任职十多年,很有威信和政绩。魏文帝时,吕虔改任徐州刺史,后于魏明帝时期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吕虔镇卫州郡,并著威惠。
人物之许褚
字:仲康
号:虎痴
籍贯:豫州 谯国谯县(今安徽毫州)
容貌:长八尺余 腰大十围 容貌雄毅
官职:武卫将军
谥号:壮侯
家庭成员:子:许仪,兄:许定
人物传记:
葛陂贼战箭矢末掷石攻敌, 倒牵牛反向百余步, 贼众闻褚之名皆畏惮。储官渡诛反贼。[关中战时褚左手举鞍,
右手控船护操安渡(有歧义,可能是张合所为)]。 马超欲袭曹操, 以从骑为褚, 超不敢动。操薨褚哭至吐血, 后迁武卫将军,
曹叡继位封牟乡侯,不久逝世.
历史评价:
曹操:此吾樊哙也.
陈寿:①褚性谨慎奉法,质重少言。②许褚折冲左右,抑亦汉之樊哙也。
人物之典韦
籍贯:豫州 陈留己吾(今河南河睢)
容貌:形貌魁梧,旅力过人
官职:武猛校尉
家庭成员:子:典满
人物传记:
三国时曹魏猛将。擅使大双戟,为人壮猛任侠,曾为乡人刘氏报雠,杀人出市,人莫敢近。军中的牙门旗既长且大,人们都不能把它举起,而典韦竟以一手便将其执而竖起,人们都以他的奇力为异。初属张邈,后属夏侯惇。曹操讨吕布于濮阳时,典韦奋力勇战,为曹操所异,又因其人忠诚谨重,自此引典韦为近侍,迁为都尉,置之于左右。后曹操于宛城时,张绣先降而复反,急迫曹操本营;典韦守着大门,殊死恶斗,杀敌甚众,最终因敌人太多而战死。
历史评价:
军中人:帐下壮士有典君,提一双戟八十斤
陈寿:典韦折冲左右,抑亦汉之樊哙也.
人物之庞德
字:令明
时间:?------219
籍贯:雍州 南安狟道(今甘肃陇西东南)
官职:立义将军
谥号:壮侯
家庭成员:子:庞会,兄:庞柔
人物传记:
少年时任郡吏及州从事。从马腾进击反叛的羌、氐等外族,数有战功,迁至校尉。曹操讨袁谭、袁尚于黎阳时,郭援、高干等略河东;庞德时随马腾之子马超拒战郭援、高干于平阳,为军中先锋,进攻郭援、高干,大破其军,更亲斩郭援首级,于是拜中郎将,封都亭侯。后来马腾被征为卫尉,庞德便留属马超。曹操破马超于渭南时,庞德随马超逃入汉阳,保守冀城;不久又随马超投奔汉中,从属于张鲁。曹操平定汉中后,庞德便随众投降。曹操素闻其骁勇,拜庞德为立义将军,封关门亭侯。后庞德领军与曹仁共攻宛城,斩叛将侯音、卫开,遂南屯于樊城,以讨关羽。其时樊城诸将以为庞德之兄庞柔时在汉中,对庞德颇有猜疑;庞德遂奋意力战,深为关羽军所忌惮。军败后庞德誓死不降,结果为关羽所俘杀。曹操闻知此事甚为伤悲,为之流涕.
历史评价:
曹丕:昔先轸丧元,王蠋绝脰,陨身徇节,前代美之。惟侯式昭果毅,蹈难成名,声溢当时,义高在昔,寡人愍焉
陈寿评:庞德授命叱敌,有周苛之节.
人物之曹彰
字:子文
时间:?-------223
籍贯:同曹操
官职:任城王
谥号:威
家庭成员:父:曹操,母:卞,子:曹楷
历史年表:
自小善于射箭御马,臂力过人,能徒手与猛兽搏斗,从不畏避险阻。年轻时便曾经多次从军征伐,志气慷慨激昂。曹操见此,常教训他说:「你这孩子就是不想读书,不慕圣道,而只喜欢骑马击剑;这能成为匹夫而已,又何足为贵呢!」于是便督促曹彰去学习《诗经》、《书经》,曹彰十分不服,便向左右诉说:「大丈夫应该好像卫青、霍去病(皆为西汉名将),带领十万军队驰骋沙漠,驱除戎狄,立大功、建封号,又岂可以只在这里作博士呢?」曹操曾问众儿子喜欢做甚么,命他们各言其志。曹彰便说:「我喜欢做将军。」曹操问:「做将军要怎样?」曹彰答道:「要披坚执锐,遇到危难时挺身而起,不犹豫回顾,身先士卒;而且有功必赏,有罪必罚。」曹操听罢大笑。
<公元216年>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一年:
曹彰被封为鄢陵侯。
<公元218年>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三年:
夏四月,代北乌桓无(能)臣氐等造反,曹彰拜北中郎将,行骁骑将军,引军往讨。临出发之际,曹操训诫曹彰道:「我与你,居家时虽为父子,受命时却为君臣,如今凡事须按照王法来行事,你千万要警戒!」叮嘱过后,曹彰起军北征,军队开入涿郡边界,突然遇上约数千骑乌桓叛军。当时曹彰军兵马未集,只有步卒千人左右,马匹也只有数百匹。于是曹彰用田豫之计,坚守要隙,力抗敌军,胡骑攻不下曹彰,便向后退散。曹彰见状,出营追之,亲身搏战,举箭射向胡骑,应弦而倒者相继不绝。战过半日,曹彰铠中数箭,但气概更加猛厉,更乘胜往北追逐,穷追猛打,直至桑干,离开代郡二百余里之遥。其时军中长史、诸将皆认为军队刚涉远地,兵马疲顿,而且此行又已受节度(军事上的调度限制),命我等不得过代郡而更往北征,所以现在实不可深进,免得做出既违令又轻敌的行为。曹彰便道:「带领军队出征,只要是有利我军的事便要做,说甚么节度呢?胡军出走未远,我们追而讨之,必能大破他们。如果因为遵从军令而放纵敌人,也不是良将所为。」于是出阵上马,号令军中:「有谁留后不出,斩。」举军追击,一日一夜便与乌桓叛军相遇,曹彰奋进击讨,果然大破敌军,斩首及生擒者累以千数。曹彰乃以比平常情况双倍的赏赐犒赏将士,将士无不喜悦。当时鲜卑轲比能带领数万骑从旁观望两军强弱,看见曹彰力战,而所攻者皆破,于是向魏军请服。北方势力悉数平定。其时曹操身在长安,召曹彰前去相见。曹彰从代北回来,经过邺城,太子曹丕向曹彰说:「卿刚刚得大功,如今往西诣见君上,最好不要矜功自伐,而该以常常自觉做得不足够的态度去应对。」结果曹彰了到长安,如太子所言,归功于属下诸将。曹操大喜,用手捋着曹彰的须说:「黄须儿竟大奇也!」
秋九月,曹操其时在汉中与蜀军鏖战,而刘备栖军于山头之上,命刘封下山挑战。曹操便骂:「你这个卖草鞋的小子,竟然派你的义子领兵来抵抗我,啊!看我叫我(亲生)的黄须儿来,让他击败你的义子。」于是下令召曹彰助战。曹彰于是日夜倍道兼进,然而西到长安之时曹操已经从汉中回来。曹操东还后,以曹彰行越骑将军,留守长安。
<公元220年>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延康元年魏文帝黄初元年:
曹操到洛阳后,得了重病,使驿马往召曹彰,但曹彰未至,而曹操已经逝世了。曹丕即王位,曹彰与其它诸侯均向国归顺。文帝诏曰:「先王(指曹操)所行之道,是任用有功勋之员,亲近所亲的人,并为我带来母弟,开国承家,所以能够建树藩国以屏护大宗族人,守御外侮,折冲厌难。鄢陵侯曹彰之前受命北伐,平定北方之境,其功业可谓茂盛。现增邑五千,并前共计万户。」
<公元221年>魏文帝黄初二年:
曹彰进爵为公。
<公元222年>魏文帝黄初三年:
曹彰被封为任城王。
<公元223年>魏文帝黄初四年:
曹彰进京朝觐,其间得急病,暴毙于府邸中。
历史评价:
陈寿:任城(曹彰)武艺壮猛,有将领之气。
曹操:黄须兒竟大奇也!
人物之曹植
字:子建
时间:192--------232(寿41)
籍贯:同曹操
官职:陈王
谥号:思
家庭成员:父:曹操,子:曹志
历史年表
曹植十多岁时,就已经能诵读诗、论以及辞赋几十万句,善于写文章。曹操曾亲自阅读他的文章,对他说:“这是你请人代写的吧?”曹植急忙跪下说:“我可以出口成论,下笔成章,您可以当面考我,这样就不用怀疑我找人代写了。”当时铜爵台刚刚建成,曹操带着他的儿子们登到台上,命他们各自作赋一篇。曹植拿起笔来一气呵成,写得很好,曹操于是对他另眼看待。曹植性格随和,坦诚,不摆架子,不崇尚华丽的车马服饰,每次进见被问到一些难题时,都能对答如流,深受曹操的宠爱。
[211年],曹植被封为平原侯。
[214年],曹植被改封为临菑侯。曹操去攻打孙权,让曹植留守邺城,告诫他:“我当年任顿丘县令时,是二十三岁,回忆起当时的所作所为,至今仍不后悔。如今你也是二十三岁了,怎能不努力呢?”曹植不仅自己的才能突出,更有丁仪、丁廙、杨修等人的拥护,因此曹操对立嗣的事情犹豫不决,多次想立曹植为太子但终未实行。曹植处事任性,从不掩饰自己,饮酒不知节制;而曹丕处事处处小心,刻意掩饰自己,致使宫中众人都为让他当太子而游说,因此最终曹丕被立为太子。
[217年],曹植增邑5000户,加上先前的共10000户。曹植曾违反制度,乘车由宫中司马门而出,曹操大怒,将负责此门的公车令处死。从此,曹操将强了对诸侯的法制、禁令,曹植的地位也日渐衰落。
[219年],曹仁被关羽围于樊城,曹操拜曹植为南中郎将,代理征虏将军,准备派他率军去救援曹仁,事先派人去叫曹植来叮嘱一番,结果曹植大醉,无法受命,曹操十分后悔而罢免了他。曹操担心日后会发生政变,而杨修这个人很有才能,况且是袁绍的外甥,于是便搜寻罪名杀了杨修,曹植内心更加不安。
[220年],曹操去世,曹丕继位,诛杀了丁仪、丁廙和两家的所有男性,曹植和其他诸侯都被送往他们各自的封地。
[221年],监国谒者灌均按曹丕的指使,宣称“曹植酒后傲慢无礼,要劫持皇帝的使臣”,司法部门请求曹丕依法治罪,曹丕碍于太后的影响,只将曹植贬为安乡侯。同年,又改封曹植为鄄城侯。
[222年],曹植被封为鄄城王,食邑2500户。
[223年],曹植被改封雍丘王。同年,曹植到洛阳朝会时,上书自责谢罪。曹丕欣赏他的诚意,特地下诏答复并安抚他。
[225年],曹丕东征路过雍丘,光临曹植的王府,赏赐给他500户食邑。
[226年],曹丕逝世,曹睿继位。次年,曹植被改封到浚仪县。
[228年],曹植又被改封回雍丘。曹植经常抱怨自己空怀才能却无处施展,上书请求朝廷任用自己。
[229年],曹植被改封到东阿县。
[231年],曹植再次上书,请求准许访问兄弟,得到恩准。曹植又上书陈述审核、选举官吏的道理,魏明帝曹睿当即回文答谢。同年,曹睿又下诏要求诸侯王于次年朝会。
[232年],以陈郡所辖四县封曹植为陈王,食邑3500户。曹植在朝会时请求单独召见,议论时政,并希望能因此得到重用,终未能如愿。他回到到自己的封国,怅然绝望。当时的法令对诸侯国很严苛,所置的官吏都是粗俗无用之人,所配给的士兵非老即残,而且最多不过二百人。由于曹植之前的过错,分给他的各种待遇又比别人少一半,十一年中三次改变他的封地爵位,因此曹植时常郁郁寡欢,终于成疾而死,年仅四十一岁,遗嘱只需薄葬即可。当年,曹植登上鱼山,俯视东阿县,心中感慨,想死后葬于此地,于是他的陵墓就修在这里。曹植的儿子曹志继嗣,改封为济北王。
景初年间(237-239年),魏明帝曹睿下诏赦免了曹植之前的过失,让人将他的作品编纂成集。
历史评价:
陈寿:①陈思文才富艳,足以自通后叶,然不能克让远防,终致携隙。②性简易,不治威仪。舆马服饰,不尚华丽。每进见难问,应声而对.而植任性而行,不自彫励,饮酒不节。
曹睿:陈思王昔虽有过失,既克己慎行,以补前阙,且自少至终,篇籍不离於手,诚难能也。
丁廙:临淄侯天性仁孝,发於自然,而聪明智达,其殆庶几。至於博学渊识,文章绝伦。当今天下之贤才君子,不问少长,皆原从其游而为之死,实天所以锺福於大魏,而永授无穷之祚也.
人物之王粲
字:仲宣
时间:177--------217(寿41)
容貌:貌寝而体弱通侻
籍贯:兖州 山阳高平(今山东邹县)
官职:侍中
家庭成员:父:王谦
人物传记:
三国时曹魏名臣,也是著名文学家。其祖为汉朝三公。献帝西迁时,王粲徙至长安,左中郎将蔡邕见而奇之。后到荆州依附刘表。刘表以王粲其人貌不副其名而且躯体羸弱,不甚见重。刘表死后。王粲劝刘表次子刘琮,令归降于曹操。曹操辟王粲为丞相掾,赐爵关内侯。魏国始建宗庙,王粲与和洽、卫觊、杜袭同拜侍中。其时旧制礼仪废弛,朝内正要兴造制度,故使王粲与卫觊等典其事。王粲强记默识,善算术行文;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其中〈七哀诗〉、〈登楼赋〉等皆为名作,有《王侍中集》。与鲁国孔融、北海徐干、广陵陈琳、陈留阮瑀、汝南应玚、东平刘桢,合称「建安七子」。建安二十二年卒.
历史评价:
陈寿:①昔文帝、陈王以公子之尊,博好文采,同声相应,才士并出,惟粲等六人最见名目。
粲特处常伯之官,兴一代之制,然其冲虚德宇,未若徐干之粹也.②博物多识,问无不对。时旧仪废弛,兴造制度,粲恆典之.③性善算,作算术,略尽其理。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④。粲长于辞赋。干时有逸气,然非粲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
典略:粲才既高,辩论应机。锺繇、王朗等虽各为魏卿相,至於朝廷奏议,皆阁笔不能措手。
钟嵘:其源出于李陵。发愀怆之词,文秀而质羸。在曹、刘间,别构一体。方陈思不足,比魏文有余。
白居易:身是邓伯道,世无王仲宣。只应分付女,留与外孙传.
人物之桓阶
字:伯绪
籍贯:长沙临湘
官职:太常
谥号:贞侯
家庭成员:子:桓嘉,弟:桓纂,父:桓胜
历史评价:
陈寿:桓阶识睹成败,才周当世
人物之陈琳
字:孔璋
时间:156------217(寿62)
籍贯:徐州 广陵射阳(今江苏淮安一带)
官职:军谋祭酒
历史年表:
◇【公元189年】东汉少帝光熹元年◇
陈琳之前为何进主簿。何进欲尽诛宦官,何太后不听其言,何进便召四方猛将,使他们引兵向京城,以恐吓太后。陈琳进谏道:「《易经》称『即鹿无虞』。俗谚有『掩目捕雀』之言。微小之物尚不可欺之以得志,何况是国家的大事,可以行诡诈而成事的吗?如今将军总摄皇室威权,又掌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于心;但若行此事,则无异于鼓动洪炉以自烧毛发。此时应该速发雷霆之势,行使权力立断大事,以违经合道,使天人顺之;不可反而放下手上的利器,却征求他人的协助。假使四方大兵合聚中央,则以此间强者为雄,这正等于所谓倒执干戈,却让人持其柄;那么功必不能成,而徒生乱而已。」何进不肯纳其言,最终因以取祸。于是陈琳避难于冀州,袁绍便使其负责掌典文章之事。
◇【公元195年】东汉献帝兴平二年◇
秋八月,曹操围张超于雍丘,张超待臧洪来救,并说道:「子源(臧洪字)是天下间的义士,他是始终不会违背道义的人,如今只恐他被人所禁制,不及相救而已。」臧洪闻之而赤足号泣,便部勒所领之兵,又向袁绍请借兵马,求欲救张超,但袁绍却终不肯许。张超不得外救,遂遭族灭。臧洪由是怨恨袁绍,不与之相通。袁绍便兴兵围之,历年不下。又令陈琳作书与臧洪,以祸福作喻,又责之以恩义,然而臧洪均回书以绝降意。
◇【公元199年】东汉献帝建安四年◇
袁绍领军北围公孙瓒。公孙瓒遣儿子公孙续求救于黑山贼,自己则守城不出。不久救军来到,公孙瓒欲内外夹击袁绍。于是遣人致书于儿子,刻期兵至,便举火为应。不料袁绍侯者却得其书,《典略》载袁绍使陈琳更易其书以诈之,如期举火。公孙瓒以为救兵至,遂主动出战。结果袁绍因设伏击,大破公孙。
◇【公元200年】东汉献帝建安五年◇
袁绍伐许都,向曹操宣战,使陈琳作檄以告刘备,言曹操为人没有德行,不堪依附,宜归于袁绍。
◇【公元202~204年】东汉献帝建安七年至九年◇
袁绍败于官渡后,不久逝世。二子谭、尚交争欲得崔琰为臣。崔琰称疾固辞,竟因此获罪,被幽禁下狱,幸赖陈琳及故豫州刺史阴夔营救方才得免。后袁尚循西山击曹操,临滏水为营,乘夜遣兵犯曹军之围,曹操逆击破之,遂反围袁尚营。其围未合,袁尚惊惧,便遣阴夔及陈琳往曹营乞降,曹操不许,反加紧进围。袁氏败亡后,陈琳归顺曹操。曹操便道:「卿昔日为本初(袁绍字)作书(指〈与豫州檄〉),文章按理只可罪状于孤而已,怨恶罪名止乎孤身便可,卿又何以辱及孤父祖辈呢?」陈琳谢罪道:「矢在弦上,不可不发。」曹操因爱其才,赦之不咎。
◇【公元211年】东汉献帝建安十六年◇
陈琳约五十五岁,有预邺中游晏事,作〈宴会〉诗,又作〈止欲赋〉。(俞绍初《建安七子集之年谱》)
◇【公元204~217年】东汉献帝建安九年至二十二年◇
《典略》曰:陈琳作诸书及檄文,草成之后均呈献曹操。曹操当时正苦于头风,一日病发在床,卧读陈琳所作之文章,竟翕然而起道:「这些东西可以治愈我病。」于是对其数加厚赐。对于陈琳的作品,有时曹操竟不能为之增减一字。
《古文苑》七章樵注引挚虞《文章流别论》云:「建安中,魏文帝从武帝出猎,命陈琳、王粲、应玚、刘桢并作赋,琳为〈武猎〉、粲为〈羽猎〉、玚为〈西征〉、桢为〈大阅〉。」
陈琳又与王朗、江东张昭、张纮等有乡友之谊,彼此常有鱼雁往来。《吴书》载张纮曾作〈柟榴枕赋〉。陈琳在北见之,以其赋示于人道:「这是我的乡里张子纲的作品。」后张纮见陈琳作〈武库赋〉、〈应机论〉,又致书陈琳深表叹美。陈琳答道:「自仆在河北,与天下隔绝,此间率少于文章,易为雄伯,故使仆受此过差之谈,非其实也。今景兴(王朗字)在此,足下与子布(张昭字)在彼,所谓小巫见大巫,神气尽矣。」
◇【公元217年】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
陈琳逝世。着有《陈孔璋集》十卷,本载于《隋书经籍志》,已佚。今有《陈记室集》。
历史评价:
曹丕:孔璋章表殊健,微为繁富。
韦仲将:孔璋实自粗疏…如是彼为,非徒以脂烛自煎糜也,其不高蹈,盖有由矣。然君子不责备于一人,譬之朱漆,虽无桢干,其为光泽亦壮观也。
曹植:以孔璋之才,不闲辞赋,而多自谓与司马长卿同风,譬画虎不成还为狗者也。前为书啁之,反作论盛道仆赞其文。夫钟期不失听,于今称之。吾亦不敢妄叹者,畏后之嗤余也。世人著述,不能无病。仆常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
刘熙载:陈孔璋文为建安之杰。
颜之推:陈孔璋居袁裁书,则呼操为豺狼;在魏制檄,则目绍为蛇虺。在时君所命,不得自专,然亦文人之巨患也,当务从容消息之。
人物之吴质
字:季重
时间:177——230(寿:54)
籍贯:兖州 济阴郡(今山东定陶县一带)
官职: 振威将军 列侯
谥号:丑侯、威侯
家庭成员:子:吴应
人物传记:
以文才出众而为曹丕所亲善。吴质为朝歌长时,杨修与丁仪兄弟皆欲使曹植为曹操继嗣。曹丕深以为患,便以车载废簏,内藏吴质入府共谋对策。杨修以此告曹操,未及推验。曹丕甚惧,告之于吴质,吴质道:「又有何患?明日可再置绢于簏中以车运以惑之,杨修必再复状告,此告必会推验,若验证无据,受罪的则是他了。」曹丕从其计,杨修果又作告,可是查之无人,曹丕遂无事。吴质官至振威将军,曾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封为列侯。太和四年入朝为侍中,同年逝世。吴质为人怙威肆行,被谥为丑侯。吴质之子吴应后来坚持上书称枉,于是正元中朝廷方改谥吴质为威侯。
人物之卫觊
字:伯儒
籍贯:河东安邑
官职:閺乡侯
谥号:敬侯
家庭成员:子:卫瓘
历史评价:
陈寿:卫觊亦以多识典故,相时王之式。受诏典著作,又为魏官仪,凡所撰述数十篇。好古文、鸟篆、隶草,无所不善。
人物之刘廙
字:恭嗣
籍贯:南阳安众
官职:侍中
家庭成员:兄:刘望之
历史评价:
陈寿:刘廙以清鉴著。
人物之刘劭
字:孔才
籍贯:广平邯郸
官职:光禄勋
家庭成员:子:刘琳
历史评价:
夏侯惠荐:伏见常侍刘劭,深忠笃思,体周於数,凡所错综,源流弘远,是以群才大小,咸取所同而斟酌焉。故性实之士服其平和良正,清静之人慕其玄虚退让,文学之士嘉其推步详密,法理之士明其分数精比,意思之士知其沈深笃固,文章之士爱其著论属辞,制度之士贵其化略较要,策谋之士赞其明思通微,凡此诸论,皆取適己所长而举其支流者也。臣数听其清谈,览其笃论,渐渍历年,服膺弥久,实为朝廷奇其器量。以为若此人者,宜辅翼机事,纳谋帏幄,当与国道俱隆,非世俗所常有也。惟陛下垂优游之听,使劭承清间之欢,得自尽於前,则德音上通,煇燿日新矣。
陈寿:刘劭该览学籍,文质周洽。
人物之傅嘏
字:兰石
时间:208——255(寿48)
籍贯:雍州 北地泥阳(今陕西耀县东南)
官职:尚书仆射 阳乡侯
谥号:元侯
家庭成员:伯父:傅巽,子:傅祗
人物传记:
傅介子之后人。弱冠已知名于世,为司空陈群所辟为掾。傅嘏为人才干练达,有军政识见,好论人物国计。正始初年,官除尚书郎,迁黄门侍郎。其时曹爽秉政,何晏为吏部尚书,傅嘏因评何晏「好利不务本」而被免官。后司马懿诛曹爽,聘傅嘏为河南尹,迁尚书。傅嘏任河南尹其间,集前人之政举,保利百姓,民多获其益。朝议伐吴而有三计,傅嘏论及战略,认为三计不行;时朝中不听其言,大军果为诸葛恪所败。傅嘏于魏地位日隆,受封进爵,与荀粲、钟会等为友,并论才性。正元二年春,毌丘俭、文钦作乱,傅嘏及王肃劝司马师自往讨伐。时傅嘏为尚书仆射,常献策谋,终于大破叛军。司马师死后,司马昭还洛阳辅政,傅嘏以功进封阳乡侯,增邑六百户,并前千二百户。是岁逝世。
历史评价:
《傅子》:①嘏既达治好正,而有清理识要,好论才性,原本精微,鲜能及之。②傅嘏为河南尹,治以德教为本,然持法有恒,简而不可犯,见理识情,狱讼不任槚楚而得其实,不为小惠,有所荐达,及有大益于民,皆隐其端迹,若不由己
陈寿:傅嘏用才达显。
裴松之:傅嘏识量名辈,實当时高流。而此评但云『用才达显』,既于题目为拙,又不足以见嘏之美也。
人物之陈群
字:长文
时间:?——236
籍贯:豫州 颍川许昌(今河南许昌县东)
官职:司空
谥号:靖侯
家庭成员:父:陈纪,子:陈泰
人物传记:
三国时曹魏名臣。其祖父陈寔、父陈纪、叔陈谌皆望族名士。陈群为人清尚有仪,雅好结友,有知人之明。先为刘备所用,后刘备被吕布所袭,陈群与父避居徐州;及吕布破后,方归曹操,历任司空西曹掾属、治书侍御史、御史中丞等职。后转为侍中,领丞相东西曹掾。曹丕即王位,封陈群为昌武亭侯,徙为尚书。陈群在任内订制九品官人之法,成为历史名制。曹丕践阼后,陈群迁尚书仆射,加侍中,徙尚书令,进爵颖乡侯。陈群在魏,一直位居要职,先后受曹操、曹丕托孤,成为国之重臣,多次向曹睿作出规劝,官至司空。于青龙四年逝。
历史评价:
袁子:故司空陈群则不然,其谈论终日,未尝言人主之非;书数十上而外人不知。君子谓群于是乎长者矣。
陈寿:①陈群动仗名义,有清流雅望;久居斯位,咸不忝厥职云。②追观陈群之议,栈潜之论,适足以为百王之规典,垂宪范乎后叶矣。
武陔:群通雅博暢,能以天下声教为己任者。
人物之陈泰
字:玄伯
时间:?——260
籍贯:豫州 颖川许昌(今河南许昌)
官职:镇军将军
谥号:穆侯
家庭成员:父:陈群,子:陈恂
历史年表:
青龙年间(233-237年)担任散骑侍郎,在正始年间(240-249年)转任游击将军,后来出任并州刺史,加振威将军,持节,成为护匈奴中郎将,主管并州事务。陈泰很注意对当地少数民族采取怀柔政策,有很高的威信。当时,京城的权贵托他在边地购买奴婢,并送来宝货。陈泰将所送之礼皆挂在墙上,从不打开。后来,陈泰被调回京城任尚书,将权贵所送之礼全部退还。
[249年],司马懿趁曹爽等奉齐王曹芳去洛阳南郊谒陵之际,发动政变,率军切断归路。司马懿派人送书给曹爽要其交权,曹爽等仍犹豫不决。陈泰与侍中许允一道上前劝说曹爽,使其接受了交权条件。同年,陈泰调任雍州刺史,加奋武将军。蜀将姜维进攻雍州,依傍曲山筑两城,派牙门将句安、李歆等人驻守,并联合羌胡人进攻附近各郡。征西将军郭淮与陈泰统兵抵御,根据陈泰的建议成功击退姜维,并俘虏句安、李歆等人。其后几年,陈泰协助郭淮多次击退姜维的进攻。
[255年],郭淮去世,朝廷即任命陈泰为征西将军,假节都督雍、凉二州的军事。
同年,雍州刺史王经对陈泰报告,蜀将姜维、夏侯霸等率军分三路向祁山、石营、金城攻来,要求分兵迎击。陈泰认为蜀军不会分数路而来,要其坚守狄道,待他率主力自陈仓到达后夹击蜀军。姜维到达枹罕后,果然向狄道进军。王经不等陈泰军至即擅自出击。陈泰闻讯后,料到会有变故,即遣大军前往支援。果然,王经先后败于故关、洮西,大部分士兵伤亡或逃亡,仅残万人还保狄道。姜维乘胜围狄道城。陈泰星夜驰报朝廷,同时收编王经的残部,作好进攻准备。不久,长水校尉邓艾出任安西将军,与陈泰并力抗击蜀军,太尉司马孚为后援。邓艾等人认为蜀军新胜,士气正旺,魏军应据险自保,而陈泰认为蜀军孤军深入,粮草不济,正是进攻的好时机。于是分三路进至陇西,避开蜀军,出其不意地绕过高城岭,进至狄道东南山上,燃火击鼓与城内联络,守军见援军至,士气大振。姜维也感震惊,只好分兵攻陈泰。姜维督军沿山进攻,陈泰据险而守,击退蜀军。陈泰扬言截断蜀军退路,蜀军震恐,撤军退走钟堤,狄道之围遂解。陈泰慰劳将士,加强城防工事,增添防守兵力后,率兵还屯上邽。
[256年],陈泰调回朝廷,任尚书右仆射,负责选举任命官员。不久,吴将孙峻率军出淮、泗,摆出欲攻魏的姿态。司马昭即调陈泰为镇军将军、假节、都督淮北诸军事,并诏命徐州监军以下皆受陈泰节制。孙峻退兵后,朝廷又召回陈泰,改任左仆射。
[257年],征东将军诸葛诞连结东吴,起兵谋叛,拒守扬州。司马昭亲率六军征讨,驻军丘头,由陈泰总管行台。得胜回京后陈泰因功食邑增加到2600户,子弟一人为亭侯,二人为关内侯。
[260年],陈泰病逝,被追赠司空。
历史评价:
陈寿:泰弘济简至,允克堂构矣。
武陔:泰明统简至,立功立事。
人物之陈矫
字:季弼
籍贯:广陵东阳
官职:司徒
谥号:贞侯
家庭成员:子:陈本
历史年表:
避乱江东及东城,辞孙策、袁术之命,还本郡。太守陈登请为功曹。
郡为孙权所围於匡奇,登令矫求救於太祖。矫说太祖曰:“鄙郡虽小,形便之国也,若蒙救援,使为外籓,则吴人剉谋,徐方永安,武声远震,仁爱滂流,未从之国,望风景附,崇德养威,此王业也。”太祖奇矫,欲留之。矫辞曰:“本国倒县,本奔走告急,纵无申胥之效,敢忘弘演之义乎?”太祖乃遣赴救。吴军既退,登多设间伏,勒兵追奔,大破之。
太祖辟矫为司空掾属,除相令,征南长史,彭城、乐陵太守,魏郡西部都尉。曲周民父病,以牛祷,县结正弃市。矫曰:“此孝子也。”表赦之。
迁魏郡太守。时系囚千数,至有历年,矫以为周有三典之制,汉约三章之法,今惜轻重之理,而忽久系之患,可谓谬矣。悉自览罪状,一时论决。大军东征,入为丞相长史。军还,复为魏郡,转西曹属。
从征汉中,还为尚书。行前未到鄴,太祖崩洛阳,群臣拘常,以为太子即位,当须诏命。矫曰:“王薨于外,天下惶惧。太子宜割哀即位,以系远近之望。且又爱子在侧,彼此生变,则社稷危矣。”即具官备礼,一日皆办。明旦,以王后令,策太子即位,大赦荡然。
明帝即位,进爵东乡侯,邑六百户。车驾尝卒至尚书门,矫跪问帝曰:“陛下欲何之?”帝曰:“欲案行文书耳。”矫曰:“此自臣职分,非陛下所宜临也。若臣不称其职,则请就黜退。陛下宜还。”帝惭,回车而反。其亮直如此。加侍中光禄大夫,迁司徒。
景初元年薨。
历史评价:
曹丕:陈季弼临大节,明略过人,信一时之俊杰也。
陈寿:矫刚断骨鲠。
人物之和洽
字:阳士
籍贯:汝南西平
官职:太常
谥号:简侯
家庭成员:子:和禽、和適
历史评价:
陈寿:和洽清和幹理
人物之徐宣
字:宝坚
籍贯:广陵海西
官职:侍中光禄大夫
谥号:贞侯
家庭成员:子:徐钦
历史评价:
曹丕:所谓社稷之臣也。
桓范:尚书徐宣,体忠厚之行,秉直亮之性;清雅特立,不拘世俗;确然难动,有社稷之节。
曹睿:宣体履至实,直内方外,历在三朝,公亮正色,有讬孤寄命之节,可谓柱石臣也。
陈寿:宣刚断骨鲠。
人物之卫臻
字:公振
籍贯:陈留襄邑人
官职:司徒
谥号:敬侯
家庭成员:子:卫烈,父:卫兹
历史评价:
陈寿:臻规鉴清理,咸不忝厥职云。
人物之卢毓
字子家
籍贯:涿郡涿
官职:司空
谥号:成侯
家庭成员:父:卢植,子:卢钦、卢珽
历史评价:
曹睿:侍中毓禀性贞固,心平体正,可谓明试有功,不懈于位者也。
陈寿:毓规鉴清理,咸不忝厥职云。
人物之常林
字伯槐
籍贯:河内温
官职:光禄大夫
谥号:贞侯
家庭成员:子:常时
历史评价:
《魏略》:林性既清白,当官又严。
陈寿:常林素业纯固。林能不系心於三司,以大夫告老,美矣哉!
卢毓:贞固纯粹,则太常常林。
人物之杨俊
字季才
籍贯:河内获嘉
官职:中尉
历史评价:
王象:伏见南阳太守杨俊,秉纯粹之茂质,履忠肃之弘量,体仁足以育物,笃实足以动众,克长后进,惠训不倦,外宽内直,仁而有断。自初弹冠,所历垂化,再守南阳,恩德流著,殊邻异党,襁负而至。今境守清静,无所展其智能,宜还本朝,宣力辇毂,熙帝之载。
陈寿:杨俊人伦行义。
人物之王象
字:羲伯
籍贯:河内获嘉
官职:散骑常侍
人物传记:
魏有天下,拜象散骑侍郎,迁为常侍,封列侯。受诏撰皇览,使象领秘书监。象从延康元年始撰集,数岁成,藏於秘府,合四十余部,部有数十篇,通合八百余万字。车驾南巡,未到宛,有诏百官不得干豫郡县。及车驾到,而宛令不解诏旨,闭巿门。帝闻之,忿然曰:“吾是寇邪?”乃收宛令及太守杨俊。诏问尚书:“汉明帝杀几二千石?”时象见诏文,知俊必不免。乃当帝前叩头,流血竟面,请俊减死一等。帝不答,欲释入禁中。象引帝衣,帝顾谓象曰:“我知杨俊与卿本末耳。今听卿,是无我也。卿宁无俊邪?无我邪?”象以帝言切,乃缩手。帝遂入,决俊法,然后乃出。象自恨不能济俊,遂发病死。
历史评价:
《魏略》:象既性器和厚,又文采温雅,用是京师归美,称为儒宗。既为俊所知拔,果有才志。建安中,与同郡荀纬等俱为魏太子所礼待。及王粲、陈琳、阮瑀、路粹等亡后,新出之中,惟象才最高。
人物之杜袭
字:子绪
籍贯:颍川定陵
官职:太中大夫
谥号:定侯
家庭成员:子:杜会
历史评价:
陈寿:杜袭温粹识统。
人物之赵俨
字:伯然
籍贯:颍川阳翟
官职:司空
谥号:穆侯
家庭成员:子:赵亭
历史评价:
陈寿:赵俨刚毅有度。
人物之裴潜
字:文行
籍贯:河东闻喜
官职:光禄大夫
谥号:贞侯。
家庭成员:子:裴秀
历史评价:
陈寿:裴潜平恆贞幹,一世之美士也。奏正分职,料简名实,出事使断官府者百五十余条。
人物之韩暨
字:公至
籍贯:南阳堵阳
官职:司徒
谥号:恭侯
家庭成员:子:韩肇
历史评价:
曹丕:①太中大夫韩暨,澡身浴德,志节高絜,年逾八十,守道弥固,可谓纯笃,老而益劭者也。其以暨为司徒。②故司徒韩暨,积德履行,忠以立朝,至於黄发,直亮不亏。既登三事,望获毗辅之助,如何奄忽,天命不永!曾参临没,易箦以礼;晏婴尚俭,遣车降制。今司徒知命,遗言恤民,必欲崇约,可谓善始令终者也。其丧礼所设,皆如故事,勿有所阙。特赐温明秘器,衣一称,五时朝服,玉具剑佩。
陈寿:韩暨处以静居行化,出以任职流称。
卢毓:敦笃至行,则太中大夫韩暨。
人物之崔林
字:德儒
籍贯:清河东武城
官职:司空
谥号:孝侯
家庭成员:子:崔述,从兄:崔琰
历史评价:
孟康:窃见司隶校尉崔林,禀自然之正性,体高雅之弘量。论其所长以比古人,忠直不回则史鱼之俦,清俭守约则季文之匹也。牧守州郡,所在而治,及为外司,万里肃齐,诚台辅之妙器,衮职之良才也。
陈寿:林简朴知能。
卢毓:亮直清方,则司隶校尉崔林。
人物之王观
字:伟台
籍贯:东郡廪丘
官职:司空
谥号:肃侯
家庭成员:子:王悝
历史评价:
陈寿:王观清劲贞白。
人物之孙礼
字:德达
籍贯:涿郡容城
官职:并州刺史
谥号:景侯
历史评价:
陈寿:孙礼刚断伉厉。
人物之高柔
字:文惠
籍贯:陈留圉
官职:太尉
谥号:元侯
家庭成员:父:高靖
历史评价:
陈寿:高柔明于法理。
人物之辛毗
字:佐治
籍贯:颖川阳翟
官职:卫尉
谥号:肃侯
家庭成员:随兄:辛评,子:辛敞
历史评价:
辛毗刚亮公直,正谏匪躬,亚乎汲黯之高风焉。
人物之杨阜
字:义山
籍贯:天水冀
官职:少府
历史评价:
陈寿:杨阜,刚亮公直,正谏匪躬,亚乎汲黯之高风焉。
人物之高堂隆
字:升平
籍贯:泰山平阳
历史评价:
陈寿:高堂隆学业修明,志在匡君,因变陈戒,发于恳诚,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谓意过其通者欤!
人物之田豫
字:国让
时间:171——252(寿82)
籍贯:渔阳雍奴(今河北安次)
官职:太中大夫
家庭成员:子:田彭祖
历史年表:
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鄢陵侯彰征代郡,以豫为相。军次易北,虏伏骑击之,军人扰乱,莫知所为。豫因地形,回车结圜陈,弓驽持满于内,疑兵塞其际。胡不能近,散去。追击,大破之,遂前平代,皆豫策也。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迁南阳太守。先时,郡人侯音反,众数千人在山中为群盗,大为郡患。前太守收其党与五百余人,表奏皆当死。豫悉见诸系囚,慰谕,开其自新之路,一时破械遣之。诸囚皆叩头,愿自效,即相告语,群贼一朝解散,郡内清静。
▓黄初元年(公元220年),北狄强盛,侵扰边塞。使豫持节护乌丸校尉。
▓黄初三年(公元223年),比能与东部鲜卑大人素利及步度根三部争斗,更相攻击。田豫和合,使不得相侵。
▓黄初五年(公元225年),比能复击素利,豫帅轻骑径进掎其后。比能使别小帅琐奴拒豫,豫进讨,破走之,由是怀贰。
▓太和二年(公元228年),豫遣译夏舍诣比能女婿郁筑鞬部舍为鞬所杀。其秋,豫将西部鲜卑蒲头、泄归泥出塞讨郁筑鞬,大破之。还至马城,比能自将三万骑围豫七日。
▓太和三年(公元229年),迁汝南太守,加珍夷将军。
▓太和六年(公元232年),田豫率众讨吴将周贺于成山,杀贺。
▓青龙二年(公元234年),孙权号十万众攻新城,征东将军满宠欲率诸军救之。豫曰:“贼悉众大举,非徒投射小利,欲质新城以致大军耳。宜听使攻城,挫其锐气,不当与争锋也。城不可拔,众必罢怠;罢怠然后击之,可大克也。若贼见计,必不攻城,势将自走。若便进兵,适人其计。又大军相向,当使难知,不当使自画也。”豫辄上状,天子从之。会贼遁走。后吴复来寇,豫往拒之,贼即退。诸军夜惊云:“贼复来!”豫卧不起,令众‘敢动者斩’。有顷,竟无贼。
▓太和末年(公元237年),公孙渊以辽东叛,帝欲征之而难其人。中领军杨暨举豫应选,乃使豫以本官督青州诸军,假节,往讨之。
▓景初末年(公元239年),增邑三百,并前五百户。
▓正始初年(公元240年),迁使持节护匈中郎将军,加振威将军,领并州刺史。外胡闻其威名,相率来献。州界宁肃,百姓怀之。征为卫尉。
▓嘉平四年(公元252年),年八十二薨。
历史评价:
陈寿:①豫清俭约素,赏赐皆散之将士。每胡、狄私遗,悉簿藏官,不入家。家常贫匮。虽殊类,咸高豫节。②田豫居身清白,规略明练。
刘备:恨不与君共成大事也。
人物之牵招
字:子经
籍贯:安平观津
官职:关内侯
家庭成员:子:牵嘉、牵弘
历史评价:
陈寿:①招在郡十二年,威风远振。其治边之称,次于田豫,百姓追思之。②牵招秉义壮烈,威绩显著。
人物之郭淮
字:伯济
时间:?——255
籍贯:太原阳曲
官职:车骑将军
谥号:贞侯
家庭成员:子:郭统,弟:郭配
历史年表:
郭淮祖父郭全曾任大司农,父亲郭缊曾任雁门太守。建安中期郭淮举孝廉,为平原府丞。曹丕为五官中郎将时,召郭淮署为门下贼曹,后转为丞相兵曹议令史。
[215年],郭淮随曹操征讨汉中。曹操回军后,留夏侯渊守汉中,而郭淮为夏侯渊的司马。
[218年],刘备进攻汉中。219年1月,刘备在定军山击败并杀死夏侯渊,曹军大败,退守阳平关东。郭淮因病,未参加此战。夏侯渊死后,曹军无主,三军慌乱。郭淮和杜袭收敛散卒,推举张郃为代理主帅,并协助他成功据守汉水,刘备退回。不久,曹操让张郃假节,以郭淮为张郃司马。
[220年],曹丕即王位,赐郭淮关内侯,转为镇西长史。又行征羌护军,与护左将军张郃、冠军将军杨秋讨山贼郑甘、卢水叛胡等,皆平之。至此关中平定,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同年10月,曹丕称帝,群臣进京祝贺,郭淮因病迟到,但因巧妙的回答未受责罚。曹丕升郭淮为雍州刺史,封射阳亭侯。其后几年,郭淮多次镇压羌族叛乱,威镇边疆。
[228年],蜀军第一次北伐,诸葛亮派马谡守街亭,高详守柳城。张郃率军攻打街亭,而郭淮则率军攻打柳城,两处均告胜利。随后郭淮又在枹罕破羌人唐氾,加建威将军。
[229年],蜀军第三次北伐,蜀将陈式进攻武都、阴平二郡。郭淮率兵救援,在建威遭到诸葛亮主力的阻击,被迫退走。蜀军遂攻占武都、阴平二郡。
[231年],蜀军第四次北伐,郭淮奉命随司马懿防御蜀军。当时陇右缺粮,郭淮招抚羌人,恩威并施,调集粮草,遂解军粮之急,转为扬武将军。
[234年],蜀军第五次北伐,郭淮随司马懿渡渭水据守,先后提出抢占北原,备守阳遂的优秀建议,因此成功防御蜀军。
[240年],蜀将姜维出陇西,郭淮成功防守,之后多次平定少数民族叛乱,升为左将军。后又转拜前将军,仍为雍州刺史。
[244年],夏侯玄伐蜀,郭淮为前锋。郭淮分析形势不利,及时撤军,才不至大败。回军后,郭淮假节。
[247年],雍、凉等地的羌胡族人背魏降蜀,蜀将姜维率兵出陇右接应。郭淮、夏侯霸与姜维交战于洮西。姜维迁部分投降的羌胡部落入蜀境,未迁走者皆为魏军击平。其后,郭淮多次防御蜀军的北伐活动。
[249年],郭淮升为征西将军,都督雍、凉两州军事。同年,在与蜀军交战中击败廖化,俘虏蜀将句安。
[250年],郭淮因前功升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持节、都督如故,并进封阳曲侯,食邑共2780户,分出300户,封其一子亭侯。
[255年],郭淮去世。
历史评价:
曹睿:昔汉川之役,几至倾覆。淮临危济难,功书王府。在关右三十余年,外征寇虏,内绥民夷。比岁以来,摧破廖化,禽虏句安,功绩显著,朕甚嘉之。
陈寿:郭淮方策精详,垂问秦、雍。
人物之徐邈
字:景山
时间:172——249
籍贯:燕国蓟
官职:司空
谥号:穆侯
家庭成员:子:徐武
历史评价:
曹睿:显贤表德,圣王所重;举善而教,仲尼所美。故司空徐邈服职前朝,历事四世,出统戎马,入赞庶政,忠清在公,忧国忘私,不营产业,身没之后,家无余财,朕甚嘉之。
卢钦:①徐公志高行絜,才博气猛。其施之也,高而不狷,絜而不介,博而守约,猛而能宽。圣人以清为难,而徐公之所易也。②徐公雅尚自若,不与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无常,而徐公之有常也。
陈寿:徐邈清尚弘通,可谓国之良臣,时之彦士矣。
人物之胡质
字:文德
籍贯:楚国寿春
官职:阳陵亭侯
谥号:贞侯
家庭成员:父:胡敏,子:胡威、胡罴
历史评价:
蒋济:质,规模大略不及於父,至於精良综事过之。
陈寿:①性沉实内察,不以其节检物,所在见思。②胡质素业贞粹,掌统方任,垂称著绩。可谓国之良臣,时之彦士矣。
人物之王昶
字:文舒
时间:?——259
籍贯:太原晋阳
官职:司空
谥号:穆侯
家庭成员:子:王浑
历史评价:
陈寿:王昶开济识度,掌统方任,垂称著绩。可谓国之良臣,时之彦士矣。
杜恕:王昶,信有兼才,高官重任,不但三州。
人物之王基
字:伯舆
时间:190——261(寿72)
籍贯:青州 东莱曲城(今山东招远)
官职: 征南将军
谥号:景侯
家庭成员:子:王徽
人物传记:
王基是魏国后期的奇才之一。军事上王基最擅长的就是对战局的准确分析,甚至出现过因为反复请战以至对上抗命违诏,对下力排众议的奇事。同时王基非常善于用兵,曾以奇兵夺取孙吴粮仓,俘获大量敌军及军事物资,也曾协同领兵粉碎毌丘俭、诸葛诞的叛乱。内政上,王基具有优秀治理能力,青州刺史王凌因为有王基的帮助得以收到青州人士的称赞,以致发生王凌坚决不把王基放回中央的怪事。王基治理的州郡号称“为政清严有威惠,明设防备”,以至“敌不敢犯”。王基治理的江夏,号称“明制度,整军农,兼脩学校,南方称之”。学术上,王基深通郑玄之学,并敢于与当时以经学知识丰富著称的王肃辩论。王基又是一位孝子,自小与叔父相依为命,而以孝顺著称,在其功成名就后,还特意分出自己的封邑给自己的堂兄弟以报答叔父的养育之恩。王基还是一位正直清廉的臣子,他长期担任要职却治身清素、不营私产,死后家无私财。他在目睹魏明帝大兴土木后敢于上疏直谏。而他的上级曹爽专制导致国内风化大坏,王基也敢于不畏强权撰写《时要论》加以讥讽。综上所述,王基是一位内外兼修、德才兼备的三国人物。
历史评价:
司马炎:故司空王基既著德立勋,又治身清素,不营产业,久在重任,家无私积,可谓身没行显,足用励俗者也。
陈寿:王基学行坚白,掌统方任,垂称著绩。可谓国之良臣,时之彦士矣。
王朗:基宿卫之臣,秘阁之吏。
司马昭:①将军深算利害,独秉固志,上违诏命,下拒众议,终至制敌禽贼,虽古人所述,不是过也。②基确然共尽理实,诚感忠爱,每见规示。
人物之王淩
字:彦云
籍贯:太原祁
官职:车骑将军
家庭成员:叔父:王允
历史评价:
陈寿:王淩风节格尚,以显名,致兹荣任,而心大志迂,不虑祸难,变如发机,宗族涂地,岂不谬惑邪!
人物之毋丘俭
字:仲恭
籍贯:河东闻喜
官职:镇南将军
家庭成员:父:毋丘兴,子:毋丘甸,弟:毋丘秀
历史评价:
陈寿:毋丘俭才识拔干,以显名,致兹荣任,而皆心大志迂,不虑祸难,变如发机,宗族涂地,岂不谬惑邪!
人物之诸葛诞
字:公休
时间:206——258
籍贯:豫州 琅邪阳都(今山东临沂)
官职:大司徒
家庭成员:子:诸葛靓
历史年表:
▓正始元年【公元240年】,夏侯玄等并在职。复以诞为御史中丞尚书,出为扬州刺史,加昭武将军。
▓嘉平三年【公元251年】,王凌之阴谋也,太傅司马宣王潜军东伐,以诞为镇东将军、假节都督扬州诸军事,封山阳亭侯。
▓嘉平四年【公元252年】,诸葛恪兴东关,遣诞督诸军讨之,与战,不利。还,徙为镇南将军。
▓正元二年【公元255年】,毌丘俭、文钦反,遣使诣诞,招呼豫州士民。诞斩其使,露布天下,令知俭、钦凶逆。大将军司马景王东征,使诞督豫州诸军,渡安风津向寿春。俭、钦之破也,诞先至寿春。寿春中十馀万口,闻俭、钦败,恐诛,悉破城门出,流迸山泽,或散走入吴。以诞久在淮南,乃复以为镇东大将军、仪同三司、都督扬州。
▓正元二年【公元255年】,吴大将孙峻、吕据、留赞等闻淮南乱,会文钦往,乃帅众将钦径至寿春;时诞诸军已至,城不可攻,乃走。诞遣将军蒋班追击之,斩赞,传首,收其印节。进封高平侯,邑三千五百户,转为征东大将军。
▓甘露元年【公元256年】,冬,吴贼欲向徐堨,计诞所督兵马足以待之,而复请十万众守寿春,又求临淮筑城以备寇,内欲保有淮南。朝廷微知诞有自疑心,以诞旧臣,欲入度之。
▓甘露二年【公元257年】,司马昭既秉朝政,长史贾充以为宜遣参佐慰劳四征,于是遣充至寿春。充还启司马昭:“诞再在扬州,有威名,民望所归。今徵,必不来,祸小事浅;不徵,事迟祸大。”乃以为司空。书至,诞曰:“我作公当在王文舒后,今便为司空!不遣使者,健步赍书,使以兵付乐綝,此必綝所为。”乃将左右数百人至扬州,扬州人欲闭门,诞叱曰:“卿非我故吏邪!”径入,綝逃上楼,就斩之。魏末传曰:贾充与诞相见,谈说时事,因谓诞曰:“洛中诸贤,皆原禅代,君所知也。君以为云何?”诞厉色曰:“卿非贾豫州子?世受魏恩,如何负国,欲以魏室输人乎?非吾所忍闻。若洛中有难,吾当死之。”充默然。诞既被徵,请诸牙门置酒饮宴,呼牙门从兵,皆赐酒令醉,谓众人曰:“前作千人铠仗始成,欲以击贼,今当还洛,不复得用,欲蹔出,将见人游戏,须臾还耳;诸君且止。”乃严鼓将士七百人出。乐綝闻之,闭州门。诞历南门宣言曰:“当还洛邑,蹔出游戏,扬州何为闭门见备?”前至东门,东门复闭,乃使兵缘城攻门,州人悉走,因风放火,焚其府库,遂杀綝。诞表曰:“臣受国重任,统兵在东。扬州刺史乐綝专诈,说臣与吴交通,又言被诏当代臣位,无状日久。臣奉国命,以死自立,终无异端。忿綝不忠,辄将步骑七百人,以今月六日讨綝,即日斩首,函头驿马传送。若圣朝明臣,臣即魏臣;不明臣,臣即吴臣。不胜发愤有日,谨拜表陈愚,悲感泣血,哽咽断绝,不知所如,乞朝廷察臣至诚。”敛淮南及淮北郡县屯田口十馀万官兵,扬州新附胜兵者四五万人,聚谷足一年食,闭城自守。遣长史吴纲将小子靓至吴请救。吴遣将全怿、全端、唐咨、王祚等,率三万众,密与文钦俱来应诞。以诞为左都护、假节、大司徒、骠骑将军、青州牧、寿春侯。是时镇南将军王基始至,督诸军围寿春,未合。咨、钦等从城东北,因山乘险,得将其众突入城。
▓甘露二年【公元257年】,六月,车驾东征,至项。大将军司马昭督中外诸军二十六万众,临淮讨之。大将军屯丘头。使基及安东将军陈骞等四面合围,表里再重,堑垒甚峻。吴将朱异再以大众来迎诞等,败走。城中食转少,外救不至,众无所恃。将军蒋班、焦彝言于诸葛诞曰:“朱异等以大众来而不能进,孙綝杀异而归江东,外以发兵为名,而内实坐须成败,其归可见矣。今宜及众心尚固,士卒思用,并力决死,攻其一面,虽不能尽克,犹可有全者。”文钦曰:“江东乘战胜之威久矣,未有难北方者也。况公今举十馀万之众内附,而钦与全端等皆同居死地,父子兄弟尽在江表,就孙綝不欲,主上及其亲戚岂肯听乎?且中国无岁无事,军民并疲,今守我一年,势力已因,异图生心,变故将起,以往准今,可计日而望也。”班、彝固劝之,钦怒,而诞欲杀班。二人惧,且知诞之必败也,十一月,乃相携而降。司马昭乃使反间,以奇变说全怿等,怿等率众数千人开门来出。城中震惧,不知所为。
▓甘露三年【公元258年】,正月,诞、钦、咨等大为攻具,昼夜五六日攻南围,欲决围而出。围上诸军,临高以发石车火箭逆烧破其攻具,弩矢及石雨下,死伤者蔽地,血流盈堑。复还入城,城内食转竭,降出者数万口。钦欲尽出北方人,省食,与吴人坚守,诞不听,由是争恨。钦素与诞有隙,徒以计合,事急愈相疑。钦见诞计事,诞遂杀钦。钦子鸯及虎将兵在小城中,闻钦死,勒兵驰赴之,众不为用。鸯、虎单走,逾城出,自归大将军。军吏请诛之,大将军令曰:“钦之罪不容诛,其子固应当戮,然鸯、虎以穷归命,且城未拔,杀之是坚其心也。”乃赦鸯、虎,使将兵数百骑驰巡城,呼语城内云:“文钦之子犹不见杀,其馀何惧?”城内喜且扰,又日饥困,诞、咨等智力穷。大将军乃自临围,四面进兵,同时鼓譟登城,城内无敢动者。诞窘急,单乘马,将其麾下突小城门出。大将军司马胡奋部兵逆击,斩诞,传首,夷三族。诞麾下数百人,坐不降见斩。
历史评价:
《魏书》:诞赏赐过度。有犯死者,亏制以活之。
习凿齿:自是天下畏威怀德矣。君子谓司马大将军於是役也,可谓能以德攻矣。夫建业者异矣,各有所尚,而不能兼并也。故穷武之雄毙于不仁,存义之国丧于懦退,今一征而禽三叛,大虏吴众,席卷淮浦,俘馘十万,可谓壮矣。而未及安坐,丧王基之功,种惠吴人,结异类之情,鸯葬钦,忘畴昔之隙,不咎诞众,使扬士怀愧,功高而人乐其成,业广而敌怀其德,武昭既敷,文算又洽,推此道也,天下其孰能当之哉?
陈寿:诸葛诞严毅威重,以显名,致兹荣任,而皆心大志迂,不虑祸难,变如发机,宗族涂地,岂不谬惑邪!
人物之秦朗
字:元明(小字阿稣)
籍贯:新兴
官职:骁骑将军
家庭成员:父:秦宜禄,母:杜,子:秦秀
人物传记:
宜禄,为吕布使诣袁术,术妻以汉宗室女。其前妻杜氏留下邳。布之被围,关羽屡请於太祖,求以杜氏为妻,太祖疑其有色,及城陷,太祖见之,乃自纳之。宜禄归降,以为铚长。及刘备走小沛,张飞随之,过谓宜禄曰:“人取汝妻,而为之长,乃蚩蚩若是邪!随我去乎?”宜禄从之数里,悔欲还,飞杀之。朗随母氏畜于公宫,太祖甚爱之,每坐席,谓宾客曰:“世有人爱假子如孤者乎?”魏略曰:朗游遨诸侯间,历武、文之世而无尤也。及明帝即位,授以内官,为骁骑将军、给事中,每车驾出入,朗常随从。时明帝喜发举,数有以轻微而致大辟者,朗终不能有所谏止,又未尝进一善人,帝亦以是亲爱;每顾问之,多呼其小字阿稣,数加赏赐,为起大第於京城中。
历史评价:
《魏氏春秋》:四方虽知朗无能为益,犹以附近至尊,多赂遗之。
人物之孔桂
字:叔林
籍贯:天水
官职:驸马都尉
人物传记:
建安初,数为将军杨秋使诣太祖,太祖表拜骑都尉。太祖爱之,每在左右,出入随从。桂察太祖意,喜乐之时,因言次曲有所陈,事多见从,数得赏赐,人多餽遗,桂由此侯服玉食。太祖既爱桂,五官将及诸侯亦皆亲之。其后桂见太祖久不立太子,而有意於临菑侯,因更亲附临菑侯而简於五官将,将甚衔之。及太祖薨,文帝即王位,未及致其罪。黄初元年,随例转拜驸马都尉。而桂私受西域货赂,许为人事。事发,有诏收问,遂杀之。
历史评价
《魏氏春秋》:桂性便辟,晓博弈、蹹鞠。
鱼豢:为上者不虚授,处下者不虚受,然后外无伐檀之叹,内无尸素之刺,雍熙之美著,太平之律显矣。而佞倖之徒,但姑息人主,至乃无德而荣,无功而禄,如是焉得不使中正日朘,倾邪滋多乎!以武皇帝之慎赏,明皇帝之持法,而犹有若此等人,而况下斯者乎?
人物之郝昭
字:伯道
时间:176——229(寿54)
籍贯:并州 太原(今太原市西南)
官职: 杂号将军
人物传记:
先是,使将军郝昭筑陈仓城;会亮至,围昭,不能拔。少入军为部曲督,数有战功,为杂号将军,遂镇守河西十馀年,民夷畏服。亮围陈仓,使昭乡人靳详於城外遥说之,昭於楼上应详曰:“魏家科法,卿所练也;我之为人,卿所知也。我受国恩多而门户重,卿无可言者,但有必死耳。卿还谢诸葛,便可攻也。”详以昭语告亮,亮又使详重说昭,言人兵不敌,无为空自破灭。昭谓详曰:“前言已定矣。我识卿耳,箭不识也。”详乃去。亮自以有众数万,而昭兵才千馀人,又度东救未能便到,乃进兵攻昭,起云梯冲车以临城。昭於是以火箭逆射其云梯,梯然,梯上人皆烧死。昭又以绳连石磨压其冲车,冲车折。亮乃更为井阑百尺以射城中,以土丸填堑,欲直攀城,昭又於内筑重墙。亮又为地突,欲踊出於城里,昭又於城内穿地横截之。昼夜相攻拒二十馀日,亮无计,救至,引退。诏嘉昭善守,赐爵列侯。及还,帝引见慰劳之,仍欲大用之。会病亡,遗令戒其子凯曰:“吾为将,知将不可为也。吾数发冢,取其木以为攻战具,又知厚葬无益於死者也。汝必敛以时服。且人生有处所耳,死复何在耶?今去本墓远,东西南北,在汝而已。”
历史评价:
曹睿:“卿乡里乃有尔曹快人,为将灼如此,朕复何忧乎?”
《魏略》:昭为人雄壮。
人物之邓艾
字:士载
时间:197——263
籍贯:荆州 义阳棘阳(今河南信阳)
官职:太尉
谥号:壮侯
家庭成员:子:邓忠
历史年表: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随母至颖川。读故太丘长陈寔碑文,言“文为世范,行为士则”,艾遂自名范,字士则。后宗族有与同者,故改焉。
▓正始二年(公元241年),开广漕渠,每东南有事,大军兴众,泛舟而下,达于江、淮,资食有储而无水害,艾所建也。出参征西军事
▓嘉平元年(公元249年),与征西将军郭淮拒蜀偏将军姜维。得以不败。赐爵关内侯,加讨寇将军,后迁城阳太守。
▓正元元年(公元254年),高贵乡公即尊位,进封方城亭侯。
▓正元二年(公元255年),毋丘俭作乱,艾兼道进军,先趣乐嘉城,作浮桥。文钦以后大军破败于城下,艾追之至丘头。钦奔吴。吴大将军孙峻等号十万众,将渡江,镇东将军诸葛诞遣艾据肥阳,艾以与贼势相远,非要害之地,辄移屯附亭,遣泰山太守诸葛绪等于黎浆拒战,遂走之。其年征拜长水校尉。以破钦等功,进封方城乡侯,行安西将军。
▓甘露元年(公元256年),艾与维战于段谷,破之。以艾为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进封邓侯,分五百户封子忠为亭侯。
▓甘露二年(公元257年),拒姜维于长城,维退还。迁征西将军,前后增邑凡六千六百户。
▓景元三年(公元262年),又克维于侯和,维却保沓中。
▓景元四年秋(公元263年),艾险渡阴平,入成都,降刘禅,灭蜀。以艾为大尉,增邑二万户,封子二人亭侯,各食邑干户。
▓景元四年末(公元263年),艾薨。
历史评价:
邓艾:①姜维自一时雄儿也,与某相值,故穷耳。②诸君赖遭某,故得有今日耳。若遇吴汉之徒,已殄灭矣。③艾忠臣也,一至此乎!白起之酷,复见於今日矣。④艾虽无古人之节,终不自嫌以损于国也。
陈寿:邓艾矫然强壮,立功立事,然暗于防患,咎败旋至。
曹髦:艾曜威奋武,深入虏庭,斩将搴旗,枭其鲸鲵,使僭号之主,稽首系颈,历世逋诛,一朝而平。兵不逾时,战不终日,云彻席卷,荡定巴蜀。虽白起破强楚,韩信克劲赵,吴汉禽子阳,亚夫灭七国,计功论美,不足比勋也。
段灼:艾心怀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夷灭之诛,臣窃悼之。惜哉,言艾之反也!艾性刚急,轻犯雅俗,不能协同朋类,故莫肯理之。臣敢言艾不反之状。昔姜维有断陇右之志,艾脩治备守,积谷强兵。值岁凶旱,艾为区种,身被乌衣,手执耒耜,以率将士。上下相感,莫不尽力。艾持节守边,所统万数,而不难仆虏之劳,士民之役,非执节忠勤,孰能若此?故落门、段谷之战,以少击多,摧破强贼。先帝知其可任,委艾庙胜,授以长策。艾受命忘身,束马县车,自投死地,勇气陵云,士众乘势,使刘禅君臣面缚,叉手屈膝。艾功名以成,当书之竹帛,传祚万世。七十老公,反欲何求!艾诚恃养育之恩,心不自疑,矫命承制,权安社稷;虽违常科,有合古义,原心定罪,本在可论。锺会忌艾威名,构成其事。忠而受诛,信而见疑,头县马巿,诸子并斩,见之者垂泣,闻之者叹息。陛下龙兴,阐弘大度,释诸嫌忌,受诛之家,不拘叙用。昔秦民怜白起之无罪,吴人伤子胥之冤酷,皆为立祠。今天下民人为艾悼心痛恨,亦犹是也。臣以为艾身首分离,捐弃草土,宜收尸丧,还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绍封其孙,使阖棺定谥,死无馀恨。赦冤魂于黄泉,收信义于后世,葬一人而天下慕其行,埋一魂而天下归其义,所为者寡而悦者众矣。
曹奂:艾有功勋,受罪不逃刑,而子孙为民隶,朕常愍之。
人物之钟会
字:士季
时间:225——264(寿40)
籍贯:豫州 颍川郡长社县(今河南省长葛市)
l官职:司徒
家庭成员:父:钟繇,兄:钟毓
人物传记:
钟会自幼才华横溢,上至皇帝、下至群臣都对他非常赏识。在征讨毌丘俭、诸葛诞其间,钟会屡出奇谋。被人比作西汉谋士张良,又曾为司马昭献策阻止了曹髦的夺权企图,钟会得以成为司马氏的亲信。景元年间,钟会独力支持司马昭的伐蜀计划,从而发动伐蜀之战。灭蜀后,钟会大力结交西蜀名士,打击邓艾等人,打算自立政权,但由于手下官兵不支持钟会的行动而发动兵变,钟会与姜维等人皆死于兵乱之中。
历史评价:
蒋济:非常人也。
陈寿:①少敏惠夙成。及壮,有才数技艺,而博学精练名理,以夜续昼,由是获声誉。②会精练策数,咸以显名,致兹荣任,而皆心大志迂,不虑祸难,变如发机,宗族涂地,岂不谬惑邪!③时人谓之子房。④会尝论易无互体、才性同异。
辛宪英:会在事纵恣,非特久处下之道。
曹髦:会典综军事,参同计策,料敌制胜,有谋谟之勋,而推宠固让,辞指款实,前后累重,志不可夺。
司马师:此真王佐材也。
裴楷:钟会“如观武库森森,但见矛戟在前”
虞松:此真王佐材也。
夏侯霸:有锺士季,其人管朝政,吴、蜀之忧也。然非非常之人亦不能用也。
人物之王弼
字:辅嗣
籍贯:山阳
官职:尚书郎
家庭成员:兄:王宏,父:王业
人物传记:
弼幼而察慧,年十馀,好老氏,通辩能言。时裴徽为吏部郎,弼未弱冠,往造焉。徽一见而异之,问弼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也,然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者何?”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不说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恆言无所不足。”寻亦为傅嘏所知。于时何晏为吏部尚书,甚奇弼,叹之曰:“仲尼称后生可畏,若斯人者,可与言天人之际乎!”正始中,黄门侍郎累缺。晏既用贾充、裴秀、硃整,又议用弼。时丁谧与晏争衡,致高邑王黎於曹爽,爽用黎。於是以弼补台郎。初除,觐爽,请间,爽为屏左右,而弼与论道,移时无所他及,爽以此嗤之。时爽专朝政,党与共相进用,弼通俊不治名高。寻黎无几时病亡,爽用王沈代黎,弼遂不得在门下,晏为之叹恨。弼在台既浅,事功亦雅非所长,益不留意焉。淮南人刘陶善论纵横,为当时所推。每与弼语,常屈弼。弼天才卓出,当其所得,莫能夺也。弼与锺会善,会论议以校练为家,然每服弼之高致。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其论甚精,锺会等述之。弼与不同,以为圣人茂於人者神明也,同於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於物者也。今以其无累,便谓不复应物,失之多矣。弼注易,颍川人荀融难弼大衍义。弼答其意,白书以戏之曰:“夫明足以寻极幽微,而不能去自然之性。颜子之量,孔父之所预在,然遇之不能无乐,丧之不能无哀。又常狭斯人,以为未能以情从理者也,而今乃知自然之不可革。足下之量,虽已定乎胸怀之内,然而隔逾旬朔,何其相思之多乎?故知尼父之於颜子,可以无大过矣。”弼注老子,为之指略,致有理统。著道略论,注易,往往有高丽言。太原王济好谈,病老、庄,常云:“见弼易注,所悟者多。”然弼为人浅而不识物情,初与王黎、荀融善,黎夺其黄门郎,於是恨黎,与融亦不终。正始十年,曹爽废,以公事免。其秋遇疠疾亡,时年二十四,无子绝嗣。
历史评价:
陈寿:①弼好论儒道,辞才逸辩②性和理,乐游宴,解音律,善投壶。其论道傅会文辞,不如何晏,自然有所拔得,多晏也,颇以所长笑人,故时为士君子所疾。
人物之司马懿
字:仲达
时间:179——251(寿73)
容貌:狼顾鹰视
官职:太傅
谥号:宣皇帝
家庭成员:父:司马防,兄:司马郎,子:司马昭、司马师
人物传记:
司马懿世家豪族出身,早年在郡中作小吏,后被曹操辟为为文学掾。曹操称魏王后,司马懿为太子中庶子,佐助曹丕,与陈群等同列“四友”,是曹丕智囊团的主要人物。曹丕代汉后,司马懿节节高升,开始掌握重权。曹睿继位后,司马懿坐镇宛城,督荆豫二州军事,主持荆州对吴攻战,后接替曹真总管对蜀防御工作,数次成功防御诸葛亮北伐。曹芳继位后,司马懿、曹爽共同辅政。司马懿受曹爽排挤,后发动政变诛杀曹爽一族,自此掌握魏国大权。司马懿病逝后,魏国政权仍由其儿子把持,多年后导致晋朝代魏的发生。司马懿被后代追封为晋朝皇帝。
历史评价:
房玄龄:①少有奇节,聪明多大略,博学洽闻,伏膺儒教。汉末大乱,常慨然有忧天下心。②帝内忌而外宽,猜忌多权变。③有符于狼顾也。
制曰:夫天地之大,黎元为本。邦国之贵,元首为先。治乱无常,兴亡有运。
是故五帝之上,居万乘以为忧;三王已来,处其忧而为乐。竞智力,争利害,大小相吞,强弱相袭。逮乎魏室,三方鼎峙,干戈不息,氛雾交飞。宣皇以天挺之姿,应期佐命,文以缵治,武以棱威。用人如在己,求贤若不及;情深阻而莫测,性宽绰而能容,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饰忠于已诈之心,延安于将危之命。观其雄略内断,英猷外决,殄公孙于百日,擒孟达于盈旬,自以兵动若神,谋无再计矣。既而拥众西举,与诸葛相持。抑其甲兵,本无斗志,遗其巾帼,方发愤心。杖节当门,雄图顿屈,请战千里,诈欲示威。且秦蜀之人,勇懦非敌,夷险之路,劳逸不同,以此争功,其利可见。而返闭军固垒,莫敢争锋,生怯实而未前,死疑虚而犹遁,良将之道,失在斯乎!文帝之世,辅翼权重,许昌同萧何之委,崇华甚霍光之寄。当谓竭诚尽节,伊傅可齐。及明帝将终,栋梁是属,受遗二主,佐命三朝,既承忍死之托,曾无殉生之报。天子在外,内起甲兵,陵土未乾,遽相诛戮,贞臣之体,宁若此乎!尽善之方,以斯为惑。夫征讨之策,岂东智而西愚?辅佐之心,何前忠而后乱?故晋明掩面,耻欺伪以成功;石勒肆言,笑奸回以定业。古人有云:“积善三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可不谓然乎!虽自隐过当年,而终见嗤后代。亦犹窃钟掩耳,以众人为不闻;锐意盗金,谓市中为莫睹。故知贪于近者则遗远,溺于利者则伤名;若不损己以益人,则当祸人而福己。顺理而举易为力,背时而动难为功。况以未成之晋基,逼有余之魏祚?虽复道格区宇,德被苍生,而天未启时,宝位犹阻,非可以智竞,不可以力争,虽则庆流后昆,而身终于北面矣。
崔琰:君弟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子所及也。
孙权:司马公善用兵,变化若神。
曹操: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
杨俊:此非常之人也。
文钦:故相国懿,匡辅魏室,历事忠贞,故烈祖明皇帝授以寄讬之任。懿戮力尽节,以宁华夏。
不能没有谁2006-6-13 15:31
【煮酒论史篇】 三国人物介绍-蜀(上)
1、刘备、刘禅、诸葛亮、庞统、法正、徐庶、蒋琬、费祎、董允
2、关羽、张飞、赵云、黄忠、马超、许靖、麋竺、麋芳、孙乾、简雍
3、伊籍、秦宓、魏延、刘封、姜维、陈到、黄硕、刘巴、马良、马谡
4、董和、吕义、陈震、陈祗、彭羕、廖立、杨仪、刘琰、霍峻、吴懿
5、李严、霍戈、罗宪、杨颙、董恢、王连、向朗、向宠、向充、张裔
6、杨洪、何祗、费诗、黄权、夏侯霸、李恢、严颜、廖化、吕凯、王平
7、马忠、张嶷、张翼、邓芝、孟达、宗预、杨戏、王嗣、常播、卫继
8、程畿、傅彤、冯习、张南、龚禄、王士、王甫、李邵、李邈、李朝
9、张存、马勋、马齐、姚伷、李福、殷观、习祯、辅匡、刘邕、吴班
10、何宗、王谋、费观、邓方、杜微、杜琼、周群、张裕、许慈、孟光
11、尹默、来敏、李譔、谯周、郤正、诸葛瞻、董厥、樊建、陈寿、刘敏
人物之刘备
字:玄德
时间:161——223(寿63)
籍贯:幽州 涿郡涿县(今河北涿州)
容貌: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
官职:皇帝
谥号:昭烈帝
家庭成员:妻:甘氏 糜氏 孙尚香 吴氏 ,子:刘禅、刘永、刘理
历史年表:
[175年]刘备与公孙瓒、同宗刘德然等师事九江太守卢植。
[184年]黄巾起义爆发,刘备率众跟随校尉邹靖讨伐黄巾起义立功,晋安喜尉。
[184年]朝廷督邮因公事来到安喜县,刘备求见,督邮不允。刘备直入官府捆绑督邮,杖打二百,解下印绶系于督油颈上,下野亡命。
大将军何进广招兵马抵抗黄巾起义,刘备应招,在下邳力战有功,晋下密丞。复去官。后为高唐尉,迁为令。
后刘备被黄巾起义军打败,投奔中郎将公孙瓒,公孙瓒表刘备为别部司马。
刘备同青州刺史田楷拒冀州牧袁绍数有战功,试守平原令,后领平原相,甚得人心。
曹操征讨徐州,徐州牧陶谦遣使告急,刘备和田楷出兵相救。
其时刘备有士卒千余人及幽州乌丸杂胡骑,并有饥民数千人。到徐州后,陶谦拨给刘备四千丹杨兵,刘备于是归附陶谦。
陶谦上表刘备为豫州刺史,屯居小沛。后陶谦病故,刘备领陶谦遗命就任徐州牧。
袁术攻打刘备,刘备在盱眙、淮阳拦击袁术军。
[196年]曹操上表刘备为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
刘备军与袁术军相持不下,吕布乘虚袭得下邳,下邳守将曹豹叛归吕布,吕布软禁刘备家眷,刘备转军海西。
刘备剿平杨奉、韩暹等人,后与吕布和解,吕布归还刘备家眷,刘备派遣关羽守卫下邳。
刘备还军小沛,合兵万余人。吕布再次出兵攻刘备,刘备败走投靠曹操,曹操厚待刘备,晋刘备为豫州牧。
后刘备与吕布手下高顺军交战失利,家眷再次被吕布俘获。
曹操出兵救援刘备军,与刘备在下邳生擒吕布,刘备还师许昌,曹操上表他为左将军,相待甚厚。
刘备领命讨伐袁术,未及交战,袁术病亡。
后刘备与车骑将军董承及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子服等同谋受汉献帝衣带诏,欲诛杀曹操,事败后董承等被处死,刘备杀死徐州刺史车胄,留关羽守下邳,自己防守小沛。
刘备联结袁绍,曹操派刘岱、王忠攻打刘备,刘备防守成功。
[200年]曹操东征刘备,刘备战败,曹操收降刘备军士卒,俘虏刘备家眷,并擒拿了刘备大将关羽,刘备逃亡青州并投靠袁绍。
官渡战前,汝南黄巾军首领刘辟等归顺袁绍,刘备与刘辟等人共同出战,关羽也回到刘备军中,刘备军斩杀了曹军大将蔡阳。
官渡战后,刘备依附刘表,囤居新野。曹操再次派夏侯惇、于禁等人攻打刘备,刘备用伏兵烧屯等计大破曹军。
[207年]亲赴隆中以三顾之礼请出诸葛亮,从此进入其事业的辉煌时期。
[208年]曹操南征荆州,刘表之子刘琮投降,刘备领军民十余万避难,于当阳遭遇曹军追兵,惨败。
派遣诸葛亮与孙权结盟,两家联军于赤壁之战大破曹操大军,后又南征四郡(武陵、长沙、桂阳、零陵)。
刘琦病亡,刘备领荆州牧,与孙权之妹结亲。
[211年]益州牧刘璋请刘备入蜀防卫张鲁,推刘备为大司马,领司隶校尉,刘备麾下兵力达到三万,北到葭萌讨伐张鲁。
[212年]刘备为救孙权、关羽,引兵返回荆州,刘璋此时处死亲刘备派大臣张松,刘备大怒,反攻刘璋,斩杀白水军督杨怀。
刘璋麾下刘璝、冷苞、张任、邓贤等大将和刘备军在涪展开激战,刘备军大胜,刘璋军退守绵竹,大将李严投降刘备军。
[214年]命诸葛亮、张飞、赵云等率援军入川,留关羽守荆州。刘备军围困雒城达一年之久。雒城破后,刘备军围困成都数十日,刘璋投降,刘备领益州牧。
[215年]吕蒙袭夺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刘备引兵五万下公安,关羽军入益阳,刘备、孙权两家矛盾激化。
后曹操平定汉中,刘备、孙权再度联合。张飞在瓦口大破张郃军。
[217年]刘备军进兵汉中,与夏侯渊、张郃等人相拒。
[219年]刘备军大破曹军,斩杀夏侯渊等,曹操亲来夺取汉中,刘备军拒险抗战,取得汉中争夺战最终胜利。七月,马超、许靖等人上表拥立刘备为汉中王。
[221年]四月,许靖、麋竺、诸葛亮上表劝进,刘备即皇帝位于成都武担之南,国号汉,改元章武。七月,刘备为报关羽之仇东征伐吴。
[222年]六月,吴陆议军于猇亭大破刘备军。
[223年]三月,刘备病重,托孤于诸葛亮、李严。四月癸已,刘备病亡于永安宫。
历史评价:
曹操:①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②夫刘备,人杰也,今不击,必为后患,将生忧寡人③刘备,吾俦也。但得计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无类矣。
傅斡:刘备宽仁有度,能得人死力。以备之略,三杰佐之,何为不济也
张辅:刘备威而有恩,勇而有义,宽宏而有大略。
刘巴:备,雄人也,入必为害,不可内也。
诸葛亮:①刘公雄才盖世,据有荆土,莫不归德,天人去就。②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慕仰,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
孙胜、贾诩:刘备雄才。
裴松之:臣松之以为蜀与汉中,其由脣齿也。刘主之智,岂不及此?将计略未展,正先发之耳。夫听用嘉谋以成功业,霸王之主,谁不皆然?魏武以为人所教,亦岂劣哉!此盖耻恨之馀辞,非测实之当言也。
陆逊:刘备世之枭雄。
陈寿:①先主之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焉。及其举国托孤于诸葛亮,而心神无贰,诚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机权干略,不逮魏武,是以基宇亦狭。然折而不挠,终不为下者,抑揆彼之量必不容己,非唯竞利,且以避害云尔。②
昭烈皇帝体明叡之德,光演文武,应乾坤之运,出身平难,经营四方,人鬼同谋,百姓与能。兆民欣戴。奉顺符谶,建位易号,丕承天序,补弊兴衰,存复祖业,诞膺皇纲,不坠於地。万国未定,早世遐殂。
刘德然父亲:吾宗中有此兒,非常人也。
周瑜: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刘备以枭雄之姿,必非久屈为人用者。
陶谦: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
袁绍:刘玄德弘雅有信义,今徐州乐戴之,诚副所望也。
吕布手下:备数反覆难养,宜早图之。
习凿齿曰:先主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偪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顾,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观其所以结物情者,岂徒投醪抚寒含蓼问疾而已哉!其终济大业,不亦宜乎!
赵戬:刘备其不济乎?拙於用兵,每战则败,奔亡不暇,何以图人?
裴潜:使居中国,能乱人而不能为治也。若乘间守险,足以为一方主。
杨戏:皇帝遗植,爰滋八方,别自中山,灵精是锺,顺期挺生,杰起龙骧。始于燕、代,伯豫君荆,吴、越凭赖,望风请盟,挟巴跨蜀,庸汉以并。乾坤复秩,宗祀惟宁,蹑基履迹,播德芳声。华夏思美,西伯其音,开庆来世,历载攸兴。
钟会:益州先主以命世英才,兴兵朔野,困踬冀、徐之郊,制命绍、布之手,太祖拯而济之,与隆大好。中更背违,弃同即异。
陈登: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
程昱:观刘备有雄才而甚得众心,终不为人下,不如早图之。
《华阳国志》:汉末大乱,雄桀元丰、钱、廖本作桀。他各本并作杰。并起。若董卓、吕布、二袁、韩、马、张杨、刘表之徒,兼州连郡,众逾万计,叱吒之间,皆自谓汉祖可踵,桓、文易迈;而魏武神武干略,戡屠荡尽。于时先主名微人鲜,而能龙兴凤举,胤汉祚,而〔与〕吴、魏【与之】鼎峙。非英才命世,孰克如之。然,必以曹氏替汉,宜扶信顺以明至公。还乎名号,为义士所非。及其寄死,何本作命。顾观光校戡记亦作命。讬孤于诸葛亮而心神无贰。陈子以为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
张松:刘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雠也,善用兵,若使之讨鲁,鲁必破。鲁破,则益州强,曹公虽来,无能为也。
孙权: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
刘晔:刘备,人杰也,有度而迟,得蜀日浅,蜀人未恃也。今破汉中,蜀人震恐,其势自倾。
彭羕:主公有霸王之器,可与兴业致治
吕凯:先帝龙兴,海内望风,宰臣聪睿,自天降康。
人物之刘禅
字:公嗣
时间:207——271(寿65)
籍贯:同刘备
官职:皇帝
谥号:思公
家庭成员:父:刘备,母:甘
人物传记:
刘禅,刘备之子,于刘备去世后继位成为蜀国皇帝,军国大事先后全权委任于诸葛亮、蒋琬等人,自己没有什么表现。诸葛亮等贤臣相继去世后,刘禅无力把持国政,宦官黄皓开始专权,蜀国逐渐衰败。后魏国大举伐蜀,刘禅投降,举家迁往洛阳,被封为安乐县公,几年后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后主任贤相则为循理之君,惑阉竖则为昬闇之后,传曰“素丝无常,唯所染之”,信矣哉!礼,国君继体,逾年改元,而章武之三年,则革称建兴,考之古义,体理为违。又国不置史,注记无官,是以行事多遗,灾异靡书。诸葛亮虽达於为政,凡此之类,犹有未周焉。然经载十二而年名不易,军旅屡兴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自亮没后,兹制渐亏,优劣著矣。
王崇:昔世祖内资神武之大才,外拔四之奇将,犹勤而获济。然乃登天衢,车不辍驾,坐不安席。非渊明弘鉴,则中兴之业何容易哉。后主庸常之君,虽有一亮之经纬,内无□附之谋,外无爪牙之将,焉可包括天下也。
《华阳国志》:主非中兴之器。
孙盛:①刘禅闇弱,无猜险之性。②禅虽庸主,实无桀、纣之酷,战虽屡北,未有土崩之乱,纵不能君臣固守,背城借一,自可退次东鄙以思后图。
司马昭:人之无情,乃可至於是乎!虽使诸葛亮在,不能辅之久全,而况姜维邪?
张璠:刘禅懦弱,心无害戾。
人物之诸葛亮
字:孔明
号:卧龙
时间:181——234(寿54
容貌:英霸之器,身长八尺,容貌甚伟
籍贯:徐州 琅邪阳都(今山东沂南县南)
官职:丞相
谥号:忠武侯
家庭成员:父:诸葛珪,母:章,兄:诸葛谨,弟:诸葛均,子:诸葛瞻
历史年表:
181年(光和四年)一岁
出生于山东琅邪阳都县的一个士大夫家庭,先祖诸葛丰曾担任汉朝的司隶校尉,其不畏强暴、惩治外戚的事迹载于史册,家风廉洁,疾恶如仇。其时父亲诸葛珪在泰山郡任郡丞,叔父诸葛玄在朝中任职。
189年(中平六年)九岁
生母章氏于阳都逝世。同年汉灵帝崩于宫中,少帝即位;董卓进京,废少帝而立献帝。大将军何进为宦官所杀,曹操、袁绍出逃,组织军力,密谋讨卓。
192年(初平三年)十二岁
父亲诸葛珪去世,全家在继母和叔父的照顾下得以维持生计。是年董卓被诛,其部将大乱长安,吕布败逃,王允遇害。
194年(兴平元年)十四岁
兄诸葛瑾携母赴江东。亮与姐弟寄养于叔父玄家中;是年徐州牧陶谦病逝,刘备受其遗命代之。
195年(兴平二年)十五岁
诸葛玄为避战乱,出任豫章郡太守,亮亦随叔父离开故乡,前往南昌。不久诸葛玄为朱皓所取代,全家投奔荆州刘表。
197年(建安二年)十七岁
叔父玄去世,亮率家人来到襄阳城西二十里之隆中,开始晴耕雨读,潜心世务的隐居生活。是年袁术称帝于寿春。
198年—206年(建安三年—十一年)
在此时期内,亮与荆襄名士广泛结交,并娶黄承彦之女为妻。孙策脱离袁术而独立,平定江东,后其弟孙权代之。曹操于官渡大破袁绍,北击乌桓,基本统一北方。刘备丢失徐州,投奔刘表,但不为所用,赋闲日久,遂有髀肉之叹。
207年(建安十二年)二十七岁
刘备三赴隆中,聘请诸葛亮出山相助,在会面中,亮提出著名的先荆后益、三分天下、一统中原的宏图大略——《隆中对》,从此开始一生波澜壮阔的政治、军事生涯。
208年(建安十三年)二十八岁
曹操南征,刘表病故,其子琮降曹。刘备携民渡江,为曹军大破于当阳。危急之时,亮只身往东吴游说孙权,促成孙刘联盟,于赤壁之战大败曹操。
209年(建安十四年)二十九岁
刘备上表立刘琦为荆州牧,趁机收复荆南四郡。以亮为军师中郎将,使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调其赋税,以充军实。
211年(建安十六年)三十一岁
益州牧刘璋遣法正迎刘备,使击张鲁,亮与关羽镇荆州。是年孙夫人归吴,欲携阿斗以为质,亮命赵云等截江夺回。
214年(建安十九年)三十四岁
刘备围雒城一年不下,急调援军入川,亮与张飞、赵云等率众溯江,分定郡县,与先主共围成都。成都平,以亮为军师将军,署左将军府事。
217—219年(建安二十二年—二十四年)
刘备亲率诸军,进兵阳平关,争夺汉中。亮奉命留守成都,足食足兵。
221年(章武元年)四十一岁
刘备建号称帝,拜亮为丞相。是年备大举东征,孙权称臣于魏,被封吴王,亮留守成都。
223年(建兴元年)四十三岁
刘备于白帝城病危,诏亮以托孤之任。后主禅继位,改元建兴,亮开府治事,封武乡侯,总理蜀汉朝政。是年魏国诸重臣各有书于亮,陈天命人事,欲使举国称籓。亮遂不报书,作《正议》以答之。同年,安抚蜀中三郡叛乱,遣专使与东吴和好。
225年(建兴三年)四十五岁
亮率众南征,其秋悉平。军资所出,国以富饶,乃治戎讲武,以俟大举。
227年(建兴五年)四十七岁
向后主上《出师表》,表明统一中原,兴复汉室之决心,率军屯驻汉中,准备北伐。是年,长子诸葛瞻出生。
228年(建兴六年)四十八岁
一出祁山,声东击西,降三郡,收姜维。但因马谡违亮节度,举动失宜,兵败街亭,致使全军撤退。亮以二罪并罚,遂斩马谡,同时上表自贬三等,以右将军行丞相事,所总统如前。同年十二月,二次北伐,出散关以攻陈仓,粮尽不克而还,魏将王双率骑追亮,亮与战,破之,斩双。
229年(建兴七年)四十九岁
三度北伐,收取武都、阴平二郡,败走郭淮,因功复丞相位。是年孙权称帝,亮以魏国未灭,联吴为上,乃遣卫尉陈震庆权正号。
230年(建兴八年)五十岁
魏国曹真等数路进犯,但因子午谷道险难行,又为大雨所阻,魏明帝下诏班师。亮遂遣魏延、吴懿深入西羌,大破魏军。
231年(建兴九年)五十一岁
复出祁山,以木牛运;先于上邽击败魏军,又于卤城大破司马懿。但因李严假传圣旨,只得退军,于归途中设伏射杀魏国名将张郃。
232年(建兴十年)五十二岁
屯兵汉中,休练士卒,制作木牛流马,屯田积粮,准备与魏国长期作战。
234年(建兴十二年)五十四岁
知会东吴,东西并进,悉大众由斜谷出,以流马运,据武功、五丈原。司马懿坚守壁垒,避不交锋,亮遂临战屯田,与魏军相持百余日,不幸积劳成疾,病逝军中。临终属以后事,大军安然退回,遵遗嘱葬于定军山。
人物传记:
三国时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被誉为“千古良相”的典范。父母早亡,由叔父玄抚养长大,后因徐州之乱,避乱荆州,潜心向学,淡泊明志。后受刘备三顾之礼,提出著名的《隆中对》,策动孙、刘联盟,于赤壁之战中大破曹操,奠定三国鼎立的基础。蜀汉建立,拜为丞相。刘备伐吴失败,受托孤于永安,辅佐幼主,外联东吴,内修政理,南征平叛,北抗强魏。为完成统一中原,兴复汉室的大业,先后五次进攻魏国,在治国、治军等方面发挥了非凡的才能,是以民用其力,百姓不忿;又推演兵法,作“八阵图”,造损益连弩、木牛流马,与名将司马懿、张郃等交锋,屡操胜算,最后一次北伐时采取分兵屯田之策,与司马懿大军相持百余日,但不幸因积劳成疾而逝世,享年五十四岁,谥曰忠武侯。其“鞠躬尽力,死而后已”的高尚品格,千百年来一直为人们所敬仰和怀念。
历史评价:
陈寿:①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雠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庶事精练,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终於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然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欤!②及备殂没,嗣子幼弱,事无巨细,亮皆专之。於是外连东吴,内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极,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恶不惩,无善不显,至於吏不容奸,人怀自厉,道不拾遗,强不侵弱,风化肃然也。③黎庶追思,以为口实。至今梁、益之民,咨述亮者,言犹在耳,虽甘棠之咏召公,郑人之歌子产,无以远譬也。孟轲有云:“以逸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人,虽死不忿。”信矣!论者或怪亮文彩不艳,而过於丁宁周至。臣愚以为咎繇大贤也,周公圣人也,考之尚书,咎繇之谟略而雅,周公之诰烦而悉。何则?咎繇与舜、禹共谈,周公与群下矢誓故也。亮所与言,尽众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远也。然其声教遗言,皆经事综物,公诚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补於当世。
④然亮才,於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幹,优於将略。而所与对敌,或值人杰,加众寡不侔,攻守异体,故虽连年动众,未能有克。昔萧何荐韩信,管仲举王子城父,皆忖己之长,未能兼有故也。亮之器能政理,抑亦管、萧之亚匹也,而时之名将无城父、韩信,故使功业陵迟,大义不及邪?盖天命有归,不可以智力争也。⑤亮少有逸群之才,英霸之器。⑥诸葛丞相弘毅忠壮,忘身忧国。
杨戏:忠武英高,献策江滨,攀吴连蜀,权我世真。受遗阿衡,整武齐文,敷陈德教,理物移风,贤愚竞心,佥忘其身。诞静邦内,四裔以绥,屡临敌庭,实耀其威,研精大国,恨於未夷。
张裔:公赏不遗远,罚不阿近,爵不可以无功取,刑不可以贵势免,此贤愚之所以佥忘其身者也。
贾诩:诸葛亮善治国。
刘晔:诸葛亮明於治而为相。
傅干:诸葛亮达治知变,正而有谋,而为之相。
刘备:①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②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
袁子:①诸葛亮,因以为佐相,而群臣悦服,刘备足信、亮足重故也。及其受六尺之孤,摄一国之政,事凡庸之君,专权而不失礼,行君事而国人不疑,如此即以为君臣百姓之心欣戴之矣。行法严而国人悦服,用民尽其力而下不怨。及其兵出入如宾,行不寇,刍荛者不猎,如在国中。其用兵也,止如山,进退如风,兵出之日,天下震动,而人心不忧。亮死至今数十年,国人歌思,如周人之思召公也,孔子曰“雍也可使南面”,诸葛亮有焉。亮之在街亭也,前军大破,亮屯去数里,不救;官兵相接,又徐行,此其勇也。亮之行军,安静而坚重;安静则易动,坚重则可以进退。亮法令明,赏罚信,士卒用命,赴险而不顾,此所以能斗也。②亮治实而不治名,志大而所欲远,非求近速者也。小国贤才少,故欲其尊严也。亮之治蜀,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朝会不华,路无醉人。夫本立故末治,有馀力而后及小事,此所以劝其功也。子之论诸葛亮,则有证也。以亮之才而少其功,何也?亮,持本者也,其於应变,则非所长也,故不敢用其短。曰:然则吾子美之,何也?此固贤者之远矣,安可以备体责也。夫能知所短而不用,此贤者之大也;知所短则知所长矣。夫前识与言而不中,亮之所不用也,此吾之所谓可也。③诸葛丞相诚有匡佐之才,然处孤绝之地,战士不满五万,自可闭关守险,君臣无事。空劳师旅,无岁不征,未能进咫尺之地,开帝王之基,而使国内受其荒残,西土苦其役调。
李兴:“天子命我,于沔之阳,听鼓鼙而永思,庶先哲之遗光,登隆山以远望,轼诸葛之故乡。盖神物应机,大器无方,通人靡滞,大德不常。故谷风发而驺虞啸,云雷升而潜鳞骧;挚解褐於三聘,尼得招而褰裳,管豹变於受命,贡感激以回庄,异徐生之摘宝,释卧龙於深藏,伟刘氏之倾盖,嘉吾子之周行。夫有知己之主,则有竭命之良,固所以三分我汉鼎,跨带我边荒,抗衡我北面,驰骋我魏疆者也。英哉吾子,独含天灵。岂神之祗,岂人之精?何思之深,何德之清!异世通梦,恨不同生。推子八陈,不在孙、吴,木牛之奇,则非般模,神弩之功,一何微妙!千井齐甃,又何秘要!昔在颠、夭,有名无迹,孰若吾侪,良筹妙画?臧文既没,以言见称,又未若子,言行并徵。夷吾反坫,乐毅不终,奚比於尔,明哲守冲。临终受寄,让过许由,负扆莅事,民言不流。刑中於郑,教美於鲁,蜀民知耻,河、渭安堵。匪皋则伊,宁彼管、晏,岂徒圣宣,慷慨屡叹!昔尔之隐,卜惟此宅,仁智所处,能无规廓。日居月诸,时殒其夕,谁能不殁,贵有遗格。惟子之勋,移风来世,咏歌馀典,懦夫将厉。遐哉邈矣,厥规卓矣,凡若吾子,难可究已。畴昔之乖,万里殊涂;今我来思,觌尔故墟。汉高归魂於丰、沛,太公五世而反周,想罔两以仿佛,冀影响之有馀。魂而有灵,岂其识诸!
曹睿:亮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好兵而无权!
司马懿:天下奇才也!
彭羕:足下,当世伊、吕也,宜善与主公计事,济其大猷。
元丰、《函海》:诸葛亮虽资英霸之能,而主非中兴之器,欲以区区之蜀,假已废之命,北吞强魏,抗衡上国,不亦难哉。似宋襄求霸者乎!然亮政脩民理,威武外振。爰迄琬、祎,遵脩弗革,摄乎大国之间,以弱为强,犹可自保。
吕凯:今诸葛丞相英才挺出,深睹未萌,受遗讬孤,翊赞季兴,与众无忌,录功忘瑕。
孙盛:夫威福自下,亡家害国之道,刑纵於宠,毁政乱理之源,安可以功臣而极其陵肆,嬖幸而藉其国柄者哉?故颠颉虽勤,不免违命之刑,杨干虽亲,犹加乱行之戮,夫岂不爱,王宪故也。诸葛氏之言,於是乎失政刑矣。
习凿齿:①昔管仲夺伯氏骈邑三百,没齿而无怨言,圣人以为难。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平致死,岂徒无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镜至明而丑者无怒,水镜之所以能穷物而无怨者,以其无私也。水镜无私,犹以免谤,况大人君子怀乐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於不可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诛之而不怒,天下有不服者乎!诸葛亮於是可谓能用刑矣,自秦、汉以来未之有也。②诸葛亮之不能兼上国也,岂不宜哉!夫晋人规林父之后济,故废法而收功;楚成闇得臣之益己,故杀之以重败。今蜀僻陋一方,才少上国,而杀其俊杰,退收驽下之用,明法胜才,不师三败之道,将以成业,不亦难乎!且先主诫谡之不可大用,岂不谓其非才也?亮受诫而不获奉承,明谡之难废也。为天下宰匠,欲大收物之力,而不量才节任,随器付业;知之大过,则违明主之诫,裁之失中,即杀有益之人,难乎其可与言智者也。
邓芝:诸葛亮亦一时之杰也。
樊建:亮闻恶必改,而不矜过,赏罚之信,足感神明。
司马炎:善哉!使我得此人以自辅,岂有今日之劳乎!
人物之庞统
字:士元
时间:179——214(寿36)
号:凤雏
官职:军师中郎将
谥号:靖侯
家庭成员:子:庞宏,叔父:庞德公
人物传记:
庞统是荆州地区的名士,赤壁之战后加入刘备集团,最初只作一名县令,经诸葛亮和鲁肃的推荐,为刘备所重视。刘备任命他为治中从事,和诸葛亮同为军师中郎将,对他的亲信仅次于诸葛亮。庞统力劝刘备取蜀,并跟随刘备入川,计擒蜀将杨怀、高沛,进军成都,但在围攻雒城的战斗中,中流矢而死,刘备为之流涕。
历史评价:
陈寿:庞统雅好人流,经学思谋,于时荆、楚谓之高俊。儗之魏臣,统其荀彧之仲叔?性好人伦,勤於长养。每所称述,多过其才
杨戏:军师美至,雅气晔晔,致命明主,忠情发臆,惟此义宗,亡身报德。
诸葛亮:庞统,楚之良才,当赞兴世业者也。
鲁肃:庞士元非百里才也,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耳。
张存:统虽尽忠可惜,然违大雅之义。
刘备:统杀身成仁,更为非也?
人物之法正
字:孝直
时间:175——219(寿46)
籍贯:雍州 扶风郿县(今陕西眉县)
曾任官职:尚书令、护军将军
谥号:翼侯
家庭成员:父:法衍,儿:法邈
人物传记:
法正早年投靠刘璋,但既不受重用,又受同事诽谤。在出使拜访过刘备后,暗中与张松策划拥戴刘备,并利用再次出使刘备的机会,私下向刘备提出借机取蜀的计划。并在刘备征蜀过程中准确预测了刘璋不会采用郑度之计。建安十九年刘备成功取蜀,法正被赐予高位,地位仅次于诸葛亮。建安二十二年,法正分析形势,鼓动刘备进攻汉中,并建奇策斩杀夏侯渊。刘备自立为汉中王后,法正被任命为汉中国尚书令、护军将军。法正的奇谋妙策,诸葛亮也为之惊奇。
历史评价:
曹操:吾收奸雄略尽,独不得法正邪?
陈寿:法正著见成败,有奇画策算,然不以德素称也。
杨戏:翼侯良谋,料世兴衰,委质于主,是训是谘,暂思经算,睹事知机。
孙盛:正务眩惑之术,违贵尚之风,譬之郭隗,非其伦矣。
蜀人:法正於蜀郡太纵横,将军宜启主公,抑其威福。
诸葛亮:①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於肘腋之下;当斯之时,进退狼跋,法孝直为之辅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何禁止法正使不得行其意邪!②法孝直若在,则能制主上,令不东行;就复东行,必不倾危矣。
张璠:法正,虽有君臣之义不正,然固以委名附质,进不显陈事势,若韩嵩、(刘光)〔刘先〕之说刘表,退不告绝奔亡,若陈平、韩信之去项羽,而两端携贰,为谋不忠,罪之次也。
人物之徐庶
字:元直
籍贯:豫州 颍川郡(今河南许昌一带)
官职:右中郎将 御史中丞
历史年表:
徐庶原名徐福,本是寒微人家的孩子。(注:《魏略》原文“庶先名福,本单家子”,有人将其解释成徐庶原为姓单人家的孩子,不过目前主流说法将“单家”解释成背景单薄、出身寒微的人家,故有了如本文的解释。)
徐庶年少时爱好任侠击剑,曾于东汉中平末年(189年左右)为人报仇,脸上涂上白垩,披发逃走,被官吏抓获。官吏问他姓名,他不回答,于是官吏将他绑到车上,击鼓行于市,认识他的人也不敢说。后来,徐庶的同伴一起来解救他,得以逃脱。徐庶感慨获救,从此弃刀戟,换上疏巾单衣,折节向学。开始拜访学堂之时,诸位学生听说他以前作过贼,都不与他接近。徐庶于是摆出卑躬的态度,常早起独自扫除,从而得以听课,通晓义理。他与同郡的石韬交好。
东汉初平年间(190年-193年),中原地区开始战乱,徐庶和石韬一起南行,客居荆州。到达荆州后,徐庶与诸葛亮、司马徽、庞统等人相友善。
刘备屯于新野期间,徐庶去见刘备,被刘备所器重。后经徐庶的推荐,刘备得到了诸葛亮。
208年,曹操南征,刘备于长坂兵败,徐庶的母亲被曹军抓获。徐庶向刘备告辞,指着自己的心说:“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就是靠这方寸之地。如今已失老母,方寸乱了,无益于事,请从此别。”于是刘备同意徐庶离开,徐庶和石韬向北投降了曹操。
魏黄初年间(220年-226年),徐庶在魏国官至右中郎将、御史中丞。
魏太和年间(227年-233年)后,徐庶病逝,留有碑在彭城。
历史评价:
诸葛亮:①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若远小嫌,难相违覆,旷阙损矣。违覆而得中,犹弃弊蹻而获珠玉。然人心苦不能尽,惟徐元直处兹不惑。②昔初交州平,屡闻得失,后交元直,勤见启诲。
人物之蒋琬
字:公琰
时间:?——246
籍贯:零陵湘乡
官职:大将军
谥号:恭侯
家庭成员:子:蒋斌
历史年表:
琬以州书佐随先主入蜀,除广都长。先主尝因游观奄至广都,见琬众事不理,时又沈醉,先主大怒,将加罪戮。军师将军诸葛亮劝止,先主雅敬亮,乃不加罪,仓卒但免官而已。
琬见推之后,夜梦有一牛头在门前,流血滂沱,意甚恶之,呼问占梦赵直。直曰:“夫见血者,事分明也。牛角及鼻,‘公’字之象,君位必当至公,大吉之徵也。”顷之,为什邡令。
先主为汉中王,琬入为尚书郎。
建兴元年,丞相亮开府,辟琬为东曹掾。迁为参军。
建兴五年,亮住汉中,琬与长史张裔统留府事。
建兴八年,代裔为长史,加抚军将军。亮数外出,琬常足食足兵以相供给。
亮卒,以琬为尚书令,俄而加行都护,假节,领益州刺史,迁大将军,录尚书事,封安阳亭侯。
建兴九年卒。
历史评价:
诸葛亮:①蒋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其为政以安民为本,不以脩饰为先。②公琰讬志忠雅,当与吾共赞王业者也。
陈寿:蒋琬方整有威重,咸承诸葛之成规,因循而不革,是以边境无虞,邦家和一,然犹未尽治小之宜,居静之理也。
裴松之:蒋为相,克遵画一,未尝徇功妄动,有所亏丧,外卻骆谷之师,内保宁缉之实,治小之宜,居静之理,何以过於此哉!今讥其未尽而不著其事,故使览者不知所谓也。
人物之费祎
字:文伟
时间:?——253
籍贯:江夏鄳
官职:大将军
谥号:敬侯
家庭成员:子:费承、费恭
人物传记:
三国时蜀汉名相。费祎性格宽和,少时从伯父入蜀游学,留于益土,及刘备平定益州,费祎便留蜀为官。后主刘禅即位后,费祎任黄门侍郎,深得丞相诸葛亮所器重。后来费祎迁昭信校尉,出使东吴,孙权、诸葛恪、羊茞等人以辞锋论难,而费祎据理以答,辞义兼至,始终不为所屈。孙权甚异其才,自礼遇之,费祎也因常使吴。北伐时为中护军,又转为司马。当时军师魏延与长史杨仪不和,坐常争论,费祎常为二人谏喻,两相匡护,以尽其用。诸葛亮死后,费祎为后军师。不久又代蒋琬为尚书令,再迁大将军。当国以来,尽心抚政,多御敌寇;性格谦素甚廉,家无余财。延熙十六年,费祎于宴会上为魏降将郭循行刺身死。
历史评价:
孙权:君天下淑德,必当股肱蜀朝。
《别传》:祎雅性谦素,家不积财。儿子皆令布衣素食,出入不从车骑,无异凡人。
诸葛亮:费祎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陈寿:费祎宽济而博爱,承诸葛之成规,因循而不革,是以边境无虞,邦家和一,然犹未尽治小之宜,居静之理也。
裴松之:费为相,克遵画一,未尝徇功妄动,有所亏丧,外却骆谷之师,内保宁缉之实,治小之宜,居静之理,何以过于此哉!今讥其未尽而不着其事,故使览者不知所谓也。
虞喜: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严垂发,六军云扰,士马擐甲,羽檄交驰,费祎时为元帅,荷国任重,而与来敏围棋,意无厌倦。敏临别谓祎:「君必能办贼者也。」言其明略内定,貌无忧色,况长宁以为君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且蜀为蕞尔之国,而方向大敌,所规所图,唯守与战,何可矜己有余,晏然无戚?斯乃性之宽简,不防细微,卒为降人郭修所害,岂非兆见于彼而祸成于此哉?往闻长宁之甄文伟,今睹元逊之逆吕侯,二事体同,故并而载之,可以镜诫于后,永为世鉴
。
人物之董允
字:休昭
时间:?——249
籍贯: 荆州 南郡枝江(今湖北省枝江市)
官职:尚书令
家庭成员:父:董和
人物传记:
允自刘备立太子后,董允一直侍奉刘禅。诸葛亮北伐前,在《出师表》中推荐董允,董对上匡正刘禅、对下斥责黄皓,使两人不敢胡作非为。董允多次推辞了他应得到的爵位、封土和高官。又为了接见董恢而放弃了重要的游宴,都体现了董允为人正道、礼贤下士、不求高官厚禄的优秀品质。在蜀汉士民眼中,董允与诸葛亮、蒋琬、费祎并列为“四英”。董允死后,陈祗与黄皓逐渐把持朝政、迷惑刘禅,终于导致蜀汉灭亡。蜀汉人民都因此而追思董允。在整部《三国志》中,董允是极少数能够立传“子不系父,可别载姓”的人物之一,足见其人之优越。
历史评价:
诸葛亮:侍郎董允等,先帝简拔以遗陛下,至於斟酌规益,进尽忠言,则其任也。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若无兴德之言,则戮允等以彰其慢。
蒋琬:允内侍历年,翼赞王室。
陈寿:允匡主,义形於色,秉心公亮。
裴松之:以允名位优重,事迹逾父。
杨戏:掌军清节,亢然恆常,谠言惟司,民思其纲。
人物之关羽
字:云长
时间:?——219
籍贯:并州 河东解县(今山西运城)
官职:前将军
谥号:壮缪侯
家庭成员:子:关平、关兴
历史年表:
关羽本河东解人,亡命奔于涿郡,结识刘备、张飞。
刘备任平原相,以关羽为别部司马,分统部曲。
刘备袭杀车胃夺取徐州,以关羽守下邳城,行太守事。
建安五年
徐州城破,关羽不得已投降曹操,封为偏将军。
袁绍进攻白马,曹操以张辽、关羽为先锋,关羽策马杀颜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者,遂解白马围。关羽加封为汉寿亭侯。
建安十三年
平定荆州后,封关羽为襄阳太守、荡寇将军,驻江北。
建安十九年
平定益州后,拜羽董督荆州事。
建安二十年
孙权夺取沙、零陵、桂阳三郡,刘备率军五万进驻公安,派关羽入益阳。
建安二十四年
先主为汉中王,拜关羽为前将军,假节钺。
关羽率军征讨樊城,俘于禁、斩庞德。
建安二十五年
关羽败走麦城,突围中于章乡被俘斩首。
历史评价:
傅干:勇而有义,万人之敌。
程昱、郭嘉:万人之敌。
刘晔:关羽勇冠三军。
温恢:关羽骁锐。
董昭:羽为人强梁。
陆逊:羽矜其骁气,陵轹于人。
吕蒙:关羽实熊虎。 斯人长而好学,读左传略皆上口,梗亮有雄气,然性颇自负,好陵人。 羽素勇猛。
周瑜:熊虎之将。
廖立:羽怙恃勇名,作军无法,直以意突。
陈寿:①关羽称万人之敌,为世虎臣。羽报效曹公有国士之风。然羽刚而自矜,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②羽善待卒伍而骄於士大夫。
人物之张飞
字:益德
时间:?——221
籍贯:冀州 涿郡涿县(今河北涿州)
官职:车骑将军
谥号:桓侯
家庭成员:子:张苞、张绍
历史年表:
张飞于涿郡结识刘备、关羽,一起征讨黄巾军。
建安五年
徐州城破,张飞与刘、关失散。
平定荆州后,封张飞为宜都太守,征虏将军,新亭侯。
建安十九年
平定益州,张飞领巴西太守。
建安二十四年
刘备即位汉中王,封张飞为右将军,假节。
建安二十六年(章武元年)
封张飞为车骑将军,六月,张飞为范疆、张达所害。
历史评价:
陈寿:①张飞称万人之敌,为世虎臣。飞义释严颜,并有国士之风。然飞暴而无恩,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②飞雄壮威猛,亚於关羽,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
傅干:勇而有义,万人之敌。
程昱、郭嘉:万人之敌。
人物之赵云
字:子龙
容貌:身长八尺 姿颜雄伟
籍贯:冀州 常山真定(今河北正定)
官职: 镇东将军
谥号:顺平侯
家庭成员:子:赵统、赵广
人物传记:
赵云开始随公孙瓒征讨,后投靠刘备,当阳长阪恶战中保护刘禅和甘夫人脱险。刘备西征时,赵云随诸葛亮、张飞等人沿江而上,为平定益州做出了贡献。建兴六年,赵云随诸葛亮北伐,他的部队因兵力差距败给了曹真,但是由于他和邓芝领兵固守,没有造成蜀军惨败,战后赵云请求自贬。建兴七年,卒。
历史评价:
姜维:以为云昔从先帝,劳绩既著,经营天下,遵奉法度,功效可书。当阳之役,义贯金石,忠以卫上,君念其赏,礼以厚下,臣忘其死。死者有知,足以不朽;生者感恩,足以殒身。
《云别传》:云不用自近,其慎虑类如此。
刘禅:云昔从先帝,功积既著。朕以幼冲,涉涂艰难,赖恃忠顺,济於危险。
刘备:子龙一身都是胆也。
陈寿:赵云强挚壮猛,作爪牙,其灌、滕之徒欤?
杨戏:征西忠克,统时选士,猛将之烈。
人物之黄忠
字:汉升
籍贯:荆州 南阳(今河南南阳)
官职:后将军
谥号:刚侯
家庭成员:子:黄叙
历史年表: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公克荆州,假行裨将军,仍就故任,统属长沙太守韩玄。
▓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刘备南定诸郡,忠遂委质。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随从入蜀。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黄忠、卓膺勒兵向璋。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刘备引兵与忠、膺等进到涪,据其城。璋遣刘璝、冷苞、张任、邓贤等拒先主于涪,皆破败,退保绵竹。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益州既定,拜为讨虏将军。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黄忠于汉中定军山击夏侯渊。渊众基精,忠推锋必进,劝率士卒,金鼓振天,欢声动谷,一战斩渊,渊军大败。迁征西将军。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诸葛亮、马超、忠等上疏于刘备,为汉中王。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拜后将军,赐爵关内侯。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卒。
历史评价:
诸葛亮:忠之名望,素非关、马之伦也,而今便令同列。马、张在近,亲见其功,尚可喻指;关遥闻之,恐必不悦,得无不可乎!
陈寿:①忠常先登陷阵,勇毅冠三军。 ②黄忠强挚壮猛,作爪牙,其灌、腾之徒欤?
杨戏:将军敦壮,摧峰登难,立功立事,于时之幹。
人物之马超
字:孟起
时间:176——222(寿47)
籍贯:雍州 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
官职:骠骑将军
谥号:威侯
家庭成员:父:马腾,子:马承
历史年表: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马超从腾与韩遂相攻击。
▓建安九年【公元204年】,初,曹操为丞相,辟超,不就。超后为司隶校尉督军从事,讨郭援,为飞矢所中,乃以囊囊其足而战,破斩援首。诏拜徐州刺史,后拜谏议大夫。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及腾之入,马超诏拜为偏将军,使领腾营。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超统众,与韩遂合从,及杨秋、李堪、成宜等相结,进军至潼关。曹操谴曹仁讨之。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七月,曹操西征,与超等夹关而军。操急持之,而潜遣徐晃等夜渡蒲阪津,据河西为营。操自潼关北渡,未济,超赴船急战。操将过河,前队适渡,超等奄至,操犹坐胡黙不起。张合等见事急,共引操入船。河水急,比渡,流四五里,超等骑追射之,矢下如雨。
校尉丁斐因放牛马以饵贼,贼乱取牛马,操乃得渡。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九月,曹公用贾诩谋,离间超、遂,更相猜疑,军以大败。超走保诸戎。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马超围凉州刺史韦康於冀,渊救康,未到,康败。去冀二百馀里,超来逆战,夏侯渊败。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马超在汉阳,复因羌、胡为害,氐王千万叛应超,屯兴国。使夏侯渊讨之。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超率诸戎以击陇上郡县,陇上郡县皆应之,杀凉州刺史韦康,据冀城,有其众。超自称征西将军,领并州牧,督凉州军事。杨阜、赵衢等,合谋击超。破之,枭其妻子,乃奔汉中依张鲁。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马超从张鲁得兵还。异复与昂保祁山,为超所围,三十日救兵到,乃解。超卒杀异子月。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马超数从鲁求兵,欲北取凉州,鲁遣往,无利。又鲁将杨白等欲害其能,超遂从武都逃入氐中,转奔往蜀。刘备遣人迎超,超将兵径到城下。城中震怖,璋即稽首,以超为平西将军,督临沮,因为前都亭侯。
▓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冬十月,张飞、马超、吴兰等屯下辩,遣曹洪拒之。
▓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曹洪破吴兰,三月,张飞、马超走汉中。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马超等上疏:劝刘备进位汉中王。刘备为汉中王,拜超为左将军,假节。
▓章武元年【公元220年】,迁骠骑将军,领凉州牧,进封斄乡侯。
▓章武二年【公元221年】,临没上疏曰:臣门宗二百馀口,为孟德所诛略尽,惟有从弟岱,当为微宗血食之继,深讬陛下,馀无复言。
▓章武二年【公元221年】,卒。
历史评价:
诸葛亮:孟起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黥、彭之徒,当与益德并驱争先,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
曹操:马兒不死,吾无葬地也。
杨阜: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
陈寿:马超阻戎负勇,以覆其族,惜哉!能因穷致泰,不犹愈乎!
杨戏:骠骑奋起,连横合从,首事三秦,保据河、潼。宗计於朝,或异或同,敌以乘衅,家破军亡。乖道反德,讬凤攀龙。
王商:超勇而不仁,见得不思义,不可以为唇齿。
刘备:以君信著北土,威武并昭,是以委任授君,抗飏虓虎,兼董万里,求民之瘼。其明宣朝化,怀保远迩,肃慎赏罚,以笃汉祜,以对于天下。
人物之许靖
字:文休
U时间:?——222
籍贯:[豫州]汝南平舆 [今河南平舆]
官职:司徒
历史年表:
许靖年少时就与从弟许邵著名于世,后侍董卓,因推荐的几州官吏一起反董,不得已奔走四方避难,孔伷、陈祎、许贡、王朗都曾收纳许靖。
孙策东渡后,许靖极为镇定,亲自压阵让家眷先行撤离。
后刘璋派人招纳许靖入蜀,历任巴郡、广汉太守。
建安十六年,许靖掌管蜀郡。
建安十九年,刘备入蜀,以许靖为左将军长史,后刘备进位汉中王,以许靖为太傅。
刘备称帝后,许靖任司徒,次年病逝,年逾七十。
历史评价:
陈寿:许靖夙有名誉,既以笃厚为称,又以人物为意,虽行事举动,未悉允当。靖虽年逾七十,爱乐人物,诱纳后进,清谈不倦。
杨戏:司徒清风,是咨是臧,识爱人伦,孔音锵锵。
袁徽:许文休英才伟士,智略足以计事。自流宕已来,与群士相随,每有患急,常先人后己,与九族中外同其饥寒。其纪纲同类,仁恕恻隐,皆有效事,不能复一二陈之耳。
王商:文休倜傥瑰玮,有当世之具,足下当以为指南。
裴松之:文休名声夙著,天下谓之英伟,虽末年有瑕,而事不彰彻,若不加礼,何以释远近之惑乎!
人物之麋竺
字:子仲
容貌:雍容敦雅
籍贯:徐州 东海朐山县(今江苏连云港)
官职:安汉将军
家庭成员:弟:糜芳,妹:糜,子:糜威
历史年表:
糜竺是富商之后,家财极巨。
徐州牧陶谦任糜竺为别驾从事,后陶谦逝世,糜竺奉陶谦遗命去小沛迎奉刘备掌管徐州。
吕布偷袭下邳后,刘备家眷被俘,糜竺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刘备,并辅以奴客军资,刘备军从此走出困境。
后曹操上表糜竺为嬴郡太守,糜竺辞官,跟随刘备转战四方。
益州平定后,糜竺任安汉将军,位在诸葛亮之上。
糜竺一生未曾统御士卒,但是他深得刘备的信任,极受恩宠。
历史评价:
陈寿:糜竺雍容风议,见礼于世。
杨戏:安汉雍容,或婚或宾,见礼当时,是谓循臣。
曹操:偏将军麋竺,素履忠贞,文武昭烈。
人物之糜芳
字:子方
籍贯:徐州 东海朐山县(今江苏连云港)
官职:南郡太守
家庭成员:兄:糜竺
历史年表:
在徐州牧陶谦死后,随兄长追随刘备。刘备投*曹操时,糜芳曾一度被封为彭城相,但最终没有留任,而是继续随刘备奔波。关羽镇守荆州时,糜芳任南郡太守屯江陵,同时将军士仁屯公安,二人一直嫌弃关羽轻视自己。
【219年】
关羽北伐襄樊,命二人供给军资,不能完成任务,关羽放出话说“回来再收拾你们”,二人皆恐惧不安。同年,吴将吕蒙袭取荆州,士仁开城投降。糜芳开始坚守,但看到士仁投降后也开城投降,此举最终导致关羽兵败被杀。
糜芳的投降举动也遭致吴人的鄙视。一次,糜芳乘船出行,遇到吴将虞翻的船,糜芳船上的人想要虞翻让开,向前喊道:“回避我们将军的船!”虞翻厉声说:“失去忠心的人,凭什么侍奉君主?使人失去两座城池,却称将军,可以吗?”糜芳十分惭愧,关上船上的窗让虞翻先过。后来虞翻乘车出行,经过糜芳的营地,官吏没有开门,虞翻的车不能通过。虞翻十分生气地说:“应该打开的关闭,应该关闭的打开,哪有这样做事的?”糜芳听到后,更加惭愧。
【223年】 六月,孙权下令贺齐突袭蕲春,糜芳等人跟随,最终获胜。
历史评价:
杨戏:古之奔臣,礼有来逼,怨兴司官,不顾大德。靡有匡救,倍成奔北,自绝于人,作笑二国。
人物之孙乾
字:公祐
籍贯:北海
官职:秉忠将军
人物传记:
先主领徐州,辟为从事,郑玄传云:玄荐乾於州。乾被辟命,玄所举也。后随从周旋。先主之背曹公,遣乾自结袁绍,将適荆州,乾又与麋竺俱使刘表,皆如意指。后表与袁尚书,说其兄弟分争之变,曰:“每与刘左将军、孙公祐共论此事,未尝不痛心入骨,相为悲伤也。”其见重如此。先主定益州,乾自从事中郎为秉忠将军,见礼次麋竺,与简雍同等。顷之,卒。
历史评价:
H,陈寿:孙乾雍容风议,见礼於世。
人物之简雍(本姓耿)
字:宪和
籍贯:涿郡
官职:昭德将军
人物传记:
少与先主有旧,随从周旋。先主至荆州,雍与麋竺、孙乾同为从事中郎,常为谈客,往来使命。先主入益州,刘璋见雍,甚爱之。后先主围成都,遣雍往说璋,璋遂与雍同舆而载,出城归命。先主拜雍为昭德将军。时天旱禁酒,酿者有刑。吏於人家索得酿具,论者欲令与作酒者同罚。雍与先主游观,见一男女行道,谓先主曰:“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缚?”先主曰:“卿何以知之?”雍对曰:“彼有其具,与欲酿者同。”先主大笑,而原欲酿者。雍之滑稽,皆此类也。
历史评价:
陈寿:①优游风议,性简傲跌宕,在先主坐席,犹箕踞倾倚,威仪不肃,自纵適;诸葛亮已下则独擅一榻,项枕卧语,无所为屈。②简雍雍容风议,见礼於世。
人物之伊籍
字:机伯
籍贯:山阳
官职:左将军从事中郎
人物传记:
少依邑人镇南将军刘表。先主之在荆州,籍常往来自讬。表卒,遂随先主南渡江,从入益州。益州既定,以籍为左将军从事中郎,见待亚於简雍、孙乾等。遣东使於吴,孙权闻其才辩,欲逆折以辞。籍適入拜,权曰:“劳事无道之君乎?”籍既对曰:“一拜一起,未足为劳。”籍之机捷,类皆如此,权甚异之。后迁昭文将军,与诸葛亮、法正、刘巴、李严共造蜀科;蜀科之制,由此五人焉。
历史评价:
陈寿:伊籍,雍容风议,见礼於世。
人物之秦宓
字:子敕
时间:?——226
籍贯:广汉绵竹
官职:大司农
历史年表:
少有才学,州郡辟命,辄称疾不往。
先主既定益州,广汉太守夏侯纂请宓为师友祭酒,领五官掾,称曰仲父。
益州辟宓为从事祭酒。
先主既称尊号,将东征吴,宓陈天时必无其利,坐下狱幽闭,然后贷出。
建兴二年,丞相亮领益州牧,选宓迎为别驾,寻拜左中郎将、长水校尉。
吴遣使张温来聘,百官皆往饯焉。众人皆集而宓未往,亮累遣使促之,温曰:“彼何人也?”亮曰:“益州学士也。”及至,温问曰:“君学乎?”宓曰:“五尺童子皆学,何必小人!”温复问曰:“天有头乎?”宓曰:“有之。”温曰:“在何方也?”宓曰:“在西方。诗曰:‘乃眷西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温曰:“天有耳乎?”宓曰:“天处高而听卑,诗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若其无耳,何以听之?”温曰:“天有足乎?”宓曰:“有。诗云:‘天步艰难,之子不犹。’若其无足,何以步之?”温曰:“天有姓乎?”宓曰:“有。”温曰:“何姓?”宓曰:“姓刘。”温曰:“何以知之?”答曰:“天子姓刘,故以此知之。”温曰:“日生於东乎?”宓曰:“虽生于东而没於西。”答问如响,应声而出,於是温大敬服。宓之文辩,皆此类也。
迁大司农,四年卒。
历史评价:
陈寿:①秦宓始慕肥遯之高,而无若愚之实。然专对有馀,文藻壮美,可谓一时之才士矣。②宓辨其不然之本。又论皇帝王霸(养)龙之说,甚有通理。
彭羕:伏见处士绵竹秦宓,膺山甫之德,履隽生之直,枕石漱流,吟咏缊袍,偃息於仁义之途,恬惔於浩然之域,高概节行,守真不亏,虽古人潜遁,蔑以加旃。若明府能招致此人,必有忠谠落落之誉,丰功厚利,建迹立勋,然后纪功於王府,飞声於来世,不亦美哉!
人物之魏延
字:文长
时间:?——234
籍贯:荆州 义阳郡(今河南桐柏)
官职:前军师 征西大将军 南郑侯
历史年表:
刘备入蜀时,魏延作为刘备部属,多有战功,升迁为牙门将军。
刘备进位汉中王后,迁治成都,封魏延为督汉中镇远将军、领汉中太守;全军震动,刘备大会群臣,魏延在会上豪语惊人,赢得了威信。后升为镇北将军。
建兴元年 (公元223年)
魏延受封都亭侯。
建兴五年 (公元227年)
诸葛亮驻汉中,魏延领丞相司马、凉州剌史,督前部军马。
建兴八年 (公元230年)
魏延西入羌中,大破费瑶、郭淮于阳溪,迁为前军师、征西大将军,假节,进封南郑侯。
建兴十二年 (公元234年)
诸葛亮病故,魏延、杨仪相攻,最后魏延被马岱杀死。后杨仪夷魏延三族。
人物传记:
魏延是蜀汉名将,他跟随刘备入川后表现突出,得到刘备器重,屡次被委以重任。诸葛亮北伐时期,魏延作为诸葛亮的左膀右臂,为蜀汉立下了汗马功劳。魏延为人孤高,善养兵卒,勇猛过人,但是和蜀汉重臣杨仪不和。诸葛亮死后,魏延率军欲杀杨仪,反被杨仪派马岱杀死。后魏延一门被夷灭三族。
历史评价:
陈寿:①魏延以勇略任贵重。览其举措,迹其规矩,招祸取咎,无不自己也。②魏延之骁勇③延既善养士卒,勇猛过人,又性矜高
杨戏:文长刚粗,临难受命,折冲外御,镇保国境。不协不和,忘节言乱,疾终惜始,实惟厥性。
人物之刘封
本姓:罗侯寇氏
时间:192——220(寿29)
容貌:器宇轩昂
籍贯:荆州 长沙(今湖南湘阴)
官职:副军将军
家庭成员:义父:刘备,子:刘林
历史年表:
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刘备收封为义子。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封将兵俱与诸葛亮、张飞等溯流西上,所在战克。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益州既定,以封为副军中郎将。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刘备命达从秭归北攻房陵,达将进攻上庸,先主阴恐达难独任,遣封自汉中乘沔水下统达军,与达攻克上庸。迁封为副军将军。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关羽麦城困,求救于封、达,令发兵助。封、达不承羽命。羽身死,先主恨之。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达惧罪降魏。修书于封,劝之降。封拒之。魏徐晃等与孟达等袭上庸,封以内叛败归成都,刘备数责难之,赐封死。
历史评价:
陈寿:①刘封处嫌疑之地,而思防不足以自卫。②封刚猛,有武艺,气力过人。
人物之姜维
字:伯约
时间:202——264(寿63)
籍贯:凉州 天水冀县(今甘肃甘谷县东南)
官职:大将军
家庭成员:父:姜囧
历史年表:
▓建兴六年【公元228年】,丞相诸葛亮军向祁山,时天水太守適出案行,维及功曹梁绪、主簿尹赏、主记梁虔等从行。太守闻蜀军垂至,而诸县响应,疑维等皆有异心,於是夜亡保上邽。维等觉太守去,追迟,至城门,城门已闭,不纳。维等相率还冀,冀亦不入维。维等乃俱诣诸葛亮。会亮拔将西县千馀家及维等还,故维遂与母相失。亮辟维为仓曹掾,加奉义将军,封当阳亭侯,时年二十七。
▓建兴六年【公元228年】,冬,维随亮复出散关,围陈仓,曹真拒之,亮等粮尽而还。
▓建兴七年【公元229年】,觐见后主,迁中监军、征西将军。
▓建兴八年【公元230年】,秋,魏使司马懿由西城,张郃由子午,曹真由斜谷,欲攻汉中。丞相亮与维等待之於城固、赤阪,大雨道绝,真等皆还。
▓建兴九年【公元231年】,春二月,维随亮复出军围祁山,始以木牛运。魏司马懿、张郃救祁山。夏六月,粮尽退军。
▓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春二月,维随亮由斜谷出,以流马运。姜维谓亮曰:“辛佐治仗节而到,贼不复出矣。”
▓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秋八月,亮卒于渭滨。蜀军退,杨仪等整军而出,百姓奔告宣王,宣王追焉。姜维令仪反旗鸣鼓,若将向宣王者,宣王乃退。
▓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维还成都,为右监军辅汉将军,统诸军,进封平襄侯。
▓延熙元年【公元238年】,维随大将军蒋琬住汉中。
▓延熙二年【公元239年】,春三月,琬既迁大司马,以维为司马,数率偏军西入。
▓延熙五年【公元242年】,春正月,监军姜维督偏军,自汉中还屯涪县。
▓延熙六年【公元243年】,迁镇西大将军,领凉州刺史。
▓延熙十年【公元247年】,迁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共录尚书事。
▓延熙十年【公元247年】,汶山平康夷反,维率众讨定之。
▓延熙十年【公元247年】,出陇西、南安、金城界,与魏大将军郭淮、夏侯霸等战於洮西。胡王治无戴等举部落降,维将还安处之。
▓延熙十二年【公元249年】,夏侯霸降蜀,姜维问之曰:“司马懿既得彼政,当复有征伐之志不?”霸曰:“彼方营立家门,未遑外事。有锺士季者,其人虽少,终为吴、蜀之忧,然非非常之人亦不能用也。”
▓延熙十二年【公元249年】,假维节,复出西平,不克而还。维自以练西方风俗,欲诱诸羌、胡以为羽翼,自陇以西可断而有也。每欲兴军大举,费祎常裁制不从,与其兵不过万人。
▓延熙十三年【公元250年】,姜维复出西平,不克而还。
▓延熙十六年【公元253年】,春,夏,维率数万人出石营,经董亭,围南安,魏雍州刺史陈泰解围至洛门,维粮尽退还。
▓延熙十七年【公元254年】,春正月,姜维还成都,加督中外军事。复出陇西,守狄道长李简举城降。进围襄武,与魏将徐质交锋,斩首破敌,魏军败退。维乘胜多所降下,拔河关、狄道、临洮三县民还。
▓延熙十八年【公元255年】,春,姜维还成都。复与车骑将军夏侯霸等俱出狄道,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经於洮西,经众死者数万人。经退保狄道城,维围之。魏征西将军陈泰进兵解围,维卻住锺题。
▓延熙十九年【公元256年】,春,就迁维为大将军。更整勒戎马,与镇西大将军胡济期会上邽,济失誓不至,故维为魏大将邓艾所破於段谷,维谢过引负,求自贬削。为后将军,行大将军事。
▓延熙二十年【公元257年】,魏征东大将军诸葛诞反於淮南,分关中兵东下。维欲乘虚向秦川,复率数万人出骆谷,径至沈岭。魏大将军司马望拒之,邓艾亦自陇右,皆军于长城。维前住芒水,皆倚山为营。望、艾傍渭坚围,维数下挑战,望、艾不应。
▓景耀元年【公元258年】,维闻诞破败,乃还成都。复拜大将军。
▓景耀五年【公元262年】,维恶黄皓恣擅,启后主欲杀之。后主曰:“皓趋走小臣耳,往董允切齿,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维见皓枝附叶连,惧於失言,逊辞而出。
▓景耀五年【公元262年】,维率众出汉、侯和,为邓艾所破,还住沓中。维本羁旅讬国,累年攻战,功绩不立,而宦官黄皓等弄权於内,右大将军阎宇与皓协比,而皓阴欲废维树宇。维亦疑之。故自危惧,不复还成都。
▓景耀六年【公元263年】,维表后主:“闻锺会治兵关中,欲规进取,宜并遣张翼、廖化督诸军分护阳安关口、阴平桥头以防未然。”
▓景耀六年【公元263年】,锺会将向骆谷,邓艾将入沓中,然后乃遣右车骑廖化诣沓中为维援,月馀,还住阴平。
▓景耀六年【公元263年】,翼、厥甫至汉寿,维、化亦舍阴平而退,適与翼、厥合,皆退保剑阁以拒会。会不能克,粮运县远,将议还归。
▓景耀六年【公元263年】,邓艾自阴平谷道入,后主请降於艾,艾据成都。维於是引军由广汉、郪道以审虚实。寻被后主敕令,乃投戈放甲,诣会於涪军前,将士咸怒,拔刀砍石。
▓景耀六年【公元263年】,维诡说会曰:“闻君自淮南已来,算无遗策,晋道克昌,皆君之力。今复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主畏其谋,欲以此安归乎!夫韩信不背汉於扰攘,以见疑於既平,大夫种不从范蠡於五湖,卒伏剑而妄死,彼岂闇主愚臣哉?利害使之然也。今君大功既立,大德已著,何不法陶硃公泛舟绝迹,全功保身,登峨嵋之岭,而从赤松游乎?”会曰:“君言远矣,我不能行,且为今之道,或未尽於此也。”维曰:“其他则君智力之所能,无烦於老夫矣。”
▓景耀六年【公元263年】,维教会诛北来诸将,既死,徐欲杀会,尽坑魏兵,还复蜀祚,密书与后主曰:“原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景元五年【公元264年】,正月十五日至,其明日,悉请护军、郡守、牙门骑督以上及蜀之故官,钟会为太后发丧于蜀朝堂。矫太后遗诏,会起兵废文王,维随会反叛。
▓景元五年【公元264年】,正月十八日日中,胡烈军兵与烈兒雷鼓出门,诸军兵不期皆鼓譟出,曾无督促之者,而争先赴城。时钟会方给与姜维铠杖,白外有匈匈声,似失火,有顷,白兵走向城。会惊,谓维曰:“兵来似欲作恶,当云何?”维曰:“但当击之耳。”会遣兵悉杀所闭诸牙门郡守,内人共举机以柱门,兵斫门,不能破。斯须,门外倚梯登城,或烧城屋,蚁附乱进,矢下如雨,牙门、郡守各缘屋出,与其卒兵相得。姜维率会左右战,手杀五六人,众既格斩姜维。
历史评价:
诸葛亮:①姜伯约忠勤时事,思虑精密,考其所有,永南、季常诸人不如也。②其人,凉州上士也。
③甚敏於军事,既有胆义,深解兵意。④此人心存汉室,而才兼於人。
廖化:“兵不戢,必自焚”,伯约之谓也。智不出敌,而力少於寇,用之无厌,何以能立?诗云“不自我先,不自我后”,今日之事也。
傅玄:维为人好立功名,阴养死士,不脩布衣之业。
邓艾:姜维自一时雄儿也,与某相值,故穷耳。
钟会:①以伯约比中土名士,公休、太初不能胜也。 ②公侯以文武之德,怀迈世之略,功济巴、汉,声暢华夏,远近莫不归名。
郭颁:时蜀官属皆天下英俊,无出维右。
曹奂:蜀所恃赖,唯维而已。
常璩: 姜維才非亮匹,志繼洪軌,民嫌其勞,家國亦喪矣。
陈寿:姜维粗有文武,志立功名,而玩众黩旅,明断不周,终致陨毙。
干宝:姜维为蜀相,国亡主辱弗之死,而死於锺会之乱,惜哉!非死之难,处死之难也。是以古之烈士,见危授命,投节如归,非不爱死也,固知命之不长而惧不得其所也。
孙盛:①盛以永和初从安西将军平蜀,见诸故老,及姜维既降之后密与刘禅表疏,说欲伪服事锺会,因杀之以复蜀土,会事不捷,遂至泯灭,蜀人於今伤之。盛以为古人云,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据而据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其将至,其姜维之谓乎!邓艾之入江由,士众鲜少,维进不能奋节绵竹之下,退不能总帅五将,拥卫蜀主,思后图之计,而乃反覆於逆顺之间,希违情於难冀之会,以衰弱之国,而屡观兵於三秦,已灭之邦,冀理外之奇举,不亦闇哉!
②异哉郤氏之论也!夫士虽百行,操业万殊,至於忠孝义节,百行之冠冕也。姜维策名魏室,而外奔蜀朝,违君徇利,不可谓忠;捐亲苟免,不可谓孝;害加旧邦,不可谓义;败不死难,不可谓节;且德政未敷而疲民以逞,居御侮之任而致敌丧守,於夫智勇,莫可云也:凡斯六者,维无一焉。实有魏之逋臣,亡国之乱相,而云人之仪表,斯亦惑矣。纵维好书而微自藻洁,岂异夫盗者分财之义,而程、郑降阶之善也?
裴松之:①盛之讥维,又为不当。于时锺会大众既造剑阁,维与诸将列营守险,会不得进,已议还计,全蜀之功,几乎立矣。但邓艾诡道傍入,出於其后,诸葛瞻既败,成都自溃。维若回军救内,则会乘其背。当时之势,焉得两济?而责维不能奋节绵竹,拥卫蜀主,非其理也。会欲尽坑魏将以举大事,授维重兵,使为前驱。若令魏将皆死,兵事在维手,杀会复蜀,不为难矣。夫功成理外,然后为奇,不可以事有差牙,而抑谓不然。设使田单之计,邂逅不会,复可谓之愚闇哉!②郤正此论,取其可称,不谓维始终行事皆可准则也。所云“一时仪表”,止在好学与俭素耳。本传及魏略皆云维本无叛心,以急逼归蜀。盛相讥贬,惟可责其背母。馀既过苦,又非所以难郤正也。
郤正:姜伯约据上将之重,处群臣之右,宅舍弊薄,资财无馀,侧室无妾媵之亵,后庭无声乐之娱,衣服取供,舆马取备,饮食节制,不奢不约,官给费用,随手消尽;察其所以然者,非以激贪厉浊,抑情自割也,直谓如是为足,不在多求。凡人之谈,常誉成毁败,扶高抑下,咸以姜维投厝无所,身死宗灭,以是贬削,不复料擿,异乎春秋褒贬之义矣。如姜维之乐学不倦,清素节约,自一时之仪表也。
人物之陈到
字:叔至
时间:?——230
籍贯:豫州 汝南郡(今河南驻马店一带)
曾任官职:征西将军、亭侯
历史年表:
陈到于刘备在豫州时成为刘备属下,随刘备转战四方,名位常亚于赵云,都以忠勇著称。
蜀后主初期(223、224年左右),陈到被任命为护军、征西将军,封亭侯。
226年,诸葛亮准备北伐,欲移军汉中,于是在永安驻守的李严移屯江州,留下陈到驻守永安。陈到被任命为永安都督,仍归李严统管。诸葛亮在与兄诸葛谨的信中提到:“陈到所督,是先帝帐下的精锐,蜀国的上等部队。”
230年,陈到病逝于任上。
历史评价:
杨戏:征西忠克,统时选士,猛将之烈。
人物之黄硕(诸葛亮之妻)
字:月英
籍贯:荆州沔南白水人(今地域不详)
容貌:黄头黑色
家族成员:【父】黄承彦 【母】蔡氏 【配偶】诸葛亮
【简明历史传记】
黄月英为沔阳名士黄承彦之女,黄承彦以黄月英有才干向诸葛亮推荐,请求配婚,诸葛亮答应后遂与黄月英结为夫妻,相传黄月英黄头发黑皮肤,但知识广博。但也有一说指黄月英本人极美,因此遭到乡里其他年轻女性的嫉妒而诋毁她的容貌。
诸葛亮发明木牛流马,相传就是从黄月英的传授的技巧上发展出来。荆州一带的特产,相传部分也由黄月英所制造或发明。现今襄樊一带,还可以听到很多关于诸葛亮与黄月英的动人传说。
历史年表:
【公元197——207年】东汉献帝建安二年——十二年
诸葛亮准备择偶,以高风亮节著称的沔阳名士黄承彦向诸葛亮提议:“听说你正在择偶,我有一个丑女儿,虽然黄头发黑皮肤,但才能与你匹配”,诸葛亮同意迎娶,于是黄承彦用车把黄月英载送给诸葛亮。
诸葛亮迎娶黄月英后,乡里出现一句谚语:“不要学孔明选择妻子,只得到黄承彦的丑女儿”
诸葛亮居住在隆中其间,有客人来访,诸葛亮吩咐妻子磨面,顷刻之间,面已磨好,诸葛亮奇怪为什么这样迅速,后来私下观察,看见有几个木人在快速磨麦、磨面。于是诸葛亮请教黄月英,学习了相关机械技巧。
【公元231——232年】蜀汉建兴九年——十年
诸葛亮招集督运廖立、杜睿、胡忠等人在景谷县西南二十五里的白马山,通过对原有的机械技巧进行改造,制作了木牛、流马两种运输工具。
历史评价:
《襄阳记》:莫作孔明择妇,正得阿承丑女 。
人物之刘巴
字:子初
时间:?——222
籍贯:荆州 零陵烝阳(今湖南邵东)
官职:尚书令
人物传记:
刘巴少时素有才名,刘表屡次推举,他都推辞不愿出仕。曹操下荆州时期,刘巴归顺曹操,受命招纳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不想三郡为刘备所得。刘巴入蜀后,刘备不久攻克西川,经诸葛亮推荐,任命刘巴为左将军西曹掾。刘备自立为汉中王后,刘巴为尚书,后代替法正为尚书令。刘巴为人节俭,不愿与人交往,只重公事。刘备登基时,所有文诰策命都出自刘巴之笔。刘巴病亡后,魏国陈群亲自写信给诸葛亮问刘巴消息,对刘巴甚是敬重。
历史评价:
陈寿:刘巴履清尚之节。
杨戏:尚书清尚,敕行整身,抗志存义,味览典文,倚其高风,好侔古人
诸葛亮:运筹策於帷幄之中,吾不如子初远矣!
刘备:子初才智绝人,如孤,可任用之,非孤者难独任也。
人物之马良
字:季常
时间:187——222(寿36)
籍贯:荆州 襄阳宜城(今湖北宜城南)
容貌:眉中有白毛
官职:侍中
家庭成员:弟:马谡,子:马秉
历史年表:
马良兄弟五人少时并有才名
马良在刘备占据荆州时期出仕,任从事一职。
刘备入川、诸葛亮西援后,马良留镇荆州,升左将军掾。
后马良出使东吴,得孙权敬待。
刘备登基后封马良为侍中。
刘备东征时期,马良奉命招纳五溪蛮夷,蛮夷全部顺从蜀汉。
夷陵大战中,马良战死。
历史评价:
陈寿:马良贞实,称为令士,蜀中良臣。
乡里为之谚:马氏五常,白眉最良。
杨戏:季常良实,才或臧,播播述志,楚之兰芳。
人物之马谡
字:幼常
时间:190——228(寿39)
籍贯: 荆州 襄阳宜城(今湖北宜城)
官职:越隽太守
家庭成员:兄:马良
历史年表:
马谡少时素有才名,和兄长们并称为“马氏五常”。
马谡和马良曾同为荆州从事,刘备入川时,马谡跟随大军同行。
马谡历任绵竹令、成都令、越希太守,由于才华横溢得到诸葛亮的赏识。
刘备临终时告诫诸葛亮马谡不可重用,诸葛亮并未听取。
建兴六年 (公元228年)
诸葛亮北伐兵出祁山,力排众议任命马谡为先锋,统领大军在前,与魏将张邰大战于街亭,马谡不遵诸葛亮将令,举动失宜,最终被张邰打败,诸葛亮退军汉中。马谡下狱后死亡(一说按军法处死),诸葛亮亦为之流泪。
历史评价:
刘备: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
陈寿:才器过人,好论军计。
人物之董和
字:幼宰
籍贯:荆州 南郡枝江(今湖北枝江)
官职:掌军中郎将
家庭成员:子:董允
人物传记:
董和祖先原本是巴郡江州人氏,汉朝末年,董和率领宗族西迁,被益州牧刘璋任命为牛鞞,历任江原长、成都令。蜀中富庶,民风奢侈,但是董和勤俭节约,衣食朴素。有豪强畏忌董和执法严厉,说服刘璋改任董和为巴东属国都尉,董和动身前往新任地前,下属和几千百姓恳求他留下来,刘璋得知后,留董和在原地继续任职两年,并升为益州太守。董和结好南方外族,外族都很信任、爱戴他。
刘备入蜀后,任命董和为掌军中郎将,与军师将军诸葛亮并署左将军大司马府事。自此董和又为官二十余年,外联少数民族,内干机衡。他病故之后,家中所留财物极少。
历史评价:
诸葛亮:①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若远小嫌,难相违覆,旷阙损矣。违覆而得中,犹弃弊跷而获珠玉。然人心苦不能尽,惟董幼宰参署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来相启告。苟能幼宰之殷勤,有忠于国,则亮可少过矣。②前参事于幼宰,每言则尽。
陈寿:董和蹈羔羊之素,蜀臣之良矣。
人物之吕乂
字:季阳
籍贯:南阳
官职:尚书令
家庭成员:父:吕常,子:吕辰
人物传记:
乂少孤,好读书鼓琴。初,先主定益州,置盐府校尉,较盐铁之利,后校尉王连请乂及南阳杜祺、南乡刘幹等并为典曹都尉。乂迁新都、绵竹令,乃心隐恤,百姓称之,为一州诸城之首。迁巴西太守。丞相诸葛亮连年出军,调发诸郡,多不相救,乂募取兵五千人诣亮,慰喻检制,无逃窜者。徙为汉中太守,兼领督农,供继军粮。亮卒,累迁广汉、蜀郡太守。蜀郡一都之会,户口众多,又亮卒之后,士伍亡命,更相重冒,奸巧非一。乂到官,为之防禁,开喻劝导,数年之中,漏脱自出者万馀口。后入为尚书,代董允为尚书令,众事无留,门无停宾。延熙十四年卒。
历史评价:
陈寿:①乂历职内外,治身俭约,谦靖少言,为政简而不烦,号为清能;然持法刻深,好用文俗吏,故居大官,名声损於郡县②吕乂临郡则垂称,处朝则被损,亦黄、薛之流亚矣。
人物之陈震
字:孝起
时间:?——235
籍贯:南阳
官职:尚书令
家庭成员:子:陈济
历史传记:
陈震在刘备领荆州牧时期出仕任从事一职,后随刘备入川,历任蜀郡北部都尉、汶山太守、尚书、尚书令,奉命出使东吴。孙权称帝后又封使吴的陈震为卫尉,与他在武昌升坛歃盟,宣誓与蜀汉二分天下。陈震回蜀后被封城阳亭侯,他性格忠纯,“老而益笃”,为诸葛亮等人看重。
历史评价:
诸葛亮:孝起忠纯之性,老而益笃,及其赞述东西,欢乐和合,有可贵者。
陈寿:陈震忠恪,老而益笃,蜀臣之良矣。
人物之陈祗
字:奉宗
容貌:矜厉有威容
籍贯:汝南
官职:镇军将军
谥号:忠侯
家庭成员:子:陈粲、陈裕
人物传记:
许靖兄之外孙也。少孤,长於靖家。弱冠知名,稍迁至选曹郎,费祎甚异之,故超继允内侍。吕乂卒,祗又以侍中守尚书令,加镇军将军,大将军姜维虽班在祗上,常率众在外,希亲朝政。祗上承主指,下接阉竖,深见信爱,权重於维。景耀元年卒,后主痛惜,发言流涕,自祗之有宠,后主追怨允日深,谓为自轻,由祗媚兹一人,皓构间浸润故耳。
历史评价:
刘禅:祗统职一纪,柔嘉惟则,幹肃有章,和义利物,庶绩允明。命不融远,朕用悼焉。
陈寿:祗多技艺,挟数术。
人物之彭羕
字:永年
容貌:身长八尺,容貌甚伟
籍贯:广汉
官职:治中从事
历史年表:
羕仕州,不过书佐,后又为众人所谤毁於州牧刘璋,璋髡钳羕为徒隶。
会先主入蜀,溯流北行。羕欲纳说先主,乃往见庞统。统与羕非故人,又適有宾客,羕径上统床卧,谓统曰:“须客罢当与卿善谈。”统客既罢,往就羕坐,羕又先责统食,然后共语,因留信宿,至于经日。统大善之,而法正宿自知羕,遂并致之先主。先主亦以为奇,数令羕宣传军事,指授诸将,奉使称意,识遇日加。
成都既定,先主领益州牧,拔羕为治中从事。
后左迁羕为江阳太守,想叛乱,被下狱杀死。
历史评价:
陈寿:①姿性骄傲,多所轻忽。②彭羕以才拔进,咸贵重。览其举措,迹其规矩,招祸取咎,无不自己也。
诸葛亮:羕心大志广,难可保安。
马超:卿才具秀拔,主公相待至重,谓卿当与孔明、孝直诸人齐足并驱。
【煮酒论史篇】 三国人物介绍-蜀(下)
人物之廖立
字:公渊
籍贯:武陵临沅
官职:长水校尉
历史年表:
先主领荆州牧,辟为从事。
年未三十,擢为长沙太守。
建安二十年,权遣吕蒙奄袭南三郡,立脱身走,自归先主。先主素识待之,不深责也,以为巴郡太守。
二十四年,先主为汉中王,徵立为侍中。后主袭位,徙长水校尉。
立本意,自谓才名宜为诸葛亮之贰,而更游散在李严等下,常怀怏怏。后丞相掾(李郃)〔李邵〕、蒋琬至,立计曰:“军当远出,卿诸人好谛其事。昔先(主)不取汉中,走与吴人争南三郡,卒以三郡与吴人,徒劳役吏士,无益而还。既亡汉中,使夏侯渊、张郃深入于巴,几丧一州。后至汉中,使关侯身死无孑遗,上庸覆败,徒失一方。是羽怙恃勇名,作军无法,直以意突耳,故前后数丧师众也。如向朗、文恭,凡俗之人耳。恭作治中无纲纪;朗昔奉马良兄弟,谓为圣人,今作长史,素能合道。中郎郭演长,从人者耳,不足与经大事,而作侍中。今弱世也,欲任此三人,为不然也。王连流俗,苟作掊克,使百姓疲弊,以致今日。”(郃)、琬具白其言於诸葛亮。於是废立为民,徙汶山郡。
立遂终徙所。妻子还蜀。
历史评价:
诸葛亮:①廖立,楚之良才,当赞兴世业者也。②长水校尉廖立,坐自贵大,臧否群士,公言国家不任贤达而任俗吏,又言万人率者皆小子也;诽谤先帝,疵毁众臣。人有言国家兵众简练,部伍分明者,立举头视屋,愤咤作色曰:‘何足言!’凡如是者不可胜数。羊之乱群,犹能为害,况立讬在大位,中人以下识真伪邪。③立奉先帝无忠孝之心,守长沙则开门就敌,领巴郡则有闇昧闟茸其事,随大将军则诽谤讥诃,侍梓宫则挟刃断人头於梓宫之侧。
刘禅:三苗乱政,有虞流宥,廖立狂惑。
姜维:意气不衰,言论自若。
陈寿:廖立以才拔进,咸贵重。览其举措,迹其规矩,招祸取咎,无不自己也。
人物之杨仪
字:威公
时间:?——235
籍贯:荆州 襄阳(今湖北襄樊)
官职:中军师
历史年表:
【公元219年】东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
刘备自立为汉中王时,拔杨仪为尚书。
【公元221年】蜀昭烈帝章武元年
刘备称帝号,东征吴国。其时杨仪与尚书令刘巴不睦,故迁遥署弘农太守。
【公元225年】蜀后主建兴三年
丞相诸葛亮以杨仪为参军,署府事,将欲南征。
【公元227年】蜀后主建兴五年
杨仪随诸葛亮出汉中。
【公元230年】蜀后主建兴八年
杨仪迁长史,加绥军将军。诸葛亮数次出军,杨仪常为其规画分部,筹度粮谷,不假思虑,处事极捷。因此一应军戎节度,皆由杨仪取办。诸葛亮既深惜杨仪的才干,而又倚用魏延之骁勇,常为二人彼此不和一事感到可恨,亦不忍对二人之间有所偏废。魏延善养士卒,勇猛过人,性格矜高,当时军中众人皆避而下之。唯独杨仪肯不假借于魏延,魏延因此忿怒,二人势如水火。每次并坐争论,魏延动或举刃指向杨仪,杨仪则泣涕横集。
【公元234年】蜀后主建兴十二年书院
杨仪随诸葛亮出屯谷口。同年秋,诸葛亮病困,密与杨仪、司马费祎、护军姜维等安排身后退军节度之事,欲令魏延断后,姜维次之;如果魏延不肯从命,军队便先行自发。诸葛亮死后,杨仪等秘不发丧,令费祎往探魏延之意。魏延道:「丞相虽亡,我自见在。府亲官属便可将丧还都入葬,我自当率领诸军击贼,岂何以一人之死而废天下之事呢?而且我魏延是甚么人,会被杨仪所部勒,为其作断后之将吗!」费祎知其不妙,便讹道:「我当为君回去劝解杨长史,长史是文吏,甚少管知军事,他必不敢违命。」于是出门驰马而去。魏延忽又觉后悔,欲截费祎,但已追之不及。魏延便遣人往窥杨仪等人如何行事,却见他们要按照诸葛亮的安排,使各营相继引军而还。魏延大怒,率军径先南归,烧绝阁道。杨仪、魏延二人,各自上表陈奏,互参对方为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后主刘禅此事问侍中董允、留府长史蒋琬,蒋琬、董允皆保杨仪而疑魏延。杨仪等经槎山信道,昼夜兼行,继魏延之后回军。魏延先据南谷口,遣兵逆击杨仪等人,杨仪便令何(王)平在前抵御魏延。魏延士众均知错在魏延,不为其所用命,尽皆散走。魏延独与其子数人逃亡,奔走汉中。杨仪遣马岱追斩之,得其首级,杨仪起自踏之,喝道:「庸奴!复能作恶否?」更夷其三族。
杨仪自以为功勋至大,应当代诸葛亮秉持朝政,便唤都尉赵正以周易卜其事,谁知卦得家人(巽上离下,主平安无事),杨仪默然不悦。而诸葛亮平生密指,以杨仪其人性格狷狭,因此意在蒋琬,蒋琬遂为尚书令、益州刺史。杨仪回都,拜为中军师,并无实际统领,但止从容无事而已。
初时,杨仪为刘备尚书,蒋琬则为尚书郎,后来虽同为丞相参军长史,然而杨仪每次从行,都负责处理军中的劳事剧务,又自以年宦先于蒋琬,才能亦过于蒋琬,于是怨愤形于声色,叹咤之音发于五内。当时人们畏其言语不节制,莫敢相从,惟有后军师费祎前往加以慰省。杨仪常对费祎诉恨,前后云云数遍,又向费祎道:「往者丞相亡没之际,我若举军以降魏,处世会当落得如此境地吗!这实在令人追悔不可复及。」费祎乃密表其言于上。
【公元235年】蜀后主建兴十三年
春正月,杨仪被废为庶民,徙汉嘉郡。杨仪至徙处,又上书诽谤,辞指激切,朝廷于下郡收押杨仪。结果杨仪自杀,其妻子还蜀。
历史评价:
陈寿:①杨仪以当官显,咸贵重。览其举措,迹其规矩,招祸取咎,无不自己也。②仪常规画分部,筹度粮谷,不稽思虑,斯须便了。军戎节度,取办於仪。
杨戏:威公狷狭,取异众人;闲则及理,逼则伤侵,舍顺入凶,大易之云
孙权:杨仪,牧竖小人也。虽尝有鸣吠之益于时务,然既已任之,势不得轻,若一朝无诸葛亮,必为祸乱矣。
人物之刘琰
字:威硕
籍贯:鲁国
官职:车骑将军
家庭成员:妻:胡氏
历史年表:
先主在豫州,辟为从事。
先主定益州,以琰为固陵太守。
后主立,封都乡侯,班位每亚李严,为卫尉中军师后将军,迁车骑将军。然不豫国政,但领兵千馀,随丞相亮讽议而已。
建兴十年,与前军师魏延不和,言语虚诞,亮责让之。
y建兴十二年正月,琰妻胡氏入贺太后,太后令特留胡氏,经月乃出。胡氏有美色,琰疑其与后主有私,呼(卒)五百挝胡,至於以履搏面,而后弃遣。胡具以告言琰,琰坐下狱。有司议曰:“卒非挝妻之人,面非受履之地。”琰竟弃市。自是大臣妻母朝庆遂绝。
历史评价:
陈寿:①琰车服饮食,号为侈靡,侍婢数十,皆能为声乐,又悉教诵读鲁灵光殿赋。②刘琰旧仕,咸贵重。览其举措,迹其规矩,招祸取咎,无不自己也。战
刘琰(自己评价自己):琰禀性空虚,本薄操行,加有酒荒之病,自先帝以来,纷纭之论,殆将倾覆。颇蒙明公本其一心在国,原其身中秽垢,扶持全济,致其禄位,以至今日。间者迷醉,言有违错,慈恩含忍,不致之于理,使得全完,保育性命。虽必克己责躬,改过投死,以誓神灵;无所用命,则靡寄颜。
人物之霍峻
字:仲邈
时间:177——217
籍贯:荆州 南郡枝江(今湖北省枝江市)
官职:梓潼太守 裨将军
家庭成员:兄:霍笃 子:霍戈
历史年表:
[东汉献帝初平——建安年间]公元193年—207年
霍峻的哥哥霍笃曾在乡里召集了数百人充当部曲,霍笃死后,荆州牧刘表让霍峻统领这支部队。
[东汉献帝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
刘表病死,霍峻率领原有部队投奔刘备,刘备任命其为中郎将。
[东汉献帝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
刘备从葭萌南返开始袭击刘璋,留霍峻孤军镇守葭萌城。
张鲁派遣部下杨帛诱降霍峻,要求共同守城,霍峻回答:“你们可以得到我的头,但是你们得不到这座城!”于是杨帛只好退回。
刘璋派遣将领扶禁、向存率领一万多兵众,由阆水而上,围攻霍峻。霍峻带领城中仅有的数百士兵顽强抵抗,扶禁、向存围攻一年多也没有成功。霍峻乘敌人松懈之机选派精锐部队发动袭击,于是大败敌军,并当场砍下向存的头颅。
[东汉献帝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
刘备平定西蜀,为了嘉奖霍峻的功劳,于是分出广汉郡一部分设立梓潼郡,任命霍峻为梓潼太守、裨将军。
[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
霍峻在任上去世,年仅四十一岁。遗体运回成都安葬。
历史评价:
刘备:峻既佳士,加有功於国,欲行酹。
陈寿:霍峻孤城不倾,有可纪焉。
人物之吴懿
字:子远
时间:166——237
籍贯:兖州 陈留郡(今河南开封)
官职:车骑将军 济阳侯
家庭成员:妹:吴
历史年表:
中平六年(公元189),随刘焉入蜀
兴平元年(公元194),任刘璋的中郎将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官拜为护军、讨逆将军
章武元年(公元221),为关中都督。
建兴八年(公元230),与魏延于南安界破魏将费瑶,迁左将军。
建兴十二年(公元234),懿督汉中,行车骑将军,假节,和雍州刺史,进封济阳侯。
建兴十五年(公元237),率。
历史评价:
杨戏:车骑高劲,惟其泛爱,以弱制强,不陷危坠
人物之李严(后改名平)
字:正方
时间:?——234
籍贯:荆州 南阳(今河南南阳)
官职:中都护 骠骑将军 都乡侯
家庭成员:子:李丰
人物传记:
李严,以办事干练著称,在各处势力任职都受到器重,刘备伐蜀其间,李严率领部队投降刘备,任地方官,表现出其出色能力。施政上,李严是历任犍为太守中成绩最好的一位。军事上,曾两度平定地方上的叛乱。章武二年任尚书令。章武三年与诸葛亮同为辅命大臣,任中都护,留镇永安。建兴四年,李严因诸葛亮准备北伐而负责后方事务。移住江州,其间曾写信诱降孟达。建兴八年,因曹真大举伐蜀,受命带兵二万赶赴汉中,后代管丞相府事务。建兴九年诸葛亮北伐,李严督运粮草,但办事不力致使蜀军北伐被迫停止,李严为了推卸责任,不惜编造谎言诬陷诸葛亮,又想杀死督运领顶罪,直到诸葛亮用证据揭露其无耻行径后才认罪,加上李严平素自私,人际关系差,招致大部分同僚的敌视,所以被罢官流放梓潼郡。建兴十二年,李严闻知诸葛亮逝世,认为后人不会给予起用他的机会,于是气愤病死。
历史评价:
陈震:正方腹中有鳞甲,乡党以为不可近。
陈寿:都护李严性自矜高,以干局达。览其举措,迹其规矩,招祸取咎,无不自己也。
常璩:李太守,汉兴以來,鲜后显者。
诸葛亮:①部分如流,趋舍罔滞,正方性也。②自先帝崩后,平所在治家,尚为小惠,安身求名,无忧国之事。臣当北出,欲得平兵以镇汉中,平穷难纵横,无有来意,而求以五郡为巴州刺史。去年臣欲西征,欲令平主督汉中,平说司马懿等开府辟召。臣知平鄙情,欲因行之际偪臣取利也,是以表平子丰督主江州,隆崇其遇,以取一时之务。平至之日,都委诸事,群臣上下皆怪臣待平之厚也。正以大事未定,汉室倾危,伐平之短,莫若褒之。然谓平情在於荣利而已,不意平心颠倒乃尔。③平为大臣,受恩过量,不思忠报,横造无端,危耻不办,迷罔上下,论狱弃科,导人为奸,(狭情)〔情狭〕志狂,若无天地。自度奸露,嫌心遂生,闻军临至,西乡讬疾还沮、漳,军临至沮,复还江阳,平参军狐忠勤谏乃止。今篡贼未灭,社稷多难,国事惟和,可以克捷,不可苞含,以危大业。
人物之霍弋
字:绍先
籍贯:南郡枝江
官职:安南将军
家庭成员:父:霍峻
人物传记:
先主末年为太子舍人。后主践阼,除谒者。丞相诸葛亮北驻汉中,请为记室,使与子乔共周旋游处。亮卒,为黄门侍郎。后主立太子璿,以弋为中庶子,璿好骑射,出入无度,弋援引古义,尽言规谏,甚得切磋之体。后为参军庲降屯副贰都督,又转护军,统事如前。时永昌郡夷獠恃险不宾,数为寇害,乃以弋领永昌太守,率偏军讨之,遂斩其豪帅,破坏邑落,郡界宁静。迁监军翊军将军,领建宁太守,还统南郡事。景耀六年,进号安南将军。霍弋闻魏军来,弋欲赴成都,后主以备敌既定,不听。及成都不守,弋素服号哭,大临三日。诸将咸劝宜速降,弋曰:“今道路隔塞,未详主之安危,大故去就,不可苟也。若主上与魏和,见遇以礼,则保境而降,不晚也。若万一危辱,吾将以死拒之,何论迟速邪!”得后主东迁之问,始率六郡将守上表曰:“臣闻人生於三,事之如一,惟难所在,则致其命。今臣国败主附,守死无所,是以委质,不敢有贰。”是岁,蜀并于魏。戈保全一方,举以内附,咸因仍前任,宠待有加。
人物之罗宪
字:令则
时间:218——270(寿53)
籍贯:襄阳
官职:广汉太守
谥号:烈侯
家庭成员:父:罗蒙,子:罗袭
历史年表:
宪少以才学知名,年十三能属文。师事谯周,周门人称为子贡。
后主立太子,为太子舍人,迁庶子、尚书吏部郎,以宣信校尉再使于吴,吴人称美焉。
时黄皓预政,众多附之,宪独不与同,皓恚,左迁巴东太守。时右大将军阎宇都督巴东,为领军,后主拜宪领军,为宇副贰。
魏之伐蜀,召宇西还,留宇二千人,令宪守永安城。
寻闻成都败,城中扰动,江边长吏皆弃城走,宪斩称成都乱者一人,百姓乃安。得后主委质问至,乃帅所统临于都亭三日。吴闻蜀败,起兵西上,外托救援,内欲袭宪。宪曰:“本朝倾覆,吴为脣齿,不恤我难,而徼其利,背盟违约。且汉已亡,吴何得久,宁能为吴降虏乎!”于是缮甲完聚,告誓将士,厉以节义,莫不用命。吴闻钟、邓败,百城无主,有兼蜀之志,而巴东固守,兵不得过。吴使步协率众而西。宪临江拒射,不能御,遣参军杨宗突围北出,告急安东将军陈骞,又送文武印绶诣晋王。协攻城,宪出与战,大破其军。孙休怒,复遣陆抗等帅众三万人增宪之围。被攻凡六月日,而救援不到,城中疾疫大半。或劝南出牂牁,北奔上庸,可以保全。宪曰:“夫为人主,百姓所仰,危不能安,急而弃之,君子不为也。毕命於此矣!”陈骞言于晋王,遣荆州刺史胡烈救宪,抗等引退。
晋王即委前任,拜宪陵江将军,封万年亭侯。会武陵四县举众叛吴,以宪为武陵太守、巴东监军。
泰始元年改封西鄂县侯。宪遣妻子居洛阳,武帝以其子袭为给事中。
泰始三年冬,入朝,进位冠军将军、假节。
泰始四年三月,从帝宴于华林园,诏问蜀大臣子弟,后问先辈宜时叙用者,宪荐蜀郡常忌、杜轸、寿良、巴西陈寿、南郡高轨、南阳吕雅、许国、江夏费恭、琅邪诸葛京、汝南陈裕。即皆叙用,咸显於世。宪还,袭取吴之巫城,因上伐吴之策。
泰始六年薨。
历史评价:
习凿齿:宪性方亮严整,待士无倦,轻财好施,不营产业。
人物之杨颙
字:子昭
籍贯:襄阳
官职:东曹属
人物传记:
入蜀,为巴郡太守、丞相亮主簿。
亮尝自校簿书。颙直入谏曰:“为治有区分,则上下不可相侵。请为明公以家主喻之:今有人于此,使奴执耕种,婢主炊爨,鸡主司晨,犬主吠盗,牛负重载,马涉远路,私业无旷,所求皆足,雍容高拱,饮食而已。忽一旦尽欲以身亲其役,不更付任,劳其体力,为此碎务,形疲神困,终无一成。岂其智之不如奴婢、鸡犬哉?失为家主之法也。是故古人称坐而论道谓之三公,作而行之谓之卿大夫。邴吉不问横尸而忧牛喘,陈平不肯对钱谷,云自有主者。彼诚达於位分之体也。今明公为治,亲自校簿书,流汗竟日,不亦劳乎!”亮谢之。
后尝为东曹属,典选举。及颙死,亮垂泣三日。
历史评价:
诸葛亮: 天夺吾杨颙,则朝中少损益矣。
人物之董恢
字:休绪
籍贯:襄阳
官职:巴郡太守
人物传记:
事先主,为入蜀,宣信中郎。
费祎使吴,恢副之。孙权尝大醉问祎曰:“杨仪、魏延,牧竖小人也。虽尝有鸣吠之益於时务,然既已任之,势不得轻。若一朝无诸葛亮,必为祸乱矣。诸君愦愦,曾不知防虑于此,岂所谓贻厥孙谋乎?”祎愕然四顾视,不能答。恢曰:“仪、延之不协,起于私忿耳,无黥、韩难御之心也。今方扫除强寇,混一区夏,功以才成,业由才广。若舍此不任,防其后患,是犹备有风波而逆废舟楫,非长计也。”权大笑乐。诸葛亮闻之,以为知言。还,未满三日,辟为丞相府属,迁巴郡太守。
先是,侍中董允等共期游宴,而恢诣允修敬,即命解骖。
人物之王连
字:文仪
籍贯:南阳
官职:平阳亭侯
家庭成员:子:王山
人物传记:
刘璋时入蜀,为梓潼令。先主起事葭萌,进军来南,连闭城不降,先主义之,不强偪也。及成都既平,以连为什邡令,转在广都,所居有绩。迁司盐校尉,较盐铁之利,利入甚多,有裨国用,於是简取良才以为官属,若吕乂、杜祺、刘幹等,终皆至大官,自连所拔也。迁蜀郡太守、兴业将军,领盐府如故。建兴元年,拜屯骑校尉,领丞相长史,封平阳亭侯。时南方诸郡不宾,诸葛亮将自征之,连谏以为“此不毛之地,疫疠之乡,不宜以一国之望,冒险而行”。亮虑诸将才不及己,意欲必往,而连言辄恳至,故停留者久之。会连卒。
历史评价:
陈寿:王连固节不移。
杨戏:屯骑主旧,固节不移,既就初命,尽心世规,军资所恃,是辨是裨。
人物之向朗
字:巨达
籍贯:襄阳宜城
官职:显明亭侯
家庭成员:子:向条
人物传记:
荆州牧刘表以为临沮长。表卒,归先主。先主定江南,使朗督秭归、夷道、巫(山)、夷陵四县军民事。蜀既平,以朗为巴西太守,顷之转任牂牁,又徙房陵。后主践阼,为步兵校尉,代王连领丞相长史。丞相亮南征,朗留统后事。五年,随亮汉中。朗素与马谡善,谡逃亡,朗知情不举,亮恨之,免官还成都。数年,为光禄勋,亮卒后徒左将军,追论旧功,封显明亭侯,位特进。初,朗少时虽涉猎文学,然不治素检,以吏能见称。自去长史,优游无事垂三十年,乃更潜心典籍,孜孜不倦。年逾八十,犹手自校书,刊定谬误,积聚篇卷,於时最多。开门接宾,诱纳后进,但讲论古义,不干时事,以是见称。上自执政,下及童冠,皆敬重焉。延熙十年卒。
历史评价:
陈寿:向朗好学不倦。
杨洪:朗情伪差少。
人物之向宠
时间:?——240
籍贯:同向朗
官职:中领军
家庭成员:弟:向充
人物传记:
向宠跟随刘备伐吴,秭归之战刘备军惨败退回,部队中唯有向宠之营保存最完好,受到刘备的称赞。刘禅即位后向宠负责管理宫廷宿卫军。诸葛亮北行汉中前,特意在《出师表》中向刘禅推荐向宠,后任中领军,深受部下爱戴,在延熙三年平定汉嘉少数民族叛乱时不幸遇害。
历史评价:
诸葛亮: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暢军事,试用於昔,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论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陈和睦,优劣得所也。
人物之向充
籍贯:同向朗
官职:射声校尉、尚书
家庭成员:兄:向宠
历史年表:
诸葛亮初亡,所在各求为立庙,朝议以礼秩不听,百姓遂因时节私祭之於道陌上。言事者或以为可听立庙于成都者,后主不从。向充时为中书郎,与步兵校尉习隆等共上表曰:“臣闻周人怀召伯之德,甘棠为之不伐;越王思范蠡之功,铸金以存其像。自汉兴以来,小善小德而图形立庙者多矣。况亮德范遐迩,勋盖季世,王室之不坏,实斯人是赖,而蒸尝止于私门,庙像阙而莫立,使百姓巷祭,戎夷野祀,非所以存德念功,述追在昔者也。今若尽顺民心,则渎而无典,建之京师,又逼宗庙,此圣怀所以惟疑也。臣愚以为宜因近其墓,立之於沔阳,以时赐祭,凡其亲属、故吏欲奉祠者,皆限至庙。断其私祀,以崇王礼。”于是始从之。
魏咸熙元年六月,镇西将军卫瓘至成都,得璧、玉印各一枚,文似“成信”字,魏人宣示百官,藏于相国府。充闻之曰:“吾闻谯周之言:昔晋穆侯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师。师服曰:始兆乱矣,兄其替乎!后果如言。先帝讳备,其训具也;后主讳禅,其训授也,如言刘已具矣,当授与人也。今中抚军名炎,而汉年极于炎兴,瑞出成都,而藏之於相国府,此殆天意也。”
是岁,拜充为梓潼太守。
人物之张裔
字:君嗣
籍贯:蜀郡成都
官职:辅汉将军
家庭成员:子:张毣
历史年表:
刘璋时,举孝廉,为鱼复长,还州署从事,领帐下司马。
张飞自荆州由垫江入,璋授裔兵,拒张飞於德阳陌下,军败,还成都。
为璋奉使诣先主,先主许以礼其君而安其人也,裔还,城门乃开。先主以裔为巴郡太守,还为司金中郎将,典作农战之器。
益州郡杀太守正昂,耆率雍闿恩信著於南土,使命周旋,远通孙权。乃以裔为益州太守,径往至郡。闿遂趑趄不宾,假鬼教曰:“张府君如瓠壶,外虽泽而内实粗,不足杀,令缚与吴。”於是遂送裔於权。
会先主薨,诸葛亮遣邓芝使吴,亮令芝言次可从权请裔。裔自至吴数年,流徙伏匿,权未之知也,故许芝遣裔。裔临发,权乃引见,问裔曰:“蜀卓氏寡女,亡奔司马相如,贵土风俗何以乃尔乎?”裔对曰:“愚以卓氏之寡女,犹贤於买臣之妻。”权又谓裔曰:“君还,必用事西朝,终不作田父於闾里也,将何以报我?”裔对曰:“裔负罪而归,将委命有司。若蒙徼倖得全首领,五十八已前父母之年也,自此已后大王之赐也。”权言笑欢悦,有器裔之色。裔出閤,深悔不能阳愚,即便就船,倍道兼行。权果追之,裔已入永安界数十里,追者不能及。
既至蜀,丞相亮以为参军,署府事,又领益州治中从事。亮出驻汉中,裔以射声校尉领留府长吏。
加辅汉将军,领长史如故。建兴八年卒。
历史评价:
许靖:裔幹理敏捷,是中夏锺元常之伦也。
杨洪:裔天姿明察,长於治剧,才诚堪之,然性不公平,恐不可专任。
陈寿:张裔肤敏应机。
杨戏:辅汉惟聪,既机且惠,因言远思,切问近对,赞时休美,和我业世。
人物之杨洪
字;季休
籍贯;犍为武阳
官职:越骑校尉
历史年表:
刘璋时历部诸郡。先主定蜀,太守李严命为功曹。严欲徙郡治舍,洪固谏不听,遂辞功曹,请退。
严欲荐洪於州,为蜀部从事。
时蜀郡太守法正从先主北行,亮於是表洪领蜀郡太守,众事皆办,遂使即真。顷之,转为益州治中从事。
先主既称尊号,征吴不克,还住永安。汉嘉太守黄元素为诸葛亮所不善,闻先主疾病,惧有后患,举郡反,烧临邛城。时亮东行省疾,成都单虚,是以元益无所惮。洪即启太子,遣其亲兵,使将军陈曶、郑绰讨元。众议以为元若不能围成都,当由越巂据南中,洪曰:“元素性凶暴,无他恩信,何能办此?不过乘水东下,冀主上平安,面缚归死;如其有异,奔吴求活耳。敕曶、绰但於南安峡口遮即便得矣。”曶、绰承洪言,果生获元。
洪建兴元年赐爵关内侯,复为蜀郡太守、忠节将军,后为越骑校尉,领郡如故。
建兴六年卒官。
历史评价:
陈寿:杨洪乃心忠公。少不好学问,而忠清款亮,忧公如家,事继母至孝。
人物之何祗
字:君肃
官职:广汉太守
人物传记:
尝梦井中生桑,以问占梦赵直,直曰:“桑非井中之物,会当移植;然桑字四十下八,君寿恐不过此。”祗笑言“得此足矣”。初仕郡,后为督军从事。时诸葛亮用法峻密,阴闻祗游戏放纵,不勤所职,尝奄往录狱。众人咸为祗惧。祗密闻之,夜张灯火见囚,读诸解状。诸葛晨往,祗悉已闇诵,答对解释,无所凝滞,亮甚异之。出补成都令,时郫县令缺,以祗兼二县。二县户口猥多,切近都治,饶诸奸秽,每比人,常眠睡,值其觉寤,辄得奸诈,众咸畏祗之发摘,或以为有术,无敢欺者。使人投算,祗听其读而心计之,不差升合,其精如此。汶山夷不安,以祗为汶山太守,民夷服信。迁广汉。后夷反叛,辞“令得前何府君,乃能安我耳”!时难屈祗,拔祗族人为,汶山复得安。转祗为犍为。年四十八卒,如直所言。
历史评价:
陈寿:何祗,有才策功幹。
益部耆旧传杂记:祗少寒贫,为人宽厚通济,体甚壮大,又能饮食,好声色,不持节俭,故时人少贵之者。
人物之费诗
字:公举
籍贯:犍为南安
官职:谏议大夫
家庭成员:子:费立
历史年表:
刘璋时为绵竹令。
先主攻绵竹时,诗先举城降。
成都既定,先主领益州牧,以诗为督军从事,出为牂牁太守,还为州前部司马。
先主为汉中王,遣诗拜关羽为前将军,羽闻黄忠为后将军,羽怒曰:“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不肯受拜。诗谓羽曰:“夫立王业者,所用非一。昔萧、曹与高祖少小亲旧,而陈、韩亡命后至,论其班列,韩最居上,未闻萧、曹以此为怨。今汉王以一时之功,隆崇於汉升,然意之轻重,宁当与君侯齐乎!且王与君侯,譬犹一体,同休等戚,祸福共之,愚为君侯,不宜计官号之高下,爵禄之多少为意也。仆一介之使,衔命之人,君侯不受拜,如是便还,但相为惜此举动,恐有后悔耳!”羽大感悟,遽即受拜。
后群臣议欲推汉中王称尊号,诗上疏曰:“殿下以曹操父子偪主篡位,故乃羁旅万里,纠合士众,将以讨贼。今大敌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昔高祖与楚约,先破秦者王。及屠咸阳,获子婴,犹怀推让,况今殿下未出门庭,便欲自立邪!愚臣诚不为殿下取也。”由是忤指,左迁部永昌从事。
建兴三年,随诸葛亮南行。
蒋琬秉政,以诗为谏议大夫,卒於家。
历史评价:
陈寿:费诗率意而言,皆有可纪焉。以先主之广济,诸葛之准绳,诗吐直言,犹用陵迟,况庸后乎哉!
人物之黄权
字:公衡
籍贯:益州 巴西阆中
官职:车骑将军
谥号:景侯
家庭成员:子:黄崇、黄邕
历史年表:
黄权年青时为郡吏,后来州牧刘璋征召他为主簿。当时别驾张松建议,应该迎接刘备,使他讨伐张鲁。黄权劝谏,刘璋不听,派法正去迎接刘备,而将黄权外放为广汉长。
[212年],刘备开始进攻益州,派将领分别攻下郡县,各郡县都望风归顺,而黄权闭城坚守,等到刘璋投降,才去见刘备归顺。刘备封黄权为偏将军。
[215年],曹操破张鲁,张鲁逃入巴中,黄权建议刘备去迎接张鲁,以保三巴的安全。于是刘备以黄权为护军,率领诸将进入巴中。但张鲁已经回到南郑,投降于曹操。之后刘备攻破杜濩、朴胡,杀掉夏侯渊,占领了汉中,这些都出于黄权最初的建议。
[219年],刘备称汉中王,领益州牧,以黄权为治中从事。
[221年],刘备称帝,将要伐吴,黄权自愿为刘备的先锋,建议刘备总镇后方,而不应去前线冒险。刘备不听,封黄权为镇北将军,督江北军以防魏国部队,刘备自己统兵在江南。等到战败之际,刘备撤退,道路被吴军封锁,黄权不能够归还,于是率领部下投降于魏国。有关部门依照法规,上报要抓捕黄权的家人,刘备说:“是我对不起黄权,黄权没有对不起我。”于是仍像以前那样对待他的家人。魏文帝曹丕问黄权:“你放弃叛逆前来归顺,是想仿效陈平、韩信吗?”黄权回答说:“我受过刘备的特殊恩宠,不能降吴,又无法归还蜀国,于是前来投降。况且败军之将,被免死就已经很幸运了,哪里还能效仿古人呢?”曹丕很赏识他,任命他为镇南将军,封育阳侯,加侍中。从蜀国投降的人中有人说,刘备已经诛杀了黄权的家人。黄权知道这是谎话,没有立即发丧,后来得到确切消息,果然和他判断的一样。
[223年],刘备病逝,魏国的群臣都在庆贺而唯独黄权不这样做。魏文帝曹丕察觉到黄权有器量,想故意吓吓他,于是派人召见他。黄权还在路上,前来催促的使者一个接一个,在道路上交错奔驰,黄权的下属官员、侍从都吓得魂飞魄散,而黄权却举止自若。后来,黄权领益州刺史,迁进河南。司马懿十分器重他,问黄权:“蜀国像你这样的人有多少?”黄权笑着回答:“没想到被您如此看重。”司马懿在给诸葛亮的书信中说:“黄权,是个爽快人,经常从坐位上起身,赞叹着谈论你,这种谈论总不离口。”
[239年],黄权升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
[240年],黄权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黄权弘雅思量,以所长,显名发迹,遇其时也。
徐众:权既忠谏於主,又闭城拒守,得事君之礼。武王下车,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所以大显忠贤之士,而明示所贵之旨。先主假权将军,善矣,然犹薄少,未足彰忠义之高节,而大劝为善者之心。
司马懿:黄公衡,快士也。
杨戏:镇北敏思,筹画有方,导师禳秽,遂事成章。偏任东隅,末命不祥,哀悲本志,放流殊疆。
人物之夏侯霸
字:仲权
籍贯:豫州 沛国谯县(今安徽毫州)
家庭成员:父:夏侯渊
官职:车骑将军
历史年表:
219年,夏侯渊在对蜀战争中遇害,夏侯霸经常咬牙切齿,要征讨蜀国报仇。
魏黄初年间(221年-226年),夏侯霸在魏官至偏将军,封关内侯。
230年,魏国大举伐蜀,曹真入子午道,招夏侯霸为先锋。夏侯霸前进至兴势,与蜀军交战,一度被围,最终被援军救解。
239年,夏侯霸官至右将军,屯住在陇西,训练士兵,安抚少数民族,得到众人的支持。
魏正始年间(240年-249年),夏侯霸代替夏侯儒为征蜀护军, 进封博昌亭侯,归征西将军、夏侯霸的侄子夏侯玄统领。
247年,蜀将姜维伐魏,夏侯霸、郭淮率兵抵挡,姜维退回。
249年,司马懿发动政变,曹爽被杀,夏侯玄被调离,郭淮成为征西将军。夏侯霸心不自安,又与郭淮不和,遂逃入蜀国,在阴平迷失了道路,粮尽遇困。蜀国得知后,派人将他迎入蜀国。当初,张飞曾得夏侯渊从妹为妻,其女成为刘禅的皇后,故夏侯渊战死后,张飞的妻子请求将其安葬。这次夏侯霸来投,刘禅亲自解释说:“你父亲是死于乱军之中,不是我的父亲亲手所杀。”并厚待夏侯霸,任命他为车骑将军。夏侯霸的儿子留在魏国,因夏侯渊的旧功免于死刑,被流放到乐浪郡。
255年,夏侯霸随姜维伐魏,大败雍州刺史王经。不久,夏侯霸病逝于蜀国,得到了被追谥的荣誉。
人物之李恢
字:德昂
时间:?——231
籍贯:益州 建宁俞元(今云南澄江)
官职:安汉将军 汉兴亭侯 建宁太守
家庭成员:子:李遗
历史年表:
李恢早年在郡里当督邮,他的姑夫爨习是建伶的县令,有违法的行为,李恢连坐免官。由于爨习是这一带有势力的豪族,太守董和就把事情压了下来,没有免李恢的官。
[213年],董和推荐李恢到州里任官,李恢在路上听说了,刘备自葭萌返回,开始进攻刘璋的消息。李恢认为刘璋一定失败,而刘备一定能成功占领益州,于是便假称自己是郡里派来的使者,去见刘备。李恢在绵竹遇到了刘备,刘备很赏识他,让他跟随,一起进攻雒城。
[214年],刘备派李恢去汉中连结马超,马超于是归顺于刘备。不久,刘璋投降,刘备领益州牧,以李恢为功曹书佐主簿。后来,有逃往的犯人诬陷李恢要谋反,执法部门将他抓捕,刘备认为李恢不会谋反,将他释放并升为别驾从事。
[221年],刘备称帝,当时庲降都督邓方逝世,刘备问李恢谁可以代替他,李恢毛遂自荐,刘备笑着说:“我的本意也是用你。”于是任命李恢为庲降都督,使持节领交州剌史,住扎在平夷县。
[223年],刘备病逝,高定、雍闿、朱褒分别在越巂、建宁、牂牁造反。225年,诸葛亮南征,首先到达越巂,而李恢进军建宁。各县的叛军集结,把李恢的部队包围在昆明。当时李恢的部队只有敌人的一半,又没有诸葛亮军的消息,于是李恢给叛军消息:“官军的粮食吃完了,打算撤退。我们中间有些人久里家乡,如今得到机会回来,不想再返回北方,想与你们共同谋划大事,所以才坦诚相告。”叛军相信了他的话,所以放松了包围圈的守备。李恢率军出击,一举击破了敌人,追赶敌人的残部,南至槃江,东到牂牁,与诸葛亮军声势相连。南方平定后,李恢的军功最多,被封为汉兴亭侯,加拜安汉将军。后来大军撤还,南方的少数民族又有叛乱,杀害了守将,李恢亲自带兵去讨伐,铲除了有意造反者,并把他们部落的头领都迁往程度,向叟、濮等族征收耕牛、战马、金银、犀革,用来补充军资,因此当时的军事费用并不缺乏。
[229年],吴蜀联盟,划分天下,交州在名义上被划归吴国,于是李恢解除了交州剌史的职位,改任建宁太守,因此回到本郡任职,后来移居汉中。
[231年],李恢逝世。
历史评价:
陈寿:李恢公亮志业,以所长,显名发迹,遇其时也。
杨戏:安汉宰南,奋击旧乡,翦除芜秽,惟刑以张,广迁蛮、濮,国用用强。
人物之严颜
官职:巴郡太守
历史年表:
严颜,原为刘璋的部下,巴郡太守。
211年,刘备受刘璋的邀请入蜀,经过巴郡,严颜感叹:“此所谓独坐穷山,放虎自卫也!”
212年底,刘备开始进攻刘璋,严颜据守江州。
214年,严颜与前来支援刘备的张飞军交战,被击败,遭生擒。面对张飞的迫降,严颜宁死不屈,得到张飞的赞赏,被待为宾客,严颜遂投降于刘备。
人物之廖化
字:元俭
时间:?——264
籍贯:荆州 襄阳中卢(今湖北襄樊)
官职:右车骑将军 并州刺史 中乡侯
历史年表:
廖化本名廖淳,沔南冠族世家出身。
[219年],蜀将前将军关羽兵败被杀,当时廖化任关羽主簿,也被吴国捕获。廖化思念蜀主刘备,于是诈死,当时人都相信了。廖化则带着老母昼夜西行,奔赴蜀国。
[221年],刘备伐吴,在秭归遇到廖化。刘备很高兴,让廖化为宜都太守,跟随伐吴。
[223年],伐吴失败,刘备病逝于白帝城,后主刘禅即位。廖化升任丞相参军,后来为广武督,又当过阴平太守,多次参与北伐行动。
[238年],廖化攻守善羌侯宕蕈营,魏雍州刺史郭淮派兵救援,廖化击破南安太守游奕,射杀广魏太守王赟。
[248年],凉州羌胡叛魏来降,廖化随姜维率军西迎,于成重山筑城留守,抵抗郭淮进攻,迎回胡王治无戴等部落。
[259年],廖化升任右车骑将军,假节,领并州刺史,封中乡侯。
[263年],魏将邓艾、钟会伐蜀,廖化同张翼、董厥等人率军前去抵抗。廖化前往沓中增援姜维,继而与姜维一同退守剑阁。后来,诸葛瞻被邓艾破于绵竹,廖化等人随姜维绕道退向成都,但在半路上就得到了后主刘禅投降的敕令。
[264年],廖化被徙往洛阳,于半道病逝。
历史评价:
当时有人称:“前有王、句,后有张、廖。”廖化是与张翼齐名的将领,以果断勇敢著称。
人物之吕凯
字:季平
时间:?——225
籍贯:永昌不韦
官职:云南太守、阳迁亭侯
家庭成员:子:吕祥
历史年表:
仕郡五官掾功曹。时雍闿等闻先主薨於永安,骄黠滋甚。都护李严与闿书六纸,解喻利害,闿但答一纸曰:“盖闻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天下鼎立,正朔有三,是以远人惶惑,不知所归也。”其桀慢如此。闿又降於吴,吴遥署闿为永昌太守。永昌既在益州郡之西,道路壅塞,与蜀隔绝,而郡太守改易,凯与府丞蜀郡王伉帅厉吏民,闭境拒闿。闿数移檄永昌,称说云云。凯答檄。
及丞相亮南征讨闿,既发在道,而闿已为高定部曲所杀。吕凯会为叛夷所害。
历史评价:
诸葛亮:永昌郡吏吕凯,执忠绝域,十有馀年,雍闿、高定偪其东北,而凯等守义不与交通。臣不意永昌风俗敦直乃尔!
陈寿:①凯威恩内著,为郡中所信,故能全其节。②吕凯守节不回,咸以所长,显名发迹,遇其时也。
人物之王平
字:子均
时间:?——248
籍贯:益州 巴西宕渠(今四川渠县)
家庭成员:子:王训
曾任官职: 镇北大将军 汉中太守 安汉侯
历史年表:
[216年],曹操占领汉中,王平随杜濩、朴胡到洛阳,成为一名代理校尉。
[218年],王平追随曹操参加汉中之战,在此战中投降了刘备。刘备拜他为牙门将、裨将军。
[228年],诸葛亮开始北伐,兵出祁山。派参军马谡去把守战略要地街亭,而王平为马谡先锋。马谡察看地形后,决定舍水上山。王平一再劝阻,马谡不听。后蜀军水源被断,大败,士卒离散。唯王平领本部千余人虚张声势,断后,收拾败军徐徐而退。事后,因功破例升为参军,统五部兼当营事,进位讨寇将军,封亭侯。
[231年],蜀军的第四次北伐。诸葛亮再出祁山,王平为无当监,驻守南围。魏将张郃引军进攻,王平坚守不动,张郃不能取胜。
[234年],蜀军第五次北伐。同年8月,诸葛亮病死在军中,蜀军撤退。魏延之乱,因王平的努力,一战平定。事后不久,王平升任后典军、安汉将军,辅助车骑将军吴懿驻扎汉中,兼任汉中太守。
[237年],王平进封安汉侯,代替吴壹督汉中。
[238年],大将军蒋琬驻沔阳,王平改任前将军,署理大将军府中事务。
[243年],蒋琬病重,回军驻扎在涪县。任命王平为前将军、镇北大将军,统领汉中。
[244年],魏帝命曹爽伐蜀。同年3月,曹爽到长安,发兵十余万人,与夏侯玄一起从骆口进入汉中。当时汉中守军不满三万,诸将慌乱,欲放弃关隘,退守汉、乐二城。王平力排众议,提出防御计划,分兵据兴势,王平在后接应,成功坚持到增援大军到来。魏军撤退,正如王平计划。
[248年],王平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①王平忠勇而严整。②平生长戎旅,手不能书,其所识不过十字,而口授作书,皆有意理。使人读史、汉诸纪传,听之,备知其大义,往往论说不失其指。遵履法度,言不戏谑,从朝至夕,端坐彻日,忄画无武将之体,然性狭侵疑,为人自轻,以此为损焉。
当时有人称:“前有王、句,后有张、廖。”
人物之马忠(原名狐笃)
字:德信
时间:?——249
籍贯:益州 巴西郡阆中县(今四川省阆中市)
官职:镇南大将军 彭乡侯
家庭成员:子:马修、马恢
历史年表:
【公元210-220年】 建安年间
任郡中官吏,建安末年被举荐为孝廉。
【公元210-220年】章武二年
巴西太守阎芝征集五千人,为刘备补充兵员,派马忠带兵前往。刘备与之交谈,甚为器重。
【公元223年】建兴元年
诸葛亮辟为丞相门下督。
【公元225年】建兴三年
诸葛亮南征,拜马忠为牂牁太守,平定牂牁郡丞朱褒的叛乱。
【公元229年】建兴八年
诸葛亮辟为丞相参军,作为留府长史蒋琬的副手,处理后方军政事务。接着又兼任益州治中从事。
【公元230年】建兴九年
在诸葛亮军中帮办军务。后指挥牙门将张嶷等将领平定叛乱的汶山郡羌人。
【公元232年】建兴十一年
南中豪族刘胄叛乱,各郡骚动。诸葛亮以马忠接替原庲降都督张翼。马忠不负使命,平定了叛乱。诸葛亮加忠为监军、奋威将军,封博阳亭侯。移屯味县。
【公元232年】建兴十一年
指挥并协助越巂太守张嶷恢复对越巂郡的控制,晋升为安南将军,进封彭乡侯。
【公元242年】延熙五年
入朝述职,于是受命到汉中为大司马蒋琬宣传诏旨,加拜为镇南大将军。
【公元244年】延熙七年
魏国进攻汉中,大将军费祎率军北上增援,代其留在成都处理政事。费祎班师,回到南中。
【公元249年】延熙十二年
死于任上。
历史评价:
刘备:虽亡黄权,复得狐笃,此为世不乏贤也。
陈寿:①马忠扰而能毅,以所长显名发迹,遇其时也。②忠为人宽济有度量,但诙啁大笑,忿怒不形於色。然处事能断,威恩并立。③忠抚育恤理,甚有威惠。
常壉:若乃先汉以來,范三侯、冯车骑、马镇南,皆植斯乡,故曰‘巴有將,蜀有相’也。
人物之张嶷
字:伯岐
时间:?——254
籍贯:巴郡南充国
官职:荡寇将军
家庭成员:子:张瑛、张护
历史年表:
弱冠为县功曹。书院
先主定蜀之际,山寇攻县,县长捐家逃亡,嶷冒白刃,携负夫人,夫人得免。由是显名,州召为从事。
建兴五年,丞相亮北住汉中,广汉、绵竹山贼张慕等钞盗军资,劫掠吏民,嶷以都尉将兵讨之。嶷度其鸟散,难以战禽,乃诈与和亲,克期置酒。酒酣,嶷身率左右,因斩慕等五十馀级,渠帅悉殄。寻其馀类,旬日清泰。
后得疾病困笃,家素贫匮,广汉太守蜀郡何祗,名为通厚,嶷宿与疏阔,乃自轝诣祗,讬以治疾。祗倾财医疗,数年除愈。其党道信义皆此类也。拜为牙门将,属马忠。
建兴十四年,武都氐王苻健请降,遣将军张尉往迎,过期不到,大将军蒋琬深以为念。嶷平之曰:“苻健求附款至,必无他变,素闻健弟狡黠,又夷狄不能同功,将有乖离,是以稽留耳。”数日,问至,健弟果将四百户就魏,独健来从。
是岁延熙十七年也。魏狄道长李简密书请降,卫将军姜维率嶷等因简之资以出陇西。既到狄道,简悉率城中吏民出迎军。军前与魏将徐质交锋,嶷临陈陨身,然其所杀伤亦过倍。既亡。南土越巂民夷闻嶷死,无不悲泣,为嶷立庙,四时水旱辄祀之。
历史评价:
益部耆旧传:①嶷少有通壮之节。②余观张嶷仪貌辞令,不能骇人,而其策略足以入算,果烈足以立威,为臣有忠诚之节,处类有亮直之风,而动必顾典,后主深崇之。虽古之英士,何以远逾哉!
陈寿:①在郡十五年,邦域安穆。屡乞求还,乃徵诣成都。(夷民)〔民夷〕恋慕,扶毂泣涕,过旄牛邑,邑君襁负来迎,及追寻至蜀郡界,其督相率随嶷朝贡者百馀人。嶷至,拜荡寇将军,慷慨壮烈,士人咸多贵之,然放荡少礼,人亦以此讥焉。②张嶷识断明果,咸以所长,显名发迹,遇其时也。
人物之张翼
字:伯恭
时间:?——264
籍贯:犍为武阳
官职:左车骑将军
家庭成员:子:张微
历史年表:
先主定益州,领牧,翼为书佐。
建安末,举孝廉,为江阳长,徙涪陵令,迁梓潼太守,累迁至广汉、蜀郡太守。
建兴九年,为庲降都督、绥南中郎将。耆率刘胄背叛作乱,翼举兵讨胄。胄未破,会被徵当还,群下咸以为宜便驰骑即罪,翼曰:“不然。吾以蛮夷蠢动,不称职故还耳,然代人未至,吾方临战场,当运粮积谷,为灭贼之资,岂可以黜退之故而废公家之务乎?”於是统摄不懈,代到乃发。马忠因其成基以破殄胄,丞相亮闻而善之。
亮出武功,以翼为前军都督,领扶风太守。
亮卒,拜前领军,追论讨刘胄功,赐爵关内侯。
延熙元年,入为尚书,稍迁督建威,假节,进封都亭侯,征西大将军。
延熙十八年,与卫将军姜维俱还成都。维议复出军,唯翼廷争,以为国小民劳,不宜黩武。维不听,将翼等行,进翼位镇南大将军。
景耀二年,迁左车骑将军,领冀州刺史。
景耀六年,与维咸在剑阁,共诣降锺会于涪。
明年正月,随会至成都,为乱兵所杀。
历史评价:
陈寿:①翼性持法严,不得殊俗之欢心。②张翼亢姜维之锐,咸有可称。
《华阳国志》:后张翼、廖化并为大将军,时人语曰:“前有王、句,后有张、廖。
人物之邓芝
字:伯苗
时间:182——251(寿70)
籍贯:义阳新野
官职:车骑将军
家庭成员:子:邓良
历史年表:
[201年] 邓芝闻巴西太守庞羲好士,于是效力与刘焉。益州从事张裕善于面相,芝往试之,张裕对邓芝曰:“你年过七十,位至大将军,封侯。”
[215年] 先主定益州,邓芝为郫邸阁督。先主出见邓芝,与语,大奇之,擢为郫令,迁广汉太守。邓芝上任后,所在清严有治绩,入为尚书。
[223年]
先主死于永安。吴王孙权请和,先主累遣宋玮、费祎等与相报答。丞相诸葛亮深虑权闻先主殂陨,恐有奸计,未知所如。邓芝见诸葛亮:“今主上幼弱,初在位,宜遣大使重申吴好。”诸葛亮答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芝问其人为谁?亮曰:“即使君也。”乃遣邓芝修好于孙权。孙权果狐疑,不见邓芝,芝乃自表请见权曰:“臣今来亦欲为吴,不是为蜀也。”权乃见之,语芝曰:“孤诚原与蜀和亲,然恐蜀主幼弱,国小势偪,为魏所乘,不自保全以此犹豫耳。”邓芝对曰:“吴、蜀二国四州之地,大王命世之英豪,诸葛亮亦一时之俊杰也。蜀有重险之固,吴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长,共为唇齿,进可并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质于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内侍,若不从命,则奉辞伐叛,蜀必顺流见可进,如此,江南之地非复大王之有也。”权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遂自绝魏,与蜀连和,遣张温答礼于蜀。蜀复令邓芝重往吴,孙权谓邓芝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乐乎!”芝对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者也,为君各修其德,为臣各尽其忠,则战争方始耳。”权大笑曰:“君之诚款,乃当尔邪!”孙权数与邓芝相闻,馈遗优渥。
[225年] 诸葛亮北往汉中,出师伐魏,以芝为中监军、扬武将军。与赵云为前部先锋。
[234年] 诸葛亮死,官封前军师,前将军,领衮州刺史,封阳武亭侯,请之总督江州。[243年] 官封为车骑将军,后假节。
[248年]
涪陵国人杀都尉反叛,芝率军征讨,即枭其渠帅,百姓安堵。华阳国志曰:芝征涪陵,见玄猿缘山。芝性好弩,手自射猿,中之。猿拔其箭,卷木叶塞其创。芝曰:“嘻,吾违物之性,其将死矣!”一日:芝见猿抱子在树上,引弩射之,中猿母,其子为拔箭,以木叶塞创。芝乃叹息,投弩水中,自知当死。
[251年] 邓芝去世。
历史评价:
陈寿:①芝为(大)将军二十馀年,赏罚明断,善恤卒伍。身之衣食资仰於官,不苟素俭,然终不治私产,妻子不免饥寒,死之日家无馀财。性刚简,不饰意气,不得士类之和。②芝性骄傲③邓芝坚贞简亮,咸有可称。
孙权:和合二国,唯有邓芝。
人物之孟达
字:子庆
时间:?——228
籍贯:扶风
官职:新城太守
家庭成员:父:孟他,子:孟兴
人物传记:
少入蜀。先后为刘章、刘备、曹丕效力的武將。對刘备入蜀多所贡献,但是对关羽见死不救,投降了魏国。达以延康元年率部曲四千馀家归魏。文帝时初即王位,既宿知有达,闻其来,甚悦,王益钦达。逆与达书曰:“近日有命,未足达旨,何者?昔伊挚背商而归周,百里去虞而入秦,乐毅感鸱夷以蝉蜕,王遵识逆顺以去就,皆审兴废之符效,知成败之必然,故丹青画其形容,良史载其功勋。闻卿姿度纯茂,器量优绝,当骋能明时,收名传记。今者翻然濯鳞清流,甚相嘉乐,虚心西望,依依若旧,下笔属辞,欢心从之。昔虞卿入赵,再见取相,陈平就汉,一觐参乘,孤今於卿,情过於往,故致所御马物以昭忠爱。”又曰:“今者海内清定,万里一统,三垂无边尘之警,中夏无狗吠之虞,以是弛罔阔禁,与世无疑,保官空虚,初无(资)任。卿来相就,当明孤意,慎勿令家人缤纷道路,以亲骇疏也。若卿欲来相见,且当先安部曲,有所保固,然后徐徐轻骑来东。”又王近出,乘小辇,执达手,抚其背戏之曰:“卿得无为刘备刺客邪?”遂与同载。又加拜散骑常侍,领新城太守,委以西南之任。时众臣或以为待之太猥,又不宜委以方任。王闻之曰:“吾保其无他,亦譬以蒿箭射蒿中耳。”达既为文帝所宠,又与桓阶、夏侯尚亲善,及文帝崩,时桓、尚皆卒,达自以羁旅久在疆埸,心不自安。诸葛亮闻之,阴欲诱达,数书招之,达与相报答。魏兴太守申仪与达有隙,密表达与蜀潜通,帝未之信也。司马宣王遣参军梁几察之,又劝其入朝。达惊惧,遂反。被司马懿所杀。
历史评价:
魏臣:达将帅之才也,卿相之器也。
曹丕:达姿才容观。
费诗:孟达小子,昔事振威不忠,后又背叛先主,反覆之人,何足与书邪。
《魏略》:达进见闲雅,才辩过人,众莫不属目。
人物之宗预
字:德艳
时间:?——264‘
籍贯: 荆州 南阳安众(今河南镇平东南)
官职:镇军大将军 兖州刺史 关内侯
历史年表:
建安中,随张飞入蜀。
建兴初,诸葛亮任其为主簿,迁参军右中郎将。
后迁为侍中,徒尚书。延熙十年(247),为屯骑校尉,受命聘吴,归来拜征西大将军,赐爵关内侯。
景耀元年(258),以疾还成都。
后任镇军大将军,领兖州刺史。
咸熙元年春,预内徙洛阳,道病卒。
历史评价:
陈寿:宗预御孙权之严,咸有可称。
人物之杨戏
字:文然
籍贯:犍为武阳
官职:射声校尉
人物传记
少与巴西程祁公弘、巴郡杨汰季儒、蜀郡张表伯达并知名。戏每推祁以为冠首,丞相亮深识之。戏年二十馀,从州书佐为督军从事,职典刑狱,论法决疑,号为平当,府辟为属主簿。亮卒,为尚书右选部郎,刺史蒋琬请为治中从事史。琬以大将军开府,又辟为东曹掾,迁南中郎参军,副贰庲降都督,领建宁太守。以疾徵还成都,拜护军监军,出领梓潼太守,入为射声校尉,所在清约不烦。延熙二十年,随大将军姜维出军至芒水。戏素心不服维,酒后言笑,每有傲弄之辞。维外宽内忌,意不能堪,军还,有司承旨奏戏,免为庶人。后景耀四年卒。戏以延熙四年著《季汉辅臣赞》,其所颂述,今多载于蜀书,是以记之於左。
历史评价:
陈寿:①戏性虽简惰省略,未尝以甘言加人,过情接物。书符指事,希有盈纸。然笃於旧故,居诚存厚。与巴西韩俨、黎韬童幼相亲厚,后俨痼疾废顿,韬无行见捐,戏经纪振恤,恩好如初。②杨戏商略,意在不群,然智度有短,殆罹世难云③杨戏素性简略,时不应答。
蒋琬: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面从后言,古人之所诫也。戏欲赞吾是耶,则非其本心,欲反吾言,则显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戏之快也。
人物之王嗣
字:承宗
籍贯:犍为资中人
官职:镇军
人物传记:
其先,延熙世以功德显著。举孝廉,稍迁西安围督、汶山太守,加安远将军。绥集羌、胡,咸悉归服,诸种素桀恶者皆来首降,嗣待以恩信,时北境得以宁静。大将军姜维每出北征,羌、胡出马牛羊氈毦及义谷裨军粮,国赖其资。迁镇军,故领郡。后从维北征,为流矢所伤,数月卒。戎夷会葬,赠送数千人,号呼涕泣。嗣子及孙,羌、胡见之如骨肉,或结兄弟,恩至於此。
历史评价:
《益部耆旧杂记》:嗣为人美厚笃至,众所爱信。
人物之常播
字:文平
籍贯:蜀郡江原
官职:主簿功曹
人物传记:
播仕县主簿功曹。县长广都硃游,建兴十五年中被上官诬劾以逋没官谷,当论重罪。播诣狱讼争,身受数千杖,肌肤刻烂,毒痛惨至,更历三狱,幽闭二年有馀。每将考掠,吏先验问,播不答,言“但急行罚,无所多问”!辞终不挠,事遂分明。长免刑戮。时唯主簿杨玩亦证明其事,与播辞同。举孝廉,除郪长,年五十馀卒。书於旧德传,后县令颍川赵敦图其像,赞颂之。
历史评价:
众:播忘身为君,节义抗烈。
人物之卫继
字:子业
籍贯:汉嘉严道
官职:奉车都尉、大尚书
人物传记:
兄弟五人。继父为县功曹。继为兒时,与兄弟随父游戏庭寺中,县长蜀郡成都张君无子,数命功曹呼其子省弄,甚怜爱之。张因言宴之间,语功曹欲乞继,功曹即许之,遂养为子。其馀兄弟四人,各无堪当世者,父恆言己之将衰,张明府将盛也。时法禁以异姓为后,故复为卫氏。屡迁拜奉车都尉、大尚书。锺会之乱,遇害成都。
历史评价:
《益部耆旧杂记》:继敏达夙成,学识通博,进仕州郡,历职清显。忠笃信厚,为众所敬。
人物之程畿
字:季然
籍贯:巴西阆中
官职:从事祭酒
家庭成员:子:程祁
人物传记:
刘璋时为汉昌长。县有賨人,种类刚猛,昔高祖以定关中。巴西太守庞羲以天下扰乱,郡宜有武卫,颇招合部曲。有谗於璋,说羲欲叛者,璋阴疑之。羲闻,甚惧,将谋自守,遣畿子郁宣旨,索兵自助。畿报曰:“郡合部曲,本不为叛,虽有交构,要在尽诚;若必以惧,遂怀异志,非畿之所闻。”并敕郁曰:“我受州恩,当为州牧尽节。汝为郡吏,当为太守效力,不得以吾故有异志也。”羲使人告畿曰:“尔子在郡,不从太守,家将及祸!”畿曰:“昔乐羊为将,饮子之羹,非父子无恩,大义然也。今虽复羹子,吾必饮之。”羲知畿必不为己,厚陈谢於璋以致无咎。璋闻之,迁畿江阳太守。先主领益州牧,辟为从事祭酒。后随先主征吴,遇大军败绩,溯江而还,或告之曰:“后追已至,解船轻去,乃可以免。”畿曰:“吾在军,未曾为敌走,况从天子而见危哉!”追人遂及畿船,畿身执戟战,敌船有覆者。众大至,共击之,乃死。
历史评价:
杨戏:阳刚烈,立节明君,兵合遇寇,不屈其身,单夫只役,陨命於军。
人物之傅肜
籍贯:义阳
官职:中军护卫
家庭成员:子:傅佥
(包括子)人物传记:
先主东征失败。先主退军,傅肜断后拒战,兵人死尽,吴将语肜令降,肜骂曰:“吴狗!何有汉将军降者!”遂战死。拜子佥为左中郎,后为关中都督,景耀六年,又临危授命。蒋舒将出降,乃诡谓傅佥曰:“今贼至不击而闭城自守,非良图也。”佥曰:“受命保城,惟全为功,今违命出战,若丧师负国,死无益矣。”舒曰:“子以保城获全为功,我以出战克敌为功,请各行其志。”遂率众出。佥谓其战也,至阴平,以降胡烈。烈乘虚袭城,佥格斗而死,魏人义之。蜀论者嘉其父子奕世忠义。
历史评价:
司马炎:蜀将军傅佥,前在关城,身拒官军,致死不顾。佥父肜,复为刘备战亡。天下之善一也,岂由彼此以为异?
人物之冯习
字:休元
籍贯:南郡
官职:领军
人物传记:
随先主入蜀。先主东征吴,习为领军,统诸军,大败於猇亭。
历史评价:
杨戏:休元轻寇,损时致害,患生一人,至於弘大。
人物之张南
字:文进
籍贯:荆州
!D 官职:领军
人物传记:
亦自荆州随先主入蜀,领兵从先主征吴,与习俱死。
历史评价:
杨戏:文进奋身,同此颠沛,患生一人,至於弘大。
人物之龚禄
字:德绪
籍贯:巴西安汉
官职:越巂太守
家庭成员:弟:龚衡
人物传记:
先主定益州,为郡从事牙门将。建兴三年,为越巂太守,随丞相亮南征,为蛮夷所害,时年三十一。
历史评价:
杨戏:德绪,志壮气刚。济济脩志,蜀之芬香。
人物之王士
字:义强
籍贯:广汉郪
官职:益州太守
人物传记:
国山从兄也。从先主入蜀后,举孝廉,为符节长,迁牙门将,出为宕渠太守,徙在犍为。会丞相亮南征,转为益州太守,将南行,为蛮夷所害。
人物之王甫
字:国山
籍贯:广汉郪
官职:议曹从事
家庭成员:子:王祐
人物传记:
好人流言议。刘璋时,为州书佐。先主定蜀后,为绵竹令,还为荆州议曹从事。随先主征吴,军败於秭归,遇害。
历史评价:
杨戏:国山休风,济济脩志,蜀之芬香。
人物之李邵
字:永南
籍贯:广汉郪
官职:治中从事
家庭成员:兄:李邈、李朝
人物传记:
先主定蜀后,为州书佐部从事。建兴元年,丞相亮辟为西曹掾。亮南征,留邵为治中从事,是岁卒。
历史评价:
杨戏:永南耽思,济济脩志,蜀之芬香。
人物之李邈
字:汉南
籍贯:广汉郪
官职:安汉将军
家庭成员:弟:李邵
历史年表:
刘璋时为牛鞞长。
先主领牧,为从事,正旦命行酒,得进见,让先主曰:“振威以将军宗室肺腑,委以讨贼,元功未效,先寇而灭;邈以将军之取鄙州,甚为不宜也。”先主曰:“知其不宜,何以不助之?”邈曰:“匪不敢也,力不足耳。”有司将杀之,诸葛亮为请,得免。久之,为犍为太守、丞相参军、安汉将军。
建兴六年,亮西征。马谡在前败绩,亮将杀之,邈谏以“秦赦孟明,用伯西戎,楚诛子玉,二世不竞”,失亮意,还蜀。
十二年,亮卒,后主素服发哀三日,邈上疏曰:“吕禄、霍、禹未必怀反叛之心,孝宣不好为杀臣之君,直以臣惧其偪,主畏其威,故奸萌生。亮身杖强兵,狼顾虎视,五大不在边,臣常危之。今亮殒没,盖宗族得全,西戎静息,大小为庆。”后主怒,下狱诛之。
历史评价:
裴松之:邈之狂直,不得在此数。
人物之李朝
字:伟南
籍贯:广汉郪
官职:别驾从事
家庭成员:弟:李邵
人物传记:
郡功曹,举孝廉,临邛令,入为别驾从事。随先主东征吴,章武二年卒於永安。
历史评价:
杨戏:伟南笃常,济济脩志,蜀之芬香。
人物之张存
字:处仁
籍贯:南阳
官职:广汉太守
人物传记:
以荆州从事随先主入蜀,南次至雒,以为广汉太守。存素不服庞统,统中矢卒,先主发言嘉叹,存曰:“统虽尽忠可惜,然违大雅之义。”先主怒曰:“统杀身成仁,更为非也?”免存官。顷之,病卒。
历史评价:
杨戏:处仁闻计,或才或臧,播播述志,楚之兰芳。
人物之马勋
字:盛衡
籍贯:巴西阆中
官职:别驾从事
人物传记:
勋,刘璋时为州书佐,先主定蜀,辟为左将军属,后转州别驾从事,卒。
历史评价:
杨戏:盛衡言藏言时,济济脩志,蜀之芬香。
人物之马齐
字:承伯
籍贯:巴西阆中
官职:尚书
人物传记:
齐为太守张飞功曹。飞贡之先主,为尚书郎。建兴中,从事丞相掾,迁广汉太守,复为(飞)参军。亮卒,为尚书。齐以才幹自显见;归信於州党,不如姚伷。
人物之姚伷
字:子绪
籍贯:阆中
官职:参军
人物传记:
先主定益州后,为功曹书佐。建兴元年,为广汉太守。丞相亮北驻汉中,辟为掾。并进文武之士,迁为参军。亮卒,稍迁为尚书仆射。时人服其真诚笃粹。延熙五年卒。
历史评价:
诸葛亮:忠益者莫大於进人,进人者各务其所尚;今姚掾并存刚柔,以广文武之用,可谓博雅矣,原诸掾各希此事,以属其望。
人物之李福
字:孙德
籍贯:梓潼涪
官职:司马
家庭成员:子:李骧
历史年表:
先主定益州后,为书佐、西充国长、成都令。
建兴元年,徙巴西太守,为江州督、杨威将军,入为尚书仆射,封平阳亭侯。
诸葛亮於武功病笃,后主遣福省侍,遂因谘以国家大计。福往具宣圣旨,听亮所言,至别去数日,忽驰思未尽其意,遂卻骑驰还见亮。亮语福曰:“孤知君还意。近日言语,虽弥日有所不尽,更来一决耳。君所问者,公琰其宜也。”福谢:“前实失不谘请公,如公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故辄还耳。乞复请,蒋琬之后,谁可任者?”亮曰:“文伟可以继之。”又复问其次,亮不答。福还,奉使称旨。
延熙初,大将军蒋琬出征汉中,福以前监军领司马,卒。
历史评价:
《益部耆旧杂记》:福为人精识果锐,敏於从政。
人物之殷观
字:孔林
官职:荆州主簿别驾从事
人物传记:
权遣使云欲共取蜀,或以为宜报听许,吴终不能越荆有蜀,蜀地可为己有。荆州主簿殷观进曰:“若为吴先驱,进未能克蜀,退为吴所乘,即事去矣。今但可然赞其伐蜀,而自说新据诸郡,未可兴动,吴必不敢越我而独取蜀。如此进退之计,可以收吴、蜀之利。”先主从之,权果辍计。迁观为别驾从事。
历史评价:
杨戏:或才或臧,播播述志,楚之兰芳。
人物之习祯
字:文祥
籍贯:襄阳
官职:广汉太守
家庭成员:子:习忠
历史评价:
《襄阳记》:习祯有风流,善谈论,名亚庞统,而在马良之右。
人物之辅匡
字:元弼春
籍贯:襄阳
官职:右将军
人物传记:
随先主入蜀。益州既定,为巴郡太守。建兴中,徙镇南,为右将军,封中乡侯。
历史评价:
杨戏:镇南粗强,豫戎任,任自封裔。
人物之刘邕
字:南和
籍贯:义阳
官职:关内侯
家庭成员:子:刘式、刘武
人物传记:
随先主入蜀。益州既定,为江阳太守。建兴中,稍迁至监军后将军,赐爵关内侯,卒。
历史评价:
杨戏:监军尚笃,豫戎任,任自封裔。
人物之吴班
字:元雄
籍贯:陈留
官职:骠骑将军
人物简介:
大将军何进官属吴匡之子也。以豪侠称,官位常与壹相亚。先主时,为领军。后主世,稍迁至骠骑将军,假节,封绵竹侯。
人物之何宗
字:彦英
籍贯:蜀郡郫
官职:大鸿胪
家庭成员:子:何双
人物传记:
事广汉任安学,精究安术,与杜琼同师而名问过之。刘璋时,为犍为太守。先主定益州,领牧,辟为从事祭酒。后援引图、谶,劝先主即尊号。践阼之后,迁为大鸿胪。建兴中卒。
历史评价:
杨戏:鸿胪明真,宣班大化,或首或林。
人物之王谋
字:元泰
籍贯:汉嘉
官职:太常
历史年表:
刘璋时,为巴郡太守,还为州治中从事。
先主定益州,领牧,以为别驾。
先主为汉中王,用谋为少府
建兴初,赐爵关内侯,后代赖恭为太常。
后大将军蒋琬问张休曰:“汉嘉前辈有王元泰,今谁继者?”休对曰:“至於元泰,州里无继,况鄙郡乎!”其见重如此。
历史评价:
陈寿:谋有容止操行。
杨戏:少府修慎,宣班大化,或首或林。
人物之费观
字:宾伯
籍贯:江夏鄳
官职:振威将军
人物传记:
刘璋母,观之族姑,璋又以女妻观。观建安十八年参李严军,拒先主於绵竹,与严俱降,先主既定益州,拜为裨将军,后为巴郡太守、江州都督,建兴元年封都亭侯,加振威将军。都护李严性自矜高,护军辅匡等年位与严相次,而严不与亲亵;观年少严二十馀岁,而与严通狎如时辈云。年三十七卒。
历史评价:
陈寿:观为人善於交接。
杨戏:扬威才幹,欷歔文武,当官理任,衎衎辩举,图殖财施,有义有叙。
人物之邓方
字:孔山
籍贯:南郡
官职:庲降都督
人物传记:
以荆州从事随先主入蜀。蜀既定,为犍为属国都尉,因易郡名,为硃提太守,选为安远将军、庲降都督,住南昌县。章武二年卒。
历史评价:
杨戏:安远强志,允休允烈,轻财果壮,当难不惑,以少御多,殊方保业。
人物之杜微
字:国辅
籍贯:梓潼涪
官职:谏议大夫
历史年表:
少受学於广汉任安。刘璋辟为从事,以疾去官。
及先主定蜀,微常称聋,闭门不出。
建兴二年,丞相亮领益州牧,选迎皆妙简旧德,以秦宓为别驾,五梁为功曹,微为主簿。微固辞,轝而致之。既致,亮引见微,微自陈谢。高以微不闻人语,於坐上与书曰:“服闻德行,饥渴历时,清浊异流,无缘咨觏。王元泰、李伯仁、王文仪、杨季休、丁君幹、李永南兄弟、文仲宝等,每叹高志,未见如旧。猥以空虚,统领贵州,德薄任重,惨惨忧虑。朝廷(主公)今年始十八,天姿仁敏,爱德下士。天下之人思慕汉室,欲与君因天顺民,辅此明主,以隆季兴之功,著勋於竹帛也。以谓贤愚不相为谋,故自割绝,守劳而已,不图自屈也。”微自乞老病求归,亮又与书答曰:“曹丕篡弑,自立为帝,是犹土龙刍狗之有名也。欲与群贤因其邪伪,以正道灭之。怪君未有相诲,便欲求还於山野。丕又大兴劳役,以向吴、楚。今因丕多务,且以闭境勤农,育养民物,并治甲兵,以待其挫,然后伐之,可使兵不战民不劳而天下定也。君但当以德辅时耳,不责君军事,何为汲汲欲求去乎!”其敬微如此。拜为谏议大夫,以从其志。
历史评价:
陈寿:杜微脩身隐静,不役当世,庶几夷、皓之。
人物之杜琼
字:伯瑜
籍贯:蜀郡成都
官职:太常
历史年表:
少受学於任安,精究安术。
刘璋时辟为从事。先主定益州,领牧,以琼为议曹从事。
后主践阼,拜谏议大夫,迁左中郎将、大鸿胪、太常。蒋琬、费祎等皆器重之。虽学业入深,初不视天文有所论说。后进通儒谯周常问其意,琼答曰:“欲明此术甚难,须当身视,识其形色,不可信人也。晨夜苦剧,然后知之,复忧漏泄,不如不知,是以不复视也。”周因问曰:“昔周徵君以为当涂高者魏也,其义何也?”琼答曰:“魏,阙名也,当涂而高,圣人取类而言耳。”又问周曰:“宁复有所怪邪?”周曰:“未达也。”琼又曰:“古者名官职不言曹;始自汉已来,名官尽言曹,使言属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
琼年八十馀,延熙十三年卒。著韩诗章句十馀万言,不教诸子,内学无传业者。
历史评价:
陈寿:杜琼沈默慎密,诸生之纯也。
人物之周群
字:仲直
籍贯:巴西阆中
官职:儒林校尉
家庭成员:父:周舒,子:周巨
人物传记:
州牧刘璋,辟以为师友从事。先主定蜀,署儒林校尉。先主欲与曹公争汉中,问群,群对曰:“当得其地,不得其民也。若出偏军,必不利,当戒慎之!”群卒。
历史评价:
陈寿:周群占天有徵,诸生之纯也。
人物之张裕
字:南和
籍贯:蜀郡
官职:司马
人物传记:
先主与刘璋会涪时,裕为璋从事,侍坐。其人饶须,先主嘲之曰:“昔吾居涿县,特多毛姓,东西南北皆诸毛也,涿令称曰‘诸毛绕涿居乎’!”裕即答曰:“昔有作上党潞长,迁为涿令(涿令)者,去官还家,时人与书,欲署潞则失涿,欲署涿则失潞,乃署曰‘潞涿君’。”先主无须,故裕以此及之。
后为刘备司马。谏先主曰:“不可争汉中,军必不利。”先主竟不用裕言,果得地而不得民也。遣将军吴兰、雷铜等入武都,皆没不还,悉如群言。於是举群茂才。裕又私语人曰:“岁在庚子,天下当易代,刘氏祚尽矣。主公得益州,九年之后,寅卯之间当失之。”人密白其言。先主常衔其不逊,加忿其漏言,乃显裕谏争汉中不验,下狱,将诛之。诸葛亮表请其罪,先主答曰:“芳兰生门,不得不鉏。”裕遂弃市。后魏氏之立,先主之薨,皆如裕所刻。又晓相术,每举镜视面,自知刑死,未尝不扑之於地也。
历史评价:
陈寿:亦晓占候,而天才过群。
人物之许慈
字:仁笃
籍贯:南阳
官职:大长秋
家庭成员:子:许勋
人物传记:
师事刘熙,善郑氏学,治易、尚书、三礼、毛诗、论语。建安中,与许靖等俱自交州入蜀。先主定蜀,承丧乱历纪,学业衰废,乃鸠合典籍,沙汰众学,慈为学士,与孟光、来敏等典掌旧文。值庶事草创,动多疑议,慈与胡潜更相克伐,谤讟忿争,形於声色;书籍有无,不相通借,时寻楚挞,以相震攇。其矜己妒彼,乃至於此。先主愍其若斯,群僚大会,使倡家假为二子之容。傚其讼阋之状,酒酣乐作,以为嬉戏,初以辞义相难,终以刀杖相屈,用感切之。潜先没,慈后主世稍迁至大长秋,卒。
历史评价:
陈寿:许慈博涉多闻,虽不以德业为称,信一时之学士。
人物之孟光
字:孝裕
籍贯:河南洛阳
官职:大司农
历史年表:
灵帝末为讲部吏。献帝迁都长安,遂逃入蜀,刘焉父子待以客礼。
先主定益州,拜为议郎,与许慈等并掌制度。
后主践阼,为符节令、屯骑校尉、长乐少府,迁大司农。
延熙九年秋,大赦,光於众中责大将军费祎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弊穷极,必不得已,然后乃可权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贤,百僚称职,有何旦夕之危,倒悬之急,而数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恶乎?又鹰隼始击,而更原宥有罪,上犯天时,下违人理。老夫耄朽,不达治体,窃谓斯法难以经久,岂具瞻之高美,所望於明德哉!”祎但顾谢踧踖而已。
后进文士秘书郎郤正数从光谘访,光问正太子所习读并其情性好尚,正答曰:“奉亲虔恭,夙夜匪懈,有古世子之风;接待群僚,举动出於仁恕。”光曰:“如君所道,皆家户所有耳;吾今所问,欲知其权略智调何如也。”正曰:“世子之道,在於承志竭欢,既不得妄有所施为,且智调藏於胸怀,权略应时而发,此之有无,焉可豫设也?”光解正慎宜,不为放谈,乃曰:“吾好直言,无所回避,每弹射利病,为世人所讥嫌;(疑)省君意亦不甚好吾言,然语有次。今天下未定,智意为先,智意虽有自然,然(不)可力强致也。此储君读书,宁当傚吾等竭力博识以待访问,如傅士探策讲试以求爵位邪!当务其急者。”正深谓光言为然。
后光坐事免官,年九十馀卒。
历史评价:
陈寿:孟光博涉多闻,虽不以德业为称,信皆一时之学士。
人物之尹默
字:思潜
籍贯:梓潼涪
官职:太中大夫
家庭成员:子:尹宗
人物传记:
益部多贵今文而不崇章句,默知其不博,乃远游荆州,从司马德操、宋仲子等受古学。皆通诸经史,又专精於左氏春秋,自刘歆条例,郑众、贾逵父子、陈元、(方)服虔注说,咸略诵述,不复按本。先主定益州,领牧,以为劝学从事,及立太子,以默为仆,(射)以左氏传授后主。后主践阼,拜谏议大夫。丞相亮住汉中,请为军祭酒。亮卒,还成都,拜太中大夫,卒。
人物之来敏
字:敬达
籍贯:义阳新野
官职:执慎将军
家庭成员:子:来忠
历史年表:
汉末大乱,敏随姊(夫)奔荆州,姊夫黄琬是刘璋祖母之侄,故璋遣迎琬妻,敏遂俱与姊入蜀,常为璋宾客。
先主定益州,署敏典学校尉,及立太子,以为家令。
后主践阼,为虎贲中郎将。丞相亮住汉中,请为军祭酒、辅军将军,坐事去职。
亮卒后,还成都为大长秋,又免,后累迁为光禄大夫,复坐过黜。前后数贬削,皆以语言不节,举动违常也。时孟光亦以枢机不慎,议论于时,然犹愈於敏,俱以其耆宿学士见礼於世。而敏荆楚名族,东宫旧臣,特加优待,是故废而复起。
后以敏为执慎将军,欲令以官重自警戒也。
年九十七,景耀中卒。
历史评价:
陈寿:①敏涉猎书籍,善左氏春秋,尤精於仓、雅训诂,好是正文字。②来博涉多闻,虽不以德业为称,信一时之学士。
人物之李譔
字:钦仲
籍贯:梓潼涪
官职:右中郎将
家庭成员:父:李仁
历史传记:
始为州书佐、尚书令史。延熙元年,后主立太子,以譔为庶子,迁为仆。(射)转中散中大夫、右中郎将,犹侍太子。太子爱其多知,甚悦之。著古文易、尚书、毛诗、三礼、左氏传、太玄指归,皆依准贾、马,异於郑玄。与王氏殊隔,初不见其所述,而意归多同。景耀中卒。
历史评价:
陈寿:①譔体轻脱,好戏啁,故世不能重也。②李博涉多闻,虽不以德业为称,信一时之学士。
人物之谯周
字:允南
时间:200——270(寿71)
籍贯:巴西西充国
官职:光禄大夫
容貌:身长八尺体貌素朴
家庭成员:子:谯熙、谯贤、谯同
代表作品:《仇国论》
历史年表:
建兴元年(公元223年),诸葛亮领益州牧,命谯周为劝学从事
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大将军蒋琬领益州刺史,徙为典学从事,总州之学者
延熙元年(公元238年),后主立太子,以谯周为仆,转为家令
景耀六年(公元263年),魏大将军邓艾克江油,周力排众议,劝后主降,以全国之功,封阳成亭侯
晋泰始三年(公元267年),谯周应诏入洛阳,以疾不起,就拜骑都尉,周乃自陈无功而封,求还爵土,皆不听许
晋泰始六年(公元270年),为散骑常侍,疾笃不拜,至冬卒,卒。
历史评价:
陈寿:①谯周词理渊通,为世硕儒,有董、扬之规。②性推诚不饰,无造次辩论之才,然潜识内敏。
孙盛:周谓万乘之君偷生苟免,亡礼希利,要冀微荣,惑矣。且以事势言之,理有未尽。周实驽臣。
王夫之:人知冯道之恶,而不知谯周之为尤恶也。……国尚可存,君尚立乎其位,为异说以解散人心,而后终之以降,处心积虑,唯恐刘宗之不灭,憯矣哉!读周仇国论而不恨焉者,非人臣也。周塞目箝口,未闻一谠言之献,徒过责姜维,以饵愚民、媚奄宦,为司马昭先驱以下蜀,国亡主辱,己乃全其利禄;非取悦于民也,取悦于魏也,周之罪通于天矣。服上刑者唯周,而冯道末减矣。
李通:抑抑谯侯,好古述儒,宝道怀真,鉴世盈虚,雅名美迹,终始是书。我后钦贤,无言不誉,攀诸前哲,丹青是图。嗟尔来叶,鉴兹显模。
人谓谯周无当世才,少归敬者。
杨戏:吾等后世,终自不如此长兒也。
人物之郤正(原名为纂)
字:令先
时间:?——278
籍贯:河南偃师
官职:巴西太守
家庭成员:父:郤揖
人物传记:
少以父死母嫁,单茕只立,而安贫好学,博览坟籍。弱冠能属文,入为秘书吏,转为令史,迁郎,至令。性澹於荣利,而尤耽意文章。自在内职,与宦人黄皓比屋周旋,经三十年,正既不为皓所爱,亦不为皓所憎,是以官不过六百石,而免於忧患。景耀六年,后主从谯周之计,遣使请降于邓艾,其书,正所造也。明年正月,后主东迁洛阳,时扰攘仓卒,蜀之大臣无翼从者,惟正及殿中督汝南张通,舍妻子单身随侍。后主赖正相导宜適,举动无阙,乃慨然叹息,恨知正之晚。时论嘉之。赐爵关内侯。泰始中,除安阳令,迁巴西太守。咸宁四年卒。凡所著述诗论赋之属,垂百篇。
历史评价:
陈寿:郤正文辞灿烂,有张、蔡之风,加其行止,君子有取焉。
司马炎:正昔在成都,颠沛守义,不违忠节,及见受用,尽心幹事,有治理之绩,其以正为巴西太守。
人物之诸葛瞻
字:思远
籍贯:琅邪阳都
官职:行都护卫将军
家庭成员:父:诸葛亮,母:黄,子:诸葛尚
人物传记:
年十七,尚公主,拜骑都尉。其明年为羽林中郎将,屡迁射声校尉、侍中、尚书仆射,加军师将军。瞻工书画,强识念,蜀人追思亮,咸爱其才敏。每朝廷有一善政佳事,虽非瞻所建倡,百姓皆传相告曰:“葛侯之所为也。”是以美声溢誉,有过其实。景耀四年,为行都护卫将军,与辅国大将军南乡侯董厥并平尚书事。六年冬,魏征西将军邓艾伐蜀,自阴平由景谷道旁入。瞻督诸军至涪停住,前锋破,退还,住绵竹。艾遣书诱瞻曰:“若降者必表为琅邪王。”瞻怒,斩艾使。遂战,大败,临陈死,时年三十七。众皆离散,艾长驱至成都。
历史评价:
干宝:瞻虽智不足以扶危,勇不足以拒敌,而能外不负国,内不改父之志,忠孝存焉。
诸葛亮:瞻今已八岁,聪慧可爱,嫌其早成,恐不为重器耳。
人物之董厥
字:龚袭
籍贯:义阳
官职:散骑常侍
人物传记:
徙为主簿。亮卒后,稍迁至尚书仆射,代陈祗为尚书令,迁大将军,平台事,蜀亡厥诣京都,同为相国参军,其秋并兼散骑常侍,使蜀慰劳。
历史评价:
诸葛亮:董令史,良士也。吾每与之言,思慎宜適。
人物之樊建
字:长元
籍贯:义阳
官职:散骑常侍
人物传记;
延熙(二)十四年,以校尉使吴,值孙权病笃,不自见建。权问诸葛恪曰:“樊建何如宗预也?”恪对曰:“才识不及预,而雅性过之。”后为侍中,守尚书令。自瞻、厥、建统事,姜维常征伐在外,宦人黄皓窃弄机柄,咸共将护,无能匡矫,然建特不与皓和好往来。蜀破之明年春,建诣京都,为相国参军,其秋并兼散骑常侍,使蜀慰劳。
历史评价:
诸葛恪:才识不及宗预,而雅性过之。
人物之陈寿
字:承祚
籍贯:巴西安汉
官职:散骑常侍
人物传记:
少受学於散骑常侍谯周,治尚书、三传。
初应州命卫将军主簿、东观秘书郎、散骑黄门侍郎。大同后察孝廉,为本郡中正。
益部自建武后,蜀郡郑伯邑、太尉赵彦信及汉中陈申伯、祝元灵、广汉王文表皆以博学洽闻,作巴蜀耆旧传。寿以为不足经远,乃并巴、汉撰为益部耆旧传十篇。散骑常侍文立表呈其传,武帝善之,再为著作郎。吴平后,寿乃鸠合三国史,著魏、吴、蜀三书六十五篇,号三国志,又著古国志五十篇,品藻典雅,中书监荀勖、令张华深爱之,以班固、史迁不足方也。出为平阳侯相。华又表令次定诸葛亮故事集为二十四篇,时寿良亦集,故颇不同。复入为著作郎。镇南将军杜预表为散骑侍郎,诏曰:“昨適用蜀人寿良具员,且可以为侍御史。”上官司论七篇,依据典故,议所因革。又上释讳、广国论。华表令兼中书郎,而寿魏志有失勖意,勖不欲其处内,表为长广太守。继母遗令不附葬,以是见讥。数岁,除太子中庶子。太子转徙后,再兼散骑常侍。惠帝谓司空张华曰:“寿才宜真,不足久兼也。”华表欲登九卿,会受诛,忠贤排摈,寿遂卒洛下,位望不充其才,当时冤之。
历史评价:
《华阳国志》:锐精史、汉,聪警敏识,属文富艳。
时人称其善叙事,有良史之才
谯周:卿必以才学成名,当被损折,亦非不幸也,宜深慎之。
人物之刘敏
官职:云亭侯
人物传记:
左护军、扬威将军,与镇北大将军王平俱镇汉中。魏遣大将军曹爽袭蜀时,议者或谓但可守城,不出拒敌,必自引退。敏以为男女布野,农谷栖亩,若听敌入,则大事去矣。遂帅所领与平据兴势,多张旗帜,弥互百馀里。会大将军费祎从成都至,魏军即退,敏以功封云亭侯。
不能没有谁2006-6-13 15:37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1节
大汉国中平元年(公元184年)9月。
一大早,中部鲜卑金雕部落的大首领大帅慕容绩就接到了中部鲜卑大人柯最派人传来的口信:慕容风逃了。
慕容绩大吃一惊,急忙召集部落中的大小首领,传达了这一惊人消息。大帐中先是死一般寂静,然后象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愤怒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慕容绩站起来沉声说道:“柯最要求我们立即派出一支人马到草原上参加搜捕。”
“不行。”坐在慕容绩右首的小帅慕容峰忿忿不平地说道,“柯最阴狠毒辣,卑鄙无耻,他的话不可信。慕容风逃出虎都,这可能吗?这根本就是柯最要攻击我们的借口,大帅要早做防备。”
“目前我们和柯最还没有撕破脸,所以这样子还是要做做,免得落人口实。”慕容绩冷笑道,“另外,我们如果真的碰上了慕容风,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不要手软。”
大帐内再度沉寂下来,无人应声。
这时,部落中的一位小帅突然问道:“大人知道慕容风是如何逃出虎都的吗?那虎都可是我中部鲜卑第一大部落虎部落的领地,部落内有铁骑近万,要逃出来太难了。”
“虎都关押重犯的虎洞戒备森严,慕容风独自一人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他是不是还有帮手?”另外一个小帅也急切地问道。
“听报信的说,是牢中一位汉奴死囚把慕容风救了出去。这个汉奴非常厉害,他杀了虎洞内二十个守卫,然后穿着守卫的衣甲,把慕容风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虎洞。洞口的卫兵以为是洞内的守卫清理尸体,所以没有仔细盘查,待到发现慕容风不见了再追时已经来不及了。”慕容绩说道,“柯最大人已经派出上千人在大草原上搜捕追杀,只是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笑话,这怎么可能?”一个年长的小帅狐疑地说道,“虎洞守备森严,连个老鼠都逃不出来,更不要说慕容风了。看守慕容风的守卫有二十个,那个汉奴无论多么厉害,他也不可能一口气杀了二十个虎族勇士。柯最一定隐瞒了真情。”
“这个汉奴本事倒是不小,有名字吗?以后大家遇上,也好关照关照。”慕容峰笑道。
“听说叫李弘,是虎部落柯耶小帅今春围猎在山中抓到的。柯耶以为他是汉人的奸细,对他进行了一番严刑拷打,结果这人浑浑噩噩、语无伦次,什么都不知道,是个大白痴。柯耶看他长得高大粗壮,就把他留下来做了奴隶。上个月,这个汉奴突然偷了柯耶的宝马要逃跑,柯耶把他打了个半死然后关进了虎洞,但没想到随即就出了这件事。”慕容绩笑道,“柯耶把人家当白痴,我看他才是白痴。”
接着他指指慕容锋说道:“你明天带人到濡水河一带去看看。”
慕容锋躬身应命。
“大人,慕容风要逃,肯定往大燕山方向逃。自从奔牛原惨败后,他就带着残部一直活动在大燕山。大人,你看我们是不是沿着濡水南下一路到白檀城?”慕容峰问道。
“好吧。”慕容绩说道,“你带一千人去,路上小心。”
柯耶带着二千骑兵在草原上搜查了九天,但一直没有发现慕容风和那个汉奴的踪迹。
柯耶非常生气。柯耶知道,如果自己不能把慕容风抓回来,虽说不至于被砍头,但自己的脸面算是丢光了。那个汉奴又狠又狡猾,他不但杀死了看守慕容风的二十个守卫,还把慕容风从虎洞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了。就这样的人,自己竟然一直把他当作白痴。
“我真的是白痴。”柯耶坐在马上,神情沮丧地喃喃自语道。
远处四五个士卒疲惫不堪地打马而来。柯耶看了一眼,不禁长叹出声。一定又是没发现那二个逃犯的踪迹。
“该死的汉奴,等我抓住了你,一定把你生吞活剥了!”柯耶往空中狠狠地打了一拳,破口大骂道。
天渐渐的亮了起来,一抹薄薄的朝阳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大山中的生灵开始苏醒,鸟儿在林中欢唱,虫儿在草间鸣叫。清鲜的晨间气息,伴随着袅袅缥缈的林间薄雾,沁人心脾。
李弘静静坐在草丛里,望着一轮艳丽的红日从天际一跃而起,心情豁然开朗起来。我一定能够逃出去。
从逃出虎都起,他和慕容风二人就昼伏夜行,在崇山峻岭间小心翼翼地前进。一路上,李弘发现自己对隐藏踪迹的事非常在行,许多奇妙的逃生办法就象天生刻在他的脑海里一样张口就有,举手就来,甚至连慕容风这种逃生经验丰富无比的人也自愧不如,他感觉这傻小子在逃跑方面比他高明太多。二人紧密合作,多次成功躲过了近在咫尺地追捕。然而,李弘现在一筹莫展了。他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沮丧得差一点要崩溃,刚刚树立的信心霎时间无影无踪。
“此去濡水河尚有二百多里,一路上都是草原,我们要想躲过他们的追踪,无异痴人说梦。”慕容风站在他旁边,微笑着说道。
慕容风身躯高大,略显消瘦,满脸的长胡须,浑身散发着一股凌厉逼人的威猛气势。大概是关在山洞里太久的缘故,他的面色非常苍白。
李弘笑起来,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就是痴人。”
慕容风叹道:“是痴人难道有什么不好吗?不记得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这有什么不好?你武艺高,心地善良,性情豁达,到哪都能生存。”
李弘点点头,略显深感地说道:“也许我的过去非常悲惨,忘记更好。”
“休息吧,晚上还要走许多路。”慕容风拍拍他的肩膀亲昵地说道。
李弘躺在柔软的落叶上,心里非常乱。
最近一个月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他心里装满了疑问,但他又不敢问出来。李弘对慕容风这个草原上神话般的人物,由刚开始的陌生、崇拜、敬畏,到渐渐的熟悉、自然、亲切,但李弘还是不敢把自己的心思全部抖落出来。直觉,或者是一种熟悉,在李弘的潜意识里,他认为最近所有发生的事都和这个慕容风有着莫大的关系。
李弘转头望了一眼躺在自己身边的慕容风,他的头发已经白了许多,眼角和眉头的皱纹也很深,但他那与生俱来的威猛气势,让李弘崇拜得五体投地。
不自觉的,李弘又想起了第一次听到慕容风大名时的兴奋与好奇,一幕幕的往事霎时涌上了心头。
铁狼在鲜卑国中是非常出名的神箭手,也是一员悍不畏死的战将。他曾经跟随慕容风南征北战,功勋显赫,但他现在和李弘一样,只是虎部落中的一个奴隶。他是鹰部落的人,是慕容风的手下大将,是参予鹰部落反叛的首领之一,奔牛原决战惨败后,他被柯最俘虏,从此就成了虎部落的奴隶。
“奔牛原大战,大帅之所以败,都是因为柯最背叛了他。”铁狼告诉李弘。
一个奴隶在背后讲主人的坏话,是要被割去舌头的,但李弘是个白痴,白痴不会去告密,所以铁狼就把埋藏在心里的话向这个白痴倾诉,他肆无忌惮地说着骂着,以此来发泄埋藏在心中的愤怒和仇恨。
“你知道大帅是谁吗?”
“慕容风,他是鲜卑族的无敌勇士,是百战百胜的草原大将。”
“慕容风是谁?让我来告诉你,他是鲜卑贵族慕容家族的子弟,号称是鲜卑第一勇士。他十五岁从军,带领铁骑踏遍大漠,战无不胜。后来,他成为鲜卑王檀石槐的手下大将,为大王统一鲜卑诸部立下了赫赫战功。大王死后,他因为不满新大王和连的骄奢淫逸,屡次与大王发生冲突。六年前,和连在无法解除大帅兵权的情况下,为了铲除大帅对他的威胁,乃假意抢其结义兄弟鹰部落勇士铁根的妻子,并诬陷嫁祸杀死了铁根。这激起了我们鹰部落人的愤怒,鹰部落随即举兵反叛。这正中了和连的奸计,他率领大军击败了我们鹰部落。”
“得到消息的大帅勃然大怒,乃愤而率领一万铁骑,鹰部落余部共二万多人与和连大军对决奔牛原。柯最这个恶人假意与大帅结盟,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却突然倒戈相击。我们阵脚大乱,溃不成军,这时和连的伏兵趁机杀出,我们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大帅在将士们的掩护下,拼死杀出了重围。后来和连在整个大草原上,在大漠四方悬赏捉拿大帅,但大帅的朋友太多,在大草原上他的威名就是他的护身符,没人能够抓住他。”
“柯最这个恶徒却因此坐上了中部鲜卑大人这个高位。柯最是个什么东西,他不过就是和连的一条狗。他过去一直是大帅手下的战将,大帅视他如同自己的兄弟,但没想到这个兄弟却是只狼,一只噬主的恶狼。”
“这几年听人说,大帅在鲜卑国与大汉国的交界地大燕山上收拾残部重整了一支大军,过着占山为王的生活。什么时候我能够逃出虎都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继续追随大帅,为我的族人报仇雪恨。”
李弘最早听不懂他叽叽喳喳说什么,反正他每次都非常认真地听,非常用心地学习他的语言,时间久了,慢慢的也就听明白了。铁狼很喜欢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宠着。李弘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他只知道自己叫李弘,其他的一片空白。随着身体的逐渐恢复,李弘渐渐发现自己会写方格字,会说一种鲜卑人听不懂的话。铁狼告诉他,那是大汉国人的语言,那字也象是大汉国人写的字,这些已足够证明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大汉人了。
铁狼教他喂马训马骑马,教他射箭,教他使用武器,再到后来,铁狼的面色就非常难看了,因为李弘好象天生就会武功一样,没过三四个月,李弘不但马骑得好,箭射得准,就连各种武器也练得精纯无比,而且摔跤搏斗样样拿手,铁狼已经赢不了他了。铁狼因此非常坚定地认为李弘一定是大汉人的奸细,只是不知道他深入鲜卑国后遇到了什么变故让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铁狼怀疑是柯耶在拷打李弘的时候不小心把他的脑袋打坏了,结果让李弘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看上去傻傻的,憨憨的,一副白痴的样子。不过,李弘的一双眼睛却变得越来越有神了。
铁狼担心李弘的身手被柯耶的手下看出来遭遇不测,所以一再嘱咐李弘要小心隐藏,不要招惹无妄之灾,但李弘一身结实健壮的肌肉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了的。李弘自有办法,他在马房里举马槽。那马槽是石制的,很重,一般也要四个壮汉合力才能抬起来。李弘好象天生神力,他每天用手举,肩扛,背驮,总要来几十下。李弘的神勇让铁狼咋舌不已,认为眼前这人不是白痴就是装白痴。这个消息传到柯耶耳朵里,柯耶哈哈一笑:“谁信?当我是白痴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2节
一个月前,这种平淡的日子突然消失了。
铁狼在马棚里找到李弘,神情悲愤不已,“大帅被柯最这个奸人抓住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柯耶的手下告诉我的。柯最花钱买通了大帅的一个朋友,设计将大帅抓住了。现在大帅就关在虎洞里。”
李弘没有说话,他同情地望着铁狼那张几乎绝望的脸,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
经过半年多的修养练功,李弘的神智恢复了许多,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过去是个什么样子,但他认为自己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正常人,除了不记得过去,已经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李弘认为是正常人就应该安慰对方一下,所以李弘终于想出了一句安慰他的话,“如果你有救他的办法,我一定帮你。”
“真的?”铁狼那张绝望的脸立即有了精神。
“真的,要我的命都行。”李弘看到铁狼惊喜交架,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冒出愿意为眼前这个人献出生命的念头。铁狼感激地看着他,眼里悄然涌出一层泪花。
自从有记忆开始,自己就在各种各样的酷刑和无穷无尽的痛苦中艰难度日,后来自己又被鲜卑人当狗一样地呼来喝去,饱受折磨,直到在马房里遇上铁狼,自己才感受到什么是苦尽甘来。铁狼虽然是战败的俘虏,是虎部落的奴隶,但他在草原上的威名让他即使做了奴隶也依然是最风光最威风的奴隶。在这里,鲜卑人都尊敬他,把他当作一个勇士来对待。铁狼喜欢自己,其实也就是保护了自己,周围的鲜卑人因为铁狼的关系对自己和善多了。铁狼不仅仅把自己当作倾诉的对象,还把自己当作了他的孩子。铁狼爱护自己,关心自己,手把手教会了自己许多本事。自己正是得益于铁狼无微不至的照顾,神智才恢复的这样快。铁狼对自己的恩情这一辈子都报答不完,虽然自己从没有喊过他师父,可在内心里,铁狼就是自己的师父,自己可以为他做一切,甚至献出生命。
铁狼好象早有计划,立即把他带到二人居住的小屋里。铁狼用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张非常详细的地图。
“这是哪里?”李弘轻声问道。
“老虎洞,就是虎都的死牢。”铁狼指着地上歪歪扭扭的地图说道,“这是最里面的一个洞穴,大帅就被关在这里,这外面还有二十个卫兵,这个洞穴的门只能从里面打开,所以你要做的事就是把这二十个士兵统统杀光,然后把洞门打开。其他的事由我负责,你不要管。”
李弘似乎不知道危险一般,他非常平静地看看地图,然后抬头望着铁狼,等着他继续说话。
铁狼有些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问道:“你不害怕?”
李弘摇摇头。
铁狼心中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幸好这小子神智不清,不知道虎洞的凶险,否则早就要吓得屁滚尿流了,还是白痴好啊。
“我怎样才能进虎洞?”李弘问道。
铁狼笑道:“逃跑啊!”
李弘一大早就偷了柯耶的宝马黑豹。
李弘是柯耶的马奴,负责饲养黑豹,和黑豹非常熟悉。李弘喜欢这匹身材矫健高大的黑马,它的毛发象黑色绸缎一样闪亮,跑起来象箭一样快。李弘骑上它,肆无忌惮地冲出了虎都。负责警戒的虎部落士卒都认识李弘,他们先是警告,后来发现情况不对了,那小子好象要偷马逃跑,随即报警的牛角号声响彻了虎都上空。
李弘一口气跑了十几里,一路上打伤了十几个士卒,最后挡不住人多,被打下马来抓住了。柯耶对他严刑拷打,李弘就是一言不发,不过这次他倒是非常痛快地承认自己就是大汉朝派来的奸细,“我是来杀柯最的。”
柯耶不敢自作主张杀了他,匆匆禀报了中部鲜卑大人柯最。柯最没在意这件小事,随手丢给手下去按常规办理了。按常规就是先不杀,关进死牢后再审,没有价值了再杀。
(在鲜卑国里,部落联盟的首领叫大人,部落联盟里的大部落首领叫大帅或者豪帅,而一般普通的部落首领叫小帅。鲜卑大王檀石槐统一大漠诸部之后,将鲜卑万里疆域分成了东西中三部,分由三位大人管辖。柯最就是中部鲜卑大人,是中部鲜卑部落联盟的大首领。)
李弘被打得遍体鳞伤,在虎洞里养了十几天后才恢复正常一点,心中对鲜卑人的仇恨到达了极致。李弘到了虎洞后,鲜卑人好象把他忘了,也没有审问过他,除了每天给他二餐食物外,无人问津。
这一天,他在食物里吃到了一块鸽蛋大的石头。这是他和铁狼约好的信号,见到石头就行动,所以他立即在洞穴里大呼小叫起来。
一个守卫打开们,骂骂咧咧地冲进来,对着李弘就抡开了手上的牛皮鞭。那人一鞭还没有抽完就被李弘一脚踹在裆部一命呜呼了。李弘很奇怪,怎么自己对杀人这样熟悉?难道自己真的是大汉朝派来的奸细?更奇怪的是,杀过人之后,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比如说害怕,恐惧,恶心,他发现自己很平静,就象踩死一只蚂蚁一样毫无感觉。
李弘没有多想,随即冲出了关押他的洞穴。外面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洞壁四周挂着许多火把,一群围在地上不知玩什么东西的守卫们都惊奇地抬头看着他。李弘突然看到外面有这么多人,心里一紧,冲出去的步子立时停了下来。
接着发生的事却让李弘目瞪口呆,他看见了最夷非所思的一幕。
那些守卫们忽然象发了疯一般各自抽出战刀互相残杀起来,一时间洞穴里血肉横飞,吼声四起,转眼间,那群守卫就没有站着的了。
李弘惊呆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里有阴谋。他跑到那群守卫前查看可还有活口,结果发现只有一个人还在哼哼。李弘把他拖出死尸堆,俯身想问问。那人嘴中冒血,艰难地说了一个字:“猪。”然后就咽气了。
李弘急忙找到关押慕容风的洞穴。他总算看到了慕容风。李弘很是叹服,英雄就是英雄,即使做了囚犯,那气势都与众不同。
李弘找了一把刀,帮助慕容风把手镣脚镣取了下来,然后坐在地上,一心一意替自己去掉手镣脚镣。
慕容风就着火光打量他。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充其量不会超过二十岁,棱角分明的脸上还有一股不成熟的稚嫩,神态看上去憨憨的。身躯很高大,体格非常健壮,一身肌肉好象要从衣服里蹦出来一样。二个人闲聊起来,很快就熟悉了。李弘非常惊讶慕容风的镇定,他对眼前的一切熟视无睹,既不关心李弘是怎么进来的,也不关心他们将怎么出去,他只是和李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过了很久,有人按照李弘知道的暗号在叫门。后来的事,李弘更加难以理解了。李弘用一块生牛皮包着慕容风,把他驮在背上,由二个护卫一路押送着,经过几道盘查,有惊无险的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虎洞。然后李弘驾着一部停在虎洞外的牛车,趁着漆黑的夜色,不慌不忙地走出了七八里路之后出了虎都,这时慕容风才叫李弘停下来。二人开始了徒步逃亡。
事情显得扑朔迷离,任李弘想破了脑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弘倒也豁达,不想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久,他被一阵由远而近,急骤奔驰而来的密集马蹄声惊醒了。
李弘一骨碌坐起来,紧张地四下张望。旁边的慕容风象是睡着了一般,没什么反应。李弘看见一支有几十人组成的鲜卑骑兵飞驰而来。
“大帅,大帅,有追兵来了,我们是不是躲一躲?”
慕容风睁开眼睛,微微笑道:“不要紧张,是我的人。”
李弘远远地看见了铁狼。这一支骑兵有三十多人,个个都非常强悍,装备也很精良,人人都是强弓长刀,三丈长矛。(汉时,一尺相当于现在的二十三厘米,一丈相当于现在的两米三寸。)
骑兵们到了慕容风面前,纷纷下马行礼。铁狼上前把李弘用力搂到怀里,用劲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小子!干的不错。”
慕容风指着一个满脸虬须的大汉说道:“段臻,给这小子武器。这小子不错,是块好料。”
一行人急急忙忙向濡水方向赶去。
李弘骑着一匹棕色战马紧紧跟在铁狼身后。铁狼一反常态,寡言少语,表情严肃。李弘几次想跟他说话,但看到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把话又咽了回去。铁狼象知道他有话要说一样,故意把马速降了下来,与李弘齐头并进。
“我杀了一个人。“李弘对铁狼说道。
铁狼严肃地望着他,点点头。
“我杀了一个人。”李弘对铁狼喊道。
铁狼没有理睬他,依旧点点头。
“我真的杀了一个人。”李弘在马上叫起来。
“怕吗?”铁狼终于开口问道。
李弘摇摇头,“我过去好象杀过人似的,没有任何感觉,而且我觉得杀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杀人之前我也知道怎样才能杀死对方。你说我过去大概是什么人?”
铁狼望望他,大声说道:“刺客,大帅说你是刺客。”
李弘一时间感觉自己好象抓住了什么,一股非常熟悉的东西涌上心头。刺客。他好象对这二个字非常熟悉,就如同知道自己有几个手指头一样的熟悉。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3节
草原上突然响起了凄厉的牛角号声。李弘对这低沉的端牛角号声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从有记忆起就天天听,他觉得这号声苍凉,有气势,能让人浮躁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他喜欢听,也喜欢自己吹,但现在这号声听在他耳朵里,却是异常得难受。他们被追兵发现了。
慕容风手执长矛,大叫一声:“杀上去!”
三十多个骑兵立即发出一声临战之前的高吼,各执兵器,以慕容风为中心箭头,一字排开,向隐隐约约出现在视野里的追兵迎了上去。
双方越来越近,大约相距一百五十步时,(汉代一步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一米四。)李弘听到从中间位置上传来一声嘹亮的号角声。他左侧的铁狼大叫一声:“上箭!”
李弘非常紧张,有些手忙脚乱,毕竟在他短短几个月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和敌人面对面地厮杀,而且是生死搏杀。
铁狼平常训练的效果这时候就显现出来了。李弘经过了瞬间的紧张后,拿弓的手随即稳了下来。他双腿牢牢地夹住马腹,(汉朝时,还没有出现马镫)身形微侧,箭上弦,右手拉开弓,瞄准自己的目标,随时等待发射。
马速越来越快,满耳都是呼呼的风声。密集的马蹄在草地上飞快的起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嘹亮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双方相距大约一百步。铁狼发出一声大吼,叫得李弘浑身一激灵,一股麻嗖嗖的凉意霎时掠过全身。
“放……!”
“咻咻咻……”箭簇撕破空气的啸叫声划空而去,一片密集的箭云在空中扬起一道漂亮的弧线,远远的向迎面而来的敌人射去。
慕容风的人都是历经沙场的悍将,武功比一般普通战士好,箭也比一般士兵射得远,所以慕容风命令手下抢先发射,占据先机。随即草原上的号角声此伏彼起,双方箭来箭往射了三轮,彼此都有伤损。很快双方的距离只有四五十步了。
铁狼随着己方的号角声再次发出一声震天狂吼:“杀上去……”
李弘的耳边除了飞驰的战马重重地撞到一起发出的巨大而沉闷的撞击声外,就是双方士兵发出的惨叫声,长矛刺入肉体的撕裂声,战刀砍在身上的碎骨声。一瞬间,李弘冲出了接触点,耳边除了风声就是急骤的马蹄声。
李弘杀死了他自从有记忆以来的第二个人。那是一个中年壮汉,那个人飞刺过来的长矛被李弘伏在马腹上躲过了,然后李弘的战刀飞快地划过那人的胸腹。李弘的眼角余光看见那人坠落到马下。战刀上的鲜血被草原上的凉风轻轻抚过,很快就凝固了,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紫褐色。
李弘用力勒住马缰,制止住狂奔不止的战马。
在战场上,谁能在最短时间内发起第二次攻击,谁就占有绝对的先机。人借助飞奔战马的助力,挥去的武器依靠速度的惯性,力量要大上无数倍。在战场上,如果战马没有及时奔跑起来,即使是一个大将也有可能被一个借助奔马飞驰而来的无名小卒一刀砍死于马下。
李弘的骑术被铁狼调教得非常好。战马借助惯性横跑掉头,立即再次飞跑起来。
厮杀声响彻了这一片绿色的草原。
对方是木耶手下的一队侦察骑兵,大约二十多人,二个来回,就被慕容风这帮悍兵屠杀了个干净。慕容风这边被箭射伤了四五个人,李弘杀了二个人。
跟随慕容风的那些骑兵本来对这个披着一头长发的汉人小子非常得鄙视。在他们眼里,汉人就是软弱可欺,要不是冲着铁狼的面子,加上这个小子好歹也算是出力救下了慕容风,他们早就要对他恶语相向了,但现在不同了。这个高大健壮的小子非常厉害,箭术,刀术,骑术都是好手。鲜卑人和所有胡族一样,都敬重武力勇悍者,他们已经能接受李弘了。李弘忽然发现这些人看自己的眼光柔和亲切多了。
李弘下马帮忙收拣武器,有几个人在寻找翻检死去士兵的钱财。
慕容风坐在马上,望着远处阴暗的天空,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接近黄昏的时候,虎部落的一个千夫长柯驹率领二百多人远远地追了上来。慕容风和手下们寡不敌众,不敢停下恋战,只好催马猛跑。
远处出现了一片树林。慕容风一挥手,各人心领神会,纷纷拨转马头往树林里飞奔而去。进了树林,大家各自下马寻找隐蔽之地准备阻击敌人。慕容风命令一个受伤的骑兵从侧面树林出去,到三十里外的白露原寻找预先埋伏在那里的铁骑前来救援。
柯驹领兵追到树林外,丝毫没有犹豫,立即命令众人速速下马到林子里击杀敌人。二百多人对付三十多人,任敌人如何厉害,恐怕最终也是难逃一死。
走进树林后李弘心中那种熟悉的感觉顿时喷涌而出。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非常自信,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主宰这片树林里的一切生命。他没有多想,很快就把自己的身体融入了茂密的草丛中。
虎部落的士兵非常小心,举着小盾牌,错落有致的层层推进。
李弘隐藏在树后,毫不犹豫地抬手一箭。一个士兵应弦而倒,犀利的箭簇深深地插进了对方的咽喉里,随即数不清的长箭呼啸着射向了李弘的藏身之处。紧接着,隐藏在各处的慕容风手下对准敌人射出了必杀一箭。
李弘发现自己的反应突然之间变得更加敏锐,身手也更加矫健。他在长箭离弦之后迅速转移了一个位置,接着再射一箭。一个敌兵前额中箭,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仰面跌倒了。李弘上跳下窜,前后奔跑,用箭射杀了五个敌兵,接着他非常不幸的被柯驹截住了。
柯驹走在队伍侧面,一直牢牢地盯着那个披着一头长发的汉人奴隶。鲜卑人不论男女老幼,都是不戴冠帽,秃头,只在头顶留发,其余的头发都剃去。头顶上的那一绺头发很长,披向脑后,古代人称之为“髡(kun)头”。大概胡人也是为了轻便,才故意而为之,年代久远后就自然就成了本族的风俗。现在柯驹盯紧李弘的长发后,李弘就非常容易辨认了。
李弘大吼一声,对准柯驹劈头就是一刀。简洁干净的一刀,势大力沉的一刀。
柯驹横起大刀,奋力封架,一时间火花乱窜,金铁交鸣声震人耳聋。柯驹双手虎口给震得又痛又麻,顿时觉得眼前这人好大的力气。李弘刀走偏锋,顺着柯驹的大刀长柄就往其左手削去。柯驹大声尖叫,惊慌失色。他为了保住左手指头,不得不松手,但他的胸腹随即就全部暴露在李弘的刀前。
就在这时李弘的背后突然有人举刀袭击。李弘不得以只好放弃继续攻击柯驹,回手就是一刀。那突袭之人大概没想到李弘有如此重力,手中刀立时就被磕歪。李弘顺势回身对着那偷袭者的脖子就是一掌,那人惨叫一声,脖子嘎崩一声断了,一头栽倒在地。
李弘看也不看,顺势一个飞腿,正好踹在重新舞起大刀的柯驹腰侧。柯驹痛得一哆嗦,大刀歪歪斜斜地砍到了地上。李弘随即纵身飞起,右脚快捷无比地踢在柯驹颈侧。柯驹腾空飞起,狠狠地撞到一棵大树上,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柯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弘,霎时死绝。
几个虎部落士兵发现柯驹被击倒,狂叫着跑过来解救。李弘随手飞出手中的长刀,隔空就杀死一个。那人胸中插刀,鲜血四溅,还顽强地跑了几步,气势煞是惊人。接着李弘很自然的由身后取出一支箭,极快地拉弓射出,将离自己仅一步之遥的敌人硬生生地射穿了咽喉。同一时间李弘左脚挑起掉在地上的一柄战刀,与冲上来的敌人狠狠地对砍了一下。这时,更多的士兵发现柯驹倒在了地上,他们愤怒地吼叫着疯狂地冲了上来,打算救回他们的首领。
李弘越打越是灵活,脑中不用想,手上脚上就会本能的作出凌厉无比的反应,甚至于一个回肘动作都可以结束一条生命。李弘打得酣畅无比,不用武器,只用手脚,身上各个可以运用的地方都能拿来做武器。他觉得眼前这些大汉虽然手上拿着武器,有一身力气,但一个个好象愚蠢无比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李弘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用刀砍死了二个,趁敌人不注意的时候踢死了三个,打烂了一张脸。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的地方狂叫:“来人啦,来人啦……”那是铁狼的叫声。
敌人实在是太多,慕容风和自己的手下除了在刚刚开始偷袭时占了一点便宜外,其余的时间都处于绝对劣势。一个人抵挡六七个敌兵,除了武功超强的高手外,普通士兵根本做不到。慕容风的人在很短时间内就被对方干掉了十几个。
慕容风自己也被十几个敌兵缠住了。他武功虽然高强,但敌不过人多,还要时刻提防对方有人放冷箭,所以他很快中了一刀。铁狼一直跟在他身边,不时用自己的神射帮助一下慕容风。他看见大帅受伤,不由得急了,也不管自己是否暴露,扯开嗓子就大叫起来。
李弘就在不远的地方游击敌人,他咋听之下以为是铁狼危险了,急忙朝铁狼喊叫的地方跑去。李弘远远看见慕容风被人砍了一刀,顿时象疯了一般冲了上去,抡起战刀就剁。他早就杀红了眼,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使刀就像砍柴一样,全无章法,但他那象砍柴一样的杀人,的确让人不寒而栗。
慕容风的手下从四处迅速聚集过来,他们护着自己的大帅有惊无险地杀出了重围。
碰到这群不要凶猛的亡命之徒,敌人胆怯了。现在他们的首领柯驹死了,追兵失去了指挥,群龙无首,进退失据。既然没有首领的督战,谁也不愿意白白上去送死。追兵们随即放慢了追赶的脚步,而逃亡的人却越跑越快,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远。
“你白痴呀,杀人能不能动点脑子。先要保护好自己,再去杀人。”铁狼恶狠狠地骂着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后的李弘。李弘浑身浴血,连长发上都是血淋淋。他对铁狼憨憨的一笑,心里却非常得感动。他知道铁狼是关心自己才这样说的。
“笑,笑,就知道笑。你个白痴。”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4节
一行人停下来稍作休息。铁狼数了一下,有十七个弟兄没有跟上来,估计都死了。这些人久经战阵,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对生死看得很淡,没有人为死去的人伤心流眼泪。
这时段臻突然倒了下去。李弘就站在他旁边,赶忙把他扶到地上躺好。李弘撕开他的衣服,发现他的肚子上有一个很大的创口,估计是被刀戳的,血还在往外流。这个段臻当真是非常厉害,竟然重伤之后撑到现在才昏倒。
李弘熟练的从自己身上撕下已经破烂不堪的上袍,将段臻的伤口紧紧地包扎起来。旁边几个士卒都用惊奇的眼神望着他,其中一个问道:“你过去经常干这个?”
李弘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包扎伤口的动作很娴熟。自己怎么会这么熟练?难道过去经常干?李弘没有办法解释,只好对他们笑笑,算是默认吧。
“你们能帮忙砍几棵小树吗?”李弘突然问道。围在周围的几个士卒也不多问,拿起战刀就把附近的几棵小树砍了下来。这帮人现在对这个汉人小子刮目相看。李弘不但武功高,作战时勇猛无畏,而且杀人时狠辣无情,冷血残酷。这和他们印象中的大汉人差别太大了,不能不让人敬畏。
“这小子很厉害,他一个人前前后后大概杀死了二十多个敌人。”慕容风走到铁狼面前说道,“他今天救了我,对我有恩,以后你就不要人前人后骂他白痴了。”
铁狼对大帅言听计从,急忙躬身答应,他心里想,看不出来这个白痴还真是一块料。
李弘用刀将段臻身上的牛皮衣切成许多条状连在一起做了二根带子,又用几棵小树杆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然后李弘把带子系在担架两头,准备抬着段臻一起走。
慕容风走过来,把手放在段臻的鼻子前探了探,低声说道:“他血流得太多,不行了。”
李弘摇头道:“他受伤的面积不大,应该可以活过来。”
“我们走吧,不要管他了。”慕容风看看昏迷不醒的段臻,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对其他士兵挥挥手道,“追兵就在后面,我们快走吧。”
李弘猛地站了起来,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慕容风,气愤地叫道:“大帅,他还活着。”
所有的人都站住了,大家诧异地看着李弘,神情惊愣。从来没有人敢对大帅这么无礼的喊叫,从来没有。铁狼愤怒地指着李弘骂道:“你个白痴,你找死啊,竟敢这么对大帅说话。”
慕容风望着铁狼,十分不满地冷哼了一声。铁狼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又喊李弘白痴了,他尴尬地抓抓头,神情非常难看。
“在我们鲜卑人心中,自己弟兄的性命绝对不能抛弃,但在战场上,如果因为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生命而使我们更多的弟兄失去了生命,我们就有可能失去所有弟兄的性命,甚至有可能输掉整个战争。”慕容风语重心长地说道。
“但我们也会输掉人心,输掉坚忍不拔的信念,输掉患难与共的道义。” 李弘挥舞着双手,激动地叫道。
慕容风神情冷峻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突然,慕容风用力一挥手,率先向前走去。他觉得这小子的确是白痴,脑子不但有问题,而且非常有问题。
铁狼跑到李弘身边,拉着他的胳膊说道:“快走吧。你是好心,可战场无情,战刀更无情。他快死了,救不活了。”
李弘用力挣脱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不会死的,他是我们的兄弟,是兄弟我们就不能抛弃他。”
铁狼望着他那张倔犟的脸,无奈地指着段臻问道:“如果你因为他的拖累被敌人杀死了,你不后悔吗?”
“我宁愿被人砍死,也决不丢下患难与共的兄弟,丢下自己的兄弟不救,是人吗?”
铁狼看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段臻,心里一痛,泪水不由自主地浸湿了眼眶。他和段臻十几岁的时候就在一起并肩战斗,二十多年了,怎么会没有感情?
铁狼帮助李弘把段臻抬上担架,二人一前一后抬着段臻,飞速追赶队伍。铁狼的腿在刚才的激战中受了伤,跑了一会就支撑不住了,而李弘的背上、手上也都受了伤,一路上痛得龇牙咧嘴的很难受。二个人咬牙坚持着总算跑出了树林,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慕容风走在最前面,突然他听到身后的士卒们发出了一阵欢呼。慕容风回头看去,顿时怒气冲天。铁狼和李弘追了上来,而且还抬着担架上的段臻,二个人歪歪倒倒的已经筋疲力尽了。十几个士卒兴奋地叫喊着,争先恐后地迎了上去。慕容风看到这一幕,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满腔的怒火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心。”慕容风想到了李弘对他说的人心二个字。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人心是最重要的。有了人心就有士气,有了士气才能看到胜利的希望,一旦人心散了,自己的计策恐怕更难实现了。
慕容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铁狼和李弘在士卒们的簇拥下走到慕容风面前,大家都不知道铁狼和李弘公然违抗大帅的命令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一个个都很紧张。铁狼忐忑不安,低着头小声说道:“那个白痴说有救的,所以我……”
慕容风轻轻拍拍铁狼的肩膀,将牛皮带子从铁狼脖子上取了下来,然后套到了自己颈子上,接着他从铁狼手中接过担架,四下看看众人,大声说道:“走吧,我们走吧。”
士卒们先是惊讶,接着是沉默,然后再一次发出了欢呼。众人簇拥在担架四周,迅速向白露原赶去。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在漆黑的草原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红点,这个红点越来越大,随即出现了更多更大的红点,追兵终于出现了。
慕容风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对手下的禀报置若罔闻。
担架现在由大士卒们轮流抬,以节约体力提高行进速度。担架上的段臻还是昏迷不醒。李弘先前在小树林里拔了几株野草,趁着自己不用抬担架的时间,他把野草捣碎捏成饼状敷在了段臻的伤口上。铁狼也不问他,知道他是凭着本能或者残存的记忆在做事,问了也是白问。
有个士卒奇怪地问道:“白痴,这草能治伤?”
李弘一愣,这个问题他没仔细想过,他仅仅是下意识的认为这种野草能医治创口,所以就去做了,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行不行?他也不知道。不过现在他对自己这些不用学不用教的本能倒是非常自信。在树林里的阻击战,他凭本能,凭那些甩手就来的武功招式杀死了二十多个敌人,这在过去,他连想都不敢想。
我过去一定是个刺客。李弘相信慕容风的判断,他认为自己会这些一点都不稀奇。刺客不但武功高,会隐藏潜伏,而且还会许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本事。
李弘没有回答那个士卒的话,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慕容风却说话了,“他不是叫白痴,他叫……”汉人的名字不好记不好读,慕容风问了之后也没放在心上忘记了。他把询问的目光转向铁狼。铁狼赶忙回道:“回大帅,他的汉人名字叫李弘,拗口不好记,所以我一向都叫他白痴,简单明了。”
慕容风哭笑不得,连连摇头,“你人前人后的大呼小叫,谁不知道他叫白痴?这名字太难听,还是给他取个鲜卑名字好,叫什么好呢?”慕容风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看他身手敏捷,出手狠辣,犹如山中的豹子,就叫豹子吧。”
铁狼一听,赶忙把李弘拉到慕容风跟前,“快跪下给大帅磕头,谢谢大帅赐名。”李弘二话不说,老老实实跪到地上给慕容风磕了三个头。慕容风把他扶起来,笑着对铁狼说:“从今天起,就让他跟着我吧。”铁狼一听,更加喜出望外,连声道谢,顺势踢了李弘一脚。李弘心领神会,又给慕容风磕了几个头。
追兵越来越近,耀眼夺目的火把逐渐连成了一条跳跃的红线,在黑夜里看上去就象一串火红的明珠在黑缎上闪动,煞是好看。
做了慕容风贴身侍卫的李弘按照铁狼的嘱咐,寸步不离慕容风左右。慕容风神情轻松,不紧不慢地走着,对身后的追兵充耳不闻。
远处是一个小山坡。李弘突然拉住慕容风,对后面的人大声喊道:“有埋伏。”十几个士卒大惊失色,纷纷箭上弦,刀出鞘,一拥而上,迅速把段臻和慕容风围在了中间。
铁狼匆忙跑到李弘面前问道,“豹子,哪里有埋伏?”
李弘神色凝重的指着远处的小山坡,轻声说道:“就在坡后面。”
就着微弱的月光,铁狼眯着眼睛仔细看看五十步外的小山坡,那上面除了长长的草,几株野花,什么都没有。铁狼疑惑地问道:“真的有埋伏?你怎么知道?”
“有马的气味。”李弘用力嗅嗅空气,往前走了几步。
铁狼噗哧一笑,“你瞎扯什么?草原上到处都是马粪,当然有马的气味。你不要疑神疑鬼了,我们快走吧。”
慕容风摇摇手,“派个人去看看。”铁狼答应一声正要亲自过去,却发现李弘已经象敏捷的豹子一般冲了出去,在距离小坡尚有三十多步时,李弘猛然扑到在地,继续匍匐前进,速度飞快。
这时,远处急骤的马蹄声随着草原上清凉的夜风吹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追兵就要到了。
李弘矫健的身躯无声无息地越过了小山坡,然后淹没在了长长的草丛里,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慕容风和士卒们睁大双眼焦急地等待着。
突然,坡后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凄厉的惨叫声,那叫声划破了漆黑的夜色,把恐怖和痛苦全部分毫不差地塞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慕容风、铁狼和士卒们仿佛被利箭狠狠的洞穿了,一时间心里极度的窒息和难受,接着他们就象受惊的兔子一样蹦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向坡上冲去。
李弘就象一只黑色的猎豹,一个血腥狞狰的死神,他那犀利的攻击,让三条活生生的生命瞬间消失了。
在这片山坡后面藏有十四个虎部落的斥候(古代的侦查兵),他们发现慕容风后,考虑到自己实力不够,没有仓促发动攻击,而是偷偷潜伏到慕容风的前面埋伏了下来,准备打慕容风一个措手不及,立个大功。这帮人差一点就成功了。
李弘悄无声息地杀死了四个埋伏士兵后,立即就被敌人发现了。李弘随即大发神威,悍然发动了最可怕的攻击。他以夷非所思的速度杀死了三个率先冲上来的敌人,然后用刀慢慢割开了第四个敌人的气管,他要利用敌人临死前的惨叫通知慕容风和铁狼速来支援。那个敌兵凄惨的叫声霎时响彻了夜空,其余的敌人看到突袭者强悍无比,被迫放弃攻击慕容风,转而杀向了李弘。
李弘把这一切做的完美无缺,虽然没人教他,但他一旦融到黑夜里、融到血腥里,这些求生的本领就象吃饭一样变成了他的本能,他分不出那个是天生的,那个是后学的。经过这几场血腥惨烈的搏杀,李弘除了在刚刚开始时有点紧张外,他已经很适应了,他把自己的本能运用的炉火纯青,杀人就象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迅捷,而且随着搏杀次数的增加,他的本能也暴露的越来越多。他从不怀疑自己的本能就是自己忘记的东西,他希望自己能够从杀戮中找到更多失去的记忆。战斗,厮杀,现在已经成了一件他非常向往的事。
他踢断了敌人的脖子,又削去了一个敌人的头颅,最后还剩下二个敌人还站在他的对面,但这时他已经没有机会结束二人的性命了。慕容风和铁狼等人冲到坡顶后,能做的就是将最后二个敌人射得象刺猬一样。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5节
慕容风走到李弘面前,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铁狼恶狠狠地瞪着他,张口就想骂他白痴,可看到慕容风就站在旁边,硬是把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李弘冲着他傻傻地一笑。
十五匹战马静静地卧在坡底,马嘴都被套着。黄昏前赶去白露原报信的那个士卒在这里被截杀了,尸体就躺在他的战马旁边。
慕容风望了大家一眼,挥手说道:“此处离白露原还有十里,但追兵离我们最多只有三四里了,我们快走吧。十五匹马正好够了,大家赶快走吧。豹子呢?”
众人这才发现李弘不在了,铁狼想起了段臻,“那小子抬段臻去了。”
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骑马携带一个昏迷不醒、死活不知的伤者一同逃亡,后果不言而喻。追逃双方一旦在途中发生激烈交战,大家自保尚且不足,哪有余力保护伤者?李弘的做法现在看来的确不明智。
慕容风不再说什么,招呼大家上马。铁狼站在原地焦急地等着李弘。时间不长,李弘高大的身躯出现在坡顶上,他双手举着担架上的段臻,一边奋力奔跑,一边大声叫着:“快走啊,虎部落的人追来了,都听到他们的马蹄声了。”
铁狼知道眼前这个倔犟的小子宁死也不肯抛弃段臻独自逃生,他转身对慕容风说道:“大帅,你先走吧,我陪这小子一块死了算了。”接着他又对其他士卒喊道,“你们把箭壶留下来,多留点箭给我。”
浑身浴血的李弘高举担架大步走来,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唯恐不小心把担架上的段臻摔下来了。慕容风转头看看他,心里一阵激动,泪水霎时涌上了眼眶,“你们小心些,找到援兵我们就回来。”
慕容风在拨转马头的一霎那,泪水悄然滴落。
“他们怎么都走了,也不留几个帮帮忙?”李弘放下担架,望着旋风般消失在夜色中的铁骑,小声嘟噜道。
“帮忙?是找死吧。”铁狼没好气地回道。李弘知道铁狼不高兴,现在三个人二匹马,其中段臻还重伤不醒,虎部落铁骑又在后面穷追不舍,要想活着逃到白露原,机会的确很渺茫,但李弘不愿放弃,他不能抛弃战友。这种念头和他现在的记忆一样与生俱来,在他的内心深处根深蒂固,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李弘搂着铁狼的肩膀,笑道:“老狼,你是不是怕了?”
“你个白痴,我怕?我打过的战比你吃过的肉还多,我杀死的的人比你的头发都要多,我怕?你个白痴。”铁狼犹不解恨地骂道。
李弘大笑起来,“好,老狼豪气冲天,这趟我们定然死不掉了,我们一定能赶到白露原。”
铁狼受到李弘笑声的感染,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毕竟久历战场,对生死看得还是很淡的。
李弘和铁狼两人手忙脚乱的把段臻连同担架一起捆在了马背上,然后两人合骑一匹马,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无边的黑暗里。李弘一手拉着另外一匹战马的马缰,一手拽着铁狼的腰带,嘴里也没有闲着,和他逗着嘴,互相谩骂。二人长久以来的深厚友谊就是在这种谩骂中建立起来的。
身后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密,仿若奔雷一样,由远而近。
柯驹死后,虎部落的追兵就由百夫长瓮祠指挥,他在树林里被李弘的气势所惊骇,丢下五六十具尸体,带着一百多人狼狈退出了树林,随后他命令部下分成二队,沿着树林外围搜寻,避开和敌人短兵相接。只要能发现慕容风的踪迹,只要到了草原上,慕容风就死定了。
追兵们很快发现慕容风逃出了树林接到手下的禀报后,立即集合这一百多人随后追了上去。在草原的小山坡下,他们发现了自己人的尸体。摸着尚还有些温热的尸体,瓮祠感觉慕容风就象握在自己手里的草一样真实。他骑着马,跑在最前面,隐约就看见前面有二骑飞奔,他兴奋起来,好象看见了金银美女一般。其他的士卒也发现了铁狼和李弘两人,他们欢呼起来,狠命地抽打着坐下的战马,追击的速度突然加快了。
瓮祠看到前面逃亡者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接着他就看见了那个恐怖的披发汉人,他翻身跳落马下,笔直地站在草地上,手里举着一张拉满了的强弓。
“杀……”瓮祠猛地挺直了身躯,激动地挥刀狂吼起来,他恨不能一步跨到那个汉人的身前一刀将他活活劈死。
李弘总是被铁狼骂得狗血喷头,尤其是射箭的时候。铁狼认为,他的三箭齐射技术,在大草原上,那是排得上号的,但李弘就是学不会。李弘每次都老老实实的只射一箭,虽然每射必中,但与铁狼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李弘说,你都射了三四十年了,我才射四五个月,我们怎能相提并论?
李弘站在大草原上,射出了志在必得的一箭。
瓮祠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长箭。这支长箭箭尾上白色的羽毛象雪一样刺眼,黑色的箭杆还在胸口震颤,然后剧烈的疼痛就象潮水一般霎时侵袭了他的整个大脑,突然,他失去了一切,翻身栽倒马下。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李弘手执战刀,怒睁双目,高声狂吼着,义无反顾地迎着敌骑冲了上去,无数长箭擦着他的身体呼啸而过。
敌骑被李弘的悍勇刺激得愈发兴奋,他们高声喊叫着,声嘶力竭,杀声响彻了草原。
李弘的眼前尽是强壮的马腿,数不清的马腿在有节奏地起伏弹跳着,如雷般的巨大轰鸣声更是震耳欲聋,李弘感觉自己就象掉进了洪水里陷进了巨大的漩涡里,他无力反抗无力动弹,更无法辨识方向。
“啊……”李弘怒吼起来,加快了靠近敌骑的速度。
距离他最近的敌人那张兴奋的几乎扭曲的脸,在昏暗的月色下清晰可见。双方瞬间接触。
李弘突然矮身躲过敌兵的大力劈剁,一刀插进了马腹,紧随其后的第二骑在眨眼间的功夫已经飞临到李弘的头上。李弘狂吼一声,飞身横跃而起,躲过了战马的撞击。第三拔铁骑象风一般席卷而来。李弘躲无可躲,只好就地打滚,期待自己不要被飞奔的战马践踏而过。幸运的是后面果然再无战马。李弘顺势半蹲而起,拿箭搭弓张弦,一气呵成,再无半点迟滞,“嗖……”长箭飞出,敌兵应弦而死,一头栽于马下。
敌骑调转马头,回头再杀。
李弘飞身捡起敌人的战刀,再次迎着敌骑杀去。李弘疯了。虎部落的这帮追兵知道这个披发汉人在虎牢劫走了慕容风,在小树林里杀死了千夫长柯驹,今天只要杀了他就是大功一件。敌人也疯狂了。
铁狼一人双骑,一边奔跑,一边左右开弓。敌兵高举的火把就是活靶子,铁狼箭无虚发,中者必亡。一群敌骑跟在他的身后紧追不放,双方你一箭,我一箭,杀得难分难解。
如狼似虎的追兵四下围住李弘奋力血战,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誓死要把李弘砍成肉泥。李弘夷然不惧酣呼鏖战,但他的战斗力已经远远不如下午在小树林里,他身上的伤太多,体力损耗巨大,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李弘拼命地咬牙坚持着,虽然没有逃生的希望,但定要血战到底。
一声低沉且长长的牛角号声突然自东南方向传来。
李弘犹如听到仙籁之乐一般兴奋起来,“杀,杀……大帅来了,大帅来了……”
这最要命的时候,慕容风的白露原救兵终于赶到了。
铁狼斜斜地调转马头,没命般的往东南方向跑去。追兵惊疑不定,勒马观望,四处寻找自己的百夫长,直到这时他们才蓦然发现百夫长瓮祠没了,百夫长死了。敌人就二个,己方一百多人不但没能杀死他们,反而让对方杀死了几十个,连百夫长瓮祠都给杀了,这对他们的士气打击太大了。
一个什长接过了指挥权,他和几个手下商量了一下,随即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鲜卑人的诸部大人、豪帅、大帅和小帅都分别统军,大者统领万骑,小者统领数千骑。这些军队首领都置有千长(千骑长)、百长(百骑长)、什长(十骑长)等基层军官。)
从东南方向赶来的援军大约有四五百人,这些铁骑士卒举着四五支指示方向的火把,黑压压的一片飞驰而来。
李弘精神大振,吼声如雷,大刀飞舞,狠命地往人多处猛砍。敌兵惧怕他的神勇都不敢靠得太近,四散而退。本来他们是想浪费李弘的体力,待他精疲力竭时把他活捉好领取更多的奖赏,没想到眼前这个汉人非但没有力竭,反而把他们杀得叫苦不迭。
李弘看到围在四周的敌人象潮水一般退去,看到他们纷纷跳上战马掉头逃窜,不禁心花怒放,放声狂笑。他已经累得站不住了,可又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样,所以只好用刀勉强支撑着身体站在一堆尸体中间。
这时远远看上去,他倒真有一股自豪气冲天的样子。
铁狼和李弘回到白露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慕容风带着一千铁骑将士还在大营外翘首以待。听到如雷般的欢呼声,两人非常激动。
这时段臻也醒了,他知道了事情的前后经过,感动得热泪盈眶。李弘宁死也不愿抛弃战友的行为,深深地震撼了鲜卑人,为他赢得了慕容风帐下所有将士的尊敬。
李弘非常饿,看到鲜嫩的烤羊肉,他立即开始了疯狂的扫荡,他从入狱到现在还没有沾过肉腥,今天总算解馋了。过去铁狼在柯耶的领地罩着他,经常给他开点小灶,生活也不是非常苦,但如此放开肚量猛吃还是头一次。吃饱喝足,李弘倒头大睡,睡得又香又甜,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被白露原上此起彼伏的牛角号声惊醒了。
白露原是草原上的边缘,背靠一片原始森林。左右两侧都是起伏的丘陵,树林茂密。慕容风的部队就驻扎在这块水草丰茂之地。
第二天柯耶带着铁骑赶到了白露原,摆出了一副攻击架势,待他看清接应慕容风的军队有一千多骑后,马上命令自己的军队撤出了白露原,而且一退就是三十里。柯耶派人向大人柯最报告,请求援兵。
慕容风没有主动进攻,带着铁骑向西南大燕山方向撤退。一路上慕容风不急不慢好象游山玩水一样,每天只走三十里。他的部下对他敬若神明,即使在这种后有追兵,而且追兵人数每天都在增加的情况下,他们也坚定地认为一切尽在大帅的掌握之中。
五天后,慕容风带着军队赶到了熊足山。晚上,慕容风和公孙虎、乌豹、铁狼等人在大帐内一边进食一边谈笑。李弘因为是慕容风的贴身侍卫,所以他也在这个大帐内,站在慕容风后面,端着盘子正在吃肉。
这时,一个斥候匆匆进来禀告军情:“大帅,大王的部队已经到达了封喉山。柯最大人的部队也正从东北方向赶过来。”
慕容风面无表情地问道:“阙居呢?”
“阙居大帅和慕容大帅都还没有动静。”
慕容风挥挥手示意斥候退下,铁狼、乌豹和公孙虎三人停下吃喝,等待慕容风发出号令。
“明天伏击柯耶。”慕容风冷声说道。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6节
柯耶的部队人数随着大小首领的陆续到来,也集中了大约三千多人。柯耶惧怕慕容风。在大部队到来之前,他是不愿意主动进攻的,所以他一直远远的跟着慕容风的铁骑,不敢靠得太近。
今天斥候回禀,说慕容风的军队突然加快了行军速度,而且显得非常的惊慌。木耶随即召集几个首领,商议是继续按原定速度追,还是加速追击。
“小帅,慕容风大概打探到大王已经亲自带着大军赶来了,所以加快了逃跑速度。”一个千长说道,“慕容风现在只有一千多人,他的后续部队还没有来得及和他会合。如果我们立即追上去,在人数上就占有绝对优势,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杀死了慕容风,小帅的功劳可就大了。”
“慕容风打了几十年的仗,老谋深算,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一点好。”另外一个千长说道。
“慕容风已经老了,再也没有当年之勇了。”柯耶的一个心腹手下挥手说道,“小帅,我们追上去,把他杀个落花流水。我们要让鲜卑人知道,虎部落不是只有柯最大人最会打仗。”
这话说的最不是时候。柯耶的脸色立时难看了许多。他用力挥动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打在路旁的灌木上。
“小帅,慕容风不论怎么说,都只有一千多人。我们以三千人攻击他,不说全歼,小胜还是绝对有把握的。”
柯耶背对着手下,低头算计着自己的得失,最终想立功表现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
“全速追击。”柯耶突然转身,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帅,柯耶的部队已经全部追上来了。”一个斥候从部队后方飞驰而来。那个士兵也不下马,大声禀报后,立即拨转马头飞驰而去。
“大帅,柯耶的部队速度极快,已经到达茶屯。”
“大帅,柯耶部队距离我军二十里。”
“大帅,柯耶部队已经越过平屯。”
一个又一个斥候骑着马,奔来驰去,立时传达给了士兵一个信息:要开战了。
士兵们兴奋起来,大家开始交头接耳,行军的速度明显加快。
慕容风神态安详地端坐在马上,眼内露出几丝淡淡的兴奋。
李弘骑着一匹红马,跟在慕容风身后,紧张的四处张望。第一次参加大部队打大战,要说不紧张那是假话。随着斥候越来越频繁的跑来跑去,李弘的浑身肌肉都绷紧了,甚至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深呼吸……”慕容风听到他象拉风车一样的粗重呼吸声,回头笑着对他说道,“深呼吸可以减轻你心里的紧张。”李弘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深深吸了几口气,呼吸随即顺畅多了,但他那颗心脏依旧不听使唤的拼命跳动着。
“打大战不象打小股部队遭遇战。打大战由于双方都要精心准备,所以大战来临之前气氛一般都会非常紧张,而遭遇战,就象前几天你经历的,是仓促应战,倚仗的是各人的勇气和小团体的配合,所以一般也不会给你紧张的时间,战斗就已经开始了。”
李弘点点头。慕容风把马速降下来,和李弘并排而走。他看到李弘依然非常紧张,就指着四周说道:“这地方叫马嘴坡。你看山岗由此而下,又平又宽,特别适宜骑兵部队在冲锋时加速,大大增加骑兵冲击时的威力。”说着慕容风已经纵马出列,站到了山岗的顶部。李弘紧随着他。
二人都向山岗下望去。马嘴坡的底部是一个半月弧形的草地,方圆有三四里。而在半月弧的弧顶和弧腰是二座树木茂密小山丘。
“大帅,如果我们能在那二座小山上各自埋伏五百骑兵,柯耶的三千铁骑定能全歼。”李弘用手上的马鞭指着对面山丘,随口对慕容风道。
慕容风没有做声,默默地望着前方。
柯耶停下马,望着远处的马嘴坡。斥候刚才来报,慕容风的部队已经越过马嘴坡,距离部队三里。辛辛苦苦跑了大半天,终于把慕容风追上了。
“告诉各部,加快速度。慕容风就在前面,立功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 柯耶兴奋地对身后传令兵说道:
慕容风铁狼公孙虎乌豹排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是一千人分成的十个队列,每个队列一百人都骑马站在一条线上,等待出击。最前面三排是射手,中间三排是长矛兵。最后四排是冲锋陷阵的主力,武器比较杂,刀,剑,斧,狼牙棒都有。
李弘被分在第一排的中间。战场的气氛非常紧张压抑,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按照慕容风教的方法,深呼吸,然后再用嘴喷出去。他那拉风箱似的呼吸吸引了旁边战士的注意。那个战士大概是个老兵,冲着李弘无声地笑了起来。李弘非常尴尬,脸立即红了。
没有人出声。连马都感受到即将要爆发的战斗,一个个高昂着头,竖起双耳,准备接受主人发出的指令。
慕容风的视野里,虎部落大军终于出现了。先是那面绣刻着金色虎头的大旗,然后就是旋风般冲出的骑士,一个,几个,一群,转眼见铺天盖地地涌出了巨大的一片。
敌军的马蹄声就象一面被敲打的小鼓,先是隐约可闻,渐渐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震耳欲聋,渐渐的脚下的地面也剧烈地震颤起来,一切就如同山洪爆发一般,骄横的死神带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俱裂。
慕容风镇定自若,他的脸上甚至于出现了得意的笑容。
部队的马匹开始摇头摆尾,焦躁不安起来,四蹄不停的交错摆动,鼻嚏喷个不停,有的马甚至都冲出了队列半个身躯。
李弘剧烈的心跳好象慢慢适应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他微微抖动的双手已经可以牢牢抓住马缰了,他那拉风箱似的呼吸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正常了。但他的心神都已经被山岗下铺天盖地的敌骑所吸引,浑然忘记自己还有紧张这回事。
慕容风在众人的期待中终于举起了右手。夹在第一排的号兵立即鼓起个大大的腮帮子,吹响了早就放在嘴边的端牛号角。长长的冲锋号角声一时间响彻了整个马嘴坡。
“呼嗬,呼嗬……”士兵们高举武器,从憋满了闷气的胸腔内发出了一声声惊天动地地呐喊。所有的战士一时间无不热血沸腾,都被这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激起了全身的斗志。恐惧,惊慌,胆怯,所有的一切,在这一瞬间都化作了云烟,荡然无存。
李弘受到这气氛的感染,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气。他张大了觜,涨红了脸,用劲全身力气高举战刀,声嘶力竭的尽情吼叫着。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战争也有这样迷人和具有诱惑力的一面。
“杀啊……”慕容风高举长矛,骑在高扬前腿,仰首长嘶的白马上,回首向自己的部下发出了出击的吼声,接着白马象风一般冲了出去。
柯耶他们直到听见了声冲云霄的牛角号声,才蓦然醒悟他们已经追击到敌人了。虽然敌人以逸待劳,率先出击抢占了先机,但他们具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这个先机相对来说并不具有什么决定性的意义。
柯耶立即对身边号兵叫道:“发起冲锋。”
他旁边的一个千夫长随即提醒他道:“小帅,我们追击速度太快,阵形已经大乱,是不是先重整队形,再与敌人决战?”
“我们三千人对付他一千人,踩都能踩死他。”柯耶兴奋地叫道,“杀啊。”
马嘴坡的斜度帮助慕容风的骑兵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加速到了极限。战士们嘴里高喊着,飞速向敌军杀去。
李弘望着越来越接近的敌军,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柯耶对他的严刑拷打。
“柯耶,老子今天一定要杀了你。”想起满身的伤痕和惊人的痛苦,他的仇恨立即填满了心胸。
牛角号声突然再度响起。
铁狼的吼声隐隐约约的从左方传来,“上箭……”
“放……”
满天的箭黑压压的一片,就象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黑云一般,让人心惊胆战。高速飞行的箭撕破空气的啸叫声,就象死神发出的冷笑。死亡的气息霎时笼罩在空旷的马嘴坡上空。
箭簇入体的“噗嗤”声被轰鸣的马蹄声淹没了,只能看见人仰马翻的残酷场景。在这种速度下摔下马,不死也是重伤。最可怕的是战马被射中要害,连人带马突然就失去控制的飞了出去,往往是人马俱亡,而随后跟上的战士为了尽快避过箭矢可及的范围,一般都是以极限速度飞驰,踩死重伤或者落下马的士兵,那是绝对无法避免的。
柯耶的骑兵们立即回射了一轮。但由于他们阵形散乱,射出来的箭凌乱不堪,威力大打折扣。
铁狼依旧在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上箭……”
在号叫声的指挥下,连冲在最前面的慕容风都是按照指令拉弓搭箭瞄准。
“放……”
双方距离六十步。号叫声再起。
公孙虎,乌豹在队列左右高声吼叫:“长矛预备……”
最前面三排弓箭手突然展开松散阵形,每二人中间都露出容一马通过的通道。三排长矛兵再次加快马速,超越弓箭兵,形成长矛兵在最前列冲锋。
绝大部分弓箭兵都收弓,拿出自己战斗的武器。只有射术奇高的士兵依旧用弓箭做自己的攻击武器。
双方距离三十步。号叫声再度响起。
长矛兵再次变阵,形成一个菱形冲击阵列。这个阵列使得每一个士兵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内同时面对敌兵。这使得杀伤力成倍增长。但它又有纵深,每个士兵都会得到左右和背后战友的尽力保护。
长矛兵手持三丈长的长矛冲了出去,任何骑在马背上的敌人想躲过它的凌厉一击都非常困难。
柯耶这次带出来的骑兵全部都是普通战士,象这种长矛兵只有铁骑的主力才有配备,所以双方刚一接触,柯耶的士兵就吃了一个大亏。
望着一个个被长矛洞穿的士兵或被摔落或被挑飞,听着耳边无数凄惨的叫声,柯耶的愤怒就象飞溅的鲜血一样,不可遏制地喷发了。
“杀……杀……”他挥舞着长刀,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柯耶非常厉害,在他手下没有三合之人。
战场上喊杀声惊天动地,到处都是捉对厮杀的士兵。骑着马的战士往来飞奔,手执弓箭的士兵在互相射击,没有马的战士三五成群,舍身搏斗。
慕容风的长矛在杀死四个敌人后已经折断,他抽出自己的战刀带领一帮亲卫铁骑继续奋力鏖战。
柯耶的铁骑在损失了一千多人后,终于顶住了慕容风发起的猛烈攻击。渐渐的,他们人数占多的优势逐渐显现出来。慕容风的一千多骑在顽强奋战半个多时辰后,由于人员损失过大,慢慢的支撑不住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7节
铁狼被三个敌兵追赶着连续撞击,终于掉下马来。立即就有二把长刀,三把斧子招呼过来。铁狼奋力用脚踹倒一个,手上捉着的长箭顺势插进了一个凶狠冲上来的敌兵胸口。但依旧有三件武器往铁狼身上落去。铁狼大叫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长弓扫了出去。
公孙虎从不远看见,对着己方的士卒大吼起来:“射死他,射死他……”
有士兵随即瞄准围着铁狼的敌兵甩出了手上的利斧,同时有四支长箭呼啸着射了出去。铁狼的长弓挡住了刺往心脏的一刀,随即那个敌兵就被怪叫着飞过来的斧子削去了半个脑袋。剩余二个士兵背后中箭,高举起来的长斧拿捏不住掉到脚下,二具躯体轰然倒地。但为了掩护一人甩斧,二人射箭,公孙虎的四个手下随即被更多的敌人杀死。
铁狼翻身坐起,手上的长弓就象变魔术一样已经上了四支长箭,“嘣……”一声闷响,四支箭离弦而去。正在飞马劈杀的二个敌人随即中箭,惨叫着从快速飞驰的马背上飞了出去。
慕容风的亲卫已经全部牺牲,他手上的武器也已经变换了几样,现在拎在手上的是一把强弓。他的坐骑也被三四个敌兵不顾性命地杀死了。慕容风步行在布满死尸的战场上,组织失去坐骑的士卒形成二个圆形阵势,死命顽抗。他站在其中一个圆阵中心,一面指挥,一面准确无误地射出一支又一支的长箭,将准备冲击阵势的敌骑杀死。
李弘在战斗一开始时就被虎部落的士卒打下了马。他的马上战斗水平的确非常差,但一到地上,那他就是招魂使者了。他拿着刀,从东杀到西,从南杀到北,也不知杀死杀伤了多少敌人,连背上中了一箭他都不知道。。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到柯耶,杀死他。一路上他救下了许多士卒,大家都跟在他身后,形成了一支小队伍,在乱哄哄的战场上左冲右突,犀利无比。十几个伤胳膊断腿的士兵也被李弘这支小队救下。在李弘的指挥下,他们互相扶持着,由小队其他士卒在四周掩护,逐渐随着被挤压的方铁骑向后退去。
敌人杀气高涨,步步进逼。
李弘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乌豹正在浴血奋战。他被五六个如狼似虎的敌人围住了,嘴里的叫声嘶哑无力,已经是强弩之末,支持不了多久了。李弘立即带领这支小队伍转向,向乌豹那里杀去。
李弘在前面挥舞着大刀,四下猛砍,手下无一合之人,后面的士兵以长矛逼退敌人骑兵,以弓箭杀伤阻击之敌,中间夹杂刀手,斧手,随时扫清冲上来的敌人。队伍很快接近乌豹。
“大帅呢?”乌豹用手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血水,张口问道。如果李弘再救援迟一点,乌豹估计就要被砍成肉泥了。李弘摇摇头。在这样激烈的战场上,互相冲散是常有的事。
“乌大人,我们抵挡不住了,整个战线都在往后移动。”一名百长气喘吁吁地大声叫道。
乌豹往战场上望去。敌人已经蜂拥而上,士气如虹,反观己方,已经被敌人围成了几截,正在遭受敌人凶狠地围杀,失败已经是眨眼间的事。
李弘突然看见了柯耶,他破口大骂,象发疯一般不顾死活地冲进了敌阵,根本不理睬乌豹的叫喊。
大家都被李弘的气势震撼了。
乌豹望着李弘雄壮的背影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液,举剑高吼道:“杀!”追着李弘就去了。
士兵们齐声高吼:“杀……”随即再也不管生死,义无反顾地追随在李弘和乌豹身后,向敌军纵深杀去。
“呜……”
突然,沉浸在战场上血腥厮杀的双方,同时被一声长长且低沉的牛角号声惊醒了。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扭头望向发出号角声的山丘上。
在马嘴坡两侧的山丘上同时出现了两支骑兵队伍。密密麻麻的骑兵占据了整个山头。那高高飘扬的大旗上,赫然是一只硕大的火红色大雕。
正在苦战的慕容风和自己的士卒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震天狂呼。
那是慕容风的标志,那是慕容风的荣耀。慕容风的伏兵出现了。慕容风是鲜卑不败的战神。
柯耶立即明白自己中了慕容风的诱敌之计。如今自己被包围,只有突围一条路了。柯耶猛地转身,张嘴就要命令自己的部下去传达撤退的命令,但他却没有叫出来,他看见李弘双手握着一柄鲜血淋漓的战刀,正踩在自己传令兵的尸体上,怒气冲天地杀了过来。
柯耶的部队慌乱起来,有的想要撤退,有的准备逃跑,有的指挥部下重整队列进行抵御。虽然所有的士兵都还在舍命搏杀,但已经没有了先前必胜的信念。柯耶的几个手下非常奇怪,在这种紧急情况下,竟然没有看到柯耶传出指令。他们立即发出牛角号声,询问柯耶是否要撤退。
山丘上的骑兵开始驱马下山,在响彻满山的冲锋号声中,发起冲锋。
慕容风预先埋伏在这里的二千骑兵已经窝在山里好几天了。今天终于发挥作用,虎下南山,心情别提多爽快。马蹄身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震耳,终于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马嘴坡颤抖起来。
柯耶此时正被李弘杀的心惊胆颤,汗流浃背。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勇将,即使在猛将如云的鲜卑,他也可以算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可现在这点自信被李弘凌厉的攻势杀得烟消云散。
“老子今天杀了你,割了你的头做尿壶。”李弘一激动,说的都是汉人的话,柯耶听不懂,他看到李弘那张因为仇恨而变得狞狰扭曲的脸,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离自己是这样的近。
李弘用尽全身力气磕开了柯耶迎头劈下的一刀。二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李弘有些吃亏。柯耶双臂被震麻了,赶忙催马远离李弘,调整一下体力,再次圈马而回。随即他就发现李弘象鬼一样已经站在了自己的侧面,离自己只有三步。他看见李弘手上已经没有了刀,而是一支二丈长的长矛,矛尖上还沾有已经凝固的褐色血块。他眼睁睁地看着这支长矛象一支吐着舌信的毒蛇,由左侧肋骨进,由右侧肺部穿出,巨大的痛苦伴随着四溅的鲜血,由柯耶的嘴中撕心裂肺般地喊了出来。
柯耶死了。
周围的士兵惊呆了,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乌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地吼叫:“柯耶死了……”
这个消息被战场上的敌我双方同时喊出时,所产生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慕容风的军队士气大振,柯耶的军队人心涣散,人人自危。
慕容风的二支铁骑伏兵冲进了已经陷入混乱的战场。
柯耶的军队和慕容风的士卒纠缠在一起,难以脱身,即使他们能调出一部分铁骑也没有时间组织有效的反击。柯耶的死直接导致虎部落的铁骑丧失了统一的指挥,他的手下各自为战,此起彼伏的牛角号声让士兵们无所适从,不知听那一个首领的指挥好,于是兵败如山倒,虎部落的铁骑崩溃了。
随后的战场就是一场血腥的屠杀。慕容风的二千铁骑士卒一个个如狼似虎,手中的战刀和长矛肆意吞噬着敌人的生命。战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转眼间就变得稀稀拉拉的了。慕容风在追兵日益临近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容许收留俘虏的。
战争的残酷与血腥让骑在黑豹马背上的李弘目瞪口呆,无所适从。
慕容风命人把李弘叫到自己身边,当着几位手下的面,把他夸奖了一番,然后给他介绍了带领伏兵的二位小帅,一个叫宇文伤,一个就骛梆。
慕容风过去手下有大将几十,但经过这么多年,除了死去的,一直忠心耿耿跟随他的也就公孙虎,乌豹,段臻,宇文伤,骛梆,铁狼,还有一个名闻鲜卑的勇士叫熊霸。除了熊霸,李弘都认识了。
慕容风把柯耶的宝马黑豹赏赐给李弘。李弘谢过后离开他们,远远地站在一边,负起护卫慕容风的责任。
部队在马嘴坡把缴获的马匹,刀剑等战利品收集整理后,立即出发了。
李弘驻马站在马嘴坡顶,回头望着坡下凄凉血腥的战场。
横七竖八的死尸躺满了方圆三里地的草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味,残破的旗帜和武器丢弃的到处都是,有的还插在士兵的尸体上。间杂有一些野花在风中摇曳,伴随着山丘上摇晃的小树,呼呼的山风,好象这天地也在为这些死去的灵魂哀叹。
铁狼在他背后喊道:“走吧,豹子。没有什么好看的,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和他们一样死去的。”
李弘收回目光,打马追了上去。
“老狼,我们到哪里去?”
“不知道。大帅带我们到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8节
柯最看上去有四十多岁,满脸的短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此刻他正坐在大帐内,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吃着一盘烤肉。他不喜欢和自己的部下在一起大吵大闹的喝酒吃肉,他觉得那样心烦,影响自己进食的情绪。
过去,和慕容风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一个非常开朗,喜欢热闹的人,但自从背叛慕容风后,他就发现自己越来越孤僻,喜欢过着独居的生活。
抓到慕容风后,他害怕见到大帅那双鄙视自己的眼睛,他一次也没有去看过。正好那时哲西部落发生内乱,他趁机带领部队离开了虎都。大王和连想怎么处理都由他吧。
想到和连,柯最就丧气。和连太不争气了。
和连是檀石槐的次子。这人打仗不行,但若论耍阴谋诡计,鲜卑族中无人是其对手。檀石槐的长子槐枞英勇善战,战功卓著。在当时情况下,无论如何这鲜卑大王的位子也轮不到和连。但世事变幻莫测,谁都料想不到正值壮年的大王檀石槐会突然死去。檀石槐死时,槐枞与慕容风正率部与丁零族在北部大战。和连在都城立即杀尽了反对他的文臣武将,轻轻松松的就坐到了鲜卑国大王的位置上。槐枞知道后一言不发在大帐中想了好几天。最后他说服了慕容风,他不愿意为了一个王位而把檀石槐大王和他们历经二十多年的艰难万苦、牺牲了十几万人的性命打下的一片江山闹得四分五裂。于是他不顾慕容风的极力反对,带着三百侍从回都城参加檀石槐的葬礼,恭祝和连荣登王位。
正如慕容风预测的一样,和连怎么可能相信槐枞会放弃王位?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槐枞的。槐枞自己也明白,所以他在得到和连保证不杀其妻儿之后,自杀了。槐枞是伟大的,他为了鲜卑人的统一大业,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
和连铲除了心腹大患,开始了他的治国大业。但和连的确没有治国的才能。和连具备一个昏君所有的恶行:贪财,好色,残暴嗜杀,任人唯亲,以自己的好恶判定是非,听信奸佞小人的谗言。接下来的事就非常自然了,许多部落被过分欺压,开始造反。于是镇压,越是镇压,造反的部落就越多。如此恶性循环,造成了鲜卑国实力大减,根本无力征伐四海,拓展疆域。
和连做得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逼迫当时的统兵大帅慕容风造反。由于失去了这个能征惯战的鲜卑大将替他四处平叛,在不到几年的时间内,鲜卑国有一半以上的部落都叛离了弹汗山王廷。和连还不知道,他在一帮围着自己的佞臣吹捧下,以为自己的文治武功比父亲檀石槐还要高明,于是他突发奇想,找到柯最,要把聚众造反的慕容风彻底消灭掉,给自己的丰功伟绩再添上浓重的一笔。柯最当时吓了一跳。慕容风不来找自己麻烦已经是烧高香了,凭自己的这点本事去消灭慕容风,那还不是自找死路。
和连看他惶恐不安的样子,骂他是孬种。柯最非常生气,一咬牙就答应了,结果这个被人骂得象白痴一样的阴谋家对他说了一个绝妙的诱敌之策。此计几乎完美无缺,让柯最赞叹不已。
消灭慕容风这个人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一个人能掀起多大的浪?关键是要消灭掉慕容风的反叛部队。柯最认为大王和连说得非常有道理。和连对柯最说,你花钱买通慕容风的朋友,把慕容风抓起来。柯最惊呆了,这怎么可能?要是这样能抓到慕容风,自己早就把慕容风杀了。看到柯最吃惊的样子,和连大笑起来。钱。你买通别人的钱太少,没有诱惑力,所以总是不能成功。这次我付钱。柯最立即高兴了。
和连又说,你再买通慕容风的手下,让他们救走慕容风。柯最糊涂了。好不容易抓到慕容风却又把他放了,这是什么计策?他不知道和连最终想要干什么,也不想了,干脆洗耳恭听。
和连说,你派几千个士兵去追捕,造成一副危机四伏的紧张局面,直到把慕容风的叛军全部调出大燕山为止。到那时,谁是慕容风的朋友,谁是慕容风的敌人,悉数都会浮出水面。后面的事就非常简单了,围而歼之。柯最认为和连的这个计策不错。即使不能抓到慕容风,不能全歼慕容风的叛军,自己也能从大王这里得到数目可观的钱财。此计对自己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柯最随即依计行事。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照和连的安排有惊无险地进行着。
和连看到柯最带部队离开虎都去平定哲西内乱,非常生气,派人把他臭骂了一通。你想保存实力,也不要做得这样明显吧。你这个中部鲜卑大人大概是不想干了。不干好啊,长鹿部落的阙居大人正好有这个意思,起鸣部落的蒙里哲大人更愿意担当这个中部鲜卑大人的重任,等慕容风俯首就擒后,你就让贤吧。
柯最无奈,又偷偷的把部队带回到虎都附近的渎溪驻扎,准备随时出发配合大王和连的围剿行动。至于追捕慕容风的任务,他早就交给自己的弟弟柯耶了。
深夜,一匹快马飞奔而来,密集得象雨点一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惊醒了刚刚入睡的柯最。
“大人……”
跪伏在地上的传令兵迟疑着,欲言又止。柯最望着他脸上悲痛的神情,一股不祥的念头油然而生。他突然想到了柯耶。
“你说吧。不会有什么大事吧?”柯最安慰着跪在地上的传令兵,同时好象也在安慰自己。
“大人,柯耶小帅的三千骑兵今天下午在马嘴坡全军覆没。”
柯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柯耶这个笨蛋,我不是叫他跟着慕容风吗,是谁叫他去招惹慕容风的。妈的,这个笨蛋。他人呢?叫他来见我。”
“大人,柯耶小帅也阵亡了。”
柯最惊呆了,他望着传令兵,再次问道:“柯耶呢?”
“大人,柯耶小帅已经阵亡了。”
柯最呆呆地望着牛皮帐顶,半天说不出话来。
柯最集中了五千主力部队,突然开始发力,向野雁围追赶而去。慕容风如果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大燕山,野雁围就是必经之路。
慕容风带着铁骑到达野雁围。各路斥候象走马灯一样往来穿梭不停。
慕容风坐在一棵大树下,闭目假寐。李弘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双目不时的四处张望。
这些天来,慕容风和李弘就如同在逃亡路上一样,常常坐在一起闲聊。
慕容风的部下,包括最亲近的公孙虎乌豹铁狼,他们从来对慕容风都是恭恭敬敬,不敢稍有逾越,更不要说坐在一起聊天了,但李弘不同。李弘对他非常崇拜,总是象小孩一样围着他问东问西。而慕容风对他也非常喜欢,总是有问必答。。那喜欢是出自真心的,不是因为李弘对他有救命之恩。
慕容风自己也喜欢和李弘聊天。李弘好象在失去记忆之前非常有学识,他对事情的分析和判断往往与常人不同,慕容风觉得李弘独特而新鲜的见解对自己非常有帮助。
在马嘴坡战斗之后,李弘突然对行军布阵有了兴趣。每天晚饭过后,他都会待在慕容风的帐篷里讨教。慕容风好象诚心要教他,不厌其烦的把自己几十年的行军布阵和战斗经验都倾囊相授。同时慕容风也惊讶的发现,这是自己几十年来,首次对自己一生的总结。几十年来的成败得失,让慕容风渐渐明白了自己在军政上的许多不足。在总结成功经验的基础上,慕容风改正和完善了自己在军政上许多不当之处。
“豹子,这个柯耶你杀得好啊?”慕容风忽然睁开眼,笑着对李弘说道。李弘不理解他说这句话的意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柯最被激怒了。他带着铁骑以最快的速度在接近我们。按照常理,他应该和阙居的军队,和连的军队,蒙里哲的军队齐头并进,最后将我们压制到濡水河一带,而濡水河的东岸,慕容绩的大军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在我们最危急的时候给我们最后一击。”
“现在柯最距离我们只有一天的路程,已经把其他三路大军远远抛开了。”慕容风笑道,“这是我们重击柯最的最佳时机。”
“可是,大帅,这野雁围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也无法施展什么奇计妙着。”李弘说,“我们只有二千多铁骑,要对抗柯最的五千大军,无异以卵击石。”
慕容风点点头,“如果我们也有五千铁骑大军呢?”
“在这里对打,伤亡肯定非常大。这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可有什么主意?”慕容风笑着问道。
李弘知道慕容风又在故意考他。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说道:“今天晚上,柯最的部队很可能在辰子围驻扎。柯最急行而来,大军疲乏,需要休整。辰子围距离我们五十里,这样他既能让将士们得到充分的休息,又能在明天下午对我们展开攻击,这是一条最稳妥的行军路线。我想,如果我们今天晚上去袭击他,说不定能一击得手,达到大帅所说的重击效果。”
慕容风没有说话,他站起来绕着大树走了几圈。李弘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紧张地望着慕容风冷峻的面孔。
“辰子围距离我们非常近,柯最的防范一定非常严密。他不会给我们机会的。”慕容风慢慢说道。
“没有机会我们可以创造机会。”
“哦。”慕容风颇有兴趣地望着他,“你再说说。”
“柯最知道我们只有二千人多一点,除掉轻伤者,不足二千。他不会想到我们真的有胆子去劫营,所以,我们先派一队轻骑去骚扰他,然后每隔半个时辰就去骚扰一次,直到柯最麻痹了,不再理睬我们为止。这时就是夜袭劫营的最佳时机。大帅,你说这个办法怎么样?”
慕容风再次绕着大树转着圈,低头仔细地想着。
突然他大声对距离自己十几步之外的传令兵叫起来,“叫几位小帅立即到我这里来。”
李弘大喜,对慕容风道:“大帅认为这办法行吗?”
“好办法。”慕容风大声赞道,“袭击成功后,给你记一功。”
“记功就免了吧,这都是大帅教的。”
“哦,你小子也学会拍马屁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9节
柯最的部队急急忙忙赶了一天的路,士卒们都很疲劳。吃过晚饭后,除了负责警戒的士卒,其他人都倒头睡了。
夜色中的辰子围非常安静。轻凉的夜风偶尔把战马的鼻嚏声悄悄吹抚到空中,随风飘荡。草丛中不知名的各种昆虫肆无忌惮地鸣叫着。
天上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巡逻的士兵为了能够看得更远一点,在军营的四周点燃了十几堆篝火,燃烧的火焰散发出炙热的光芒,照亮了周围上百步的地方。
突然,象滚雷一般急促密集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正在四下巡逻的士兵吓了一跳,急忙三五成群迅速聚集到大营外面。凄厉的报警号角声响彻了黑夜。
大营内顿时沸腾起来,人喊马嘶,乱成一团。刚刚睡熟的士兵睡眼惺忪的被各级军官从营帐内叫了起来,他们骂骂咧咧的冲出军帐,迅速集中到一起,做着各种应对敌人突袭劫营的准备。
柯最冲出营帐,飞身上马,连衣服都没有穿好,后面跟着一大帮衣裳不整的将领、侍从、传令兵,大家乱哄哄的一团呼啸着冲出了大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红点,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的夺目。这片红点移动的速度非常快。时间不长,已经变成松散的一大片跳跃的火光了。从火把的分布来看,来袭营的敌骑至少有数千骑。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象鼓点一样敲击在每个士兵的心上,紧张的气氛立时笼罩在整个军营上空。
“各部就位,准备应战。”柯最平静的对身后将领大声说道。大家轰然应诺,各自散去。
大约相距一里左右时,对方的十几个号手同时吹响了冲锋的号角。低沉的呜呜声激荡在漆黑的夜空,显得分外的肃杀和恐怖。
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敌人的火把突然之间全部熄灭,大地重新陷入了黑色之中,随即就听见一阵杂乱的马蹄践踏声,再之后就是整齐的马蹄声转头向黑暗深处跑去,渐至不可闻。
柯最不知道慕容风这是闹的什么玄虚,声势汹涌的准备劫营,却又莫名其妙地撤走了。虚惊一场。
几个斥候飞驰出营,迅速融入黑暗之中。不久又迅速从各个方向跑回向柯最禀报:五里之内,并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柯最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拨马回营。各部首领吩咐士卒解散休息。虎部落的士卒们一边高声咒骂着,一边无精打采地回到军帐里继续睡觉。
不久,大营慢慢的安静下来。士卒们倒头大睡,鼾声四起。
突然,大营里十几把号角同时吹响,巨大而凄厉的短促叫声再次把睡熟的士卒们惊醒了。
柯最和其他所有士卒一样,飞步冲出了营帐。他们看见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距离大营三百步外的东面,密密麻麻全部都是敌人的骑兵。每个骑兵都高举着火把,刀出鞘,箭上弦,正准备冲锋。
柯最的大营霎时间就象炸了锅一样,士兵们狼奔豕突,惊惶失措,各部首领们手忙脚乱,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指挥着。
柯最的主力部队果然是训练有素,虽然看上去大营内乱成一片,但士卒们都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跑,该干什么,各部首领也能够准确的把自己的手下带到应战位置。乱是乱了一点,但一切都还在控制中。柯最骑马站在队伍的最前列,不时对身后的传令兵发出一道道指令。
负责巡逻大营的千长跪在柯最的马前,一脸的恐惧。
“为什么没有早发现?”柯最冷冷地问道。
“回大人,敌人悄无声息地潜伏到这里,我们一直都没有发现,直到敌人突然一起亮起了火把,我们才知道有敌人入侵。小人失职,请大人责罚。”
柯最看看远处敌人的铁骑,奇怪地发现他们依旧还停在那里,既没有吹响冲锋的号角,也没有打算攻击的迹象。按道理自己大营混乱不堪的时候是他们最好的攻击机会,他们为什么不攻?慕容风到底要干什么?
“没有你的事,你回去吧。”柯最对那名千长挥挥手,淡淡地说道。
“大人,诸部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击。”
柯最点点头。本来面对慕容风这样的对手,借十个胆子给柯最,他也没有挑战的信心,一点都没有。慕容风的用兵才能鲜卑第一,柯最就是骑着最快的大宛宝马也追不上。
大帅就是天纵英才,若不是自己贪图富贵,在奔牛原大战时突然倒戈,大帅不会大败而逃,但是,鲜卑国从那时起也就陷入了连绵不断的内战。以大帅的行事方法,他绝对要推翻和连,另立新君。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当年和大帅一起推翻和连,鲜卑国也就不会被和连闹腾得叛乱四起,国力大减了。
柯最叹了口气。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陪着大帅搏一把。
柯最正在这里自艾自怜,对面敌骑却突然发生了变故。
敌骑的火把开始陆续熄灭,一个,二个,一片,一队,这种奇怪的情形让柯最和虎部落的士卒们惊疑不定,心中充满了对慕容风的恐惧。
很快,敌骑就全部陷入了黑暗里,声息全无。
柯最和围在旁边的几个千长面面相觑,不知慕容风今夜要使用什么神计妙策来攻击自己,心里不由的忐忑不安起来。
士卒们叫苦不迭。这几天士卒们在柯最大人的催促下拼命赶路早已疲惫不堪,今天晚上又被敌人反复骚扰,大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许多士卒见前面迟迟没有动静,干脆站着睡觉了。
过了很长时间对面都没有动静,只是死一般的寂静和深邃的黑暗。
柯最终于不耐烦了,他下令侦察斥候小心翼翼地出动,往东面黑暗的地方查找敌骑的踪迹。
敌人大概用牛皮包住了马蹄,他们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走的时候也同样无声无息。
柯最接到斥候一切平安的禀报后,立即下令各部将士轮流休息,防止敌人再次来袭。一个千长跟在柯最身后,小心提醒道:“大人,慕容风肯定是想用这种频繁骚扰的办法来让我军无法休息,以求明日决战时从中获利。我军白天行军艰苦,士卒们早已精疲力竭,如果今夜让慕容风这样骚扰下去,即使让士卒们轮流休息,到了明天我们也无力应战。”
柯最无奈的摇摇头,苦笑道:“有什么办法?慕容风如果在我们最疲劳的时候突然劫营,那我们就有灭顶之灾了。”
“但将士们整夜不睡,明天怎么办?”
“明天不走了。”柯最挥手说道,“今夜务必严阵以待。”
明天不走的消息让士卒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大军随即一分为二,部分士卒由柯最亲自带着守上半夜,剩下一部分士卒由小帅柯茸带着守下半夜。
半个时辰后,奔腾的马蹄声又从大营南面传来。前来突袭的敌人看到虎部落的将士们在大营内精神抖擞的列队相候,立即转头跑了。
如此反复,每过半个时辰,总有一队敌骑在不同的方向出现。时间久了,白痴都能看的出来这是慕容风的扰敌之计。
柯最非常慎重,每次敌骑来袭,他都命令士卒们做好迎敌准备。士卒们私下小声嘀咕,觉得大人胆子太小了,这样惧敌如虎、疑神疑鬼还打什么仗?到了后来,士卒们实在支撑不住,很多人偷偷躺到地上睡觉了,只要听到号角声,他们就条件反射似地站起来,可眼睛大都还是闭着的。各部首领们也麻痹了,大家睁一眼闭一眼权当没看见。
好不容易熬到下半夜,大家总算看到小帅柯茸带着人马来接班了。随着柯最一声令下,士卒们一哄而散,转眼就消失了。柯最把柯茸叫到自己身边,仔细嘱咐了几句,这才回到大帐歇着去了。
负责警戒下半夜的士卒们在睡得香喷喷的时候给叫起来,一个个哈欠连天的,根本支撑不住,时间不长,营地四周已经睡倒一大片了。
这时报警的号角又响了。敌骑总是远远地骚扰一番就立即消失,这些在营外巡逻的士卒差一点连号角都懒的吹了。大营内的士卒们还没有站起来排好阵形,敌骑已经象旋风一般离去了。
巡逻士卒连吹三次报警号后,骚扰的敌骑突然不见了。也许敌人忙碌了一夜,也去休息了。大营中该睡的士兵都睡着了,不该睡的也已经睡着了。柯茸勉勉强强的支撑着,可白天太累,他的眼皮也逐渐的变得越来越重,直至全部合上。
大营四周,除了少数尽忠职守的巡逻兵,已经没有一个清醒的人了。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慕容风和他的二千铁骑,分成东西二队,分别从二个方向袭击柯最的大营。慕容风命令将士们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冲进敌营,给沉睡中的敌人以毁灭性的打击。二百铁骑在外围游戈,遇上逃跑者杀无赦。
铁骑大军象鬼魅一样突然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巡逻的士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以为敌骑还是象前几次一样来骚扰的,所以拿牛角号的动作懒洋洋的有气无力,但他们接着就被射入自己身体的长箭彻底惊醒了。没有被射中的巡逻兵惊惶失措,大喊大叫着一边飞奔回营,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吹响了敌骑来袭的报警号角。
大营中的士卒们对这个折腾了他们一晚上的声音丝毫不以为意,他们直觉地认为敌人又来骚扰了。
柯茸被惊醒了。
他看见了无数张牙舞爪的敌人挥舞着战刀,象黑夜中的风一样无声无息地扑了上来,他本能地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厉叫:“劫营了……”
声音嘎然而断,他的头颅突然飞离了他的躯体,在空中飞舞着,鲜血四射,一张觜还在大力张合着,似乎要发出最后一个字节。
这就是一场屠杀。一边是如狼似虎,杀红了眼的偷猎者,一边是沉浸在睡梦中的猎物。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10节
慕容风的二支偷袭铁骑为了防备敌人迅速组织起来展开反击,他们一路狂奔,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大营中间,然后铁骑分成几十股小队,向大营四处穿插包围。
铁骑大军速度奇快,士卒们个个以一当十,骁勇善战。柯最的大营很快陷入了疯狂地厮杀中,到处都是杀声,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在漆黑的夜里,根本分不清哪是敌人,哪是自己人。
由于柯茸的疏忽,负责警戒下半夜的二千士卒虽然整装待发,但绝大部分士卒都睡在了马腹下。他们太疲乏了,夜里又被多次惊醒,人人浑身乏力,无精打采。要求士卒连续几个时辰站在马旁,的确不容易。既然柯茸不闻不问,其他首领自然是装作没看见了。
柯最的随意,柯茸的纵容,最终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虽然依旧有一部分士卒及时发现了敌人的冲锋,但已经与事无补了。被惊吓的二千多匹战马首先炸了营,它们四处奔逃,肆意践踏。二千多名士卒死得非常惨,他们绝大多数是被自己的战马踩死的、撞死的。还没等侥幸生存下来的士卒找到东南西北,随后冲进大营的慕容风铁骑已经呼啸而来,更多的士卒被飞奔的战马践踏踩踹,惨不忍睹。柯最的大军很快就损失了一半,败局已定。
在军帐内熟睡的将士们被厮杀和混乱的叫喊声惊醒了。他们有的抓起武器慌里慌张地冲出营帐,有的还在穿衣服找武器,有的三五成群向马圈跑去,大营里混乱之极。士卒找不到自己的首领,首领们也找不到的士兵,只好各自为战。相当多的士卒尚在睡梦中就被敌人砍下了头颅,割断了咽喉。
慕容风的铁骑遵照军令不和敌人多做纠缠,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包围敌军,冲乱敌军,然后再予以歼灭。
铁狼的箭就象长了眼睛一样又快又准,在黑夜里犀利无比,箭箭穿心。公孙虎高大魁梧的身躯在人群中特别显眼,他挥舞着硕大的斧头,将一个又一个无辜生命硬生生地夺去。乌豹矫健的身影在敌兵中象豹子一样灵活自如,右手长刀,左手短剑,件件都是招人魂魄的利器。宇文伤面狭上的刀疤在夜色里看上去分外的狞狰恐怖,他手上的狼牙棍有六十斤重,捱到了非死即伤,决无逃生的可能。骛梆因为杀了太多的人,从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愤怒或者悲伤,他只是机械的用战刀左劈右刺,坚决而无畏的一直向前。
铁骑士卒们往来飞驰,长矛大刀挥舞得象风车一般,敌兵头颅纷飞,鲜血四射,一个个狼奔豕突,哭爹叫娘,个个都象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一气,任人宰割。
慕容风手里拿着一柄血淋淋的战刀,徒步在中军大营周围寻找柯最。当年柯最的倒戈一击,差一点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多少士卒,多少爱将,拼着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给他杀出了一条血路,护着他逃出了奔牛原。
他恨柯最,恨得咬牙切齿。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爱那些忠贞不渝地跟着自己的将士,爱自己的妻儿老小,可奔牛原一战,由于柯最的背叛,让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所有忠诚于自己的将士,他恨啦。
李弘上次在马嘴坡杀得酣畅淋漓,全然忘记了自己是慕容风的贴身侍卫,结果第二天被铁狼逮到骂了个狗血喷头,差一点没有挨拳头。幸好被公孙虎乌豹几个人撞见,他们威胁了铁狼几句,铁狼才悻悻作罢。这次他不敢乱跑了,乖乖地跟在慕容风后面,遇什么杀什么。慕容风半天没有砍倒一个敌人,十分生气,大声骂道:“人都给你杀了,我杀什么?离我远点。”
柯最被惊天动地的厮杀声惊醒了。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慕容风劫营了,第二个念头就是逃跑。他从营帐的后面匆忙跑出来,看到了惨绝人寰的屠杀。慕容风的士卒在毫不留情的肆意屠杀着自己的族人。柯最的心在滴血,但他已经回天乏术,只有逃跑了。他知道自己一旦被慕容风抓到,会死得非常难看。他在战场上抢了一匹马,趁着大营里混乱不堪的时候,独自逃命去了。
体力和士气都遭到沉重打击的虎部落士卒,面对夜色中滴着鲜血的大刀,往来奔驰的铁骑,凶神恶煞一般的杀红了眼的铁骑,多数人选择了跪地投降。只有少数负隅顽抗的士卒和铁骑进行着殊死搏斗,结果他们很快就被宰杀在了鲜血四溢的战场上。
半个时辰后,战斗结束。
慕容风没有找到柯最,虽然他非常遗憾,但柯最和他的虎部落算是彻底完了。柯最的军队前后被慕容风消灭了八千,虎部落的主力死伤殆尽,他这个中部鲜卑的大人手中没有了实力,离死也不远了。
此役基本上全歼了柯最的五千兵马,只有柯最和几百名士卒趁乱逃脱了,而慕容风一方只损失了五百多人。
慕容风迎着初起的朝阳,负手而立。
李弘站在他的旁边,一脸的崇拜。他觉的英雄就是英雄,连站着思考的身姿都非常具有魅力。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象老狼,虽然据他自己说也是鲜卑人中响当当的角色,可他就没有慕容风的这种纵横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学都学不来。
铁狼、公孙虎等人纵马飞驰而来。
“大帅,还是没有柯最的踪影,估计是趁乱逃了。这个孬种,狡猾得象草原上的狼一样。”铁狼一边飞身下马,一边大声说道。
慕容风高兴地笑道:“他失去了军队,已经无法在鲜卑国立足。暂且留他一条狗命。”
“大帅神机妙算,天纵之才,柯最那只狼岂是对手?”宇文伤一脸的汗水和满身的血腥,眼睛里闪烁着大胜之后的兴奋和激动,“大帅,我真服了你,仗还能这么打,一夜下来,虎部落的大军被我们拖得精疲力竭,一战而亡。”
“跟在大帅后面打仗,就是痛快。有大帅的运筹帷幄,我看很快就可以击败和连,重振我们鲜卑人的雄风。”乌豹自信地说道。
慕容风笑容满面,对自己的几个部下摇了摇手,“不要吹捧了。这次能够取得大胜,豹子的功劳最大,扰敌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铁狼几人先是迟疑了一下,好象要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然后几人把目光投向了面色微红的李弘,一脸的不相信。这个傻乎乎的汉人小子,怎么看,也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他会想出这么绝的计策?
“大帅,你说是他?”铁狼指着李弘道。
慕容风点点头,“也许,你们有些不相信。不过回想当年,我给大王出谋划策的时候,也就这么大年纪。豹子很聪明,将来是个打仗的料。”
“大帅,他只是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怎能够跟你相提并论?”铁狼急忙说道。
慕容风望着窘迫的李弘,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眼神:喜爱,期待,同时也夹杂着一股忧虑和担心。
“最初,我打算在野雁围阻击柯最部队,然后由今天到达野雁围的熊霸和灵狐部落的段松,各自率部从南北两个方向实施夹击。虽然战术上比较稳妥,但伤亡是无可避免的。虎部落的军队勇猛善战,要想吃掉它,非常不容易。豹子提议夜袭,这很有吸引力,我也不是没想过,但难度非常大。如何才能让柯最放松警惕?豹子想了个疲兵之计。这是一着险棋,一旦时机掌握不好,很可能就把自己陷了进去。这次如果不是柯最白天督军急行,造成士卒极度疲劳,我们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大帅洞察先机,料敌如神啊。”铁狼衷心地赞叹道。
“我一向不喜欢兵行险着,一旦赔进去,就是覆没的命运,但豹子非常有信心,所以我决定赌一把。结果我们赢了。赢了好啊,可以解决一系列棘手的问题了。许多摇摆不定的部落,看到我们轻松的击败了柯最,恐怕再也不敢对我两面三刀了,尤其是那个长鹿猪。”
慕容风看到李弘疑惑的表情,随口解释道:“长鹿猪就是长鹿部落的大帅阙居。”
李弘听到这个“猪”字,感觉非常熟悉,好象在那里听到过似的。忽然他想了起来。
“大帅,当日在死牢里,那些自相残杀的士卒里有一个人在临死前说了一个字,就是这个“猪”子。原来阙居大人和你是商量好的,怪不得我们轻轻松松的就从虎洞里逃了出来。“李弘笑道,“那些士卒临死前一定非常痛恨阙居骗了他们,所以到死都记着他,骂他是猪。”
慕容风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至极。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11节
李弘望着慕容风那张突然变得异常难看的脸,惊慌失措地问道:“大帅,我说错了什么吗?”
慕容风严厉地盯着铁狼问道:“谁让你去接我们的?”
铁狼等人大惊失色,一起跪了下去。他们难得看到慕容风这样发怒,所以心中非常恐慌。
“回大帅,是金雕部落的小帅慕容麟。”
慕容风脸色一沉,对他们挥手说道:“你们起来吧。”然后他负手而立,沉默不语。
铁狼几个人不敢打扰慕容风,把李弘拽到了远处。
“你个白痴,出的什么鬼主意。你把我从上半夜折腾到下半夜,马都跑死好几匹,不要说人了。”铁狼看看估计慕容风听不到了,立即踹了李弘一脚,张口骂了起来。
“你跑不动可以来叫我呀。”李弘笑道,“那么精彩的场面我一个都没看到,太可惜了。柯最那个死胖子一定被你折腾的七窍生烟,血都吐出来了。”
“那当然,这种虚张声势的事,我做起来最拿手。”铁狼吃软不吃硬,立刻洋洋得意地说道,“不过,和你小子这装疯卖傻的功夫比起来,我差远了。”
“只有你才喊他白痴,大帅都说他是天才。”乌豹笑着说道。
“我倒宁愿希望他象过去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打仗有什么好,天天你杀我,我杀你,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别人杀死的。看看周围,我们还有多少熟悉的面孔。”
骛梆拍拍铁狼的肩膀说道:“他年轻,有能力,应该做一番事业。你不要打击他。”
铁狼摇摇头,欲言又止。
“豹子和我们在一起才几天?但他已经杀了一百多人了,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大帅说他过去可能是顶级刺客,我看差不多。”公孙虎调侃道,“铁狼,你是不是嫉妒你这个小老弟了。”
“笑话。”铁狼说道,“我是为他好。要不是我手把手教他,也许他现在还不会穿衣呢?你们别笑,那时候他真的是个白痴。”
“人突然失去记忆,当然要从头重来了。不过豹子好象恢复的特别快,这可不一定都是你的功劳。”公孙虎故意气他道。
“这都是老狼大哥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李弘感激地说道。
“好了,只要你不要叫我大叔,就什么也不欠我。”
公孙虎几个人大笑起来。
远处的战场上传来了几声悠长的牛角号声,大军要回撤了。
宇文伤望着一直在踱步思考的慕容风,忽然问李弘道:“豹子,刚才大帅为什么一听到你的话,脸色马上就不对了?”
“是呀,你和大帅一起逃亡了十几天,中间的过程你都清楚。这中间有什么不对吗?”公孙虎问道。
“我和大帅一路逃亡,中间没发生什么事。”李弘抓抓头,低声说道,“不过,你们要是叫我猜,我想是我们有人背叛了大帅。”
几个人顿时心惊肉跳。被人出卖的后果对他们来说教训太惨痛了。奔牛原上的大败,战友临死前的惨叫,如今都还历历在目。几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神情震骇,眼里无不露出深深的惧意。
牛角号再度响起,大军在等待慕容风的命令。
慕容风好象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招呼众人上马,飞速赶到军中,带着铁骑向野雁围赶去。由于要押送俘虏,大军的行军速度并不是很快。
路上,慕容风把宇文伤叫到自己身边,伏在他耳畔小声说了几句话。宇文伤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拨马扬鞭,疾驰而去。
中午,大军回到野雁围。
野雁围的草场上,已经驻扎了二支军队。驻扎在大营左边的是赶来接应慕容风的二千铁骑,右边是灵狐部落的三千骑兵。
李弘看见了熊霸。熊霸中等个,消瘦的身躯,看上去象个猎户而不是闻名鲜卑的勇士。他的相貌和他的名字反差很大。段松是灵狐部落小帅,笑眯眯的一张脸。
慕容风问了一下情况,然后把李弘介绍给了二人。熊霸和段松同所有鲜卑人一样,对汉人比较反感,因为慕容风的关系,两人对李弘随意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鲜卑人很少有象慕容风或者铁狼这样待汉人如同自己同胞一样的。李弘早就习惯了,不以为意,躬身回礼。
慕容风接着对二人说道:“豹子在马嘴坡杀了柯耶。今天凌晨,我们按照他的计策成功袭击了柯最的大营,全歼了虎部落的五千铁骑。你们不要小看了这个汉人。”
熊霸和段松惊奇地注视了李弘一眼,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被慕容风特意介绍的汉人。这小子因为帮助过慕容风,现在在中部鲜卑小有名气,许多人都知道有个白痴汉人。熊霸和段松看不出这个十八九岁的高大后生白痴在什么地方,除了那一头披散的长发与他们的髡头格格不入以外,其他都很正常。
二人跟在慕容风身后,追问袭击柯最的事。慕容风能够击败柯最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奇怪的是慕容风如何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柯最。
“铁狼他们几个押着俘虏和缴获的战利品正在回来的路上,如果你们想知道详情,就去接接他们。另外,命令各部,就地休息。我要想几个问题,想明白了,我们就出发。”
熊霸和段松连声答应,随即传令下去。一时间野雁围人喊马嘶,热闹非凡。
慕容风钻进一座扎好的帐篷里,想他的问题去了。李弘斜躺在帐篷口上,望着眼前嘈杂的扎营场面,慢慢地睡着了。他被人拍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慕容风的一个侍从端着一盘半生不熟的马肉,叫李弘帮忙送进大帐去。慕容风思考问题的时候,没人敢打扰,包括他的手下小帅,但最近一直跟随他的李弘却可以随意进进出出。一来李弘不懂规矩,二来慕容风非常喜欢他,即使李弘冒冒失失地闯了进去,慕容风也不会责备。
大帐内,慕容风正用马鞭在地上涂涂画画,他看见李弘进来,眼角都没有抬,随口说道:“你自己先吃一点吧。路上只吃了点干的,大概已经饿了吧?”
李弘答应一声,不客气地拿起插在肉块上的小刀,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也许是脑子被打坏过的原因,李弘对礼节方面的事非常迟钝,大家很多时候还是把他当作半个白痴来看,没人在意他的失礼和怪异的举止。
“如果檀石槐大王还在,鲜卑国现在已经非常强大了。”慕容风忽然说道,“八年前,我和大王在弹汉山商谈国事时,大王提出要创造我们鲜卑人的文字,让鲜卑人的后代不要再象我们一样只会在小木块上画几个符号记录事情,只能用绳子打几个结计算数目。可惜,大王壮志未酬,就英年早逝了,留下我们这些无用的臣子,不但不能继承大王的遗志,让鲜卑国更加强大,反而把大王留下的大好江山糟蹋的面目全非。”
慕容风感慨地叹道,“我就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大王啊。”
李弘一边吃着马肉,一边劝道:“大帅天下无敌,一定能实现大王的遗愿?”
慕容风苦笑道:“我现在是鲜卑国的叛逆,连生存都成问题,还奢谈什么实现大王的遗愿?现在最主要的是不能让鲜卑亡国。”
“有这么严重?”李弘问道:“大帅,刚才我在外面听到斥候禀报,好象形势对我们很不利。”
慕容风笑了起来,“小子,你在外面偷听?”
李弘抓抓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大帅,我们下面打谁?”
“不要说得这么轻松,好象别人都是野草似的可以随意践踏。”慕容风说道,“敌人来势凶猛啊。如今,在我们的前面是和连的军队。和连依旧在秘密行军,离我们尚有三天路程。蒙里哲在他的左侧,已经包抄到天马,截断了我们退回大燕山的路。右侧的阙居突然加快了步伐,正在迅速向和连靠拢,而我们的后面就是濡水河。大军被围在中间,似乎插翅难飞了。”
李弘欲言又止。
“说说你对战局的看法。”慕容风用马鞭指着李弘说道,“昨天,你的想法不是很好吗?”
“大帅,我昨天就是随口说说,瞎蒙的。”李弘不好意思地说道,“夜袭的具体攻击办法,攻击地点和攻击时间的巧妙配合,还有许许多多方面的事,都是大帅亲自拟订的,我们能打赢,都是因为大帅指挥得好。”
李弘拱手作揖道:“大帅,求求你了,下次不要再在别人面前说这事了。”
慕容风被他尴尬的神情惹得大笑起来。李弘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好好,我不说了。”慕容风亲昵地拍拍李弘的脑袋,“那你说说,我们怎么冲出重围。”
“大帅,我觉得这危局是你故意造成的。”李弘放下手上的木盘,笑嘻嘻地说道,“大帅把他们全部引到这里,准备一举全歼,解决所有问题,但大帅的兵马太少了,否则我们可以在这片草原上利用敌人兵力分散,还没有形成合围的机会,阻击一部,诱敌一部,再集中主力,围歼一部。”
慕容风脸上的笑容随着李弘的话逐渐消失,他惊讶地看着李弘,连连点头道:“豹子,你这个想法很好。你不要管我们的军队够不够,先说说这战应该怎么打。”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12节
李弘说开了头,胆子随之就大了。
“根据各路斥候的刺探,蒙里哲离我们最远,而和连距离我们最近,阙居次之。假如他们这二天得到我们全歼柯最的消息,肯定要加快推进速度以防止大帅突围而走。”
“我们先对付和连。大帅可以派二千人伪装成主力,佯装往黑日森林方向突围,牵着他的鼻子在周围转上二天。同时大帅再派两千人去阻击阙居,迟滞他与和连会合的时间,免得他们会合后形成一大砣,将来我们就啃不动了。”
“然后大帅领一万铁骑往天马原方向急进。蒙里哲以为大帅正在黑日森林与和连交战,肯定疏于防备。此时大帅可以出其不意将其一举围歼。一万对五千,有心算无心,胜算很大。”
“大帅消灭了蒙里哲后,飞速赶到黑日森林再将和连围而歼之。至于阙居,他要是在大帅歼灭和连之前成功突破阻击,对我大帅的围歼之计势必要造成很大的麻烦,所以,阻击阙居的人马要多一点,至少要三四千人。如果阙居要保存实力,他就不敢强攻,他要是强攻,损失就很惨重,他很为难啦。”
看到李弘煞有介事的在地上划来划去,脸上作出阙居可能取舍不下的苦恼样子,嘴里不停地嘟噜着,慕容风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李弘陪着干笑了几声,然后也跟着哈哈大笑。慕容风看到他傻笑的样子,忍不住捧腹狂笑。
慕容风笑够了,腮帮子都笑得酸溜溜的难受极了。
他坐到兽皮上,招呼李弘坐到自己的对面,“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丧失记忆,但你丧失记忆之前,一定很有学识。你打仗的本事好象是天生的,举手就来,随随便便就能想出很多拒敌之计。你要不是白痴,就是天才。”
“大帅认为我刚才说的办法有用吗?”李弘问道。
“有用。”慕容风笑道,“豹子,你要记住,一个人最可贵的是自信。将来,如果你有机会独自指挥军队,而我又不在你的身边,你去问谁?”
李弘笑起来,“我会指挥一支军队吗?”
“当然,你不打仗太可惜了。”
“大帅,今天早上,你为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是不是有人背叛你了?”
慕容风微微一笑,“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你这个白痴。看到你这么聪明,不骂句白痴心里都不舒服,怪不得铁狼没事就人前人后的叫你白痴。我现在明白了,他是在嫉妒你聪明。”
“今天这么高兴,又打了胜仗,我就跟你说一点鲜卑国的秘密,不过你可不要对第二个人说。”
李弘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发誓不说去出。
“前几天我已经跟你说过,和连由于好大喜功,对外穷兵黩武,连连入侵周边国家掳掠财物,匈奴、乌丸、乌孙、丁零、大汉国,对我们都非常仇视。”慕容风说道,“对内他横征暴敛,断法不平,反叛者此起彼伏。此时若不再用雷霆手段,恐怕我们和檀石槐大王辛辛苦苦打下的万里江山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了。鲜卑人如果重新回到部落林立,四分五裂的局面,随之而来的将是连绵不断的战火,生灵涂炭。”
“所以,大帅和长鹿部落的阙居大人联手反叛?”李弘问道。
“不是的。”慕容风摇摇头,一脸的凄凉,“内情非常复杂,真的非常复杂。弹汉山的权力争夺,已经愈发激烈了。”(弹汉山是鲜卑国的王廷所在。)
“东部鲜卑百战部落的弥加大人是槐枞的舅舅,他与东部鲜卑最大的三个部落大人飞马部落的阙机大人,木神部落的素利大人,云海部落的槐头大人结盟,联合了东部鲜卑的所有部落,准备共同推举槐枞的儿子魁头为新的鲜卑大王。”
“要立魁头为大王,和连就必须死,于是弥加买通弹汉山一班奸佞小人,日夜吹捧和连的丰功伟绩,鼓动和连来剿灭我。为了杀我,他们设了一个很大的圈套,这个圈套一环套一环,杀我仅仅是其中的一环而已。”
慕容风冷笑道:“只要我杀了和连,魁头就能登上弹汗山的王位,而我也就成了替死鬼,成为弑杀鲜卑大王的贼臣逆子,所有的好处都让弥加那个混蛋得到了。他想得很好啊。”
“和连找到柯最,把如何诱杀我的计策全盘托出,并指使柯最具体实施。弥加这时却亲自跑到大燕山,把这个阴谋告诉了我,并立下毒誓要与我结盟,愿意帮助我击杀和连。他以为我不知道内情,天天把那副恶心的嘴脸挂在脖子上四处晃悠,让人作呕。”
“大帅答应了弥加?”李弘问道。
“我答应了他,但我有我的打算。”
慕容风继续说道:“柯最找到我最好的朋友牛头部落的风裂,花了大量的牛羊马匹和财宝买通他。风裂按照我的要求,答应了他。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意外。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意外。”
“我慕容家族的部落几十年前由于内讧分裂成了三部。我是火雕慕容部落,在濡水河东岸还有金雕慕容部落和黑雕慕容部落。这两个部落的首领找到我,也向我说了和连的这个阴谋,要求三家结盟,趁机杀死和连,造成鲜卑大乱,然后反叛自立。真是一群不自不量力的疯子。我把他们骂了回去,让他们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免得招惹灭族之祸。现在看来他们不但没有绝了这个念头,反而变本加厉了。”
“按照我的计策,在虎洞中的二十个看守士卒应该一半是虎部落的人,一半是牛头部落的人。他们在各自首领的要求下,一旦有人劫牢,就杀死对方部落的人。那个士卒临死前说猪,肯定是因为仇恨害死他的长鹿猪阙居,所以才骂了一个猪字,也就是说,他是长鹿部落的人,而不是虎部落的人。”慕容风长叹道,“风裂到底还是背叛了我。”
“能让风裂背叛我,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那就是阙居。风裂的三个妻子都是阙居家的。阙居是柯最的妻舅,二人关系非常密切,所以他知道和连的计策,帮助柯最对付我非常正常。”
“金雕部落的慕容绩大人,黑雕部落的慕容侵大人又是阙居的妻舅。因此阙居帮二人对付我,逼迫风裂倒戈,也很正常。只是阙居的目的恐怕既不是帮柯最,也不是帮慕容,而是在帮弥加。柯最死了,我死了,他都得不到中部鲜卑的首领大人一职,只有魁头上台,他因为帮助杀死和连和我有功,这大人一职非他莫属。相反,二个慕容家的败类目的倒是很简单。他们出力杀死了我和连,不但可以讨好弥加和阙居,还能掩盖二人的狼子野心。二个卑鄙小人。”
“你现在明白了吧?”慕容风对李弘说道,“本来长鹿部落、金雕和黑雕部落和的实力可以忽略不计,但现在不同了。现在他们和弥加一样,都是最后要我命的敌人。”
“弥加让权势熏瞎了眼睛,已经失去了理智。和连是什么人?我都栽在他手上,他能行吗?论耍阴谋,大漠里谁是他的对手?和连一旦醒悟过来,也许,和连现在已经醒悟过来了,弥加不但要把自己赔进去,恐怕连魁头都要赔进去。这个白痴。”
慕容风大概听铁狼骂李弘习惯了,嘴里不由自主的也冒出了这么一句。
“和连当年之所以能够登上王位,槐枞为什么想了好几天终于放弃了王位的争夺,宁愿去死在弹汉山,都是因为支持和连的西部鲜卑实力非常雄厚,远远超过了中部和东部两个鲜卑部的实力。”
“当年,檀石槐大王带领我们与北匈奴大战,将北匈奴赶进了遥远的大漠极北之地,尽占匈奴故地,掳掠了十余万户匈奴人,这些匈奴人后来都成了西部鲜卑的战利品,致使他们的实力剧增。”
“现在西部鲜卑的三大部落都与和连有姻亲关系。红日部落的落置鞬落罗大人是和连的老丈人,狂沙部落的日律推演是和连的妻舅,野狼部落的宴荔游娶了和连的亲妹妹。这三大部落的铁骑加起来有五六万。弥加天真的以为他那点破事能瞒得了落置鞬落罗,真是笑话。”
“落置鞬落罗大人派他的儿子亲自到大燕山同我商量,如何才能安抚大漠诸部势力,以保证鲜卑不再发生内讧。”慕容风挥手说道,“鲜卑国这片万里江山是檀石槐大王带着我们打下来的,我们怎能置檀石槐大王的千秋基业于不顾。这些人个个死有余辜。”
“在这次内乱中,有些人必须死,比如柯最,他对鲜卑国的稳定与发展没有任何好处。有些人必须受到惩罚,如弥加,阙居,不要妄想拥有不切实际的权势。有些人必须受到制约,如大王和连,他的胡作非为直接导致了鲜卑国力的衰退,需要有人帮助他。”
“不杀和连?”李弘疑惑地问道,“大帅就杀一个柯最?”
“和连不能死。”慕容风说道,“他死了可能直接导致鲜卑国的分裂,甚至于爆发鲜卑族的东西战争。我也不能死。我死了许多忠于我的大小部落必将群起而叛之,这可能让鲜卑国陷入无穷无尽的内战中,致使国力日衰,再难有所作为。”
“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趁和连率兵南征之际,在弹汉山肃清奸佞小人。我在这濡水北岸,假做中计,将这些心怀叵测的人一网打尽。”
慕容风的这些心事也许是放在心里憋了太旧的缘故,也许是自己的周围都是鲜卑人无法倾诉的缘故,今天面对着这个自己喜爱的懵懵懂懂的汉人小伙子,他终于说个了痛快,骂了个痛快,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13节
慕容风非常舒服地的闭着眼睛躺在兽皮上。
他对李弘说出了许多埋藏在心里的秘密后,感觉背上的千斤重担突然放下了,轻松,舒坦,平静。原来,和一个自己不用提防的白痴闲聊,还有如此大的休息作用。
他想起了铁狼。过去铁狼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可自从看到他和李弘在一起之后,铁狼就很不严肃了。两人总是吵吵闹闹,笑骂个不停。这小子天生就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李弘静静地听着,觉得这鲜卑国的事实在太复杂了。不过说白了,为的就是一样东西:权势。
“大帅,那个红日部落的大人是不是派军队来帮你?”李弘问道。
“就是蒙里哲。”慕容风点头道,“蒙里哲是西部鲜卑起鸣部落的大帅,当年打匈奴人时,他是我的部下。表面上他带着五千人马,其实落置鞬落罗大人的一万铁骑早在十天前,已经借道乌丸埋伏在大燕山待命了。”
“大帅,如果大王和连被你捉住了,你要放了吗?”
“当然要放了。”慕容风笑道,“他是大王,是鲜卑国最有权的人。如果我把他关起来不就是造反了吗?”
“他以后肯定会报复你的。”
慕容风的心情立刻变得非常糟糕。几个月以来,自己殚精竭虑,所思所想的都是这个问题。
如果落置鞬落罗大人顺利掌控了弹汉山,以后怎么办?虽然和连迫于形势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但和连回到弹汉山后,会不会变卦呢?弹汉山周边一千多个部落都是绝对效忠檀石槐家族的,和连即使不依靠西部鲜卑的雄厚实力,他想自保还是绰绰有余。他以王权发号施令,如果自己不听和反叛又有什么不同?
李弘看到慕容风躺在兽皮上一言不发,眉头深锁,知道自己说中了。
“要想控制和连,就象现在你打算和红日部落的那个名字不好记的大人准备要挟和连一样,还是要动用军队。你和那个什么大人直接领几万大军驻扎弹汉山。你和他两个就待在弹汉山,即使有什么事,至少也要留一个在弹汉山控制和连胡作非为。这样你们二人一个管理西部鲜卑,一个管理东、中部鲜卑,和连周围一个小人都没有,各部落的军队他也无法调用,他想使坏都不行。”
慕容风猛地坐了起来,睁大了双眼望着李弘,“你真是个天才的白痴。”慕容风由衷地赞叹道。
李弘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我还没有说完呢?”
慕容风不理他,一个人兴奋的在营帐中走来走去,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嘴里不停的小声嘟噜着。
李弘见慕容风在想问题,不敢打扰他,一个人悄悄溜出了营帐,劈头遇见了铁狼。
“你个白痴,又去打扰大帅,你是不是讨打?”铁狼说着作势就要去踹他。李弘赶忙摇着手道:“没有,没有。老狼,我以为熊霸是一个巨大的大汉,结果不是的,原来他就象一个打猎的大叔。”
铁狼伸手打了他一下道:“不要瞎说。他是鲜卑族里少有的文武全才,非常厉害。过去大帅常常让他一个人指挥一支军队。”
“哦。”李弘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帅说了,我也可以指挥一支军队。”
看他一本正经,自我陶醉的样子,铁狼实在忍不住了,抬腿就是一脚,嘴里大骂起来:“你个白痴,气死我了。老子打了十几二十年的战,也不敢吹嘘自己可以领军打仗。老子踢死你这个白痴。”二人随即追打起来。
慕容风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一脸严肃地说道:“去把熊霸找来,我有事要交待他。”
熊霸从大帐出来后,立即骑马出了大营飞奔而去。
辰子围大战之后第二天,慕容风去了一趟俘虏营。他站在空地中央说了几句话:“虎部落不会被消灭。柯最的罪过与你们无关。你们如果留下来加入我的铁骑,打完战后你们就可以回去。如果不愿意,把命留下,赔偿我死去士卒的性命。”
一千八百多名俘虏全部愿意留下。随即由铁狼统率,并入慕容风的大军。
又过了一天,斥候来报,和连大军在吠溪公开出现,距离野雁围一百五十里。阙居大军速度最快,已经赶到驹屯,距离野雁围一百里,距离和连一百五十里。慕容绩慕容侵六千部队已经偷偷渡过濡水河,在无囤驻扎,距离蒙里哲大军二百里。弥加的东部鲜卑联军一万人悄悄赶到濡水河,与慕容大军隔河相望。
慕容风随即将几位千夫长和灵狐部落的小帅段松请到大帐。和上次一样,李弘得到慕容风的特许,坐在慕容风身后。
坐在这里他可以听到慕容风和各部将领对战局发展的合理预测,听到慕容风详细阐叙他对战局的理解和处理办法,听到慕容风仔细的解释每一项具体任务在整个战局中的作用和对战局发展的影响,可以看到慕容风是如何依据不同将领的作战风格合理安排不同的任务,看到慕容风对每一项任务的具体交待和灵活处理的范围,看到他对各支军队的军力武器粮草的合理搭配以及各部之间默契配合的要点。
李弘上次囫囵吞枣,许多地方因为慕容风讲得非常概括抽象,不明白。经过铁狼公孙虎乌豹等将领的仔细解释,他才理解了许多。今天听上去就好多了。他的思路随着慕容风滔滔不绝的叙说而浮想联翩,仿若看到几支大军纵横在青山绿水之间,时而潜伏,时而阻击,时而包围,耳畔都是激烈的厮杀声和奔雷一般的战马奔腾声。
当李弘还坐在地上低头沉思,细心琢磨体会的时候,慕容风已经把各将领的任务安排完毕了。
“阻击战要打得艰苦惨烈,诱敌战要伪装巧妙,必须要把弥加和慕容绩拖进战场。一旦二人参战,就是我们围歼阙居,包围和连的时候。”慕容风看看众将,严肃地说道,“负责诱敌的骛梆、乌豹,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和连留在黑日森林。负责阻击阙居的铁狼、公孙虎、段松,你们务必要做到将败不败的效果,吸引阙居不得不忍着巨大损失不停地进攻。”
“此仗关系到我整个鲜卑国的将来,鲜卑族的荣辱兴衰。许多事我不好透露,但请诸位务必相信我慕容风,我所做的这一切上对得起檀石槐大王,下对得起鲜卑诸部,我绝无私心。”
“好了,不说了,诸位立即出发吧。”
几员将领跪下给慕容风行礼,齐声说道:“大帅保重。”
慕容风把几人一一扶起,“你们也保重。”
铁狼对李弘使了一个眼色,几人先后走出了大帐。李弘随后跟了出来。
“豹子,记得我说的吗?”铁狼严肃的对他说道。
“寸步不离大帅,用我的性命保护大帅。”李弘挺直胸膛,大声在铁狼耳边叫道。
铁狼破口大骂道:“你白痴啊,叫这么大声干什么,耳朵都聋了。”围在周围的公孙虎几人大笑起来。
“是吗?聋了吗?我再试试?”李弘一脸严肃,紧张地一把抱住铁狼的头,张嘴就要高声吼叫。铁狼大惊,赶忙用手捂在李弘的大嘴上,“听到了,听到了。”
公孙虎几个人笑得眼泪都淌了出来。
李弘随即双手抱住铁狼的双肩,用力地拥抱了他一下,小声说道:“你要保重。”
铁狼一边大笑,一边感动地点点头。
李弘和每个人都拥抱了一下。公孙虎,乌豹,骛梆。段松听说他舍命救出了自己的兄长段臻后,心里非常感激,他主动上前拥抱李弘,说了一句这几天都想说的话,“谢谢你救了我哥哥。”
李弘对他憨憨地一笑。
野雁围因为骛梆乌豹带走了三千部队,铁狼公孙虎段松带走了五千人,现在只剩下了四五百伤兵,整个野雁围一下子冷清下来。
李弘用火烤了一块马肉。最近餐餐吃马肉,李弘有些受不了。在战场上,战马死了,自然不能浪费把它埋了。鲜卑人有许多办法把死去的战马废物利用。马肉可以吃,马皮可以制衣。鲜卑是个游牧民族,大部分人都非常贫穷,生产生活用品极度匮乏。虽然家家畜有牛羊,可以自给自食,但俗话说的好:家财万金,带毛的不算。一旦旱涝牧草绝迹,则牛羊马俱亡,人民无食,所以其侵略扩展的野心同匈奴,乌丸一样,在诸部首领的心中根深蒂固。
李弘于是想尽法子实验如何让马肉好吃些,结果他发现先把马肉切出几条缝,然后把盐巴抹在缝隙里,再用火烤最好吃,连慕容风都赞不绝口。
“大帅,援兵什么时候能到?”
慕容风正在享受着李弘送进来的那块鲜美马肉,听到李弘问他,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缓缓说道:“许多朋友都已经几年没有联系了,能不能来,我心里也没谱,但总会有朋友来的。”
大营内忽然传出了一阵阵短促的报警号角。李弘吃了一惊,急忙跑了出去。慕容风也走了出来,向号角指示的方向望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14节
李弘望着大营外面一望无际的草场,笑着说道:“大帅,不会上午大军离开,下午敌人就摸上门吧?”
慕容风漫不经心地望了他一眼,“你不怕?”
李弘摇摇头,对慕容风咧嘴笑道,“大帅神机妙算,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失误。一定是援兵来了。”
慕容风听他说得这么肯定,不由的哑然失笑,“你大概真是白痴。在战场上我们刺探消息全靠那些斥候,他们个人的勇猛和机智直接关系到军情的真实和准确,但是人就有失误。此时在夜雁围附近突然出现敌人并不是不可能的。”
慕容风向传令兵招手喊道,“命令大家备足二天的干粮,准备撤退。”
“大帅,不是真的吧?”李弘虽然看到慕容风下命令了,但还是有些不相信。
一个斥候百长纵马驰来,“大帅,离此五里出现了虎部落大军,大约有三千骑兵。”
“怎么现在才发现?”慕容风有些责怪地问道。那个斥候惭愧地低下头,没有答话。
“再去探。小心不要被发现。我们立即撤退,你的人随后跟上。”慕容风随即用了比较缓和的口气说道。那个斥候大为感动,在马上躬身施礼,打马而去。
“大帅对手下真好。”李弘站在旁边,发自内心的轻声说道。
慕容风笑了起来,“豹子的奉承功夫日益见长。”
“真的。”李弘说道,“跟你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有看到你责备部下。”
“打仗靠谁?将士们。正是因为他们的累累白骨才成就了我慕容风今日的威名。我有什么资格去责备他们。没有他们,我早就是白骨了。”
李弘默默的聆听着,记在自己的心里。
“我也要感谢你。”慕容风望着李弘说道,“决不丢下兄弟。你说得对,说得好啊。过去我一直认为在战场上牺牲小利保住大利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看来是错了。有时候,宁愿放弃大利,也要保住信念,保住人心,这一点,你比我做得好。”
慕容风一边感慨地说着,一边对跑过来准备请示的一名百长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随即大营里响起了长长的撤退号角声。
李弘突然看到空中有一只巨大的鹰。这么大的鹰李弘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象孩子一样地叫了起来,“老鹰,老鹰。大帅你看,那鹰好大啊。”
慕容风抑制不住内心兴奋大笑起来,“你这个白痴,我真的服了你。”他向远处的传令兵再一次招了招手,“告诉他们,不要撤退了,准备迎接鹰部落的勇士。”
“是老狼的族人吗?”
“是的。”慕容风一边战马走去,一边说道,“当年鹰部落有三部。我的结义兄弟铁根是三部大帅。虽然我们在奔牛原上惨败于和连,但鹰部落依旧存有实力,鹰嘴崖上的天鹰部落就是一支最厉害的鲜卑雄师。檀石槐大王当年带着鹰部落铁骑,横扫匈奴故地,大败匈奴军于燕然山。”
“可惜,这么好的铁骑,英勇无敌的铁骑大帅,没有战死在沙场上,却让和连这个小人害死在了奔牛原上。”慕容风长叹道。
“大帅马上就可以报仇了。”李弘安慰道,“快意恩仇乃人生兴事,大帅应该高兴。”随即他望着那只在天上展翅翱翔的大鹰,再度狂呼起来。
“这支大鹰是鹰部落大帅铁鳌豢养的,已经有岁月了。老朋友亲自来了,我应该去接一接。” 慕容风招呼李弘道。李弘高兴地答应一声,跑去帮慕容风备马去了。
“走,随我去接接老朋友。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这个老家伙还玩这套把戏。”慕容风飞身上马,率先奔出大营。
慕容风骑着一匹红马,后面跟着几个侍从。李弘骑着黑豹紧跟在慕容风马后。大约走了三里左右,远远就看见一支铁骑风驰电掣一般冲了过来。此时高举在队伍前面的是一面硕大的黑色老鹰旗。
骑兵队伍突然整齐如一地停在了草原上。那种由动到静的瞬间转化,让马上的李弘看得目瞪口呆。如此精良的骑术,默契的战马,非短期可以训练出来的。由此可见这支铁骑的强悍的战斗力,怪不得大帅刚才对这支铁骑赞不绝口。
从老鹰大旗下突然驰出一匹高大的黑马。
慕容风远远的举手高声喊道:“铁鳌兄弟……”
“哈哈,老疯子……”
二人连连催马。到了近前,几乎同时飞身下马,紧紧拥抱在一起。
“奔牛原一战,悔没有听老大哥的劝,结果全军覆没,给鹰族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我慕容风对不起你啊。”
“疯子,这么说太见外了。你是铁根的好兄弟,也是我的好兄弟,你是为了兄弟之情才率部反叛,说起来,是我们鹰部落欠你的。”铁鳌拉着慕容风的手,动情地说道。
二人边说边走,慢慢到了三千铁骑面前。队伍中有人高声喊道:“下马。”齐唰唰的一声,所有的骑兵已经站在了马旁,好象他们原本就是一直站在那里似的。
铁鳌一声大吼:“给大帅行礼!”又是一声响,不过这次多了武器的碰撞声,但依旧不能稍减它扑面而来的无敌气势。所有的士卒,包括铁鳌,都是单腿跪下,表示对慕容风的忠诚和敬意。
慕容风的眼眶湿润了。
当年自己为了兄弟之情,毅然放弃一切,率部反叛。虽然败了,却为自己赢得了整个鲜卑族的敬重,得到了成千上万部落或明或暗的支持,这和豹子誓死不丢下兄弟不是一样的吗?如果豹子不是那天拼死救下段臻,自己也不可能突然信任和喜爱这个小汉人。豹子说得对,人心不能丢,否则鲜卑国将失去凝聚力,失去争夺天下的实力。
“大帅,这个小子就是救段臻性命的汉人?”铁鳌打断了慕容风的沉思,突然问道。在公开场合,铁鳌也不敢随便叫慕容风“疯子”,而是跟着大家一起喊大帅。
慕容风微笑着点点头,喜爱的表情溢于言表,“他很聪明好学,人也老实,就是性情比较倔犟。”
“你是不是因为看到他就象看到自己年青的时候,所以这么喜欢他。我听段臻说,你对他可是青睐有加啊。”
慕容风笑起来,回头望着一直傻傻的盯着天上老鹰的李弘,“他象我年青的时候?我看不象。我那时候比他英俊多了,也比他现在聪明。”说着和铁鳌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二人大笑起来。
“段臻和那些伤兵好吗?”
“你放心,他们享受着鹰嘴崖上最好的待遇。”
“谢谢你,老朋友。”
“什么时候开始打仗?”
“快了。马上我们就可以让长鹿猪尝尝黑鹰铁骑的滋味了。”
“不知道柯最是不是逃到了阙居那里。不能趁这个机会杀了柯最,对不起死去的铁根和我们鹰部落的勇士。”
慕容风望着铁鳌那张因为饱受风霜而变的漆黑的脸,没有做声。他又何尝不是这么想。
第二天,陆续有先齿部落,亡山部落,西枸部落,力坉部落,苏木部落的骑兵赶到野雁围。八千多骑聚集在这片草场上,显得拥挤而又非常热闹。密密麻麻的牛皮帐整齐有序的排列,远远看去,就象一片绿色的土地上新长出的灰色蘑菇。新朋旧友聚集在一起,吃着马肉,喝着马奶,天南地北的神侃。各部首领大人都集中在慕容风的大帐里,互叙旧情,商谈战局。
李弘一直呆在黑鹰部落。铁鳌大概是爱屋及乌的关系,对李弘这个依旧带有天真之气的汉人非常喜欢。见他非常喜爱自己的老鹰,很是高兴,吩咐自己的小儿子铁果带着他玩玩鹰,溜溜马。铁果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看见李弘一直都用崇拜羡慕的眼光望着自己与老鹰嬉戏,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它叫铁嘴,是我们部落的神物。打仗时,它还能帮助我们查看敌情。”
李弘大为惊叹,对这只铁嘴神鹰喜欢的不得了。
“你们部落还有吗?”
“这种神物可遇而不可求,有一只就已经轰动鲜卑族了。还有?还有我们族就发大财了,拿他可以换回成千上万的牛羊和野马了。”
李弘傻子似的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们的铁骑威风凛凛,鲜卑第一果然名不虚传。”李弘看见自己没有机会亲近大鹰,只好没话找话说。
铁果一听可就来了精神,立即给李弘大说特说黑鹰铁骑的辉煌历史。李弘听得一身劲,不时插嘴问东问西。
慕容风在晚上接到了最新的消息。
骛梆乌豹回禀说,在和和连的大军初步接触之后,已经向黑日森林方向转移,但和连似乎对追击非常迟疑,依旧在原地吠溪驻扎,没有动作。
铁狼公孙虎段松回禀说,大军在距离驹屯四十里的系马坡布阵阻击,但阙居在稍一接触之后,立即撤回了驹屯,致使阻敌之计失败。他们请求大帅指示下一步如何动作。
宇文伤派人来报。他已经按照大帅命令到达大燕山附近的皮子台,与西部鲜卑红日部落的一万铁骑会面。统领大军的是落置鞬落罗大人的长子落置鞬谛敖,这支大军已经按照大帅的命令往濡水方向的无囤移动了。
起鸣部落的蒙里哲率部越过天马,正在往皮子台方向运动。
百战部落的弥加已经率一万大军渡河,与金雕黑雕二个部落的大军会合,可能移动的方向是晨星原。金雕部落慕容绩的手下慕容峰的一千部队已经在那里驻扎。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15节
对于阙居的反常表现,让慕容风一时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意图。他与铁鳌反复商量,始终不明白阙居继续在原地驻扎的意图是什么。如果不向和连靠拢,在柯最人马已经被全歼的情况下,包围慕容风的推进面上已经出现了漏洞。也就是说,阙居放弃与铁狼等打着慕容风旗号的主力交战,事实上意味着拱手让慕容风从包围圈中脱身而走。
“是不是阙居或者和连在柯最的推进路线上尚有后着?”慕容风迟疑着对铁鳌道。
“如果有后着,也就是预留一支援军。”
“但我们的斥候一直在这条路线上观察,百里之内并无骑兵。”
铁鳌不做声。因为他对这种复杂的战局指挥没有任何心得。他都是上面指挥,自己带上队伍就去拼杀。
鲜卑人没有文字,没有教育,只有一种母语。有什么大事传达,也就是在一块木板上画上几个符号,由部落中负责传达消息的所谓智者或者说比较聪明一点的人翻译给部落首领听。在这种原始文明,落后文化中生存的方式往往都是凭着经验或者直觉本能的意识去做事,甚至于打仗。所以象慕容风这种有大智慧,无师自通但学问高深的人在鲜卑族中,人们都把他们当作半个神灵一样的膜拜和信任。
慕容风过去是给檀石槐这种世间罕见的一代枭雄出谋划策。在檀石槐身边,这种人才有不少,慕容风在军事上更为突出而已。檀石槐死后,这些人被和连杀的杀,逃的逃,反叛的反叛,变质的变质,基本上生存下来的已经不多了。慕容风自从逃亡之后,一直力图东山再起,但很少遇见象自己这样学识渊博,谈吐不凡的高明之士。
他常常一个人呆在大帐中苦思冥想。每逢这时他就想起过去。一班人围在檀石槐身边,说说笑笑,就能集思广益,解决许多问题。可惜没有人能够帮助他。熊霸已经非常不错了。慕容风却认为他缺少灵性,难成大器。至于最近跟在自己身边的李弘,一来是个汉人,终究是个麻烦,二来他曾经受过伤,脑子一时好使一时糊涂,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正常人都说不上,勿论高明了。
慕容风站在夜色中,默默的想着阙居的问题。这时他看见了李弘。
李弘被围在一群鲜卑士兵中间,正大声吼叫着,挥舞着一根一尺(相当于现在二十三厘米)粗的树干。在李弘周围的地上插着长短不一七八把战刀。李弘赤裸着上身,把树干舞得呼呼生风,却没有碰到一柄战刀。围观的士兵发出一阵阵惊叹和欢呼。
慕容风对站在身后的侍卫说道,“去把豹子叫回来。”
李弘用衣服一边抹着身上的汗珠,一边大步走到慕容风身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大帅……”
慕容风皱皱眉头,“把衣服穿上。你以为自己这身横肉好看吗?”
李弘立即用力做了一个举刀劈砍式,鼓起身上象小山丘一样的肌肉,好整以暇的问周围慕容风的侍卫们::“好不好看?”
侍卫们忍不住大笑起来,就连慕容风也忍不住踹了他一脚,笑骂道,“别丢人显眼了。”
李弘穿上衣,随着慕容风走在大营中。看见大帅巡营,一路上周围的士兵纷纷站起来,给大帅行礼。
慕容风一边招手回礼,一边大声和士兵们说着话。在间歇中,慕容风对李弘说出了心里的忧虑。李弘总是盲目的认为大帅一定早有计划,胸有成竹,只是考考他而已,所以非常随意地说道:“大帅的目的就是要弥加和慕容的三个部落都参战。既然二人已经渡河,其参战决心已经昭然若揭,何必再有顾虑。我们反正迟早都要吃掉阙居,何必在意他是否有援军。干脆发动全军,以最快速度包围阙居,消灭阙居。再把他的援军吃掉,再把和连吃掉。我军一路势如破竹,看天下,谁是大帅对手?”李弘越说越是兴奋,后来已经差一点举臂高呼了。
周围战士们只听到了李弘在大声说“看天下,谁是大帅对手”,顿时觉得这个披头发的汉人说得极有道理,立即就有机敏的战士高声叫了起来:“大帅无敌!”
先是一小群人在喊,后来是一大群人在喊,再后来就是全军营的人都在喊了。
“大帅无敌……”
其声震云霄,激动的士兵们扯开嗓子,尽情地吼叫起来。顿时所有的人都觉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即跃身上马,驰骋疆场。
慕容风被士兵们的高涨情绪所感染,也是激动的热泪盈眶。李弘只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气,叫喊的声嘶力竭。
慕容风在半夜把铁鳌等大帅小帅叫到了大帐。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在大营中飞马赶来。急促的马蹄身惊醒了许多刚刚入睡的士兵。
“明天清晨,我们赶往驹屯,围歼阙居。”慕容风等大家都坐好,随即开口说道。
“大帅,明天天蓝部落,土狼部落将要到达。还有一些路程比较远的部落正在陆续赶来,我们不等了吗?”
“不等了。我派人留在这里。一旦他们赶到,就叫他们急速往驹屯支援。”
“阙居有五千人马,我们只有八千,不能保证一口吃掉他。大帅是不是再等二天,等所有援军都赶到,是不是更稳妥一点。”先齿部落的大帅后厘轻声说道。
“铁狼段松的五千部队会比我们更早一步到达驹屯。由他们从西北方向率先开始攻击。铁鳌后厘率四千铁骑从东北方向切入,我率亡山部落的禽友,苏木部落的非及,力坉部落的犁铧,西枸部落的荼嚣四位小帅从西南方向切入。一万三千对决五千,应该有把握速战速胜。”
慕容风望了大家一眼,缓缓说道,“吃掉长鹿部的阙居,加上虎部落的柯最已经基本完蛋,在中部鲜卑就只有濡水河南岸的二个慕容尚有实力与我们一搏。此战过后,各位可以从这二个大部落中得到大量的战利品,应该可以补偿各部的损失。”
以铁鳌为首的部落首领赶忙给慕容风施礼,“多谢大帅的厚赐。”
天尚未大亮,野雁围上空就响起了一声声洪亮的牛角号声。
部队在集合。战士们已经吃完早餐。在号声的催促下,大家有条不紊的收拾帐篷,熄灭火堆里的余火,牵马系鞍,慢慢向各自部队的大旗下集中。
黑鹰部落的神鹰在野雁围上空展翅翱翔,嘴中发出清脆的鸣叫声。从野雁围上空向地上望去,有五股不同颜色的人流正在向大营外面的草场上流动。
慕容风骑马站在自己那面火红的大雕旗下。他神色严峻,望着面前川流不息的士兵队伍,眼睛里装满了兴奋,浑身散发出一股高昂的斗志。
慕容风回头望着坐在马背上四下张望的李弘。李弘的黑豹大概感受到了即将来临的大战,不安的在原地小步走动,不时的仰头嘶鸣着。李弘不好意思的踢了踢马腹,“这小子不老实。”
“还紧张吗?”慕容风亲切地问道。想起在马嘴坡战斗中的紧张,李弘的脸立即就红了。他连忙摇摇头,挺起胸膛大声喊道:“回大帅,不紧张了。”随即得意的小声说道:“怎么样?我这次说对了吗?有战打,真的令人兴奋。”
慕容风被他逗笑了,“你是天才,我不是说过吗?”随即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忧虑和担心。他在担心什么?望着李弘满头黑发在晨风中微微飘动,慕容风突然觉得这世界真的不公平。懦弱的大汉国人才济济,随便抓住一个白痴都是天才。反看诺大的一个鲜卑国,自己竟然就找不到一个象李弘这样的年轻人。大汉国人才多却国力弱,常常受到人才缺乏但剽悍的鲜卑国肆意侵略。这世界或许又是公平的。但李弘是一个大汉人,他一旦记忆恢复了或者遇到什么刺激,他还是要回去的。这样的人在大汉国一旦手握兵权,对鲜卑国,会意味着什么呢?
李弘却不知道慕容风在想什么,他还在得意洋洋的向慕容风卖弄他的小聪明,“大帅的计划真的是完美无缺。消灭了阙居,再以最快的速度包围和连,这样整个中部鲜卑战场的主动权已经被大帅牢牢的抓在了手中。不论弹汉山成败与否,大帅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慕容风惊奇的望着他,“豹子,你把整个鲜卑局势都记在心里?”
“大帅不是说,为将者必须心中掌握全局,才能在局部战场上得到最大利益吗?”
慕容风赞赏的点点头,“说到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各部传令兵纷纷纵马驰来,高声向慕容风汇报本军已经集结完毕。
慕容风向身后号手做了个出发的姿势。
“呜……”
一声悠长的号角声惊醒了沉睡中的朝阳。它微微睁开眼,朦胧中看见千军万马,在一面火红的大雕旗帜带领下,象破堤的洪水一般,发出惊天动地的雷鸣声,一路咆哮着,向自己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它大惊失色,骇然睁大了双眼。
霎时满天的万丈红霞突然就射出了地平线,罩在了汹涌澎湃的怒潮上。
朝阳初升。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16节
长鹿部落的首领大人阙居在鲜卑有个闻名遐尔的外号:长鹿猪。不是他长的胖,而是他的性格象野猪一样凶狠。
现在他正坐在柯最对面恶狠狠地笑着。柯最败了,败得非常惨。他曾经也是鲜卑国的名将,也曾为鲜卑国的统一立下过汗马功劳。但他人生最失败的一件事就是为了权势地位而背叛了慕容风。背叛谁都可以,背叛鲜卑人心目中的战神慕容风就是不行。他遭到了整个鲜卑部落的嘲讽。和连兑现了他的承诺,让他做了全国仅有的三个封疆大吏中的一个,中部鲜卑大人。但从此中部鲜卑的反叛部落就最多,占到整个中部部落的一半还多。
现在他终于遭到了慕容风对他的惩罚。虎部落虽然在中部鲜卑部落中是大部落,但也只有一万兵。如今给慕容风歼灭了八千。中部鲜卑大人这个位子是做不了几天了,但最主要的是要保住虎部落的几万老少和女人。一旦慕容风消灭了虎部落,所有的幸存者都将是战胜部落的奴隶,所有的部落财产都将被瓜分。虎部落从此就从鲜卑国土上消失了。
柯最在请求阙居伸出援助之手。阙居当然答应,他们是亲戚。但是亲兄弟,明算帐,报酬要讲好。报酬非常昂贵,柯最不能接受。他对着阙居那张丑脸发疯般地叫道:“我们虎部落的人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你的虚情假意。”
阙居得意的大笑起来。但随即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因为整个驹屯上空,突然响起了凄厉的报警牛角号声。柯最一听到这个声音,不由自主的就打了一个寒颤。
阙居冷冷的望着柯最,“你想报仇吗?慕容风来了。”
铁狼公孙虎段松三人骑着马,站在驹屯外的草地上。
驹屯是一个小平原,本来有十几户虎部落的居民,现在都逃到别处去了。小平原后面是一座不大的小山。但走进看,也有三四十米高,方圆也有两三里。阙居把大营就扎在山脚下。
此时,从大营里陆陆续续跑出一对对整齐的骑兵,正在平原上列成阵势。各种不同的牛角号声从大营的各个角落里响起,显示部队首脑正在频繁调动军队,发出一道接一道的指令。
“铁狼,我们怎么进攻?”公孙虎转头望向铁狼问道。
“我们不能进攻太早,免得自身损失较大。也不能太迟,我们必须把对方的阵行打乱,让大帅的骑兵能够比较容易的击溃他们。所以……“铁狼抬头望望天上的太阳,”我们先休息。“
“大帅说了,他们大概在下午晚一点的时候赶到,并没有说晚到什么时候。如果他们一口气跑来,我们还没有进攻怎么办?”公孙虎迟疑着说道。
铁狼不理他,自顾拨马而去。
“大帅说了,让我们听铁狼的,我们听他的就是了。”段松在一旁笑道。
公孙虎冲着铁狼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这小子在虎都做了几年奴隶,脾气还是不见好。”然后对段松说道,“你不知道,他对豹子不是骂,就是打的,简直就是一个暴徒,哪里象一个千夫长。”
中午,慕容风命令大部队在燕尾谷休息。士兵们纷纷下马,各自找地方吃东西,喝水,给马喂草料。井然有序,忙而不乱。侦察斥候往来飞驰。整个燕尾谷除了偶尔的战马嘶鸣声,士兵走动时发出的兵器碰撞声,就没有其他声音。
驹屯上空的气氛非常紧张。不时从空中飞过的无名小鸟却没有感觉,依旧自由自在在半空中翱翔,嘴里欢快的叽叽喳喳叫着,伙伴们互相纠缠在一起,你追我赶的嬉戏着。茂密的草丛中,不时有昆虫在其中跳跃穿行。几只彩蝶扇着五彩斑澜的翅膀,轻灵飘逸,停在青青的小草尖上摇摆。
一只大大的马嘴突然闯入这群彩蝶的世界。彩蝶们惊慌的四散飞逃而去。那草随即被卷入了马嘴中。
铁狼骑在马上,手指四百步之外的敌军阵势,对公孙虎,段松道:“看不出阙居还有几手。这种纵深防御阵势,看上去中间力量稍弱,其实反弹之力极大。两翼保护丰厚,可守可攻。在两军实力相当情况下,这种消耗战实在是损失巨大。”
公孙虎对铁狼道,“不知道阙居把主力隐藏在左翼还是右翼。不如我先带一支千人部队突击,杀到阙居军的中心。他要是发动强势反弹,主力必定要参加。你在确认后,带主力去冲击它。”
“也只有这个办法。不找到阙居的主力并且缠住它,就无法保证大帅的全歼计划。段大人率一千预备队押阵,发现敌军左右两翼谁先向中军移动后,立即吹号告诉我。然后我率部攻击敌军主力,你带领部队沿着公孙虎的左右两侧插入,继续攻击中军和阻击敌人辅助侧翼。明白了吗?”
段松点点头。三人打马向已经整齐列队,准备进攻的部队跑去。
“老狼,你带来的一千虎部落俘虏兵是放在突击队伍里,还是放在冲锋队伍里?”
“当然是冲锋队伍里。他们过去都是小部落的人,被柯最消灭后沦为奴隶兵。说起来和柯最,阙居都有血海深仇。给他们这个报仇的机会,感激都来不及。原来是虎部落的士兵我都让骛梆带走了。”
“精灵鬼。”公孙虎笑着夸道。
看到对面火红色的大雕旗下接二连三飞驰出数匹快马分别向队伍左右后方跑去。柯最举手对阙居示意,吹响准备应战的牛角号。
阙居比起柯最,上战场的次数就显得非常可怜了。但临战经验不足并不代表他不能打仗,不会利用手上的优势去赢得战斗的胜利。柯最战败只身逃到阙居大营,阙居就热情接待并且百般安慰。他需要柯最的战斗经验,同时也需要柯最的部落。柯最无脸回家,只好搏一把,如果帮助阙居打败慕容风,功劳好歹有一些。如果大王开恩,不一定还能保住虎部落的老家虎都做为栖身之地。
长鹿部落的士兵从中午开赴战场到现在,已经有二个时辰了。在九月的阳光下,士兵们被晒的汗水直冒,心里一直在恶毒的诅咒着首领大人。但谁都不敢动。慕容风的袭击让柯最把军纪记得刻骨铭心。没有严厉的军纪,等待士兵的就只有死亡。有几个士兵试图冒犯一下试试。结果刚一下马,就被柯最派人杀了。
谁都不准动。
听到敌人已经开始出动的号声,士兵们压抑已久的闷气终于喷发了出来。
“呼嗬……,呼嗬……,呼嗬……”
犹如一阵炸雷,重重的砸在了空旷的原野上。吼声刺激的士兵身下的战马一个个不安分起来,或仰首长嘶,或蹬腿咆哮,或摇头晃脑。空中飞舞的小鸟受到惊吓,呼啦一下四下飞逃,转眼渺无踪迹。
铁狼好象没有听到长鹿部落士兵的吼声一样,依旧在按部就班的调配军队。士兵们依照号角声的安排,逐渐布置好队形。公孙虎带领一千最强悍的士兵排在最前列。铁狼居中。段松带着慕容风的大旗,与一千士兵压住阵脚。
前进的号角声终于在期待中吹响了。慕容风的大军开始缓慢移动,速度在逐渐加快,马蹄声由稀疏而渐至密集。
柯最把一条条指令飞快的传达下去。传令兵就象笼中的鸟突然被人打开了窗户一样,四散而去。紧跟在柯最身后的号角兵立即把最新的指令轮番吹出。
“长矛兵上前,准备截击。”
“弓箭手居中,准备射击。”
“命令中军铁骑,准备阻击。”
“命令左右两翼,准备以弓箭掩护中军。”
长鹿部落大军开始在号角的指挥下,紧张有序的调整。
双方距离三百步(大约相当于现在四百二十米)。段松的后军停止了前进。
铁狼高举手中战刀,大声吼道:“雁行队列。加速前进!”激昂的嘹亮号角声在密集的马蹄声中显得异常突出。
战马飞奔的速度突然加快。密集的马蹄声立即变成了轰鸣声,随即犹如奔雷一般,震撼着整个战场。
四千人的巨大队伍突然由公孙虎为雁头,成人字行急速在高速奔跑中变阵。雁头越来越长,越来越犀利。远远望去,就象一把闪着杀气的利剑,随时要噬人而食。而厚重的底部却象一把铁锤的锤头,感觉只要有人拿起了锤把,他就会象下山猛虎一般呼啸着砸下,砸碎任何事物。
柯最就象被这把利剑刺中一样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
他原来以为慕容风会以一千大军做试探性攻击,所以只命令中军全力压上。现在看来他又错了。慕容风的四千大军一起压了上来。慕容风的雁行队列是专门用来撕开敌军防线的。它的雁头会象榫子一样一寸寸钻进敌军心脏,直至敌军崩溃。
他用力拔出战刀,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左翼向中军靠拢,右翼掩护,中军出击,全速前进!”
他用力猛踢马腹,战马受痛,象箭一般射了出去。中军一千人立即把他裹进了队伍,淹没在怒潮一般的洪流中。
阙居站在小山上俯视着整个战场。看见柯最不顾死活的带头杀了出去,不由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对站在身边的一个精瘦大汉道:“柯最疯了。”
“他已经没有了尊严,没有了权势,没有了部落,只剩下这最后一点勇气了。死就死吧。死在战场上均归是死得起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17节
双方相距二百步。
雁行队列已经完成。它就象一个大铁椎,杀气腾腾的准备钻进敌人阵中。可怕的是,公孙虎领军的由一千士兵组成的雁头已经领先铁狼所率的由三千士兵组成的锤头四十步。一旦雁头象钉子一样钻进敌军中心,铁狼拿起锤头再重重砸下,则防守阵势必将瓦解。柯最没有看到,阙居看到了却不懂。那个精瘦汉子看懂了却不言语。
长鹿部落大军的左翼主力三千军开始向中军稳步靠拢,准备接应中军。在柯最看来中军必然抵挡不住慕容风的四千大军攻击。左翼主力顶上中军崩溃后的空缺,就能稳住防守阵形,立于不败之地。
跑在最前面的公孙虎突然跳上马背,一手拉着马缰,一手高举起手中大斧,回首狂吼起来:“呼嗬……,呼嗬……”
骑兵们在高速飞驰当中本来就已经热血沸腾,杀气腾腾,猛看见自己主帅如此勇猛,不由的发自肺腑的同声吼叫起来:“呼嗬……,呼嗬……,呼嗬……”
如雷般的吼叫,如雷般的马蹄声,立时响彻了战场。
段松的后军听到自己的军队在狂吼,不约而同的举起战刀,同声响应,“呼嗬……,呼嗬……”
双方相距一百五十步。
由于双方同时在纵马飞驰,彼此之间很快就拉近了距离。
双方主将几乎同时高喊:“上箭……”
双方的号角声如出一辙,分不出哪个是敌军,哪个是自己的。
双方相距一百二十步。
“放……”
战场上瞬时从两个方向,先后发出一片尖利的刺耳啸叫。这叫声高速往云霄里钻去,随即又被马蹄声淹去。战场上空出现了黑压压的二块急速移动的黑云,它们在空中交错而过,互相向对方的方向铺天盖地地射去。
“咻咻……咻咻……”死亡的气息夹杂着难听的声音冲人心底而去。
“噗嗤……噗嗤……”箭簇入体的声音不绝于耳,随即就是人仰马翻,惨叫声,然后又都被奔雷般轰鸣的马蹄声淹没。死去的和受伤落马的士兵统统被战马无情地践踏而过,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尸体。
双方相距一百步。 “上箭……”
双方相距八十步。而铁狼的三千大军距离柯最率领的中军相距一百二十步。
紧接着就是大吼:“放……”
这一次天上黑云的范围和密度明显就比上一次大了许多,密了许多,还分成前后二片。黑云穿越了地上奔跑的铁骑,将照在他们身上的阳光都遮住了。
依旧重复着啸叫声,箭簇入体身,惨叫身,战马和战士的仆倒声,马蹄践踏肉体声,鲜血,尸体。
柯最的中军前部和公孙虎的突击前军在接受了第二波箭雨的射击后,立即在牛角号声的指挥下,拿出长矛,准备迎头痛击敌军。
双方相距四十步。面对面都可以清楚看见彼此的相貌。
天上再次传来令他们魂飞魄散的箭雨射过来的刺耳尖叫声。长鹿部落的士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黑压压巨大的一片。密集的箭雨几乎都射在手执长矛的前军士兵身上。二百多名士兵惨叫着,和着战马临死前的悲鸣,象一片倒下的麦秸一样被冲上来的己军士兵和敌军士兵任意践踏,转眼见就被无数的的马蹄踩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土地,就象屠宰场一样血腥恐怖。
而更多的战士就象失去理智的疯子,互相舍命在搏杀,喊杀声此伏彼起。和着风中飘荡的浓烈血腥,激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公孙虎抡圆了手上的巨斧,对着直刺自己而来的长矛,怒吼一声,劈了下去。长矛应声而断,奔马刚刚扬起的马头被这势大力沉的一斧砍成了二半。战马飞腾的庞大躯体带着士兵的惨叫突然横飞了去出,立刻就被三四匹怒马撞飞了起来。半空中手舞足蹈的士兵眼看着自己被一支冰冷的长毛戳穿了胸腹。
士兵们在公孙虎的带领下,一往无前,奋勇杀敌,根本不顾自己的声后。铁狼指挥的冲锋大军因为没有正面敌人的阻击,可以再次射出长箭,为公孙虎的突击军减轻压力。
天空中一片欢叫的黑色箭云射入敌人的中军纵深。柯最周围的士兵只看见前面人喊马嘶,并不清楚公孙虎已经带着钉子一样锋利的雁头正在步步深入。象雨一样的敌箭突然射了过来,士兵们促不及防,被射倒了一大片。柯最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野狼,咆哮着,怒吼着,撕扯着,迎着慕容风的士兵杀了过去。
公孙虎俯身剁死一名准备砍他战马的敌兵,再一个大仰身劈掉了左侧敌骑的半个身子,喷溅而出的鲜血立即染红了他半边身躯。他在最前面,他就是身后战友前进的标志。雁行形队列逐渐发挥了象椎子一样犀利的攻击力。跟在公孙虎后面的战士一列列井然有序,外侧的士兵砍杀敌骑,内侧的士兵补充外侧的伤亡,同时以长矛帮助抵御敌骑凶猛的冲击。阵列中心的战士把一支支夺命催魂的长箭随意射去,大量的射杀密集的敌人。
长鹿部落的中军在遭受了最早的打击后,逐渐稳定下来,他们就象一群饿红了眼的狼,从四面八方围攻一头陷入了狼群的野牛,张开血淋淋的大口凶狠地扑上去,咬上去,伸出尖利的爪子拼命地撕扯上去。公孙虎带领的这头猛牛发怒了,它角顶腿踢,以自己雄壮的躯体去撞击。
铁锥冲过了五十步之后,马上就被削去了一层。士兵们大量伤亡,人数剧减,榫子钉下去的速度越来越慢。但这棵钉子已经与长鹿部落稳步推进的左右两翼基本接近。
左翼三千大军在阙居的指挥下,分出一千人占据了中军出击后留下的空当。在整个中心战场上,公孙虎与柯最各自率领几百人依旧在不依不饶的死斗。长鹿部落大军在他们后面五十步。铁狼的部队距离他们三十步。
长鹿部落大军调动的角号声此起彼伏。段松在远处首先发现战场上敌军的左翼在移动,各色不同的大旗在有秩序向中军后方飘动。
“告诉铁狼千夫长,阙居的左翼在往中军后方移动。”段松转身对号角兵叫道。铁狼在奔跑中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号声。号声一声紧过一声,就象催命般的吼叫。
段松的一千部队开始再度启动。士兵们在冲锋号的指挥下,全力打马,马鞭抽在战马身上,发出了巨大的“噼里啪啦“声。战马受激,奋力奔跑起来。速度越来越快,马蹄的轰鸣声越来越响。
公孙虎终于冲入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敌军大阵。他发出了一声惊心动魄地吼叫,“长鹿猪……”围在他周围的敌兵就象是疯子一样,根本对他的吼叫就无动于衷。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死这个敌人。他们耳畔只有一个声音:杀死他。
公孙虎的大斧已经看不出形状,整个就是血肉模糊的一团东西在左右劈杀,遇着即死,碰上就亡。他的部下紧紧的跟着他,在他的左右后方全心全意的保护着他。公孙虎那高大雄壮的巨大身躯就是他们的战旗,就是他们继续前进的方向。
小山上,阙居指着公孙虎的突击前军对身旁的精瘦汉字恨恨地道:“他们非常顽强,硬是撕开缺口扎入了阵中。柯最的战打了十几年,为什么连人家一个突击前军都搞不定?”
“那是公孙虎。一头真正的老虎。”汉子发自肺腑的衷心赞道。
“风裂,你不要搞错了,他是你的敌人,已经不是你的战友了。”阙居怒声说道。
“那又怎么样?你看好,我数一下,公孙虎就能进一步,我数十下,公孙虎就能前进十步。”
阙居脸都气红了,他指着山下杀声震天的战场,声嘶力竭地喊道:“那是我的人,我的人。你为什么还不支援?”
风裂轻蔑的望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你看到慕容风了吗?大帅必定有后援在其后埋伏。没有人能够赢得了大帅。”
“你还叫他大帅?你已经背叛了他,知道吗?今天我让你看看,不用阴谋诡计,慕容风也同样会被打败。”
“你们这些人总是这样小瞧大帅。我们会死的,全部都会死。”风裂同情的望着阙居,就象看着一具死尸一样,喃喃自语道,“大帅的实力,岂是你们这些小人能够估计到的。”
公孙虎奋力高吼:“杀死柯最,杀死柯最……”
他看到了柯最,看到了他一生中最仇恨的人。柯最带给他们的噩梦,一辈子都不会散去。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刻骨铭心的恨。
二万将士的生命。那是二万征战大漠上十年的战士,任何一人都是鲜卑国的功臣。大家与大帅同生共死,宁愿与大帅造反,也不远离开大帅的鲜卑士兵。数不清的战友,数不清的亲人,一瞬间,都让这个叛徒葬送了。
柯最一直尽力避开公孙虎。但周围的士兵越来越少,终于与公孙虎碰头了。
柯最没有勇气面对公孙虎的怒吼。他拨转马头退回到大军后方,重新站在了指挥的位置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18节
铁狼发出怒吼:“全速。”号角声一声超过一声,激荡在空旷的上空。部队三千人突然由公孙虎部队后面斜斜的射出,以十人为一队,杀声震天,向长鹿部落大军的左翼扑了过去。
敌军将领随即命令吹响迎敌号角,以扇形内凹队列,发起象洪水一般的冲锋,迎向铁狼大军。
公孙虎尚存四百多人,立即被从后面冲上来的一千敌军从两翼开始包抄。长鹿部落的中军死伤惨重,二百多人随着柯最退了下去。公孙虎的突击前军随着敌我双方的快速运动,已经象钉子一样死死的扎在了长鹿部落大军的心脏位置上。
段松距离公孙虎尚余二百步。
铁狼的部队与长鹿部落左翼猛然接触。长矛入体的穿刺声,长箭撕破空气的呼啸声,战刀相击的清脆碰撞声,刀刃剁在肉体上的碎骨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战马激烈撞击的沉闷声,士兵的怒吼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发出一阵巨大的轰鸣。突击开始。
铁狼的部队就象一根木桩,被一下一下的锤进敌军左翼。敌军的扇形阵势不能展开太大,怕影响到中部战场的空间。但它一旦不能完成对铁狼部队的硕长队列的快速合围,它就会被自己的阵势拖累。现在战场态势就对左翼非常不利。
柯最的最早计划是以防守展开,他判断慕容风以主力冲击中军,打乱本军指挥系统,然后向两翼展开,务求中心开花,全面爆发。所以按常规他侧重一翼,中军阻击,重翼包抄,辅翼支援。以包抄做为战斗中心,最好的就是扇形阵列。但铁狼狡猾得多。他的战略意图仅仅就是拖住敌军主力,把战场冲乱,打乱敌军指挥,而不是以歼灭为目的。
二军指挥者在战略上大相径庭,造成了防守一方的混乱。
铁狼的三千大军排成又长又厚的冲击阵形,让敌军左翼二千部队的包抄行动变成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逆行追击行动。力图包抄到铁狼军铁骑背后的士兵被无穷无尽的长长队伍彻底拖散了阵形。为了抢速度,前面的士兵也不与对方接触,只顾低头狂跑,一心一意要绕到敌军背后去。后面的士兵为了保护越来越单薄的队列,拼命从后面补充上来。于是战场上形成了一副奇怪的景象:有三条长龙在左翼战场上各显神通,正在奋力游动。
铁狼的部队在中间,又厚又长,正在死命的往前突进。铁狼部队的左右两侧都是长鹿部落大军的左翼主力,它们被铁狼部分成了二半,队形又薄又长,正拼命往相反方向杀进,实现包抄的意图。但包抄的队伍远远没有突进的队伍长。因为必须要留下重兵阻击敌人突破阵势。一旦阵势被突破,包抄已经无从谈起,如果敌军人多,还有可能被造成反包围。现在就是这种局面。
段松的部队距离公孙虎尚余一百步。队伍中那面巨大的火红大雕旗随着队伍高速移动,迎风飘扬。队伍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所有的骑兵都全身趴伏在马背上,以减少影响奔跑速度的阻力。
一千生力军的及时补充,虽然影响了左翼战场的局势,但却迅速稳定了中军。尤其对公孙虎来说,就是致命的。四周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敌人。
公孙虎奋力砍倒一个敌人,回首狂吼道:“结阵结阵……”再砍倒一个敌人,再次仰首高吼起来:“结……阵……”
此时的公孙虎就象是一头被围困在笼中的猛虎,更象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他的勇猛无畏,使许多敌兵心生怯意,不敢围得太近,免的遭到猎杀。公孙虎身后的雁行阵列已经荡然无存,士兵们三五成群正在与几倍多于自己的敌人搏杀。公孙虎的吼声叫醒了离他最近的号角兵,他在三个战友的掩护下,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号角,“呜……”
敌兵随即明白他们的意图,一旦让这些人集中在一起,杀起来就得付出更多的伤亡。于是大家不顾死活,一拥而上,刀,枪,矛,斧,长箭一起招呼了上去。号角兵连中三箭,依旧紧紧抱着马头吹响最后一声,随即被一箭射穿了咽喉,长箭透过脖子,狠狠钉到了马头上,一马一人轰然倒地。
士兵们随即奋力杀退身边敌人,与杀回来接应的公孙虎合在一起,立即结成了一个桶形圆阵。部队尚余二百多人。这种强力冲锋的队伍,他们在战场上的意义就是以命相搏,为自己军队争取到更大的胜利或者更多的生存机会。所有的战斗中,他们的死亡率都是最高的,甚至于全军尽覆。
但这就是荣耀。人终归都要死,为荣耀而死,死得其所。鲜卑人崇尚勇武,思想中对这个根深蒂固。
长鹿部落大军的右翼已经展开,紧紧贴伏在中军侧翼,不时用手中的长箭突袭公孙虎的突击前军。
柯最眉头紧缩,大声对传令兵道;“告诉右翼部队首领,全军分成前后两部,一旦敌后军进入中军腹地,立即从中军前后展开包抄,务必把敌人的后军包围。”
阙居看到战场的形势不是很好,脸上神色非常紧张。
“看到没有,铁狼,公孙虎,段松,没有慕容风。大帅的最后一击,我们都会灰飞烟灭的。”风裂指着战场,谈笑风生。
阙居厌恶的望着他,“你就那么喜欢死吗?”
“是的。我一定要死在这里,要死在这个战场上。”风裂近乎疯狂的张开双手,对着血腥的战场叫喊起来。
段松距离公孙虎五十步。
段松那张始终都是笑眯眯的脸,现在却不笑了。他和部下顶住了二轮不算非常密集的箭雨之后,终于看到了公孙虎的身影。他立即由马上坐直身躯,在如雷一般巨大的马蹄声中,大声吼道:“分……列……。”
部队本来二十人一排,在听到冲锋号声后,突然变阵,以十人为一排,兵分两路,就象树桩被一箭劈开了一样,一分为二,干净,简练,快速。
段松高举战刀,在空中尽情地挥舞着,嘴里大叫起来:“呼嗬……呼嗬……”一千士兵随声附和,空中一片雪亮的战刀,“呼嗬……呼嗬……”
二支部队都没有长矛,立即敌兵相接。段松手上的战刀飞舞的就象切菜一样,每一下挥起,都带起一溜鲜血。由于段松这支部队的冲击速度太快,整个摆在正面迎敌的敌军立即被击溃,就象一个人被一记重拳砸到胸腹,立时就痛的弯了腰一样。长鹿部落大军被击中,痛苦的折了腰。两支人马就象两股旋风钻进了敌人中军,随即一路向前奋勇杀去。
长鹿部落的右翼分成上下两军,开始小心翼翼的从前后包抄过去。
铁狼望到了小山,看到了山上有许多的人在对着战场指指点点。虽然看不到具体的人,但他知道,那上面一定有阙居。前面的士兵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欢呼。他们终于杀出了左翼敌军的阻击。
铁狼一马当先,冲出了人群,回头向两边望去,敌人就象一群输红了眼的赌徒,或者象一群被抢了猎物的恶狼,气势汹汹的扑上来,力图重新补上这个缺口。铁狼大叫起来:“分割包围,分割包围。兄弟们,杀啊。”嘹亮的号角声立即响彻了战场。
中间的巨龙开始变阵。在一声声号角声中,大龙中间突然各自向相反方向冲出两条小龙,将正与自己逆向而行的左右两条细龙拦腰截断。而在这同时,巨龙的头尾也各自冲出两条逆向而行的小龙。中间的两条小龙斩断左右的细龙之后,再次一分为二,向分别从头尾冲出的小龙会合而去。左右两条细龙立即被斩成了四截。而且,马上就有可能被包围。
“风大人,你是不是想等到我的部队全军覆没了,你才出兵救援?”阙居看到自己的左翼大军正在被分割包围,心痛如绞,他对着坐在地上的风裂怒吼道。
“鹰部落的铁骑战术不愧是鲜卑第一。可笑柯最以为自己了不起,把铁狼做他的奴隶。今日一战之后,柯最当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他在战场上被自己的奴隶打败了。”风裂边说边大笑起来。
阙居脸都气得变形了,他一把抽出战刀,大叫起来:“风裂,你出不出兵?”
风裂随意望了他一眼,同情地说道:“原来你对打仗是外行。不要担心,现在两军势均力敌,等分出胜负,恐怕还要等到一个时辰之后。”
“咦。”他突然好象发现了什么,对阙居道,“铁狼已经完成了包围,这小子怎么还象发疯一样,不顾死活狂攻起来。难道真的没有援军?”
“中间战场你的部队已经占据优势了。”风裂指着战场对阙居道,“公孙虎的二百多人在中心,你的中路部队包围着他。而灵狐部落的段松又从外面包围了你的中路部队。你的部队被他冲击得太厉害,损失不少。还好柯最没有命令右翼部队及时补上去阻击,否则就没有现在的好形势了。你的右翼部队包围了段松部。这种层层包围,解决起来最是消耗兵力。你立即命令右翼的部队不惜代价,解决段松。否则一旦被段松击破内圈包围与公孙虎会合,优势将不复存在。”
阙居拽都不拽他,“如果你再不出兵,我就下令撤退。我不干了,回长鹿部去。”
风裂笑起来,“你既然找死,我怕什么?你如果下令撤退,我今天就把你长鹿部落的五千人马全部灭掉。我们先来一个内讧,再把所有的便宜都让给大帅。”
阙居绝望的大叫起来:“风裂,你疯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19节
铁狼在完成对敌人左翼部队的包围后,立即命令士兵们聚集更多的人马,在最短的时间内展开了对东南方向被包围敌兵的围歼战。以优势兵力,围歼其一部。激烈的肉搏战打得非常惨烈。铁狼身先士卒,挥动战刀,鏖战在最前列。士兵们受到激励,无不奋勇争先,与敌搏命。
段松知道如果不能及时撕开敌人对公孙虎的包围,他们的情况就非常危急。一旦公孙虎部队伤亡一尽,内圈敌人就会返身全力攻击他们。这样在内外夹攻下,伤亡必定惨重。虽然将他们包围起来的敌人右翼也只有一千人,他现在指挥部队完全可以轻松的脱离包围。但他要救出公孙虎和二百多名士兵。所以他立即命令全部人马不惜一切代价,首先撕开敌人的内圈包围,救出公孙虎部队。
六百多名士兵根本就是杀红了眼,丝毫没有畏惧段松部队对他们的包围。公孙虎和他的部下对长鹿部落士兵进行的血腥残杀,极大的刺激了士兵们凶悍的本性。他们咬牙切齿,疯狂的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公孙虎的桶形防御阵形。
公孙虎的战马已经被射杀,他就站在队伍的最外围,挥舞着大斧,不停地咆哮着,大声指挥部下射击,挺矛长刺,搏杀。在他脚下,堆满了被他杀死的敌军尸体。但敌人太多,几个人围击一个,正面不行就侧面,侧面不行就在人缝里射冷箭。想尽一切办法,杀死一个是一个。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段松的部队一面被人在后面攻击,一面又要应付内圈敌人的突袭,另外还要组织人突破内圈包围,大家纠缠在一起,手忙脚乱,但成效甚微,损失倒是在不断增长。段松愤怒了。
由于敌人最外围的人数不够,所以只在中军战场上的前后设有重兵,而在两侧兵力则较为单薄。柯最的这种安排也是无奈之举。在人数相当情况下,只能堵住敌人冲击大军后营和防止敌人撤退这两个最为影响战局的行动路线。至于纠缠大战,那是高兴还来不及的事。
段松敏锐的观察到敌军中军右翼侧面的敌人较少,有五十步左右的空间。这个距离正好可以让马跑起来。所以他率先带领几个部下纵马跑到最远处。有几个敌骑跑过来阻击。
他双手举刀劈死了一个冲上来的敌兵,大声对部下喊道:“集结,集结,重整队形,重整队形!”
号角兵举号猛吹,声震耳鼓。从不同方向纵马跑来七八十个骑兵,与段松站成二排。段松也不管四下射来的长箭和逐渐逼近的敌骑,用力拉起马缰,战马受痛,前踢高高扬起,昂首怒嘶。段松半仰在马上,挥舞着战刀,大声吼道:“呼嗬……呼嗬……”
士兵们情绪高涨,一个个视死如归,同声应和,“呼嗬……呼嗬……”
号角兵适时吹响了冲锋号。
段松一松马缰,战马象箭一般射了出去。立刻,战场的小小一角再次响起了急骤奔腾的马蹄声。
公孙虎一直在努力寻找突破点,准备与段松会合。二军虽然仅仅相隔五十步,却好象隔了一座山一样,怎么也不能聚到一起。公孙虎听到了段松重整队形的号角声。他立即明白段松在做最后一搏。时间再拖下去,他这支部队也不要救了,基本上死光了。
公孙虎立即对部下大声吼道:“向东北方向移动。”桶形阵势在坚持了半个多时辰后,再次被敌人夺去了一百多条生命。虽然敌人付出了更高的代价,但对于被重重包围的突击前军来说,却是致命打击。剩余一百六十多人在公孙虎的带领下,缓缓转动阵势,向东北方向的包围圈靠近。
长鹿部落的右翼军队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一名千夫长的指挥下,立即吹响了缩小包围圈的指示号角。长鹿部落的士兵听号行事,立即舍生忘死,再度凶猛的扑向包围圈内的敌军士兵。
公孙虎在战场上零乱的号角声中,清晰的听到了段松部队吹出的冲锋号角。公孙虎神情兴奋,情绪高涨,举起大斧,振臂高呼起来:“兄弟们,随我杀出去!”他带头在战场上奔跑起来。没有马的士兵都跟在他的身后高呼着,奔跑着,各执兵刃,一往无前。马上的士兵随即展开冲击阵形,护卫在地上士兵的两旁,随同冲击。
五十步,转眼之间。段松和骑兵们竭尽所能,用各种办法让马速达到了一定的速度。虽然不是非常理想,但已经绰绰有余了。长鹿部落的士兵们在听到密集马蹄声,到回头看见骑兵小队已经冲了起来,到调转马头准备应战,也就是短短一瞬间。但已经来不及作出更多反应,段松和他的部下们已经挟雷霆万钧之势,举刀剁来。巨大的冲击力把坐在马上的士兵顿时撞飞了一半,还有一半被杀气腾腾的士兵夺去了生命。
如此同时,公孙虎势大力沉的一斧从天而降,将一名敌兵的头颅削去半边,连带半个肩膀也一同飞了出去,他身后的士兵们就象一群待人而噬的嗜血猛兽看见了猎物一般蜂拥而上。
两支凶猛的部队几乎同时在冲击一个部位。面对这种鲜血四溅,血肉横飞,断肢残体在空中乱舞的残忍屠杀,敌兵的气势立即就被打了下去。虽然耳畔中命令收缩包围的号角声依旧在不断响起,但是经过了长时间的厮杀和对抗后,士兵们极度疲乏,已经难以直面承受这种血腥了。
缺口被打开。段松纵马越过公孙虎的身旁,对身后士兵声嘶力竭的喊道:“重击,重击……”两边士兵同时欢呼起来,在段松的叫声中,再次向两边杀去,力图趁机扩大战果,将内圈包围彻底毁去。同时激昂的牛角号声响起,通知在各处厮杀的士兵们向缺口集中,准备聚集更大的力量把内围圈的敌兵一举击杀。
左翼战场上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冲锋号声。铁狼率领士兵们激战多时,终于等到了最后一击的机会。他们把东南方向包围圈中的敌人彻底歼灭了。
柯最意识到今天的战斗胜负难料。要想取得胜利,关键是在中军战场上。如果利用人数优势率先把公孙虎,段松两支部队歼灭掉,至少可以调出一千人马支援左翼战场。而左翼战场上铁狼虽然率部歼灭掉一块己军,但也使他的军队处于极度疲劳之中。只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左翼战场,就能歼灭铁狼的三千部队。柯最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即使是一场惨胜,那也是要打的的。
中军战场上犬牙交错的战线让人眼花缭乱,分不清那一块是敌人,那一块是自己人。柯最命令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原中军两百多人,加上大营中剩余的两百多后勤士兵,组成一支部队,准备亲自率领去支援中军战场。
但阙居的传令兵告诉他:大人不同意。
柯最痛苦的几乎要吼叫起来。他太想报仇了。而且这个机会就在自己眼前伸手可及的地方。阙居的一名手下接过了指挥权。
柯最一个人痴呆呆的坐在马上。柯最根本不知道牛头部落的风裂大人率领一支五千人的大军,已经悄悄埋伏在后面的小山上两天了。
而此时阙居已经与风裂闹翻了。
阙居愤怒的躺在草地上,双手双脚被捆得结结实实。风裂嫌他吵,又命人在地上抓了一把草塞进了他嘴里。看他还在怒气冲天的挣扎,风裂对身后几个侍卫挥了挥手,“给我打。”几个壮汉立即扑了上去,对着阙居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不大一会儿,地上的阙居就不动了。
这时一个传令兵飞快的跑了上来。
“大人,柯最大人自杀了。”
风裂微微一愣,随即又大笑起来,“死得好,死得好啊。”他转身对着自己的部下,用力大叫道,“听到了吗?这就是背叛大帅的下场。今天都要死,我们都要死!”
他的部下们惊呆了。
战场上的形势正在按照它固有的规律在进行着。铁狼的部队重新在蓄积力量,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公孙虎,段松虽然拼尽所有力量歼灭了内围圈中的敌兵,但同时也把自己陷进了绝境。他们已经没有力量突围。但他们知道即使能突围,他们也不会冲出去。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抢先进攻,打乱敌人阵脚,拖住敌人,等待大帅的主力部队赶到进行最后的围歼。
慕容风率领八万大军在距离驹屯三里的山野上出现了。
铁鳌和后厘从各自的队伍中飞马而出,询问大帅在分兵之前可有什么交待。
慕容风沉吟了一会,缓缓说道:“你们到达驹屯的东北方之后,还是先不要出击。如果我们四千骑能够解决问题,你们就保存体力,先我们一步去包围和连的大军。如果出现了异常,你们也算是一支奇兵,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铁鳌和后厘齐声答应,打马而去。大军随即分成两路,一路向东,一路向西。
越接近战场,厮杀声就越是清晰,就连空气中飘浮着的血腥味都越来越浓烈。
慕容风对身后的号角兵挥挥手,“告诉他们,我们到了。”
十几个号角兵同时硕大的端牛角,同时吹响。“呜……,呜……,呜……”
连续不断的巨大声音,突然之间超过了密集而又嘈杂的马蹄声,直冲入云霄。其他各支部队的号角兵听到示意,也不约而同的跟在后面,吹响了号角。整齐的嘹亮声音一时间充斥了整个空旷的原野。
战场上,慕容风的士兵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而长鹿部落的士兵们却显得惊惶失措。
小山上的风裂猛然转头望向远处的地平线,嘴角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回首对自己的部下高兴地叫起来:“部队列阵,准备出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20节
驹屯上空充满了此起彼伏的牛角号声。长声的,短声的,急促的,悠扬的,低沉的,高昂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把大战来临之前的紧张和繁忙一丝不漏的显现了出来。
驹屯东南方向的小山上开始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骑兵队伍,他们紧张而有序的行进在高大茂密的树林里。远远看上去,就象小虫在绿色树叶下蠕动,更象草原上绿油油的小草被一阵轻风拂过,带起一圈圈荡漾的波浪,向四周传了开去。
慕容风的大军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高大的火红色大雕帅旗在迎风飘扬,无数面五彩斑斓,色彩缤纷的旗帜簇拥着它。随即从天际之间慢慢走出一片长长的巨型骑兵队伍。
铁狼,公孙虎,段松神情肃穆,三人在不同的位置同时望向远处那座不起眼的小山。阙居用了什么办法把这么多部队隐藏在这里而不被人发觉呢?他们忽视了,而侦察斥候也忽视了。慕容风说得对,是人就会犯错误。斥候是普通士兵,他们不是战场指挥,不可能事无巨细一一侦察无误。在敌人集中的区域,谁也没有能力到敌军内部去打探敌情。但指挥员思想上的忽视会导致他们直觉认为这个区域安全。结果是灾难性的。随即他们听到了熟悉而又非常遥远了的鼓声。
“是牛头部落的风裂大人。”
铁狼和公孙虎对这鼓声非常熟悉。他们曾经随着这鼓声冲锋陷阵。风裂大人是大帅的铁杆朋友。
两人心中蓦然狂喜起来,大帅和风裂大人联手,这鲜卑天下还有多少对手?
慕容风非常痛苦。他远远的就听到了牛头部落特有的牛皮鼓声。在鲜卑族中,同时用牛角和鼓指挥的只有牛头部落。因为风裂喜欢。他是在与大汉国人交战过程中学到的。风裂有智慧,聪明。大王檀石槐不止一次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夸奖他。他是慕容风生平引以为知己的几个人之一。他们是好朋友。
慕容风不知道风裂为了什么背叛自己?他找不出理由。虽然他对李弘说风裂和阙居是亲戚,但他明白那是自己欺骗自己。风裂孤傲。这是风裂不能得到檀石槐信任的根本原因。檀石槐击败匈奴之后,与风裂在是否攻击北方丁零族的问题上产生了激烈冲突。风裂傲气十足,根本不拽檀石槐,而且出言不逊。檀石槐愤怒了,把他赶回到二千多里之外的牛头部落,发誓永不起用。但檀石槐错了。第一次攻击丁零族遭到了大败。虽然后来在慕容风,落置鞬落罗等人的精心策划下,第二次击败了丁零族人,但这却是檀石槐一生中非常窝囊的事。两人都是心高气傲之人,因此结下深仇。
想起曾经与自己一起驰骋疆场的好朋友,现在却成了对手,他不由得黯然伤神。就在三天前,他还认为风裂是自己一生的好朋友。要不是豹子随口说出了他们这班阴谋者的漏洞,让他从中推敲出了风裂的背叛,自己将第二次遭受到奔牛原上的命运:部下突然背叛,倒戈一击,部队全军覆没。
小山上的骑兵象潮水一般涌到了山脚下列队。
风裂骑在马上,高声命令号手:“吹响全部号角,告诉他,好朋友风裂来了。”
慕容风望着两里之外的牛头部落大军,听着他们传送过来的信息,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好朋友啊。他从心里感叹道。
“大帅……”李弘突然在他耳旁大声叫了起来,“各部都在等待你下命令!”
慕容风稳定了一下情绪,望着面前这个浑身充满了朝气的青年,心里涌出一丝温暖。就是这个白痴小子无意中的一句话,挽救了自己,挽救了成千上万追随自己的将士。
慕容风指着帅旗对李弘道:“拿着它。”李弘不知道大帅要干什么,但他还是坚决的从掌旗兵手中接过了那面大旗。
慕容风回头对传令兵下令:“立即以最快速度通知铁鳌,后厘两位大帅,风裂是敌人。和连的部队有可能从吠溪方向扑过来,叫他们背靠驹屯的南方布阵。即使我的帅旗倒下了,也不要发一兵一卒过来支援。”
传令兵敬礼,打马,绝尘而去。
慕容风随即命令号角兵:“告诉铁狼,公孙虎,叫他们坚持下去。”
再指着三个传令兵道:“你们去找到铁狼或者他们三个人中间的任何一个,告诉他们风裂是敌人,没有援兵去帮助他了。让他们拖住长鹿部落大军。即使他们全部战死了,也不要让长鹿部落的士兵进入西南方向的战场。”
三个士兵敬礼,各自用马鞭猛抽坐下战马,象三支射出去的箭一般奔向杀声震天的西北战场。
“豹子,高举大旗,随我来。”慕容风猛的一鞭抽在马背上,纵马出列,沿着排成纵队的骑兵队伍,向大军左翼跑了过去。李弘高举大旗,紧紧跟在他身后。
亡山部落的禽友小帅,苏木部落的非及小帅站在大军左翼的最前面,迎着奔跑过来的慕容风,一边施礼一边喊道;“大帅。”
“牛头部落的风裂背叛了。马上开始决战,你们带领左翼部队冲锋。”禽友和非及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看到大帅脸上坚定不疑的神色,两人赶忙连声答应,各自纵马向自己的部队跑去。
慕容风说完以后立即拨转马头,向右翼部队飞马而去。力坉部落的犁铧小帅,西枸部落的荼嚣小帅迎了上来。
“牛头部落的风裂是我们的敌人。决战开始后,你们带领部队在右翼冲锋。”
“是,大帅。”两人立即拨转马头跑回自己的部队。
慕容风再次回头,打马在阵前奔跑起来。李弘落在他马后一丈的地方,紧紧跟着。由于马速快,大旗的阻力非常大,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举起它。他知道这是大帅用他的帅旗,在告诉排在后面的士兵们,大帅正在排兵布阵,马上就要开始大战了。
慕容风猛地抽出他的战刀。
他用尽全身力气在马上高举起战刀,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对着一张一张望着他的面孔,大声吼道:“呼嗬……”
旁边的士兵听到大帅高喊冲锋前的战斗口号,立即高举武器,同声应和:“呼嗬……”
慕容风突然拉紧马缰,止住狂奔的战马。战马止不住脚步,只好全身耸立而起,两只前腿尚还是弯屈着在半空中作势,好象要在虚空中飞跃而去一样。愤怒的嘶叫随着高昂的马头响彻平原。慕容风人随马势,整个人都悬在了半空中。他再一次举刀高吼:“呼嗬……”
更多的士兵听到了主帅的叫声,更多的战士举起了各自的武器,随同主帅高声吼了起来:“呼嗬……”
慕容风骑马站在原地,面对着自己的战士,挥舞着手上的战刀,把自己心里的愤怒和深情一起随着叫喊爆发了出来:“呼……嗬……”
所有的战士,包括最后排的战士都已经听到了呼叫,他们神情激奋,热血沸腾,用尽全身力气高举武器,发出了地动山摇一般地怒吼:“呼嗬……”
慕容风拨转马头,战刀前举,“士兵们,杀啊……”
站在他身后的十几个号角兵同时吹响了冲锋号角。
“呜……,呜……”
四千名士兵,每排五十人,八十排,就象一块坚石巨铁。这块巨铁在慕容风的带动下,一字排开,开始缓缓移动。
风裂的五千大军还有一部分在山上。大约三千多部队已经在山脚下列好阵势。山上的部队在川流不息地迅速往山下集中。
“大人,前军,中军,左军都已经就位。右军正在急速集结。后军还在山上。”
风裂不耐烦地怒骂道:“混蛋,快一点,快一点。”
慕容风非常异常的没有向他发出回应,这让他产生了一丝强烈的不安。难道被慕容风识破了计谋?风裂认为不可能。所有的计划都由他一手安排,绝对不可能出错。
“出错了又怎么样?慕容风识破了又怎么样?我的计划完美无缺,至此全部铺开,再无更改的可能。这鲜卑的天下已经面目全非了。”风裂几乎疯狂地叫了起来,“来吧,都来吧,杀死我吧!”
站在他周围的部下个个面色忧郁,不知自己的大人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吗?
“你们不要管我,去忙你们的。我要死了。我快活,我高兴,所以我疯了。大帅是天下无敌的。在战场上没有人是大帅的对手。我们都会死,都会死的!”风裂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慕容风的大军里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吼叫声。这吼声冲入云霄,就象炸雷一般,震动了整个驹屯上所有的生灵。
铁狼和他的部下们知道慕容风的大军即将发动,不由的人人兴奋,个个突然之间好象增添了无穷的力气一般。铁狼举刀高呼:“兄弟们,援兵来了,杀啊。”
长鹿部落的士兵们虽然惶恐不安,不过,他们的主帅既然没有发出撤退的命令,那也就只好一拼到底,决不言退。
公孙虎的身上已经中了两支长箭,但他不能停下,周围全部都是敌人,稍一疏忽,就是性命之忧。远处的段松也已经被打下了马,他奋力挡住一支敌人射来的箭,对公孙虎大声喊道:“老虎,大帅开始进攻了。”
公孙虎耳中传来远处惊雷一般地吼声。他激动地大声叫起来:“顶住,顶住。结阵待援,结阵待援。”
段松和他的部队虽然已经把内圈敌人解决了,但他们自己也遭到严重损伤,只剩下七百多人。而敌人尚有一千二三百人。谁都想吃掉对方,因此只有损耗,再损耗,直到其中一方人数剧减到不足以抵抗为止。
风裂被这一声闷雷惊醒了。他立即中止了疯狂的表演,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和沉着。
“命令部队加速集结。前军前移一百步。”
“大帅,慕容风的军队已经开始起动了。”一名千夫长一直在观察敌人大军的动向,他突然回头对风裂惊叫起来:“天啦,他冲着我们来了。”
风裂头都不回,随手指着号角兵说道:“吹响集结号,准备冲锋。”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21节
慕容风的大军夹带着雷霆万钧的无敌气势,如水银泻地一般,正对着风裂的牛头部落大军,笔直的冲了过去。
慕容风清楚的知道风裂的优势。他能够带着队伍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今天的决战绝对避免不掉。假如他不知道风裂已经背叛了,现在看见风裂带着这样一支大军前来相助,他肯定会感激涕零的。风裂的优势就是没有人知道他是敌人。一旦等慕容风大军发起冲锋,风裂的部队从后掩杀,那就是一场灾难。慕容风的大军不可能有机会回头,也根本没有办法回头。飞奔的战马,几千战士,谁半途停滞都会被后面飞奔而来的战马撞死踩死,只有等待屠杀的命运,就象在奔牛原上,慕容风的大军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慕容风这次要反客为主,主动邀战这些草原上的无耻之徒。奔牛原上的惨败,是他这一辈子的痛。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洗雪耻辱了。哪里想到上天会待他如此之厚,送给他这样一个雪耻的机会。
他要进攻,他再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兄弟就象手无寸铁的牲畜一样被人活生生的宰杀。慕容风没有任何一丝犹豫,立即开始了攻击。
他要告诉那些无耻之徒,英雄就是英雄,要死也要堂堂正正的死。他要用最原始的,最具有攻击力的,最具有杀伤力的,也是最雄伟壮观的铁锤大阵砸碎这些阴险卑鄙的小人,砸扁这些世间丑恶的孽畜。
李弘依旧举着巨大的帅旗紧紧跟在慕容风的身后。
“豹子,收起帅旗。”慕容风偶然回头,看见李弘脸憋得通红的,双手使出了吃奶的劲把大旗旗杆抱在怀中。因为马速飞快,大旗面所产生的阻力已经不是人所能抱的住了。
李弘本能的喊了一句:“不!”
慕容风气地骂了起来:“你个白痴,这个时候用小旗,你知道不知道?”
李弘茫然地摇摇头。慕容风懒得理他,用手指指身后,叫他自己看。李弘甩头向后望去,脸立即就更红了。在第二排高速奔驰的队伍当中,十名旗手各自都轻松的举着一面红色小型帅旗。排在李弘身后的慕容风侍卫们朝他举起了大拇指,意思是夸奖他,你真有力气。李弘赶忙手忙脚乱地把大旗放下,一边骑在马上一边把它卷了起来。慕容风侧头望着他。李弘冲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部队的速度越来越快,士兵的双耳似乎都要被轰鸣的马蹄声震聋了。战马越跑越兴奋,四蹄逐渐开始腾空而起了。
风裂兴奋地骑在马上,不停的催促着手下排成队列。山上的骑兵已经开始加速往山下集合地冲了。山脚下集结号声,列队号声,准备号声响成一片。
风裂没有想到慕容风就象没有听到他发出去的确认号似的,以最快的速度,以最没有想象力的阵势直接朝他冲了过来。风裂看到自己的军队还在布阵,不由急得就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发起冲锋就会马上失去速度上的先机。但右翼部队还在列队,后军还在山上。
“再吹号,告诉对方我们是牛头部落,是援兵。”他还是不相信慕容风会识破他的计谋,侥幸地认为是不是慕容风不在这支队伍里。于是要求再次吹号,看能不能拖延一下对方。
号角手再次吹响。
慕容风的双耳内贯满了呼啸的风声,如雷般的马蹄奔腾声,根本就听不到从两里之外吹过来的号角声。
慕容风举手,用力挥下。身后的号角兵立即吹响了加速号,随即十几把角号同时吹响起来。所有的骑兵都不约而同地俯身趴到马背上,身体重心前倾,以减少阻力。速度再次加快。
风裂的脸色有些不对了。他大声对号角兵叫道:“吹响冲锋号!”
他身边的一名千夫长惊叫起来,“大人,右翼部队还没有列队完成。”
“不管了,命令他们就以这种松散阵形冲击。再不冲锋,我们就要被人家一拳砸死了。”
这时,冲锋号已经“呜……呜……”响了起来。
风裂带着手下旋风一般冲到部队最前列。他举起手上的长枪,回首大吼:“呼嗬……”
士兵们纷纷拿起武器,高举过顶,放声应和:“呼嗬……”
风裂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挥枪长啸,士兵们再次高吼:“呼嗬……”其声若惊雷,再次在小小的驹屯上空炸响。
在驹屯西北部的战场上,铁狼他们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有士兵已经高兴的叫起来:“来了,来了……”因为估计主力马上就会赶到,铁狼没有再次组织力量对剩余三个包围圈中的敌人发动歼灭性攻击,而是加强了包围。
公孙虎被段松拽进了他们临时用小阵势拼凑而成的一个梯形防御阵势里。两个战士帮助公孙虎脱下上衣,正在用小刀帮他挖出陷入肉内的箭头。敌人似乎被西南方向连续不断的高呼震骇了,进攻势头明显弱了下来。突击前军和后军加在一起也只剩下七百多名士兵。他们趁着敌人攻击节奏减缓,立即收集整理武器,重新布置阵势,准备等一下主力骑兵冲过来时,防止被误伤和冲散队形。一个掌旗兵突然从马背上取下大旗,将他重新竖了起来,牢牢的插在地上。
风裂的大军开始移动,开始加速。风裂的全身几乎都趴伏在马背上。迎面而来的风猛烈的吹着,让风裂根本就睁不开眼。他只好把头放在马颈子的侧面。他看见自己的部下一个个都抵挡不住由于高速而带来的狂风括面,基本上都是歪头歪脑的。风裂想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今天的风向对自己骑兵非常不利,而且,现在的风好象也大了。
他放弃了再次加速。如果再加速,恐怕士兵们连箭都射不出去了。
双方的距离五百步。
慕容风大军骑兵的战马速度基本上已经达到极限。数不清的马蹄在杂草丛生的原野上起起落落,带起的野草和泥巴在空中跳舞。部队越过,原野上已经看不见竖立的绿草和大片的灌木,有的只是一片狼藉。
铁狼和几个部下呆立在战场边缘,望着原野上高速奔跑的两支大军,不清楚为什么大帅不来支援他们,反而去攻击应该是来支援的风裂大军。三个传令兵以最快的速度向铁狼他们冲过来。慕容风当心他们陷在战场内部,指令传达不到,所以特地派了三个人同时去。结果三个人非常幸运,远远就望见了铁狼。
铁狼惊呆了。风裂背叛了慕容风。不可能。风裂曾经在战场上救过慕容风,慕容风也救过风裂,两人是生死之交。风裂为了什么会奔背叛慕容风?为官?他连檀石槐给他的大帅位置都不要。为财?他的牛头部落在鲜卑族中是有名的富裕。他有什么理由背叛慕容风。在鲜卑,只有他一个人公开支持慕容风叛变并且一直在资助慕容风。四五千大军,没钱喝西北风哪。他会背叛慕容风?除非他疯了。
铁狼已经没有心思再关注西南方向的战场。他望着远处两支逐渐接近的大军,感受着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听着奔雷一般的马蹄轰鸣声,他的心情异常的沉重,没有临战前的兴奋,没有战胜敌人的欲望。闻名鲜卑族的一对生死之交决裂,对阵,厮杀,直至一方死去。这对鲜卑人来说,是一种悲哀。
“给公孙虎,段松消息,让他们固守待援。传令,攻击右侧包围圈。”铁狼一边发出命令,一边拨转马头, 往战场中央集结部队去了。
双方相距三百步。
风裂的部队一直在匀速前进。风裂很悲哀。自己为什么每次在关键的时候都会输给慕容风。这次稳操胜券的一局好象又出了问题。慕容风在最关键的时候识破了自己的计谋,功亏一篑。结果造成了如今这样后果严重的被动,不但部队没有完成集结,而且还被慕容风逼得仓促应战,连这天上的风都不帮忙。迎风而战,当真是自寻死路。死就死吧。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全速前进……”风裂大声喊道。
牛角号声冲破巨大的轰鸣,一声接一声地传了下去。部队奔驰的速度突然加快。战马的呼哧呼哧声清晰可闻。
风裂的部下赶忙提醒他,“大人,风太大,会影响上箭。”
风裂疯狂的大笑起来:“不射了。杀啊!”
双方相距两百步。
慕容风已经看出来风裂的大军在迎风而来,由于高速而产生的狂风已经严重影响了部队行进的速度,战术反应也会大受影响。同样,大风也会让风裂的士兵们在交战时反应迟钝。
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为了保证速度,保证这个铁锤大阵的威力,取消箭阵射击。速度,要速度。号角兵发出了信息。
双方相距一百步。双方都没有等到令人恐惧的箭雨。双方的士兵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双方相距五十步。慕容风和风裂同时看见了对方。两人的眼中都没有愤怒,没有仇恨。有的就是悲哀。
风裂的士兵突然之间恐惧了,好象看到了死神突然从对面的队伍中冲出来,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凄惨的微笑。
铁锤大阵根本就不象铁锤,而是一百只待人而噬的张着血盆大口的嗜血猛虎。纵排两百骑,横排两百骑,每两骑一组,纵向间隔仅能容纳一马而过。在高速奔驰的情况下,如果你不想直接撞到正对面的两骑一组的士兵身上,你就得被迫进入那一百条通道。而通道有六百步长。通道里的士兵会利用各种武器,毫不留情的对敌兵展开血腥的杀戮。而每二骑一组却能起到士兵们对自己左右方向的有效保护,留得住自己的性命,才能杀死敌人。
双方在瞬间轰然接触。直接对撞的士兵人仰马翻,血肉横飞。风裂的士兵由于速度不够,撞击力自然小了许多。而慕容风的铁骑速度基本上达到了疯狂的状态,遇到什么撞飞什么,当真是遇人撞人,遇鬼撞鬼,所向披靡,无人可挡其锋。一旦自己人折损,其后面一骑立即补上,绝不给对方可趁之机。马上的骑兵手执战刀,或左侧,或右侧,狂呼猛吼,任意砍杀,酣畅淋漓。进入通道的士兵感觉自己就象奔进了一条死亡之路,这路上无数的刀光剑影,凶神恶煞,仿佛根本就没有尽头。没有士兵可以跑出这条长达六百步的死亡通道。除非这条路上全部都塞满了人,杀不尽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22节
风裂不敢和正面的敌骑碰撞,他斜转马头,进入了通道。每个人在说死亡的时候都非常容易,但真正面对死亡时,许多人选择的是躲避。风裂躲进了死亡之路。正面迎敌绝对是要被撞飞出去的,不如在这里杀出一条血路。风裂手上的长枪就象一条喷吐着舌信的毒蛇,他上挑下刺,左挡右滑,却依旧能骑在马上高速奔跑。他后面的士兵没有他那么好的武功,不是被砍死栽倒马下,就是被长矛洞穿,否则就是遭到长箭的射杀,接着就被奔马踩踏的不成人形了。
通道内每个敌兵都觉得自己走进了死亡。在眼前飞舞的都是对方士兵的武器。左边的骑兵飞奔而来砍下一刀,同时右边的骑兵跟着砍下一刀,还没有喘气,随后而来的二名骑兵又是左一刀右一刀砍来,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夹杂着还有长箭随时从不同的方向射来。死亡笼罩着这狭窄而漫长的通道。
慕容风和李弘并排而行,二人勇不可挡,一路狂奔,手上的刀不停的对着迎面而来的敌兵砍过去。借助高速奔驰的战马而产生的巨大力量很轻易的就能重击甚至于杀死对手。
慕容风大军组成的铁锤大阵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就象一只饿极了的雄狮一口就吞噬了猎物的头,更象一只巨蠎张开着血盆大口在拼命吸食食物,只有进的,没有出的。风裂的骑兵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内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被杀的血流成河,整个前军一千多人几乎全部损失了。
慕容风的大军没有因为敌人的阻碍而减速,他们踩着牛头部落士兵的躯体,依旧在狂奔,风卷残云,所向披靡,就象决了堤的洪水,波涛汹涌,挟带着风雷,怒吼着一泻而下。在铁锤大阵的身后,留下的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断肢残体,成百上千的士兵倒在血泊之中。没有惨叫,没有呻吟,仅仅就是没有生命的躯体。
风裂在抵挡了无数件兵器的砍杀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冲出了可怕的死亡之地。慕容风的军队速度太快,已经把他甩出了阵势。他没有杀死一个敌人,因为他只能防守,防守,再防守,敌人的兵器一件接着一件,无穷无尽,从头到尾都是非常有节奏的劈下,劈下,再劈下,好象没有个中止的时候。风裂手忙脚乱,虽然侥幸留住了性命,但还不如死去。他的身上被砍中了几十刀,中了五箭,全身鲜血淋漓,疼痛欲死。战马早就抵挡不住如山一般连续剁下的重击,四肢软瘫跪倒在地。风裂痛得昏厥过去,一头栽倒在马下。
由于惧怕被铁锤大阵卷入,左右翼士兵大部分纷纷四散逃避,绕到大阵的左右翼和它的后方,开始了全力攻击。
率领牛头部落中军的将领意识到,如果不能立即阻止慕容风大军的前进速度,其铁锤大阵的威力将无法抵挡,留给他们的就只有死亡。在风裂和前军一起陷入敌阵之后,指挥权已经按照规则递交到中军主将的手上。他命令手下吹响收缩阵形,集结中军的号角。他准备以不顾死亡数量,纯粹自杀性的办法,用密集阵形,与铁锤大阵硬撼,逼迫其降下速度。敌兵阵势一旦失去速度,也就失去了灵活性,失去了机动性,剩下的就是各凭本事,谁能坚守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风裂的前军已经完全被铁锤大阵吞噬。他们就象秋天的落叶一般,被一阵狂风卷起,尔后满天飞舞,飘散到无人角落,化作一堆沃土之肥。
风裂的中军随即被卷了进去。
慕容风眼前的敌骑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凶悍,越来越没有理智。他们就象失去意识的僵尸,更象输红了眼的赌徒,已经把自己全部压到了生死的赌桌上。李弘就象一头嗜血猛兽,嘴里发出早已不成人声的怪吼,手上的战刀舞得象小风轮一般呼呼作响,敌兵就在这密不透风的刀下,纷纷化作亡魂而去。
牛头部落的士兵用自杀性的阻击在损失了几百人之后终于奏效,战场上这头狂暴的野牛疯狂地奔跑速度开始慢慢地降了下来。牛头部落的中军在折损了大量人马后,终于将铁锤大阵的冲击势头阻止了。其后成散兵阵形陆续赶到的后军恰到好处的顶了上来,和中军残部会合,筑起了一道坚实的防线,彻底遏制住了慕容风大军的冲击。
更多被挤在外围的敌兵已经凶狠的向这头狂野的疯牛扑了上去。敌人的左右两翼正在一队队的拉开距离,利用战马的速度直接面对铁锤大阵的侧翼进行轮番攻击。
慕容风的士兵突然之间伤亡剧增。
慕容风听到了报警的号角声。那是自己人在告诉他两翼已经遭到敌人骑兵的冲击,可能会被击破阵形。铁锤大阵必须要速度,没有速度就是战场上一头笨重的大狗熊,虽然庞大无比,皮糙肉厚,但终归会被团团包围的恶狼一口一口地咬死。尤其是侧翼,如果大阵停下来,侧翼的士兵基本上就是敌人攻击的活靶子。时间一长,就是毁灭性的崩溃。
慕容风奋力高吼:“左前点圆击……,左前点圆击……”
号角兵们立即放弃了攻击敌人,在周围战友的保护下,以全身的力气吹响了变阵的号角。
这时铁锤大阵还有一定的速度,这已经足够变阵需要,而双方正在血战的两翼因为敌人需要让战马奔跑起来的距离,显得空间非常充裕,这更加有力于侧翼骑兵的运动
随着直冲云霄的巨大号角声的响起,慕容风的士兵丝毫不理会敌人对他们的野蛮攻击,开始变阵。整个铁锤大阵就是一块铁板。现在这块铁板以左翼前点为中心,开始了缓慢而坚决的转动。左翼前点的士兵丝毫没有犹豫,立即拉紧缰绳,止住了奔跑的战马。掌旗兵在战友的掩护下,突然举起了三丈高的火红色的大雕帅旗。硕大的旗帜在风中呼啦拉的抖动着,在激烈的战场上显得异常的醒目。它仿佛在告诉士兵们:我就是中心。
慕容风随着阵势催马斜转,左砍右劈。但前面的敌人实在太多,阻力非常大。奔牛原上在敌人的包围中左冲右突的情景突然跳进了他的脑海。不,决不能让士兵们遭到屠杀。慕容风左手拉紧马缰,整个人跃上马背,一挺身,站了起来。
在这种激烈的战场上,让自己暴露在所有敌人的攻击范围内,简直就是疯狂。旁边的李弘惊呆了,他连喊危险的时间都没有,甩手就把战刀朝着射向慕容风的三支呼啸而来的长箭扔了过去。同时右手在马腹上急速取下那面帅旗,迎风展开,不待举起,更多的长箭已经随后射到。李弘大吼一声,用尽所有力气,挥动三丈长的旗杆,奋力拨开敌人射来的箭矢。有一两支依旧逃过了李弘的阻击,但都有惊无险,偏离慕容风而去。大旗展开,遮挡住了慕容风的身影。
慕容风此时已经面对着自己的部下,全然不顾身后的敌人,举刀高呼起来:“呼嗬……”
紧随其后的战士们看到了大帅的勇敢,无不士气大振,随之振臂高呼:“呼嗬……”高呼声惊动了战场上所有正在全神贯注杀敌的士兵们,他们猛然抬头,看见了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大帅站在飞驰的马背上,背后一面巨大的红色雕旗迎风招展,大帅正在领着他们奋勇杀敌。大帅在高呼,在呐喊。
“呼嗬……”士兵们不约而同的从心底喊出了誓死奋战的决心。
士兵们突然之间感觉到自己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热血在血管内沸腾,杀气在暴涨,浓烈的战意霎时间达到了顶点。。
慕容风把战刀高高的挥起,再次和士兵们一起高吼:“呼嗬……”震耳欲聋的吼声终于把战士们无穷无尽的力量全部激发了出来。听在牛头部落士兵的耳中,却犹若晴天霹雳,心中的恐惧和惊慌几乎达到了顶点。
慕容风转身落到马背上,战刀前指,“杀啊……”
他的背上赫然插着两支长箭。
虽然李弘用尽一切办法挥舞着巨大的大旗,努力帮他挡箭,却依旧不能避免他的受伤。“回去又要挨老狼的骂了。去死吧。”李弘一边挺着三丈大旗做长矛冲刺,一边忿忿不平的骂着敌人。
大阵转动的速度突然加快。任牛头部落的士兵如何竭尽全力抵挡,都已经不能阻止阵势的转动了。这头疯狂的野牛被人套上了绳索,正在围着一个中心,更加疯狂的转起圈来。
所有在这个圈中的生命转眼之间就被辗成了齑粉。
这个圆形的运动中的陀螺大阵就是铁锤大阵在战场上的变阵。它的变阵非常困难。速度,时间,敌人数量,敌人攻击方法,己方的士气,战术素养等等受限条件太多,成功率几乎没有。但今天由于慕容风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对方部队在阵形不整,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仓促应战,终于导致了败局,成就了铁锤大阵的辉煌。
陀螺大阵在战场上疯狂的旋转,快速的移动,力图把一切可以吸入的生命都化为灰烬。
牛头部落大军开始围着这个大阵,组织一支支百人小分队,就象一支支利箭一样,从不同的方向轮流冲击大阵,力图撕开缺口,把飞旋的陀螺辗成碎片。
战局进入胶着状态。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23节
公孙虎用大斧支撑着身体,呆呆的望着西南方的战场。他不明白,大帅为什么和风裂的牛头部落大军打起来。风裂不是用牛角号告诉大帅,他是支援部队吗?大帅难道疯了?
段松对着远处的敌人狠狠的射出了一箭,对着公孙虎喊道:“敌人援军上来了。”
公孙虎收回心思,顺着段松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支四五百人的队伍已经从阙居的大营里冲了出来。
阙居的侍卫在风裂离开后,把阙居驮回了大营。阙居鼻青脸肿,肋骨被打断了几根,根本爬不起来。他把风裂的祖宗十八代诅咒了无数遍。
手下把最新的战况向他做了汇报。问他是不是按照柯最最初的办法派援兵去支援中军战场,尽快把公孙虎和段松的部队消灭掉。然后抽出部队支援左翼。只是这样一来,阙居身边除了几个侍从,一个士兵都没有了。
阙居几乎神经质地叫起来:“快去杀了他们。都去,一个都不要留在这里。”
风裂已经全军出动,没有一个援兵了。要想活下去,只有自己靠自己了。他不由的想起了穷途末路的柯最。自己很快也要走到这一步了。随即他就望见了柯最的尸体。
他大叫起来:“把他丢去出,丢出去……”
已经走到帐外的侍从赶忙又跑进来,手忙脚乱的把柯最的尸体抬出了大帐。柯最毕竟是中部鲜卑的最高首领,是大人。几个士兵还是非常慎重的把尸体放在了旁边的侧帐里,没有把他抛尸荒野。
阙居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耳中传来士兵们飞驰而去的马蹄声,战场上此起彼伏的厮杀声。
铁鳌接到慕容风的消息,半天没做声。然后他和后厘两人交换了一下震惊的眼神。铁鳌摇着脑袋苦笑起来:“风裂是敌人?”
派出去的斥候连续不断的飞驰而回,向两人汇报着战场上的最新态势。天上的太阳在慢慢的西斜,逐渐的离地平线越来越近了。阳光变得越来越柔和,金灿灿的,非常好看。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消逝。
铁鳌在草地上慢慢地踱步。后厘在和铁果一个望天,一个蹲在地上数蚂蚁。四千大军在原野上一字排开,士兵们站在战马旁边休息。没有人说话,除了战马偶尔发出一两声低嘶。
从三里之外的驹屯战场上传来的厮杀声一直连续不断,没有停过片刻。其激烈的程度可想而知。但大帅给他们的是死命令:即使帅旗倒下了,也不许派一兵一卒去支援。他们心里焦急如焚,却不敢违抗大帅命令。铁鳌对慕容风的信任,那是几十年以来,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的。
黑鹰部落的神鹰突然从云层里冲了出来。它舒展着一双巨大的翅膀,速度奇快无比的向地上的大军射了下来。铁鳌的脸色剧变。
铁果大叫起来:“准备迎敌。”
号角手翻身上马,吹响了集结号。由于为了隐蔽性,只有一个号手吹响了号角。但已经足够了。四千人都鸦雀无声,空旷的原野上这个单调的声音四处可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鹰部落的骑士已经到了马背上。而在大军右翼阵势里的先齿部落战士还在上马,或者整理装备,看上去就是乱糟糟的。
神鹰身体悬在半空,来来回回翻腾着做了几个姿势,随即再次冲上云霄,消失在高空中。
“大帅估计的对,从北面果然来了一支部队,人数非常多。”铁鳌迎着后厘询问的目光,轻声说道。
“多少人?距离这里多远?”
“神鹰能够提前发现敌军已经不错了。它可不是人,会讲话。”铁鳌失声笑起来。先齿黑黑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
“敌人远道而来,必定疲惫,疏于防范。我看我们把部队带到东面。趁敌人急急忙忙进入战场之际,从它的正侧面攻击,必定能够起到一击必中的效果。”
先齿点点头,“一切听老大帅吩咐。”
铁鳌对身后号角兵道:“命令部队,将攻击方向转向正西面。”四千大军随着号角声的指挥,缓缓的将阵形由南北方向调整为东西方向。
三个斥候不约而同出现在大家的眼里。他们拼命的挥动着马鞭,飞速向大军驰来。
“大帅,敌人从北面赶来。人数大约四五千人。我们在十里之外发现了它,立即赶回来汇报。估计现在距离我们五里左右。”
“其他人呢?”铁鳌一共向北面这个方向派出了二十名斥候。
“按照大帅的命令,他们在后面阻击敌人的斥候接近我们。”
铁鳌用手摸摸自己花白的腮须,红光满面的脸膛上,显出了一丝临战前的兴奋。铁果和后厘已经激动地跃跃欲试了。
“可看清是什么部落的部队?”
“看旗号是西部鲜卑的起鸣部落。”
铁鳌和后厘面色大变,他们都看到对方脸上那不可思议的神情。
“大帅不是说蒙里哲在大燕山附近的天马吗?”后厘问铁鳌。
铁鳌马上把目光转向三个斥候,“你们看清了?”三个人坚决肯定地点点头。
“和连的手段果然不一般啦。昨天还听说蒙里哲在我们的西面,离我们两三百里。今天他就到了驹屯。”铁鳌坐在马上不由的感叹起来。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被我们发现了吗?灭了他!”旁边的铁果豪气冲天,挥拳叫道。
双方的士兵在鏖战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后,被血腥和残酷弄得精神都有些麻木。西南方战场上慕容风的部队在和风裂的部队惨烈厮杀。西北方战场上铁狼的部队在和阙居的左翼部队正在为每一寸土地而战。西北方战场的右侧,阙居的部队正在围歼公孙虎和段松的部队。这棵钉子钉得太深。虽然只有五百人不到了,却把阙居的一千五百人牢牢的牵制住了。
他们必须坚守。如果他们被全歼,阙居的部队至少可以腾出一千人加入左翼战场。而左翼铁狼的部队虽然稍占优势,但仅仅是非常脆弱的优势。只要有外力击破其中一个包围,铁狼的包围圈就会立即崩溃。但随即铁狼的部队就会因为包围圈过多,兵力分散而遭到致命打击。一旦铁狼部溃败,阙居就有可能再次腾出兵力加入西南方战场。
他们还会有支援吗?公孙虎和段松在期待奇迹。
天上的太阳在不经意间突然就变得红彤彤的了。天边的云朵在夕阳的映射下就象血一样的艳丽。
一支大军突然就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蒙里哲是一个身材强壮的中年人。他的脸膛因为长期日照的关系显得非常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按照大王和连的命令,利用夜色的掩护,悄悄的从吠溪大营出发,连续不停的赶路,终于到达了驹屯。一百多里路,路上只歇了一次,士兵们都已经极度疲乏了。不说别的,坐在马上颠簸了一天半夜,屁股都痛了。
但看到驹屯的战场态势之后,蒙里哲高兴了。大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果然是奇才啊。他带来了五千大军,面对三个局部战场的任何一个,都有绝对的取胜优势。大王和连给他的命令非常简单:和阙居风裂会合,消灭慕容风。
但现在的场面倒是蒙里哲没有想到的。他没有想到慕容风的动作如此迅速,已经开始主动攻打阙居里和风裂了。不过这样也好,在他们都打得筋疲力尽,无力还手的时候,他可以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狂扫整个战场,将所有的人统统杀掉,不要去区分什么自己人,敌人,免得碍手碍脚。大王问起来,就说阙居和风裂已经被慕容风杀了。
蒙里哲正在这里笑眯眯地想着,身后的号角兵已经吹响了准备冲锋的号角。
战场上正在浴血鏖战的双方士兵都被远处传来的密集的号角声惊动了。但他们已经没有兴趣想知道那是谁的援军。因为自己稍一疏忽可能马上就被对方干掉。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只有公孙虎兴奋不已,他突然奋力举起大斧,高声大叫起来:“兄弟们,援兵来了。大家杀啊……”由于非常疲惫,加上他已经不知道喊过多少嗓子了,嗓音非常嘶哑,没有多少人能够听见。
他觉得大家并没有重视自己的呼喊,于是他飞身跃上一匹战马,在奔驰过程中一把抓起火红色的大雕帅旗,高举过顶,顺着自己战友的身后,在尚能勉强维持的梯形防御阵势里飞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叫:“援兵来了,援兵来了。”士兵们被他的勇猛所激励,听到援兵已经到来,顿时觉得已经难以维计的身体里再次涌出了力量。
铁狼大吼一声,率领一百名突击士兵再次杀进包围圈。这时第三个被他们包围的敌兵阵势。在连续解决掉两个包围圈中的敌兵后,铁狼的部队损耗惊人,基本上已经到了战斗极限,人员,体力,士气都已经到了极限。但铁狼必须组织他们再一次发起攻击。没有援兵,也许没有援兵了。这个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了号角声。
慕容风大军的陀螺大阵依旧在转动,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灵活。伤亡太大造成了陀螺的缩小。风裂的攻击大军损失更大,但他们就象失去理智一样,没完没了的组织士兵在进攻。慕容风望见了蒙里哲的大军集结在驹屯北方。他虽然不知道那支军队由谁统领,但他知道铁鳌很快就会出现,驹屯这块不大的地方将产生第三个战场。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24节
蒙里哲感觉自己的战马忽然不安起来,摇头摆尾的,连连仰首长嘶。而且周围其他的马也是一样,一个个神态炯异,或蹬腿欲跑,或升颈长鸣,好象要出什么事似的。
蒙里哲多年的战场经验突然让他意识到,在战场的某个方向有大量部队在高速运行,由于战马多,速度快,造成了地面地轻微震动。这种震动只有牲畜才会敏感的察觉。一霎时,得意洋洋的心情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一种自己被狡猾的猎手在隐蔽处瞄准了的感觉,冷嗖嗖的凉意顿时掠过全身。
他张嘴大声叫了起来:“列阵防守,列阵防守……”
号角兵们愣然回首,不知道大人为什么突然发出了这道奇怪的命令。蒙里哲周围的将领们也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蒙里哲,就象看着一个疯子一样。
部队刚刚完成冲锋阵形,突然又要改成防守阵形,这不但自相矛盾,也会影响大家的士气。在兵力和兵种上需要重新调配,位置上也要移动,这势必会造成一次小小的混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蒙里哲的战马愈发地不安,几乎要跑动起来。蒙里哲用力扯住缰绳,心里的恐惧和紧张几乎让他喘不过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给一支埋伏在附近的敌人铁骑以高速冲击踹营的话,他的部队不但损失惨重,恐怕连逃命都会成问题。他知道自己的这只疲惫之军痛打落水狗绰绰有余,但要仓促对付一支以逸待劳的大军袭击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慕容风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孔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大帅的谋略的确是无人可比。
望着蒙里哲那双几乎要吃人的眼睛,号角兵惊骇之下,全力猛吹起来。顿时,响彻云霄的都是急促低沉的号角声。起鸣部落的士卒虽然在最初的时候引起了一些混乱,但毕竟训练有素,立即在各级将领的指挥下开始了有条不紊的阵形调整。
一只硕大的老鹰突然从红彤彤的太阳里展翅飞出。
蒙里哲的心就象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冰冷冰冷的。他默默地望向战场上那面隐约可见的火红色的大雕帅旗,苦笑着说道:“大帅啊,你当真要用黑鹰铁骑来对付我嘛。”
地面已经明显感受到震动了。现在就是白痴也晓得有敌人的铁骑在向自己奔袭过来。
士卒们慌乱起来。将领们用崇拜的目光纷纷告别蒙里哲,各归自己的部队。阵形调整的速度立即快了起来。但蒙里哲知道已经迟了。因为他看到黑鹰铁骑已经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距离自己不到一千五百步。
他的部队现在是南北向列阵。如果有时间他会把部队改成东西向列阵,这样防守的重心就在正前方,两翼轻骑兵可以有效保护防守部队,后军可以给予有力支持。这样与敌人面对面交手自己就先立于不败之敌。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把自己的部队阵形整个调向。那不是简单的调转一下马头就完成的事。五千人的大军,要号令一致,分毫不差的调转阵形,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现在他的部队整个侧翼成了敌人冲击的中心。侧翼防守薄弱,被敌人正面冲击之后立即就会土崩瓦解,随即就会被敌人冲破中军。一旦中军防守被突破,则整个大军就会被拦腰斩成两截,剩下的事就是被敌人包围,歼灭了。
蒙里哲看出来事情的危急,熟知骑兵决战的将领们,甚至于一些老兵都看出来了。整个部队都惊慌起来。
蒙里哲断然决定丢车保帅。他随即下令后军和左翼部队立即脱离大军,以散兵阵形迎向象潮水一般扑过来的敌人。剩余三千大军立即就地调整阵形方向。
两千骑兵要不计生死,不计伤亡,即使全部战死了也在所不惜,任务就是把黑鹰铁骑阻挡一定的时间。这个时间就是主力部队把阵形调整过来所需要的时间。蒙里哲根本就不打算他们会活着回来。没有那支军队可以抵御黑鹰铁骑。当年在大漠,黑鹰铁骑以三千人马奔袭匈奴大军,将二万匈奴人杀的大败而逃,更有甚者,八年前,在大草原上,黑鹰铁骑冲破丁零族五万大军的包围,将檀石槐大王成功救出。这就是黑鹰铁骑,威震天下的黑鹰铁骑。
“整个起鸣部落的生死存亡都交给你们了。”蒙里哲对两个千夫长郑重地说道。
铁鳌看到对方用一部分人马作密集的散兵阵形开始冲锋,主力尚留在原地,脸上不由的露出了一丝冷笑。蒙里哲果然是大将之才,其断臂之决心下得狠,下得快。
如果依照蒙里哲的战术发展下去,铁鳌或者集中主力歼其一部,再集中兵力攻打防守严密的主力,最终不过是两败俱伤。或者迎着敌人的阻击阵势,以强力优势不计伤亡硬是杀过去,但是速度必然受损,士气必然遭到打击,而且一旦主力部队的防御阵势基本完成,就会陷入腹背受敌,两面夹攻的艰难境地。
蒙里哲非常聪明,他就是要用这种办法逼得铁鳌不得不放弃冒险,而选择更容易接受,更能见到现实利益的战术,就是围歼他的阻击部队。但他实在是轻视了黑鹰铁骑。黑鹰铁骑不是普通的鲜卑骑兵,而是骑兵中的最精锐的骑兵。
铁鳌随即用号角通知后厘,,他的右翼部队立即准备拦截蒙里哲的阻击骑兵。
蒙里哲的后军和左翼部队两千人马陆续脱离了大部队。他们在各自主将的带领下,在高速奔跑中慢慢集中,整理队形。大约三百步之后,逐渐形成了一个横一百骑,纵二十骑的松散冲击阵形。所谓松散,也就是前后左右之间距离可大可小,不讲究密集的防御,但机动灵活性却非常好,最适合追击歼灭战或者混战。蒙里哲的意图就是要他们缠住黑鹰铁骑,与他们混战,迟滞他们的速度。即使黑鹰铁骑要全歼他们,也要费上一番功夫。
黑鹰铁骑的速度控制得非常好,后厘的先齿部落已经在右翼逐渐超越他们,一千人的部队逐渐拉得又长又窄。
双方相距五百步。
黑鹰铁骑吹响了冲锋号角。长长且低沉的号角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原野上。黑鹰铁骑的士卒沉默无声,一个个神情专注,策马飞驰。
反倒是右翼的先齿部落士卒已经大呼小叫,恨不能一步跨到敌人身边。
双方相距三百步。
铁鳌突然暴吼一声:“加速。”号角声顿时响成了一片。整个部队突然就象上紧的发条,发疯一般催马狂奔起来。
对面蒙里哲的军队随即吹响冲锋号角,巨大的高呼声随之响起:“呼嗬……呼嗬……”
东北方战场上的马蹄轰鸣声,士卒的高呼声已经一浪高过一浪,热气腾腾的战场立即吸引了西南方,西北方两个战场上的所有士卒。
公孙虎破口大骂起来。段松大笑,“今天全靠我们自己了。”而围歼他们的士卒再一次看到了胜利的希望。歼灭了他们,胜利也许就是自己的。求生的本能把公孙虎和段松以及其他三百多名战士紧紧的团结在一起。坚持,再坚持。
铁狼喘着粗气,被坚守阵势的敌兵杀了出来。随即他就看见了东北方战场上热闹的场面。铁狼望望四周战士,一个个在马上东倒西歪,真的已经不能坚持了。
“弟兄们,我们累,敌人更累。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他用力挥舞了一下手上的战刀,大声叫道:“集结,集结!”
驹屯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战场,敌我双方激烈战斗,互不想让。现在双方都有战胜对方的可能,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蒙里哲看到了一个令他几乎崩溃的场景。
双方相距两百五十步。
铁鳌大吼一声:“左转……”随着激昂的号角声连续响起,黑鹰铁骑在战场上表演了一个让敌我双方都瞠目结舌的高难度集体动作:他们转弯了。
就象天上展翅翱翔的雄鹰自由自在的任意飞翔,就象大地上一泻千里的河水酣畅淋漓的任意奔腾,草原上的黑鹰铁骑就象风儿一样,在高速奔驰当中,三千人如同一个巨人骑士,三千匹马如同一匹巨大天马,他们动作如一,操控自如,以无可挑剔的绝世骑术在原野上画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从起鸣部落的侧翼如飞而去。
蒙里哲和他的士卒们发出了一声惊叹,随即就感觉不好了。他们的阻击部队没有任何办法阻止黑鹰铁骑,他们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不可思议的战术,不可思议的骑术绕过了阻击部队,象一把高高举起的圆月弯刀,劈向了尚在调整阵形的主力部队。蒙里哲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哀鸣。
后厘的先齿部落士卒们发出了震天的叫好声。一个骑士在高速飞驰中转一个大弯非常容易,只要你的骑术高超。十个骑士一齐在飞奔中转弯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场景,只要有十个高明的骑士。不可能的是三千个人同时在高速奔驰中灵活自如的进行大转弯动作,没有哪个部落可能拥有这么多技艺高超,胆大心细,配合默契的骑士。只有黑鹰部落可以。看似简单的一个动作,三千人,三千个骑士,不知道曾经为完成这个完美无缺的圆弧而付出了多少汗水。
战士们几乎整个身体都悬在战马的左侧,双手牢牢的抱着马颈,迫使奔马倾斜身躯,扭转奔跑的方向。绝对不容许任何一个战士出错。只要有一匹马因为倾斜角度过大而失去平衡,导致战马摔倒,则尾随其后的必然摔倒,最后导致排成密集阵形的左右后方战士在高速情况下连续撞击摔倒,不用敌人打,自己就先损失巨大了。
蒙里哲的二千骑兵眼睁睁的望着他们紧贴着自己的右翼,绝尘而去。他们没有这个技术,他们也停不下正在飞驰中的战马。他们内心的那种无助而又无奈的痛苦,让他们刚刚高涨起来的战斗意志立即化为了乌有。
先齿部落的战士们因为要抢速度,抢时间,要保护黑鹰铁骑的行动,所以他们采用了象长蛇一样的阵形,从敌军的右翼包抄过去,尽可能迟滞敌军对黑鹰铁骑的侧击。他们没有时间进行射击,他们放弃了箭阵攻击。而敌骑似乎想尽最后一点力量,阻击一下黑鹰铁骑尚在转弯的尾巴。他们也放弃了箭阵攻击,发起了疯狂的冲锋。
双方接触。
先齿部落由于阵形单薄,立即就被冲破了,但后面的战士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坚决的堵枪眼。绝不让敌人冲破防线,截击黑鹰铁骑。一时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士卒们惨烈搏杀,绝对没有活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起鸣部落的战士疯狂的踩着战友的尸体继续攻击。而先齿部落的战士就是寸步不让,坚决,义无反顾的直接就用战马去撞,用身躯去挡,甚至于策马高高跃起,直接把血肉之躯去填补阵形缺口。
黑鹰铁骑的战士面对眼前惨烈血腥的场面,一个个面无表情,视而不见,依旧狂奔不止。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25节
此时黑鹰铁骑的鹰头已经越过了敌人的阻击骑兵,正对着西南方,距离敌军五百步。蒙里哲骑马站在队伍最前列,冷冷的望着飞驰而来的黑鹰铁骑。他身后的三千战士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在移动阵形。方向正好对着东南方。
蒙里哲不知道老天为什么会突然眷顾于他。他已经差一点绝望了。黑鹰铁骑因为转向,改变了攻击方向。而蒙里哲的部队也刚好有时间将阵形方向调整到面对黑鹰铁骑。然而,蒙里哲马上就要痛苦不堪了。
双方相距三百步。
铁鳌再次狂叫:“右转……”激昂嘹亮的牛角号声突然之间掩盖了如滚雷一般的马蹄声,再次响彻战场。黑鹰铁骑再次开始表演。完美的转向,完美的圆弧,完美的黑鹰战士。攻击方向再次调整为敌军正西方。
起鸣部落的战士惊惶失措,准备再一次移动阵形。蒙里哲制止了。没有时间了,只有奋力一搏了。
“中军改前军顶到第一线。前军改右翼,攻击突破中军的敌骑。右翼部队改成中军,随时补充前军。左翼部队立即撤下,补充到后军。后军改成左翼,辅助防守。”蒙里哲随即下达命令,立即变阵。虽然防御性大打折扣,但总比束手就擒要好。
双方相距一百五十步。
“上箭……”蒙里哲进入后军阵势,站到帅旗下,大声吼道。
黑鹰铁骑依旧在狂奔。
双方相距一百二十步。
“放……”蒙里哲一声狂吼,牛角号巨响,一片黑压压的箭云呼啸着飞上天空。铁鳌随手从马腹上摘下盾牌。鲜卑人的盾牌大而圆,质朴而实用。伴随着一声声急促的牛角号,黑鹰铁骑的上空被一片灰蒙蒙的盾牌遮挡住了。从天上望下去,就象绿色原野上一块移动的草地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灰蘑菇,美丽而诱人。黑色的箭雨发出刺耳的怪叫声象一只待人而噬的猛兽一般,飞射而至。
“唰……唰……嗖……嗖……”长箭碰到结实而富有弹性的生牛皮上,不是被弹起,就是插入了蒙在牛皮下的圆木里。间杂着有射入马背上,钉在士兵的肢体上。黑鹰铁骑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战马的极限。三千匹战马发出的“呼哧呼哧”剧烈的喘气声伴和着已经震耳欲聋的战马奔腾声,已经把战场整个的淹没了。
双方相距一百步。号角兵只能看到蒙里哲张大了嘴,有力挥下手,听不到讲什么。但号角兵坚决吹响了上箭的号角信号。
双方相距八十步。第二轮箭雨射了出去。黑鹰铁骑的前部骑兵稍有损伤,但根本没有影响速度。
已经没有时间上箭发出第三轮了。
铁鳌放下圆盾,高举战刀,声嘶力竭的回首高喊:“呼嗬……呼嗬……”黑鹰铁骑的士兵看到大帅的嘴在一张一合,知道大帅在接触敌人的最后一刻,发出吼声激励战士们的勇气。他们同声应和,三千人发出的怒吼声霎时掩盖了巨大的轰鸣声,好象把战场上的天都要叫塌下来似的。
“呼嗬……呼嗬……呼嗬……”
蒙里哲的士兵被黑鹰铁骑的雄霸气势惊骇了。他们从来不知道黑鹰铁骑勇猛如斯,他们只是听说而已。他们的士气突然之间就被对方的吼声惊吓得无影无踪。布阵在最前列的士兵开始慌乱并且在往后退。
蒙里哲发现了士兵们的恐惧,连忙拨马上前,边策马在阵势内小跑,边高声叫喊:“起鸣部落的战士们,鼓起你们的勇气,为起鸣而战!”
“举起你们的长矛,拔出你们的刀,拉开你们的弓,为起鸣而战……”
双方相距五十步。黑鹰铁骑的前军突然举起了弓弩。这种小型弩上箭时间长,冲锋时只能射一次,而且攻击距离近,所以并不被许多部落使用。没想到却被黑鹰铁骑巧妙使用上了。
起鸣部落的噩梦开始了。
起鸣部落的士兵遭到了无情地射杀。他们完全没有想到黑鹰铁骑在这种近距离里还会射击。数百命猝不及防的士兵被密集的箭矢射中,在一片哀嚎之中,前排的长矛阻击部队阵形大乱。
就在这个时候,黑鹰铁骑蜂拥而上,一匹匹战马飞跃而起,一把把战刀从天而降,一支支长矛直面刺来,一批批长箭迎面射到,血腥的屠杀再一次展开。
犹如决了口子的长堤,更象被激怒了的野牛群,凶狠的黑鹰铁骑立即就把起鸣部落的防线冲破了。黑鹰铁骑的战斗力太强了。他们十人为一组,一百人为一排。长矛队在前突击,战刀对在侧翼掩护,弓弩队在后射击。士兵们巧妙利用优势互补,互相保护,奋勇杀敌,一往无前。
蒙里哲大声呼叫士兵重新组织防线,号角兵连续吹响支援号声。从右翼补充上来的士兵毫无惧色的迎头堵上,誓死要把黑鹰铁骑阻止在中军阵势之外。蒙里哲集结了大约两百骑,在一片高呼声中,向黑鹰铁骑侧翼杀去。
黑鹰铁骑被重重的打中了腰,随即就被蒙里哲带领骑兵切入了前军后部。蒙里哲挥动大刀在黑鹰铁骑的横切面上横冲直撞,所向披靡。铁果带领中军杀到了。他战刀指着蒙里哲带领的小部队,大声吼道:“击杀,击杀他们……”立即几百人同时围了上去。起鸣部落的战士就象砧板上的肉一样,被几百把刀,几百支长矛,几百支长箭任意蹂躏,转眼之间被吞噬一尽。蒙里哲使出浑身解数连续杀了四个黑鹰铁骑战士,随即他就被长矛洞穿,头颅被一刀斩下,就连战马都被怒气冲天的战士砍去了脑袋。
由于右翼部队的补充和后军士兵的誓死抵抗,黑鹰铁骑虽然冲破了起鸣部落的中军防线,但已经陷入了疯狂的混战之中。
后厘和他的先齿部落战士用四百多人的代价终于完成了掩护黑鹰铁骑转向攻击蒙里哲主力的任务。在最后一排黑鹰士兵与蒙里哲的阻击大军擦肩而过之后,后厘命令吹响放弃阻击的号声,采用游斗战术纠缠起鸣部落,务必不能让他们回援蒙里哲的主力。
蒙里哲的两名千夫长在冲锋中全部死去,五百多名士兵丧失了性命。他们在几名百夫长的带领下,对眼前的这般散兵游勇展开了疯狂的报复。两支部队的战士三五成群,在空旷的原野上展开了你追我赶的追逐战。
火红的太阳不知不觉就挂在了树梢上。四周的云彩绚丽夺目,半边天都是红彤彤的了。黑鹰部落的神鹰孤单单的在驹屯上空飞翔,盘旋。驹屯的原野上杀声震天,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仿佛都能感觉到鲜血的粘稠。
公孙虎身上已经连中数刀,胸前背后都插上了好几支长箭,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全身。他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和鲜血,慢慢的跪倒在地上。他努力睁开眼睛,不让他闭上。
他看到成群的长鹿部队士兵从他的背后跑过去。看到残存的十几个战士被敌人一拥而上,砍成了血块。看到段松被十几支长矛洞穿了胸口,钉在了一匹死马上。看到慕容风的帅旗被敌人砍断,火红色大雕旗被踩在了敌人脚下,浸湿在鲜血淋漓的草地上。
他听到有人叫他,非常熟悉的声音在叫他。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转头了。他想起来了,是铁狼在叫他,是铁狼。他看到了蔚蓝色的天空。
声音渐渐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铁狼带领士兵们终于啃下了最后一块骨头。他们包围的两千敌人全部被歼灭了。士兵们已经不仅仅是疲劳了,许多已经连刀都难以举起来了。惨胜,也就是惨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铁狼的士兵也只剩下一千三四百人,伤兵基本上就占去了一半。
铁狼半跪在地上,对躺在身边的号角兵叫道:“快,吹响集结号。”在短短二个多时辰内,他已经吹了不下百次的集结号了。那个士兵就那们躺在地上,吹响了号角。许多能动的士兵再次站了起来,以自己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爬上马,拿起了武器。铁狼望着距离自己一百步之外战场,心里默默地叨念着:“公孙虎,一定要活着,我来救你了。”
铁狼举起了慕容风的帅旗,那面火红色的大雕旗。
“杀啊……”他猛地一踹马腹。战马受痛,立即冲了出去。六百多名战士紧紧跟在他身后,在高高飘扬的大旗的带领下,向中军战场杀了过去。敌人立即迎了过来。双方再次搏杀。两边的士兵都已经被鲜血和死亡刺激得麻木了。他们一言不发,就象两只恶狼一样,互相撕咬起来。
铁狼把大旗交给后面的号角兵,拿起强弓,连续射杀。他一边望里面冲,一边不停的大叫着:“公孙虎……公孙虎……”
但他没有听到战友熟悉的吼叫,没有看到激战士兵的身影,只看到不断有敌方士兵向自己这个方向杀过来。他的心在望下沉。
铁狼伸到背后的手停住了。他已经射完了箭壶里的箭。这个时候他看见一个年青的敌方士兵在不远处冲着他笑了一下。接着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口一痛,剧痛。他低头望去,一支黑色的长箭已经插在了他的胸口,箭尾黑色的羽毛上还沾着鲜血。他缓缓抬头朝那个士兵望去。年青人已经死了,趴在马背上,背上被射进了七八支箭。
铁狼慢慢的策马往前走去。鲜血已经淌了出来,顺着胸口往下流。温暖的血。柔和的夕阳。蔚蓝色的天。铁狼突然觉得自己非常轻松,非常平静,有一股要随风而去的感觉。
他看见了公孙虎。公孙虎挺直着身躯,跪坐在草地上,抬头望着天。
铁狼知道他已经死了。他慢慢的滑下马,坐在公孙虎身边。他看着公孙虎,默默地看着。铁狼慢慢的躺倒在草地上。
慕容风跌坐在死去的战马上。
陀螺阵已经分崩离析。最终,它还是被牛头部落的士兵用生命和鲜血破去了。战场上到处都是敌我双方的士兵在厮杀。
李弘精赤着上身,披头散发,一手拿着一把刀,在慕容风左右四周奋力砍杀。他那高达威猛的神态,杀气腾腾的气势,无人能敌的武功,不但没有骇到牛头部落的士兵,反而招惹的他们象一群疯子一样,不顾死活的往上冲,好象不杀死他决不罢休似的。
慕容风腿上中箭,背上中箭,腰上中刀,已经无法作战了。
他呆呆的望着逐渐沉寂下去的西北方战场,心里就象灌了铅一样沉重。那边的战斗好象已经结束了。稀稀拉拉的几匹战马还在漫无目的地奔跑,战士的叫喊声和刀枪的撞击声已经慢慢的稀疏下来至渐不可闻。唯一醒目的就是那面火红色的大雕旗还在战场上矗立着。
他相信自己的部下,一定会击败阙居。自己这边战场已经稳操胜券,需要的就是时间彻底歼灭牛头部落。双方已经打疯了,没有了理智,也不可能有人投降了。铁鳌的黑鹰铁骑天下无敌,鲜卑部落中没有人是其对手。只要听听东北方战场越来越稀疏的厮杀声,就知道离胜利已经不远了。但西北方战场上分出了胜负又如何?如此惨胜又如何?如此损害鲜卑国自己的利益,做得对不对呢?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26节
起鸣部落大军在失去蒙里哲之后,依旧非常顽强的在三个千夫长的指挥下,从容应对黑鹰铁骑的猛烈冲锋。
铁鳌挥舞着大刀,奋力杀在最前列。必须要杀出起鸣部落后军的防守,完成对整个军队的拦腰截断,进入分割包围阶段。否则陷入混战,被敌人拖住,伤亡将会成倍增加。
“杀啊……,杀啊……,冲破敌阵,冲破敌阵……”铁鳌用力劈死以一名端着长矛冲向他的敌兵,纵马高吼起来。
“强弩齐射,齐射……”负责前军的千夫长大声呼喊起来。士兵们突然随着剧烈鸣叫的号角声向两边杀去,在正面阵地上留出了一个二十步的空间。已经集中在这个冲击面上的弓弩手立即向这个空间倾注了数以千计的长箭短剑弩箭。敌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射成了刺猬却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杀……”铁鳌带着长矛队从弓弩兵身后象狂风一样掠过,踩着敌人的尸体再度冲击了上去,两侧战刀队平行保护,向锥子一样对准起鸣部落大军的后军阵地扎了下去。
当指挥后军的千夫长被三把长矛高高挑起的时候,起鸣部落大军的防守终于彻底崩溃。黑鹰铁骑成功突破,将三千大军拦腰斩断,一分为二。黑鹰铁骑的战士们欢呼着,纵马飞驰,象洪水一样穿过突破口,开始对敌人实施分割包围。
铁果站在敌阵正中心。这里是敌人的心脏,也是进行分割包围的起点。只要听到已经突破敌军后军防线的牛角号声,他就带着集结的三百士兵攻击敌人实力雄厚的右翼。右翼本来是起鸣部落大军的前军。一般前军承担的任务都是最艰苦最困难的任务,所以士兵战术素养都非常高,装备也优良,但伤亡率也是最高。铁果的部队感受到了来自右边敌军的强大压力。
激昂的牛角号声从远处传来。铁果高举战刀,大叫一声:“杀……啊……”率先迎着敌人密集的长矛冲了上去。如雷一般的吼声自战士们口中发出:“杀……”。
黑鹰铁骑的士兵们正在与敌人激烈交战,突然得到这帮生力军的支持后,立即士气大振,感觉对面的压力“呼啦”一下就瘪了下去。
还没等铁果接近敌军,身后象雨一样的箭已经呼啸着飞过他的头顶,钻进了敌人的阵地。铁果的刀砍进了敌人的身上,发出了难听的闷声,鲜血喷射了出来。一个黑鹰战士策马高高跃起,,俯冲的战马立时就把高举战刀的敌人从他自己的马上踹飞了出去。一把锋利的长矛象毒蛇一样突然从地面上刺向铁果。跟在铁果后面的战士眼明手快,抬手射出一箭,穿透了敌人的心口。
各种各样的吼叫声,厮杀声,角号声夹杂在一起,充斥了整个战场。
和敌骑在远处战场上兜圈子,进行游斗的先齿部落战士却叫苦不堪。两倍于己的敌人象饿极了的野狼,百人为一队,对他们展开了追击包围。只要被他们圈中,就会遭到残忍的围杀。战场上敌我双方的士兵就象在春季大会上比赛骑术一样,一会狂奔,一会小跑,一会转弯,一会折返,你来我往,穿梭个不停。其中的紧张和危险,残忍与血腥,恐惧和愤怒,又岂是局外之人所能感受。
火红的太阳缓缓沉下了,只留下一片血色的天空,血红的云。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在血红的天际之间,一支庞大的军队突然冒了出来。
响彻战场的冲锋号声将驹屯从血腥中惊醒过来。
战场上的敌我双方惊呆了,一张张惊惶绝望的脸在血色夕阳的映射下,显得格外的无助。在这这山穷水尽之时,面对这样一支士气如虹的骑兵队伍,任谁也只有束手就擒,无力抵抗。
慕容风面无表情,镇定自若。已经是这样了,还有什么可以恐惧的。李弘手持双刀站在慕容风背后,一脸的惊骇,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庞大的骑兵队伍开始移动,开始奔跑,开始飞驰,终于它飞奔起来,以排山倒海之势,挟带着巨大的风雷,犹若奔腾的海潮一般,汹涌而至。巨大的马蹄轰鸣声震动了整个原野,大地在颤抖。
蓦然,李弘一把丢掉双刀,举起插在地上的帅旗,大叫起来:“呼嗬……呼嗬……”
慕容风抬头望去,迎面而来的军队里突然竖起了自己的大旗,火红色的大雕帅旗。援军终于赶到了。天蓝部落和土狼部落在最后一刻终于赶来了。
“呼嗬……”战士们兴奋了,他们一下子由绝望变成狂喜,由地狱回到天堂,他们把心中的激动和喜悦从心底深深地吼了出来,“呼嗬……”
战士们激动地吼声响遍驹屯的原野,传到战场上每一个角落,直冲入云霄。
牛头部落的战士们终于崩溃了。他们开始四散逃跑。气势如虹的士兵们突然有了无穷的力气,就象一匹匹脱了缰的野马,高呼着,怒吼着,挥舞着战刀,穷追不舍。
援助的骑兵大军突然分成了两半。一部分向西南方向战场上冲锋。一部分向东北方向战场上急速赶去。
土狼部落的大帅乌蒙,天蓝部落的小帅巍然飞身下马,前来拜见慕容风。慕容风心情非常好,摆手叫他们起来。
“谢谢你们能及时赶来。”
“大帅,你把仗都打完了。我们还有仗打吗?”乌蒙大笑着说道。
慕容风笑着道:“有。乌蒙,你的队伍不是到铁鳌的战场上抢功劳去了吗?”
乌蒙嘿嘿一笑。
“你去吧。”慕容风对乌蒙挥挥手道。
乌蒙给慕容风施了个礼,飞身上马而去。
“豹子,我们去看看铁狼他们怎么样了?”慕容风挣扎着要起来,却实在疼痛难忍,又坐了下去。
李弘也看到西北战场上的战斗在援军来临之前就基本上结束了。时间过去很长了,却没有看见他们的主帅铁狼过来报告军情。李弘也着急起来。他赶忙和几个慕容风的侍从用长矛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大家抬着慕容风往西北战场方向走过去。
还没有走到三十步,一个满身血污的千夫长已经赶来了。慕容风不待他下马,劈头问:“铁狼呢?公孙虎和段松呢?为什么他们没来?受伤了吗?”
那名千夫长跪在草地上,低着头,好半天没有回答。慕容风的心蓦地就冰凉了。随即他就听见了对方极力压制自己哭泣的呜咽声。
李弘的泪水不可抑制的从眼睛里冲了出来。他连跑几步,飞身跃上那个千夫长骑来的战马,向西北方冲去。慕容风听到李弘骑在马上大哭起来。
一个有记忆以来最亲的人突然之间就没有了。
乌蒙的队伍从西北方战场上快速通过。
战士们惊呆了。这已经不是战场,而是血腥的屠宰场。将近一万多具士兵的尸体,战马的尸体,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散落在巨大的一片草地上,一眼竟有望不到头的感觉。绿色的草地已经很难看到多少绿色,除了密密麻麻的尸体就是赤褐色已经凝固了的鲜血。数不清的长矛,战刀,战旗或遗弃在地上,或插在士兵战马的尸骨上,或者还紧紧攥在战士们的手上。几千匹战马散落其间,或悲鸣,或哀嘶,或低头在尸堆里寻找昔日的主人。有的战马驮着死去的士兵,孤零零的站在尸堆中,好象还在等待着主人的叫喊。
残存的士兵躺在尸堆中,已经没有任何兴趣做什么,甚至于对奔雷一般驰过的骑兵大军,连抬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触目惊心的战场,惨绝人寰的战场,荡气回肠的战场。
土狼部落的大帅乌蒙突然拨马出列,沿着自己的部队飞跑起来。他一边高举着长刀,一边大叫:“为了死去的兄弟,呼嗬……”
土狼部落的士兵们看到眼前的战场后,情绪低落,心情悲痛,刚才的豪气慢慢地消失了。战争太残酷了。
主帅的高喊将他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乌蒙再次举刀高吼:“报仇。呼嗬……”
士兵们不约而同的吼了起来:“呼嗬……,呼嗬……”
如雷一般的吼声激起了战士们仇恨的心理:报仇,报仇。
土狼部落的大军越跑越快,就象离了弦的长箭一般,逼近了东北方向的战场。牛角号连续响起,告诉黑鹰部落赶紧让出正面战场。
铁鳌站在战场的外围,大笑起来:“这个土狼,什么事都少不了他。”随即回头对号角手道:“叫铁果率部脱离战场,赶紧救援先齿部落的兄弟们。快!”
铁果带领部下已经把起鸣部落右翼部队的战场空间挤压得非常狭窄,全部歼灭已经是时间长短问题。听到土狼部落的支援信号和父亲发出的解救先齿部落的角号声,铁果忿忿不平的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土狼。”
“集结……,重新集结……”铁果扯开嗓子,大声吼起来。牛角号猛烈吹响。外围的士兵们纷纷后退,集中到铁果的大旗下列队。
起鸣部落的右翼部队士兵,突然之间感觉压力骤去。原先在对面奋力攻击的黑鹰铁骑战士忽然之间就退了下去,不由的心里一松,以为是自己的顽强抵抗击退了黑鹰铁骑。不知道是那一个士兵首先欢呼起来,接着带动了所有的士兵,大家都欢呼了起来。
突然,欢呼声就象被一刀斩断一样,平空消失了。士兵们听到了密集的战马奔腾声,这个声音就象利剑一样一直刺到他们的心底。霎时间,恐惧再一次笼罩着他们。他们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对方用凶猛的铁骑发起了又一次的强力冲锋。只是这一次,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只能引颈以待了。
土狼部落的骑兵大军杀到。
铁果远远望着象潮水一般凶猛扑进敌军的土狼部队,狠狠的啐了一口吐沫,“一群土狼。”
铁果用力一夹马腹,举刀前指,猛吼道:“杀……”三百名黑鹰铁骑就象平地上刮起了一阵黑色旋风,呼啸着向远处的战场上杀去。
身后,黑鹰铁骑的冲锋号猛烈响起,一声高过一声。
驹屯战役在太阳下山后彻底结束了。
最早发起战斗的铁狼部五千人伤亡最严重。虽然全歼了阙居的长鹿部落五千大军,俘虏阙居。自身却折损了近四千人。三员主将全部阵亡。
其后慕容风亲率四千大军与牛头部落五千大军决战。虽然最早占据先机,但其后却陷入了苦战。牛头部落大军被全歼,俘虏重伤的风裂。自己也折损了近三千人,力坉部落小帅犁铧阵亡。
铁鳌和后厘的四千大军成功袭击了起鸣部落蒙里哲五千大军。起鸣部落大军被全歼。斩杀起鸣部落大人蒙里哲。但由于先齿部落先是正面阻击,其后又与优势敌人周旋,造成伤亡巨大,再加上黑鹰铁骑的损失,也有近两千士兵阵亡。
驹屯战役慕容风惨胜。
但这场战役却改变了鲜卑国的历史,也影响了大汉国的历史发展。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27节
驹屯的原野上点起了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火堆,照得几里路上都能看到火光。士兵们在白天的战场上来来回回的忙碌着。交战双方战士的遗骸要掩埋,战利品要收缴清点,散落各处的战马要重新安排。
慕容风坐在风裂的身边。
“我要死了。”风裂的伤太重,血流的太多,已经气若游丝了。
慕容风痛苦的望着他。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这一切的幕后制造者?”
慕容风苦笑了一下,缓缓说道:“你着急要把部落的军队安排到濡水河附近隐藏,连和我计划好的事情都不去做。本来应该是你的人在牢里,为什么变成了阙居的人?因为只有阙居的手下才会骂他猪,而你的手下是不会说半个字的。”
“风裂,我们二十多年的朋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慕容风见他不做声,轻轻问道。
“檀石槐,慕容风,铁根,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风裂冷笑着道。
慕容风的脸色不知道有多么难看。他诧异的望着风裂那张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为什么?”
“你都忘了吗?二十二年前,你们三人率领大军屠杀我家人部族一万余口,你都忘了吗?檀石槐杀我的女人和儿子,你也忘了吗?”
慕容风呆住了。
“所以我要杀了檀石槐,杀了铁根,杀了你。不但要杀你们,还要折磨你们,让你们痛苦的死去。我要让檀石槐连江山都要丢掉。”
慕容风呆呆的望着风裂,无言以对。
“还记得檀石槐当年攻打丁零吗?那是我一手策划的。原本可以杀了他,但你和铁根把他救了出来。救出来也好,让他饱偿伤痛的折磨,至死都呼痛不止。救得好啊。”
“你知道和连为什么能登上王位吗?那也是我一手策划的。我说服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让他支持和连登上王位。条件就是一旦时机成熟,帮助他坐上鲜卑大王之位。结果老实巴交的槐枞竟然被他弟弟活活逼死了。痛快,痛快啊。”
“和连为什么去抢铁根的女人?因为我告诉和连铁根的女人象花一样。那个凶残的恶人活该要有报应。好色的和连有落置鞬落罗撑腰,自然不怕。结果我一箭四雕。好痛快啊。铁根死了,天下无敌的黑鹰铁骑被消灭了,你被逼反了,鲜卑的天下乱了。痛快啊。你以为靠你一个人能逃出奔牛原?留你一条命好啊。可以让你在鲜卑造出更大的乱子。这样和连就更加离不开落置鞬落罗,落置鞬落罗夺取王位就更加容易。”
“要夺王位和连就必须死。和连死则其幼子骞曼可以继承王位。这小子还在喝奶,能干什么?落置鞬落罗大人辅政,培植势力,几年之后,这个天下还不就是落置鞬落罗家的。快活啊,快活。檀石槐,我要让你断子绝孙,江山尽覆。”
“所以我就和落置鞬落罗想了一个主意。我找到魁头说服他除掉和连,把本来就应该是他的王位夺回来。不久弥加就出面向和连献计唆使他出兵消灭你。落置鞬落罗则找到你准备肃清奸佞,清君侧。弥加也来找你联手准备击杀和连。所有这些事最终目的就是一个杀和连,嫁祸予你。然后再杀你就无从查证了。至于魁头,落置鞬落罗在弹汉山肃清奸佞时,自然会把他处理掉。如果一切都完美结束,天下马上就是落置鞬落罗的了。”
慕容风默默坐在他旁边,一语不发。他能说什么?他绝对没有想到风裂的理由是那样充足。杀妻屠族之仇怎能不报?
“虽然现在计划不完美了,但对大局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你不打和连,和连也要打你。你们两支大军只要一接触,和连就会死。你就会遭到弥加,慕容家族和蒙里哲,落置鞬谛敖二万多人攻击。都死了,我也要死了。我已经厌倦了。”
风裂大概讲累了。好长时间不再说话。
“疯子,你不恨我吗?”风裂突然问道。
慕容风摇摇头,握住他的手,坚决地道:“好兄弟。不论你怎么待我,都是我的好兄弟。”
风裂的眼内涌出了泪水。他满含着歉意和愧疚,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对慕容风道:“好兄弟……”
风裂死了。他满足地走了。他的人生充满了仇恨和阴谋,他厌恶自己,也厌恶这人世间的一切。他终于如愿以偿。
慕容风不由自主的泪如雨下,失声痛哭。
李弘悄悄的走进来,坐在慕容风旁边。
当他跪在铁狼身边痛哭时,慕容风就是这样默默的坐在他身边。
“大帅在他临死前没有告诉他实情,对他来说,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慕容风背负着双手,望着天上的繁星,默然不语。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说了一个‘猪’字,让我推断出风裂原来是幕后主使。而造成所有这一切的原因,却是源于二十二年前的那场屠杀。”
“统一之路,又岂是一场屠杀所能解决。”
李弘望着慕容风那张肃杀的面孔,不敢吱声。
“再过三天,落置鞬谛敖的一万人将进入星晨原。这一万多人由弥加和慕容的大军围攻。也是一场惨胜。”
“大帅派宇文伤大人去西面就是为了这事吗?”
“我叫宇文伤告诉他们,二条路。戴罪立功,既往不咎,或者等着灭族吧。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阴谋篡主。只要宇文伤把落置鞬谛敖引进星晨原,落置鞬谛敖就死定了。”慕容风冷冷地说道。
“大帅派熊霸大人是不是去秘密见大王?”
慕容风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你真聪明。偷听了我们讲话就能推断出这么多事。不错。你说说,我看对不对?”
“大帅把自己的推断让熊霸告诉大王,落置鞬落罗大人要在弹汉山阴谋另立新主。大王吃了一惊,赶紧跑回去了。只要他回到弹汉山,谁还敢动?”
慕容风笑着摇摇头,“事情非常复杂。和连是个真阴谋家,不是假的。风裂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最初和连根基不稳,当然要事事依靠落置鞬落罗给他撑腰。时间长了,大王自己培植的势力成熟了,落置鞬落罗对和连来说不但没有用,反而是个绊脚石。要搬掉这个绊脚石,是要时机的。结果落置鞬落罗急不可耐要篡权,送了一个机会给和连。和连派人来联系我,还恢复我官职。当时我不知道还有风裂这回事,以为和连在耍什么阴谋,含混其辞没有明确答应。直到夜袭辰子围之后,你无意间说出了风裂的漏洞,这才让我察觉到和连说的是真的,而落置鞬落罗在骗我。二十多年的忘年之交,最终不过是一场骗局而已。”说道后来慕容风已经十分伤感了。
“然而,大王的实力终究十分薄弱,根本难以与落置鞬落罗相比。落置鞬落罗的势力遍布整个西部鲜卑,一般情况下实在难以与其抗衡。那天你提到在弹汉山驻军的事突然提醒了我。西部鲜卑的拓跋部落与落置鞬落罗的红日部落有世仇。当年为了牧场的事两个部落还打了一战,落置鞬落罗吃了大亏,不得不忍气吞声让出了一大片好牧场。拓跋部落大人拓跋锋当年就曾在弹汉山驻军保护过大王檀石槐。只要说动拓跋锋出兵弹汉山,和连就能保住弹汉山的王位,落置鞬落罗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只能任由和连为所欲为。所以我让熊霸代表我,和和连亲自到拓跋部落去说服拓跋锋。拓跋锋与大王檀石槐交情不错,应该没有问题。只不过落置鞬落罗的实力非常庞大,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对他也不能怎么样。只是希望这一次歼灭落置鞬谛敖能给他一个教训。”
李弘张大了嘴,觉得这鲜卑国的事情太复杂了。
“大王和熊霸的踪迹不能暴露,所以明天我们还是要去包围吠溪大王的大营,做做样子给弹汉山的落置鞬落罗看看。落置鞬落罗派几个马贼团伙伪装蒙里哲大军来骗我,我也可以骗骗他吗。落置鞬落罗把蒙里哲大军安派在大王军营,无非是要确保大王一定死去。他知道的太多,为了将来妥善安置落置鞬落罗,只能将他送到驹屯由我们收拾了。”
“大帅,那风裂大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无非想报仇把我杀了,也希望我把他杀了。”
“他把大帅消灭了,谁去围歼大王的部队?”
“他可以打着我的旗号冒充嘛。不就是做做样子。”
慕容风望着山下忙碌的战士,突然对李弘道;“不要说出去。知道的人多了,风裂就身败名裂了。”
李弘奇怪道;“他不是背叛了大帅吗?”
“但他没有背叛鲜卑,这就足够了。”
一切都和慕容风讲的一样。
第二天.部队出发包围和连大营。
又过了两天,红日部落落置鞬谛敖的一万大军被百战部落的弥加,金雕部落的慕容绩,黑雕部落的慕容侵一万七千大军包围。双方大战一天。红日部落大军被全歼。落置鞬谛敖和三名小帅被斩杀。
八天后,从弹汉山传来消息。落置鞬落罗大人未经大王允许,在弹汉山大肆捕杀奸佞弄臣,被大王和连解职,已经押送回原籍。西部鲜卑大人一职由拓跋部落大人拓跋锋担任。中部鲜卑虎部落大人柯最,长鹿部落大人阙居,西北鲜卑起鸣部落大人蒙里哲密谋反叛,已经被火雕部落大人慕容和牛头部落大人风裂率部剿平。中部鲜卑大人一职由火雕部落大人慕容风担任。
鲜卑国的一场巨大危机就在慕容风的精心策划之下被消弭于无形。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28节
公元184年10月。
慕容风的大军撤回到火雕部落原来的牧场火云原。这里在六年前,鲜卑大王把它和所有的火雕部落都赏赐给了柯最。现在,它又物归原主,回到了慕容风的手上。
慕容风处死了阙居。他把虎部落和长鹿部落所有的牧场和财产,以及部落的男女老幼统统赏赐给了随他征战的部落和帮助支持他的部落。西部鲜卑起鸣部落的所有一切,和连也赏赐给了慕容风。起鸣部落的牧场紧挨着拓跋部落的牧场。拓跋锋非常想得到。他派自己的儿子拓跋奎和部落豪帅拓跋帷赶到火云原,向慕容风提出购买起鸣部落所有一切的要求,条件丰厚。慕容风二话不说,当即点头。但随后他们提出了一个更加诱人的附带请求:以五十匹战马换柯最和阙居的家人。
慕容风立即想起来,这都是柯最和阙居惹的祸,可如今却连累了自己的家人。几年前,柯最率部平定彩虹部落的反叛。柯最在大胜之后,命令阙居把彩虹部落的小帅锦顿全族屠杀了。锦顿的姐姐就是拓跋锋的母亲。当时拓跋锋只是西部一个较大部落的大人,官没有柯最大,势力也没有柯最强,彩虹部落又是反叛,只好忍气吞声不做声。如今这世界却颠倒了。柯最阙居成了叛贼,拓跋锋做了西部鲜卑大人,自然这旧帐要算算了。
拓跋奎恳求道:“这是我奶奶的意思。请大人成全她老人家一点心愿。”
慕容风当然答应。鲜卑人没有文化教育,父子兄弟不和,拔刀相向很正常。但对母亲却非常尊重,没有人胆敢忤逆母亲的意思。如果对母亲不好,会遭到整个鲜卑族的唾弃。
慕容风没有对柯最和阙居的家人做任何处理。他们一直在虎都安静的生活着。黑鹰部落的铁鳌曾经有过这方面的念头,要把柯最的家人弄到鹰嘴崖做奴隶,但被慕容风制止了。他只问了铁鳌一句话,铁鳌甩头就走了。
慕容风问铁鳌:“你是恨柯最,还是恨柯最的家人?”
李弘崇拜慕容风。他把慕容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觉得慕容风之所以能够得到整个鲜卑族的敬仰,和他自身的人格魅力是分不开的。他一心一意为了鲜卑国,为了鲜卑国的百姓。只要对鲜卑国有利的事,他都不遗余力的把它做好。他也是一个善良的,有着丰富感情的人。为了朋友,他也可以牺牲原则。
自从驹屯大战之后,李弘每天晚上都多了一件事。他按照慕容风的吩咐,在各个军营里穿梭走访参加驹屯大战的士兵,下级军官,主将,听他们详细讲叙发生在战场上的每个细节。他用一种奇怪的文字记录下这一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写,会认识这种文字,失去的记忆真的非常难找回来。白天除了养养伤,就是和各部落混的比较熟的将士胡吹神侃。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各部落告别慕容风,从吠溪大营撤军为止。
李弘随慕容风回到火云原后,开始整理整个驹屯战役。有一天,李弘突然发现这场战役基本上包含了骑兵作战的一切。从战略到战术,从进攻到防守,从阵势到阵形,从对攻到突袭,从主将到士兵……原来这是一场经典的骑兵之战。李弘对骑兵作战的认识立即就提高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有慕容风的指点,有实践,再加上这次对驹屯战役的总结和认识,李弘对打仗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慕容风利用两个晚上仔细聆听了李弘的讲读,然后对李弘所做的战役总结,结合自己二十多年的实战经验,做了大量的修改。他讲的滔滔不绝,李弘埋头狂记。然后读给慕容风听,竟然一字不差。慕容风伸手拿过李弘写字的那几张牛皮,目瞪口呆。什么玩意,一行行奇形怪状的符号。
“这是大汉字?”慕容风诧异地问道,“大汉字不是这样的。”
李弘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吗?”
“这头几个字倒有些象,但也不全象。大汉国的字非常好看,字型扁平,字体庄重,书写效果略微宽扁,横画长而直画短,讲究蚕头雁尾,一波三折。你写的这个倒有些象大汉人写的章草。章草就是你们大汉人为了提高书写的效率,比较草率的一种写法。后面根本就不是大汉字了。”
“你说得快,我来不及写。情急之下,不由自主的就写了出来。可我认识,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风摇摇头,“你没有记忆,但你以前会做的事,在特殊情况下,很自然的就能做出来。多一项本事也好啊。想许多也没有用,还是顺其自然吧。”
李弘想想也是,随他去吧,不管了。
“整理好以后,用什么字誊写?”
“鲜卑没有文字,只好用大汉字了。”慕容风笑着说道。
“可我写的字你说不全象汉字。我誊写好了,许多字你不认识怎么办?”
慕容风微微皱眉,缓缓说道:“我非常想留一点东西给后人,所以才想到把驹屯大战的前前后后整理一下,也算是开个头。你一定要努力做好。这样吧,我自己也没有时间教你。明天我叫一个会写汉字的鲜卑人来帮你几天。”
第二天,一个年纪非常大的鲜卑老头走进了李弘的营帐。这老人叫慕容酉,早年随鲜卑军队与大汉国打仗,被大汉国俘虏了。后来他在大汉国待了十几年,学会了大汉国的文字和语言。檀石槐打赢大汉人后,双方交换俘虏,这个老人才得以回到故乡。慕容风就把他留在了身边。最近才从大燕山随留守部队迁回来。慕容酉非常健谈,一边帮助纠正李弘在大汉国字体上的错误,(在东汉时期,隶书非常盛行。隶书起源于秦朝,基本是从秦李斯创立的小篆演化而来,在东汉时期达到顶峰,书法界有“汉隶唐楷”之称。)一边向李弘讲叙大汉国的人土风情。李弘听得痴了,他突然有了回家的念头。
在这个善良而热心的老人帮助下,李弘整理和誊写的速度变得更慢了。慕容酉认为李弘完全的口语话文章简直就是狗屁。李弘不服气,说那你写给我看看。慕容酉也不客气,抬笔就写。写完以后得意洋洋的请李弘过目。李弘一看到之乎者也的很熟悉,可就是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慕容酉一听乐了,大帅怎么会把这事交给你,简直就是乱弹琴。于是他开始一字一句的解释,把李弘头都听大了。不过他总觉得慕容酉写的这东西自己非常熟悉。可为什么自己就是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呢?
这天早上,他在营帐外和几个慕容风的侍从练习对攻,双方打得非常激烈。突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惊动了他们。李弘和几个侍从停止了打斗,回身向远处望去。
一行七八个鲜卑大汉簇拥着一个骑白马,戴高冠,白衣如雪的人象风一样往大营卷来。
“是牛头部落的人。”一个侍从立即就从他们穿的衣服上将他们辨认出来。李弘虽然到鲜卑七个多月了,但对鲜卑各个部落的人根本无从辨认,在他看来鲜卑人都留着髡头,养着大胡子,穿着各色皮制或者文绣的布衣,模样差不多。
大家的目光都盯着那个一身白衣的人。在李弘的记忆里,他是第一次在鲜卑看见头戴高冠者。
“那是什么人?”李弘随口问道。
“扶余人。”扶余国在鲜卑国的东南面,是一个不是非常大的国家。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大营门口,径直往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的大帐驰去。那个白衣人已经清晰可见。此人身下的白马非常的高大矫健,体宽膀圆,鬃毛象雪一样白净,柔软。这种宝马当真是难得一见。李弘的目光立即就被牢牢的吸引住了。马上的人一身白色绢衣,披白色大氅,随风飘拂,潇洒飘逸。其上一篾制高冠,下覆二尺白纱,其面容若隐若显,显得非常神秘。
望着他们走进慕容风的大帐,几个人才收回目光。
“好马。”李弘衷心的赞叹道,“真的是一匹宝马。”
“豹子有眼光。那是西域的汗血宝马。它有着无穷的持久力和耐力,也是适合长距离奔跑的骑乘马,就是跳跃都比我们天马原上的野马好啊。”一名侍卫立即结过话道。
“我们鲜卑天马原上的马也是这天下最好的。”
几人随即争执起来。
今天慕容风难得空闲,约好李弘下午到大帐里,把他最近整理誊写好的有关驹屯的战役再做一次修改。李弘把自己写的和慕容酉写的一块带上,准备让慕容风自己选择。
李弘走近慕容风的大帐,看见早上飞驰而来的几个鲜卑人依旧站在帐外闲聊。那个白衣人却不在,估计还在大帐里。几个鲜卑大汉看到他,脸上立即显出惊讶之色,随即没有人说话了。
李弘走进大帐,看见大帐的中央跪着一个人,就是早上远远看见的白衣扶余人。高冠就放在一边。慕容风坐在大帐一侧的兽皮褥子上,正趴在一张巨大的地图上看什么。那是一张用牛皮制作的地图,李弘认为非常简易。慕容风却把它当作宝贝一样。
慕容风看到李弘走进来,赶忙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边。李弘快步从那人身边绕过,鼻中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他偷偷侧目望向跪在地上的人,没想到跪在地上的人也正好抬眼望他。两人目光接触。
李弘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霎那间,竟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他不由的急促的喘了二口气。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就那么映入心里。他好象怕人看出自己的心慌意乱,赶忙快速走到慕容风的身后坐下。他借放下一沓子牛皮的机会,极力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脑海中虽然还在想着那一张宜嗔宜喜的美丽面孔,但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的紧张了
“雪儿,这就是刚才我跟你说的豹子。”慕容风和颜悦色的笑着对跪在地上的女孩说道。
“豹子。”慕容风喊道。李弘赶忙抬起头。慕容风指着风雪对他说道:“这是风裂大人的小女儿,叫风雪。”李弘顺着慕容风的手望向风雪。刚才偷偷一憋已经让李弘魂飞天外,这时可以名正言顺的大胆看过去,立即让李弘有一种惊艳的感觉。对面的风雪非常有礼貌的跪坐在地上给李弘行了个礼。
李弘现在在鲜卑已经小有名气。先是从虎牢里救走了慕容风。然后帮助慕容风一路躲避追杀。在马嘴坡又挑杀了鲜卑有名的勇士柯耶。最让人称道的就是他和铁狼二人从虎部落一百多战士的追杀下救出段臻。现在铁狼死了,慕容风把他当自己儿子一样护着,这在整个中部鲜卑已经传遍了。
李弘赶忙还礼,脸上已经不好意思的红了。
“我和豹子有事谈,你是不是先到家里去?”
“不。伯父大人不答应,我就是不起来。”风雪坚决地道。
慕容风好象非常溺爱她,无奈的摇摇头道:“你知道,我已经答应了拓跋锋母亲的要求,你叫我如何去反悔?”
“我不管,我一定要救他们一家。”
旁边的李弘立即就听明白了。这一定是拓跋奎到虎都拿人,被牛头部落知道了。风裂和阙居是妻舅关系。风裂的家人知道了,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29节
慕容风笑起来:“雪儿,不要胡闹。拓跋锋的母亲也不一定就会杀死他们。回头我去和拓跋锋大人说一说,尽可能保住他们的性命就是了。你先回伯父家里去。”
“不。我要伯父大人想办法,我要他们留在虎都。”风雪倔强的跪在地上就是不起来。
李弘看着那张吹弹得破的脸,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觉得自己就象在欣赏一副仕女图一样,心醉神迷。突然他惊异的发现这个女孩子和所有的鲜卑人都不一样。她有一双蓝眼睛,一头金色的象瀑布一样的头发。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觉突然涌上心头。他的心再一次剧烈跳动起来,他极力想把思维延伸到大脑深处,寻找自己过去的踪迹。他努力的去想,他恨不能把自己的思维变成一把锋利的刀撬开自己的记忆。李弘的耳边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生命,只剩下自己的意识在脑海里任意游戈。他好象看到了一团火,一团滚动的巨火。
“豹子……“慕容风的声音突然将李弘从迷惘中惊醒过来。李弘心里冰凉的,脑海里好象还残留有刚才出现的影子。是什么影子呢?李弘想不起来了。
李弘按照慕容风的吩咐,把自己和慕容酉写的文章都读了一遍。他全神贯注的大声读着,已经忘记了风雪,忘记了慕容风,脑子里只有不时掠过的刚才浮现的残存记忆。火。他想起来了,是一团巨大的火。
“你念完了吗?”慕容风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李弘一惊,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他再次把差一点抓住的记忆丢失了。李弘心里极度沮丧起来,看来自己想恢复记忆恐怕要很长很长时间。
“豹子,你好象心神不灵,有什么事吗?”
“刚才我好象记起了什么,可就是抓不住。算了,随他去吧。”
慕容风知道他古怪毛病,也不以为意。两人再度热烈讨论起来。有时是慕容风说,李弘记。有时是李弘反驳,慕容风在沉思。天快黑时,两人才结束。
“按你的文章写。慕容酉在大汉国时间待得太长,脑子有些不灵光了。按他的办法写,鲜卑有几个人听的懂。鲜卑人没有文字,没有学府,这直接制约了鲜卑族的发展。我一定要改变这种现状。”
李弘没有听慕容风在说什么,他的目光被自己面前的地图吸引了。他看到慕容风在地图上画了很多箭头,都指向一个很大的红圈,那个圈在黑色的牛皮上显得格外醒目。他看到那个圈里写着三个古朴的汉字:卢龙塞。那是大汉国幽州境内著名的关隘卢龙塞。
慕容风对大汉国非常了解,他不仅仅会写大汉的字,会说大汉的话,他对大汉的周边各郡也了若指掌。李弘知道慕容风一直都有一个心愿,他要继承檀石槐大王的遗志,继续率领鲜卑大军四下征伐,为鲜卑国拓展一个大大的疆域。尤其是富裕的大汉国北方四郡,更是慕容风痴恋已久的地方。
李弘没有想到慕容风在鲜卑国内刚刚稳定下来的时候,就立即开始自己雄心勃勃的侵略计划。鲜卑国对大汉国虎视眈眈,好象战争即将一触即发。
慕容风马上就注意到了李弘的失态。他拿起另外一张牛皮地图,装做十分不经意的样子,随手盖在上面。
李弘收回目光。他没有直视慕容风,而是一直低着头,嘴里答应着,收拾好散落在自己面前的一沓子牛皮书卷,有些心事重重的施了个礼,然后飞快的冲出了大帐,好象已经忘记了大帐中还有一个迷人的美女。
李弘的脑中充满了那个大大的红圈。慕容风已经开始在筹划攻击大汉国了。以鲜卑国目前的实力,加上慕容风的智慧,夺取一个关隘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慕容风望着李弘高大的身躯匆匆走出大帐,慢慢的收回目光。他移开覆盖的那张地图,默默的看着那个大大的红圈,良久无声。就是一个忘记过去的白痴,也不能接受别人攻击自己的家园,一个已经忘记了的家园。他突然感觉到李弘已经再也留不住了。以他那种坚强的性格,他是一定要回去的。他要离开自己了。
慕容风的心里蓦然一痛。
李弘回到自己的小帐篷里,开始了最后的修改誊写工作。他日以继夜,不停地抄写着。
三天后,李弘终于走出了自己的帐篷。他站在空旷的草原上,仰头望天。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悬挂在漆黑的夜空里。周围无数的星星,默默无语的陪伴在它的左右。就象子女陪伴在母亲周围,显得格外的宁静和温馨。
李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突然就流了出来。他想自己的亲人,想自己的母亲。虽然他记不起来所有的一切,甚至于父母的音容笑貌,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恢复记忆,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切。
李弘突然象发了疯一样,朝慕容风的大帐跑去。
慕容风没有休息。他还在大帐里,一个人坐在地图中央,望着那个红色大圈在思考。他望着李弘笔直的冲了进来,跪在他的面前,眼眶里还含着泪水。
慕容风的心痛了。他慢慢放下手上的烛台,温柔的帮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就象一个慈祥的父亲。
李弘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只是傻傻的望着慕容风,泪水不争气地就是往下流。
“你一直向太阳落山的地方走,就能到达你的故乡。”
李弘的鼻子一酸,失声哭了出来。自从老狼死后,慕容风就是他最亲的人,可现在他也要离开这个亲人了。
慕容风眼眶一红,泪水就要淌出来。一个多月来,他们同生共死,患难与共,在不知不觉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如今分手在即,李弘突然感到自己对慕容风竟然是那样的难以割舍。
慕容风伸手把李弘搂进怀里,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早上起来,李弘把书稿整齐的码放在小几上,出帐骑上黑豹,背上老狼的弓箭,最后望了一眼慕容风的大帐,绝尘而去。
驹屯已经遥遥在望。他要去和老狼告别。没有老狼就没有他李弘的今天。如果不是老狼,他现在还在虎都喂马呢。怎么也不会想到还能回到大汉国。
接着他就看见了一个鲜卑大汉死在草原上。本来也没有什么。在草原上仇杀就象吃饭一样频繁,没有什么大不了。但他走过去之后,忽然想起来这个鲜卑大汉竟然是风雪的随从。在慕容风大帐边上碰到时,这个人不自觉的就把手放到了刀把上。李弘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风雪那张国色天香的面孔,碧蓝的眼睛,金色的长发,白衣如雪。
李弘赶忙把马掉头,飞身下马在附近查看踪迹。他摸摸那个死去的鲜卑士兵,尸体尚没有完全僵硬,应该被杀的时间不是很长。
他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到底追不追呢?想起慕容风握着风裂的手痛哭的一幕,李弘再也忍不住,飞身上马,象箭一般望北面追去。风雪是风裂的女儿,也就是慕容风的亲人。决不能让她出什么意外,再让慕容风受到伤害了。
大约过了一里,他再次发现又有两个鲜卑士兵被人砍死在地上。李弘也不停马,飞驰而过。一路上他连续发现了八人被砍死,也就是说风雪身边已经一个护卫都没有了。他已经有些着急了。
黑豹的速度已经到了极限,奔雷般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原野上传出很远很远。
李弘终于看到了远方若隐若现的人群。他狂吼一声,猛踹马腹,黑豹负痛,长嘶出声,再次加速,一人一马以几乎疯狂的速度冲了上去。
那一群人似乎察觉到了,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李弘离他们越来越近,已经看到前面是一大群人,有大人小孩,有许多女人,有二三十个健壮男人,还有四部大马车。但李弘一眼就认出了风雪的那匹汗血宝马。汗血宝马被一个年青男子骑着,正回头望向自己这个方向。李弘的心蓦地就收紧了。风雪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但对方显然没有在意,一个人能造成什么危险。几个最外围的大汉依旧戒备的拉开了弓,指向越来越近的李弘。
李弘慢慢减速,飞快的接近了这个车队。
一个大汉高声叫起来:“来者什么人?”另外一个大汉甩手放出了一箭,长箭紧擦着李弘的头皮飞过,显出不凡的射术。这显然是在警告。李弘置若罔闻,依旧飞驰而来。另外三个大汉再不犹豫,同时射出三箭。就在箭将要接近的一霎那,李弘一个鹞子翻身,整个人突然就从马鞍上消失了。三箭呼啸着射过。
李弘转眼又从马腹下闪出,端坐在马鞍上,依旧催马狂奔。
几个大汉大惊,立即就要再射,被身后的年青人拦住了,“他没有还击,应该没有恶意。这人骑术很好,很不错。让他走近了再说。”
“小帅,那是一个汉人。十有八九都是马匪。”
“管他呢。我看他那匹马不错,等一下趁我和他讲话的时候,把他杀了。”
李弘转眼间赶到,勒缰拉住黑豹。黑豹高扬一双前腿,连连长嘶,硬是停了下来。
那个年轻人驱马走上前,大声说道:“兄弟的骑术非常好啊。你一个大汉人在鲜卑的土地上如此策马狂奔,是不是想找死啊?”
李弘没有理睬他,一双眼睛在到处看,寻找风雪。
“兄弟是哪个马帮的?有什么事吗?”那个小帅一边说话,一边对背后做了一个手势。
一个站在马车上的小男孩突然大叫起来:“小心……”
与此同时,刚才向李弘射第一箭的大汉躲在小帅身后,悄无声息的再次射出一箭。李弘早就有防备。他觉得自己天生对这种事有预感。他随便扫了一眼就看出来躲在对面年青人身后的大汉可能要突袭他。
李弘大吼一声,侧身伸手,举着一柄小斧对着箭矢而来的空间就砍了下去。只听的一声响,那支啸叫着飞来的长箭被李弘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砍飞了。
对面的人都看呆了。这么近的距离都有办法躲过去?
李弘朝着那个小男孩微微一笑,然后大声说道:“牛头部落风裂风大人的小女可在此处?”
对面的人神色立时一紧,但随即冷冷一笑道:“汉狗,不要多事,不想死,趁早滚蛋。”
李弘眼睛望向那个站在马车上的小男孩。只见小男孩把头立即向前面的大车转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李弘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立即放了下来。
李弘再次大吼一声:“风裂风大人的小女风雪可在此处?”
对面的小帅没有想到李弘的嗓门这么大,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准备望后退。
李弘等的就是这一霎那。他用尽全身力气对准那个年青的小帅甩出了小斧。但见寒光一闪,二丈距离转瞬及至。小帅只听到一声”呼”,感觉一阵剧痛,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心口上插着一把犀利的小斧。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摔倒在马下。
李弘趁着对方手下错愣之际,猛踹马腹,拔刀就冲进了敌阵。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30节
李弘的战刀砍在那个偷射者身上。李弘居高临下,一刀剁下,硬是把他手上的弓连同他的头颅一起劈开。战马飞腾,李弘闪身让过刺来的一支长矛,猛地用手握住,大吼一身,借着惯性硬是把对方拽落马下。随之战刀架住横空砍来的一斧,左手上的矛顺势刺穿了飞驰而来的一名执刀汉子。李弘的马快,接着就冲出了这二十多名大汉的包围。他的这次突袭击杀了那名小帅,又连续杀死两名大汉,这让对方非常吃惊。但随即各人被同伴的鲜血激起了愤怒,大家一拥而上。
这么多人一起上反而露出了大空档。李弘一个人就显得灵活多了。他想都不想,趁拔马回头之际,已经取下强弓,连续射出两箭。老狼的弓虽然不是特别大,但却属于强弓,没有二百石的力气休想拉开。两支利箭呼啸着射入敌群射落两个敌人。
李弘双腿猛夹马腹,黑豹吃痛,再一次狂奔起来。李弘在马上躲过一箭,顺势再射死一人。随即他一手拿弓,一手拿刀。迎面冲进敌群。首当其冲的一人刚一露头,就在李弘的狂吼声中被一刀削去了脑袋。李弘左手弓拨开敌人砍来的一刀,身躯整个倾斜到战马右侧,战刀横举,把飞驰而来的敌人拦腰斩到马下。
刚才被拽下马的那名大汉手执从同伴身上拔下的长矛,一边飞跑,一边嘴里吼叫着,凶狠的对着李弘直刺而来。李弘大吼一声,猛拉马缰。黑豹心领神会,突然飞身跃起,从那人的头顶一跃而过,李弘依旧倾斜的身躯掌握不了平衡,就势滑下马背,对准那人的胸腹之间就是一脚。那人惨叫一声,被整个蹬飞起来,嘴中鲜血狂喷,眼见是不能活了。
李弘摔落马下,连滚了十几下才稳住,正好趴在那个小帅身边。李弘欢呼一声,从他身上拔下小斧,一骨碌爬起来,迎着敌人就跑了起来。
对面敌人见自己的同伴连续被杀,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个个怒吼着,拔马回头,再次向李弘冲杀过去。隔着十丈左右距离,李弘飞速连射两箭,两个敌人惨叫着摔落马下。眼见敌人距离越来越近,已经来不及拿箭,李弘顺手拿出小斧,对着一个拿长矛的大汉凶狠的掷过去。同时向一侧飞奔而去。小斧呼啸着一头斩进了颈部,那人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飞身摔落马下。李弘刚刚好跑到,捡起地上长矛,迎着一把呼啸而来的战刀,怒吼着毫无惧色的迎了上去。敌骑大惊,如此同归与尽当然不干,他急忙变换刀势意欲去挡。战场上由不得半点犹豫。李弘的长矛突然加速,快捷无比的插入敌人腹间。再一用力,竟将此人从马上举起。那人惨吼着,双手紧紧抓着矛身,防止自己被洞穿而过。李弘根本不管鲜血喷溅了他一身一头,虎吼一声,把他当作人锤砸向紧随其后而来的敌骑身上。敌骑硬是被他活活砸下马。李弘顺手抽出长矛,象一头老虎一般扑了上去,长矛在那人极度恐怖的叫喊声中毫不犹豫的插进了咽喉,鲜血喷射而出。
剩余敌骑跑了空趟,只好再次回头冲杀。李弘冷冷的望着一群叫嚷着扑上来的敌人,转身迎敌。他飞跑起来,十几步之后,突然把手中的长矛对准其中一个敌人投射出去。然后拿起弓箭,飞快的射出一箭,再射一箭。长矛在空中高速飞行,发出刺耳的破空声。那人根本没有时间躲避,被长矛穿胸而过,随着惯性高高飞起,坠落马下。胸口上那杆长矛依旧在摇晃。李弘转身就跑。
两个敌人惨叫着被射落马下。同时七八支箭追着李弘就射了过去。李弘一个前跃趴伏到地上,长箭全部射空。敌骑飞奔而来,朝着地上的李弘践踏而去。
李弘眼明手快,滚入其中一匹马腹下,手中抓着一支长箭顺手就插入了马腹,直没入根。战马惨嘶一声,以惊人的力量飞跃而起,双蹄蹬倒一名骑士,然后射出去摔倒在地,将背上的骑士活活冲压而死。
李弘跟在飞跃而起的马后站起,立即对着背向自己的敌骑连续射出三箭。三个敌人相继闷哼一声栽落马下。
敌骑冲出去十几丈再次回头。他们突然之间发现只有八个人还活着,心中的愤怒简直无以复加,但也有人恐惧了,失去了再次攻击的勇气。敌人太凶悍了。但李弘却不顾死活的奔跑而来。这种挑衅太让人气愤了。
“杀……”敌人怒吼着,八个人不分先后狂叫着再次冲了过来。李弘却突然转身飞逃起来。
大约双方相距六七丈时,李弘站在原地,一次射出了二箭。老狼一直骂他笨,认为传给他三箭齐发简直就是浪费。但李弘一直在练。今天他在众敌环伺之下,终于决定试一次双箭齐发。李弘松开弓弦,双箭呼啸着向敌人飞射而去。李弘随即再次飞跑起来,一边回头看自己的成果。
“好。”李弘大叫一声。两个敌人应声栽倒马下。他俯身拾起两把长矛,坚决的站在旷野中间,冷漠的望着飞驰而来的敌骑。就在敌人临近之时,李弘突然蹲下,两把矛合并在一起斜竖而起,矛尾插入地上,面对飞射而来的铁骑视而不见。马上骑士却吃惊不小。这要是撞上去,不但战马被刺死,就是自己也会飞出去。但是马速奇快已经来不及反应了。战马被长矛顶中,惨嘶一声顺着惯性飞了出去。左侧一骑来不及避让,“轰“一声巨响撞了上去,人仰马翻。李弘在战马被顶中的一霎那突然松开长矛,飞身前扑。随即翻身而起,顺手捡起一把战刀狂吼着冲了上去,将两个摔下马的敌人一刀一个统统宰了。然后他就象疯子一般高举着战刀,尾随着敌骑追了下去。
剩余四骑却再也没有回头,拼命打马绝尘而去。
风雪和四部马车上的男女老少一个个呆若木鸡,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疯子一般的大汉在转眼之间,把押送他们的三十个拓跋部落的士兵宰杀掉了二十六个,外加拓跋锋的儿子拓跋奎。望着远处逐渐走近的李弘,他们就象看到了魔鬼一样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雪儿,那是你的朋友吗?”坐在风雪旁边的一个中年女子突然颤抖着声音问道。
风雪从恐惧中惊醒过来。她看着逐渐走近的李弘象天神一般雄岸的身躯,一股崇拜感突然从心里升起。她用力点点头道:“他就是豹子。”
那个站在马车上的小孩突然振臂高呼起来:“呼嗬……”他这一嗓子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但随即跟着欢呼起来。暂时,他们总算脱离了拓跋部落的魔爪。四个马车上的男女老少都下车,聚在一起互相庆贺。
李弘大踏步走回来。他一路捡回自己的武器,放在身上收好。然后走到风雪面前。他又看见了那张国色天香的面孔。风雪穿着很普通的鲜卑女子服装,却无损她的美丽,相反更显得清丽可人。
风雪非常兴奋的站在人群中间,十几个小孩围着她,争先恐后的要看他们的大英雄。风雪笑得分外灿烂,象花一样漂亮,李弘都看的有些呆了。他的心脏又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
“豹子大哥,是慕容伯父叫你来的吗?”风雪高兴地问道。
李弘注意到她对自己的亲热称呼,心里一荡,不由得感到呼吸急促起来。他尴尬的冲着风雪微微一笑道:“不是的。”
风雪和站在她身后的几个年纪较大的女人顿时脸色大变。
“我正要回大汉国。在路上看到你随从的尸体就追了上来。你赶紧回去吧,免得大帅挂念。”李弘向她微施一礼,转身向黑豹走去。
刚才站在马车上向李弘发出警告的小孩站在黑豹旁边。黑豹好象认识他,任由他牵着。那小孩大约八九岁,长得结结实实的。小圆脸上长着一双精明的眼睛。
“你非常勇敢,谢谢你。”李弘微笑着对他说道。
小孩好象有些惧怕他,赶忙跑开了。
“豹子大哥,谢谢你来救我。”风雪突然在他背后怯生生地说道。
李弘转过身,望着她一脸的忧愁,轻轻说道:“你这么做救不了他们,只会害了他们,也害了你自己和牛头部落。”
“难道让我看着他们去送死吗?”风雪悲伤地说道。
李弘向眼前的这一帮人望去。他们都是阙居和柯最的妻子儿女,大约将近二十人。小孩们都用一脸崇拜和畏惧的眼神望着他。七八个年纪或大或小的漂亮妇女个个姿容不凡,在鲜卑族女性中也算是中上之姿了。李弘过去在虎部落做奴隶时看到过许多鲜卑族女性,但都没有眼前的这一帮人漂亮。看着他们眼里的无助和失望,李弘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在塞外各族中,战败也就意味着失去一切。包括自己的女人和子女,都会成为别人的财产,这是千古不变的恒律。即使檀石槐统一了鲜卑族各部落,也不过是一个比较成熟的奴隶社会而已。他同样也不能改变鲜卑族这个古老而又自然的规律。何况鲜卑国其实也就是一个比较松散的联盟,许多部落内部和部落之间的事大王根本无权插手。
“你还是回去吧。拓跋部落如今在鲜卑势如中天,就是大帅也不会轻易和他们翻脸。但大帅保你还是一句话的事。”
“我和手下攻击他们,刚才逃跑的拓跋部落士兵一定会告诉拓跋帷的。慕容伯父为了能够保住牛头部落已经竭尽了全力,我不会再去连累他老人家了。我要带着他们一起逃。”风雪神态坚决地道。
李弘吃惊的望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女人,被她的执著惊呆了,“你,一个人?”李弘怀疑地问道。
风雪点点头。
李弘失望的叹了一口气,望着面前的一帮小孩子,缓缓说道:“你会害死他们的。”
“反正都是死。”风雪的泪水突然就滚了下来。
李弘的心里一软,不好再说什么。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风雪,看着这一群老弱妇孺被拓跋部落的人再次抓住。他杀死了那么多拓跋部落的士兵,杀死了拓跋锋的儿子,已经给眼前的这一群人判了死刑。如果拓跋部落的人抓不到李弘,这一股怨气自然要报应到他们身上。
“豹子大哥,你要回大汉国了吗?”风雪轻轻问道。
李弘点点头,“大帅同意了。我可以回大汉国了。”
“那你可以送我们一程吗?”风雪一边小声说着,一边偷偷的拿眼睛看着他。
“你有地方去吗?”
“我父亲当年和慕容伯父在大燕山谈月谷开辟了一个小型牧场。现在我二个哥哥和族人都住在那里。”
李弘点点头,“你招呼大家尽可能骑马走。我去收集一些武器,路上也好用。”
“谢谢你。”风雪一时间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泪水再也止不住,一个劲地流了下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31节
正在地上捡武器的李弘听到了小小的人群中发出了一声欢呼。几个大孩子飞一般地跑了过来,其中最大的一个孩子兴奋地道:“豹子大叔,雪姐姐说你会和我们一道走,真的太好了。我们能帮你做什么?”
李弘头一次听到有人喊他大叔,觉得非常新鲜。他裂开嘴大笑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阙昆。”
“那好,阙昆,你和孩子们去牵战马,把他们集中到一起。”阙昆高兴的答应一声,带着一帮男孩子散开了。李弘随即看见了那个给他报警的小男孩。他站在远处,胆怯的望着李弘。李弘走到他面前蹲下,笑着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柯比熊。”
“哦,你是柯最大人的孩子。你真得非常勇敢。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帮大叔的忙?”
“柯耶叔叔是你杀死的吗?”柯比熊突然问道。远处柯比熊的母亲发现自己的儿子正在和李弘说话,赶忙牵着两个小女孩跑了过来。风雪放下手上的活,也跟了过去。李弘过去和铁狼都是他们家奴隶。在这些小孩看来,如果不是这两个人从虎洞中劫走慕容风,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发生。但鲜卑人崇尚武勇,看到李弘勇猛无比,倒也非常钦佩。至于报仇,长大了再说。
李弘呆望了他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柯比熊一双小眼紧紧盯着他。
“将来长大了,来找我报仇。”李弘神情严肃,用力拍拍小孩的肩膀。柯比熊愤怒的盯着他,大声叫道:“我一定会杀死你的。”
柯比熊的母亲跑过来,惊慌失措的一把搂过柯比熊,嘴里说着道歉的话。风雪跟在后面为难的看着李弘,不知说什么好。
柯比熊用力挣扎着,小脸涨得通红,“我阿爸是怎么死的?阙昆他们都说我阿爸是自杀的。我阿爸不会自杀的,他一定是战死的。”
鲜卑族对自杀的人非常鄙视,认为是懦弱,胆小鬼,家人也会遭到同族人的轻视。李弘望着倔强的柯比熊,突然觉得这个小孩很有个性,将来一定能干点什么出来。刚才不和阙昆他们一起,估计就是两家小孩之间有矛盾。
李弘突然大声把阙昆几个小孩叫了过来。
李弘望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柯最大人是战死的。他是被公孙虎的手下杀死的。”
柯比熊的母亲和风雪都用非常感激的眼神望着李弘。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孩子来说,有一个勇敢的父亲,会使他在小伙伴面前挺起胸膛,为自己的父亲而自豪。
李弘带着一群奇特的队伍上路了。他们继续往北。李弘认为往北最出乎敌人的意料,因为那个方向是通往拓跋部落。李弘在激战后的场地四周做了许多南下的伪装,不怕敌人不上当。
豪帅拓跋帷带着六七十人,押送着一千匹从天马原上买来的野马,飞速北上追赶拓跋奎。按计划拓跋奎应该在虎都等他,然后一起上路。但拓跋奎想在自己奶奶面起表现一下,竟然没有等他,提前上路了。
在慕容风的地盘上,按道理是不会出什么事。但中部鲜卑刚刚经历内乱,山野之间不乏散兵游勇。一旦出了什么事,可就难以交待了。所以拓跋帷命令大家全力追赶。
拓跋帷看到四个飞奔而来的部落士兵,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等他听完之后,浑身就是冰冷的了。拓跋奎死了,被人一招面就杀了。战马来回跑了四趟就被人杀了二十六个士兵。拓跋帷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他带着四十个士兵提前赶到了出事的地方。死去的士兵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马车都被抛弃了,所有的战马都被敌人骑走了。
拓跋帷坐在马上,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首先派出二人赶到火云原通知慕容风。因为这事肯定和牛头部落的风雪有关。是她带人首先出手攻击拓跋奎的。同时希望慕容风能够派人帮忙搜寻。拓跋奎死了,怎么说慕容风都逃脱不了干系。然后安排两个士兵日夜赶路回到拓跋部落,向拓跋锋禀告详情,请他火速派出援手赶到中部鲜卑。同时叫一个士兵立即赶回马队,通知他们把马群赶到离这里最近的白溪牧场等候援兵。拓跋奎已经死了,一千匹战马可不能再出事了。
望着明显的南下足迹,拓跋帷丝毫没有犹豫,立即率部追了下去。
李弘领着大家走了三十里,然后绕进了附近一座小山。他随即选了一处低洼的地方,叫大家下马扎营,不走了。
李弘一个人坐在小山顶上,望着远处的原野。风雪拿着两块干肉爬上来,递给他。李弘不客气的接了过去,慢慢吃起来。
“连累了你,真的很抱歉。”风雪轻轻说道。
李弘没有做声,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他自从有记忆以来,头一次和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而且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这让他觉得很新鲜,也很享受。闻着风雪身上飘过来的淡淡清香,他陶醉了,头一次对异性产生了一种冲动。
二个人默默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豹子大哥,我们能逃到大燕山吗?”风雪有些担心地问道。
李弘点点头,“当然可以。”
望着风雪的金发在山风中飞舞,李弘突然奇怪地问到:“你为什么是一头金发?”
“我不是鲜卑人,我是丁零族人,我是被父亲大人捡回来的。”
李弘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风雪竟然不是风裂的亲生女儿。是风裂大人在丁零国捡的。世上的事真是奇妙。
“丁零族居住在遥远的北方,族内人大多是金发蓝眼睛。我长大后,父亲把我送到扶余国跟随他的朋友习武。我非常喜欢扶余国人的生活习惯,留长发,戴高帽,穿绣色衣服。因为父亲大人出事,我才从扶余国回来。”
“你习武?”李弘不相信的望着她。
风雪点点头,“我在扶余国跟随长风先生习剑。我的武功很好的。”
望着风雪一脸的严肃认真,李弘差一点晕倒。风雪看到李弘绝对不相信的神情,急了,“不要以为我被拓跋奎抓住是因为我的武功不好。那小子打不过我,他就让手下把捆网抓我。结果就被抓住了。”说道后来她也有些丧气了。
李弘看到她委屈的样子,赶忙安慰她:“没关系,没关系。武功高明的人失手被擒也是常有的事。只是现在知道了你是一位武功高手,那我们回到大燕山的速度就会快多了。”
“真的?”风雪怀疑的望着他。
“当然。对了,你杀过人吗?”李弘严肃地问道。
风雪顿时傻了眼。
第二天一早起来,李弘带着他们往东南方向走去。
风雪奇怪地问道“豹子大哥,这么走我们离大燕山会越来越远的?”
“我们去白溪牧场。”李弘笑着说道。
风雪马上反应过来,她吃惊的望着李弘说道:“按照路程推算,拓跋帷在天马原购买的一千匹野马昨天可能就在那里歇息。我们现在跑过去不是没事找事吗?”
“现在拓跋帷正带人南下追杀我们,牧场上的士兵应该不多。拓跋奎死了,拓跋帷已经没脸回去见拓跋锋了。如果他再把一千匹战马弄丢,他可以引颈自杀了。”
风雪和围着他们的几个小孩看到李弘说的有趣,都大笑起来。
柯比熊大概又重新得到了伙伴们的尊敬,显得非常兴奋。他大喊起来:“豹子大叔,我们可以帮你。”
阙昆也在一旁摩拳擦掌,“豹子大叔,你说怎么干?”
李弘大笑起来:“哈哈……鲜卑人的勇士真是多。很简单,等一下你们这些小孩分成两拨,跑到牧场里去偷马就行了。”
小孩们兴奋起来,策马狂奔。
慕容风听到拓跋部落士兵的报信后,不由的苦笑一声。
不用想,他都知道是豹子干的。不知道风雪这个丫头在那里截住了他,竟然捅出了这么大一个祸事。现在赶紧想办法先稳住拓跋锋再说。
那天风雪赌气跑走的时候,曾经威胁慕容风说,她要带人去路上拦截,劫走阙居和柯最的家人。慕容风也没有在意。最多不过风雪被拓跋部落的人抓住,自己派个人到拓跋部落把风雪要回来而已。没想到豹子却出现了。一想到豹子,慕容风就知道麻烦了。如果不去控制他,事情会越闹越大的。
慕容风把自己的侍卫叫进来。他们和豹子熟悉,办起事情来方便。有些事心照不宣,是不能讲出来的。
“你们十二个人立刻带上黑木令牌,赶到西边的几个部落去,召集人马准备拦截豹子。”
侍卫们愣住了。
“大帅,你不是答应豹子,让他回大汉国的吗?”
“这个白痴。他在路上劫走了柯最和阙居的家人,还杀死了拓跋奎和二十六个拓跋部落的士兵。”
侍卫们大惊,面面相觑。这才走几天,就捅了一个马蜂窝。
“所以我特意让你们去。毕竟人死在我们这里,总要尽尽心意。”
“大帅,可用这黑木令牌,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豹子可就成了整个鲜卑国的抓捕对象,一辈子都要遭到通缉的。”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慕容风有些伤感地道。
李弘就象一只矫健的猎豹,飞身扑了上去。帐篷内的七个士兵惊呆了。他们正在吃晚饭,突然就看到帐篷里多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大汉。
一个士兵嘴里还含着一块肉,头颅已经飞了起来。旁边一人整张脸被李弘踢了个血肉模糊,分不出鼻子和嘴了。李弘再上两步,一刀砍死了两个准备翻身爬起来的士兵。顺势李弘一脚就踹在一个情急之下,准备空手扑过来的士兵心窝上。那个士兵惨叫着连退七八步,口中喷血,轰然倒地。剩下两个士兵怒吼着,各举战刀扑过来,旋即被李弘躲过一个。与另外一个双刀相撞。那人没有李弘力气大,立即被倒撞回来的刀背击伤面门,惨叫着连连倒退。李弘转身迎上回头砍向自己的战刀,怒吼一声,双刀再次猛撞。那人虎口巨震,竟然拿捏不住战刀。就在这瞬间,李弘再起一刀,剁在那人颈上,鲜血喷射,刀坠地,人栽倒。李弘大步走到被刀背击伤面门的士兵面前,举刀劈下。
牧场上,十几个士兵正在大呼小叫,驱马追赶着几个小孩。士兵们以为他们是附近牧民家的小孩来搞恶作剧,所以一边追,一边威胁着他们,还一边哈哈大笑,浑不知,危险已经悄悄来临。
在帐篷左侧临时搭建的马棚里,十一个士兵趴在木栏上,指指点点的看着热闹。
一个士兵突然听到一声箭簇入体的声音,赶忙警觉的扭头张望。他看到了一支箭,一支笔直的插在同伴太阳穴上的箭,血丝正从箭杆四周溢出。
他惊骇的张大了嘴,正准备叫喊,一支更快的箭突然就射入了他的嘴中,穿过脖颈,钉在了木柱上,发出“嘣……”一声响,箭杆剧烈震颤。
响声惊动了其他的士兵,大家不约而同的朝右侧望去。一个高大的披发大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马棚里,拉开的弓上搭着两支箭。
李弘松开弓弦,两支箭发出刺耳的啸叫射了出去。两个士兵应弦而倒,连哼声都没有发出。
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整齐的怒吼,一轰而上,向李弘扑了过去。李弘不慌不忙,再次抢先射出一箭。一个抽刀奔来的士兵惨叫一声,仰面摔倒。
李弘右手已经来不及拿箭,他顺手抽出怀内的小斧,劈头就甩了出去。小斧在空中怪叫着,飞旋着,“噗”一声斩入一个士兵的胸间。那个士兵惨吼一声,丢掉战刀,双手托着小斧,想把它拽出,但双腿已经不停使唤地跪了下去。鲜血立即就浸湿了全身。他慢慢抬头,看见那个象杀人魔鬼一般的大汉已经象猛虎一样扑向自己的同伴。只见到刀光飞闪,人影错动,夹杂着金属撞击声,惨叫声,转眼间同伴就全部躺倒在地上了。
他看到那人手上的战刀在滴血,鲜红的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32节
李弘点燃了马棚里的草料。草料易燃,立即引发冲天大火。
远处,士兵们突然发现了异常。他们丢下捣乱的小孩,大呼小叫着飞奔而回。跑到近前一个个飞身下马,叫喊着同伴的名字。李弘隐藏在马棚暗处,忍受着炙人的热气。三个士兵几乎不分先后地冲了进来,转眼间被李弘射杀。后面的士兵觉得不对劲,没有继续往里冲。
李弘无奈,只好自己冲了出来。剩余五个士兵突然看到火里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大汉,大惊失色。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经让李弘劈倒了两个。剩下的虽然惊惶失措,但鲜卑人固有的凶悍让他们毫不犹豫的就冲上来和李弘厮杀在一起。
但他们的实力和李弘差得太远。没有交手几招,已经让李弘杀掉两个,剩下一个被李弘磕飞了战刀,踩在脚底下。
“快去告诉拓跋帷,他的马被我打劫了。”李弘大笑着说道。那个士兵侥幸留得性命,慌忙上马逃去。
李弘带着阙昆,柯比熊几个小孩飞快的跑回来。风雪和他们的母亲早就望眼欲穿了。看见他们一个个安然无恙,高兴的迎了上去。小孩们兴奋不已,偎在母亲怀里,叫嚷个不停。
风雪迎上李弘,欣慰开心的神色溢于言表。李弘望着她美丽的笑靥,觉得漂亮的东西真是好,怎么看都是那样的舒服。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风雪白衣白马,飘逸出尘的绝美身影。
“如果我们加快速度的话,应该可以安全到达大燕山了。”李弘微笑着对风雪说道。
“真的谢谢你。”风雪感激地道,“如果没有你,我们都已经死定了。你叫我如何感激你呢?”
美人温语如玉,差点让李弘的心都飞了起来。
一行人在李弘的催促下,连忙上马,向西方,太阳落起的地方飞速奔去。
第二天傍晚,拓跋帷和手下士兵才筋疲力尽的赶了回来。拓跋帷和士兵们看到牧场上的野马三五成群,依旧悠闲的在吃草饮水,不禁如负释重,高呼起来。
感谢啊。他真的要感谢那个杀了人却没有夺去马的大汉人。如果抢走了马,拓跋部落损失的财产就大了。这比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败仗损失还大,拓跋锋不剥了他的皮才怪。但拓跋奎死了没有关系,拓跋锋还有好几个儿子。拓跋锋不会因为这个而过分责难他。
拓跋帷再也不提追杀敌人的事。他宁愿回拓跋部落不做这个豪帅了,也不愿意回去被拓跋锋剥了皮,丢了性命。何况拓跋奎死在慕容风的地盘上,责任也不全是他一个人的。
拓跋帷心中非常佩服这个杀人如麻的大汉人。这个人不但武功高超,而且思虑慎密。他先是诱骗自己南下追击,自己却大胆的躲在附近准备袭击牧场。待自己率部南下后,他立即就袭击了牧场。最绝的就是这个人好象知道自己把这批马看得比追杀更重要。他杀完人之后没有袭击马群,把马完好无损的留了下来。这样一来,自己有了上一次教训,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去追杀了。但如果马群没有了,自己绝望之下,只有和他拼个鱼死网破。这个人厉害呀。
第三天,去见慕容风的士兵赶了回来,并且带来了好消息。杀人的是大汉国的奸细,叫李弘。就是最近在鲜卑很有些名气的豹子。前一段时间他听说慕容风要攻打大汉国,突然出逃。为此慕容风早已发出黑木令牌,召集中部鲜卑各部落缉捕捉拿。
拓跋帷长吁了一口气:“这下好了,冤有头,债有主,就等大人派来的援兵了。只是这样一来,这个豹子更出名了。连慕容风都要下黑木令牌追杀他,可见此人之厉害。”
他的手下纷纷附和。把敌人吹嘘的更高明些,对自己逃脱罪责可有莫大的好处。
风雪觉得李弘有时候真得非常残酷。他要大家不眠不休的骑马往西走,中间绝对不停下休息。大人还可以勉勉强强支撑,小孩就不行了,骑着骑着就睡着了,常常一不小心就从马上掉了下来。李弘就把他们捆在马鞍上,继续走。
三天三夜,连续跑了五百里,大燕山终于在望。
这个时候,慕容风的侍卫们还没有赶到中部鲜卑的西疆,尚在路途上。
李弘望着眼前连绵不断的高山,大声喊道:“风雪,前面就是大燕山了?”
“是的。我们再走一天,就到谈月谷了。”风雪高兴的说道。
“这里离大汉国还有多少路?”
“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李弘兴奋起来,骑着马在山路上来回奔驰,以此表达心中的快乐。但马上他就不快乐了。他看见远处有一队马队,象一片云似的,飘了过来。
李弘立即叫醒了趴在马上的孩子们,做好了迎敌的准备。风雪看到他如临大敌的样子,笑着安慰他道:“这附近百十里方圆的地方,都是我两个哥哥的地盘,不会有大事的。”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刚从扶余国回来吗?”李弘笑着调侃道。
“我去年回来过一次,当然知道了。”小姑娘也不示弱,立即回了一句。
马队转眼功夫,已经距离他们只有四五十步了。对方看到这么一群人,显然有些吃惊。除了女人,就是小孩,只有一个高达魁梧的大汉,手执弓箭,对他们非常戒备。马队随即停了下来。
这支马队大约有三四十人,胡人,汉人都有,个个都佩戴着武器。李弘紧张起来。他突然想起风雪刚才讲的话,不假思索的喊了出来:“你们是干什么的?老子是牛头部落风裂大人手下。”
对方显然听到了李弘的叫声,立即从马队中冲出来一个人,一边策马小跑,一边叫道:“我是风裂大人之子裂狂风,你到底是谁?”
“老子是风裂大人之女风雪手下。你……”他还要喊,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拽了几下,侧头一看风雪正对他摇着小手,意思叫他不要喊了。李弘立即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裂狂风飞速驰近,突然看到了风雪,不禁大笑起来:“你个小丫头胆子真是大。你二哥带人去找你了,路上可曾遇见?”风雪躲在李弘身后不做声。
李弘望向裂狂风,只见他身形高大,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一个豪爽率直的人。而裂狂风也在打量他。随即裂狂风就看见了自己熟悉的亲人,赶忙飞身下马,急匆匆过去给长辈见礼。阙居,柯比熊几个小孩纷纷跳下马,一面扑过去,一边喊着大哥。亲人见面分外热闹。
对面的马队一看是自己人,也慢慢地拍马跑来。
裂狂风大步走到李弘面前。他刚才已经听柯比熊说了,他们都是被这个叫豹子的大汉救下的。豹子最近在鲜卑很有名,裂狂风也有耳闻。只是他惊诧豹子的实力远远比他想象的要厉害。一个人,硬是从拓跋部落的豪帅拓跋帷和小帅拓跋奎手下救走一班女人孩子,实在是有些难以让人相信。
“裂狂风拜谢豹子援手之恩。”说着倒头就要下拜。
李弘赶忙一把抓住,“使不得,使不得。小事,小事。”两人一个要拜,一个不让拜,不知不觉就较上了力。裂狂风全身向下用力,大占便宜。李弘有些急了,初次见面就让人家牛头部落的继任大人下拜,多么不礼貌。他猛然绷紧全身肌肉,双手用力,暗暗的大叫一声。裂狂风身不由己,被他拽了起来。
裂狂风心中震骇不已。此人力气之大,恐怕在鲜卑已经是数一数二了。
两人心心相惺,表情上自然是亲热多了。彼此寒暄两句之后,裂狂风神情严肃的望向一直躲在李弘身后的风雪。
“叫你不要去你非要去。去了你就给我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小丫头无法无天了。”
风雪嗫嚅了半天,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道:“我们杀了拓跋奎。”
裂狂风惊愣,眼珠子慢慢瞪圆了,一副待人而噬的凶神样子。风雪吓了一跳,慌忙拽着李弘的衣服躲到了一边。李弘看到风雪可怜兮兮的,一股英雄救美之气油然而生。
“裂大人,这不关风雪的事。是我一斧子劈了他。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李弘随口说道。
裂狂风望了望比他高半个头的李弘一眼,脸上的神情慢慢的缓了下来。
“杀死拓跋奎就同杀死一只狼崽一样,本身并没有什么错误。可怕的是那只狼崽的父亲。拓跋锋是有名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之人。我们杀了他儿子,杀了他士兵,他这个脸丢大了,岂能善罢甘休。”
“这个我也想到了。原先我打算把他们安全送到之后,到白檀城露露脸,再回大汉国去。现在看来不杀他几个人是不行了。”
裂狂风惊奇的望了一眼李弘,“你到大汉国干什么?”
这时他的手下走过来向他请示是否在此扎营。因为那些女人和孩子太累了,已经不能再骑马了。裂狂风点点头。
“扎营吧。叫他们多准备点食物给孩子们。另外,派人立即到牛头山告诉裂暴雨,风雪已经把人全部救回来了,叫他小心拓跋部落报复。”
那人答应一声,转身欲走。裂狂风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了他,“立即回山调五百骑下来。明天早上一定要到。”
那人看了李弘一眼,随即转身要走,却又被裂狂风叫住了,“刀疤,这就是最近扬名鲜卑的豹子。”那个汉子显然有些吃惊,慌忙见礼。李弘回了一礼。
“刀疤是父亲的老部下,和老狼关系非常好。”裂狂风又补充了一句。
李弘一听,心里一酸,赶忙给刀疤又行了个礼。刀疤和老狼一样,属于那种不出众,却非常精明强干,稳重老成的人。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估计也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
刀疤看见了李弘背上的弓。他缓缓说道:“那是老狼的弓。”
李弘赶忙伸手拿下来,递给了刀疤。刀疤拿在手上摸了又摸。他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三年前,我到虎都特意去看了他一次,不料竟是最后一面。”说完把弓递给李弘,转身就走。李弘看到刀疤的眼内已经流出了泪水。睹物思人,最是伤心。
“你到大汉国干什么?”裂狂风看见刀疤走远了,立即接着刚才的话问道。
“我是大汉人。大帅已经同意我回去了。”
裂狂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怪不得你留了一头长发。原来真是大汉人。那传闻是真的了。你是大汉国派来的奸细?”
“我不知道。我失去了记忆,什么都记不起来。所以我要回大汉国,我要回家,我要找回过去的自己。”
裂狂风同意的点点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就是在回家的路上,碰到我小妹,顺便做了她手下。”裂狂风调侃道。
李弘身后的风雪立时满面通红,害羞不已。红彤彤的一张俏脸更是显得艳丽无比。李弘一时间看得呆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回过头来,以满面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
“豹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大帅可能要下令在整个中部鲜卑捉拿你。不然,他怎么对拓跋锋交待?人是在他的管辖境内被杀,你和他的关系又是天下人人皆知的事。一旦让你有惊无险的逃出了鲜卑,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大帅故意放你出境的。”
李弘大为佩服裂狂风,“裂大人真是有见地。不过我不会让大帅为难的,你放心。”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章.朝阳初升 第33节
李弘大吼一声,用力拔出插在自己身上的长箭。黑色的箭头上还带着一小块肉。李弘痛得哇哇大叫,嘴中不停的抽着冷风。他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拓跋柬,你个老东西,不就是杀了你一个侄子吗,至于兴师动众,带几百人跑来杀我吗。”
李弘失策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跑到边境了,就算拓跋部落要杀他,恐怕也只有干瞪眼的份。所以他根本就不听裂狂风的劝,大摇大摆跑到白檀城吆喝:“我就是豹子,谁敢杀我?”话音刚落,就招来三支长箭,七八把长刀,十几个大汉,一拥而上,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了。李弘吓坏了,拔腿就跑。结果后面追的人越来越多,还没有到城门,已经有几百人了,各自拿着明晃晃的武器,喊杀声惊天动地。李弘使出浑身解数,抢了一匹马,夺路而逃,连头都不敢回。
但他想跑都跑不掉了。从城内风驰电掣一般冲出两百多骑,玩命一样追在后面,一边跑还一边喊:“豹子,我是拓跋柬,今天不杀了你替我侄儿报仇,我就不回拓跋部落。杀……”
李弘一听魂飞天外,妈呀,给裂狂风说中了。这个拓跋锋还真不能惹。他竟然千里迢迢派了这么多人来追杀他。没办法,只能拼命打马,望树林子里跑了。躲一时是一时吧。
他现在后悔把黑豹留给柯比熊了。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睡到半夜就起来了。他睡不着,他想早一天回到大汉国。现在大汉国离他那么近,他却不能一步就跨过去。为了阙居和柯最的家人,为了风雪,他还要到白檀城去。他要杀出鲜卑,而不是走出鲜卑。只有把拓跋部落杀痛了,激怒了拓跋锋,其他的人才会安全一点。在鲜卑人眼里,不能杀死最强的敌人却去凌辱弱小,是要遭到全族人耻笑的。如果李弘在很短的时间内杀死了更多的人逃出了鲜卑,慕容风就可以非常容易的保下风雪。有本事杀掉主犯再说。拓跋锋不能抓走风雪,自然无从知道阙居和柯最家人的下落。
裂狂风出来送他。李弘对他说,告诉柯比熊,我把黑豹留给他。等他长大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报仇。裂狂风笑着答应了。他劝李弘到白檀城以后,先躲几天。如果风声不大,就出来露露脸,然后逃之夭夭算了。至于他妹妹,除非拓跋锋杀光了牛头部落所有的人,否则休想拿人。
李弘大笑,骑着一匹战马绝尘而去,全然没有把裂狂风的话放在心上。
第二天,整个大燕山附近下起了瓢泼大雨,一下就是三天。山洪爆发,洪水施虐,根本无法行走。接着下了两天小雨,淅淅沥沥,连绵不断。直到第六天天气才转好。李弘随即告别收留他的山区牧民,继续望白檀城而去。
他进了城,找个地方吃了几个饼,几块肉,他就开始惹事了。结果被人打得抱头鼠窜而逃。他根本不知道慕容风的黑木令已经传到了白檀城,传到了中部鲜卑各个角落,就连弹汉山的鲜卑大王和连都知道了。
用黑木令牌缉捕的逃犯如果被抓到或者拿到人头去领赏,至少可以得到八百头牛,或者五百匹马,或者一块不小的牧场,总之奖赏非常多,可以让人一夜之间暴富。更让人疯狂的是,西部鲜卑大人拓跋锋也发出了黑木令牌。两份奖赏,想不疯狂都不行。于是各地的马贼马帮,塞内塞外武功高强者,想发财的乌丸人,想出风头的鲜卑贵族子弟,各部落大人最精锐的亲骑兵,拓跋部落的追杀骑兵队,蜂拥而至,谁都想得到这份巨大的财富。而人流最集中的地方就是这通往大汉国最近的白檀城。
李弘现在已经不是一个逃犯了,在追捕者的眼中,他就是钱,就是财富,就是实现自己人生梦想的垫脚石。
这时,他的左侧,右侧接二连三都出现了骑兵。城里的人已经冲了出来,依旧疯狂如故,穷追不舍。整个城外的旷野上,骑兵的喊杀声,马蹄的奔腾声,一窝蜂跟在后面追杀的百姓叫嚷声,各种声音交织混杂在一起,恨不能把天都冲破。
李弘边跑边回头看,脸都吓白了。他双手紧紧抱着马脖子,全身都伏在马背上,根本不管飞来的长箭,只是一个劲的狂踢马腹,恨不得这批马长出翅膀飞起来。现在,前方那树林,那座山,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啊。
李弘终于达到目的,第一个钻进了树林。
李弘对树林的熟悉好象是天生的。只要他闻到树林里的清香,听到鸟儿的鸣叫,看到野花的笑脸,他就象充了气的皮球一样,浑身充满了力量。
几百人的各色大军冲进了树林,淹没在绿葱葱的大山里。
李弘开始发挥他逃生的本能。他在树林里灵活快捷,就象一只猎豹,随时都有可能给人以致命一击。他一会儿躲在暗处一箭取人性命,一会儿爬到树上对敌人进行背后突袭,一会儿又在另一个山头上狂呼大叫。
山林太大,几百人进去之后,就象一把沙洒进了大河,转眼间就被完全吞噬了。而在这样的大山里,寻找一个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谈的事。但是人们疯狂了,三五成群,以牛角号联络,象过筛子一样稳步推进。
几百人连续追踪李弘两天两夜,行程达到了一百多里。如果前面不是巨大的财富,谁会有这么大的毅力,而且这个被追踪的豹子真的就是一只豹子,非常危险,已经杀死了上百人。但是,更多闻风而来的人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大山。财富与生命相比,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财富。
李弘傻眼了。他原先以为自己逃进树林之后,这些人追一下,眼看没有指望很可能就放弃了。谁知道这些人坚忍不拔,锲而不舍,让李弘大为钦佩。
第三天,李弘再连续杀死了三十多人之后,被拓跋部落的士兵围在了一座小山上。李弘夷然不惧,举刀就剁,和二三十人纠缠在一起。等拓跋柬听到号角声追到这里支援时,李弘已经突破包围逃走了。
李弘这次受伤不轻。手臂中了一箭,背上被砍了两刀,腿上也被长矛刺了一下。他包扎好伤口,不敢多做停留,马上一拐一腐的竭尽全力往前赶。拓跋部落的牛角号声就在自己的背后不远处响个不停,而更多的牛角号声在更远的山里此起彼伏。
拓跋柬不慌不忙的走在浓密的山林里,他不怕李弘会飞上天。他已经打听过了,这座山的确非常大,叫鬼不灵。濡水河把这座山一分为二,河水从大山中间流过。再往前翻一座山就到了悬崖。下面就是濡水河。
李弘不知道。他此时正在艰难的往山上爬。他望着背后那些阴魂不散的追兵,心里恶狠狠的诅咒起来。随即他就听到了微弱的河水声。李弘没有太在意。大山里到处都是流淌的小溪,哗哗的流水声随处可闻。
再爬了一会,李弘听到流水声已经变成波涛声了。李弘兴奋起来。是一条大河,一条大河。那肯定是通往大汉国的濡水河了。他立即明白了这些追击者为什么穷追不舍了。原来这座山走到这里就是绝境,无路可去了。
李弘奋力爬上山顶,此时巨大的轰鸣声已经震耳欲聋了。他踉踉跄跄的走了十几步,坐倒在悬崖上向下望去。
下面湍急的河水怒吼着,汹涌澎湃,一泻而下。河水撞击在岸边的大石上,发出惊天巨响,溅起万丈波涛。大概是因为发洪水的关系,河面非常浑浊,许多大树,树枝,飘浮其上。李弘看得有些腿发软,但是脸上却显出得意的笑容。
他站起来,舒展了一下手脚,把箭壶里剩余的十几支箭插在地上,准备等一下方便射击。然后他拔出战刀,双手用力挥舞了两下,心中的愉悦实在是难以表达。
突然他纵声高叫起来:“我要回去了……”
“我要回去了……”
声音在群山之间回荡,传出去很远很远。
拓跋部落的士兵奋力往上爬。
李弘站在山顶上,好整以暇的望着下面,拿起了自己的弓箭。“嗖……”一声尖啸,一支长箭象钉一样钉进了一个士兵的胸口。那个士兵惨叫着滚了下去。
拓跋柬发怒了。他杀人无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杀的人。杀人要是都这么艰难,自己早就累死了。他恨李弘都恨入了骨髓里。他原来以为可以抢个功劳,把拓跋帷挤下去,这样自己也可以坐上四大豪帅的位子了。没想到带来的两百多人,被这个小子宰掉了五六十。现在即使杀掉了这小子,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功劳,还要挨一顿臭骂。想想他都窝囊死了。
“兄弟们往上冲啊。杀了他就发财了。杀啊。”他一边狂叫着,一边带头冲了上去。
李弘的十几支箭转眼就射完了。他拿着战刀站在山顶上,等着拓跋部落的士兵上来。
一个士兵勉勉强强站稳,还没有抬头,就被李弘大吼一声,削去了头颅。旁边的士兵怒叫起来,发疯般的冲向李弘。李弘抬手架住他的刀,顺势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上,就听见胸骨碎裂的声音响起,那个士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倒飞了出去。李弘大叫起来:“杀,杀……”,就象一头嗜血猛兽,狂野的奔向离自己最近的敌人。拓跋部落的士兵刚刚爬到山顶,筋疲力尽,疲惫之极,手脚俱都发软,哪里有力气和休息了许长时间,象生龙活虎一般的李弘做生死搏杀,很快就被他砍倒了二十几个。
拓跋柬终于冲上了山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李弘早就盯上他了,见他立足未稳,主意力不集中的时候,突然抽出小斧对准他就甩了出去。拓跋柬眼睁睁看着飞来的小斧朝自己射来,偏偏就是不能迈开双腿避让一下,那双腿因为刚才过度用力上山现在就象铅一样重。他依旧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小斧斩进自己的胸膛。他赶到一阵剧痛。他赶到无比的愤怒。他要杀死他,他要在自己死之前杀死他。
拓跋柬发出一声惊人的吼叫,好象要激发自己浑身的力量,他突然丢掉手上的战刀,象一头发了疯的野牛一般,嘴里哇哇大叫着,以夷非所思的速度朝李弘冲去。
李弘奋力劈开一把削向他双腿的刀,向正冲向自己的拓跋柬跑去。他要收回那把小斧,那是公孙虎送给他的礼物,不能丢下它。
两个人迅速接近。李弘看到拓跋柬怒睁的双眼象铜铃一样,脸上的肌肉已经变形,龇牙咧嘴的,好象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下去,鲜血正从他胸口喷射而出,整个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样子。李弘毫不畏惧,狂吼一声,战刀直刺入拓跋柬的胸腹。拓跋柬速度太快,身躯硬是往前一扑,战刀带着一蓬鲜血,冲出他的身体。拓跋柬一把抱住李弘,依靠自己飞速奔跑的惯性推着李弘往悬崖边跑去。
李弘伸手抓住小斧斧柄,随着他飞速倒退。在拓跋士兵的惊叫声中,两个人掉下悬崖。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1节
李弘被河水冲到鬼不灵山脚下的河滩里。
他非常幸运,在湍急的河流中抓到一棵飘浮的大树,捡了一条性命。他不敢留在附近,忍着伤痛再次逃进了鬼不灵山里。现在自己浑身上下都是伤,根本没有抵抗能力。一旦被那些疯子碰上,还不被活剥了。
李弘在山里转悠了半个多月,身上的伤口基本上都结痂了。他决定下山继续西行。
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李弘贪婪的呼吸着草原上清馨的空气,郁结在心中的闷气顿时一扫而光。他高兴的一边狂呼乱叫,一边飞奔起来。
随后的几天他在草原上遇见了不少乌丸族人。乌丸族在几十年以前,因为受到匈奴人的强大攻击,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家园,陆续向大汉国内迁移。乌丸族的各大部落王随即请求大汉国皇帝,允许他们居住在荒凉的边塞以内。大汉国皇帝对这些愿意归顺自己的胡族非常大度,慨然允诺。乌丸族人的语言,生活和风俗习惯都和鲜卑族人一样。如果不仔细分辨,很难认出来。
李弘在和他们的攀谈中得知这里是大汉国的幽州右北平郡。居住在右北平郡的乌丸族有八百余部落,首领大人是汗鲁王乌延。大汉国的卢龙塞距离这里还有三百多里。这里的乌丸牧民和大汉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个个对李弘都非常客气,热情招待,唯恐不周。
李弘一个人大步流星走在绿油油的草原上,心情无比舒畅。马上就可以见到卢龙塞,马上就可以见到无数的族人,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事。就在这候,他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李弘本能的警觉起来,转身向背后望去。远处的地平线上有十几骑飞驰而来。他迅速从背上取下弓,右手从箭壶里拿了一根长箭。箭是他向乌丸牧民讨来的。战刀插在拓跋柬的肚子上随他一起喂了鱼。身上的武器除了这把弓就是别在腰间的小斧了。李弘不确定追来的人是干什么的,但防一手总是要稳妥些。
李弘没有停下来,依旧甩开大步往前疾走。后面的骑士越来越近,已经看出来是一骑在前狂奔,后面十几骑紧追不舍。追在后面的人不时对前面的人射出长箭。前面逃命的人显然受了伤,趴在马上左右摇晃。他好象也看见了李弘,径直驱马朝李弘这个方向逃来。
李弘看出来今天是脱不了干系了,随即站住,望着逐渐接近的骑士。那是一个汉人。李弘从那人的发型上就能看出来,那绝对是一个汉人。上次在裂狂风的队伍里他就看见有汉人,但是没有机会讲话。在白檀城里,汉人就更多了,听到熟悉亲切的声音,他差一点就要冲上去拥抱人家。但是对方的方言太重,李弘听不懂。人家倒是听的懂他的话,举起刀枪棍棒就杀上来了。
追在后面的人各个都是非常显眼夺目的髡头。李弘就是弄不明白,髡头难看死了,胡人为什么就喜欢。女人不出嫁也不养头发,怎么漂亮看着都别扭。汉人的一头长发多好看,潇洒飘逸。胡人为什么就不能改改祖宗的规矩?
马上的人终于支撑不住,突然掉落到草地上。李弘吃了一惊,赶忙飞跑过去。那是一个年青人,就象草原上的牧民一样,普通而没有任何特色。唯一不同的就是头发。他被人砍了几刀,肩膀上还中了一箭,浑身血迹,奄奄一息。他望着李弘,嘴中不停地叫着:“救……我……救……我……”
追兵距离已经近在咫尺了。叫嚷声,马蹄声,直冲李弘的脑门。李弘二话不说,就着蹲式,抬手就是一箭射了出去。
对方估计没有想到一个在草原上孤身走路的汉子会是敌人的同伙。同伴的惨叫声激起了敌人凶残的本性。他们怒吼着,各举战刀冲了上来。
李弘镇定自若,站起身来,突然迎着敌人飞跑过去,一边连续射出两箭。两个敌人胸口中箭,先后摔落马下。对方被李弘的挑衅举动激怒了。他们哇哇怪叫着,猛踢马腹,恨不能一步杀到。
李弘再次拉弓对准正对自己的大汉射出了必杀的一箭。距离太近了。那个大汉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让长箭洞穿了身体。剧烈的疼痛让他大声惨吼起来,手上的刀就那么抛了出去。李弘随手扔掉长弓,身形高高跃起,紧贴着奔马的右侧避过撞击。空中翻滚的刀却被他一把抓住,顺势就劈向了自己左侧的敌人。那个敌人右手举刀正要平扫,不料想李弘在空中的下降速度更快,刀锋已经先他一步斩在了脖子上。头颅飞出,而身体却被奔马带出十几步才掉落下来。
李弘摔落到地上,一个翻滚爬起来,往自己的长弓跑去。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再次蹲在地上,向背对自己的敌人射出了一箭。那敌人正在紧拽马缰,让奔马减速。毫无防备之下被击中,怪叫着一头栽下马来。剩余的五个敌人在二十几丈外勒住了狂奔的马,一脸的惊骇。一个照面下来,竟然被这个披头散发的大汉斩杀了六个同伴,一半还多。
一个心计深沉的汉子制止了其他人继续冲上去,高声喊道:“你是谁?”
李弘四平八稳的站着,左手拿弓,右手拉弦,两支箭搭在弓上,瞄准了他们。
对方见李弘不搭话,再次喊道:“我们是乌丸汗鲁王手下,奉命追击逃奴,你出手伤人,结下仇怨,想是找死不成。”
李弘依旧不予理睬,更不答话。
对方大概对是否发动攻击非常犹豫。刚才李弘表现出来的惊人杀伤力,不是几个人能够对付了的。
李弘看见对方几个人又退了几步,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知说什么。
突然那个说话的汉子再次叫起来:“有本事留下姓名,日后算帐。”
李弘拽都不拽他,大叫起来:“过来受死。”
“你是不是豹子?”对方再次喊道。
“老子就是。怎么许多废话,还打不打了?”李弘放下弓箭,大叫起来。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对面五人慌慌张张的急忙拨转马头,打马如飞而去。
李弘有些吃惊了。还是头一次碰上这么好事。他看着那五个乌丸人在草原上远远的绕了一个圈子,然后向来路急速而去。
躺在地上的人剧烈的呻吟起来。
李弘急忙跑过去,撕开他的衣服,手法熟练地帮他包扎起来。李弘笑着对他说:“没事,没事,死不掉的。”
“你,就是豹子?”那人忍着剧痛,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叫李弘。豹子是大帅帮我取的名字。鲜卑人都这么叫。你很厉害,做奴隶逃跑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你叫什么?”
“我叫里宋,字长忆。谢谢你救了我。”
“小事,小事。你肩膀上这支箭要不要我帮你拔下来?”
“不用了。我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禀报卢龙塞田大人,我必须要马上赶到卢龙塞。”里宋望着李弘,坚决地道。
“你伤得很厉害,估计骑马很困难。”
“走吧。快走吧。”里宋挣扎着站起来,龇牙咧嘴地说道。
李弘无奈,把他捆到马鞍上。自己骑一匹刚才敌人丢下的马。他舍不得把其余的几匹马丢掉,也一块牵着走了。
李弘看见里宋趴在马背上,痛苦欲绝。于是就和他闲聊起来,希望能分散一点里宋的注意力,减少一点痛苦。
“里大哥,到卢龙塞还要走多少路?”
里宋没有回答他,一张写满痛苦的脸上郑重其事地说道:“恩公,我担当不起啊。你叫我长忆就行了。”
“你不是叫里宋吗?怎么又变成长忆了。”
“里宋是我的名字。长忆是我的字。你是不是在鲜卑时间呆长了,把家乡的规矩忘记了?”里宋奇怪的问道。
李弘尴尬的一笑,说道:“不知道什么缘故,我把过去全部忘记了。所以我对大汉的一切都非常陌生。”
“这么说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就是你的传言。说你过去是鲜卑虎部落的一个白痴奴隶。你现在已经名扬天下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白檀城,鬼不灵山抓你吗?”
李弘摇摇头。他在山上躲了十几天,当然不知道。
“二千多人。“里宋瞪大眼睛说道,“你杀了拓跋锋的弟弟拓跋柬,掉下悬崖之后,沿着濡水河找你尸体的人有上万人。那真是一个壮观的场面。”
李弘好奇起来,“他们找我尸体干什么?”
里宋象望着白痴一样的望着他,“你不知道黑木令牌?”
李弘摇摇头。他真的不知道关于他还有这么多故事。
“鲜卑国的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和西部鲜卑大人拓跋锋同时发出黑木令牌缉捕你。抓到你或者杀了你,赏赐惊人,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基本上相当于一个中小部落的全部财产。你就是钱,你知道吗?”
望着里宋贪婪的眼神,李弘当然明白,拼命点头。
“所以大家都去河里捞尸体。只要拿到你的头,就是拿到财富。”
里宋趴在马上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那河里逃出来的。”
李弘大笑起来,“我又跑回山上呆了十几天。”
里宋明白过来。他想笑可又怕震的伤口更痛,只好强忍着,一脸的怪像。
“你还是说说为什么你有两个名字吧?”
“我们大汉人在十六岁之前由父母长辈赐名。十六岁成人之后,再由长辈赐字。这字是解释名字的。一般我们彼此之间都喊对方的字。不能直呼其名,那是非常不礼貌,要遭人痛骂的。”
李弘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说道:“那我这字应该是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干脆自己取一个得了。”
里宋白眼一翻,当然不知道。自己都不知道,还问别人,不是白痴才怪。可李弘是自己救命恩人,不能不理,于是委婉说道:“字要长辈赐,不能自己胡编乱造。”
“我什么都不记得,到哪里去找长辈。马上就要到卢龙塞了,我总不能对人说,我把自己的字忘了。这不是笑话吗,你说是不是?”李弘认真地道。
里宋想想也对,“那你自己取一个吧。”
李弘坐在马上琢磨,半天没有做声。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道:“不好取。这样吧。我是大汉子民,就叫子民算了。你说如何?”
里宋怪声怪气地叫起来:“字要解释名字的。 你不能乱取,让人家笑话。”
李弘不听,越琢磨越觉得不错。他对里宋喊道;“长忆,叫我一声听听。”
里宋没办法,只好喊了一嗓子:“子民。”
李弘大笑,“不错不错。就叫子民了。”
里宋翻个大白眼望着他,觉得这人的确有些白痴,啥都不懂。但是杀起人来,的确无人能敌。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2节
望着远处那座巍峨挺拔的雄关,李弘不禁心潮澎湃,仰天长啸。他终于到家了。他终于回到了故土。
里宋是卢龙塞边军的屯长。他负责卢龙塞整个斥候部队的工作,是卢龙塞守将奋武校尉田静的手下。本月初因为听说汗鲁王可能要起兵叛乱,特意让他通过中间人到汗鲁王乌延的部落做奴隶,刺探军情。
里宋带回来的情报让田静非常震惊。汗鲁王乌延已经与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多次在边境相会,确定了在大雪来临之前攻下卢龙塞的口头协议。现在鲜卑的五千大军已经秘密进入大汉国境,隐藏在乌丸部落的百灵牧场。乌延的三千人集结在距离卢龙塞一百里之外的红花谷。目前他们尚缺少攻城工具,正由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派人由白檀城紧急运来。估计攻击时间最迟也就是下个月初。
卢龙塞的边军只有二部人马,共一千六百人,要对付八千大军的攻击,的确非常困难。但是现在就派人向右北平郡太守刘政大人要求支援,又显得太早。刘大人在没有确实根据之前,恐怕也不会贸然出兵。田静坐在书房里,苦思冥想退敌之策。
他的一名侍卫轻轻走到门边,敲了敲门。
田静抬头问道:“有事吗?”
“禀告大人,护送里屯长回来的那位壮士还在关口,是打发他走呢还是……”
田静猛然想起里宋对他说的这个人,自己一时关心军情去了,倒把这个事给忘了。他赶忙说道:“快去把他请来,我要和他谈谈。”
李弘在入关前,对里宋说,不要说出他就是被鲜卑苦苦追杀的豹子,以免发生一些不必要的事情。言下之意就是怕被人偷偷杀了,拿人头去领赏。里宋对田静什么都没有隐瞒,事关国家大事,决不能因小失大。
里宋对田静说,这个人十分勇猛,以他当时在草原上一个照面之下杀死六个追兵的身手,关于他的传言就是真的。一个人杀死拓跋部落的拓跋奎和二十多个士兵,在一般人来说绝不可能,但李弘可以。他认为此人可以留下来,对即将到来的大战肯定有帮助。尤其他曾参予驹屯大战,熟悉鲜卑人的作战方式。但田静却把他忘了。
李弘坐在关口的小屋内,和几个士兵在神侃。士兵们马上就和他混熟了。从中午侃到下午,从下午侃到天黑,就没有人来招呼他。那个里宋被送进去之后,也好象泥牛入海,音讯全无。李弘纳闷了。就是不给赏钱也应该给我过关吧。那几个士兵安慰他,说田大人人好,爱兵如子。你救了里大人,一定会有赏钱的。
士兵们招待了李弘一餐饭。李弘自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有看见过这东西。李弘觉得非常好吃,一碗转眼就没有了。士兵们都知道胡族人那里没有这东西,见李弘喜欢吃,大家又匀了一碗出来。李弘一边连声道谢,一边风卷残云,转眼又吃了一个干净。
吃完饭,大家又坐在一起胡扯。直到上灯了,有眼尖的士兵才看见田静的侍卫走过来,赶忙对李弘说:“好了,田大人的侍卫来了。”
那名侍卫领着李弘走到田静的书房门口。田静已经站在门边了。
田静四十多岁,身形魁梧,短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李弘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李弘。李弘高大威猛,浑身散发出一股彪悍之气,咋看上去就特别象横行草原的马匪。田静就是这么想得。怪不得能够杀人如麻,来去如飞,几千人在白檀城抓他都被他硬是杀出一条血路逃了。这种人驯服了好用,驯服不好,就是一个麻烦。慕容风就是例子。慕容风是什么人。慕容风都搞不定他,天下有多少人能搞定他。田静正在想着,李弘已经给他行了一个礼。
田静对关于豹子的各种传说非常清楚,加上有里宋的证实,知道这小子大概被鲜卑人抓住后打坏了脑子。所以对他不懂各种礼节也不以为意。
“下官公务繁忙,怠慢了壮士,多有得罪了。”田静客气的道。
李弘初次见到大汉朝的大官,心里比较紧张,没敢说话。田静请他进屋坐下。
田静见他非常局促,微笑着说道:“我已经安排里大人到徐无城疗伤了。临走前,里大人一再嘱咐我要照顾好你。不知道你有什么要求没有?”
李弘赶忙摇摇头。
田静笑起来,“那你千里迢迢杀回大汉国,当真一点原因都没有吗?”
李弘吃了一惊,一句话脱口而出,“您怎么知道?”随即想到一定是里宋出卖了他,脸色立即不好看了。
田静看在眼里,赶忙给自己的下属圆场:“他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特意托我照顾你,当然要告诉我原因了。别人都巴不得出名,让自己扬名天下。你为什么不但不愿意,还躲躲藏藏呢?”
李弘苦笑了一下,说了一句让田静括目相看的话。
“不得不杀人的事有什么好炫耀的。我杀了那么多人,真正该杀的又有几个?许多人象我一样,不过就是为了讨个生活,糊个三餐温饱而已。扬名,不过就是扬杀人的名罢了,不扬也罢。”
田静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大汉,突然之间觉得很陌生。他根本就不是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个草莽之夫。
“那你可愿意留下来当兵?”
“当然愿意。我在鲜卑的时候,发现慕容风大帅正在做攻打卢龙塞的计划,如果他真要发动攻击的话,应该在今年下大雪之前展开行动。本来也想来说一声,可我估计不会有人理睬我。所以就想到卢龙塞附近转转,看看可有当兵的机会,也好为国效力。”
田静大为欣赏,连声赞道:“好,好。”随即问道:“你在慕容风身边听说了有攻击行动吗?”
“没有听说。不过我看到他在地图上已经勾画出了完整的攻击态势,估计应该就在这段时间内。”
田静对他的话越来越感兴趣了,他发现这个小伙子非常不简单。他立即问道:“你根据什么这么肯定?”
“前一段时间,鲜卑国动荡不安,王权争夺激烈,大帅在最危急的时候,力挽狂澜,把局势成功稳定了下来。然而鲜卑国已经遭到重创,更多的部落已经对弹汉山王权视若无物。他们都在大力发展自己的部落势力,部落之间的吞并已经愈演愈烈,长久下去,鲜卑国分崩离析也就是早晚问题。”
“大帅在这个时候突然发动对大汗国的攻击,无非也就是为了鲜卑国的稳定和统一。他的目的很明确,通过打仗消耗一些大部落的实力,同时也告诉那些蠢蠢欲动的部落大人,鲜卑国如今还是一个整体,谁想造反生事,都不会有什么结果。战打赢了,掳掠的战利品多,对鲜卑各部落的团结和富裕都有好处。打输了,大部落的实力受损,但不影响鲜卑国的整体利益,反而对鲜卑国的稳定有莫大好处。所以攻打大汉国,势在必行,早打比晚打好。”
“何况如今我们大汉国形势非常不好。今年春天,在中原各处爆发的黄巾暴乱,已经严重动摇了大汉的根基。大帅说我们大汉国皇帝昏庸无能,荒淫骄奢,官吏贪赃枉法,盘剥百姓,大汉国已经是病入膏肓之体,行将就木之躯,正是夺取边疆四郡的大好事机。他处心积虑好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他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如果能够在下雪之前打下并且控制卢龙塞,对大帅明年的攻击行动是否成功将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卢龙塞是大汉国东疆的屏障,一旦攻下,幽州的东北部将成为鲜卑铁骑的跑马场,再无抵御入侵的防线。假如大帅在第一场雪来临之前攻下卢龙塞,那么在明年春天来临之前卢龙塞都将牢牢的控制在他的手里。”
“一旦大雪来临,大汉军根本无力支援。即使援军赶到,在冰天雪地里,面对固若金汤的卢龙塞,将如何攻击?大雪封山之际,大汉援军的粮草将如何解决?大帅有一个冬天在卢龙塞重新布置防守,蓄积力量。春天到了,他兵分两路,一路由白檀城攻击渔阳,一路出卢龙塞攻击右北平,两军在蓟城会合。若真是如此则幽州大片国土将饱受其铁骑蹂躏,百姓遭殃,生灵涂炭啊。”
“田大人,您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田静正捉着自己的短须在凝神思考,没有回答他。李弘不好意思打扰他,只好坐在一边等着。
“这么说,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是慕容风在幕后所为了?”田静缓缓说道。
“在鲜卑国,听从慕容风指令的人要比听鲜卑王和连的多得多。慕容风为鲜卑国所做的一切岂是和连能比的。和连大失人心之处,就在于谋害慕容风,造成了反叛者林立,国势大减。如今慕容风重掌大权,对周边国家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是啊,他真的就是我们的噩梦。”田静心情沉重地道,“熹平六年,也就是八年前,皇帝陛下派遣护乌丸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率五万大军与匈奴南单于一起,出雁门关,到塞外攻击鲜卑檀石槐。大军分成三路并头并进,横扫草原两千余里。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檀石槐故意安排的。他采用慕容风的诱敌深入之计,将我们诱进了他的伏击圈。大军在落日原被十万鲜卑大军包围,死伤惨重。夏育大人战死沙场,田晏臧旻大人率部突围逃走,最后只有三千多人回到雁门关。而这一切都是拜慕容风所赐。”
“大人说的就是落日大战。”李弘轻轻问道。
“是的。我就是当年侥幸能够逃回来的士兵之一。当年,五万将士,一战毙命。他们的尸骨如今都被遗弃在大漠深处,永远都不能回来。我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打败鲜卑人,将他们的尸骨运回故土安葬,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啦。”田静双目微红,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
李弘感同身受,心里沉甸甸的。
田静稳定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你学识不凡,对事态分析颇有见地,应该不是普通之人。你就是想不起来?”
李弘失望的摇摇头,“想不起来。算了,现在不也能混到饭吃吗?在鲜卑的时候,我经常吃到肉,已经非常好了。”
田静见他豁达的挥挥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想想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怎么着,不都是混口饭。自己不也是的吗?
田静笑起来,“你留在我身边做个侍卫如何?”
李弘摇摇头,“我去做小兵。他们那里饭好吃。”
田静愣住了:“我这里饭不好吃吗?”
“我不知道。不过他们的饭的确好吃。而且我也不喜欢做侍卫。”
“为什么?”田静很惊讶了。只要是当兵的,就没有人不想当侍卫的。侍卫跟在大人后面,威风,有人求,饷银高,不用训练,打仗不用冲在最前面。美差啊。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跟在大人后面,平常不能到处乱跑。打仗的时候还要尽心尽力的保护,结果自己打得很不痛快。没意思。”李弘很随意的说道。
田静惊讶了,“那你想到什么地方去?”
“经常有战打的地方就好。”李弘马上要求道。
田静可惜的看了他一眼,有些舍不得,“你到里大人的部队去吧,做个斥候,怎么样?”
“好。太好了。”李弘兴奋地道。
田静送走李弘,立即伏案疾书。他觉得李弘的分析非常有道理。这次鲜卑和乌丸人攻击已经不仅仅是骚扰性攻击,而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军事行动。
看问题应该从更高的层面上去看,分析局势应该从整个大局开始分析。这样问题才会分析的更彻底更透彻,解决问题的办法就会更加全面更加稳妥。田静觉得自己应该把当前的局势和即将开始的战斗告诉上级。
他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幽州刺史刘虞。一封给右北平郡太守刘政。请求援兵。如果慕容风一定要拿下卢龙塞,他的两千多部队就很难守住。
田静觉得李弘是个人才。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3节
公元184年11月。
这里距离卢龙塞八十里,是一片绵延的小山丘。当地人叫半腰山。翻过山就是濡水河。最近斥候们很难接近红花谷,总是被他们的斥候截杀。李弘已经三次和伙伴们一起从不同的方向试图接近,但都被赶了回来,还折了十几个兄弟。李弘每次都坚持断后阻击敌人,掩护大家撤退。斥候队的士兵们都愿意和他一起出任务,因为不太容易死,安全些。李弘特别能杀,杀起人能就象猛虎一样凶狠。尤其那把神出鬼没的小斧,没有那一次出任务不沾血回来。小斧漆黑的,连把子都是黑的,因此大家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黑杀。但是士兵们天南地北的都有,各地方言在一起乱叫,黑杀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黑子。黑子这名字好记,喊的人也多。这样一来大家反而不知道真名了。
里宋告诉他大家在一起要互相喊字。所以李弘每次都认真的告诉人家,我叫李弘字子民。人家哈哈大笑,象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就是没有人喊他子民。李弘奇怪了。后来百人队队长告诉他,大家都是布衣,白丁,就是穷苦百姓出身,有的还是贱民出身,就是终身给人做仆人,下人,丫鬟的人家出身,大字都不识一个,有的连个大名都没有,就是喊小名,哪里知道什么字不字的,那都是有钱人家,读书人家玩的破事。李弘听傻了。想想也是。在鲜卑,那些奴隶连猪狗都不如,还什么名字不名字。所以李弘认为里宋骗了他。什么玩意,回来不揍扁了你。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但是敌人并没有什么动静。田静有些急了。他的求援信已经发出十天了。如果援兵来了而敌人没来,他谎报军情,那是要坐牢的。于是他亲自跑到斥候队的营房,勒令他们必须在两天内进入红花谷,务必要打探到准确情报回来。
已经是伍长的李弘出了一个主意。伍长也就是带四个兵,加自己五个,啥都不是。李弘提议从卢龙塞的南边进入濡水河,然后沿着濡水河而上,到半腰山。从半腰山出发,走二十里就是红花谷的后方。从这里进入红花谷,应该有可能。小刀什长是他的上司。小刀就去向百人队长程解汇报。程解说主意不错,有可能也要试试。谁想得主意?小刀说就是田大人派人送来的那个黑子出的主意。于是兵分两路。百人队长程解带八十人正常出动,在正面诱敌。什长小刀带二十人沿濡水河到半腰山。
他们半夜就出发了。中午一行人到达半腰山。
半腰山由几十个小山围成。满山的树都已经秃了头,丑陋的枝枝桠桠以各种姿态展示着自己。满山的落叶,发出一股股醉人的醇厚清香,间或还能闻到一些枝叶腐烂的味道。
已经初冬了。望着满眼的肃杀和荒凉,听着呼呼的寒风在耳边啸叫,李弘的心也是冰冷冰冷的。他对自己的判断非常有信心,卢龙塞的血战即将展开,现在围坐的一起的战友将来还会有多人能够再坐在一起。
战马都留在河边,由两个士兵看着。大家徒步走了十几里,已经非常累了。在大家休息的空档,小刀把四个伍长都叫到了一起。
“我们商量一下,谁去?”小刀是个老兵,中年人,不识字,一脸的胡子,长得连嘴都差一点盖住了。
几个人互相看看,没有做声。小刀把眼睛望向李弘。李弘赶忙开口说道:“我们小队去吧。”
五个人趴在山头上,朝下面的山谷看去。下面就是红花谷。山谷内密密麻麻的都是大树。虽然树叶脱落的差不多了,但什么都看不见。
“乌丸人大概在山谷东头。我们趴在这山谷西头,看不到的。”一个瘦小的士兵轻轻说道。他叫郑信,过去是个猎人。在李弘这个小队里,还有三个士兵,都是猎户。做斥候这个工作,辛苦危险,爬山涉水,一般人也做不下来。让猎户当兵做斥候,可以大幅缩短训练时间,经验也丰富。
李弘对一个身形健壮,粗脖子大脑袋的大汉招了招手。那个大汉爬过来。
“我下去。大头,你把绳子放下去。郑信,小懒,吴八,你们四人呆在这里,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小懒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今年春上才到卢龙塞。他喜欢睡懒觉,所以大家都喊他小懒。吴八家里穷,他又能吃,只好当兵了。他和小懒一块来的。两人都提心吊胆的,非常紧张,全身都趴在地上,恨不能埋到土里去。
李弘抓住绳子,象跑步一样沿着山壁就那么跑了下去。山顶上的几个人眼睛都看直了。
“黑子一定是天才。”小懒羡慕地道。
“他武功好,将来一定能当大官。”吴八咂咂嘴,小声说道。
“你懂什么。有功劳就可以当官吗?看到我们大人没有?他战功多吧?四十好几了,不过就是个校尉。”郑信不屑地撇撇嘴道。
“校尉官还小,你有没有搞错。我见过最大的官就是田大人了。”吴八睁大眼睛说道。
“所以说你土,你还不服。知道现在大汉国最红的人是谁吗?”
小懒和吴八摇摇头。
“皇甫嵩。黄巾贼刚刚闹暴乱的时候,皇甫将军那时候是中郎将。中郎将你知道是多大的官吗?”
两人趴在地上转转脑袋,表示不知道,眼睛里充满了对郑信的崇拜。
“中郎将和我们的右北平郡太守官一样大,嗯,有可能还大一些。他战胜了黄巾暴民之后,做了车骑将军。知道车骑将军是多大的官吗?”
两个人猛摇头。
“那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官了。那才叫大官,知道吗?”
两个人点点头。小懒还要问什么,被大头用眼色制止了。
吴八没有看到,还在说:“郑大哥,你看黑子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被贬到卢龙塞的?以他的身手,到什么地方都是数一数二,打仗的经验比你这个老兵强多了。”
郑信的眼睛睁大了,猛的踹了吴八一脚。他不敢说话,大头已经警告了。李弘不在,几个人都是听大头的。
吴八看见没人讲话,只好闭着眼睛一人想心思,慢慢的趴在地上睡着了。
突然,他被什么声音惊醒了。吴八猛地一抬头,看见山谷内人喊马嘶,叫嚷声,低沉悠长的牛角号声惊动了整个山林。许多人影出现在谷底树林里,迅速向自己这边冲过来。一定是李弘被人发现了。
四个人迅速抓住绳子,准备随时拖李弘上来。这时大头觉得手上的绳子一阵摇晃,赶忙出力望上拽拽,知道李弘已经顺着绳子正要出劲望上爬。他赶忙对身后三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四人一起出劲,奋力望前跑,就象拉纤一样拽着李弘在山壁上飞跑起来。
李弘浑身血迹,连脸上都是,披散的头发已经变成了红发。身上的甲胄也没有了,衣服被撕成了一块一块的,估计是被树枝灌木刮的。
他一边对四个手大声叫喊道:“快,快,快……” 一边飞速奔跑,就象后面有鬼一样。四个人以为追兵就在后面,撒开脚丫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跑了一会,小懒不行了,他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回头看,发现后面寂静无声,并没有什么追兵。于是他慢下来,气喘吁吁地叫道:“后面没有人……”
前面三个人听到后,立即回头看,果然没有追兵,连个鸟声都没有。
李弘跑着跑着觉得不对了,怎么后面喘气声没有了。扭头一看,肺都差一点气炸了。四个人站在后面,不但没跑,还坐在地上喘粗气呢。李弘马上回头。吴八上气不接下气道:“歇……歇……后面……没……人……”
李弘气得狠狠踹了他一脚:“快跑。乌丸人骑马绕到河边只要半个多时辰。我们要在半个时辰内跑二十里山路,知道吗?快……慢了就要被人砍死在河边了。快跑吧。”
几个人一听头都要炸了。放在河边的战马要是被乌丸人抢去了,还不如自杀算了。没有马哪里逃得掉。
几个人就象被人充了气一样,突然之间精神抖擞起来,一个个低着头,一个劲地飞跑起来。
小刀远远看见李弘他们狼狈不堪地跑过来,马上命令埋伏在附近的十三个士兵立即撤退。
“黑子,怎么样?”小刀迎上去问。
“快……跑……,乌丸人……到河边……堵……我们去了,快跑。”李弘脚下不停,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讲。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小刀心里一惊,看李弘的样子就晓得他一定是给敌人发现了,还是杀出一条血路逃出来的。小刀随即把食指含在嘴里对其他人打了一个唿哨。大家立即都飞跑起来。
“山谷里有多少敌人?”小刀追在李弘身边,大声问道。
“都在,鲜卑人也在。明天,明天就要进攻了。”
小刀的脸色无比的难看,“还有鲜卑人?”
李弘也不理他,低着头拼命地跑。
就在他们跑过最后一个山头时,他们看到了远处飞驰而来的乌丸骑兵。好大的一群,估计有上百骑。
士兵们不要小刀催,就已经把自己的速度加到了极限。正好又是下山,速度格外得快。十九个人连滚带爬上了马,立即和早已等候的心急如焚的二个士兵一起,打马绝尘而去。
乌丸的骑兵距离他们大约一里左右,紧追不舍。
一口气跑了三十里,追兵依旧不依不饶的跟在后面,根本就没有放弃的打算。
李弘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大声对小刀说道:“什长,这样跑下去,再有二十里战马就要趴下了,还是留人阻击吧。好歹逃出一个是一个,免得被人一锅端了,连个信都传不回去。”
小刀点点头,大声对跑在附近的小懒叫道:“我们留下阻击,你带三匹马走,一定要赶回卢龙塞,告诉大人乌丸人和鲜卑人联手,八千大军明日攻打卢龙塞。”
小懒神色紧张地点点头。
李弘心里很感动。留下来阻击其实也就意味着死去。这二十个士兵中间就小懒最小,只有十六岁。小刀的安排无疑是最合理,也是最具有人情味的。李弘觉得为这样的上司卖命值得。
小刀突然神色威猛的对着小懒大叫一声:“你再说一遍。”
小懒吓了一跳,本能地大叫起来:“八千大军明日攻打卢龙塞。”
小刀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和李弘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同时催马超过小懒,一左一右把缰绳都递给了他。
小刀从怀内拿出一个小型牛角号,吹出了准备阻击的号声。大汉边军的斥候部队在与胡族交战中,也学会了用牛角号声联络。一来方便,二来联络起来快。士兵们的马速立即降了下来。小刀和李弘互相打了一个手势,两人几乎同时飞身跃下马来。
小懒一人三骑疾驰而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4节
濡水河两岸的杂草基本上已经枯萎了,偶尔也还能看到一小片淡绿,一点淡红点缀其中。河面很宽,水流也不急,只是风有些寒意,吹在汗湿的身上非常不舒服。流水的声音轻轻的,好象生怕惊醒了这原野的宁静。
士兵们静静的坐在马上,一个个显得非常平静。对于即将到来的厮杀,对于即将降临的死神,他们好象没有察觉一样,坦然,从容,好象他们与这天地本身就是一体。
李弘和小刀站在河边,望着远处逐渐迫进的追兵。
“黑子,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士兵。”小刀突然说道。
李弘笑了,“谢谢。什长,你打算怎么打这一战?。”
“拼了。”按照小刀的想法,二十人冲上去拼一下算了。能抵挡多少时间就是多少时间。李弘制止了他。
李弘问他:“什长,你希望我们二十个人被敌人的铁骑卷成肉泥吗?”
小刀无奈的说道:“你难道有什么办法救活大家不成?”
李弘笑起来,“当然有。不过你的听我指挥一次。”
“只要能救大家的命,你就是要我的命也可以。”小刀激动地道。
李弘指挥大家策马走到河边。
“你们看,从草地上到这河堤,五十步之间明显有一个一人高的坡度。不要小看这么点坡度。五十步可以让敌人的马迅速降速,无法冲击我们。而我们的后面就是濡水河。如果他发力冲上来,一旦与我们没有正面接触,在马速奇快的情况下,势必要冲进河里。既无法让战马达到最快速度,又有可能掉进河里,敌人面对这两难境地,肯定不愿意采取强攻。”
“不能倚仗战马强攻,就只有采取阵地进攻。我们人少,自然还是打不过他们。但我们可以想办法让敌人的人多优势变成劣势。”
远处追兵的马蹄声就象狂风暴雨一般,猛烈传来。小刀急了,大叫起来:“黑子,快说怎么办吧,敌人上来了。”
李弘不经意的看了一眼,继续对围在身边的士兵们说道:“大家背对河水,把十八匹马两匹一组,排成半圆,组成一个半圆马蹄形阵。这样这个马蹄阵的厚度和半径正好够我们二十个人防守。敌人攻,我们守,看看谁输谁赢。”
李弘望了大家一眼,笑着说道:“明白了吗?”
士兵们大概是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或者是从李弘那充满自信的笑容里汲取了力量,他们突然精神大振,齐声吼道:“明白了。”
大家立即按照李弘的要求,在河堤上把战马系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坚实的堡垒。由于李弘的详细解释,士兵们知道敌我双方的优劣,所以都信心十足,一个个神采奕奕,生龙活虎一般。
李弘接着对小刀说道:“只要守到明天,我们就胜利了。”
小刀对他佩服的不得了。闻言惊诧地问道:“为什么?”
“明天他们的部队就要从红花谷开拔,正式展开攻打卢龙塞的军事行动。到那是我们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明天他们还没有杀死我们,他们就会撤走,尾随大军一起行动。”
“你怎么那么肯定他们明天就要展开攻击?”
“直觉。”李弘淡淡地道。
小刀一听急了,“你瞎猜的?”
李弘看他一脸焦急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不会害你谎报军情的。我当然要综合各种情况分析了。”
小刀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骂道:“吓死我了。”
敌人的牛角号声清晰的在两人耳边响了起来。敌人终于追上来了。
乌丸人的铁骑在百步之外突然停了下来。他们的百夫长也看出来这些汉人背靠濡水摆下的防御阵形根本就不能用铁骑去冲。但是让他们放弃骑兵的优势而去与敌人肉搏,他们在内心里也无法接受。何况在靠近那个奇怪的阵势之前,自己士兵的损失也一定非常大,那是一段将近五十步远的斜坡。
乌丸人在一百步以外的草地上踌躇不前。马蹄阵内的士兵从最初的紧张中慢慢恢复过来,士兵们开始交头接耳。
李弘坐在河堤上,从马腹下观察着对方的动静。
乌丸人开始重新布阵。不久,他们在一声声牛角号声中开始稳步推进。
李弘大喊一声:“兄弟们,乌丸人要进攻了。大家准备弓箭。记住,两个人一组,一组负责一人,决不要让他们冲破马蹄阵。”
士兵们一阵忙碌,随即各自找好射击位置。
乌丸人推进的速度非常快,转眼只有八十步了。小刀催促道:“黑子,射吧!”李弘摇摇头:“我们武器少,要节约用。等他们再走近一点。”
乌丸人已经开始发射长箭。小刀急了,大叫起来:“再不还击,我们会被射成刺猬的。”
李弘坚决的摇了摇头,“大家小心,不行就躲到马肚子下。快,快。”说完自己先钻过去了。士兵们的动作比兔子还快,一转眼,都在马肚子下了。
长箭呼啸而至发出惊人的怪叫,转瞬即至。只听到噗哧噗哧,箭簇钻入战马身上的声音连续不断。战马痛苦的嘶鸣不断响起,它们躁动不安起来,有的挣扎着想要逃离。但是马缰绳都被系在一起,被士兵们紧紧拽着,跑也跑不掉。河堤的草地上立即插满了敌人的长箭。
乌丸人紧接着发出了第二轮。由于双方距离太近,这一轮的威力大打折扣,许多箭都射进了河里。
李弘第一个欢呼起来,“轮到我们了。大家平行射击,不论是人是马,一律射倒。”
二十个人站在不同的角落,拉弓搭箭。乌丸人奋力催马,想早一些通过斜坡,靠近敌人的马阵,让对方的长箭同样失去射击的有效距离。乌丸人也想射,但面对高大的战马,他们即使射出去了箭,也不过就是钉在战马上而已。一百个人还对付不了这么一小撮人?没有人觉得不行。
在大家的期盼中,李弘终于喊了一嗓子:“射……”
四五十步的距离,长箭射到也就是眨眨眼之间的事。乌丸骑兵挡无可挡,立即就从马上摔下了一大片。还有几匹马被射中,战马吃痛,狂奔向前,随即就被更多的箭射中摔倒,马上的骑兵自然也就成了活靶子。
更多的乌丸骑兵咆哮着,凶狠的踢着马腹,继续望斜坡上冲。
李弘射出自己的第十支箭。他看到那个中箭的乌丸士兵距离自己不过十丈,那个士兵脸上的胡子比一般人少的多,估计也就是一个年青人。他一手捉着穿透胸膛的长箭,一手绝望的在空中挥舞着,好象要抓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他的身体在疾驰的马背上舒展开来,然后腾空而起,重重摔落到地上。
“内圈战马卧倒……”李弘回头大声命令道。几个站在马旁的士兵赶忙拉住马缰,死命的拍着马背。战马顺从的趴了下去。敌人很快就要靠近了,不挡住战马下部的空间,敌人突袭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
李弘看见了战死的士兵。三个人身中数箭,躺在中间的空地上。虽然有战马作掩护,但还是有兄弟牺牲了。
乌丸骑兵在损失了三十多名士兵之后,终于冲到了马蹄阵的外围。
乌丸人有些束手无策。他们就好象吃到了一块牛骨头。虽然鲜美的骨髓就在骨头里面,但需要拿东西把这块骨头砸断,才能吸出骨髓食用。现在乌丸人就是没有犀利的工具。他们团团围在敌阵外面,骑着战马来回穿梭。双方偶尔也互相射两箭,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威胁。
乌丸人迟疑了很短的一段时间,随即就发动了对马蹄阵的猛烈攻击。他们采用人海战术,每十人一队,迅速靠近敌阵,然后从战马上跳进马蹄阵内,与汉军士兵肉搏。
李弘没有办法。这个时候靠的就是勇气和毅力,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李弘吼了出来:“兄弟们,杀死他们。”
小刀在阵内左侧也高声叫道:“杀,杀死他们。”激烈的肉搏战开始了。
乌丸人从高空跃下攻击自然是要吃大亏。汉军这边刚刚开始是二三个人攻击一个,几把刀从不同的角度劈削过去,任谁也抵挡不了。李弘最是凶悍,独当一面,从他防守区域跳进来的乌丸人,都是干净利落的死在空中,哼都不哼一声。
乌丸人毫不退缩,依旧前赴后继,继续靠近阵势,继续往里跳,跳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马蹄阵里的人也越集越多。七八十个人,七八十匹马,都挤在这个狭小的河堤上,紧紧的纠缠在一起。阵外还有几个乌丸人干脆站在马背上,不是发几支冷箭突袭阵内的汉军士兵。
战斗异常惨烈。李弘已经被乌丸士兵从他防守的区域挤开了。如果乌丸人再多几个,就可以推开站在一起的战马,把马蹄阵缺口打开。候在外面的乌丸人就可以一拥而上。李弘急了,放弃防守,全力猛攻,再不管自己的生死存亡,象一头吃人的猛虎一样,直接冲进乌丸人中间,对着那个双手拉住马缰的大汉背后就是一刀。
小刀大吼一声,奋力一刀戳进敌人胸膛,但随即只觉的自己背心剧痛,接着就看见一把血淋淋的战刀刀尖从胸口冲了出来。小刀无奈的一笑。大头愤怒了,他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嗓子:“小刀……”他再也不管劈向自己的战刀,手上的长剑直接就插进了敌人的胁下。同一时间敌人的刀劈在了大头的胸口,发出一声沉闷的破骨声。而郑信的剑几乎同时砍下了敌人的头颅,鲜血飞溅,叫声凄厉。
吴八看见自己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愤怒使他失去了理智,他连眼睛都杀红了。他手上的长剑已经没有了招式,他双手紧握剑把,仅仅就是砍,砍。两把刀剁在他背上,他都没有感觉到什么,硬是把自己的长剑插进了敌人的胸口。一支长箭射向他,笔直的刺穿了他的心口。吴八倒下了,连同被他杀死的敌人一起倒下了。
李弘一刀砍飞了冲向自己的敌人。他已经感觉快守不住了。这般乌丸人的凶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们全然不顾性命的冲上来,根本不管牺牲多少人。在这个小阵内,已经躺满了尸体,密集的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有的还是好几具尸体堆积在一起。李弘看到小刀已经死了,其他三个伍长也已经死了,剩下四个战士还在奋力抵挡。阵外还有二十几个敌人正准备做最后的冲击。
就在这个时候李弘听到了马蹄声,密集的马蹄声。然后就是乌丸人的欢呼声。敌人援兵来了。
李弘绝望了。这一战跟自己的预测相差十万八千里。乌丸人的坚韧和以命相搏的勇气让他们获得了胜利。即使是惨胜,那也是胜利。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愿意象个懦夫一样守着猎物放弃进攻。进攻,连续进攻,他们摧毁了汉军士兵的性命,也摧毁了汉军士兵的堡垒。
最后一击,只要最后一击,一切就将结束。
援兵的出现极大刺激了剩余的乌丸骑兵。他们大概怕功劳被别人抢去了,立即就发起了最后一击。
望着象潮水一般跳进来的敌人,李弘对着剩余的几个士兵大声喊道:“走,快走,从河里走哇。”
没有士兵听他的。大家象疯子一样依旧在鏖战。李弘飞速后退,他看到了郑信。郑信被三四个敌人围着,已经危在旦夕。李弘毫不犹豫飞出小斧,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双刀同时杀至。
“走,下水走。”李弘对他大声叫道。郑信下意识地点点头,长剑从自己面前的敌人身上拉出,带出一蓬鲜血。李弘躲过背后敌人的砍杀,眼明手快,左手刀顺势就插进了一名包抄上来的敌人胸口,右手刀挡住了从右面冲上来的一记劈杀。李弘放弃了插在敌人胸口上的刀,左手从躺在地上的敌兵尸体上拽下小斧,抡圆了,狠狠的剁在背后敌人的大腿上。敌人惨嚎一声,倒飞出去。
李弘和郑信背靠背,快速向河边移动。此时阵内的其他三个战士已经被如狼似虎的乌丸人一拥而上,剁杀在地。
十几个乌丸人向他们飞扑过来。
“你先走。”李弘大叫一声,突然返身冲了上去。郑信不敢犹豫,在李弘的掩护下,飞跑两步,飞身高高跃起,“扑通”一声,钻入了冰冷的河水里。
李弘拼尽余力,大展神威,连杀三人。乌丸人更是疯狂,不要命的往上冲,想是一定要杀了他,不能再逃了一个。
李弘不是不想逃,他根本就逃不掉,这些怒吼的大汉恨不能把他吃掉。李弘被迫步步后退,退到了冰冷彻骨的河水里。
李弘继续退,越退越快。
乌丸人反应过来,这个人也要借水逃走了。站在岸上的几个士兵立即拿下弓箭,搭箭就射。李弘大吼一声,奋力向岸上的弓箭手掷出了战刀。
战刀在空中呼啸着,飞速而去。
一名弓箭手刚刚举起弓,就看见血糊糊的战刀向自己飞了过来,他吓得惊叫起来,但已经躲避不及,眼睁睁的看着战刀贯体而入,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李弘沉入河水里。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5节
卢龙塞位于徐无山麓的最东面,坐落于两山之间。左侧是梅山,右侧是云山。由此入关,走一百里沿山而行的官道之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卢龙塞是依山修筑的城池,有三道城墙构成一个“日”字形的防御体系。外围主城墙高五丈,宽三丈,长一百丈,由石块从里到外整体码堆而成,中心竖有一两丈高城楼,叫望日楼。在主城墙两端,依着山势修建了辅墙,城墙上也各有一楼。矗立在梅山上的叫梅楼,修建在云山上的叫云楼。由两边辅墙开始,向更远的山上延伸。大汉国修建了一道大约两百多里的城墙,用以防止胡族入侵。由主城墙向后一百步,在两山之间,再筑了一座高大城楼,城墙高宽皆与主城墙一样,长五十丈。上有一楼名卢龙。两边以石墙与主城墙相连。两侧是两列士兵营房。再往后,相距一百步,就是面对官道的新月楼。这道城墙高四丈,宽两丈,长八十步,上有一楼叫新月楼。这里两侧都是堆积粮草的库房,马棚和治疗伤兵的木屋。
李弘和郑信两人互相搀扶着,走了一夜的路,早上赶回到卢龙塞。卢龙塞已经全体动员,所有士兵都各司其职,忙碌不停。大量的武器,守城器械都堆积在广场中央,由士兵们源源不断的运到城墙上。大战来临之前的紧张气氛笼罩了整个卢龙塞。
小懒看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回来,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郑信伤比较重,被送到新月楼救治去了。李弘被程解拉着,直接去见田静大人。田静仔细询问了情况。李弘给他详细解释了自己看到的和依此做出的分析。
“你留在我身边吧?”田静再一次提出来。
李弘坚决的摇摇头,“我要报仇,我要杀人,我要到城墙上去。”
田静看着他,没有做声。站在旁边的程解说话了,“大人,你可不能把他要走了。昨天我的斥候队损失了两个什长,小刀在濡水河边死了,王九在诱敌的时候被箭射死了,现在正需要补充一个。黑子这次立了功,正好可以补上。”
田静望了他一眼,问道:“斥候队还剩多少人?”
程解面色一暗,“只有六十多人了。”
田静把目光投向李弘,“那你就补上这个什长的位子吧。”
程解赶忙拽着李弘跪下谢恩,然后象是怕田静反悔似的,飞一般拉着李弘跑了。
他们的部队本来归田静大人直接指挥,由于要打防御战,斥候的作用已经没有了,所以他们被编进了左军候武飞大人的部队,归左屯长周昊大人指挥,负责防守梅楼。
李弘站在梅楼上,长时间的仰望着矗立在卢龙楼上的大纛。大纛高约十丈,耸立入云,黑色的旗面上绣着一个巨大的“汉”字。李弘心里非常激动。身为大汉国子民,即将为大汉国保家卫土,抛头颅,洒热血,是一件多么自豪的事。
冬天的太阳,慵懒的打着哈欠,望着下面枯黄的草地,心情很不好。没有绿色的青草,没有生机盎然的鲜花,没有活泼可爱的小鸟,草原就象是失去了生命一样,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让人无法提起精神。
汗鲁王乌延望着天上苍白无力的太阳,缩了缩脖子。草原上的风太大了,还没有到非常冷的天,寒气就已经开始往衣服里面钻了。
乌延是个彪悍健壮的中年人,大约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由于岁月的侵蚀,皱纹过早的爬上了他的额头。他有一双象狼一样的眼睛,凶狠和狡猾就写在他削瘦的脸上。年青时,他也是草原上的一条好汉,以勇猛好杀出名。后来他继承了父亲留下的部落,率先在乌丸族内称王。大汉国的皇帝怕他们乌丸人惹是生非,也不管,随他们去闹腾。
乌丸人都居住在大汉国内,或者在边境的地方,许多部落与大汉国的关系都不错。过去许多部落大人都曾率部帮助大汉人攻打鲜卑族。但自从落日大战,大汉国惨败,鲜卑人大胜之后,情况就起了微妙的变化。
许多乌丸部落大人不经大汉国皇帝御封,自己就开始称王,而且对大汉国皇帝的警告也是置若罔闻,全然不当一回事。骚扰侵犯掳掠大汉国百姓城镇的事屡有发生。然而大汉国确实已经病入膏肓,日落西山了,他们无力去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乌延在乌丸族中,他是第一个称王的,他也想第一个入侵大汉国,占据肥沃的土地,掠夺数不尽的财物和女人。
当鲜卑人找到他,商议合力攻打卢龙塞,入侵大汉国腹地时,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盼了这一天盼了不少年了。面对牢不可破的卢龙塞,他常常望洋兴叹,一筹莫展。而如今有鲜卑大军的帮忙,有闻名天下的慕容风在幕后筹划,卢龙塞已经不是问题了。
乌延为了入侵后分到更多的财产和土地,他和老朋友东部鲜卑大人弥加进行了多次商谈。鲜卑人还是比较大方的,基本上满足了他的要求。于是他按照计划先行率领三千大军赶到了红花谷。
鲜卑大军由东部鲜卑的四个大部落百战,飞马,木神,云海加上一些愿意参加的小部落共五千大军在飞马部落大人阙机和木神部落大人素利的率领下,不久之后也赶到了红花谷。
大军快速行进在草原上。
望着旌旗飘扬,战马奔腾的队伍,望着一张张兴奋的脸,乌延心里美滋滋的。卢龙塞,等我把你夺下来,我把你拆了,看你以后还怎么挡我的道。
乌延看见阙机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下,疾驰而来。乌延赶忙迎了上去。虽然他号称汗鲁王,但他的实力和财富并不比阙机,素利的多,他在这几位面前摆大王的谱,简直就是笑话。
“大王辛苦了。”阙机对他随便拱了拱手,打了一个招呼。阙机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鲜卑族里他算是比较矮的了。他的颚下长着一把长须,又浓又黑,非常漂亮。阙机的眼睛比较小。但从里面流露出来的却是狂热和贪婪,一股对战争,对财富的狂热和贪婪。
“大人辛苦。 ”乌延也拱拱手,“再有三十里就是卢龙塞。”他指着前方说道,“号称大汉国北疆最坚固的堡垒。”
阙机不再意地笑笑,“也好,打起来够劲。大帅送来的攻城工具正好用上。我们这些人马背上打仗习惯了,真要攻城,还是要加把劲的。”
乌延点点头,表示同意。
胖乎乎的素利带着手下飞速赶了过来。素利长得胖,但他却是鲜卑国一个非常出名的勇士。素利力大无穷,在他手底下能过上十几招的真不多见。一般胖子都比较白,素利也不例外。白乎乎的一个胖子出现在大家面前。素利笑呵呵地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熊霸明天早上到。”
“熊霸来帮助我们当然是个好消息。可让人不高兴的是,大帅不相信我们,你知道吗?”阙机冷冷地道。
“瞧你,临行前大帅一再嘱咐我们,此次攻打卢龙塞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要团结。熊霸还没来,你就不高兴了。”素利与阙机私交很好,说话也没有顾忌。他马上不客气的提醒阙机,“熊霸代表了大帅,你还是少说两句的好。大帅说了,此次由汗鲁王指挥全军,我们就以汗鲁王马首是瞻。”说到后来素利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在他看来,乌延这种王八蛋都能称王,那自己都可以称帝了。
乌延生气了。他看出来这个死胖子笑的有问题,明显就是瞧不起他。死胖子,回头我叫你好看。
阙机用古怪的眼神望了一眼乌延,没有作声。他真不明白,慕容风为什么叫鲜卑人都听一个自以为是的乌丸人指挥。
田静被一阵阵急促的鼓声惊醒了。他一骨碌从椅子上爬起来,大步走出屋子。门边的侍卫都用紧张的眼睛望着前方。
田静为了在第一时间看到敌军走近卢龙塞,特意赶到了望日楼。由于最近太累,不知不觉他就坐在屋内椅子上睡熟了。
田静看到了敌人。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缓缓走来巨大的一群敌人。卢龙塞的士兵们几乎在听到报警鼓声的同时,一窝蜂的拥上了城楼。李弘和程解挤到城墙垛子边上,向塞外的大草原上看去。
乌丸汗鲁王乌延的三千部队居中,鲜卑阙机大人的两千五百部队在左翼,鲜卑素利大人的部队在右翼,整个大军呈品字形,整齐有序的往卢龙塞走来。
五彩缤纷的战旗随风飘扬,明晃晃的刀枪剑戟森严夺目,一队队步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一列列骑兵排成长长的队列,在嘹亮高昂的牛角号声指挥下,踩着一致的步伐,坚定的走了过来。
城墙上,汉军默默的排成散乱的阵形,一动不动的望着敌人在向卢龙塞逐步接近,所有人的心跳都随着敌人前进的步伐而神经质的跳动着。
李弘慢慢看清了敌人的旗帜,他突然发现素利的战旗正对着自己这个方向,不禁兴奋起来,“胖子,是鲜卑的胖子。狗日的,这次一定要和他交交手,看看谁的力气大。”
他站在城墙上大呼小叫,声音虽然不大,但那股豪勇之气却突然感染了周围的战士。他们立即从紧张压抑的气氛中恢复过来,随即议论纷纷,很快就谈笑风生,有说有笑起来。这种轻松的气氛立即象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城墙,吹到了卢龙塞的每一个角落。
田静看到战士们很快就从震骇中惊醒过来,非常满意的点点头。他回头对站在身后的传令兵说道:“告诉击鼓手,擂鼓整队!”
传令兵立即退出人群,对站在最外围的旗令兵说道:“大人有令,擂鼓整队。”旗令兵立即跳到城墙垛子上站着,对着卢龙楼上的鼓台打出了旗语。
一阵阵猛烈的鼓声就象天上击下的闷雷一样,炸响在每一个士兵的耳畔。战士们立即就象炸了锅一样,四散奔跑,寻找自己部队的战旗,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在战旗下。
李弘到卢龙塞已经有十几天了,好歹也参加了几次部队训练,对一些基本常识还是清楚的。他赶忙召集自己这一什的士兵,集中到百人队战旗下。然后程解带着他们集中到左屯战旗下。一屯两百战士。一曲辖左右两屯,四百战士。一部辖左右两曲,八百战士。
田静站在望日城楼下,望着左右两部士兵列队排好阵势,心中不禁涌起万丈豪情。他猛地抽出长剑,高举过顶,高声吼叫:“为我大汉,杀……”
周围的士兵紧跟着他,振臂高呼:“杀……”
更远的士兵听到了,所有的士兵都听到了,就连击鼓手都听见了,他们一个个神情激奋,举臂高呼:“杀……杀……”
一声声杀声直冲云霄,震憾天宇。
乌延就象没有听到汉军的呼喊,面无表情的骑在马上,率领大军坚决的往前走着。
双方相距三百步。乌延举手,示意大军停下。八千人马就象一个人似的,在巨大的牛角号声中,步伐一致的停了下来。
汉军哑雀无声,整齐的站在城楼上,望着敌军的动静,准备随时投入战斗。
乌延骑着他的红马,开始沿着中军奔跑。
他慢慢抽出腰间战刀,猛然高举过顶。就在这一瞬间,十几个牛角号同时吹响,随即三千大军几乎同时喊出了地动山摇的一声吼叫:“呼……嗬……”
这一声吼,来的那么突然,那么激烈,那么浑厚,那么巨大,几乎在瞬间席卷了天地间的所有生灵。
“呼……嗬……”
阙机,素利的部队不甘人后,随在后面,再次吼了出来。
八千人的吼叫,其震撼力是无法想象的,它足以让一个普通的战士热血沸腾,再不恐惧,再不退缩,再不畏死,一往无前,直至血染沙场。
汉军惊呆了。
八千人的巨吼仿佛要震碎卢龙塞,仿佛要把他们统统震为齑粉。这吼声对汉军士兵的自信是个巨大的冲击。
田静冷笑一声,突然跑到左侧掌旗兵身边,一把夺下他手上的大汉军旗,几步就跳到城墙垛子上。士兵们的目光顿时被他的举动吸引了。
田静站在城墙垛子上,背对着胡族大军,面朝着自己的士兵,用力挥动着巨大的军旗,竭尽全力的叫道:“为了大汉,杀……”
士兵们被田静的英勇感动了,他们好象突然忘却了敌人的巨吼,忘却了敌人的吼叫还在草原上回响,他们再次振臂,一个个声嘶力竭的高吼着:
“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6节
太阳慢慢的升了起来,金色的阳光洒在雄伟巍峨的关隘上,照在萧瑟荒凉的草原和绵延千里的群山之间,给寒气逼人的北方清晨驱走了雾霭,带来了丝丝温暖。
熊霸在天尚未亮的时候,匆匆赶到了大营。乌延得到通报,马上出帐迎接,同时命人去请两位大人。他可不敢怠慢这位鲜卑的重臣。上月在弹汉山,正是由于熊霸的帮助,和连几乎没有费什么太大事,就把落置鞬落罗大人和他的一班势力搞定了。和连对他青睐有加,极力挽留他留在弹汉山。但熊霸还是回到了慕容风身边。
熊霸坐在乌延的大帐内,打开了一张很大的牛皮地图,铺放在地上。乌延和阙机素利围了上去。
“大王,两位大人请看,这是卢龙塞。”熊霸微笑着,右手虚按在地图上方来回摆了两下道。
“汉人当初修建此要塞时,颇为花了一番心思。整个要塞是一个庞大的‘日’字形防御体系。即使第一道防御被攻破,依然有第二道防御阵线可以利用。坚守这么大一个要塞是需要兵力的,但是他们现在只有两部人马一千六百人。大概大汉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受到我们的攻击,把我们忘记了。”
“大帅认为,我们正面强攻卢龙塞损失巨大,得不偿失。他建议在卢龙塞的正面实施佯攻,而以主力攻其一翼,先破其一点,打乱敌人的防御阵线。汉人一旦失去侧翼保护,其正面防守必然会压力剧增。此时他们只能抽调兵力,重新夺回侧翼。而我们就趁汉人首尾不能兼顾之际,集中主力,在正面给予其重重一击,一旦其防守崩溃,卢龙塞就是我们的了。”
“大人能否仔细解释一下?”乌延随即说道。
“大汉人的第一道防御非常具有威胁性。其正面城墙高大宽厚,两翼辅墙依山而建,都是易守难攻。尤其是它的辅墙,对整个要塞的防守起了关键的保护和加强作用。当要塞正面防守出现危机时,他的两翼立即可以支援兵力。辅墙的地势比主墙高,攻城部队也正好在它的有效射程之内。但是有利必有弊。一旦辅墙丢失,对主城墙的防守就是个巨大的威胁,所有的有利条件都会变成不利条件。”
“要减少正面强攻的阻力,就必须解决它的辅墙云楼和梅楼。要塞左翼的梅楼地势比右翼云楼要低。我们在佯攻主城墙时,以一部主力攻打左翼梅楼。汉人在防守我们正面攻击的同时又不敢放弃自己的左翼,他们在无奈之下只有派出预备军。我们就在梅楼上把他的预备部队全部消耗掉。这个时候我们再突然主攻地势最高的云楼。没有支援的云楼必将被我们一举拿下。”
“汉人失去了云楼,守城部队的右翼就会全部暴露在我们弓箭的射程之内。此时我们以全部主力攻打主城墙右翼。卢龙塞的第一道防御阵线立即就会全部崩溃。失去了第一道防线,人数士气都遭到重大打击的敌人,能够坚守卢龙楼多长时间呢?”
“所以,正面的佯攻一定要把握好攻击的次数和间隔时间,既要让汉人觉得这就是主攻方向,又要让汉人觉得自己尚可守住,无须预备部队支援。而攻击梅楼的部队要打得狠,打得激烈,要大量消耗汉人士兵,让汉人误认为我们要从那里突破。记住,关键不是占据梅楼,而是要迫使敌人把预备部队全部拉上梅楼,送给我们消耗。”
素利嚷了起来:“熊霸,你这摆明就是要我拼光老底吗?”
“胖子,你这次来了多少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拔你几根毛你叫什么?你的部队正对要塞左翼,你又是我们鲜卑族最勇敢的勇士,当然你去攻打最合适。攻打一个小小的梅楼,是不是辱没了你的才能?”熊霸笑眯眯的道。
素利没有作声,脸上有点不痛快。
“你放心,梅楼上的敌人不会超过两百人,你的损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熊霸看他心里不乐,赶忙安慰他道。
素利一听眉头立即舒展开来,“你没有骗我?”
熊霸摇摇头,“不骗你。”随即他向乌延拱拱手,客气地说道:“一切听汗鲁王吩咐。”
乌延望了他们三个一眼,心里想:你们三个都坐在这里还会听我的?笑话。他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句,嘴里却高声应道:“哪里话,我以大帅马首是瞻。一切听大帅的。”
阙机和素利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说道:这小子还挺识相的。
田静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胡族大军的大营,脸上一片肃穆。
在他的身后站着两个身披盔甲的军官。左侧黑瘦的高个中年人叫王进,右侧魁梧的中年人叫柴挺。他们是卢龙塞边军的军司马。一般来说一个军司马最多领军一部六百人。但大汉国对边军的编制是特定的,一部两曲,八百人。至于都尉,校尉则看情形,到底领军几部人马。按照惯例,两部人马为一营,两营人马为一军。在卢龙塞,奋武校尉田静就是领一营人马驻守边关。
田静在正面战场上投下了整整五屯,一千人马,备齐了所有的守城器械,准备与敌人血战到底。在两翼辅墙上各自安排了一屯人马,以为后援和辅助防守。他只留了一屯人马做预备部队,其余一些马夫伙夫文职人员留守卢龙楼和看守新月楼。他手上的兵员有限,面对敌人八千大军的攻击,他也感觉到捉襟见肘,无米下锅。
王进和柴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默默的随在田静身后,望着塞外草原上绵延数里的胡族联军大营,心里沉甸甸的。
昨天快骑已经出发,向幽州刺史刘虞和右北平太守大人刘政再一次发出了求援请求。田静心里透亮,以现在的人马,支撑十天半月不成问题,但时间再长就难说了。如果两位大人的援兵不能在半个月内赶到,卢龙塞失守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大人,乌丸人和鲜卑人的后勤补给部队上午全部到了,大约有好几千人,押运着大量草料辎重驻扎在蛮子大营的后方。蛮子这次决心大了,看情形是要不死不休了。”王进微微皱着眉头,轻轻说道。
“这些蛮子已经好几年没有发动这么大规模的入侵了。估计是皮痒了,要挠挠。”柴挺恨恨地说道。
“随补给部队过来的几千人可有骑兵?”田静上午在城墙上观察一阵之后,因为事情忙到卢龙楼去了,并没有看到敌人的后勤补给部队赶到卢龙塞。他有些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没有。从远处看都是牛车和马车,估计都是蛮子族内的老老少少。”
田静转过身来,望着他们,神色凝重地道:“此次胡人有备而来,气势汹汹,其最早的攻击势头一定会猛烈无比。告诉士兵们,要不惜代价坚决顶住胡人的攻势,重重打击这些蛮子的嚣张气焰。看看是蛮子的大刀长矛锋利,还是我们的铜墙铁壁厉害。”
李弘从早上起就看见许多鲜卑士兵跑到梅山上左看右看,然后聚在一起对着梅楼指指点点,也不知在商量什么。到了上午,鲜卑士兵在汉军长箭射程范围之外的地方开始挖土装袋,然后一袋袋的码在附近。李弘觉得不对劲,随即喊来了程解。
程解趴在城墙垛子上,看了一会儿,问李弘:“黑子,有什么不对吗?”
程解非常强壮,比李弘还壮实,个子也不高,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李弘望着他,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鲜卑人用土袋能干什么?无非就是用来填补什么地方。主城墙五丈高,鲜卑人就是用一个月挖土装袋,也填不到那个高度。我们这里城墙依山而建,随山势而上,高不过三丈。如果敌人从半山腰开始紧贴着城墙根用土袋码成一个平台,他们就有安放云梯的地方,就可以用云梯攻击我们了。”
程解想都不想,笑道:“你不要瞎想了,疯子才会想到从山上攻击城墙。山上地势倾斜,不但无法立足,连兵员器械补充都非常困难。不要以为他们蛮子都是蠢蛋,他们精明得很。就算有了可以让他们架放云梯的地方,他们要投入多少人才能攻上来?不可能。”
“可我们只有两百六十人,分布在八十步长的城墙上。不但兵力分散,难以展开有效阻击,而且一旦被敌人攻破,对防守在主城墙上的士兵来说就是一场灾难。”李弘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他极力想说服程解。
“没有人了,知道吗?没有人了。”程解自己也知道,有异常情况肯定要汇报,但汇报的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要人。
程解看到李弘面色难看,安慰他道:“我去汇报,行了吧。你在这继续盯着。”说完他顺着城墙往山顶上跑去。云楼就在这小山顶上。
屯长周昊倒是非常重视,带着两个人飞一般跑了下来。周昊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高大结实,一脸虬须。他听完李弘的解说,望着在山上忙忙碌碌的敌军士兵身影,大手用力的拽着胡子,想了半天,说了两个字:“再看。”
中午的时候,军候大人武飞带着随从走了过来。周昊赶忙迎了上去,顺便说了一下早上的发现。武飞非常吃惊,急忙走到斥候队防守的区域。听完李弘的解说,他用力拍了拍李弘的肩膀,夸了他一句:“不错,有眼光。”回头对随从大声说道:“立即禀报军司马王大人,快。”随从飞一般跑走了。
武飞三十多岁,留着短须,两只眼睛咪咪的,看上去总是面带笑意。他望着周昊,程解,指着李弘说道:“这个什长很有头脑,比你们两个聪明。”然后留下一脸得意的李弘,领着周昊和程解继续往山上去了。
午饭刚刚吃完,李弘立即发现不对了。他发现山上的鲜卑士兵数量突然增多了。堆成小山一样的土袋已经被更多的士兵分成了数十个小堆,散布在半山腰处。程解走过来,也发现了异常。他奇怪的说道:“这些蛮子想干什么?”
“要进攻了。”李弘谈谈地说道。
突然,巨大的牛角号从胡族联军大营里传了出来。悠长低沉的声音忽然就撕破了卢龙塞宁静的天空。
随之几百把号角在大营的各个角落里先后吹响,无数战旗在大营里来回穿梭,士兵们纷纷从帐篷里走出来,紧张有序的向各自的战旗下集中过去。
城墙上卢龙塞的士兵们纷纷站起来,往胡族联军大营里望去。堆满了各类武器的在要塞广场上,忙碌的士兵们纷纷停下手上的活,向城墙上望去。
站在城墙上的田静已经换上了一身戎装,黑色的铠甲,黑色的头盔,黑色的钢枪。他望着已经准备出动的胡族大军,朝身后挥了挥手。站在他后边的传令兵对站在内墙上的旗令兵做了个手势。
猛烈的鼓声突然在卢龙塞上空响起。
大战的号角声已经吹响,战鼓已经擂起,决战的序幕即将拉开。
梅楼这一侧的士兵们一会儿望望胡族联军大营的动静,一会儿朝自家的主城墙上望望,神情非常紧张。卢龙塞的士兵们绝大多数都没有参加过真正的大战,他们紧握着武器,一个个微微张着嘴,心脏都在剧烈跳动着。
李弘看着他们的表情,不由想起自己两个月前在马嘴坡头一次参加战斗时的情景。那个时候自己也非常紧张,还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李弘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大帅慕容风。他好象怕人发现秘密似的,有些心虚的抬头向树林里望去。
李弘的眼睛蓦然巨睁,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地吼叫:“上盾。”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7节
李弘看到从树林上空飘过来一片黑云,耳边似乎都能听到黑云撕裂空气的凄厉叫声。
素利抢先发动了攻击。在他看来,反正都要拿自己的士兵去和敌人消耗,早死迟死都是死,不如先图个痛快再说。
他按照熊霸的要求,在中午的时候已经率领两千五百名士兵悄悄出营,赶到了梅山,埋伏在最靠近梅楼的山洼里。素利性子急,命令部队按攻城队形列好队,准备一听到大营号声就开始进攻。
李弘的一声大吼惊醒了许多人。盾牌手不由自主的举起盾,回头向紧紧贴在城墙上的李弘望去,随即就听到了弓箭射来的声音。他们惊骇的大叫起来,立即蹲下竖起了大盾。没有盾的士兵就象受惊的兔子似的,眨眼间就连滚带爬躲到了城墙里侧,一个个本能的双手抱头,紧贴着墙根。山上梅楼附近的士兵就如同惊弓之鸟,立时一哄而散,各自找地方逃生去了。城墙顶上一时间除了躲在盾牌后面的士兵,再无人迹。
巨大的一片黑色箭雨呼啸而来,长箭狭带着刺耳的风雷之声狠狠的钉在云楼上,城墙上,发出骇人心魄的“嗖嗖”“咚咚”“噼啪”的声音。有些箭因为射程不够落在了城墙外,有的因为射程太远飞出了城墙,而落在城墙上的长箭却发挥了巨大的威力。有的盾牌兵被许多长箭一起射来的巨大力量撞倒了,有的长箭射到地面上弹起来却依然劲度十足的钻进了士兵的身体,云楼的木质顶和木质立柱,门窗上,到处都是斜插在上面的长箭。
素利站在山腰上,非常满意自己士兵所做出的精彩表演。他大声对站在自己后面的传令兵道:“命令弓箭部队,继续射击。”
“吹号,命令前军,靠近城墙,抛掷土袋。”素利转头对号角兵叫道。
“呜呜……”的号角声从山林里传出,响遍了整个梅山。
已经全部布置在土袋后边的五百士兵,一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他们站在十几堆土袋附近,随时听命出击。
一名千夫长听到号角声,立即纵声大叫:“上肩……”。士兵们两个一组,配合默契,一个蹲在地上,一个抓起一袋土,放到对方肩膀上。
“冲……”随着千夫长一声令下,两百多名士兵驮着土袋,狂吼着,飞快向城墙跑去。在他们的上方,一阵更密集的箭雨呼啸而过。
主城墙上,士兵们都望向梅山,望向梅楼,他们听到了密集的牛角号声在梅山上此起彼伏,看到了密集的长箭在梅楼上肆虐。
田静镇定自若,淡淡扫了一眼梅山,然后依旧全神贯注的盯着正缓缓从大营里鱼贯而出的胡族大军,根本不为所动。
乌延望了一眼梅山,笑着对身边的熊霸说道:“胖子生气了,正在大发神威呢?”
熊霸笑了起来:“这个胖子叫他把动静闹得小一些,他却好象人家不知道似的,把整个梅山都掀动了。”
李弘趁着箭雨稍歇的间隙,伸出个脑袋准备朝城墙外看看,才露个头,就被迎面射来的一箭擦着头皮飞了过去。李弘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动了。不过他听到城墙外传来数百个士兵的叫喊声,奔跑声,以及重重往城墙根下抛掷重物的声音。他想到了那些土袋。看来这些鲜卑人是真的要在山腰上填出平台,好架设云梯攻打云楼。只是现在天上箭飞如蝗,根本无法伸头,更不要说实施阻击了。
十几个盾牌兵早就架不住这么多长箭的狂轰乱炸,个个都趁着两轮箭雨之间的间隙,跑到城墙边上躲着。几个士兵被反弹的长箭射伤了,躺在墙根下痛苦的呻吟着。整个城墙顶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长箭。
汗鲁王乌延,阙机,熊霸带着五千大军在卢龙塞城下一字排开,旌旗飘扬,人海如潮,颇为壮观。
他们选择的战场主攻方向是望日楼的左侧。此时素利带着部队正在攻打梅楼,梅楼上的汉军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办法帮助主城墙左侧部队防守。
田静站在城墙上也看出来敌人的意图,他大声喊道:“军司马王进。”王进就在他不远的地方指挥左城墙上的两屯人马,听到喊声赶忙跑过来。
“敌人的主攻方向肯定是在左侧。你告诉士兵们,要坚决把敌人打下去。”
“是。请大人放心。”
牛角号吹响。乌延的部队开始展开阵形。弓弩兵和骑射兵开始向前推进。突击步兵每十个人一组,携带八丈长的登城梯;每个登城云梯后边,有二十人的突击小队。这些小队士兵一手拿刀,一手拿盾,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鼓声一声比一声猛烈。城楼上到处都是全身甲胄的士兵,在各级长官的大声命令下,部队开始进入临战状态。
城下,敌军还在推进,逐渐进入射程之内。
素利的士兵在弓箭的掩护下,成功的将一千多包土袋抛掷在城墙根下。一个可以容纳十几架云梯的小平台已经形成。
素利用力的挥动手臂。牛角号吹响。刚才抛掷土袋的前军立即向两边退去,一百名架设云梯的士兵吼叫着,抬着十架云梯,举着盾牌,冲向城墙。
密集的弓箭掩护停止了。
李弘望望天上,好象没有疯狂的射击了。他慢慢站起来,看到了从树林里冲出来的攻城士兵。他大叫起来:“兄弟们,敌人进攻了,准备战斗。”
李弘的这一什士兵非常幸运,敌人的攻击点就选择在他们这一段城墙面上。士兵们等待了一小段时间,发现敌人真的没有继续射了。随即在李弘的催促声中,他们都站起来向城外望去。
“射击,任意射击……”李弘大声叫着,射出了卢龙塞士兵反抗入侵的第一箭。
敌人高举盾牌,一边抵挡从城上射下来的长箭,一边奋力前进。三十人的射击威力太小了,长箭洒到敌人的冲击阵形里,就象在池塘面上溅起了一点小水化。随即从云楼上,从城墙其他防守面上,汉军士兵对着城下跑动的敌军,纷纷射出了愤怒的长箭。然而,茂密的树林帮了敌人的忙,大部分长箭都没能击中目标,不是被树枝挡住,就是射在了树干上。但已经有鲜卑士兵中箭倒下了。
素利的强弓射击部队突然出现在山坡上。他们的强弓是鲜卑族最出名的貊弓,是东部鲜卑长弓部落的特产。劲大,射程远,远比普通弓扎实好用。强弓部队的士兵虽然暴露在汉军弓箭的射程范围内,但他们毫不畏惧,在一名百夫长的吼声中,开始对城楼上的汉军进行压制性射击,以掩护自己的步兵兄弟迅速靠近城墙。
汉军士兵立即就被强劲的长箭洞穿了几人。但是面对更多涌到城墙下的攻城敌兵,他们已经顾不上躲避敌人的射击,只能竭尽所能的阻击威胁更大的敌人。梅楼上,屯长周昊的吼声响了起来:“左什士兵,射击敌人的弓箭兵,射击……”
鲜卑士兵坚决而顽强的推进到城墙下。士兵们把盾牌顶在头上,迅速架好了登城梯。由于土袋之间有间隙,云梯的脚深深的插入了土袋中,显然比放在地面上更牢固,更不容易被守城士兵推倒。
素利的肥手再次挥下。三百名第一批攻城士兵在号角声的指挥下,象潮水一般涌出山腰。他们疯狂地吼叫着,一手战刀,一手盾牌,高速向十架登城梯冲了过去。
程解带领另外一什士兵已经补充过来。他拔出战刀,对着周围的士兵高声喊道:“密集射击,密集射击……”
奔跑中的敌人士兵不断有人中箭摔倒,惨叫声,长箭呼啸身,喊杀声,充斥了整个战场。敌人开始爬上云梯。
田静对梅山的激烈交战置若罔闻。他认为那是敌人的骚扰战术,没有什么值得重视的。何况山坡又陡又高,敌人即使想攻城也找不到安放云梯的地方,攻城队伍也难以展开。士兵们身处不利地形,伤亡一定巨大。不会有人把那里做为攻击重点的,除非是个一无所知的疯子。
看到敌人进入射击范围,田静回头大声喊道:“擂鼓。盾牌手在前,弓箭手在后,准备齐射。”
命令在一个接一个的吼叫声中被各级指挥官传达到士兵耳中。随着战旗挥舞,盾牌手齐唰唰地蹲了下来。
乌延回头对身后叫道:“命令盾牌兵举盾,弓箭兵准备。继续前进。”
田静高举长枪,奋力前指,“射……”
几乎在同一瞬间,几百支长箭跃空而去。
乌延大叫起来:“射……”
紧跟在汉军后面,胡族联军将两千支长箭发射了出去。这片巨大的黑云向天空中激射而去,冲破一片小黑云,一股脑的向城墙上倾泄下来。两支军队几乎同时遭到了箭雨的冲击。双方都有士兵倒下了。短暂的接触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混乱。但随即双方弓箭兵在各自指挥官的指挥下,再次射出了一轮。
空中的箭矢在卢龙塞上空飞舞欢叫,城上的战鼓擂得地动山摇,城下的牛角号声响彻战场。激烈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乌延的大军迅速接近城下。
“命令弓箭兵停止前进,盾牌兵掩护,继续射击。”
“命令步兵小队,架设云梯。”
随着一声令下,从整体推移的队伍中突然冲出五百名士兵,他们十人一组抬着巨型云梯,一边奔跑,一边高举盾牌,嘴里高声吼叫着,象脱缰的野马一样,射向城墙。
田静面无表情,大声叫起来:“前派弓箭手上前,阻击城下步兵;后排弓箭手继续远射。”
乌延的士兵很快推进到城下,冒着密集的箭雨,将云梯成功架好。然后四个士兵押着云梯的根部以使其牢固,另外士兵高举盾牌,护卫在云梯两侧,保护这四个士兵的生命。
嘹亮的冲锋牛角号声在一霎那间响彻了战场。一千名突击士兵分成五十个小队,就象冲出樊笼的猛兽一般,嗷嗷乱叫着,冲向云梯,准备登城大战。
乌延大叫起来:“弓箭兵,连续齐射,连续齐射。”
随着乌延的叫声刚落,密集的长箭突然象发了疯一样,接连不断的呼啸着射向城墙上方。密密麻麻的长箭象狂风暴雨一般,砸落到城墙顶上。
站在田静身后的两个侍卫大惊失色,立即飞速跑上前,举起了盾牌。猛烈的长箭连续撞击在盾牌上,巨大的力量使得两个侍卫不得不双手握盾,退了一步。
突击步兵在弓箭手的掩护下,飞速接近云梯,然后一个个就象敏捷的猿猴,顺着长梯快速爬了起来。
弓箭手突然停止了射击。
田静一把分开护在自己面前的侍卫,伸头向城墙下看去。敌军士兵密密麻麻的,正在顺着梯子迅速接近城墙上方。
他后退了一步,举枪高吼:“杀……啊……”
战鼓如雷,士兵们士气如虹,随声高吼:“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8节
辅墙上的争夺战已经开始。李弘一刀就削掉了刚刚冒出脑袋的敌兵头颅。其他守城士兵开始用石头砸,用擂木滚,用箭射。敌兵不断发出惨叫,摔落到山坡上或者他们自己筑起的土台上。
在经过了最初的接触后,鲜卑士兵有的已经跳上墙垛,有的已经杀上城墙。肉搏战越来越激烈。屯长周昊带领的一个百人队被鲜卑士兵的弓箭手牢牢压制在梅楼周围,根本无法下去支援。周昊几次带队试图冲下去,但伤亡太大,不得不放弃了,只能用弓箭从侧面射击,帮助防守队员减轻一点压力。而守卫在主城墙与辅墙之间的百人队,更是被居高临下的弓箭手射得无法探头。现在只有程解的六十人在辅墙中间拼命的阻击。
主城墙方向的攻城大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空中箭矢纷飞,巨大的石块被一块块砸下,一排排擂木顺着云梯飞速滚下。敌人的攻城士兵或者被长箭射杀,或它巨大的冲击力撞飞,无一幸免,或摔伤或一命呜呼。躲在城墙根上的士兵不是被沸水烫伤,就是被热油浇坏。城墙下敌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受伤士兵的哀鸣声夹杂在厮杀声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乌延把主要兵力都集中在了城墙左侧,五百士兵一大队,轮流对要塞发起冲击。对城墙右侧的汉军则展开间歇攻击,迫使其无法抽出兵力支援左侧。
辅墙上,更多的士兵涌上了城头。李弘没有办法对付,只好退一步,顺便帮助其他战友阻击敌兵。此时,一个人的凶猛已经毫无作用,他被敌人围在中间,虽奋力鏖战,却无法制止敌人杀死自己的战友。程解的长箭已经砍卷了口,但他依旧虎吼着与敌人周旋。一个鲜卑士兵从城墙上探出身子,看到自己的战友被程解一剑劈死了。愤怒之下,他一个纵身跳上城墙,在程解长剑刺进自己的胸口之前,对准程解的咽喉就射出了必杀的一箭。鲜卑士兵带着程解的长剑摔下城墙,程解睁大双目,笔直的仰面倒下。
李弘架住敌人的刀,一腿踹在对方的小腿骨上。敌人惨吼着大叫起来,但随即就被李弘一斧砍在腰上,横飞了去出。李弘对着山上梅楼竭尽全力地吼道:“支援啊……”
周昊的心在淌血,再不冲下去,辅墙的防守面上就没有人了,它已经基本上被敌人完全突破了。他一把丢掉手上的长盾,回身举剑高吼起来:“兄弟们,杀下去吧,死也要死出个样子来。”
周昊猛然冲出梅楼,高声大呼:“杀啊……”,他迎着敌人密集的箭雨,一往无前,勇敢的率先杀了下去。后面的士兵被周昊的勇敢所激励,怒吼着,各自冲出自己的隐蔽地点,紧紧随着他,飞奔而下。
长箭尖啸着穿透了周昊的身体。周昊健壮的身躯震了一震,但他依旧顽强的往前奔跑,嘴里依旧纵声高叫着。随之第二支箭,第三支箭,第四支箭几乎不分先后射穿了他的身体。周昊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轻了,他觉得自己好象要飘了起来。他狂吼着,飞了起来。他看到更多的箭射进了自己的身体,但他已经飞了起来,他已经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身体。
李弘惊呆了。他看到周昊胸前插满了箭,可他依旧飞速奔跑着,带着身后怒吼的士兵冲了下来。
梅楼上的百人队在损失了三十多人后,终于冲破死亡线,杀进了激烈的肉搏战场。城墙上的二十几个鲜卑士兵立即就被包了饺子,全部被愤怒的士兵杀死在城墙顶上。
素利站在远处的山上,大声叫道:“好汉子。真是一条汉子。第二攻击队给我冲上去。”
田静指挥部队终于杀退了敌军的第一次凶猛攻击。士兵们看着迅速退下的胡族士兵,发出了一声震天价的欢呼。一个士兵高举着大汉军旗在城墙上来回奔跑,嘴中高喊着,以发泄心中的快乐。
王进大步走过来,铠甲上尽是血迹。田静迎上他,关切的问道:“怎么样,伤亡如何?”
“回大人,阵亡五十四人,重伤二十七人。”
“怎么会这么多?”田静有些吃惊。要是伤亡这么大,打几天人就差不多没有了。
“回大人,许多士兵头一次参战,临战经验不足,导致无谓伤亡增多。下一波攻击也许要改善不少。”王进赶忙安慰田静道。
田静点点头,“告诉士兵们,武器要尽可能节约使用,不要浪费。如果都象刚才那样一窝蜂的往下丢,有多少用不掉?”
王进连声答应,行了个礼,赶忙向城墙左侧走去。他要召集几个军候,赶紧把大人的要求传达下去。
辅墙上的敌人再一次增多,战场逐渐被拉大了。压制汉军的鲜卑弓箭手怕误伤自己人,停止了射击。早就憋得火冒三丈的武飞,带着整整一个百人队士兵,趁着这个空隙,飞速向辅墙中段的防守区域杀去。一时间城墙上敌我双方纠缠在一起,杀的血肉横飞。
李弘已经杀的手脚都软了。他硬接了敌人一刀之后,头一次感到自己力不从心,被震的踉跄而退,靠在城墙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看到战友就在自己的面前被敌人砍倒,可自己就是没有力气举刀,没有力气冲过去救他。他难过的泪水都淌了下来。
敌人进攻的牛角号声再次在卢龙塞城下吹响。紧接着震天的战鼓声直冲向卢龙塞上空,声震云霄。
胡族联军的第二次攻击开始了。
冬天的太阳花白花白的,它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好象是被眼前的杀戮战场惊骇了,不时露出半张脸来偷窥一下,然后又缩了回去。不知不觉,它已经躲到卢龙塞关后,不见了。
乌延两眼直勾勾的,冷漠的盯着血腥的战场,一言不发。这已经是下午第四次攻打卢龙塞了。
他抬头望望逐渐阴暗的天空,突然回头说道:
“传令,停止进攻,收兵回营。”
巨大的牛角号声慢慢的响彻了战场。胡族联军的士兵迅速从战场的各个角落象潮水一般的退了下去。
熊霸眯着眼睛望着血腥的战场,看着卢龙塞上空飘扬的汉字大纛,突然说道:“这个田静统兵真的不错,过去我们倒是小看了他。”
乌延随意地笑笑道:“那又能怎么样?他还能变出部队来吗?”
熊霸同意地点点头:“攻城战就是消耗战。在双方条件对等的情况下,谁的士兵多,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虽然我们在人数上占不到绝对的优势,但我们可以通过局部战场,大量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以此来达到绝对优势。”
“如果我们有一万五千人,我保证可以在三天内拿下卢龙塞。十比一,拼消耗都能把田静拼死。”
田静站在城楼上,目送胡族联军缓缓退回大营。今天下午的激战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出乎意料的就是敌人攻击梅楼,而且那边的战斗好象非常激烈。
他心里有些担心,他非常急切的想知道,那里还有多少士兵。
李弘坐在城墙垛子上,望着躺在城墙上的战友遗骸,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整个斥候队已经基本上没有了。这是他的同胞,他的战友,但现在都已经成了记忆。战争的残酷岂能用一个血腥来概括。
武飞望着田静的脸,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低头无语。
“还剩下多少士兵?”田静轻轻问道。
“除掉重伤的,还有六十二名士兵可以作战。”
“一战就损失两百多?”田静几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那明天怎么办?”他只有一屯两百预备部队,如果明天全部拉到梅楼防守,他的正面防守一旦出现漏洞,就没有部队紧急补充了。
“屯长周昊,三名百夫长全部阵亡。”武飞再一次轻轻说道。
田静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乌延为什么舍易取难,一定攻打梅楼呢?我的损耗大,他难道损耗不是更大吗?只是在那么个小地方,我就失去了两百多名士兵,我损耗不起呀。
田静大约也明白了乌延的意图。乌延在梅楼与汉军拼消耗,比在主城墙上与汉军拼消耗要划算。主城墙防御面大,防御一方士兵可以互相补充,互相协助,而攻击方就只能被动的攻击。一天战斗下来,按照双方伤亡比例算,攻击方自然吃大亏。但在小防御面,防御方士兵少,互相支援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而攻击方只要猛攻一点即可。这样按伤亡比例算起来,攻击方就显得不是十分吃亏了。乌延大概就是欺负他兵少,要在侧翼战场上消耗他兵力。
但是又不能放弃梅楼。梅楼被敌人控制了,主城墙左侧防守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弓箭之下。本来是加强防守的优势地点,给敌人这么一攻,反而变成鸡肋了。士兵的严重缺乏是目前防御的瓶颈。
田静非常苦恼,现在只有指望援兵能够即时赶到了。
李弘在城墙上吃晚饭时,军候武飞来告诉他,他已经是余下这六十二人的百人队队长了。夜里预备部队的一屯两百人全部上来进入防御阵地。他归这一屯的屯长姬明指挥。
素利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吹捧,这让他非常兴奋。
“明天,我再狠狠的攻一天,一定把田静的预备部队吞掉。”素利摇晃着他那颗肥硕的大脑袋,得意洋洋地说道。
熊霸微笑着说道:“明天,如果你能象今天一样,再消灭掉大约两百人,那卢龙塞被攻下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
“你放心,我的部队虽然损失了五六百人,但我还有将近两千人,完全能够胜任。只是要补充一天的箭枝给我。下午我把所有的箭都射了出去。”
熊霸望向乌延。乌延立即笑着道:“这点备料还是有的。预祝大人明天旗开得胜,我们早日进驻卢龙塞。”
阙机在一旁突然问道:“明天我们是攻打一天,还是半天?”
熊霸接口道:“士兵都很疲劳,武器给养也要补充,还是攻打半天吧?关键还是素利那里,要快,要猛,要狠,一定要歼灭他的有生力量。一旦达到目的,立即脱离战场。”
素利插嘴道:“不是说攻击一天吗?”
熊霸笑起来:“你的部队从早上就开始进攻。我们早上率领大军在城下做做样子,逼得田静不敢动就可以了。”
“我如果早上把梅楼拿下了呢?”素利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如果你拿下了梅楼,田静只能从正面防御阵地上抽调部队过去支援。那样我们下午攻打主城墙就更轻松了。但你的损失肯定非常大。我还是坚持在汉军对云楼疏于防范的时候,夺取云楼。这样会减少部队的损失,对敌人士气的打击也更大一些。”
“会不会破城?”阙机急切地问道。
熊霸摇摇头:“不可能。现在汉军士气高涨,物资充足,兵力尚足够支撑一段时间。即使他失去了两翼的保护,依旧可以支撑。卢龙塞的确难攻,不是轻易可以拿下的。要和他们拼人数,拼士气,拼物资,拼毅力。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要是下雪了呢?”乌延问道。
“撤军。”熊霸坚定地说道。
乌延,阙机,素利三人互相看看,几乎同时要说话,但被素利抢先了,“那我们不白忙活了。”
“所以我们要精诚团结,尽快拿下卢龙塞。大家在一条船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拿下了卢龙塞,将来的财富就取之不尽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9节
姬明当兵之前是一个赶马车的,因为家里穷,娶不起媳妇,一气之下当兵了。他参加过几次平定乌丸人反叛的征剿行动,立了军功,被迁升为屯长。做了军官,秩禄多了,反而有钱了。姬明去年娶了一房媳妇,是徐无城一个县吏的女儿。他觉得自己幸福,走到哪儿都是笑眯眯的。
他看到李弘的时候,李弘正披散着头发,躺在城墙上睡觉。李弘一直不喜欢束发。大概在鲜卑待习惯了,他觉得头发披散着能让人心无羁绊,心情更加舒畅。在卢龙塞,限于军规,他只好用布绳马马虎虎扎一下,戴上头盔了事。
姬明头一眼看到李弘,就觉得这人值得结交。李弘看上去让人印象最深的就是老实憨厚,其次才是他的杀气,一股扑面而来令人惊惧的杀气。姬明听说李弘的事已经有几天了,今天总算看到了这个传闻中的大汉。李弘被姬明推醒,一骨碌爬起来,准备给上司行礼,被姬明拦住了。
望着李弘笑嘻嘻的面庞,高大健壮的身躯,姬明头一句话就是:“你真壮实。”
“你能把白天的战斗给我说一下吗?我在关内城下,只听到你们这里打得激烈,并没有看到具体的情形。”
新上司有命令,李弘自然要解答。
初冬的夜里已经很冷了。山风肆虐,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尖啸,树木在风中摇摆,颤悸。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血腥味。
李弘将下午的战斗娓娓道来,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今天伤亡这么大,主要原因还是我们准备不足,根本就没有想到敌人会选择这里进攻。结果造成仓促应战,导致防守没有章法,陷入与敌人的混战当中。其次敌人的弓箭射得没完没了,完全压制了我方上下两路的支援,这也是伤亡增大的原因之一。”
姬明惊讶的发觉这个看上去粗旷豪爽的大汉不但说话非常有条理,而且头脑冷静,对事情的分析判断也准确。他一定非常有学问,读过不少书,要不然哪里有这么聪明。姬明一边想着,一边问他道:“那你对明天的防守可有什么提议?”
“如果防守一直这么被动下去,我们的损失会非常大。关键还是要掌握防守的主动权。”
“防守的主动权?你说的我不怎么明白,你能说详细一点吗?”
“由于山势的原因,敌人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长,他们利用不同的高点和低点,用密集的长箭压制我们的防守。如果不能破去他们的弓箭部队,无论我们怎么守,都非常被动,损失也会越来越大。”
“你有办法破吗?”姬明急切的问道。
山风把李弘披散的长发吹得乱舞,寒气顺着身上的甲胄直往肉里钻,李弘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望着笼罩在黑暗里的梅山,他久久没有做声。
姬明失望的说道:“你也没有办法吗?”
李弘想到了周昊,他好象又看见周昊浑身插满了箭,在城墙上高呼,奔跑。“烧了它,烧掉这座山。”李弘突然指着面前的山林,咬牙切齿地说道。
姬明的眼前一亮,他仿佛看见大火在树林里熊熊燃烧,鲜卑的士兵在大火里挣扎,呼号。姬明欢呼一声,也不管李弘了,掉头往望日楼跑去。
时间不长,武飞,王进都急匆匆的走了过来。李弘连忙给军司马,军候见礼。
王进用非常欣赏的目光望着李弘,笑着说道:“你就是黑子?不错,聪明。早上怀疑敌人要用土袋填出平台的也是他吧?”他转头问武飞。
武飞点点头,“就是他。是个人才啊。大人应该向校尉大人推荐推荐。”
王进用力拍拍李弘的肩膀,又夸了两句:“不错,不错。你这个主意好。我们还可以适当利用的更理想一些。”
武飞赶忙问道:“大人还有什么主意吗?”
“我们要诱进更多的敌人,甚至把整个梅楼给他们都行。这样火一旦烧起来,敌人的损失就更大。这次我看他们还往哪里逃。”
半夜里,校尉田静大人亲自带着一班士兵赶来了。这班士兵趁着夜色悄悄顺着绳子爬下城墙,他们在树林隐蔽的地方抛洒了大量易燃物之后,携带着更多的火油等助燃物品,象鬼魅一样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李弘被激昂的牛角号声惊醒。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朝胡族联军大营方向望去。大营里旌旗招展,人喊马嘶。敌人好象今天要全部出动,要进行全面的攻击了。李弘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城外茂密的树林。昨天敌人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把他打怕了。
城楼上站岗的士兵突然敲响了报警的锣声。李弘对这声音非常反感,他觉得这声音脆弱无力,远没有胡人的牛角号声好听。牛角号低沉浑厚的声音让人感觉到大草原的雄浑气势,感觉到大漠的广袤苍凉。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鼓声。鼓声比号角声更加浑厚,更加有一种威凛天下的无敌气势。
梅山上,敌人出现了。同昨天完全一样,他们开始了密集的射击。步兵们架好云梯,突击部队开始攀城。汉军吸取了昨天的教训,部队没有分点驻防,而是散布在长长的城墙上。两百多人从主城墙一端开始,一直延伸到梅楼上。这种防守方法特别不利于敌人的重点攻击。但在没有其他办法躲避敌人箭雨的情况下,这是唯一的办法,可以避免出现昨天两翼援军被敌人封锁的危险。
一直到自己的攻击士兵爬上了云梯,远射士兵才停止了射击。但随之更多的近距离射击士兵射出了手上长箭,帮助己方攻城士兵继续压制城墙上的汉军。
自敌人射击开始,一直到敌人爬上城墙,汉军都被敌军的弓箭死死的压制在城墙顶上,无法出头。李弘憋得一肚子火,眼巴巴的等着敌人在自己的上方伸出头来。一张惊恐不安的脸忽然出现在李弘面前。李弘闪身避开对方刺过来的一刀,同时抡圆了战刀,狠狠砍在敌兵的头上。敌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摔下了云梯。象暴雨一样下个不止的长箭突然停了下来。敌人疯狂的吼叫着,开始了夺城大战。
李弘站在自己防守的城墙垛子口上,战刀挥舞的呼呼生风,毫无惧色的奋力阻挡着敌人的进攻。他的四周已经躺下了七八个死去的敌人。一个鲜卑大汉正与李弘在硬碰硬的对刀,火花星子随着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四下迸射。紧随其后爬上来的敌兵出现在城墙上,随即就中了一箭。那个大汉眼见自己不能活了,突然狂吼着奋力跃起,张开双手就向对面挥刀的李弘抱去。李弘措手不及,被他抱了个正着。随着那人跃下的巨大冲击力,两人一起重重的栽倒在城墙顶上。与李弘对刀的敌兵非常强悍,立即跟上一步,抡圆了大刀对着李弘的脖子就砍了下去。李弘被敌人的身体压住了全身,根本没有办法反抗。李弘本能的狂吼起来。死亡来得真的太快了,他还没有为自己的国家出什么力,就要被一刀枭首了。
姬明大吼一声,硬是抗了背后敌人一击,抢在敌人大刀落下之前,把自己的长剑刺进了敌人的背心,穿了个透心凉。那个敌人无限惋惜的望着地上的李弘,突然就趴下了。李弘顺手拿起敌人丢下的战刀,用尽全身力气,狂吼着掷进了准备再剁姬明一刀的敌兵身体内。
李弘一把推掉压在身上的尸体,一个翻身爬起来,感激的望了一眼姬明,再次象疯子一样杀向自己防守的区域。那里有更多的敌人正从云梯上源源不断地爬进来。
主城墙上,田静站在最中间,望着城下排得密密麻麻的敌军,耐心的等待着敌人发起进攻号声。
“大人,乌延在磨蹭什么,进攻号都响两次了,还没有看到他进攻。他是不是在耍我们?”柴挺站在田静旁边,非常焦急。
“看他的模样,上午好象不想进攻。他是不是在拖着我们,防止我们增援梅楼?”王进在田静另外一边,神色凝重地说道。
“乌延高明啦。他做了个姿态,我们就无法动弹了。看不出来,这个汗鲁王还挺会打仗的,不能轻视他啊。”田静微笑着说道。
“等一下一把火烧掉他几千人,看他还敢不敢耍我们。”柴挺心灾乐祸的说道。
“烧掉他几千人不太可能,但至少可以让他不去打梅楼了,而且还可以狠狠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我们少了这么一个包袱,可以全心全意的对付正面敌人,相对来说,坚守更长时间的把握性就大多了。”
田静说着望了一眼右侧山上的云楼,“我怕他们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去攻打云楼,就糟了。”
“大人,他没有那么多部队可供调度的。如果他真有胆子打云楼的话,我们就再烧他一次。”王进也担心的看了一眼云楼,轻轻说道。
田静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计策可一而不可再,也只能用一次。乌延非常狡猾的,他又不是傻子。”
田静停了一会,忽然说道:“这个要塞最初的设计,需要三千士兵把守。如果我大汉国一直按这个人数布军的话,何来如今这么危险的局面。”
“大人,刘太守会及时赶到的,你就放心吧,要不了几天援军一到,我们卢龙塞就是真正的铜墙铁壁了。”
一个时辰之后,敌人被杀退了。姬明的部队损失非常巨大,将近一百人被抬了下去。这种肉搏没有什么可以投机取巧之处,非死即伤。一般来说一个城池守到这个地步,离被攻破的时间也不远了。敌我双方拼的就是人。谁人多谁就能顶到最后。
姬明呆呆的望着远方树林里的敌人,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鲜卑士兵的凶狠和顽强。他们只要冲上了城墙,就决不回头,直到战死为止。这种纯粹的取死之道,实在令人有些瞠目结舌。这就是一班不要命的人。
李弘拿着一块烙饼,悄悄走到姬明身后,“屯长大人吃一点吧。”
姬明回过身来,看见李弘用力咀嚼着嘴中的食物,含糊不清的说道:“鲜卑人来的太早了,我们连饭都没有吃。”
姬明接过他手上的饼子,撕了一小块塞进嘴里。
“蛮子太凶狠,怪不得昨天你们损失那们大。”
李弘苦笑了一下。经过这么多厮杀,他已经逐渐的麻木了。他看到了太多的血腥,失去了太多的朋友,无数的生命在自己的眼前化为灰烬,他对人世间的生生死死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有时候他甚至认为死了比活着更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干,快活。
“鲜卑人崇尚武勇,唾弃懦弱无能的人。他们一直都是这样。”李弘陪着姬明坐在墙根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慢慢说道。他想起了铁狼,想起了公孙虎,想起了慕容风。
“鲜卑人,本来就是一个勇敢无畏的民族。过去他们在大王檀石槐的率领下,四海征伐,大有席卷天下之势。好在檀石槐突然死了。”
姬明点点头,“鲜卑人比乌丸人厉害多了。”
两个人轻声慢语的闲聊着。
李弘看见姬明拿出一个非常漂亮的绿色荷花形香囊,拿在手上,深情地看着。
“这是什么?还非常香呢?”
姬明奇怪的望了一眼李弘,“香囊你都不知道吗?”
李弘不好意思的抓抓头,“我是乡下人,没有看见过。”
“一般女孩子如果喜欢一个人,她就会亲手做一个送给对方,以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姬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李弘点点头,“哦,是这么回事。这是夫人送给你的?”
姬明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香囊,连连点头。
“你有喜欢的人吗?”姬明突然问他。
李弘哈哈大笑起来,“我长这么大,连女人都没有看到多少,不要说姑娘了。”突然他想起了白衣如雪的风雪。她还好吗。那天他半夜里就跑了,也没有和她告别。她醒来后看到自己不在了,会怎么样呢?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10节
素利对第一次的进攻非常满意。他立即集结了五百人,外加一百名弓箭手,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他现在想夺取梅楼,想彻底占据它。
熊霸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可是要他放弃已经攻打了两天的梅楼,他不甘心。他的人岂不是白死了。所以他决定还是夺下来,即使损失大一些,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卢龙塞被拿下,凭自己的功劳,将来在财物分配上,肯定要比阙机多。因为这一战,自己的木神部落财产说不一定会超过阙机的飞马部落,那么东部鲜卑自己做老大的机会就越来越快了。
随着素利的一声令下,第二次攻击开始了。
听到梅山上传来进攻的号角,田静转头向传令兵大声说道:“告诉军司马王大人,时机一定要把握好,不要太早了。”
随即对站在身边的柴挺道:“叫部队做好准备,防止敌人攻击。一旦梅山上的敌人攻占梅楼,乌延可能趁机立即展开攻城行动。”
王进站在二十架巨型弓弩机后边。这种巨型弓弩机射程可以达到五百步,一般也只有象卢龙塞这种大型要塞才配备。但这种弓弩机有许多缺陷,造成使用率非常低。巨型弓弩机需要车座,否则移动和射击时重心不能控制,需要五个士兵同时操作,命中率极低。在这次防守卢龙塞过程中,田静连想都没有想它,他认为一点作用都没有。直到李弘提出了火烧梅山的计划,这个庞然大物才突然显现出了它的重要性。躺在地上的一百支巨型长箭整齐的码放在每台弓弩机的旁边。每支箭的箭头上都包着厚厚的油布。二十个火盆分别放在弓弩机的后边。
王进望望卢龙楼上的巨型大纛,笑呵呵地对身后随从说道:“你看,今天的西北风格外大,就是老天它都肯帮忙啊。”
身后的随从突然小声说道:“大人,西北风大的确有助于火势,而且大火还是从敌人的背后开始烧,山上的敌人肯定会全军覆没的。但是大火也会把梅楼烧掉的?”
“对。但是你想过没有,敌人如果占据了梅楼,我们就遭殃了。一把火烧掉,谁都想不到,谁都不吃亏。等战打赢了,我们再把它修好,还不是一样的用。”
乌延望着梅山,对旁边的熊霸说道:“胖子好象不愿意听你的,正发动部队猛攻,估计要拿下梅楼。”
熊霸苦笑一下道:“素利要争功。他既然不心痛自己的损失,只好随他了。就怕他攻得下来,守不住啊。我们准备攻一攻吧。”
“现在?”
“不。等胖子把战旗挂到梅楼上,我们就开始。”
李弘一手拖着一名受伤的士兵,一边挥刀抵挡敌人的进攻,他在后退。从梅楼到敌人攻击点这一段城墙上,已经没有一个汉军士兵了。
“杀……杀……”李弘把受伤的士兵交给身后同伴,双手握刀,奋力砍死一个敌人。他身上多处受伤,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姬明和他肩并肩,带领最后五十多个士兵英勇抵抗,誓死不退。几百人挤在狭窄的城墙上,一个个就象杀红了眼的屠夫,毫不留情的砍来砍去,血肉横飞,血流成河。
素利已经站在城墙下面了。后续部队一千多名士兵也随之把阵势前移,靠近了梅楼。他兴奋的胖脸直哆嗦,高声吼叫道:“竖起战旗,竖起战旗……”更多的士兵涌上城墙。跟随突击部队冲击的一百名弓箭手已经占据梅楼。他们高声欢呼着,爬上楼顶,砍掉大汉军旗,把自己部落的木神战旗竖了起来。
乌延用力挥手,身后十几个巨型牛角号同时吹响,胡族联军开始攻打卢龙塞主城墙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伴随着如潮的人流,在左翼友军胜利夺取梅楼的鼓舞下,乌丸人,鲜卑人,象草原上失控的野牛群一般,疯狂的冲向了战场。
卢龙塞上空鼓声如雷,士兵们高声呐喊。随着柴挺的一声令下,第一批长箭呼啸着飞射出去。
弓弩机旁边的士兵个个脸上,身上都冒出了汗,不是被身边的火盆烤的,而是急的。王进的黑脸上毫无表情,双眼一动不动的望着辅墙上血腥的杀戮战场。他看到姬明被敌人一脚踹倒,看到一名百人队队长被四把战刀截穿了身体,看到李弘披头散发,象魔鬼一样吞噬着敌人的性命。随即他看到了梅楼上竖起的胡族战旗。
王进突然之间愤怒了。大汉国的领土岂容胡人猖狂。
他狂吼一声:“点火。”早就等的大汗直冒的士兵如获赦令,手忙脚乱的拿起长箭,在火盆里点燃。
“上箭……”
“放……”二十支巨型长箭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厉吼,“轰”一声飞了出去。
“放……,连续放……”王进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对着弓弩兵吼叫着。
熊霸看到了非常壮观的一幕。
从卢龙塞的城墙上突然飞出了二十支熊熊燃烧的长箭,它们排成一排,就象一条喷火的巨龙,发出刺耳的破空声,飞向了梅山。
熊霸的心霎时间就象被剑刺了一样,揪心的疼痛迫使他呻吟了起来。
乌延目瞪口呆,甚至连命令撤退都忘记叫出来。
初冬。
梅山上空吹着呼呼的西北风。整个山上都是光秃秃的树,大片大片的干枯的灌木,地上都是枯萎的杂草。加上昨夜汉军士兵悄悄洒在灌木里的火油,杂草上的硝粉,大火在瞬间就烧了起来。
卢龙塞上空,连续不断的火龙怒吼着,呼啸着,飞向梅山各个角落。在距离素利大军五百步的山林里,昨夜秘密埋伏在这里的汉军士兵,看见前面山林已经起火,立即点燃了灌木,在第一道火墙后面建立了第二道火墙。这样即使敌人逃过了第一道火墙,他也逃不过这第二道燃烧的更猛烈的火墙。
素利惊呆了。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胜利已经被自己牢牢的攥在了手心里,怎么会突然又飞了。
在第一批火箭上天之后,武飞亲自敲响了手上的金锣,命令姬明和他的士兵们撤退。李弘挥舞着两把刀,留在最后,且战且退。
姬明大叫起来:“黑子,快跑呀,石闸要合上了。”在主城墙与辅墙之间,有一道石制的闸门,一丈五高,这也是设计者当初考虑到一旦辅墙失守或者主城墙失守,有个临时应急的石闸可以切断双方的接触。如今这石闸正在下降。
武飞指着身边的弓箭手道:“趴在地上给我射,射……。”
李弘在弓箭手的帮助下,摆脱了敌人的纠缠,在石闸将要合上的时候,连滚带爬的钻了过来。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已经无力站起来了。
素利大军的后续部队最先慌乱起来。他们惊惶失措,纷纷作鸟兽散往山下逃命。等发现下山的路已经全部被大火封死之后,大家又哭叫着,往山上跑,往梅楼城墙上跑。素利在大火燃起的第一时间上了城墙。一千多人的后续部队士兵玩命一般顺着十架云梯逃到城墙上。在很短的时间内,整个辅墙上已经挤满了士兵,他们没有任何办法逃出火区,只好眼睁睁的望着大火,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胡族联军在挨了汉军一阵猛烈射击之后,正准备反击,就听到了撤退的号角声。随即他们就看见了已经开始熊熊燃烧的梅山。等他们撤回到汉军弓箭射程范围之外时,整个梅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火球了。
胡族联军一个个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失神一般的望着燃烧的梅山,望着梅山上若隐若现,狼奔豕突的士兵,好象他们的惨叫声就在自己的耳边,让人心胆俱裂。刚才的激动和兴奋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恐惧和伤痛。
梅山的大火越烧越大,烈焰不断的冲天而起,已经映红了半边天。卢龙塞上空的温度骤然上升,就连空气都是灼热的,树木燃烧后的灰屑随着风儿飘浮在空中,飘飘洒洒的落在血淋淋的战场上。
素利愤怒的差一点要杀掉向自己禀报的侍卫。
城墙的另外一边紧贴着山谷,大约有十几丈左右,不要说放梯子,放什么都够不到底。素利绝望的望着梅山上的大火,双手握拳,仰天狂吼。自己英勇一世,没想到到头来是这么个横死的下场。
大火借着风势,越烧越旺,整个辅墙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就象蒸笼一样,已经无法待人了。梅楼终于忍受不了大火的炙烤,开始自燃起来,黑烟夹杂着越来越旺的火苗腾空而起。
被挤在梅楼边的士兵首先忍不住了,被火活活烧死的恐惧实在难以承受。先是一个士兵纵身跳下了山谷,接着更多的士兵不顾死活的跳了下去。辅墙就是一道走向死亡的绝路。这上面的人或者自觉于死路,或者等待死神的降临。
主城墙上的汉军士兵看呆了,他们没有想到这场大火转眼之间可以烧到如此规模。逐渐的,他们也受不了炙热的火烤,逐渐远离到石闸几十步以外的地方。
石闸的另外一侧传来打门声,叫骂声,求饶声,哭喊声,惨叫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不绝于耳,让人实在难以忍受。有的士兵于心不忍,悄悄走到更远的地方。
王进站在弓弩机旁边,冷冷地说道:“不要有什么恻隐之心。这些凶恶的蛮子一旦抓到我们,从来不留活口。他们掳掠我们无辜的大汉百姓,残害我们手无寸铁的边郡子民,他们可曾有过恻隐之心?有吗?不杀尽这些蛮子,我大汉江山将永无宁日。”
“杀……”有士兵纵声高呼起来。
“杀……”更多的士兵振臂高呼。
李弘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城墙根上,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想到自己惨遭杀害的战友,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没有错。听到石闸外凄惨的哀求声,他又觉得自己太残忍了。一把火烧死了一千多人,实在是罪孽深重啦。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之间非要这么杀来杀去,结下数不尽的仇恨呢?
乌延,鲜卑,阙机三人眼睁睁的看着素利和他的部队被大火吞噬了。
他们不能接受这个严酷的事实。在几乎一面倒的绝对优势下,竟然被汉军钻了这么大一个空子,火烧梅山,把素利全军一锅端了,而且还是如此残忍的被全军歼灭。熊霸伤心,自责。他觉得自己应该想到这个问题,但是被部队的优势和初步胜利冲昏了头脑,让他忽略了在山林里作战可能存在的潜在危害,轻视了自己的对手。
汉军给胡族联军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尤其是士气上的打击。看到熊熊燃烧的梅山,看到在烈焰中挣扎惨死的士兵,没有人不恐惧,没有人不害怕。铜墙铁壁一般的卢龙塞给予士兵的已经不仅仅是牢不可破的神话,还有惨无人道的消灭敌人的恐怖手段。
素利部队的灭亡,导致胡族联军失去了人数上的优势,攻城似乎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事。乌延的部队似乎惊吓过度,竟然把大营后撤了三里,远远避开了那座烧成焦炭一样的梅山。他们不再进攻,他们在等待熊霸的归来。
当天晚上,熊霸就带着十几名侍卫,急匆匆的离开了大营。他还有应急方案。他离开大营就是去执行这个应急的方案。
大火一直烧到第二天中午,才慢慢的熄灭了。如果不是那道城墙阻碍了大火继续延续,还不知道要烧到哪里,又要烧到什么时候。
跳下山谷的士兵不可能存活,留在辅墙上的士兵不是被火烤死,就是被烟活活熏死。第三天,当汉军士兵打开石闸门时,却惊异的发现竟然还有人没有死。被大量尸体压在最下面,紧靠在石闸门边上的几个鲜卑士兵都还活着,其中就有胖子素利。
卢龙塞首战告捷,整个要塞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之中。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11节
姬明指着远处胡人的大营,问李弘道:“不知道他们还打不打了?”
“一定会打的。乌延虽然损失了素利的二千多人,但并没有伤筋动骨。他还有时间,还会找到援兵。等他们喘过气来,恢复了士气,进攻的时候就到了。但我们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现在能活蹦乱跳的,只有一千多一点。在这城墙上并排站成一排,都排不到那一头。如果援兵不到,我们的形势的确非常危险。”
姬明叹了一口气,没有做声。
“公义(姬明的字),我们会活下来的。你一定能回家看到夫人。”李弘赶忙安慰他道。姬明从怀里掏出香囊,看了又看,满目深情。
“小雨的命非常苦。”姬明突然说道,“她是个孤儿,父母都被胡人杀了。后来她被谷大人收养了。谷大人去世之后,她一个人孤苦伶仃,靠帮人缝补浆洗度日。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她的吗?”
李弘摇摇头。他看到姬明谈兴非常浓,不好打断他,于是陪着他在城墙上慢慢地走着,默默地听着。
深夜的寒风吹在身上冷冰冰的,风里还带着一股股树木的焦糊味道。卢龙塞上空的大纛在夜色里飞舞,发出巨大的“啪啪”声。明天,明天还会平静吗?李弘望着城外隐约可见的敌人大营,独自想着。
李弘已经升任屯长了。因为没有士兵,他和姬明两个光杆司令就负责夜里巡视城墙。
熊霸这一次是深夜里回来的。乌延和阙机赶忙把他接到大帐内。自从素利全军覆没之后,两人的关系明显得到了改善。战争不是儿戏,容不得半点私人感情。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团结。
“汉人可有增援?”熊霸问道。
“目前在城墙上看到的还是田静的旗帜,没有其他的战旗出现。”乌延回答道。
“现在我担心的就是汉人的援军,一旦他们及时赶到卢龙塞,我们这次行动就算失败了。”熊霸担心的说道。
“我们的援军在哪?”阙机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三天后就到。大帅安排在白檀城的援军已经是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因为辎重需要同时运到,所以时间上稍稍迟一点。”
“我们等援军来了进攻,还是从明就开始进攻?”乌延一听援军来了,心情立即好了起来。
“明天就开始打吧。这几天士兵们已经恢复了士气,各个都满腔愤怒,要杀上卢龙塞为素利大军报仇。”阙机接过话,恶狠狠地道。
“士兵们求战的情绪的确很高。这几天,几个千夫长,百夫长都跑来请战。我看可以立即发起进攻,连续攻击,一连攻它三天。援军一到,正好一鼓作气,拿下卢龙塞。”乌延一脸的兴奋,他双手激动地比划着,气势汹汹地说道。
熊霸笑起来,“一切听大王的。”
“那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乌延知道熊霸在极力维护他的权威,所以说话总是很好听。但熊霸打仗的确有一套,有些作战细节还是需要他说清楚一点好。
“虽然我们非常意外的损失了素利的二千多部队,但却没有白白损失。素利部队完成了我们预订的任务,而且彻底完成了。现在我估计田静手上已经没有预备部队了。在最初的两天里,我们亲眼看到,他在梅楼上的损失不会少于三四百人。所以我们以现在的五千大军猛攻卢龙塞,几天打下来,他的防守部队恐怕也所剩无几,不够我们援军吃了。”
“我们要打得快一点。距离我们到达卢龙塞已经六天了。按道理,离它最近的徐无城应该派出援兵了。”阙机在一旁补充道。
“大人说的对。但徐无城的援兵不足为虑,一个小小的县城,能够派出多少人来。两百人已经不得了了,而且还都是守城的步兵,没有什么战斗力。”熊霸不再意地说道。
“今天早上,我们还是兵分两路。大人派一个百夫长,带三百人,在云山多插旗帜,假冒两千人攻打云楼。做做样子就可以了,主要是牵制云楼上的汉军,不要让它加入到主城墙战场上去,同时给他们增加点压力,让他们知道我们援军到了。”
“现在梅山温度高得就象一个火炉,梅楼也是。所以卢龙塞的左翼已经彻底报废了。汉人的正面防守失去了左翼支援,但对于我们来说,则是完全丢掉了侧翼遭到打击的顾虑。我们可以放开手脚,强攻卢龙塞的左城墙,一直把它打垮为止。”
第七天。乌延率领大军到达卢龙塞城下的第七天,乌延再次开始了攻城大战。双方士兵在城上城下杀得难分难解。
乌丸人和鲜卑人在恐惧和悲伤过去之后,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凶猛和好战,很快激发了他们对汉人更加强烈的仇恨。
几十年以来,甚至几百年以来,汉人对胡人的政策除了征伐就是和亲,而彼此间的仇杀时间远远多于和亲时期的友好时间。这之间的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杀,除了杀就是杀。鲜卑人的大王檀石槐在全盛时期,就愤然拒绝和亲。他要杀汉人,要入侵大汉国。这是每个外族固有的观念和对待大汉国的态度。即使暂时和亲了,那也是因为实力不够,需要时间蓄积力量,准备下一次攻击。没有那个外族的大首领会想到要和大汉国永世和好。因为大汉国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开疆拓土的脚步。只要有机会,大汉国就会杀进大漠,杀进草原。胡人世世代代都仇视汉人。
李弘双手高举一块大石头,狠狠的对准正在飞速上爬的敌兵砸下去。今天就这样砸石头,射箭,和其他士兵一起抬着巨大的擂木往云梯上扔,已经不知道重复多少回了。双方士兵都有一点失去理智。从早上打到下午,连吃饭都是一边跑,一边往嘴里塞。敌人在几个点上实施了突破,成功登上了城墙。虽然很快就被打了下去,当对守城士兵的士气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云楼上的士兵剑拔弩张,非常紧张的和辅墙外的敌人对峙着。双方不时的互相射箭,敌人还在射程之外的山上挖土装袋,好象要展开大战的样子。田静听到汇报后,虽然怀疑是敌人的牵制行动,但他也不敢肯定,只好要求防守云楼的士兵们小心在意,不要旁顾其他战场了。
当敌人撤退的号角吹响时,城墙上的汉军士兵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难熬,血腥的一天总算结束了。汉军损失惨重,面对疯狂的敌人,防守方兵力薄弱的弱点一览无遗。虽然说不至于马上出现危急,但敌人如果天天这样猛攻,要不了几天,防守方士兵折损大半之后,主城墙就一定会失守了。
汉军再次折损将近百名士兵,屯长一名。
田静望着新月楼方向,嘴里不停的嘟噜着。他在祈祷汉军援军赶快到来。按时间推算,如果不出意外,太守刘政大人的援军应该在三四天之后赶到了。但距离自己最近的徐无城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援军赶来?
第八天,一如既往,乌延,阙机督阵,士兵们发动了潮水一般的进攻,大有不拿下城池誓不罢休的气势。这一天更多的敌人冲上了城墙。军司马王进带领五十个武功高强的士兵,就象救火队员一样,哪里出现了危急,哪里就有他们厮杀的身影。
李弘看到军候武飞死了。武飞是他特别喜爱的上司,他喜欢看到那张笑眯眯的脸,待人温和而且和善。武飞也喜欢李弘,他一看到李弘就笑,总要和他说上半天的话。
武飞被敌人一刀砍中胸口,整个人都横飞了出去。李弘救不了他。他眼睁睁的看着武飞被砍死了。李弘无力的叫了起来。他虽然大发神威连杀四人赶到那个杀死武飞的敌人身边,准备为他报仇,但更多的士兵赶在他前面,把敌人剁成了几大块。李弘跪在武飞身边,欲哭无泪。
第九天,战斗的惨烈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敌人真的是疯狂了。他们架起了更多的云梯,更多的士兵投入到战场上,他们不休息,轮番攻击。
乌延和阙机好象也有一点失控,他们拿着战刀,竟然站在城下一百步的地方督阵。士兵们最后一点力量都被各自的首领榨了出来。他们不再想到生死,他们的头脑里只有荣耀,只有卢龙塞。
田静浑身浴血,黑黝黝的钢枪咆哮着,在敌人中间往来如飞,翻滚飞腾,拼命蚕食着敌人的生命。主城墙左侧,王进和他的部下们带着所有的士兵全部投入到激烈的搏杀之中。敌人蜂拥而上,太多了,已经没有人还有时间砸石头,滚擂木,只能在城墙上和敌人肉搏了。主城墙右侧柴挺指挥着部队,尚能勉强应付局面,那是因为他这一侧不是敌人的主攻方向。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一兵一卒可以支持左侧战场。
天黑了下来,敌人缓缓退回到大营里。
城墙上,城墙下,到处都是尸体。汉军士兵疲惫不堪,一个个坐在血迹斑斑的城墙顶上,享受着难得的休息。
田静望着王进,柴挺,三人默然无语。部队的损失已经达到了不能维持整个城墙的防御了。现在能够站在城墙上继续作战的士兵,只要五百多人了,这包括云楼上的两百名士兵。左侧城墙的防守士兵在敌人连续三天的猛烈攻击下,只剩下了八十多人。明天要塞就有可能被敌人攻破了。
“大人,敌人的损失也非常巨大。看他们撤下去的部队,不会超过两千人。我们损失了一半,他们损失了一半多,大家在人数上还是基本上平衡的。”柴挺缓缓说道。他在安慰田静,也在安慰自己。
“是呀,大人。乌延的部队损失非常大。明天他不可能再把攻击面全部铺开了,他也只能选择重点攻击的办法。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他攻击部位重点防守。明天还是可以支撑过去的。”王进嘶哑着声音说道。
“敌人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田静轻轻地说道。
柴挺和王进目瞪口呆。
“大人,你有什么依据吗?”柴挺迟疑了一下,问道。
“乌延不计后果,不计死伤地进攻,恰恰暴露了他后面有支援。象他这么打下去,他的部队马上就要消耗一净。他又不是白痴,把自己人拼光了,一样好处也没有,他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吗?”
“我们怎么办?”王进望着躺满一地的士兵,无奈的问道。
田静哑口无言。他能有什么办法?没有支援,没有士兵,这战没有办法再继续了,马上就要完结了。
“我们会成为大汉朝的罪人。”田静悲哀地说道,“子孙后代都要替我们背上这个永远都抹不去的耻辱。”
就在这个时候,新月楼方向传来了密集的鼓声。
城墙上的士兵先是愣住了,随即爆发出了震天价的欢呼。援兵,眼睛都盼穿了的援军终于来了。士兵们突然之间兴奋起来,他们高声欢呼着,一窝蜂的涌到城墙内侧,向卢龙楼方向看去。
一个全身披挂,手执大刀的骑士突然出现在卢龙塞的广场上。士兵们再次高呼起来,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从一声接一声的吼叫里得到了极度的释放。
田静的脸色突然就由狂喜变成了悲痛,一种极度失望的悲痛。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12节
田静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愤怒,大声问说道:“陈县尉,徐无城的援军为何今日才到?”
“回大人,城里的人一听说蛮子打过来了,纷纷外逃,徐无城大乱啦。县令大人为了维持徐无城的治安,只好把支援一事一拖再拖。下官已经是连夜赶来了,路上一点时间都没有耽搁。士兵们连续走了三百多里,非常疲劳,希望大人能让他们休息一下。”
田静望着广场上的士兵,摇摇头,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回大人,两百三十二人。”陈捷看到田静失望的脸色,赶忙补充道,“大人,我们县令大人已经竭尽全力了。县衙内所有能拿刀的都来了,就连给大人烧饭的伙夫,看守西城门的田老头,都来了。实在是找不到人了。现在整个徐无城,也就县令大人一个人带着几个不走的百姓在看着城门。”
田静没有说话,心里非常感动。他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陈捷,轻轻说道:“去休息吧。”
李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汉国还有这么老的士兵。
田重抬头挺胸,站得笔直。他很瘦,中等个,花白的头发,翘翘的山羊胡子,身上的甲胄已经非常陈旧了。
李弘迟疑了一会,问道:“您老多大年纪?”
“回大人,六十二了。”
李弘这次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突然发怒了。难道大汉国壮年男子都死光了吗?
他左右看看,突然对着陈捷的背影大叫起来:“陈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捷赶忙跑过来。他看到田重,马上明白了。他笑起来:“李大人大概不了解情况。这个田……”
李弘打断了他的话,怒气冲天地说道:“我大汉国的壮年男子都死绝了吗?他这么大年纪应该在家抱孙子,而不是来打仗。”
“大人……”陈捷还想解释什么,被匆匆走过来的田静拦住了。
田重看到田静,突然笑起来:“大人,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田静望着他,叹了一口气,“你一直还好吧?”
“我结实着呢。总是死不掉,所以到这里来了。”
田静走过去,把他拉出士兵的队伍,指着李弘问他道:“这小伙子不错吧。”
田重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一看就不是一个好惹的。”
田静笑起来,把嘴贴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田重的眼睛随着他说完话,突然亮起来,“哦,是他。厉害,厉害。”
李弘正在猜想校尉大人和眼前这个老兵的关系,田静已经喊他了:“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大哥,田重田长敬,是个四十多年的老兵了。他做过大汉朝四位将军,五位中郎将的马夫。最后一位就是破鲜卑中郎将田晏。落日大战之后,田大人兵败归来,特意为他永久保留了兵籍。他戎马一生,孤苦无依,老了拿一封兵饷,勉强糊口度日,也算是大汉国待他不薄了。”
“那个时候大人还是军候吧。”田重笑着说道。
田静点点头,“这是李弘李子民,是个屯长。将来有出息的,就是他了。”
李弘赶忙给田重行了个礼。田重大惊失色,赶忙要回礼,被田静拦住了,“小辈给你行个礼,是礼貌的事嘛。你不要上城楼了,到新月楼去吧。”
田重不干了,“为什么?”
“你能干什么?”田静没好气地道。
“我可以帮忙送送箭,抬抬伤号,把死去的士兵驮下来。”
田静沉默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如果我死了,记住把我驮下来。”
李弘和姬明各自带着一百人走上了左右两边城墙。陈捷带着剩下的人被编入了一支五十人的预备队。
一轮红日从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关照在饱受战火蹂躏的卢龙塞上,给整个要塞上空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士兵们沐浴在温暖的阳关下,感觉又舒服又惬意。
田静站在城楼上,望着密密麻麻走过来的攻城部队,心里沉甸甸的。乌延的援军终于在他们攻打卢龙塞第十天的时候赶来了,而且至少有三千人。
士兵们站在城楼上,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昨天他们撤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的人,今天却突然暴涨了许多人出来。这些胡族人到底还有多少后援呢?
看到汉军放弃了云楼,熊霸的心总算落了地。这说明汉人的援军还没有赶到。在伤亡剧增,人员无法补充的情况下,田静终于主动放弃了云楼,只是单纯的固守主城墙了。
“我们要不要趁机占据云楼?”阙机问熊霸道。
“不需要了。过去我们为了避免受到卢龙塞两翼的攻击,不得不想办法占据梅楼和云楼。现在梅楼被汉人一把火烧了,云楼被汉人主动放弃了,它的两翼已经折断了。攻吧,趁着他们的援军还没有赶到,一口气把它打下来吧。”
胡族联军在援军到来后,士气大涨,攻击的猛烈程度尤胜昨日。乌延依旧采用左侧主攻,右侧辅攻的战术,士兵不休息,轮番强攻。
要塞上下的士兵都在叫喊着,吼声震天。城墙上挤满了互相厮杀的人群,城上城下到处都是躺倒的尸体,震耳欲聋的战鼓声,牛角号声,响彻了整个卢龙塞。
这次从白檀城赶来援助的鲜卑士兵都是从不同部落召集来的精英,一个个体力充沛,士气高涨,杀起人来就象屠猪宰羊一样,这对非常疲劳的汉军士兵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乌延把他们全部安排在主战场上,力求一战成功。
李弘虽然勇猛过人,但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了。他挥舞着血淋淋的战刀,带领士兵一次又一次冲到城墙边阻击,杀人,然后再组织大家冲锋,阻击,杀人。直到没有人跟在他身后,李弘才觉得形势非常不妙了。但眼前的敌人却好象不知道疲倦,不知道死亡一样,依旧固执而顽强的翻越城墙,飞身跃下,举刀劈杀。李弘第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已经不是鲜卑人,不是乌丸人,而是一具具没有生命,没有意识的僵尸。
他仰天大吼起来:“支援,谁来支援我……”随即他就听到了奔跑而来的脚步声,听到了陈捷的吼叫声。陈捷挥舞着一丈长的大刀,怒气冲天的带着十几个人杀了过来。李弘心里一松,差一点就要跪在地上。他的确已经杀不动了。
陈捷的大刀势大力沉,挨上的就死,碰上的就伤。十几个士兵护在他左右,就象一支张牙舞爪的猛虎,勇猛的往敌人杀去。他的刀长,挥动时留下的空间非常大。他很快就陷入了鲜卑人设下的陷阱。
李弘的浑身上下剧烈地颤抖着,就连拿刀的手都在不自觉地跳动着。李弘看出了鲜卑人的诡计,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叫起来:“退回来……”
陈捷没有听到,战场上的声音太大了。就是听到了他也不会退,他看见一个鲜卑士兵朝他冲了过来,他抡圆了长刀劈了下去,将那个士兵硬生生的开膛破肚,随即他就被旁边一个敌兵一把抱住了大刀。陈捷心中冷笑,抖手甩刀,意欲将他拖杀。没想到那人力气非常大,陈捷抽了三抽都没有把大刀拽出来。就是这三抽没有抽动的时间,三个鲜卑人分别从地上,侧面,正面飞身跃起,将三把战刀同时插进了陈捷的身体。陈捷发出一身巨大的吼叫,终于抽刀杀死了对手。随即他就笔直的摔倒在地上。后面的士兵吼叫着一拥而上,顿时将三个鲜卑人砍成了肉泥。
王进已经多处受伤,一条手臂被砍断了,挂在身上摇晃。他浑然不觉痛苦,一门心思要把敌人杀下城楼去。他的随从已经全部阵亡,周围的士兵在他的带领下,与敌人奋力周旋。他们被军司马大人的杀气所激励,一个个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王进终于一剑刺进了最后一个敌人的胸膛。长剑洞穿了敌人的尸体,顶在坚硬的城墙石块上。王进回头对着士兵们高声吼叫:“杀……”随即他就觉得自己的背心被刺进了一件利器,剧痛使他不自觉的发出了一声狂吼。他猛地一回身,右手长剑抽出,顺势就插进了准备扑上城墙的敌人咽喉。那人临死之前,刀势不减,狠狠的剁在长剑上。敌兵无声无息的坠下城楼。王进的虎口巨震,长剑把持不住,随着战刀一起弹向了空中。城墙上再一次冒出一张脸,一把弓,三支长箭。一弓三箭,三箭齐发,这是一个神箭手。王进听到一声响,接着就看见三支箭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王进突然觉得死亡原来如此简单,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浑身轻飘飘的,象羽毛一样轻若无物。王进倒在了士兵的怀中。
李弘象疯子一样在城墙顶上冲进杀出,终于力竭被敌人一脚踹倒在地上,三个鲜卑人瞪着血红的眼珠,举起战刀就砍。李弘大吼着,战刀劈在一个敌人的大腿上。那个人惨吼一声,摔倒在地。李弘的小斧呼啸着斩进正中一人的胸膛。还有一把刀挡无可挡,直奔脖子而来。
李弘突然觉得自己完全解脱了,卢龙塞,杀人,放火,一切都和自己再没有半点关系了。他冲着那人笑起来,睁大了眼睛。他好象看到了风雪,看到了风雪宜嗔宜喜的面孔,白衣如血的身影。接着他看到了一支长箭,一支插在敌人胸口的长箭。那人不甘心地狂吼着,被长箭的余力带的连退两部,仰面摔倒。
李弘大笑起来。难道连死都这么难吗?又是一把刀,一把血淋淋的刀。躺在李弘旁边的敌人,忍着大腿被剁伤的剧痛,顽强地爬了起来,举刀砍向他的脖子。这个人杀死了自己数不清的战友,无论如何都要杀死他。
田重的身影出现在李弘身旁,他急促的呼吸着,对准举刀的敌人近距离的射出了必杀的一箭。
李弘望着田重花白的头发,笑声嘎然而止。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和这个老人比起来,他做了什么,他为大汉国做过什么,死了,现在就想死了,是不是太自私了。他突然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来。
“您不是抬伤员吗?”李弘问道。
田重冲他一笑,把手上的弓箭往地上一丢,“太老了,跑这么点路都气喘。”说完急急忙忙朝城墙对面跑去。田重扶起一个浑身血迹的士兵,背到自己瘦弱的背上,一溜小跑的消失在人群里。
李弘望着他的背影,突然之间泪如雨下。他捡起地上的战刀,从敌人的尸体上拽出小斧,向人多的地方杀去。
田静坐在王进的尸体旁边,他痴呆呆的坐着,望着跟随自己十几年的部下,任由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仿佛已经忘记了眼前血腥的战场,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一起聚首欢笑的岁月。
乌延望望杀声震天的卢龙塞,望望逐渐西沉的落日。他转头又看看已经烧成一片焦黑的梅山,他想到了胖子素利。这个白胖子一直不给他好脸色看。如今死了,随着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他倒有点想他了。
“传令,今天大军连夜攻城,誓死拿下卢龙塞。”
熊霸赞赏的点点头。这个乌延的确有勇有谋,胆识过人。那个大王倒不是白叫的。如今汉军疲惫不堪,根本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士兵得不到休息,给养得不到补充,饭也吃不上嘴。反观己方,士兵士气高涨,体力尚可支撑,人员预备充足。今天如果不趁机拿下主城墙,的确有些浪费机会了。
“传令,在城下点燃三十堆篝火,杀牛烤肉。”
“命令全军士兵轮流吃肉休息,轮番攻城,今天不拿下卢龙塞,我们就都死在这里算了。”
突然,卢龙塞上空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战鼓声。鼓声犹如惊涛骇浪一般,重重的撞击在攻击者的心上。
乌延和熊霸顿时紧张起来,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惧和震骇。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13节
城楼上的敌人越来越多,士兵们已经逐渐抵挡不住,士气也在急剧低落,再不采取办法,主城墙马上就要失陷了。
田静果断命令击鼓。
如雷一般的战鼓声,响彻了卢龙塞。这一声声战鼓,激起了战士们继续顽强作战的斗志,驱散了战士们身体上的饥饿和疲劳,坚定了战士们必胜的信念。霎那间,欢呼声,怒吼声,喊杀声,呼应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汉军士兵突然之间就象出了笼的猛虎一般,一个个勇猛无畏,舍生忘死,奋不顾身的冲向自己面前的敌人。
敌人被击退了。
城楼上,敌我双方的尸体铺满了整个地面,当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不管是活着的,死去的,受伤的,都一个个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田静大吼一声:“还有多少活着的,给我站起来!”
城楼上稀稀拉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两百多人,还有几十人因为受伤太严重,只能半躺在地上,高高举起自己的手。
田静的信心被眼前的事实彻底击溃了。
军司马柴挺还活着,王进和其余两个假司马(军司马的副职)均阵亡。八个军候和假军候只剩下三个。屯长一级的军官只剩下四个,这里面就有李弘和姬明。
望着迅速退下来的士兵,乌延恨不得杀掉他们。
他翻身跳下战马,拔出战刀,大步走出队列,迎着退回来的士兵喊道:“为了勇士的荣耀,为了死后的声名,跟我走。”
阙机,熊霸随即一同跃下战马。
“吹响冲锋号,所有预备队,随我杀上卢龙塞。”
嘹亮的号角声霎时间响彻了冬日里的黄昏。
乌延高举战刀,大声吼叫起来:“呼嗬……”
士兵们被他的勇猛所激励,无不纵声高呼:“呼嗬……”
乌延一马当先,冲向了卢龙塞。身后三千多名士兵象潮水一般,呼啸着,席卷而去。
听到城下一声声低沉的牛角号声反复响起,如潮的敌军吼叫声由远而近,田静的心里突然平静下来。
田静知道事情再无挽回的余地,卢龙塞主城墙即将失守已经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他缓缓走到士兵们面前。望着一张张毫无惧色的面孔,大声说道:
“今天,卢龙塞就要在我们手上失去,这是我们的耻辱。”
田静激动的挥舞着自己的双手,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们要以自己的血,告诉敌人,我们一定会夺回卢龙塞。”
“杀……,为我大汉河山,杀……”柴挺站在田静身旁,高举战刀,纵声高呼。战士们同仇敌忾,义愤填膺,无不高举武器,齐声高吼:
“杀……杀……”
天色突然就暗了下来。黄昏悄然逝去。夜风在山野之间呼啸起来。
双方短兵相接,彼此再无求生之意。杀,不死不休。
李弘浑身浴血,左劈右砍,手下决无一合之将。姬明就在他旁边,状若疯狂,长剑所向披靡。
伤兵们临死不惧,他们英勇的迎着敌人射出最后一箭,砍出最后一刀。死,也要轰轰烈烈。
田静的钢枪上下飞舞,围在他身边的敌兵不时的被击死击伤。但是围在周围的敌兵不但没有少,反而越来越多,大家都看出来他是一个大官。
一个被击伤的士兵躺倒在地,田静一脚踏在了他的身上,正准备抬脚移步,却发现自己的腿被敌人死死地抱住了。田静一时间身形大受影响,钢枪的灵活性立即大打折扣,身上随即中了两箭。田静气怒攻心,大吼一声,重重一脚踏在敌人胸口上。敌兵胸骨碎裂,两只手却象钢钳一样,依旧死死抱住他的小腿不放。
田静的叫声惊动了周围的士兵。看到校尉大人身处险境,战士们随即各展神通,奋力向他靠拢过去。李弘和姬明冲得最凶,杀的敌人纷纷退避,更有甚者,无处可躲,刚才翻过城墙暂时在云梯上站着。
一个乌丸士兵看到田静强横无比,在身形不稳的情况下,依旧挥动大枪,连续杀死多名战友。他的凶残和仇恨终于被激发了,他失去了理智,狂吼着迎向田静的钢枪。田静抖手一枪刺进了他的胸口。这个乌丸士兵大叫一声,突然发力冲向田静,任由长枪刺穿了他的身体。鲜血喷射。田静想抽枪,但身体又没有办法移动。他想抛枪抽剑。就在这迟疑的一瞬间,五把战刀,三支箭,几乎不分先后砍在了他的身上,钻进了他的身体。
李弘杀到,劈杀一人,一脚踢死一人,随即一刀剁掉了紧紧抱住田静的两只手臂。田静倒在了姬明的怀里。
柴挺杀到。他咬牙切齿,一边与敌人搏杀,一边对身旁咆哮着的李弘大叫道:“快带校尉大人撤回卢龙楼,快!”
李弘回手一刀劈死一个,一把拽住田静的铠甲领口,拖着他飞速后退。姬明紧紧跟在他旁边,一边掩护他,一边大声叫道:“撤,撤回卢龙楼,撤……”
士兵们听到姬明的叫喊,立即三五成群,逐渐向后退去。
正面压力突然一松,更多的敌人涌上了城楼。
柴挺带着最后三十多人坚决守在了楼道前面,决不后退一步。
乌延浑身杀气,倒提着血淋淋的战刀,带着一班士兵,如狼似虎,疯子一般的杀向了城墙上最后一批大汉士兵。柴挺和他的士兵们转眼之间就被一群杀红了眼的恶狼吞噬了。
田重从李弘手上接过田静,半拖半抱着,飞快地向卢龙楼跑去。李弘望着主城墙上敌人已经蜂拥而下,而城墙顶上,敌人的弓箭手已经开始任意射击了。李弘对剩下的五六十人大声吼叫道:“留十个人下来阻击。公义,带他们撤,快撤……”
姬明二话不说,对周围的士兵一挥手,以最快的速度向卢龙楼跑去。
李弘战刀一挥,狂吼道:“杀……”率先冲向正气势汹汹顺着石阶飞速而下的敌兵。乌延冲在最前面,两人双刀相撞,迸射出耀眼的火花。李弘抵挡不住乌延顺势而下的一刀,被震得飞了出去。他在地上连滚了十几下,爬起来,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再次冲向迎面而来的乌延。其余的士兵已经被敌人团团围住,乱刀之下,很快就失去了身影。李弘双手握刀,一口气连劈了十一刀。只听得“叮叮当当”象打铁一样。十一刀之后,乌延战刀脱手,空门大口。李弘再劈一刀,雷霆万钧的一刀,势在必得的一刀。
熊霸出现了。熊霸知道李弘在卢龙塞。乌延的士兵在草原上曾经碰到过他。熊霸登上城墙之后,就看到了李弘。他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但他知道李弘一旦出现危险,他要出手救下他的性命。为了铁狼,也是为了慕容风。
当慕容风听到李弘和拓跋柬一起掉下悬崖生死不知时,慕容风好多天都郁郁不乐。自己向他辞行时,慕容风一再嘱咐他,务必查查他的下落。现在大帅肯定已经接到了自己的口讯。知道豹子还活着,大帅一定高兴。只要让大帅高兴的事,他都要做。
熊霸出手接下了这一刀,只不过他救的是乌延。李弘的这一刀太厉害了。熊霸虎口巨震,战刀一歪,乌延的胸口立即鲜血四溢。他还是被战刀刀尖戳了进去。李弘看到了熊霸。虽然他们在一起时间非常短,只见过几次面,但李弘对他的印象非常深。一个叫熊霸的人长得竟然象一个普通的小猎户。
李弘冲他一笑,算是打了一个招呼,然后转身就跑。身后追杀的士兵疯狂的吼叫着,向他扑了过去。李弘且战且走,毫无惧色。
乌延的攻城部队已经全部涌到了城楼上,随即向卢龙塞广场上杀来。牛角号声在望日楼上同时被吹响,那是胜利的号角声,巨大的声音回荡在卢龙塞的上空。士兵们受到号角声的激励,个个神情兴奋,士气大振。他们激动的吼叫着,高举着武器,象潮水一般卷向卢龙塞的广场,卷向卢龙楼。
卢龙塞,永远都不会攻陷的卢龙塞,终于被他们攻占了。
卢龙楼上的战鼓再次敲响,巨大的鼓声好象在回应入侵者胜利的号角,告诉他们自己必将夺回卢龙塞的决心。
战鼓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击鼓手们吼叫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挥舞着手上的鼓槌,疯狂的擂着卢龙楼上的十几面大鼓。
卢龙楼上巨型的大纛在夜风中飞舞,巨大的旗面在风中剧烈的抖动着,发出沉闷的“噼噼啪啪”声,让人感受到它的愤怒和力量。
乌延浑身无力,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上身。他倒在熊霸的怀里,一手紧紧的按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指着卢龙楼,笑着说道:“今天,我们终于如愿以偿。”
李弘面向蜂拥而上的敌人,看着他们兴奋的几乎疯狂的脸,他除了飞速后退,没有任何办法。他突然想到自己在汹涌的濡水河里奋力挣扎的情景。他现在就象濡水河里的一片树叶,无助的随着波涛翻滚,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姬明和几个士兵推翻了广场中央的几口大锅,沸腾的油被倾泄到地上,四下流溢。他们抬起尚在燃烧的灶桶,丢进了火油里。火油碰到四散的柴火,“轰“一声暴燃,烈焰腾空,霎时照亮了整个卢龙塞广场。
站在城楼上的士兵在阙机的指挥下,发出了一次齐射。几百支箭呼啸着冲向了夜空,冲向了卢龙塞广场中央的火场。
李弘被大火所阻,只好奋起余勇,再度杀进敌阵。但他真的就象是一片被狂风挟带的树叶,立即就被肆虐的狂风吹得晕头转向,随即就被人流裹挟着,绕过广场中央的大火,向卢龙楼奔去。
李弘看到了姬明。姬明趴倒在地上,向空中挥动着求助的双手,痛苦的叫号着。大火正慢慢的逼近了他。
李弘只觉的自己象是一堆被点燃了的干柴,浑身都被怒火燃烧了起来。突然之间他浑身迸发出无穷的力气,嘴里发出一声象野兽一般的嚎叫。他杀向了火场,一步步向自己的战友靠去。
李弘浑身浴血,砍翻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个敌人,纵身跳进了火海。大火已经烧到了姬明的身上。李弘双手托起姬明,怒吼一声,将他扛到自己的肩上。
李弘冲出了火海。他一手抱住肩上的姬明,一手抡刀,嘴里的吼叫已经不成人身了。他冲进了敌兵中间。敌人看到一团火从后呼啸而来,纷纷闪身让开,任由这个披头散发的疯子一路杀了出去。这个疯子一开始就是他们的死神,战都快打完了,他还没死。和他照过面的敌人都被他杀怕了。让他跑吧,反正很快也要死了。
姬明忍受着锥心一般的巨痛,竭尽全力,嘶哑着声音对李弘叫起来:“答应我,你要照顾小雨一辈子,一辈子。”
李弘疯狂的跑着,“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你……发誓……”姬明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
“我发誓!”李弘用力吼起来,“我发誓!”
李弘感觉到姬明死了。他疯狂地奔跑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神经质地一路叫喊着:“我发誓,我发誓……”
李弘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卢龙楼城下。
卢龙楼的巨型城门紧紧的关闭着。李弘心如死灰,已经毫不关心自己的生命。他放下姬明,奋力拍打着他身上的火苗。
“公义,公义……”李弘将他抱进怀里,大声叫道。姬明被一支长箭自背后贯胸穿透,已经死了。他的手里紧紧的抓着那个绿色的香囊。香囊已经被姬明的鲜血浸透了,染红了。
背后的巨型关门发出巨大的“吱嘎吱嘎……”声,关门在开启。
迎面跑来的上千敌人看到关门有打开的迹象,无不齐声高吼,加快了奔跑的步伐。
关门在慢慢打开,越开越大。
突然,敌人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14节
田静欣慰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被田重驮到了卢龙楼。他看到幽州刺史刘虞和右北平郡太守刘政率领三千大军正源源不断的快速通过新月楼,陆续在广场上集结列队。他听到了如雷的战鼓声。他知道,卢龙塞不会失守,又要回到大汉人的手里了。
卢龙楼的城门完全打开。
对面的广场上点燃了上千支火把,,把漆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昼。广场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在队列的最前面,在城门正中央,站着一个身穿布衣又瘦又干的老头,他看上去非常憔悴,但精神很好。他腰间挂着一把长剑,手上拿着大汉的战旗。
胡族联军的士兵们停住了脚步。他们惊呆了。他们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们不明白大汉国的援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卢龙塞。
城楼上,阙机和他的士兵们还在纵情欢呼:城楼下,乌延坐在地上,正和熊霸商量着如何攻占卢龙楼:卢龙塞的广场上,挤在后面的士兵还在狂呼乱叫。
望日楼上,牛角号声响彻云霄。卢龙楼上,战鼓声惊天动地。
刘虞手中战旗前举,回首高叫:“孩子们,随我夺回卢龙塞,杀啊……”
后边的士兵齐声高吼:“杀……啊……”
刘虞第一个冲进了卢龙塞广场。身后的士兵们犹如下山猛虎,高举武器,吼声如雷,象雪崩一样,挟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义无反顾的杀进了敌人阵中。
李弘跪坐在地上,痴呆呆着望着眼前的一切,他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刘虞狠狠的踢了他一脚,“孩子,站起来,夺回卢龙塞,杀啊……”
李弘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来,随即就被身后的洪流挟裹着,身不由己的向敌人冲去。
望日楼上的牛角号声霎时间从空气中消失了。阙机和士兵们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一时间,他们还不能从胜利的巨大喜悦中惊醒过来。乌延和熊霸跌跌撞撞的爬上石阶,睁大了双眼。功亏一篑,功亏一篑。
“撤退。立即撤退。”熊霸大声叫道。
“不。”乌延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凶神恶煞一般疯狂地叫道:“拼了,和他们拼了。”
“大王,人拼光了,占了这么一座石头城有什么用?撤。”熊霸心急如焚,大声喊道。
城楼上的阙机毫不犹豫的命令手下,吹响撤退的号角,全军撤退。士兵们从震骇中惊醒过来,象潮水一般退下城楼。
刘虞高举战旗,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在队伍中间。他虽然不会武功,不能在第一线厮杀,但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可以鼓舞身边勇敢的战士们,激励他们奋不顾身,奋勇杀敌。
周围的战士们自觉的把他围在中间,不让一个敌人靠近他们的刺史大人。长箭从黑暗中不时射来。走在刘虞前面的战士不躲不让,宁愿自己中箭倒下,也不让一支箭射到刘虞身边。刘虞望着不断倒下的战士,他的心在滴血,他挥舞着战旗,鼓起全身的力气高呼着:“孩子们,为了大汉国,杀啊……”
越来越多的士兵通过卢龙楼,涌进了卢龙塞广场,铺天盖地的杀向敌人。
汉军士兵气势如虹,杀声震天。胡族联军的士兵们经过大喜大悲这么一刺激,情绪低落,士气全无,加上汉军士兵的凶狠阻杀,己方撤退的号角声又响彻夜空,终于导致了整体大溃败。
熊霸带着五十名士兵站在楼道的最上层实施阻击,掩护大军从城墙上快速撤退。世上的事真的是变化莫测。刚才还是汉军士兵在柴挺的带领下阻击他们下楼。一转眼,就变成了熊霸带领鲜卑士兵阻击汉军上楼。
卢龙塞的大门被汉军士兵用土袋从里到外填了个结结实实,整整三丈厚度的土袋,就是往外驮,都要驮上半天。当初他们也想到了,所以根本就没有攻打城门,不但徒劳无功,还会招致大量损失。但是现在他们多么希望那道门能够打开。如今他们只有一条逃生的路,那就是翻越城墙,再从云梯上爬下去。由于天黑,人多,士兵们心慌,又没有组织,城楼上下混乱不堪,许多士兵都摔死摔伤了。
士兵们都被挤在石阶下面,一时间不得上去。冲在最前面的汉军士兵与敌人的阻击部队展开了血战。往往为了争夺一个小台阶,要付出十几个士兵的性命。刘虞手上的战旗被他的手下接了过去。卢龙塞大局已定,他要去看看在卢龙塞保卫战中活下来的人。
李弘第一个冲上城楼。他的战刀围着熊霸上下翻飞,逼着他步步后退。熊霸汗水混着血水,湿透了全身。李弘很快就把他逼到了城墙边上。越过城墙,就是云梯。周围的敌兵疯狂的吼叫着,都要冲上前来攻占这个逃生的位置。大量的汉军士兵踩着战友的尸体,已经冲上了城楼。
李弘突然转身,大吼着,挥刀迎上了周围的敌人,再也不管背后的熊霸。熊霸突然明白过来,他一个翻身跳上城墙,迅速逃走了。李弘随即背靠城墙,牢牢占据了有利位置,再也不放过一个敌人。
对着熊霸,他下不了手。熊霸是大帅的心腹,是铁狼的好朋友,他无法下手取他的性命。杀了熊霸,铁狼一定会骂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没有铁狼,也就没有自己的今天。李弘决定放熊霸走。这样,铁狼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不会骂自己是个白痴了。
阙机站在城下,不停的命令号角手吹号集结部队。这个时候不能乱,要稳住,要给士兵们信心。不就是攻城失败吗,又不是部落全族给人杀光了,慌什么慌。
时间不长,惊魂未定的士兵们,慢慢恢复了自信,不再有刚才那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逃到城下的士兵们开始在牛角号的指挥下,重新集结。城墙上,陆续有士兵逃下云梯。
乌延躺在地上,面色苍白。李弘的那一刀实在太霸道了,伤的他非常重。熊霸情绪低劣,极度沮丧。攻打卢龙塞的人马前前后后达到了一万一千人,在损失了八九千人之后,竟然连卢龙塞的砖头都没有捞到一块。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他不知道自己如何面对慕容风。
阙居命令部队准备射箭。
他的手下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望向自己的首领大人。阙机劈头给了他一马鞭。顿时,进攻的牛角号声撕开了漆黑的夜幕,再度在卢龙塞城下响起。
“传令,把这里所有能射的箭,全部给我射上去。”阙机冷冷地说道。
“大人,上面还有好几百士兵没有下来。”他的手下再一次怀疑自己听错了,张口惊呼起来。
阙机这次没有打他,而是望着城楼上人影纷飞的惨烈战场,苦笑着,指着靠在城墙上的几百架云梯,悲伤地说道:“他们逃不出来了。”云梯上一个人都没有。
城墙上,一千多名汉军士兵把三百多没有来得及逃走的敌人包围了起来,双方正在激烈地厮杀着。李弘靠在城墙根上,疲惫不堪,有气无力的望着面前血腥的战场。
阙机放声大吼:“放……,连续齐发……”
将近两千多名逃出来的士兵,怀着无比强烈的仇恨,站成整齐的队列,朝着卢龙塞城墙上,射出了发泄心头愤怒的一箭。
长箭在漆黑的夜里呼啸着,飞进了黑暗,飞上了城楼,射进了一切接触后可以刺进的地方。
城墙上顿时陷入了混乱。汉军士兵有作鸟兽四散而逃的,有连滚带爬躲到城墙根下的,有顺势躺倒在地把尸体顶在自己身上的,有慌里慌张望楼道处狂窜准备逃到要塞内的,也有视死如归举刀和敌人纠缠杀在一起的。
但逃跑的速度远没有长箭的速度快。一批接一批的长箭根本就没有间歇的时候,象狂风暴雨一般,猛烈的倾泄在卢龙塞城楼上。没有生命可以逃过。城楼上的人就象一刀刀割下去的韭菜,一排排的先后倒了下去。
李弘看着眼前这可怕的一幕,狂笑起来。他想死竟然没有机会。他一直都在杀人杀人,怎么这一下他却坐在城墙根下,长箭射不到的地方。他要和他们一起死去,活着,就是杀人,被杀,生活已经没有意义。他挣扎着支撑起身体,准备走到猛烈的箭雨里去。
突然,他看到姬明的香囊,被姬明鲜血染红的香囊。他一时间呆住了。
胡族联军的士兵当天夜里把所有战死士兵的遗骸掩埋在云山脚下,然后带着伤兵,大量攻城器械,辎重物资,缓缓撤走了。
他们在损失了将近九千人之后,惨败而归。
阙机的最后一击,重重打击了士气高涨的汉军。坚守城池十天,全军尽没也不过就是一千八百人。但凶悍的胡人最后一击,却令汉军死伤几百人,加上在广场上的损失,三千援军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就折损了一千多人。乌丸人和鲜卑人的凶悍深深震撼了汉军。
卢龙塞保卫战终于结束了。
第二天,李弘被人在城楼上推醒。他望着那张笑眯眯但非常陌生的脸,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要睡觉。
“你是李军候吗?”那个带剑的中年大汉问道。
李弘摇摇头。面前的大汉体格魁梧,中等身材,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三绺细长的胡须,看上去优雅又不失威猛。
那人看到李弘摇头,迟疑起来。他仔细看了看,然后再次推了推倒头睡下的李弘。李弘极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不解的望着他。
“你是军候李大人吗?”
李弘坚决的摇摇头。
“那你是屯长李大人吗?”
李弘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低头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武飞武大人是告诉过他,自己是屯长了。没有部队,晚上就带人在城墙上巡逻。
他冲着那人不好意思地一笑,点点头。
“奉刺史大人之命,请军候大人到卢龙楼。”那人客气的躬身行礼,大声说道。
李弘一时转不过弯来,茫然的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在下鲜于辅,草字羽行,是刺史大人的功曹从事。”鲜于辅非常客气的回道。
李弘看他一直不温不火,细声慢语,彬彬有礼,觉得自己非常没有礼貌,赶忙站起来给对方回了一个礼,“我叫李弘,字子民。大家都叫我黑子。”
鲜于辅笑起来,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对李弘的敬佩之色。两人随即一起往卢龙楼走去,路上随便闲聊。李弘发觉鲜于辅性情温和,为人也特别的谦虚谨慎。
主城墙上,双方士兵的遗骸已经连夜掩埋,许多人在擦洗地上的血迹,修复破损的城楼。广场上,更多的士兵在打扫战场。昨夜广场中央的大火把地上烧黑了巨大的一片。
“鲜于大人,你知道我们还剩下多少人吗?”李弘轻轻地问道。
“整个卢龙塞边军就剩下你一个屯长以上级军官,两百三十二名士兵。其中重伤号就有两百多人。边军被打完了。”鲜于辅伤心地说道。
李弘不做声了。
“田大人……”
“昨天夜里过世了。他的伤势太重,没有办法。”
李弘跪在地上,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味。两位大人赶忙让他起来。
右北平太守刘政看上去非常和善,他首先把李弘夸奖了一番,然后把他介绍给幽州刺史刘虞。李弘看他就是昨天踹了自己一脚的老者,有些吃惊。一个州郡大官穿一件黑布衣服,一双布鞋,当真是夷非所思的事。
李弘重新下跪见礼。
“田大人临去之前,极力向我们推荐你,说你文武全才,将来必定是我大汉的栋梁之才。我们也听说了你不少事,当真是少年英雄。想我大汉,就是一个小小的幽州也出了两位名震蛮胡的英雄,可见人才鼎盛啦。”
看到李弘疑惑的目光,刘虞笑着解释道:“辽东属国的长史白马公孙瓒就和小英雄一样,也是一位让胡人闻风丧胆的英雄啊。”
“大人谬赞了。下官只是做了点本分的事,并无什么突出的战绩。”李弘给刘虞夸的实在脸红,赶忙说道。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子民不要谦虚嘛。田大人告诉我们说,你就是被鲜卑人下了两道黑木令牌抓捕的豹子。最近你这个豹子在北方的名气大,人头也价值连城。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年青。”
刘虞和刘政相视而笑。
“因为你比我们熟悉卢龙塞的情况,现在又是军候,所以想问问,卢龙塞应该派多少人驻守比较妥当一些。”刘政和颜悦色地说道。
“回两位大人,乌延这次遭到重创,人员和物资损耗巨大,短期内很难再有什么举动。而鲜卑人,虎狼之心,他们时刻想着入侵我大汉国,在一定时间内还是有攻击的可能。所以我认为三千人是个基本的人数。”
刘虞和刘政面有难色,没有继续说话。
“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鲜卑人彻底放弃从卢龙塞入侵我大汉的念头。”
刘虞和刘政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几乎同时挥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15节
“鲜卑人的部队最早在百灵牧场驻扎,而他们到达红花谷时,骑兵都已经变成了步兵。他们的战马全部留在了百灵牧场,至少有五千匹战马。如果再加上后期援军的战马,现在百灵牧场可能有七千匹到八千匹战马。大人,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只要我们把它们全部夺过来,我们就会有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我们就可以和这些乌丸人,鲜卑人决战草原。”
“鲜卑人失去了这些战马,也就失去了七八千名骑兵,加上他们这次在卢龙塞损失了将近六千名士兵,折算起来,鲜卑人损失空前巨大,恐怕在三四年内,他们已经休想翻身了。当然,这仅仅是指中部和东部鲜卑。”
“乌丸人乌延的三千部队几乎全部折损在卢龙塞。他要想恢复元气,没有几年时间更不行。而威胁到卢龙塞安全的力量一旦不再存在,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其他入侵大汉国的胡族部队。”
“胡人这次在全胜之下突然不可思议的惨败,对他们的士气来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他们急急忙忙的连夜撤回百灵牧场,士兵们一定疲惫不堪,急需休息和调整。而乌延和阙机他们胡族首领遭此重击,心力交瘁之下,必定疏于防范。所以这个时候他们的警惕性是最差的。”
“胡人认为我们也同等遭到了重大打击,卢龙塞的防守力量不可能在短期内得到恢复。按照他们的想法,我们一定会躲在要塞内,尽可能的恢复元气。他们一贯片面的认为我们大汉人胆小懦弱,轻易不敢做出主动出击的事,近期对卢龙塞方面的监控,肯定会非常疏忽。”
“所以,此时此刻,我们袭击百灵牧场,会大大出乎敌人的意料,取胜机会当在九成以上。”
幽州刺史刘虞摸着山羊胡子,沉吟不语。右北平郡太守刘政面色阴晴不定,双眼望着屋顶,不知他在想什么。
李弘耐心的等了一会,看见他们还是没有回应,于是再次跪下,大声说道:
“大人,此事不能拖延。下官只要四百骑,今晚就能偷袭牧场!”
刘虞依旧沉吟不语。
刘政微微一笑,对李弘说道:“子民起来吧。去把衣服换换,再去吃点东西。让我和刘大人商量商量。”
李弘赶忙应允,躬身行礼,告辞退出。
刘政看见他走出门,立即说道:“此人正如传言所说,不是白痴就是疯子。这么疯狂的事他都想得出来。”
刘虞笑起来,“大人认为这个主意如何?”
刘政叹了一口气,“好啊。既能解决将来的问题,又能解决现在的问题,若此计不高,还有什么比这更高的主意。”
“那大人的意思是可以冒险一试了?”刘虞问道。
刘政坐回椅子上,一言不发。他是一个郡长官,自然不好在一个州长官面前拿什么主意。而且这个计策十分冒险,从本心来说,他不愿意冒这个险。虽然假若成功了,对右北平郡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是这毕竟是假如。
刘虞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不说破。
“这次我们能夺回卢龙塞,当真是千钧一发,险之又险。若不是田大人有先见之明,提前向我们发出求援信,卢龙塞此次必定失手。这些居心叵测的胡人现在已经无法无天,无视我们大汉国的天威,一意胡作非为。如果不趁着这次时机好,把他们彻底打趴下去,恐怕将来非常麻烦。我认为子民的想法不错,可以出兵。”
“大人认为李子民的话可信吗?”
“大人指的是什么?”刘虞诧异的问道。
“战马。我说的是战马。七八千匹战马,放在一个牧场上,那是多么诱人的一笔巨大的财富,乌丸人和鲜卑人怎么会没有防备?李子民说的如此轻松,恐怕有欺骗我们的可能性。他想报仇。卢龙塞一千多人全部战死,他肯定是想报仇。”
“乌丸人和鲜卑人剩下的士兵据我们估计,至少不会少于两千多人。两千多人的骑兵对于我们来说,根本没有胜算。何况还是在乌丸人的草原上,和他们进行骑兵对决。即使是偷袭,胜算都非常小。”
“但是他的分析非常有道理。乌丸人和鲜卑人大败之后,士气低落,疏于防范。此时若去偷袭他们,胜算的确很大。只不过我们自己没有信心,没有勇气,不敢尝试而已。”刘虞立即接着他的话说道。
“大人想过没有,一旦偷袭成功,这么多的战马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就是钱,就是百姓的口粮,就是今年过冬的棉衣,就是明年春天的种子,就是幽州百姓的安宁和温饱啊。”
“七八千匹战马,如果卖个好价钱,今年冬天就可以让幽州百姓过得稍稍好一点。再加上鲜卑木神部落的胖子素利,他还可以带给我们一笔丰厚的收入。可以让鲜卑人多出点钱,把他赎回去,免得浪费我们的粮食。”
刘政以惊奇的眼神望着刘虞,似乎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大人,您怎么……”
“说话象唯利是图的商人是吗?”刘虞苦笑着,望着他说道:“右北平郡今年没有遭受到黄巾叛民的冲击,所以勉强尚可度日。知道广阳郡百姓的生活吗?广阳百姓自从黄巾暴乱以来,数十万人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尸骨遍野,惨啦。”
“我幽州地处北疆,地广人稀,由于这些年边境饱受外族掳掠,战火不止,虽然人口不过百万,但国库空虚,财政入不敷出,百姓生活之困苦在我大汉来说,也是第一呀。本来我们每年还可以得到冀州青州的财政贴补,但是今年,冀州的黄巾暴乱最凶,青州次之,哪里还有什么钱贴补我们,他们自己都不够用了。钱,我现在就是要钱。我不能让幽州的百姓活活饿死冻死。大人,你明白吗?”
望着刘虞一身简朴的粗布麻衣,刘政有些惭愧的低下头,没有做声。
“大人,现在你的人马最多,这卢龙塞边军又归你管辖,你给个痛快话,干还是不干?”刘虞咄咄逼人,严肃的望着刘政,一副你不干我和你没完的架势。
刘政依然犹豫,他低头想了一会,说道:“如果偷袭不成,我们的损失就大了,那就是偷鸡不成还蚀一把米了。卢龙塞遭此重创,还是不易冒险的好。”
刘虞无奈的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大人啦,事情孰重孰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刺史大人,部队损失这么大,本郡已经承担不起了。您要知道,一千个士兵,他们的军饷,装备要花多少钱吗?现在朝廷不给钱,您州府不向本郡要钱已经不错了,我一个小小郡府,到哪里去弄钱呀。您不要逼我了。”
“这一战打赢了,不就是有钱了吗?”刘虞气恼地说道。
“大人,您和我都是文官,不懂这打仗的事。李子民就是一个嘴上还没有长毛的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胆子贼大,我们不能跟他一块发疯。一旦失败,就是雪上添霜,损失更大了。”
“刘大人,说白了,你就是怕自己受到损失,是吗?”刘虞不高兴了,说话已经开始不中听了。
刘政摇摇头,“大人此话差矣。我自己能有什么损失,我怕的是右北平郡受到损失。卢龙塞边军要重建,这一大笔钱我还不知道要从哪里去借呢?您有钱借给我吗?”刘政不客气的问道。
刘虞气愤的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的部队在反攻卢龙塞时,一千部队损失巨大,只剩下三百多人。要是部队完整,还用得着在这和你说废话。刘虞有些后悔自己跑得太快。这个老滑头就是厉害,鬼精鬼精的,一直带着部队跟在自己后面。结果他的部队基本上没打什么战,卢龙塞反攻就结束了。
刘虞不好同他闹僵,于是退而求其次,“大人,如果你坚决不同意出兵,那这样好不好,你借三百匹战马给我。我的部队还剩下三百多人,但是战马实在是太少。这战结束了,如果赢了,我给你重建卢龙塞边军的钱。”
“如果输了呢?”刘政好象一点都不愿意吃亏,立即接口问道。
刘虞望了他一眼,一脸的失望,无奈之下,他咬咬说道:“折成谷子,明年还给你。”
刘虞心里气呀。这是什么世道,人穷志短,就连有权势的下级都不卖自己的帐。如今的大汉朝,的确有些变了。
看到刘政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他突然说道:“如果打赢了这一战,李子民就立了大功。如果大人还不提拔李子民为军司马,我就把他调到幽州刺史府任别驾从事。”
刘政惊讶了,“田大人临死之前虽然极力推荐他担任军司马,领兵驻守卢龙塞。但他太年轻,在军队里职位太高,恐怕下边资历老的人不服,会影响部队战斗力的。您当时不也是认为不妥当吗?”
“卢龙塞大战,将很快传遍大汉国,成为举国上下都为之欢欣鼓舞的一件事。田静和他的部下都将成为我大汉国的英雄,皇帝陛下肯定会亲自为他们立碑写传。我们给李子民的奖赏如此之轻,会不会遭到别有用心的人上书弹劾我们?”
刘政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当初不愿意提拔他的是你,现在要提拔他的也是你。你想拉拢他,未免做得太过了。上书弹劾?除了你,谁会上书弹劾我。你想钱想疯了,要找人卖命,还不想自己出头。官大一级压死人,真没有办法。
“大人放心,这主意是李子民出的,地形也只有他熟悉,这战也只有他去打,至于这官嘛,打赢了自然是要升的。不过一个普通士兵在一月之内因为屡立战功而迁升到军司马,在我大汉国恐怕也很少见。”
“皇亲国戚,豪门贵族子弟一夜之间做将军的比比皆是,怎么少见了。”听到刘政承诺由李弘带兵出征,刘虞心情大好,随口答道。
“李子民是寒门布衣,过去还是鲜卑人的奴隶,其出身贫贱,大人难道不知嘛?”
刘虞大笑起来,“大人此话差矣。我大汉前朝卫青大将军过去不也就是一个骑奴嘛?出身寒门就不能当官了?”
刘政张口还想说话,被刘虞伸手制止了,“不争了,不争了。既然大人已经答应出马,我就安排具体事情了。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机会可是稍纵即逝的。来人……”
鲜于辅在门口出现。
“去把李军候叫来。快去。”
李弘拜祭了田静,王进,柴挺和许多熟悉的,不熟悉的战友的墓,最后他又回到姬明的墓前。他坐在地上,望着插在坟前的木桩以及木桩上的名字,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香囊。睹物思人,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鲜于辅问了几个人,才知道李弘出了卢龙楼,直接奔新月楼外的墓地去了。鲜于辅已经听大人说了,他就是豹子。他觉得这个传闻中的豹子和他脑海里想象的豹子真的有很大的不同。传闻中他是鲜卑人的奴隶,是个白痴,杀人如麻,冷酷无情,残忍毒辣。但他看到的豹子却是一个机智,勇猛,感情丰富的热血汉子。他远远的就看到李弘孤独的身影,他一个人孤单单的跪坐在坟墓前,一动不动。一个对死去的战友总是念念不忘的人,这份感情,这个人,本身就让人敬佩。
鲜于辅没有打扰他,站在山下,默默地望着。
李弘脑子里一片混乱,想东想西。有时候非常消沉,有时候很平和,再一时又愤怒,下一时又万事皆空。他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一阵阵寒风袭来,他才惊醒过来。
李弘站起来,茫然四故,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丢下卢龙塞,继续往大汉国的中原寻找自己的记忆?留在卢龙塞,接下来又能干什么呢?战争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时候,无休止的血腥,无休止的杀人被杀,到底为了什么?为了生存?战争就是为了将来没有战争?
“军候大人……”
李弘猛然惊醒,他镇定了一下纷乱的心神,缓缓回头看去。
鲜于辅站在他身后,正非常恭敬地抱拳施礼。
“鲜于大人,有什么事吗?”
“刺史大人有请。”
他是同意出兵呢还是不同意?李弘默默地想着。千载难逢的机会,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16节
刘虞看到李弘,只说了一句话:“三百五十七人,行不行?”
李弘狂喜。他激动得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他拼命地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弘一把抹去泪水,跪下给刘虞磕头三个头。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以自己无私的胸怀,绝对的信任,赢得了李弘誓死一战的决心。此去即使血洒沙场,也在所不惜。
李弘走出卢龙楼,看见鲜于辅和三百多名战士站在战马旁边,整整齐齐排成六列。鲜于辅看他走出来,纵声高呼:“给军候大人行礼!”
鲜于辅和三百五十六名战士同时单腿下跪,齐声高叫:“誓死追随……”吼声蓦然在空旷的广场上响起,直冲云霄。
李弘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浑身的鲜血沸腾了,他颤抖着嘴唇,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这时,从广场的对边,田重带着二十八名卢龙塞战后幸存下来的士兵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看到他们全身甲胄,李弘呆呆地望着,无所适从。
田重和二十八名士兵全部跪倒在李弘面前。
“大人率兵深入虎穴,怎么可以抛下我们,独自前往。”
“大人,卢龙塞边军就剩下我们二十九人还可以继续作战。死,我们也要和大人死在一起。”
田重突然举起手上血迹斑斑的大汉战旗,带着士兵们纵声高呼:“誓死追随……”
李弘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刘虞和刘政站在城楼上,远远地望着,心里非常感动。
“来人……”刘政突然回头叫道:“给他们战马。”
李弘扶起田重,望着他花白的头发,一时间百感交集。一股浓烈的杀气突然就涌上他的心头。这些可恶的胡人,如果他们不入侵,哪来的战争,哪里用的着这么大年纪的人上战场。
他伸手接过田重手上的战旗,大步走到自己的战马旁边,飞身上马。
李弘面对着一张张充满战意,视死如归的面孔,一个个全身武装,愿意追随他同赴战场的士兵,突然觉得他就是死了,也值了。
“全体上马……”
李弘大吼一声:“出发……”
李弘右手举旗,骑马走在最前面,带着士兵们走过卢龙楼城门,走上卢龙塞广场,往望日楼主城门走去。
刘虞在决定出兵后,刘政立即命令所有战士开始搬运堵住城门的土袋。经过近两千名战士一个多时辰的努力,城门终于打开了。战士们围在广场两边,默默的送别这一班英勇无畏的勇士。
士兵们端坐在马上,抬眼四处看看卢龙塞,也许这就是最后一眼了。马蹄轻踏的声音响彻了卢龙塞。
突然,从卢龙楼城下冲出十几匹战马,马上骑士狠命的打马追了上来。
“大人,下官是燕无畏。过去是个马贼,现在是个什长。下官敬佩大人的勇气,愿追随大人同去杀敌。”
燕无畏是个魁梧的高大汉子,长脸短须,看上去就是一个凶悍的猛士。望着燕无畏坚决的神色,李弘一边策马而行,一边感激地说道:“你这么做是违反军规的……”
“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军规。”燕无畏立即打断了李弘的话,大声说道。
李弘想想也是,“到后面去吧。谢谢你。”
燕无畏高兴的答应一声,带着手下调转马头,跑到队伍的后面整队跟上。
卢龙楼上的战鼓突然响起。
鼓声猛烈,犹如阵阵雷声震撼着即将出行的勇士。一时间他们无不热血沸腾,士气如虹,积压在身上的愤怒和恐惧顿时倾斜而出。
李弘高举战旗,回身高吼:“为了大汉,杀……”
李弘当先纵马冲出了高大的卢龙塞城门。
身后的士兵齐声呼应:“杀……”紧随其后象狂风一般射了出去。
广场上的战士们被他们的豪情所激励,一个个神情激奋,举臂高呼:“杀……”喊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卢龙塞。
黄昏的时候,部队连续疾驰一百里,到达一处不知名的小山丘。此处距离红花谷六十里,距离百灵牧场四十里。李弘命令大家进入山里,隐藏休息。然后他交待了鲜于辅几句,一个人纵马出山,到百灵牧场侦察去了。
鲜于辅站在小山顶上,望着李弘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当刺史大人把他喊进卢龙楼,告诉他这个计划时,他先是吃惊,这种想法太疯狂了,袭击乌丸人的百灵牧场。昨天夜里两千多乌丸人和鲜卑人的士兵才撤回去,今天夜里就去袭击,疯子一样的计划,不可思议。接着就是震惊了。因为刘虞告诉他,只有他们这三百多士兵,没有其他人了。以三百多人去袭击有两千多士兵驻扎的牧场,夷非所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去了也就是去送死。他不明白,一向冷静睿智的大人怎么会同意这个计划。当他听完李弘的详细解说之后,他只能说信服。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年轻人的确是个天才,他那慎密的分析,准确的判断,天马行空一般的想法,都是自己望尘莫及的。他心悦诚服,满怀信心的出门召集士兵,决意随李弘一同去完成这个堪称疯狂的计划。
“大人,下来吃一点东西吧?”屯长伏强走到他身边轻轻说道。
鲜于辅点点头,随他一起往树林里钻去。
“战马的马蹄都用牛皮包好了吗?马嘴都用笼子套上了?”
“都弄好了,大人。”伏强小声说道,“大人,这个李军候气魄大,武功高,看他走路的姿势就知道是个勇猛无畏的好汉,是个了不起的人。过去怎么没有听人说过?”
“怎么没有?我听你就经常说吗?”鲜于辅笑着说道。
“大人别逗了。我不认识他。”伏强是个身体强壮的小伙子,平时喜欢说笑,和鲜于辅也很熟悉。他以为鲜于辅开玩笑,乐了起来。
“他就是豹子。卢龙塞的人喊他黑子,但他就是被鲜卑人苦苦追杀的豹子。”
伏强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鲜于辅没有理睬他,继续走自己的路。伏强随即笑起来,“厉害。卢龙塞的人就是厉害。随便一个斥候都能把鲜卑闹翻天,怪不得上万的蛮子都打不下要塞,厉害。”他想当然的认为李弘就是奸细,是卢龙塞派出去的卧底。
伏强的消息引起了一次小小的震动。士兵中除了田重,都象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精神振奋,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燕无畏坐在田重身边,眉飞色舞,说得唾骂星四射。田重实在受不了了,说了一句:“死之前能看到豹子你很兴奋是不是?”
“是呀。当今天下,这种英雄也就我们燕赵之地才能看到几个,别的地方有吗?”
“好了,好了,睡觉吧,留着力气晚上杀人用,好不好?”
“不好。我做马贼那时候,豹子正在鲜卑逃命,听闻非常多。我跟你再说说。”
“你才当兵?”田重奇怪地问道。
“是呀。十几天之前。”燕无畏大大咧咧地说道。
“你知道吗?你私自带着部下脱离部队,跟随军候大人行动,就你这种不守军纪的行为,是要杀头的。”
燕无畏睁大了眼睛,突然狠狠地骂了一句,悻悻地道:“那我还是回去做马贼算了。”
看到燕无畏顿时泻了气,田重暗暗一笑,倒头睡去。
鲜于辅静静地坐在山头上,等待着李弘的出现。
一串沉闷的马蹄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鲜于辅站起来,转身跑进树林,喊醒了几个军官,“起来吧,军候大人回来了。把士兵们都喊起来,准备行动。”
树林里立即忙碌起来,大家在黑暗里各自整理好行装,陆续牵马下山。
李弘飞身下马,迎上鲜于辅几个军官,轻声说道:“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鲜于辅几个人纷纷点头。伏强他们更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李弘。李弘召集他们蹲到地上,就着微弱的月光,他在地上画了一个牧场草图。
“由于敌人昨天连夜撤军,士兵们行军一百多里回到牧场,疲惫不堪。现在他们都在营帐内熟睡,就是打雷估计他们都听不到。所以今夜的偷袭,必定成功。大家可以放开手脚,为所欲为。”
“我们分成两队,鲜于大人带两百人从北面杀进去,我带人从南面杀进去,这样连续来回不间断的冲杀,给敌人造成被大部队偷袭的假象,让他们彻底崩溃。记住,要快,一定要快。我们要让敌人惊慌,然后恐惧,再以后他们就会放弃,就会逃跑,就会投降。明白了吗?”
“明白了。”几个人异口同声。
“去把燕无畏和田长敬叫来。”李弘对站在他们身边的一个传令兵说道。传令兵迟疑着没有离开。
李弘想起来什么,随即笑起来:“就是那个花白头发的老大爷。”很快,田重和燕无畏跑了过来。
“这是马场,战马就在这里,都被圈了起来。旁边就是草料场。长敬老伯带十个人过去,把看守草料场的士兵解决之后,放火烧掉两个马棚,把火势弄大一点。记住,只能烧两个马棚。一旦草料全部烧掉了,战马就没有口粮,这些战马很快就会成为马肉了。”周围的人轻声笑了起来。田重高兴地连声答应。
他跟了许多将军,一直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马夫,从来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而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却在这么重要的战斗中,让他负责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他有一种被人重视,得到认可的满足感。老人非常激动。
“火要烧大一点,这样敌人就会更加恐惧,认为马场那边已经被我们控制,就不会向马场方向逃。他们一旦逃进马场,骑走几匹马是小事,就怕惊了马群,那事情就麻烦了。这件事非常重要,长敬老伯务必不要出差错。”
田重用力点头。
“无畏,你随我冲进去之后,带着你的弟兄们,不要与任何敌人接触,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奔中军大帐。擒贼先擒王,先把乌延抓到,局面就等于控制了一半。你明白了吗?”
“明白,大人。”燕无畏激动地连连点头。头一次打仗,就被委以重任,不激动才是怪事。
“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不清楚我可以再解释。清楚自己在战场要干什么,怎么干,打起战来心里就会有底,信心就会倍增,胜利自然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李弘笑着说道。
大家被他的轻松和平静所感染,大战前的紧张心情随着谈话气氛的融洽逐渐的淡去了。伏强几个人随即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鲜于辅默默的望着笑容满面的李弘,听着他低沉而耐心的解释,觉得这个人不仅仅是个战场上的战士,更是战场上的灵魂。他天生就是个打仗的料。跟他在一起,总是让人充满信心,充满希望,充满轻松快乐,让人感受到战友之间的浓浓情义。
“鲜于大人,我们出发吧。”李弘站起来,对鲜于辅说道。鲜于辅点点头,对后面的战士招招手,大家飞快上马。
田重拿着田静的钢枪跑了过来。
“这是校尉大人的枪。”李弘惊喜的接过来,小声说道。这把枪式样简朴,沉甸甸,黑黝黝的,在昏暗的月色下,发出一股阴森森的杀气。
“这把枪,已经传了七位主人,他们都为国捐躯,英勇战死在沙场上。八年前在落日大战的战场上,田大人从夏育大人手上接过这把枪,一直用到昨天。田大人临死前叫我把它交给你,也算是一个纪念。”田重伤感地说道。
“谢谢。我不会让田大人失望的。”想起田静,李弘心里酸酸的,十分难受。
田重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这把枪一定会给你带来好运气。”
李弘感激的望了田重一眼,用力的点点头。
他飞身上马,带领大家冲进了漆黑的夜幕里。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17节
田重带领手下悄无声息的冲进了草料场。正如李弘所料,十几个士兵躺在厚厚的干草上,正在呼呼大睡。田重用力一挥手,十个士兵挥动战刀,立即展开了屠杀。
“两个人一组,四下查看。快。”田重小声命令道。
士兵们随即向草料场四周跑去,搜寻其他敌人的踪迹。这个时候可不能出差错,一旦还有漏网之鱼,情急之下点燃草料场,那就前功尽弃了。
田重站在最外边的一个马棚附近,耐心的等待着士兵们回来。时间不长,大家陆陆续续的赶回来,向田重示意没有发现其他敌人。
田重点亮了火把。这是他和李弘,鲜于辅两支人马约好的信号。只要己方完全控制了草料场,就立即发出信号,通知他们开始进攻。
一点闪耀的火焰突然出现在漆黑的夜里,远远望上去,分外的诡异。
李弘猛踢马腹,战马受痛,纵声飞跃而出。战士们排成两排,紧随其后,无声无息的扑向了牧场西面的兵营。
此时正是下半夜,天气非常寒冷。帐篷里的士兵们都在酣睡,站岗的士兵因为受不了严寒和疲劳,躲在营寨附近的帐篷后面睡觉。也有几个士兵比较负责任,强撑着靠在营寨的木栅栏上打盹。
有个士兵突然惊醒了,他感觉好象有点什么动静。他慢慢走到寨门口,向四周望去,什么都没有发现。那个士兵非常疑惑的摇摇头,正准备走开,随即就隐约听到了轰鸣声,非常低沉的轰鸣声。接着他就看见了从黑暗里冲出黑乎乎的巨大一团东西。那个士兵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那是什么,出了什么事。但他本能的伸手去拿挂在脖子上的牛角号。
他没有拿到牛角号,他抓到了一支长箭,一支射穿自己胸膛的长箭。随即他就感到了钻心的巨痛,他痛苦的张大嘴巴,准备发出一声惨叫。黑暗中再次射来一支长箭,笔直的穿过他张大的嘴,冲出后颈,带起一蓬鲜血,巨大冲击力随之将他带倒,钉在了草地上。
伏强杀气腾腾的出现在寨门外,跟在后面的几个士兵隔着木栅栏,非常快速的杀死了靠在木栅栏上睡觉的哨兵。寨门大开。鲜于辅带着战士们冲进了敌人的大营,更多的战士策马撞到栅栏,直接冲了进来。
“杀啊……”鲜于辅纵声高吼,战士们同声呼应,一时间喊杀声响彻了黑暗中的牧场。
同一时间,田重点燃了马棚,大火冲天而起。
李弘一马当先,直接撞向了敌人的木栅栏。跟在后面的战士们几乎同时策马撞了上去。木栅栏立即倒下了一大片。
“杀啊……”李弘大叫起来。
“杀……”战士们同声应和,炸雷般的声音突然就撕破了黑夜的宁静。
鲜于辅的铁戟撕破了第一个帐篷,四五匹战马怒吼着,踩在熟睡的敌兵身体上,飞驰而过,随即更多的战马尾随在他们后边,从已经死去的敌兵尸体上践踏而过,转眼见十几个士兵就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肉泥。
两百个士兵怒吼着,疯狂的驱打着战马,肆意的从敌人的帐篷上飞驰而过。前排的人用长武器撕开敌人的牛皮帐蓬,中间一排的人从尚在酣睡中或者已经惊醒或者茫然不知所措的敌人身体上践踏而过,后排的人手执武器,不但驱马踩踏,还挥动武器肆意劈杀漏网的敌兵。被铁骑席卷而过的地方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鲜于辅的铁骑象咆哮的猛虎,一路嗜血,疯狂的杀向黑暗深处。
李弘的长枪在黑夜中就象是饮血的幽灵,它一路狂啸着,凶猛的蚕食着睡梦中的生灵。战士们凶性大发,心中的仇恨从呐喊声中喷发,他们愤怒的吼叫着,狠命的打马奔驰,不论是卧倒的敌人还是坍塌的帐篷,一律踩在脚下,肆意践踏,任意摧残,把敌人的绝望和惨叫统统淹没在血腥之中。
乌丸人和鲜卑人的两百多个营帐分布在长不足三百步,宽不过五十步的狭窄范围内,这种密集布阵给了偷袭者一个巨大的机会,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残杀了上千条生命。马踏连营的效果当真是惊世骇俗。
许多士兵死在睡梦之中,更多的士兵死在惺忪茫然之间。当驻扎在大营中间的战士惊惶失措的从营帐中奔跑出来时,他们的命运更加悲惨。从前后两边的黑暗中杀出来汉军士兵对他们进行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被喊杀声和轰鸣声惊醒的士兵们衣裳不整,在大营中鬼哭狼嚎,四散奔逃。他们大约知道自己的部队遭到劫营了,只要望一眼火光冲天的草料场,就知道敌人的数量一定非常多,非常庞大。他们刚从噩梦一般的卢龙塞撤下来,极度恐惧和沮丧的士兵们既没有休息,也没有从失败的阴影中恢复过来。在毫无防备之下,他们紧接着就遭到了更加恐怖的夜袭,逃无可逃。
李弘的长枪上下翻飞,鲜于辅的铁戟左右劈杀,战士们的武器飞一般的起落,狂暴的战马凶狠的撞击,无数的生命在黑漆漆的夜里悄然消逝。天空中昏暗的月亮不忍目睹这人世间的残杀,悄悄躲进了厚厚的黑云里。
燕无畏带着他的兄弟们沿着密密麻麻排列的帐篷中缝,象平地上刮起的一股旋风,以闪电一般的速度冲进了中军大帐。
乌延和阙机,以及鲜卑人的两个千夫长,心情极度恶劣,在熊霸连夜告辞回去找慕容风商议后事之后,他们在大帐中狂饮马奶酒,终于醉倒不起。在损失了将近九千士卒的性命,在卢龙塞已经踏在脚下,在胜利已经到手的一瞬间,胜利的果实却眼睁睁的被人夺走,天理何在?这世界还有天理吗?
他们伤心,因为葬送在卢龙塞的生命都是他们的族人;他们仇恨,因为可怕的大汉人用他们的鲜血换回了辉煌的胜利;他们忧愁,因为巨大的损失已经迫使他们走到了绝路。在草原上,没有实力,就是别人的口中餐,就会沦落为低贱的部落。
然而更大的灾难来临了。
燕无畏和他的兄弟们呼啸而至,战马起落之间,手起刀落,斩杀了几个迎向他们的侍卫,随即连人带马冲进了大帐。乌延,阙机和两个鲜卑千夫长随即惊醒,但迷迷糊糊的还没有清醒过来。
最前面的四个士兵毫不停留,继续纵马高高跃起,从大帐中间飞过,直接冲到了大帐的另一头,只见刀光飞闪,高大的帐篷随着飞射的奔马从中裂开,他们飞出了大帐。
燕无畏和其他的士兵紧勒马缰。战马受痛,前蹄高高扬起,带着马嘴笼的马头虽然不能长嘶出声,但也高昂起来,声势骇人。乌延和阙机他们受到惊吓,立即清醒过来,做势就要拔刀。燕无畏他们随着战马直立而起的身躯,飞身从马上跃起,腾空扑向乌延四人。十几个人立即纠缠在一起,只听到乌延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在人群中格外的恐怖。他胸口受伤,被燕无畏和几个猛虎一般的士兵摁在地上,连踢带打,已经鲜血淋漓,痛的昏了过去。
李弘和他的铁骑与鲜于辅率领的铁骑在一霎间交错而过。
两边大营里幸存下来的士兵还没有找到逃生的方向,飞奔的铁骑突然再次出现,这些魔鬼一般的骑士挟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象决堤的洪水一般咆哮着,怒吼着,摧枯拉朽,席卷一切残存的生命。
草料场方向的大火越烧越大,烈焰腾空而起,映红了半边天,其气势之大,令人瞠目结舌,肝胆俱裂。许多跑向马场的士兵被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一声,掉头再次跑向战场,寻找逃生的机会。
杀声震天的战场突然之间就被火光照亮了,狼奔豕突的敌人恐惧到了极点,他们无助的哭号着,叫喊着,奔跑着,就象羊圈内一群待宰的羔羊。
当李弘和鲜于辅率领各自的铁骑第二次在敌人大营中间擦肩而过时,凶悍的敌人开始反击了。他们从最初的恐惧和混乱中惊醒过来,在铁骑狂奔过去之后,开始寻找武器,三五成群组织在一起,结成小型阵势,准备负隅顽抗。
空中呼啸着从不同方向射来的长箭,李弘身边的战士突然被敌人的冷箭射下了马。
李弘狂叫起来:“加速,加速……”
李弘的狂吼声在黑夜里显得雄浑而又凄厉,它超过了战场上的厮杀声,清晰的回响在战士们的耳边。飞奔的战马在骑士们的鞭打脚踢之下,再次加速。一些准备迎战的敌兵看到战马发疯般的冲来,吓得掉头就跑。三五个敌人组成的小组合,根本不需要挥动武器,仅仅依靠战马的速度就可以把他们撞的横飞起来。但是个别敌人的冷箭和一些悍不畏死的敌人舍命阻击,造成骑兵们的伤亡在逐渐增大。
李弘冲着迎面而来的鲜于辅大声叫道:“加速,一定要加速。”
鲜于辅高声回应:“加速,全体加速……”他手上的铁戟前指,将一个正准备偷袭射箭的敌人洞穿挑起,高高的抛掷了出去,敌人惨厉的叫声随着摔落的身形嘎然而止。
激烈的战斗随即进入了白热化状态。但是敌人由于失去了首领大人的指挥和组织,也没有了熟悉的牛角号声进行联系,造成了各自为战,其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其惨败全歼的命运已经不可挽回。
两支铁骑的速度在逐渐失去阻力的战场上越跑越快,喊杀声越来越小,敌人四处奔逃的身影随着铁骑的反复践踏已经逐渐稀疏下来。投降的敌人紧紧的趴在栅栏上,生怕自己被狂野的铁骑卷走,再也看不到早上的太阳。
当李弘和鲜于辅率领战士们第五次在敌人的大营中间会合时,距离开战不过很短的时间,也就是战马狂奔两里路的时间。太快了。战士们仿佛做梦一般,一时间都还沉浸在血腥和惨烈的厮杀之中,望着被两支部队围在中间的几百名俘虏,望着血肉模糊一片狼藉的战场,望着火光冲天的牧场,谁都不能相信,自己战胜了凶悍的胡人,消灭了两千多胡族的士兵。
不知是谁,突然高呼起来,打破了这霎那间的梦境。
“胜利了,胜利了,我们胜利了,啊……”
士兵们从震惊中突然迎来了胜利所带来的巨大喜悦,人人激动万分,个个高举武器,纵声欢呼起来,庆祝胜利的吼叫声响彻了战场,响彻了黑夜。
凶狠的乌丸人,鲜卑人被汉军铁骑打得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直到战斗结束,他们都没有机会组织一次有效的抵抗,他们被汉军铁骑的速度打懵了,打跨了,打得崩溃了。一千多名士兵被战马践踏撞击而死,或者被汉军士兵击杀而死,三百多人投降俘虏,只有两三百人趁黑逃跑了。汉军死伤一百多人。
百灵牧场的袭击战在战士们的呼喊声中结束了。
天色逐渐的变亮,草料场上的大火已经被熄灭,只有几屡长长的黑色烟柱还在随风飘动。
李弘坐在一匹死去的战马上,任由寒风吹拂着自己的长发。战场上死尸狼藉,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
燕无畏和几个士兵押着乌延,阙机和两个鲜卑人的千夫长走到李弘面前,把他们摁到地上跪下。
乌延痛苦得脸都快变形了,额头上密密的一层汗珠。他抬头看到了李弘,看到了那个砍伤自己的汉人,他惊叫起来:“是你?”
李弘冷漠的望着他,面无表情。就是这个人,率领大军攻打卢龙塞,杀死了卢龙塞一千多名士兵的性命,杀死了田静,杀死了姬明,杀死了自己那么多好兄弟。
他站起来,从腰间拔出战刀。他要杀死这个人,杀死这个挑起战争的人。
“你就是豹子?”乌延恶狠狠地叫起来。
李弘望着他,一脸的杀气。他走到乌延的侧面,双手握刀,准备一刀剁下他的头。
“你敢杀我?”乌延看到李弘杀气腾腾的神情,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恐惧,大叫起来。
李弘冷笑一声,举刀就剁。
突然,一支铁戟横空飞来,飞速刺向李弘。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18节
李弘的战刀狠狠地砍在鲜于辅的铁戟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金铁交鸣声。
鲜于辅接下了李弘势大力沉的一刀,毫无惧色。乌延被这声巨响震得双耳失聪,眼冒金花。
“大人,他是右北平郡乌丸族近千部落的大首领,我们杀不得,还是请刺史大人和太守大人定夺吧。”
李弘怒气难消,战刀再次举起,狂吼一声,剁在了死马身上。
“你们在我大汉的国土上定居放牧,在我大汉的草原上生存繁衍,我大汉何时亏待过你们?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小人,竟然胆敢侵略我大汉国土,攻我大汉要塞,杀我大汉子民,毁我大汉家园,你应该被五马分尸。”
乌延似乎没有听到李弘的叫骂,一双眼睛挑衅似的恶毒的盯着李弘。李弘余怒未消,飞起一脚踢在乌延的脸上,对着燕无畏几个围在周围的士兵大声吼道:
“打,给我打。”
燕无畏他们一拥而上,对着四个俘虏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李弘也夹在在中间,东踹一脚,西打一拳。鲜于辅既好气又好笑,这哪里是刚才那位指挥若定的军候大人,这就是一个土匪嘛。
第二天,刘虞和刘政在接到李弘的报捷后,派出的后续部队赶到了。他们将百灵牧场上所有的战马,辎重,草料,以及俘虏,押回了卢龙塞。李弘和士兵们在卢龙塞受到了英雄一般的欢迎。
卢龙塞的胜利就象一声炸雷,在燕赵大地上激起了万重波澜,给病入膏肓的大汉国注入了一剂新鲜的血液,让摇摇欲坠的巨人依稀看到了重建辉煌的希望。
刘政没有兑现他对刘虞的承诺。
在刘虞兴奋的带走大量战马,返回蓟城之后,刘政问李弘,此时,卢龙塞大约需要多少人镇守?他希望人越少越好,这样可以缓解郡府的巨额开支。大战之后卢龙塞军队的重建需要钱,边军的物资装备补充需要钱,郡府对死去士兵的抚恤善后需要钱,到处都要钱,只能省一点是一点了。
李弘明白刘政的意思。他当初极力要求趁胜追击的理由也就是在掳掠胡人的大量财产后,让胡人元气大伤,无法再次组织军队对卢龙塞和大汉国境的其他地方进行骚扰掳掠。
李弘说八百人就可以了。
刘政不满意,他向李弘详细解释他的难处,希望可以在短期内再削减一些人马,减少不必要的开支,因为漫长的冬天马上就要到了。
李弘说六百人,不能再减了。但是明年春天必须要恢复到一千六百人,这是驻守庞大要塞的最低极限。
刘政在送走李弘之后,召集自己的几个从事,军队里的几个军司马级军官对卢龙塞的事情合议了一下。鉴于目前已经彻底歼灭敌军,右北平郡乌丸部落的实力遭到了重击,东部鲜卑的两个大部落首领被擒,胡族人短期内已经不可能再次入侵,所以在即将到来的严冬里,大量驻军卢龙塞确实已经没有必要。这可以为郡府节约一大笔开支。
刘政没有升迁李弘的军职,依旧让他以军候的身份,领三屯六百人马驻扎卢龙塞,其中包括燕无畏所在的那一屯士兵。卢龙塞原来的两百多伤兵都留在要塞内养伤。乌延阙机素利等胡族贵族和俘虏也被囚禁在要塞内,等待刺史刘虞大人与乌丸人,鲜卑人谈判之后,再做处理。
刘政临走之前,为了安慰李弘,给了他一个特权。他可以以郡府的名义募兵,用来扩充卢龙塞边军的不足。至于新招士卒的军饷和装备,李弘可以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向郡府上报领取。如果能自收自支,那就最好不过了。至于如何自收自支,那就是李弘自己的事了。
卢龙塞一时间人去楼空,立即安静了下来。
李弘留下了田重,让他召集原来卢龙塞的士兵和伤愈归队的士兵组建了一个巡逻小队,负责新月楼的城门看守工作。郑信归队后,李弘让他负责斥候队的重建工作。小懒命大,在梅楼受了重伤之后,竟然活了下来。燕无畏和他的十四个兄弟被李弘抽出来做了侍卫。
三个屯长都是幽州右北平郡人,对李弘非常信服,工作上,训练上都尽心尽力,不让李弘操心。李弘在卢龙塞很悠闲,除了参加部队的日常训练,就是和战士们坐在一起神侃。晚上在田静大人的书房内找些书看看,虽然不是很懂,却聊胜于无。
那是怎样的一双凄怨的眼睛,让人魂为之颠倒,心为之颤栗。
李弘的心突然之间就好象被这双眼睛狠狠的刺了一刀,剧烈的疼痛让他差一点呻吟起来。他霎那间万念俱灰,再也没有勇气说出一句话来。
小雨身形憔悴,一身缟素,美丽的面孔上刻满了无尽的绝望和伤痛。她就象秋天里的小雨,孤独,忧伤,凄冷,哀怨。
两个人互相默默地望着。小雨高挑的身形开始顺着门框慢慢地往下滑,她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一盏昏暗的烛灯,一点闪烁的烛火,映衬着小雨苍白的面色,更加增添了她的无助和悲伤。卧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李弘坐在旁边,就象一尊雕塑,一动也不动。
小雨慢慢的醒来,泪水无声的流了出来。
李弘好象感觉到什么,抬头向她望去。两个人目光接触,谁都没有说话。
“我是李弘李子民,是公义的兄弟。”
李弘从怀里掏出已经变成红色的香囊,慢慢放到小雨的手上。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小雨突然轻轻地说道:“我想去看看他。”
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
小雨慢慢的跪在姬明墓前,流着泪,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长时间的尽情地哭着,好象要把心中郁积的所有悲伤和痛苦,都全部渲泄在这冰天雪地里。
李弘一个人站在山脚下,望着小雨孤单无助的身影,黯然消魂。
“公义曾经说,一定要带我到卢龙塞看看。他要带我站在最高的望日楼上,看看天下最雄伟的要塞。”
小雨伸手抚摩着粗壮的木桩,好象抚摩着姬明的脸一样,深情,温柔。
李弘站在她身后,默然无语。
小雨的神情平静了许多,没有一丝生气的脸上奇迹般的露出一丝笑容。也许是感觉到自己就站在姬明的旁边,小雨那颗枯死的心突然之间就象被滴入了甘露一样,绽放出点点生机。
“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李弘小声说道。
小雨点点头,转过身非常感激地对李弘说道:“这么多天以来,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李弘摇摇头,低声说道:“只要你心情好一点。”
因为大雪封山,小雨就滞留在了卢龙塞。李弘把自己的卧房让出来,搬到斥候营里住去了。小雨天天到山上看一次姬明的墓,常常一站就是很长时间。回到卢龙塞就躲在房里,或者待在田静的书房里看上一天的书。李弘天天去看她一次,陪她聊聊天,说一点塞外的风俗人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雨的心情好象逐渐的从悲伤和孤寂中走了出来,清秀迷人的面孔上也常常露出一点笑容。这让李弘非常欣慰。她几次提出要回徐无城,都被李弘挽留了下来。一个人,住在徐无城里,孤苦伶仃的,还不如暂时住在卢龙塞,等冬天过去了再说。
小雨的诗文和字都非常好,这让李弘惊讶不已。小雨说他的养父在徐无城是有名的儒士,为人谦和善良。养父一生未娶,待她犹如己出,自小就教她识字读书。李弘很钦佩,时常去请教不懂的文章。时日久了,那些晦涩难懂的书他勉勉强强也能看明白一些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平淡而宁静的度过,新的一年悄然来临。
公元185年2月。
李弘站在卢龙塞主城墙上,高大的身躯迎着了凛冽的寒风巍然不动,披散的长发在呼啸的狂风里飞舞。
昨天,幽州刺史刘虞的特使,刺史府治中从事魏攸和右北平郡五官掾陈达到达卢龙塞。
刺史大人刘虞已经与右北平乌丸族和东部鲜卑就乌延阙机素利和一干俘虏达成了协议。他们冒着风雪赶来,就是为了和乌丸人,鲜卑人办理交接。另外,皇帝陛下对参加卢龙塞保卫战的所有将士进行了褒奖。但是因为战后卢龙塞的边军所剩无几,这些奖赏自然也就落到了郡守等一些官僚手上。刘政大概良心发现,随即命令陈达把迁升李弘为军司马一职的文书一并带到了卢龙塞。在目前幽州各地的边军中,他是最年轻的也是最有名的军司马了。
乌丸人和鲜卑人的特使这几天也要到达卢龙塞,所以李弘有事没事总是站在城墙顶上,望着被大雪掩盖的白皑皑的草原。
“大人,风雪太大,还是回去吧。”燕无畏出现在李弘的身后,小声说道。
“你派出去的兄弟,可有回来的?”
“没有,大概风雪太大的缘故。下个月,天气转好,开始化冻了,估计就有好消息了。”
李弘点点头,“大草原上各地的马贼,消息灵通,与他们建立良好的关系,对我们将来和鲜卑人的大战非常有好处。”
“大人您真好。从来没有那个边关大人对我们马贼这么客气的。您是第一个。”
“马贼也是被逼无奈才去做马贼的。家里要是有吃有喝,谁愿意去做马贼。”
“大人说得是。但是这年头,就是做马贼,恐怕也做不长了。”燕敢突然伤感地说道。
李弘笑起来:“好啊,可以到卢龙塞来当兵。大家只要能生存,在哪里讨生活都是一样的。”
“鲜卑各部落在慕容风的要求下,从去年开始就加紧了对马贼的清剿,要不了一两年,这大燕山附近恐怕就没有马贼这个行当了。”
“你都当兵几个月了,还对鲜卑人追剿你马帮一时耿耿于怀。放心,这个仇会报的。慕容风要发动对大汉人的攻击,当然不希望在他行军的路线上布满了暗探和眼线。你们不但贪婪,胆子也大,这对他们的后勤补给,粮草辎重的安全,是个巨大的危险。如果是我,我也会同样这么做的。”
燕敢一愣神,不相信地说道:“不会吧。”
李弘自信地一笑,“看着吧。大草原上的马贼们马上就要遭到狂风骤雨一般的追杀,再也没有相安无事的时候了。你的许多朋友很快就要到卢龙塞来避难了。”
燕无畏对李弘敬若神明,马上就相信了,随即对自己的朋友们担心起来。
李弘抬腿走下城墙,最后扫了一眼白茫茫的草原。
他停住了。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脸上显得惊愣和震骇。
李弘突然飞步跑回到城墙边上,极力举目向关外的雪原上望去。燕无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张的跟在李弘后面。
一人白马白衣,白衣如雪,伫立于天地之间。
李弘狂喜,以最快的速度冲下城楼。他一边飞跑,一边对看守城门的士兵狂吼起来:“打开城门,打开城门。”
士兵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到军司马大人心急如火的样子,一个个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的拉开了大门。
李弘回头对跟在后面的燕无畏叫道:“没你的事,你不要跟着了。”随即自己从稍稍打开的门缝里钻了出去,尽力在雪地上狂跑起来。
他心里热乎乎的。他头一次清晰的感到自己渴望见到风雪的念头竟然是那样的强烈。
风雪掀起斗笠下的白纱,望着渐渐跑近的李弘,泪水止不住涌了出来。
李弘终于看见了那一张绝美的小脸,那个总是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身影。他大叫起来:“小雪,小雪,你怎么会来,你还好吗?”
李弘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跑到风雪的马旁,高兴的笑着,不知说什么好。
风雪痴痴的望着李弘,一双蔚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让人心醉的深情,满脸的哀怨和伤痛让喜笑颜开的李弘逐渐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嘛?”李弘喘着粗气,笑着说道。
风雪依旧没有作声,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泪,痴痴的望着李弘,好象要把他永远刻在自己的心里一样。
李弘心痛的望着她冻得通红的小脸,关心地说道:“到要塞里去吧,这里太冷,你会冻坏的。”
风雪摇摇头,轻轻地说道:“我想看看你。”
李弘大笑起来:“好了,好了。那天夜里不辞而别,实在对不起了,我给你赔不是。如果有人欺负了你,告诉我,我去给你出气。我们到要塞里去吧。”
风雪坚决的摇摇头,她好象下了一个什么决心似的,痛苦地望了一眼李弘,突然拨转马头,向来路跑去。
李弘呆住了。他急忙追了两步,大声叫起来:“小雪,到底出了什么事?”
风雪转过头来,最后望了他一眼,凄凉,哀怨,无助,绝望的一眼。
李弘的心剧烈地颤栗起来,就象那天看到小雨一样,痛苦的感觉霎那间掠过全身。李弘突然感到自己全身乏力,不自觉地跪倒在了雪地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19节
公元185年3月。
李弘心情一直都不好。
他无法忘却风雪的那双眼睛,他不知道在风雪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那件事一定令风雪痛苦不堪。他经常一个人站在城楼上,望着银装素裹的雪山,望着白皑皑的雪原,精神恍恍惚惚的,郁郁不乐。
直到十几天后,燕无畏的手下陆续回到卢龙塞,李弘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风雪要出嫁了。她要嫁到弹汉山,嫁给鲜卑国的大王和连。
李弘惊呆了,巨大的失落感让他无所适从,他的心就象被掏空了一样,异常的难受和痛苦。李弘突然之间失去了欢笑,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在帮助魏攸和陈达两位大人处理完俘虏交接的事之后,两位大人告辞离去。随即小雨向李弘提出要回徐无城。李弘叫来小懒,叫他带上十几个士兵,护送小雨回家。李弘一直送到三十里之外。小雨坚决不要他送了。
“大哥,你回去吧。”
李弘对小雨喊自己大人非常反感,说了几次之后,小雨也就改叫他大哥了。李弘觉得听起来很亲切,好象小雨真的就是他妹妹一样。
李弘点点头,没有做声。三四个月的时间,朝夕相处,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因为彼此特殊的出身,一个孤儿,一个失去记忆,在这个世界上都没有了亲人,他们同病相连,隐隐约约都把对方当作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大哥和风雪姑娘是生死之交吗?”小雨突然问道。
李弘没有做声。前几天,李弘和小雨闲聊时,李弘因为心中苦闷,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件事。想起在草原上逃亡的几天时间,他和风雪为了照顾那些女人和孩子,为了逃避追杀,花了许多力气。如果真要说起来,也可以是生死之交了。
他点了点头,不解的望着小雨。
“如果生死之交的朋友有危难,大哥会去救助吗?”
李弘再次点点头。他明白小雨的意思,苦笑了一下,无奈地道:“风雪这次嫁给和连,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它都牵扯到鲜卑国的稳定,中部鲜卑与弹汉山的关系,牛头部落的生存,内中情形不言自明。风雪如果不嫁,其后果势必严重,肯定影响到中部鲜卑各部落的利益,大帅和弹汉山的亲密关系,牛头部落上万人的生命。以风雪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谁会去关心她的命运和感受?她如何敢不嫁?我又怎能去救她?”
“可大哥很痛苦。”
“风雪也很痛苦。她现在就是给机会让她逃,让她自杀,她都不敢,这直接关系到她的亲人,她的族人的生存。风雪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除了眼睁睁的看着,还有什么办法?明知道应该去做的事却不能做,怎能不让人痛苦?”
小雨非常同情地望着李弘,轻轻说道:“如果这影响到大汉国的安危,大哥会怎么做呢?”
李弘毫不犹豫地答道:“破坏。”
李弘突然明白了小雨的意思。一段时间以来,他天天沉浸在失望和失落的悲苦中间,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头脑。小雨的话犹如一刀劈开了遮住太阳的黑云,金色的阳关霎时间驱散了心中的阴霾。李弘郁积在心中的忧伤和愁苦忽然间不翼而飞。他笑了起来。
“谢谢你,小雨。”
小雨欣慰地笑了,“只要大哥高兴就好。”
李弘没有做声。他望着小雨清丽脱俗的绝世容颜,望着她恬静幽雅的眼神,心中不禁默默念叨:只要你高兴就好。
大雪开始慢慢的融化,许多地方裸露出黑色的原貌。山野间,草原上,白一块,黑一块,煞是好看。
拓跋鸿驻马站在一座小山丘上,极目四望。往前就是画虹原,望右就是耶溪,往左就是汲湖。从画虹原往东北方走上五天,就是白山山脉。但如果从已经结冰冻实的汲湖上走过去,只要三天就可以接近白山。
拓跋鸿是拓跋锋的胞弟,拓跋部落的四大豪帅之一。这次奉命带着三百骑兵参予护驾大王和连的迎亲队伍。
大王和连准备在下月初,春季会猎大会上迎娶风雪。每年一次的春季会猎是鲜卑国的头等大事,鲜卑东中西三大部的重量级人物全部到场。一是给大王进贡,二是商议鲜卑国的一些军国大事,三是通过会猎联络各部落之间的感情,选拔人才。今年和连内握实权,外有三大部首领慕容风,弥加,拓跋锋的鼎力支持,鲜卑国的各部势力再次凝聚,隐约再现当年大王檀石槐统御下的强大气势。
拓跋部落在一个叫豹子的手下连番受挫,损兵折将,拓跋锋气恨难平,把所有的仇恨都算到了慕容风头上。他想去报复牛头部落,又担心慕容风会从中作梗,于是灵机一动,向大王和连推荐了鲜卑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和连帐内女人成百上千,哪里在意这么一个小女人,但在拓跋锋的极力吹捧下,尤其可以据此更好的控制慕容风,也可以趁机拉拢牛头部落,分化慕容风集团内部的势力,这令和连色心大动,随即派人说亲并且定下了迎娶之日。
慕容风喜爱风雪,待其视为己出,在大草原上人所皆知。和连虽然贵为鲜卑国大王,但慕容风从心里反感和连的为人,根本就不会把风雪嫁给这种垃圾。是以慕容风闻信大怒,知道是拓跋锋存心报复自己惹出来的事。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却无法提出反对。哑巴吃黄连,有苦自知。
若明确提出反对,那就是明确告诉鲜卑国的各部落,慕容风根本就没有把大王和连放在眼里,这和举起大旗反叛没什么本质区别。数不清的部落因为慕容风的举动而误以为两人关系依旧水火不容,随即一些极度不满和连的部落会因此而暴乱。
慕容风现在非常痛恨拓跋锋。去年要不是被迫无奈请他出马相助,哪里有他拓跋锋的出头之日。不料这个阴险小人不但不思报答,反而睚眦必报。最令慕容风不能忍受的就是他在鲜卑国各处散播关于风裂的事。还有那个荒淫无耻的和连,自己挽狂澜于即倒,保住了他的王位,他却立即好了伤疤忘了痛,自寻死路。慕容风对可能影响鲜卑国重新强盛的人,从不姑息,尤其是那种小人,他吃小人的亏吃得太多了。随即他产生了铲除拓跋部落,除掉和连的念头。两个不知死活的人此时都在得意洋洋,浑然不知已经被慕容风恨到了骨髓里,必定要先除之而后快了。
赫连勃驱马走来。他是弹汉山卫戍部队的副首领,一名万夫长,和连的心腹,负责此次迎亲的护卫工作。
“豪帅认为走那一条路更合适一些?”赫连勃笑着问道。拓跋鸿赶忙在马上行了半个礼,小心翼翼地说道:“天气正在逐渐转暖,我担心汲湖的冰变薄,行走时不安全。大人您看还是弯一些路,走画虹原如何?”
赫连勃笑着望了他一眼,眼睛里闪出一丝嘲讽,“好吧。你的部队在前面开道,我的人押后,裂狂风大人保护车队。”
裂狂风骑在高头大马上,紧紧靠在风雪的马车旁边。刀疤带着两百人护卫在长长的车队四周。
“骛梆,乌豹两位大人就象发了疯一样在边境各处围剿马贼,大帅肯定又有行动了?”阙昆策马走在裂狂风身后,对骑在黑豹上的柯比熊大声说道。两个小家伙吵闹着要到弹汉山参加春季大会,看姐姐出嫁。裂狂风喜爱两人,一起带上了。柯比熊的小脸冻得红通通的,鼻涕淌个不停。
“你知道个屁。大帅肯定怕马贼打劫我们,所以才命令手下到处清剿他们。你看看,现在姐姐和这么多车贵重的嫁妆,多值钱啊。”柯比熊不同意他的话,马上反驳。
阙昆哀叹一声道:“看姐姐不高兴的样子,还不如让马贼把姐姐抢走了好。”
“大草原上没有哪个马贼有这么大势力的。这里有这么多士兵,七百多人,谁能抢走姐姐。”柯比熊也哭丧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道。
“现在知道这么说。上次叫你和我一起去卢龙塞找豹子大叔,你为什么不去?”阙昆不高兴地说道。
“你别傻了。你没有看到姐姐从卢龙塞回来后,就不哭了吗?姐姐亲自去找豹子大叔,大叔怎么可能不来救她。我们再跑去干什么,路上找罪受哇。”
阙昆不再说话。他望着右侧连绵不断的小山,望着白茫茫的山林,突然对柯比熊说道:“你说豹子大叔会来救姐姐吗?”
柯比熊小脑袋一晃,摇头说道:“你就是不相信我。豹子大叔马上就会出现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来吗?”
阙昆担心的四处看看,随口说道:“你不是说要到弹汉山去吗?”
“你真是白痴。我知道豹子大叔要来救姐姐。姐姐都给豹子大叔抢跑了,我们还去什么弹汉山。”
“那是为什么?”阙昆奇怪了。
“我要把黑豹还给他。等我长大了,我要凭自己的本事从大叔手上把它抢过来。”
“哈哈……”阙昆看着柯比熊一脸的认真,突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柯比熊生气了,大声叫起来。
“哈哈……,豹子大叔在卢龙塞,把胖子素利大人,阙机大人,连那个乌丸部落的汗鲁王都抓住了,熊霸大叔要不是跑得快,连熊霸大叔都要被他一锅端了。你,你还要打赢豹子大叔,哈哈……,你太搞笑了。”阙昆笑得在马上打跌,后来实在忍不住,全身都趴在马背上,狂笑不止。
柯比熊小脸气得更红了。他愤怒的大叫起来:“不要笑,我一定会做到的。”
阙昆望着他,只是一个劲地狂笑。
柯比熊实在无法忍耐,举起马鞭抽了过去。
裂狂风听到两个小孩在后面争吵,心里一阵阵的难过。
父亲风裂的事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少传言,但慕容风不说,慕容风身边的人不说,他无从得到证实。但他相信自己的父亲,决不会做对不起鲜卑国,对不起伯父慕容风的事。即使传言是真的,只要伯父慕容风在,牛头部落就不会有事。但一旦慕容风哪一天不在了,牛头部落怎么办呢?
风雪要逃跑。他和弟弟裂暴雨只好把最近传遍鲜卑国的流言告诉了风雪。风雪去了一趟火云原,见到了慕容风,回来后她就再也不提逃跑的事了。风雪要去卢龙塞,最后见见豹子,也给兄弟两人苦苦阻止了。如果要是让人知道了,牛头部落的人与大汉国的豹子有联系,尤其还在卢龙塞大败之后的敏感时期,那对牛头部落就更加不利了。
风雪整日在谈月谷以泪洗面,好不可怜。兄弟两人陪在左右,也是心内凄然,愁苦不堪。直到熊霸来到了谈月谷。
熊霸望着兄弟两人愁眉不展,忧心忡忡的样子,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然后他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20节
熊霸平静地说道:“和连和拓跋锋自寻死路,时日无多。”
在裂狂风裂暴雨兄弟两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的时候,鲜卑又说了一句。
“叫风雪去一趟卢龙塞。”
裂暴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小妹去卢龙塞?”
“你兄弟两人不要担心牛头部落的事,大帅自有安排。大帅曾经说过,他除了在奔牛原大战被人算计惨遭失败,以后终其一生,他都绝不容许自己再次遭人算计。此次也不例外。他要让算计他的人丢尽脸面,看看到底是谁在鲜卑国可以只手遮天。”
裂狂风心里顿时有了谱。和连和拓跋锋激怒了慕容风,慕容风终于忍受不了有人阻碍他重振鲜卑国的大业,他要另立大王了。
“大帅肯定豹子一定会为了小妹而重返鲜卑?”
熊霸笑了起来。
裂狂风知道豹子是个顶天立地,义薄云天的好汉。去年仅仅和风雪只有一面之缘,原本可以安全返回故乡的豹子,却义无反顾的帮助风雪救下了柯最和阙居的家人。他虽然最后逃回了大汉国,但其中的艰辛凶险,九死一生,又岂是外人所能知道的。
他在卢龙塞大捷之后,已经是大汉国一个英雄式的人物。身为卢龙塞的驻军首领,他会擅离职守,冒险重入鲜卑国,帮助可怜的小妹逃脱和连的魔爪吗?他不知道。他望着风雪那张绝望的脸,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安慰她。问了她无数遍可曾在卢龙塞见到豹子了,她都拒绝回答。这让裂狂风的心冰冷冰冷的。
柯比熊突然看到远处的雪山上出现了一人一马。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猛地翻身站到马背上,极力举目望去。
他看到了在寒风中飞舞的长发。
只有汉人留长发,只有豹子留一头没有任何羁绊的长发。
柯比熊的眼眶突然湿润了。他激动的高举双手,用尽全身力气高吼起来:
“豹子……,豹子……”
阙昆也看到了,他忽然鼻子一酸,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起转来。他呆呆地看着,一脸的崇拜和敬慕。
裂狂风心中狂震,他抬头望去。
雪山上,全副武装的骑士高举一杆血红的战旗。
战旗在风中狂舞,旗上一只张牙舞爪的豹子好象要随风跃空而去。
冲锋的牛角号声响彻了雪原。
风雪看到了自己终身不能忘却的一幕。
李弘把红旗插在山上,吹响号角,一人一骑,象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射了下来。
拓跋鸿走在队伍的最前列,看到一个大汉披头散发的,象疯子一般的杀来,听到后面牛头部落的士兵都在鼓噪,叫喊着豹子,心中非常疑惑,他和手下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神色。就这个不知死活的疯子,能够杀了拓跋奎,拓跋柬,上百的拓跋士兵。但他那股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气势,倒是叫人非常钦佩。敢于一个人面对庞大的骑兵队伍杀来,即使是疯子,也要有慨然赴死的决心才有足够的勇气杀来。
他冷冷地望着,心中燃起郁积已久的愤怒。他对手下一个百夫长挥挥手:“带一百人上去。”
百夫长激动得心花怒放,当先拔马出列,回头高声叫道:“兄弟们,发财去啦,发财去啦……”
一百人神情兴奋,呼啸一声,各举战刀,随着那名百夫长,一窝蜂的向小山上冲过去。
风雪的泪水流了下来。这个白痴大哥,虽然自己一百个不愿意他来冒险,但他还是来了。他为什么要来,他来了有什么意义呢?即使你抢走了我,我又怎能置牛头部落于不顾,置自己的亲人而不顾,跟你走呢?风雪绝望的望着李弘纵马飞驰的身影,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
“雪儿……”裂狂风轻轻叫道。
“大哥……”风雪抬起那张吹弹得破的泪脸,悲痛地叫道,“叫他走吧,叫他走吧。他一个人会死在这里的。”
裂狂风心情大好,看到妹妹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一软,差一点就要告诉她真相,但又怕风雪知道后露出破绽,强忍着冲动没有说出来。
裂狂风叹了一口气,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自己都不知道,将来可还有机会见到这个宝贝妹妹。
“雪儿,记住,有机会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裂狂风轻轻说道。
风雪根本没有在意他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全神贯注的望着雪山那边。她现在非常后悔自己去卢龙塞了。如果自己不去,豹子大哥就不会来。但她内心里却有一丝欣慰,豹子大哥还是喜欢自己的,他不顾自己的生死,千里迢迢跑到鲜卑国来救自己,虽然自己不会随他而去,但她已经感觉到了豹子大哥对她的情义。这已经足够了。
郝连勃率领两百人围上来,护卫在牛头部落士兵的外围。
李弘顺着树林侧面飞驰而来。拓跋部落的那名百夫长带领手下,一路狂吼着迎面堵截上去。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李弘突然拉住马缰,战马吃痛,狂嘶起来。战马的速度太快,根本就制止不住,继续冲出了十几步之后,才直立而起,在原地仰首长嘶。
对面敌人吃了一惊,不知李弘闹什么玄虚,但在如此速度之下,要想命令一支高速奔跑的部队停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接着冲。
李弘好整以暇地望着,拿出牛角号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突然,一声巨响,最前排的十几骑同时随着一片巨大的雪地陷入了地下,一个巨大的陷阱就象一张待人而噬的血盆大口,立即吞噬了十几条生命。
后面的士兵根本不知道前面的情况,依旧催马狂奔,一个个前赴后继的冲入了土坑,一时间人喊马嘶,惨叫身,撞击声,溅起的满天雪花,混杂在一起,巨大的响声震撼了雪原。
后面几排的士兵明显感觉到不对,一个个斜转马头,一边减速,一边往树林方向跑去。就在这时,刺耳的长箭撕破空气的呼啸声从树林里传来。士兵们惊呆了,一个个绝望的望向树林深处。数不清的长箭就象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眼前。士兵们本能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无奈而绝望的惨叫,接着就是箭簇入体的“噗嗤”声,士兵们纷纷落马的坠地声,此起彼伏的惨嚎声。
迎亲的队伍站在雪原中央,士兵们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一支百人队骑兵在瞬间被歼灭,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夷非所思的袭击消灭了。
人们惊呆了,死亡和血腥的气息立即弥漫在雪原上空。
赫连勃对身边的侍卫小声说了几句话。侍卫转身向后跑去。
“裂大人,这就是闻名天下的豹子?”赫连勃随即问自己身边的裂狂风道。
裂狂风点点头,依旧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处的战场。
“裂大人认识他?”赫连勃不经意地问道。
裂狂风收回目光,冷笑一声:“这里是弹汉山的辖区,不是我牛头山,郝连大人不要想得太多。出了事情,都是你的,与我半分瓜葛都没有。”
赫连勃微微一笑,眼睛瞄向柯比熊和阙昆,“好象这两个小子认识。”
裂狂风眼内杀气暴涨,可嘴上依旧平静地说道:“小孩子,信口开河而已。”
赫连勃毫无惧色,面对裂狂风咄咄逼人的气势,不阴不阳地说道:“待我抓住这个豹子,我倒要问问他是不是认识大人?”
裂狂风杀气更甚,他大笑起来:“大人请。”
李弘单枪匹马,突然转向,直接面对车队中央冲来。
拓跋鸿怒吼一声,亲自率领一百骑,风驰电掣一般向李弘冲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太轻敌了,一个照面就被李弘和他的埋伏人马干掉了一个小百人队。树林里有埋伏,谁都不会去冒险。拓跋鸿咬牙切齿,围追堵截在雪原上纵马飞驰的李弘。
李弘全身趴伏在马背上,已经把战马的速度提升到了极限。他要超越拓跋鸿拦腰袭来的一击。如果拓跋鸿跑到前面,李弘就会连人带马撞上拓跋部落的铁骑,陷入混战。如果给铁骑撞个正着,就是人马俱亡,被上百铁骑践踏而死的结局。只有超越过去,不但避开了拓跋鸿的撞击意图,也令追击的铁骑一时间忙于调头转向,从而暂时摆脱拓跋鸿的拦截。
战马奔跑的轰鸣声顿时响彻了白雪皑皑的大草原。
李弘紧张的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拓跋部落铁骑,凶狠的抽打着自己坐下的红鬃马,恨不能插翅飞起。拓跋鸿和士兵们愤怒地吼叫着,一副要吃人一般的狞狰嘴脸清晰可见,就连他们粗重的呼吸声都能听到。双方转眼之间就要接触。
李弘几乎神经质的叫了起来,战马四蹄已经腾空,再也不可能加速,被侧面撞击的可能性几乎已成事实。拓跋鸿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双眼一眨不眨的死死盯住李弘,在即将撞击的霎那间他用尽全身力气放声狂吼起来。
李弘猛然从怀内抽出小斧,重重的剁在战马马背上。战马突然遭此巨痛,长嘶声中,终于激发了最原始的力量,它以前所未有的力量腾空飞起。
撞击在霎那间化为泡影。拓跋鸿和前排的士兵们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空中飞腾的战马那矫健的英姿划空而去。
赫连勃看着越来越近的李弘,脸上的嘲讽之色越来越浓,他大声吼叫起来:“放箭,放箭……”
车队排列的很长,大约有一百多步。四百多名赫连勃的手下和裂狂风的手下四周团团围住,显得防守的间隙非常大。此时,车队最前面的拓跋部落的最后一个百人队已经开始向车队中部移动,赫连勃的手下在牛角号声的指挥下迅速向车队中部集中,而牛头部落的士兵则在刀疤的指挥下逐渐向车队的前后集中。裂狂风带着柯比熊,阙昆和十几个手下退到风雪所乘马车的后方。
李弘从战马身上拿下圆盾,顶在前方,一边抵挡着密集的箭雨,一边挥动战刀,纵声狂呼,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
“自寻死路。”赫连勃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屑地说道。
李弘的战马连续受到长箭的射伤,已经被刺激地发疯了,它狂嘶着,竭尽所能地奔跑着,想以此来减轻箭伤给它带来的痛苦。
转眼间李弘已经距离车队只余三十步了。他疯狂的吼叫声已经让对面的敌人感到了浓烈的杀气。
拓跋鸿指挥铁骑在雪地上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开始重新发力,尾追在李弘的背后。
随即他和士兵们就睁大了双眼,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惊呼。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21节
长箭,满天的长箭。
敌人的注意力全部被李弘吸引了,没有一个人去警戒自己的背后。在距离车队左侧八十步以外的地方,有一个鼓起的小山丘。现在这个小山丘山突然出现了上百名骑士,一个个举弓搭箭,连续不断射出了密集的长箭。
车队中部的防守士兵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几十个士兵惨叫着,毫无防备的栽倒在马下。裂狂风大叫一声,一手抓住柯比熊,一手抓住阙昆,飞身就从马屁股上倒翻下了去。阙昆看到两支长箭钉在了裂狂风的背上。赫连勃被身边的侍卫飞身扑倒到马下,虽然自己身免,但两个侍卫全部被射死了。一时间人喊马嘶,车队的中部防守霎时间彻底瘫痪。
李弘杀到。战马止不住狂奔之势,一头撞到正对自己的一匹马上,接着连滚带爬,连续撞到四个人,两匹马,最后撞到了马车上,这才轰然倒地死去。
李弘在战马撞击的瞬间,飞身腾空而起,一刀劈杀一个迎向自己的敌人,然后左手圆盾高高举起,抵挡象雨一样射来的长箭,右手战刀连续砍杀,不论是人,是马,遇到什么砍什么,一时间血肉横飞,所向披靡。
李弘一刀砍断车辕,再一刀挑起布帘,张嘴就要大喊,突然他满脸的兴奋立即化作了一脸的恐惧,双眼内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绝望,接着嗓子内发出了一声恐怖之极地吼叫。
马车内坐着一位虬须大汉,一杆冷森森的长矛象毒蛇一样,随着李弘挑起布帘的霎那间冲出了马车,刺向了李弘的胸腹。
李弘躲无可躲,本能的左手盾抵了上去。长矛冲破圆盾,丝毫没有阻隔的刺向了李弘。随着盾牌碎裂,李弘左手一松,一把抓住了矛柄。
长矛刺进了李弘的腰肋,鲜血四溢。李弘虎吼一声,左手用力,硬生生将长矛推离自己的身体,同时连退三步。李弘右手战刀狂舞,将飞向自己的长箭全部砸开。马车上的大汉居高临下,也是大吼一声,再度出力将长矛刺进了李弘的身体。
李弘愤怒了。他突然狂吼一声,再也不管四射的长箭,对准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劈手甩出了战刀。战刀呼啸着狠狠扎进了虬须大汉的胸膛。
李弘感觉左手一松,长矛已经脱离大汉的双手,但随即自己就中了两箭。李弘调转长矛,挥舞起来,一边拔打长箭,一边大叫起来:“小雪,小雪……”
拓跋鸿的铁骑在狂奔,已经越来越近。车队前后两侧的士兵已经从惊惶失措中惊醒过来,纷纷将长箭射向八十步外的小山包。
李弘心头巨震,一旦找不到风雪,这次突袭恐怕就要以惨败告终了。他心慌意乱,跳到马车上,用尽全身力气狂吼起来:“小雪……”
突然,他仿佛听到了风雪的叫声。李弘心中狂喜,立即冷静下来。
雷鸣般的马蹄身,呼啸的长箭破空声,士兵们的叫喊声,战马的长嘶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李弘无从辨识到声音的来源。
他一边运矛抵御长箭,一边运目四顾。
他看到了正在附近来回乱窜的黑豹。随即他就看到了柯比熊。这个胆大心细的小孩子给他的印象太深了。李弘突然高兴起来,这个小孩一定会给他答案。
柯比熊趴在地上,正用小手在脸上来回比划着,一脸的焦急神色,小嘴还有规律的张合着。
李弘不自觉地大叫起来:“刀疤。”
柯比熊一个劲地猛点头,随即用手指指黑豹,又指指车队的后方。
李弘嘴中连打几个唿哨,黑豹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到熟悉的主人,立即跑了过来。李弘从马车上高高跃起,人马合一,飞射而出,随即沿着车队,一路狂奔起来。站在车队外围射箭的士兵首当其冲,遭到了李弘血腥的屠杀。
拓跋鸿怒吼着,指挥士兵随后追上。车队附近的士兵三五成群,开始阻击李弘的冲杀。
“小雪……”李弘奋力击杀一名士兵,纵声高呼。
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了。如果再不能发现风雪,李弘不得不动用最后一招,大家拼个鱼死网破了。
“小雪……”看到拓跋鸿的铁骑越来越近,李弘几乎要哭着喊出来了。
白马。李弘突然看到了白马。他连考虑都没有考虑,长矛横扫,逼退侧面的两个敌人,然后双腿紧夹马腹。黑豹和他一向配合默契,立即加速。李弘大吼一声,长矛驻地,黑豹腾空而起,高高跃过一部装满粮食的马车。
李弘看到了刀疤,看到了刀疤指向他的长箭。李弘脑中一片空白,双眼茫然的望着一脸杀气的刀疤。
李弘尚在空中的身体无力的落在黑豹背上,随着黑豹飞在空中。
刀疤右手一松,近在咫尺的长箭无声无息的离开了长弓。
长箭擦着李弘的颈子呼啸而过,尖锐的箭簇在脖子上带起一沫血珠。
李弘欢呼一声,随着黑豹落地,顺势一脚将刀疤踹下了战马。一人一马在鲜卑士兵的惊叫声中,狂风一般卷向了风雪。
风雪被赫连勃临时从马车中请了出来,骑着自己的白马紧紧跟随着刀疤叔叔。但他看到李弘杀进马车时,她哭了,她以为李弘一定会死的。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李弘就站在马车上狂呼小叫了。她不由自主的答应了一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难道真的希望豹子大哥带她走。不能。我走了,两个哥哥怎么办?慕容伯父怎么办?牛头山的亲人怎么办?牛头部落怎么办?风雪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痛苦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赶忙把黑色的大氅紧紧的裹住身躯,小心翼翼的躲在刀疤后面,生怕自己被李弘看到了。但她忘记了自己的宝马。
她惊惶失措的望着李弘,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她想随李弘走,但她的良心告诉她,不能走,不能抛弃自己的亲人。
她被李弘拦腰抱起,就象腾云驾雾一般在空中飞舞着,随即自己就被李弘紧紧抱在怀里,骑在黑豹的背上,风驰电掣般地射向了白雪皑皑的草原。
风雪在这一霎那间突然迷失了自己,她只想这样永远被李弘抱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舒舒服服的躺在李弘的怀里。
刀疤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忿忿不平地骂了一句:“小白痴,一脚踢这么凶干什么。”随即他就看见李弘抱着风雪骑着黑豹在雪地上狂奔,风雪的白马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
士兵们慌慌张张的追在后面。拓跋鸿激怒攻心,血都差一点吐了出来。这个豹子果然处处高人一筹,在极短的时间内,连出奇招,硬是将风雪抢走了。他疯狂地吼叫着,率领铁骑飞跃过车队,象疯狗一样地狂吠着,紧追不放。赫连勃现在后悔自己的大意了。他没有想到李弘不但勇猛过人,心计也非常深沉。他早就预谋已久,在自己必经的路上做了精心的设计,以至于自己今天招招中的,在短短的时间内连遭重击。
赫连勃连续不断地吼叫着,招呼士兵们赶快追击。裂狂风背上中箭,痛得龇牙咧嘴,可自己妹妹被抢了,无论如何也要装装样子,随队追击。他现在恨死了李弘。什么玩意,敌我不分,乱射一气。老子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赫连勃留下五十人看守车队,其余的人全部出动,追击李弘。他已经顾不上树林里的埋伏了,即使他们打劫车队的财物他也不管。金银财宝丢了关系不大,但把和连的新娘子丢了,其下场不问也知。倒不是这女人对和连有多么重要,而是鲜卑国大王的脸丢不起。
掩护李弘冲击车队的一百多人看见李弘成功得手,立即掉头就跑,跑的速度比李弘快多了。四五百人的鲜卑铁骑玩命一般的追在后面。这个女人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不追才是怪事。
风雪突然睁开眼睛,她听到了后面乱哄哄的追兵叫喊声,听到了呼啸而过的长箭声,她惊醒过来。她想到了自己的哥哥。风雪转头向后面望去。鲜卑士兵们高举着武器,以前所未有的疯狂追在后面。
她随即闻到了李弘身上的血腥味,感受到了李弘粗重的呼吸声。风雪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豹子大哥,谢谢你来救我。这份恩情,只有留待来世报答你了。”她喃喃自语着。
风雪终于下定了决心,突然双手用力,抓住李弘的两只胳膊,轻吐一口气,就那么举重若轻的将李弘摔了个被包。李弘全无防范,在空中手舞足蹈,随着奔马的惯性,重重的摔在雪地上,连滚了十几个跟头才停下来,身上的两支长箭被折断,箭簇入肉更深。李弘摔得七晕八素,找不到南北,痛得哇哇大叫。他傻了。没有想到这个小女孩还真的会武功。
跟在后面的追兵发出了一声震天价的欢呼,随即又哑巴了。
紧跟在后面的那匹宝马发现自己主人的同伴掉了下来,忽然降下速度停了下来。李弘跪在雪地上,望着慢慢跑向自己的白马,笑得嘴都裂开了。
“小雪,小雪……“李弘飞身跃上马背,一边亲热的喊着白马的名字,一边气得火冒三丈。这个小丫头,成心不让我活了。千里迢迢跑来救你,倒救出仇人来了。还是这匹马好,神马啊。
李弘心里感叹着,眼睛可没有闲着。他望着风雪在前面已经调转马头,立即一个翻身,躲到了马肚子下。白马立即加速,飞奔起来。
裂狂风嘴都气歪了。这个小丫头,一点头脑都没有,笨啦。他恨不能跑上去狠狠的臭骂她几句。看到她调转马头准备往回跑,裂狂风痛苦得差一点要从马上倒栽下去。这是什么世道,父亲花那么大力气培养她,却教出这么一个笨蛋。
士兵们看到风雪正策马往回跑,一个个担心地叫起来。李弘躲在白马的肚子下,后面的士兵全部看见了。他们一个个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嗓子都叫破了。但距离太远,声音又嘈杂,根本就听不到。
风雪在雪地上没有看到李弘,急得眼泪立即就滚了出来。她原来打算调转马头之后,把白马给李弘骑回去做个纪念。李弘对她的一番深情,她只能以死来报答了。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李弘就没有了,雪地上空荡荡的一片。她来不及多想,本能的就哭喊了出来:“豹子大哥,豹子大哥……”
白马飞驰而来。风雪哭着叫着,六神无主的到处寻找李弘,根本就有注意。李弘从马腹下闪身而出,一把从黑豹背上抱过风雪,怒吼一声,再次坐到马背上,嘴中连打唿哨,招呼黑豹回头,一起狂奔而去。
裂狂风大吼一声,用以发泄心中的紧张,柯比熊和阙昆年少无知,大声叫起好来。这声音夹杂在如潮的惊呼声中并不显眼,但策马跑在附近的赫连勃却注意到了。
他警觉的抬头望去,却看见裂狂风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赫连勃没来由的心中颤栗了一下。
裂狂风他想干什么?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22节
风雪由极度悲伤又跌回极度狂喜,她有些不能自持的一把抱住李弘,失声痛哭起来。李弘不敢再把她放在自己的前面坐着,他把风雪紧紧的抱在怀里。让她再摔自己一次,今天小命就要玩玩了。
刚才一耽搁,追兵离他们已经不到三十步了。但黑豹和小雪都是宝马,狂奔起来,很快就可以和追兵拉开距离。
时间稍一长,风雪逐渐清醒过来,她拼命捶打着李弘的虎背,痛苦地叫起来:“豹子大哥,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李弘不再理她,打马狂奔。
“豹子大哥,我一走,我哥哥怎么办,牛头部落怎么办?求求你,放了我吧。”
李弘突然明白过来风雪为什么不愿意跟他一块走了,就象他当初明明知道风雪因为要嫁给和连而痛苦不堪,却不愿意出手帮助她一样。他们都错误的认为只要风雪不嫁,亲人和部落就会遭到和连的报复。但如果是因为各自国家利益不同而造成风雪不能出嫁,所有的一切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小雨的话提醒了李弘。风雪嫁给和连,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是一桩政治联姻,鲜卑国的几大势力可以因此而更加团结,但他们团结了对大汉国的威胁却更大了。所以要坚决破坏掉这桩联姻。只是李弘没有想到,和连和拓跋锋并不是出于这种目的而主动与慕容风联姻,他们的动机是如何更好的控制慕容风,是一种非常幼稚的报复和要挟的举动,结果造成了更大的危机出现。
李弘大声叫起来:“小雪,你想错了。现在不是你跟我一起出逃,而是我把你抢劫了,是大汉国的军队抢劫了鲜卑国的财物和女人,你明白吗?”
风雪突然在李弘的怀内静止下来,她不再剧烈的扭动身体,不再捶打李弘,她忽然明白了,她不再是风雪,她仅仅是李弘的战利品而已。和连丢失了她,颜面大失,却不能迁怒她的亲人和部落,因为大汉国的军队打劫的是和连自己的财产和女人。要怪,就去找汉人去。
风雪心中的疙瘩一旦解开,立即就象喝了蜜一样,喜翻了天。她背负在身上几个月的包袱,突然之间烟消云散了。她感觉自己的身心无比的轻松和舒适,觉得自己好象要飞起来了。她在李弘的怀内喜极而泣。
风雪牢牢的抱住李弘,好象怕他飞了一样。身心的极度疲乏,让她不知不觉随着颠簸的奔马睡了过去。
连续飞奔了十几里路,李弘终于到达汲湖。
汲湖占地极广,两边都是崇山峻岭。此时虽然已经是冬末,但湖面上冰层依旧厚达两尺,行人走路不成问题。
先前到达的一百多骑已经在距离岸边两百多步的地方,集结完毕。在它的左右两侧,各有两队一百多人的队伍早就站好队列。李弘驱马上湖。湖边上四个大汉策马迎上来。
“胡子,木桩,镐头,铁锤,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依照大人吩咐,全部准备妥当。”一个年纪较长,长了一脸浓须的大汉轻声说道。他看到风雪依旧在李弘怀内熟睡,怕惊扰了,是故声音压得很低。
风雪还是惊醒了。她看到几个人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一张俏脸立即红了起来。虽说胡人对男女一事比较开放一些,但如此明目张胆的搂抱在一起,总是有点难堪。
李弘倒是没有太在意,他认为自己想怎样就怎样,何况他也确实不懂许多东西。自从失去了记忆,许多事他都是边学边记,短时间里哪能学到许多。
他注意听了一下远处逐渐逼近的追兵马蹄声,然后挥手说道:“走吧。这次再让拓跋老鬼吃次瘪。”
“狗日的,和连也不睁开狗眼瞧瞧,竟敢抢我们大人的女人,这次让他血本无归,看他下一次还敢不敢。”一个胖乎乎的黑脸大汉心灾乐祸地说道。
风雪的脸更红了。几个男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豹子大哥,他们是你的部下?”风雪看见几个大汉驱马走在了前面,抬起一张红彤彤的脸,小声问道。
李弘看到怀中玉人花一般的艳丽容颜,一时间呆住了。风雪推了他一下。李弘惊醒过来,知道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们都是被大帅逼得四处逃窜的马匪。这次来救你,我只带了一个手下,他叫燕无畏,过去也是马贼。通过他,我联系到这些马匪帮派,鼓动他们到卢龙塞去当兵,暂时把这阵子度过去。一旦事情有转机,可任由他们离去,重操旧业。事情商量好了,可我们缺钱用。正好你要出嫁,我和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在离开鲜卑之前最后再干一票。”
“原来你骗他们。”风雪笑起来。
“没有。当然主要是弄点钱用用,顺便把你也抢了。”李弘大笑起来。风雪知道他本事大,玩这些事驾轻就熟,只是她担心自己部落的士兵,随即问道:“等一下打起来,不会伤到我哥哥吧?”
“不会。你知道吗,大帅好象根本就不愿意你嫁给和连。这次我偷偷潜进鲜卑,多次受到骛梆和乌豹两位大叔的帮忙。这次护送你出嫁车队的路线,时间都是他们秘密派人告诉我的。所以你大哥一定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风雪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可我去找伯父的时候,伯父说什么都要我嫁给和连。怎么会这样?”
“一定是大帅另有计划。大帅是什么人,他就象神仙一样,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我们这些人当然不会清楚了。反正,这次能把你从和连手上抢走,大帅肯定早有安排,否则不会这么顺利的。”
风雪和李弘一样,想不通随即就不想了。
“伯父大人对我就象对他自己的女儿一样,他真好。”风雪一脸的幸福,趴在李弘的怀内又想起了慕容风。
赫连勃拓跋鸿带着铁骑象旋风一般卷到湖边。
李弘驻马停在远处,把风雪紧紧搂在怀内,纵声大叫:
“拓跋小儿,可敢下湖一战。”
拓跋鸿肺都气炸了。
“下马,下马。重整队形,重整队形,杀过去……”拓跋鸿高举战刀,纵声高吼。牛角号声随即响起。士兵们急急忙忙下马,集结队列,形成冲锋阵形。
在湖面上,由于冰滑,骑在马上重心高,一旦摔倒十有八九要受伤。所以大家都是步行,这样安全可靠得多。
赫连勃的一百多人马随即从后接上,形成纵深。裂狂风的部队启动最慢,加上他本人受伤,部队迟迟没有完成集结。
拓跋鸿已经等不下去了。他看到李弘大摇大摆的在冰上好似闲庭信步一般,策马碎步而走,这种挑衅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他突然回头高吼起来:“冲锋……”号角声再度响起。三百多人的部队率先开始走上湖面。
拓跋鸿走在最前面,一路小跑,气势汹汹。
李弘不急不慢走到部队前面停下。他把风雪从马上抱下,一手紧紧拽着她,一手指着对面的敌人,大声对胡子几个首领叫起来:
“他们的阵形太松散。向他们两翼射击,逼迫他们形成密集阵形。”
胡子随即命令手下吹响号角,弓箭手全部出列,引弓待发。
拓跋鸿大叫起来:“收缩防守,收缩防守。”士兵们立即向中心集中过去。
“放……”同一时间,胡子一声令下,长箭呼啸着冲天而去。
“举盾……”拓跋鸿声嘶力竭地高吼起来。同一时间他被自己的侍卫们连拖带拽的拉到了后排。
长箭象密集的暴雨一般射落下来,砸在牛皮盾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有士兵被射伤,惨叫声连续响起。敌人的两翼遭到了猛烈的射击,大家有意无意,都尽力向队伍中间挤去。
“继续前进……”拓跋鸿在人群中举刀怒吼,号角兵在他身旁不停的吹响冲锋的号角声。士兵们一边抵御对面长箭的袭击,一边稳步行进在湖面的冰层上。陆续有士兵中箭摔倒在冰面上,三三两两的尸体和伤员被丢弃在队伍的后面。
双方距离八十步时,鲜卑士兵的长箭开始发威了,弓箭手们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将一排排长箭尽情地倾泄了出去。
湖面上,长箭在空中飞舞,裂空声刺耳尖锐,箭簇砸落到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鲜卑士兵们行进的步伐整齐而坚定,一下一下毫不停顿,厚厚的牛皮战靴踩在冰面上,发出巨大的轰响声。
“密集发射,密集发射……”李弘纵声高喊。所有的士兵都举起了长弓,将一支支愤怒的长箭射向了空中。
“胡子,镐头,怎么回事,为什么冰面没有变化?”李弘看到敌人依旧在逼近,焦急地大声问道。
胡子和镐头望望木桩和铁锤,四个人互相对视,一脸的不解。
“都处理过了,应该会塌下去的。”木桩是个又矮又壮的大汉,望着步步进逼的敌人,他有些茫然。
就在这时,湖面上突然发出一阵骇人心魄的冰层断裂的声音,清脆而巨大。初始这声音断断续续,接着就连成了一片。
霎时间,所有的鲜卑士兵们无不脸色大变,巨大的恐惧笼罩在他们惊恐不安的脸上。
李弘兴奋地大叫起来,“来了,来了。停止射击,停止射击。”
拓跋鸿的愤怒立即就被冰层即将断裂的恐惧覆盖了。他惊惶失措的四下张望着,意图寻找到冰层断裂声音的源处。而周围的士兵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再不敢迈出一步,生怕加剧了冰层断裂的速度,无法逃出天生。
裂狂风想都没有想,扯开嗓子就喊:“快往回跑,往回跑,跑啊……”他一马当先,毫无风度的跑在最前面。士兵们本来就恐惧,给裂狂风这么一喊,带头一跑,立即就象炸了营一样,一窝蜂的散了开来,个个鬼哭狼嚎一般的叫喊着,没命的往岸上跑去。
他们距离岸边近,很快就可以到。但他们这么散开一跑,杂乱无章,立即震动了冰层,破裂的声音随即更加猛烈,更加响亮。
赫连勃和裂狂风走在一起,被他一喊一跑,身不由己,被士兵裹带着,也往回跑,但随即就和自己的侍卫们跑散了。他跑了十几步,随即转头向远处的拓跋鸿部队望去。
他没有看到拓跋鸿和他的士兵,他看到了刀疤那张丑陋的老脸。刀疤对他微微一笑,擦肩而过。赫连勃随即心口剧痛,他低头望去,看到了一支穿透自己身体的长箭。赫连勃仰面栽倒。
拓跋鸿和他的士兵们不敢动,虽然后面的部队在狂奔逃命,但他们不行,距离岸边距离太长,一旦跑到中途冰层完全断裂,就是葬身湖底的命运。
拓跋鸿转目望向对面的敌人,随即明白自己上了李弘的当。看到他们好整以暇的样子,就知道这一切都是这班汉人做的手脚。自己一不小心就中了计,而且是必死之计。
他愤怒的望着,仇恨的火花恨不能从眼睛里喷射而出。
突然,他想到了死里逃生的方法。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23节
拓跋鸿发现对面的敌人既不慌也不乱,更没有四散而逃。
这就说明他们只在自己这一片的冰层上做了手脚,而他们站立的冰层上却没有问题,完好无损。拓跋鸿兴奋起来,好象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他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吼:
“兄弟们,杀到对面去。对面就是求生之地。杀啊……”
拓跋鸿奋力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士兵,一边飞快地奔跑着,一边挥舞着战刀不停地叫着。士兵们一听对面就是求生之地,无不精神大振,欢欣鼓舞,发一声喊,各举武器,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前冲去,再不管耳边如炸雷一般的冰层断裂声。
李弘立即就发现了异常,他飞身上前,一把抢过木桩手上的铁斧,一边迎着敌人飞速奔跑,一边回头大叫:“射击,密集射击。”
话音刚落,士兵们手上的长弓几乎同时举起,对准敌人射出了密集的长箭。
风雪惊叫一声,举步就要追上去。旁边的胡子一个飞扑,一把将她抓住,嘴中大声喊道:“你疯了。”风雪情急之下,回身就是一拳。胡子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武功很好,立即中拳,身躯横飞而起。就在附近的士兵惊呼声中,风雪再度冲了出去。同一时间镐头伸手从身后战马的布囊里拽出一捆绳子,以最快的速度追在李弘的身后。胡子一个翻身站起来,飞快地撵在风雪后面。木桩,铁锤狂呼大叫着,先后跟在镐头后面猛跑起来。
敌人以最快的速度奔跑着,他们在拓跋鸿的带领下疯狂地扑了过来,根本不管对面射来的密集长箭
李弘在高速奔跑,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寻找冰层的裂缝。镐头追在李弘的后面,木桩和铁锤追在镐头的后面。风雪在另外一边奔跑,胡子竭尽全力在追赶。
天空中长箭在呼啸。湖面上冰层在断裂,发出越来越猛烈的炸响。对面奔跑的敌人不断的发出惨叫,士兵们接二连三的中箭摔倒在冰面上。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逐渐只剩下三十步路程了。双方士兵都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脸。
李弘举起大斧,对准一道冰层裂缝,狠狠地砍了下去。
拓跋鸿看出了李弘的企图,他几乎是用完全绝望地声音叫起来:“射死他,射死他……”
跑在最前面的士兵看出来李弘试图使用铁斧劈砍冰缝,促使冰层更快地断裂。他们不假思索的立即单腿跪下,对准李弘举弓就射。十几支箭几乎在同一时间呼啸着激射而出。
镐头飞速而至,他站在李弘前面舞起战刀,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刀幕,霎时就砍飞了七八支长箭,其余的长箭分毫不差地射进了镐头的胸膛。长箭飞行的巨大惯性力带的他连连倒退。
李弘再砍一斧,冰层断裂的声音突然之间发出了巨大的爆音。李弘眼角看到镐头在倒退,赶忙用身体牢牢顶住镐头的身躯,大声叫道:“顶住,顶住……”
镐头虎吼一声,双手握刀,用力插在冰面上,终于止住了后退之势。
李弘举起铁斧,再次剁下。“轰”一声巨响,湖面左侧冰层突然炸开,冰层终于破裂,随即开始了连珠炮一般的巨响和炸裂。
拓跋鸿举刀高呼:“射,射死他……”
双方相距十五步。
胡子在长箭飞射临体的霎那间,从空中高高跃起,把风雪扑到在地。数支长箭擦着两人的头皮呼啸而过。木桩一个鱼跃卧倒冰面,躲过迎面射来的长箭,身体依着惯性在冰面上急速前滑。铁锤被一箭射中大腿,栽倒在冰面上。
长箭呼啸。更多的箭象雨一样射进了镐头的身体。镐头驻刀而立,早已气绝。但他紧紧的靠在李弘身上,为李弘竖起了一面肉体的盾牌。李弘感觉到镐头的身体在不停地震颤,以为镐头还在舞刀为自己挡箭,激动地大吼大叫,鼓起全身的力气,连砍七斧。
湖面靠近东侧一端的冰面已经基本上全部沉入湖底,冰层在刺耳的炸响声中飞速断裂,象箭一般快速地逼近了拓跋鸿他们。士兵们在惨叫,在冰冷的湖水中奋力挣扎,在迅速地沉没。而大块大块的冰层在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高速地断裂着,随即散开,沉没,其声势之大,惊心动魄。
裂狂风和侥幸幸存下来的士兵站在湖岸上,一个个触目惊心,瞠目结舌。裂狂风破口大骂,恨不得连李弘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要不是他今天磨磨蹭蹭,恐怕也要和拓跋鸿一样喂鱼了。
双方相距五步。拓跋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后面已经是冒着冷气的湖水,再也没有退路,唯独祈祷冰层再支持一段时间,好让自己逃得天生。
“轰”一声巨响,冰层彻底断裂。
李弘发出一声狂呼,反手一把捞住镐头,顺着倾斜的冰块滑入冰冷的湖水里。拓跋鸿和身后的士兵们齐声发出了临死前的绝望惨叫,他们无助的望着四周,望着天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湖水吞没。
风雪看到李弘沉入水中,凄厉地尖叫起来。胡子连滚带爬,一边狂奔,一边大叫。木桩还在冰上滑行。他看到了镐头丢在冰面上的那捆绳子。
木桩一把抓住绳子,随即自己就滑到了冰层端面。他恐惧地大叫起来,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控制自己的滑行速度。他对着湖水张开了双手,本能的想抓住什么东西。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就在这时,李弘突然从水中冒出,他高举的手对准木桩的大脑袋用力顶了一下。借助这一下阻力,木桩在滑出半个身子之后,终于停了下来。而李弘受到反冲之力,再次沉入了湖中。
木桩顺势抛出了手上的绳子。随即他就被胡子拽住了一只腿,拖回到冰面上。两人手忙脚乱的赶紧拽绳子。这时风雪也跑了过来,一边哭喊,一边帮忙拽着。铁锤和更多的士兵跑了过来,长绳随即飞速上升。
李弘一手拽住绳子,一手抱着镐头,喜笑颜开地冒出湖面。大家不由自主地欢呼起来。李弘抱着已经死绝的镐头被大家连拉带拽的拖了上来。
风雪哭喊着一头扎进李弘的怀内。李弘抱着她,眼睛却望着躺在自己身边的镐头。他一直以为他活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水里牢牢地抱住他,没想到他为了救自己,早就身中几十箭死去了。李弘哭了。
大家掩埋了战友的遗体,以最快的速度通过画虹原,越过耶溪,与燕无畏率领的部队汇合。他在敌人主力去追赶李弘时,带领三百多人突然冲出树林,围歼了看守车队的五十多名士兵,将车队里的财物洗劫一空。
燕无畏看到风雪,不禁举手惊呼起来:“天啦,世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女人,还是金发蓝眼睛。我们大人要是不抢,我来抢。”
风雪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李弘指着燕无畏对风雪道:“他就是燕无畏,一条好汉。”
风雪在马上赶忙行了个礼。燕无畏吓了一跳,连忙滚鞍下马,一边恭恭敬敬地还礼,一边说道:“夫人不可戏耍下官。夫人是大人的夫人,对下官点个头就可以了。”
风雪立即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其惊人的美艳一时间让周围的人都看呆了。李弘给风雪推了两下,连忙收回呆呆看着风雪的眼睛,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如此尤物,又岂是自己这个一介武夫所能享受的起。
“无畏,联系上灵狐部落的段臻段大人了吗?”李弘用马鞭拍拍不时拿眼睛偷望着风雪的燕无畏。
燕无畏赶忙点头,“已经约好了,我们在星梦原碰头。”
部队随即不休息,八百多人,一千多匹战马,携带着丰厚的战利品,日夜向大燕山方向前进。
星梦原。
段臻和李弘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个生死之交的血性汉子在分手几个月之后,再次相见。
风雪和燕无畏随即上前见过段臻。
“说吧,什么事?”段臻笑着说道。
“我想借助大叔的力量,把风雪秘密送到扶余国去。大叔的家族是鲜卑贵族,在大草原上势力很大,应该没有问题的。”
风雪默默地站在一边痴痴地望着李弘,没有做声,估计李弘已经和她说过了。燕无畏却惊呆了。他用望着白痴一样的眼睛望着李弘。
段臻笑起来。
“大帅果然没有说错,你真的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你放心吧,大帅已经全部安排好了。既然你找到我,我就亲自送小雪去扶余国吧,免得你担心。”
李弘给段臻深施一礼,随即飞身跃上黑豹。燕无畏慌忙跟在他后面跳上马背,莫名其妙地望着李弘,不知道他为什么只说一句话就要走人。
李弘望着风雪,突然大声说道:“高兴一点,小雪,你会快乐的。”
风雪望着他,任由泪水打湿了衣襟。
李弘拨转马头,绝尘而去。
燕无畏追在李弘的身后怒气冲天地叫道:“大人,你疯了吗?你为什么把夫人送走?”
李弘苦笑一下。
“为什么?你看不出来夫人几乎绝望得要死了吗?”燕无畏依旧大声吼道。
李弘无奈地摇摇头。
“她已经不能存在了,你知道吗?”
“为什么?”燕无畏惊呆了。
“如果和连知道她在我这里,他的脸往哪里搁,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被别人抢去做了老婆,和连会被天下人耻笑的。和连没有面子,鲜卑国的脸面从何而来?和连因此肯定会发兵攻打卢龙塞。”
“一旦两国兵戈再起,风雪怎么办?留在我这里,太危险,死路一条。不留在我这里,回到和连的大帐,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她只能不存在,权当已经被我们杀了。”
“那你把夫人送走了,和连难道就不找你了吗?”
“风雪不在我这里,好歹和连的面子不是丢得太大。财物遭到抢劫,女人也没有了,和大汉国的仇恨不过就是结得更深一点而已。即使他有心想报复,但他要求中部和东部鲜卑的军队攻打卢龙塞的理由已经不足。这两处的军队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的脸面而出兵报复。但如果事情关系到鲜卑国的脸面那就不同了。所以风雪没有了,事情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燕无畏终于明白了李弘的一番苦心。事实的确如此。风雪的存在关系到和连,也是鲜卑国的颜面问题。但她消失了,不在了,事情也就不一样了。在大汉国如今实力下降不足以抵御鲜卑国的情况下,为了一个女人而惹来连绵战祸,的确非常不明智。燕无畏突然对李弘肃然起敬。
“那夫人要躲到什么时候?”燕无畏问道。
“和连死了,她就可以出现了。”
燕无畏一时间张口结舌,再无话说。
“那你和夫人……”燕无畏迟疑着没有说出来。
“她不会是我的夫人。”李弘失望地笑了起来,“我们和鲜卑国的战要不停的打下去,我们不知道这场战争还要延续多少年。她永远都不会是我的夫人,你知道吗?”
燕无畏明白,他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再也没有说话。
李弘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大帅马上就要攻打大汉国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24节
公元185年4月。
李弘带着八百多名士兵一路上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卢龙塞。随即他就在塞外继续招收零星的小股马贼,在徐无山四周开始募兵,派人到渔阳郡购置武器和铠甲。虽然钱财不多,但装备一千多人的部队倒是绰绰有余。
这次深入鲜卑国招抚马贼,抢劫和连迎亲车队的事,他也不敢隐瞒,命令一个擅长书写的手下写了一封文书,派人送到了太守刘政处。不久刘政回文,把他大大地褒奖了一番,同时派人送来了一些粮食和武器甲胄。
对于卢龙塞军队的建制问题刘政也给了答复。鉴于卢龙塞军队数量在逐步增多,可以增加曲一级的建制。但是曲一级的军官是军候,秩俸六百石,他付不起这个薪水。如果军司马李弘能够说服他们继续拿屯长的秩俸,就可以按照李弘的要求扩军。至于屯长一级的军官李弘可以自由任命,但秩俸减半。原因倒是很简单,由于去年黄巾暴乱,造成冀州青州税赋大减,无力支援幽州。开春幽州的百姓有种子下田就非常不错了,至于吃饱穿暖,做梦去吧。所以现在整个幽州的郡国兵,边军都在精简编制,压缩开支。因为卢龙塞的重要性,编制可以照旧,但秩俸是无论如何都给不齐的。
李弘一时间哭笑不得。他不知道太守刘政大人是真的没有钱,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他自然不好办,只好暂时没有理会。
李弘喜欢和士兵们泡在一起,一起吃饭睡觉,一起训练格斗,一起打闹胡侃,根本看不出来他还是一个掌管卢龙塞的军司马大人。李弘从不拿自己的秩俸,他一分不剩,全部贴补士兵们。所以他穷,连偶尔送给小雨家用的钱都是向田重借的。李弘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就连甲胄都是最旧的,铠甲他都留给骑兵战士用。他不喝酒宴请,也不允许其他军官们在一起互相宴请吃喝。所以士兵们爱戴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兄弟一样,顺从他,拥护他。
李弘带兵非常严格,甚至可以说残酷。每天的训练任务每一个士兵都必须完成。谁不完成,他就一直陪着,直到完成规定的数量。他说得非常简单:“今天不努力训练,明天也许就死在战场上。这是保命的技能,不会就只有死。”所以大家信服,士兵们都自觉地训练。
到中旬,卢龙塞已经基本上有了两千人,但军队依旧按照三个屯的建制在训练,将士们开始有怨言了。
这个时候,里宋回来了。
李弘听到小懒地汇报,一口气冲出了卢龙楼。虽然他和里宋只有半天的交情,但却是生死的交情,对李弘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里宋是他重新进入大汉国领土遇上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汉人。是他把自己领进了卢龙塞,推荐给了田静。如果没有碰上里宋,自己现在在哪里,谁知道呢?
里宋站在那里,其貌不扬,普普通通,背着一个小包袱。李弘冲上去,狠狠地打了他一拳,大笑起来:“长忆,叫我一声子民听听。”
里宋也大笑起来。他们在草原上逃命的场景再次涌上两人心头。里宋的眼眶湿润了,如果不是李弘救他,他早就尸骨无存了。
李弘看到里宋,突然不可抑制地想起了田静,想起了王进,想起了姬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抱住里宋,大声叫起来:
“长忆,我带你去看看校尉大人,去看看所有战死在卢龙塞的战友。”
两人站在田静的墓前,久久没有说话。
“长忆,你还走吗?”
“不走了,一直跟着你,直到象校尉大人一样,战死沙场。”
李弘眼含泪水,用力拍拍里宋的肩膀,“好。我们一起干。谁先死,谁就把另外一个人的尸骨埋在这里。”
傍晚,李弘命令燕无畏把三位屯长,郑信,田重,胡子,木桩,铁锤一起叫到了卢龙楼。
卢龙塞的三个屯长赵汶,玉石,伍召都是年轻人,虽然年纪都比李弘稍大一些,但在北疆不是以年纪论大小,而是以武勇论高低。所以三个人从进入卢龙塞那一天起,就对李弘佩服得五体投地。谁敢在惨胜之后以四百人追袭蛮子大军?豹子,只有他敢这么做。没有人敢不服,这就是拳头狠的硬道理。
这次李弘单枪匹马再次杀回鲜卑国,不但带回来上千的士兵,还打劫了鲜卑国的大王和连,这让三个屯长更加拜服,内心里都暗暗发誓,一定要跟着这个疯子大人打天下,将来的军功肯定多得不得了。
李弘把太守刘政大人送来的文书让里宋读了一遍,自己又解释了一遍,然后说道:“我们都是大汉的子民,当兵都是为了保家卫国,为了千千万万的大汉百姓免受战火的蹂躏和摧残。我们可以为此抛头颅,洒热血,连性命都不要,难道就不能为此少拿一点钱吗?”
几个人望着李弘,脸上表情各异,没有人接腔。
“鲜卑国在近期可能要入侵我们大汉国,和他们的生死决战已经不可避免。我和在座诸位一样,将来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
“我这份秩俸全部打入卢龙塞的士兵军饷中。在座诸位的钱可以少,但普通士兵的钱一分都不能少。战要靠他们来打,胜利要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来换,没有他们,也就没有我们大汉国的荣耀。”
田重用力一拍桌子,“好,说得好。我活了六十三年,当了将近五十年的兵,头一次听到一个当官的替我们士兵说话。为了你这句话,我不要秩俸了,就跟在你后面,一直到战死为止。”
胡子猛地站起来:“大人,你待我们恩重如山,不但帮助我们从鲜卑国逃出来,还一直把我们当兄弟一样对待,就凭这份恩情,这份信任,我代表所有的马帮兄弟说一句,一切唯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话。”
胡子在北疆马贼中非常有名,属于老大级的人物,象木桩,燕无畏他们只能算作不大不小的零散组合。这次他们被慕容风的部队打惨了,被鲜卑人追杀的走投无路。就在山穷水尽的时候,燕无畏带着李弘赶来了。李弘带着他们在草原上,山林间绕来跑去,不但逃脱了鲜卑人的包围,还狠狠地打了一下鲜卑国大王的迎亲队伍。这让他们对李弘敬若神明。而更令他们感动的是,到了卢龙塞,他们一直被李弘象兄弟一般的尊重和信任着,这才是他们心里最需要的东西。在北疆人人喊打的马匪,到了李弘的眼里却象是亲人一样。因为这个,所有大大小小的马匪,包括胡子这个老大级的人物,都发自内心里愿意为这位声名响彻北疆的豹子大人效力。
赵汶三个屯长这个时候不敢不表态。虽然他们一直没有和李弘并肩战斗过,但他们也愿意和李弘一样,带着部下和入侵者血战沙场,为自己的人生增添无尽的荣耀。这是每个大汉战士的心愿。
里宋和郑信做为卢龙塞战后幸存下来的士兵,连报仇都来不及,哪里会在意什么秩俸不秩俸。他们一心只想和鲜卑人早早开战,为死去的战友报仇雪恨。
李弘非常感动。有这些众志成城的部下,什么样的敌人不能击败。
李弘随即把自己对卢龙塞边军的扩军方案说了一下。他打算把卢龙塞的边军分成一部三曲,每曲三屯,每屯两百人。赵汶为中曲军候,伍召为假军候,下辖卢龙塞扩军之前的三屯人马。左曲玉石为军候,燕无畏为假军候,下辖三屯主要是最近招募的新兵,原卢龙塞伤愈归队的士兵,零散投奔的马帮人员。右曲胡子卫峻为军候,里宋为假军候,下辖从鲜卑逃回的众多马帮主力队伍。郑信为斥候屯屯长。田重为后卫屯屯长。他同时安排木桩,铁锤,小懒他们都下去做屯长,各屯下属军官任由各位军候自己在下属中选拔。
“如果大家有什么提议,或者不满意的地方,现在说。”李弘笑着说道,“明天就重新整军。然后部队开拔到草原上,进行骑兵阵形训练。”
“出卢龙塞?”赵汶惊讶地问道。
“对。实战演练,来不得半点马虎。”李弘郑重地点点头说道:“斥候屯从明天开始兵分两路侦察敌情。一路向百灵牧场东北方向,一路向大燕山方向。斥候士兵们可以适当三五天回报一次。”
郑信立即点点头。
“长敬老伯的后卫屯事情最多,战马,粮草辎重,武器装备,都要大量囤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田重显得非常激动,他大声说道:“大人放心,下官竭尽所能,为大人排忧解难,一定让卢龙塞的铁骑风云我燕赵大地,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风云燕赵。”李弘喃喃自语道,“风云燕赵,说得好啊。好气势。”
“我们就把自己的骑兵叫做风云铁骑,你们看如何?”赵汶望着大家说道。
“风云铁骑的战旗中间绣一大豹子,怎么样?大人在画虹原上就是高举着这杆大旗,杀的敌人屁滚尿流,几乎全军覆没。”燕无畏兴奋地大声叫起来。
“好,就依无畏的意见。我立即命人连夜赶制。”田重摸着自己的小山羊胡子,开心地大笑起来。老了,还有用武之地,任谁,都会兴奋不已。
“鲜卑人有个天下闻名的铁骑,叫黑鹰铁骑,其战绩累累,天下无人敢当其锋锐。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和它决斗一场,看看谁是天下第一。”
李弘突然想起铁鳌,想起那支翱翔九天的雄鹰。
部队第二天开拔到距离卢龙塞六十里的大草原上,扎下大营。
李弘依照从铁果哪里偷学的训练办法,对三曲一千八百名骑兵战士,展开了非常艰苦的训练。但是骑兵作战,人马一体才是最佳境界,要想到达这种水平没有一两年时间根本就不可能。
李弘疲惫不堪的坐在草地上,一脸的无奈。虽然这些战士中有的是老骑兵出身,象刘政就给他留下了两屯完整的铁骑部队,有的是纵横草原十几年的悍匪,象胡子他们的部队,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对骑兵作战缺乏基本的战术素养和理解。和鲜卑人,乌丸人的铁骑比起来,现在这支队伍的确差一个档次。
骑兵战士们因为不能准确理解骑兵战术,造成在阵形配合和使用上完全没有默契,集团骑兵作战的优势根本就难以发挥,很难形成巨大的战斗力。
李弘望着草原上小股骑兵队伍在不断地往来飞驰,思绪不禁飞到了鲜卑战场上,惊心动魄的驹屯战场上。那些骁勇善战的鲜卑骑兵们在牛角号和战旗的指挥下,娴熟自如地变阵,精确默契地配合着,几乎完美无暇地推动着阵势前进,尤其是黑鹰铁骑,仅仅那不可一世的熊霸气势,就足够摧毁敢于迎战的敌人们。
李弘哀叹一声,抱着脑袋躺倒在刚刚露出嫩牙的小草上,绝望地望着蔚蓝色的天空。一时间要建立天下第一铁骑的雄心大为受挫。
士兵们战术素养差,个人的骑射格斗技术和胡人比起来也有不小的差距,如果不能在短期内想出办法来弥补,在正面战场上和敌人骑兵决战,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突然,远处飞来一骑,象箭一般射向李弘。李弘猛地坐起来,神色凝重地望着,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念头。
“大人,大事不好……”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25节
李弘从地上一跃而起,迎上那名飞驰而来的斥候,大声问道:“鲜卑国出兵了?”
“回大人,百灵牧场突然出现了上万大军。”斥候急促地呼吸着,一脸的恐惧。
李弘一时间呆住了。他立即问道:“谁的旗号?”
“东部鲜卑大人弥加,汗鲁王乌延,鲜卑云海部落的槐头大人,还有十几个鲜卑中小部落的大小帅旗帜。营帐密密麻麻,连绵好几里。”
“什么时间到的?怎么先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回大人,今天上午突然出现的,毫无预兆。昨天我们从百灵牧场经过时,牧场还安安静静的。真不知他们是怎样隐藏形迹的,一万大军啦,太不可思议了。”那名斥候伍长激动地说道。
李弘从最初的惊愣中反应过来,他抬头望着蓝色的天空,望着飘逸的白云,默默不语。
大帅这个时候不从白檀出兵攻打广平,渔阳,反而再次出兵攻打卢龙塞,这怎么可能?难以置信,大帅会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
难道大帅另有什么目的?他难道依旧没有放弃两翼突进,中路包抄的战略?他还是想从右北平郡的卢龙塞和北方的上谷郡实施南北两路突破,好有效掩护他从东面强攻渔阳郡,然后三路合围,一举夺取幽州的经济命脉渔阳城,占据渔阳城的铁矿和盐矿?不太可能。卢龙塞惨败之后,大帅再次实施这个计划已经不太现实。无论如何,任他天大的本事,在东部他已经不可能筹集到上万人马了。
那眼前的部队又该怎么解释呢?李弘百思不解。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李弘知道自己的部下已经闻讯赶来了。
“大人,我们还是先撤回卢龙塞吧?”赵汶首先说道。他身上大汗淋漓,一张脸黑乎乎的都是灰。
“你们怎么看?”李弘笑着说道。
“敌人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在百灵牧场,说明他们早就有准备,是蓄谋已久的计划。蛮子来者不善,血战已经不可避免。”胡子大声说道。
李弘望望大家略显紧张的神情,突然觉得事情很有些蹊跷。上万大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的眼皮低下,而自己几十个天天在外奔波的斥候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
李弘忽然笑了起来,他对一直站在旁边的斥候伍长说道:“敌人的斥候队出动了吗?”
“是的。我们很难接近他们的大营。”
“战马多吗?”
“牧场四周全部都是敌人的帐篷,看不清马场的情况。”
李弘慢慢点点头,心中逐渐有些明白过来。
大家紧张的心情随着李弘轻松的笑容,不慌不忙的语气,慢慢地消散了。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我们听到有上万的敌人,吓得慌慌张张的就跑来了。可大人听到了就好象敌人只来了几百人等着挨宰一样,心情好得很。本事。将来战打多了,人杀多了,估计就是大人现在这个样子。燕无畏站在李弘的后面,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心里暗暗地想着。
“你们认为,东部鲜卑的弥加大人,乌丸人的汗鲁王乌延,在卢龙塞惨败不到半年之后,会从哪里筹集到上万部队?”李弘笑吟吟地问道。
赵汶,玉石,里宋他们沉吟不语。胡子立即大声叫起来:“大人,鲜卑和乌丸部落里的男人,上马就是士兵,下马就是牧民,以他们的人口计算,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蛮子想报复,不顾后果,穷尽部落所有人马,的确是可以的。”燕无畏忍不住,跟在胡子后面说道。
李弘好象想通了其中的诀窍,他用力点点头头,赞许地说道:“你们说得有道理。我们回去吧。”
他回头对站在附近的传令兵大声叫道:“告诉长敬老伯,叫他今天晚饭加餐,要有肉,大块的肉。”传令兵高兴的狂叫一声,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撤回所有斥候,大家都回卢龙塞吃肉去。”
李弘高兴地站在草地上哈哈大笑。周围的几个军候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他,眼神中无不露出惊奇的神色。难道吃肉就这么值得高兴吗?连身边上万名虎视眈眈的敌人都抵挡不住吃肉的诱惑?
一连三天,卢龙塞都在非常平静的气氛中度过。
斥候们既没有看到敌人从百灵牧场出来,也没有发现他们有准备进攻的迹象。而李弘好象根本就不关心他们,他关注的是渔阳方向敌军的动静。赵汶里宋都告诉他,既使渔阳方面发生了大战,如果渔阳方面不发出求救文书,部队也是不能过境击敌的。李弘好象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趴在用绢布织成的幽州地图上,比划个不停。
李弘率部回到卢龙塞后,立即修改了骑兵的训练内容,命令大家白天睡觉,晚上以屯为单位,在徐无山的山林之间开展实战演练,急行军,突袭,包抄围歼,训练项目有时候一晚上好几个,累得士兵们叫苦不迭。有士兵连呼上当,原来军司马大人加餐给肉吃,竟然没安好心。现在身上掉下的肉都比嘴里吃下的肉多。
第七天,从渔阳传回来的消息非常惊人。中部鲜卑熊霸的五千大军以闪电般的速度攻下了广平城。而在同一时间,慕容绩率领金雕黑雕两个慕容部落和骕骦部落,土狼部落,天蓝部落共十七个大小部落八千大军突然出现在渔阳城下,开始攻打渔阳城。白檀城里,鲜卑各部落的军队在裂狂风的主持下,陆续集结。此次参加入侵大汉朝的中部鲜卑部落估计会在一百个以上,人数将达到二万人左右。
卢龙塞的气氛突然之间紧张起来。
第九天,更坏的消息传来了,拓跋部落和弹汉山数十个部落,联合上谷郡的乌丸豪帅提脱,起兵两万,开始猛攻居庸城,意图南下和慕容风的大军在渔阳城汇合。
第十天,幽州刺史刘虞率领两千援军渡过沽河,进入渔阳城。
第十二天,刘政大人带领一千援军,风尘仆仆赶到了卢龙塞。
“敌人进攻了吗?”刘政劈头就问。
看到李弘和几个卢龙塞的军候连连摇头,刘政坐在马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随即在大家的搀扶下,下了马,踉踉跄跄的坐到路边地上。
“好了,好了,让我歇一会。我已经一天没有下马了,你们就让我在这坐一会儿吧。”看到身边的手下要扶他起来,刘政赶忙有气无力的连连摇手。
“子民,知道上谷郡和渔阳郡的军情了吗?”刘政向李弘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边。
“回大人,下官已经知道了。鲜卑人和乌丸人再度联手,实力非同小可,居庸和渔阳两城现在都很危险。”
“我在路上已经接到刺史大人三封求救文书,估计第四封马上就要送到卢龙塞了。我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兵去帮助他们。唉,可叹我们的刺史大人心慈手软,一贯坚持对胡人采取什么怀柔政策。如今倒好,放虎归山,虎又出来吃人了。”刘政忿忿不平地说道。
“这次要是再把乌延抓住,立即给我斩了,不要汇报,立即斩了。“刘政激动地挥手做出斩首的姿势,好象这样就能把乌延杀掉似的。
“敌人为什么没有进攻?是不是上次给打怕了?”刘政平静了一下略显浮躁的心情,再次问道。
“大人,据我们几天来的连续观察,发现百灵牧场上的万人大军是乌延伪造出来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鲜卑人的军队,只有他自己的一个千夫长带着一千多人,一千多个帐篷,一千多杆战旗而已。百灵牧场里除了草,恐怕也就是几十匹战马了。”李弘轻描淡写地说道。
刘政睁大了眼睛,惊喜地说道:“你肯定?”
“我已经亲自侦察过了,连牧场里面我都去过了,的确没有什么军队。这是敌人意图欺骗我们,想瞒天过海,拖住右北平郡的部队,不让我们抽调兵力去支援其他的地方。”李弘赶忙详细说道。
刘政的精神立即好了起来。
“哈哈,看不出来,这些蛮子很狡猾的,还会这种招术。哈哈,不错不错,下次抓到乌延,问问他,是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围在周围的军官们大笑起来。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静悄悄的躺在漆黑的夜幕上。无数的星星依偎在美丽的月亮周围,调皮地眨着眼睛。卢龙塞沐浴在蒙胧的月光下,显得巍峨而雄伟。巨大的汉字大纛在夜风里狂舞,发出巨大的响声。
李弘站在城墙上,默默地看着,想着,一股思乡的惆怅慢慢地涌上心头。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自己的父母,记起自己的亲人呢?脑海中突然闪出清秀淡雅的小雨,瞬间又化作了艳绝尘寰的风雪,接着一团巨大的烈焰腾空而起,霎时将他吞噬。
李弘遽然一惊,火光消失,面前依旧是明月当空,繁星点点。
“大人,刘大人已经到了卢龙楼了。其余各位大人都已经早到了。”
李弘缓缓转身,看到了自己的侍卫雷子。他是燕无畏的兄弟,是个孤儿,很小就跟着燕无畏做了马贼。雷子比小懒小,武功好,聪明机智,大概是自小就在草原上混的原因,显得比同年人要老成的多。李弘非常喜欢他,经常和他在一起闲聊,有时候两人还切磋切磋武功。
李弘摊开一幅巨大的绢制地图,指着渔阳城说道:
“鲜卑人想要什么?渔阳的铁和盐。有了它们,鲜卑人的武器供应就更加充足,更加有保障,鲜卑人可以通过它们获得丰厚的赋税收入,增强鲜卑的国力,提高他们自己的生活水平。”
“相反,我们一旦失去渔阳,对已经步履维艰的幽州来说,更是雪上加霜。能够支撑幽州勉强度日的赋税会大幅减少。随之而来的就是百姓生活更加贫困,军费开支会大幅萎缩。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幽州就会象纸扎的巨人一样,一触即溃。”
“失去渔阳,远比被胡人在境内掳掠一番要严重的多。慕容风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一心一意要占据幽州北疆,为鲜卑国的进一步强大立下根基。”
“鲜卑人最早的打算很有威胁性。在冬天来临之前,以优势兵力夺下卢龙塞。然后通过漫长的冬季,在汉军无法反攻的情况下,牢牢守住和巩固卢龙塞,为春天出兵攻打右北平郡占据绝对优势。”
“这样春天一到,鲜卑人就会联合乌丸人,从渔阳郡的南北两翼同时出击,一来可以掩护鲜卑主力攻打渔阳,牵制其余两郡的兵力;二来可以对两郡展开攻城掠地的军事行动,对两郡百姓进行大肆地抢劫掳掠;三来在主攻不利的时候,可以迅速支援。然而,由于两位大人提前出兵支援,造成鲜卑人攻打卢龙塞失利,兵力大损,使得他们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原来基本上无懈可击的计划。”
“从当前的局势可以看出,鲜卑人在原来计划的基础上做了较大的修改。他们依旧以占据渔阳城,威胁幽州首府蓟城为主要进攻目标。但在卢龙塞方向,他们只好实施诈术,假装集结大批部队准备攻击要塞,以吸引本郡的军队主力。在上谷郡巨庸方向展开强攻,一来牵制上谷郡兵力,二来一旦夺取居庸,可以会师渔阳。”
“一旦居庸被攻破,鲜卑人和乌丸人的势力就在上谷郡,渔阳郡连成巨大的一片,这样他们的军队就首先立于不败之地。他们互为犄角,进可攻,退可守。到那时,我们想重新夺回渔阳,难度就比较大了。”
“在目前的形势下,我们卢龙塞的部队可以分出一部分,往渔阳进行支援。如今熊霸的部队尚在广平,还没有到渔阳和慕容绩的大军会合,机会较好。我们以一部兵力突袭敌人八千大军的一翼,成功的把握还是非常大的。”
“一旦敌人在渔阳城下受挫,北面居庸城又久攻不下,时间一长,鲜卑人的粮草就有可能不济。这时在我方援军源源不断赶到渔阳城的情况下,敌人眼见夺城的机会越来越小,除了撤军别无它途。”
卢龙楼内鸦雀无声,大家都在默默地思考着。
刘政干咳了一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现在渔阳城下有八千大军,我们需要多少人可以击破它其中一翼?”
李弘不假思索地说道:“至少三千人,采取夜袭的方法,可以彻底歼灭鲜卑人的侧翼。一旦鲜卑人的部队陷入混乱,他们在短时间内根本就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有先行撤退,徐图进攻。”
刘政对着李弘苦笑了一下,双手一摊,一言不发。卢龙塞要留部队防守,他无论如何也没有三千人可供抽调。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鼓声突然划破了宁静的黑夜,在卢龙塞上空轰然响起。
一屋子的人无不面色大变。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26节
李弘再次看见了鲜于辅。
鲜于辅带着四百铁骑飞速进入卢龙塞。李弘赶忙迎上去,喜笑颜开,远远的就叫喊道:“鲜于大人,你怎么有时间到卢龙塞?”
鲜于辅比年前消瘦了许多,大概是最近一段时间太累了。他现在是幽州刺史府里主要负责兵事的官员,如今幽州战事频起,处处告急,怎能叫他不忧心如焚。
鲜于辅飞身下马,以下属的身份给李弘行礼。
李弘现在是军司马,秩俸是一千石,(东汉时秩俸都折合成谷物计算。一千石大约80斛谷。汉代一斛为120斤,一斤约合现在的250克。)级别,秩俸和一个大县的县令是一样的。汉代以“若干石”的俸禄额度来标志官僚等级,是所谓“禄秩”,大约有十八个等级。
军司马在军队中至少可领两曲八百人马,是军队中的基层官员。虽然官不是很大,但就他的年纪来说,二十岁不到,在军队中有如此位置,已经是罕见了。如果不是卢龙塞保卫战的光辉战绩,如果不是卢龙塞大战后唯一幸存下来的军官,这个军司马的位子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他的。就以他的庶民身份来说,终其一生,做到军候这个位置,每月拿六百石秩俸,已经是到顶了。
在汉代,开国君主刘邦是依靠因军功而升迁的阶层打下了天下,所以大汉国的军功阶层一直都是很有权势地位的,直到东汉末年,士大夫阶层逐渐崛起,门阀,宗族势力开始膨胀,加上皇亲国戚,官僚贵族的轮番掌权,造成了军功阶层的迅速没落。
但现在李弘就不一样了,军司马的官职已经使他脱离了庶民的身份,一跃而成为一个小官僚了。在军队中,军司马可以独自领兵出战,积累战功的机会多,接触的上司都是军政大官,只要努力,升迁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
幽州刺史在东汉末年是个奇怪的职位。孝武帝时初置刺史十三人,秩俸是六百石。到了成帝时更为牧,秩俸二千石。建武十八年,又再次更名为刺史,秩俸复为六百石。但它的权力一直未变。每年州刺史大人都要在七八月间巡视所在州的各个郡国,考核当地官员的政绩,处理一些重大的诉讼案件,考察一些当地的名士人才,然后在下一年年初到京都上奏天子。刺史大人的奏折,对当地大小官员的升迁任免,人才的选拔推荐都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他的权力很大,但秩俸却非常少。
因此跟在刺史后面的下属自然秩俸就更少了。象鲜于辅,功曹从事,是刺史府的主要下属官吏,到了县里,县令都要亲自出迎的,但秩俸却只有可怜的三百石,仅仅相当于一个县尉或者一个屯长的秩俸。
李弘虽然贵为卢龙塞守军长官,但也不敢怠慢刺史府的官员。他看到鲜于辅给他行下属之礼,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伸手扶起:
“不敢当,不敢当。鲜于大人这是为难我了。”
鲜于辅根本不理睬他的客套,第一句话就把李弘听呆了。
“大人必须跟我到渔阳去。”
“为什么?”李弘不由自主地问道。
“去年刺史大人离开卢龙塞时,大人曾经对今年幽州的形势做过预测。现在正如大人所言,鲜卑人和乌丸人再度联手,两路同时攻击我幽州北疆,居庸和渔阳如今均岌岌可危,急待大军救援。”
“刘大人大约能够从各郡国抽调多少兵力?”
“代郡的部队已经支援居庸城去了。现在能够抽调兵力的只有广阳郡,右北平郡,加上渔阳郡的潞城,雍奴城,最多能够凑出三四千人马。”
李弘听完几乎晕倒。堂堂一个大汉国,五千多万人口,在幽州这个北疆边郡,竟然连上万的驻军都没有,简直夷非所思。
“去年你曾经亲口对刘大人说过,卢龙塞今年将不会有什么战事。一旦北疆其他各处战事危急,可以从卢龙塞抽调兵力前去支援。刘大人至今没有收到你的告急文书,他确信卢龙塞方面没有重大军情发生,因此派我日夜兼程赶来,一是向太守大人求援,二来如果卢龙塞不能派兵支援,也要把你借走。”
李弘用奇怪的眼神望着鲜于辅。
“刘大人相信你的才能,他认为你能战胜鲜卑大军。”鲜于辅苦笑了一下,同情地望着李弘说道:“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谁还有信心战胜鲜卑人的铁骑,除了疯子和白痴。”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封印的小号竹简递给李弘,“这是刺史大人的授权,你可以指挥广阳郡,渔阳郡的支援部队。”
李弘糊里糊涂地接到手上,傻乎乎地说道:“我不能私自离开卢龙塞的。”
鲜于辅点点头:“我知道。快带我去见太守大人。”
刘政低头望着自己白净的双手,沉默不语。
鲜于辅疲惫的坐在席上,旁边的李弘小声问他为什么幽州边军这么少?鲜于辅警觉地望了一眼刘政,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现在大汉国的朝政完全被皇亲国戚和后庭宦官把持着,各地的大小官员和门阀宗族都是依附他们而生存。在他们的支持下,这些地方官吏豪强都大肆吞并土地,盘剥百姓,大汉国无数的财富都被集中在这些人手里,从而出现了极度富有的大臣和豪族,极度贫穷的国家和百姓的奇怪现象。成千上万的百姓忙碌了整整一年,往往还不够交租上税的。去年的黄巾暴乱,波及的范围之大,和这个原因不无关系。”
“国家太穷,边境战事又少,于是就削减军队。而各级军官为了克扣更多的军饷,都虚报人数。结果造成部队人数剧减。“
“去年因为黄巾暴乱,部队人数少,清剿不利,于是陛下授权各地州郡,可以适当募兵扩军。如果不是去年扩军,今年幽州的兵马就更少了。”
李弘还想问什么,刘政开口说话了。
“子民,你确信乌延和弥加不会在卢龙塞兵力空虚的时候,突然出击攻打卢龙塞?”
“大人,我已经详细解释多遍。他们的确没有实力再来一次进攻。去年的惨败对于他们来说起,不是一年或者两年就可以恢复元气的。即使他们想进攻,没有上万人,如何能攻破卢龙塞?东部鲜卑和乌延去年都吃了大亏,再想集结大军,鼓动更多的部落出兵出钱,根本就是竭泽而渔的行为,不会得到大多数部落首领的响应。慕容风的中部鲜卑主力在围攻渔阳,他自然不会愚蠢到在两条线上同时作战,分兵前来攻打卢龙塞。”
“但如果我们延误时机,不去支援渔阳,而导致渔阳失陷,任由鲜卑铁骑一泻而下的话,守住一个卢龙塞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大汉的国土被胡人肆意践踏,幽州的百姓被敌人蹂躏屠杀,战火在北疆四处燃烧,此时守住一个小小的卢龙塞能解决什么问题?能够赶走胡人收复家园吗?能够挽救在战火中呻吟的生灵吗?能够大展我大汉国不可侵犯的威严吗?”
李弘激动的涨红着脸,大声说道:“大人,一旦鲜卑人攻破居庸,夺取渔阳,他们的势力就会在幽州北部连成一片,而此时卢龙塞将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根本就是一块无险可守的绝地。如果他们围上我们几个月,饿都能把我们饿死啊。”
刘政那张保养得非常光滑的脸,随着李弘挥动的双手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李弘的话终于打动了他,迫使他下定决心出兵支援渔阳城。
“子民,留多少人守卢龙塞比较妥当?”
“一千人足够了。”李弘看到刘政已经同意出兵支援,惊喜的和鲜于辅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神。
“援军刚刚赶到,非常疲惫,不适宜再次长途跋涉。你就带上卢龙塞的两千人马立即出发吧。”刘政一旦下了决心,倒也雷厉风行。他马上就下了出发的命令。救兵如救火,时间就是一切,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鲜于辅跪倒在刘政面前,为表示对他的感激之情,一连磕了三个头。
刘政挥挥手,示意他起来,笑着说道:“告诉你家大人,右北平郡能力有限,也只有李子民这两千人马可以抽调了。这两千人有一大半都是李子民从鲜卑人手里救出来的马贼,没有李子民,也就没有卢龙塞的援军。如果能够击败胡人的入侵,希望你家大人不要忘了多多提携李子民。”
李弘心里一阵感动,连忙跪下给刘政行了一礼,大声说道:
“大人请宽心。此次出战,子民必不负大人的期望,誓死奋战,击退胡虏,保我大汉国土。一旦战事完毕,当即刻返回卢龙塞,重归大人麾下效力。”
刘政伸手把他扶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将李弘散落在胸前的几缕长发顺到他的肩后。动作虽然细微,不经意,却是那样的温暖,充满了慈祥的长者对小辈的爱护之情。李弘心内一阵激动,眼眶不由自主的有些湿润。
此去战事险恶,将来可有相见之期,谁能知道?
刘政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拍拍李弘的肩膀。
李弘再施一礼,大步走出。
天上明月当空,繁星点点,正是杀敌报国的大好时机。
李弘大吼一声:“击鼓,整队出发。”
霎时间,如雷一般的战鼓声震撼了整个卢龙塞。
李弘站在山坡上,望着两千四百名骑兵战士飞驰在徐无平原上,心里沉甸甸的。鲜于辅站在他旁边,轻轻问道:
“大人……”
李弘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彼此之间无需这么客套。我不喜欢你喊我什么大人,真的。我想喊你羽行兄,可你每次都恭恭敬敬的叫我大人,让我无法出口。我们真的不熟悉吗?”
鲜于辅不曾想到李弘会说出这种话,一时间愣住了,神情非常尴尬。
李弘笑了起来:“羽行兄叫我子民,难道不是很好吗?”
“可下官……”
“人与人之间交往,朋友与朋友之间交往,讲究的是投缘。换成是你在卢龙塞,你也就是军司马了。官职的大小可以让你我之间连朋友也做不成吗?”
鲜于辅非常感动。其实在内心里他还是非常想结交李弘这个人的。只是因为官职,因为年纪,或者是因为在一起的时间非常短,总之鲜于辅有些难以开口象喊朋友一样的喊一个自己很敬重的人。可李弘不这么想,他听了觉得别扭,他想和鲜于辅交交朋友,他觉得鲜于辅看上去就是一个非常稳重可靠,很有才华的人。
“渔阳之战,胜负未卜,也许你我都会死在那里。”李弘苦笑着说道。
鲜于辅不好说什么。
“天亮后我们就到徐无城,是不是歇一下?”
李弘突然想起了小雨。
谷雨轻轻拉开门。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看到了披头散发,一身甲胄的李弘。
李弘站在门外,满面笑容,默默的望着她。
“你还好吗?”李弘轻轻问道。
谷雨点点头,清秀美丽的一双大眼睛里,全部都是惊讶和欢喜。
李弘一直看着她,默然无语。想到自己一旦战死,这个女人将怎样生活下去呢?谁来保护她呢?姬明临死前的叫喊似乎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李弘心里一阵剧痛,脸上的笑容突然之间消失了,眼睛里都是无尽的悲凄和无奈。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伤心欲绝的风雪。她现在已经到了扶余国,她好吗?
谷雨似乎读懂了李弘眼内的悲伤,她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小嘴嗫嚅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雷子把许多东西搬进了屋里。随即飞身上马,等待李弘地离去。
“小雨,我来看看你。”李弘平静了一下心情,缓缓说道:“部队要出征。”
两人互相望着,谁都不再说话。
谷雨脸上的哀怨和无助越来越浓烈,几乎让李弘透不过气来。
“保重。”
李弘再也不望谷雨,转身上马,绝尘而出。
谷雨的泪水滚落下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27节
两天后,部队到达飞云山。此处距离鲍丘河五十里。越过鲍丘河,再向东北走一百五十里,就是渔阳城。
“羽行兄,你说的援军为什么还是没有看到?按照路程计算,他们应该比我们先到才对。”李弘望着正在逐渐变绿的大山,担心地说道。
鲜于辅没有做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援军到现在还没有到达飞云山。这是他和阎柔当初约好的会合地点。
“你说的那个广阳郡的兵曹掾史阎柔非常厉害吗?”
“阎柔阎子玉和我一样,都是渔阳人。他自小父母双亡,随几个乡邻一起参加了马帮,在草原上讨生活。乌丸人,鲜卑人,匈奴人他都非常熟悉,会讲他们的话。阎子玉武功好,擅长骑射,可以左右开弓,箭无虚发。他为人仗义,讲信用,劫富济贫,是条好汉,在草原上人们都叫他火烧云。”
“为什么叫火烧云?”李弘奇怪地问道。
“阎柔喜欢穿一件火红色大氅,在草原上他带着自己的兄弟们象云一样的来去如风,所以有这么一个外号。”
李弘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回头问站在身边的雷子:
“你认识这个火烧云吗?”
“在北疆他和胡子一样,非常有名气,手下有几十号人。几年前听说他突然不干马贼,带着弟兄们回大汉国谋生去了。原来是做了大汉国的官。”
“胡子认识他?”
“我不知道。马帮之间一般互相都不认识,各干各的。”
李弘笑起来:“真想马上见到他。”
阎柔果然是一条好汉。身躯高大魁梧,比李弘还高一点,一张棱角分明,坚毅刚强的脸,一双深沉的眼睛里闪烁着机智和凶猛。也许是自小就混迹江湖的原因,他比同年人明显的多了一份沧桑和成熟。
李弘和他一见如故,彼此惺惺相惜,立即就熟悉起来。和鲜于辅比起来,阎柔的性格开朗豪爽,为人粗旷不羁。鲜于辅就显得内敛稳重,彬彬有礼得多。
“潞城和雍奴的援军集结得太慢,步兵又多,实在是快不起来。”阎柔和李弘他们见面之后,立即解释来迟的原因。
“子玉兄带来了多少部队?”李弘着急地问道。
“广阳郡骑兵六百。潞城和雍奴城有骑兵两百。三地的步兵加起来有一千人。”随即阎柔把两城的带兵县尉窦峭,章循叫过来。两人看到传言中的豹子比阎柔还小,脸上都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比不上你们右北平郡人多势大,一出手就是两千骑兵,厉害。”阎柔笑着说道。
李弘苦笑,“为什么这么少?”
“各地的郡国大人都不相信渔阳城能够守得住,所以把主要兵力都放在坚守各自的城池上。按惯例,胡人的部队深入到内地后,因为担心部队的补给跟不上,一般在内地停留的时间都比较短。一旦他们攻打城池受阻,就会在城池附近的乡村大肆掳掠一番,然后就撤回去。所以各地的大人对出兵支援一事,都不是非常积极。”鲜于辅在一边小声解释道。
“难道乡村百姓就不是大汉子民吗?”李弘气愤地说道,“没有他们种粮食织布,城里人早就饿死了,冻死了。”
“子民,还是想想如何渡河作战,不要生这些无谓的气了。渔阳城的百姓还在盼着救兵呢。”鲜于辅立即小声劝道。
李弘愤怒地踢了一脚地上的杂草,大声吼道:“出发,到鲍丘河去。”
郑信的斥候队士兵陆续返回。带回来的消息都不好。
慕容绩的大军狂攻渔阳城南门。熊霸的部队已经到达渔阳城东门,正在展开攻击。裂狂风率领五千大军到达广平后,已经出城,正在沿着鲍丘河往渔阳而来。
城内四千守军在刺史大人刘虞,渔阳太守何宜,都尉田楷的带领下,死守城池。双方损失都比较大。
敌人的斥候密布在鲍丘河沿岸,要想悄悄渡河几乎就是不可能。
由于刺史大人刘虞的授权,军司马李弘全权指挥这支四千多人的部队。李弘在部队行进途中,以阎柔的六百骑兵为前曲,以鲜于辅的四百骑兵加上雍奴城潞城的两百骑兵,六百骑为后曲。以里宋为军候,窦峭,章循为左右屯,领一千步兵跟在骑兵后面。
郑信飞马赶来。
“大人,据此二十里有一个地方适合部队渡河。那里地形比较隐蔽,水流也缓,只是河面稍宽一些。但敌人的斥候对那里看得很紧,不可能做到秘密渡河。”
李弘点点头,随即对传令兵喊道:“把长敬老伯请来。”
阎柔望着田重,眼睛瞪得多大。李弘的部队里还有这么老的兵。鲜于辅赶忙小声对他解释了一下。阎柔收起轻视之心,眼内闪出对田重的敬佩之色。
“老伯,渡河的船只你们后卫屯已经找到了吗?”李弘笑着说道。
“大人请放心。船是有,但数目太少。部队人多,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田重很慎重地说道。
“渡河时间这么长,肯定会暴露形迹。突袭恐怕很难实现。”鲜于辅对李弘说道。
“我们可以先派两三百名士兵,在河岸一带对敌人的斥候实施攻击,肃清他们的暗桩。”阎柔在一边出主意道。
李弘没有吱声。他从怀里掏出地图,看了又看,然后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问身边的郑信道:“守言(郑信的字),这里可有渡口?”
“有。此地距离渔阳城六十里,胡人非常注意这里。”
“请里军候来。命令部队,进入山林驻扎休息。老伯准备船只,我们明天渡河。斥候队立即散开,肃清二十里范围内的敌人。”李弘随即连续下达命令。
里宋飞马赶来。
“长忆兄,你立即带部队连夜赶到这个渡口。”李弘指着地图说道:“到了那里之后,把声势造大一些,把帐篷多扎一些,积极做出准备渡河的姿态,吸引敌人斥候的注意力。只要敌人的斥候汇集到你那里,大部队就从这里开始渡河。”
里宋连连点头。
鲜于辅赞叹地说道:“大人这个调虎离山之计确实高明。附近的敌人会被里军候的部队诱离这个区域,这比派部队搜杀他们容易多了。”
“此次救援渔阳城,主要靠骑兵偷袭,步兵暂时没有用武之地。但是如果步兵参予渡河,过河时间会更长,这会严重影响部队的行进速度和隐蔽性。所以我想让他们去诱敌,去麻痹敌人,转移敌人的注意力,掩护大部队秘密渡河。你们认为怎么样?”李弘问站在四周的鲜于辅,阎柔和赵汶,田重几个军官道。
大家都信服的连声赞同,无人提出异议。
“可有什么要补充的?”李弘再次问道。
“明天骑兵全部过河之后,后卫屯是随主力前进,还是带着船只逆水而上,与里军候会合?”田重问道。
“随主力走。现在部队人数少,多一个骑兵战士都是好的。长忆,你派一个百人队留下。我们过河后,让他们带着船只去和你们会合。”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渡河?”里宋接着问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凌晨我们将展开行动。一切顺利的话,后天下午鲍丘河附近就看不到敌人的斥候了。到那个时候,你们立即渡河,连夜赶到渔阳城和我们会合。”
李弘望着里宋,笑着说道:“长忆,立即出发吧。六七十里路,部队急行军也要三个多时辰。你要切记,声势一定要大,一定要让敌人误认为你们是援兵主力。”
“大人放心。下官告辞了。”里宋躬身施礼,飞身上马而去。
慕容绩望着杀声震天的渔阳城城楼,眉头紧锁。
部队自从围城以来,断断续续已经连续攻打了七天,损失达到了两千多人。而熊霸的部队却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直到昨天才赶到渔阳城。
“熊霸在东门攻击如何?”慕容绩问身边的小帅慕容麟。
“回大人,猛烈,非常猛烈。熊霸大人今天把所有的部队全部调了上去,好象今天打不下渔阳城誓不罢休似的。”
“按计划,他的部队四天前就应该到渔阳,会合我们同时攻打渔阳城的东门和南门。但他行动迟缓,延误战机,害得我们白白损失了许多人马。回头拿下渔阳城,看我不找他麻烦。”慕容绩怒气冲天地说道。
“大人,守东门的是渔阳郡都尉田楷。这个人非常厉害,过去和乌丸人,和我们都打过战,彼此互有胜负。熊霸碰到他,肯定是一场激战。不用大人找他麻烦,田楷就够他麻烦的了。他去年在卢龙塞被一个姓田的打得全军覆没,这次又碰到一个姓田的,估计也讨不了什么好。”慕容麟心灾乐祸地说道。
“汉人在平原上打不过我们,就龟缩在城内死守,没出息,一群窝囊废。早知到渔阳城这样难打,我就不来了。死乞白脸地求慕容风,就讨了这么一个好差使,真是晦气。”慕容绩想起自己低声下气,厚颜无耻地求着慕容风,想起慕容风那张盛气凌人的脸,他就气不大一处来。
骄横跋扈的,神气什么,落魄的时候还不是象一条狗一样,被人打得四处逃窜。要不是知道这趟入侵大汉国油水足,谁会去求你?等我打下渔阳城,财物女人捞足了,看我拽你个屁。
慕容绩和慕容侵对慕容风非常有意见。他们三人都是同一个部落,都是一个祖宗。在去年的内乱中,两个人在最后关头都倒向慕容风,联合东部鲜卑大人弥加,一起干掉了红日部落的大军,对鲜卑国的稳定出了大力。可事后,不但大王和连没有赏赐他们,就连慕容风都对他们爱理不理。两人虽然心里有鬼,不好明着去要赏赐,但心里却恨透了慕容风。
这次慕容风发动对大汉国的入侵,中部鲜卑上千的部落都积极要求参加。这可是美差。每次鲜卑人攻打大汉国,都能满载而归,大发横财。大汉国富裕啊,随便烧杀抢掠一番,得来的财物就够一个普通部落生活一年半载的。所以慕容绩慕容侵忍受不了巨大财富对他们的诱惑,厚着脸皮,亲自到火云原拜访慕容风。
慕容风总算给了他们一个同宗的面子,答应补偿他们去年在星梦原大战后失去的损失,让他们组织大军率先攻占渔阳城。城内一切财物,女人小孩都是他们的战利品。兴奋,兴奋啦。两人高兴得眉开眼笑,乐呵呵地回到部落,各自召集和自己关系密切的部落首领,凑起了六千部队。随即他们和土狼部落的两千大军在白檀城会合。八千人一路狂奔,直接杀到了渔阳城。
没想到事情远远出乎他们的预料。失去了战马的草原骑士,也就失去了赢取战斗胜利的优势。虽然他们也做了准备,预备了大量的攻城器械,但马背上的民族对攻城的确不是非常擅长。结果久攻不下,士兵们士气大损,成了僵持之局。
慕容绩心中有些不安。
去年卢龙塞的惨败彻底击碎了鲜卑人不败的神话。
自落日大战,鲜卑国大胜以来,这是八年来鲜卑人首次遭到的惨败,而且是全军覆没的惨败。虽然卢龙塞的汉人守军也是全军覆没,但人家才两千多人不到,而己方是乌丸族和鲜卑族的联军,一万一千人。实力如此悬殊,胜负却如此令人难以置信。难道上天已经不再眷顾勇敢的鲜卑人?
卢龙塞大战,不但重重打击了鲜卑人的自信,同时也造就了一个横空出世的英雄。这个人汉人叫李弘,胡人叫豹子,就是这个人在已经败走的鲜卑人身上,狠狠地剁了一刀,让鲜卑人第一次尝到了全军覆没的痛苦。
慕容绩熟悉他。去年慕容风逃离虎洞时,他的名字就开始出现在鲜卑人的嘴里。等他逃离鲜卑时,他已经是轰动北疆的传奇式人物了。
这个人已经成了鲜卑人的噩梦。难道就是他夺走了上天对鲜卑人的眷顾?
“大人……”
突然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慕容绩的胡思乱想。他霍然惊醒,回头望去。
“大人,卢龙塞的豹子已经率军到达鲍丘河,距离渔阳城六十里。”
慕容绩脸色大变。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28节
熊霸接到这个消息大吃了一惊。
“慕容大人怎么说?”
“大人认为敌人的援军有三四千人,而且是卢龙塞的豹子领军,极具威胁,所以准备派土狼部落的乌蒙大人前去阻击,迟滞他们过河的时间。”
“你家大人还在继续攻城?”熊霸问道。
“是的。今天城墙的西侧已经多次被我们攻下,破城已经是旦夕之间的事。大人希望东城门的攻击更猛烈一些,将田楷牢牢地牵制住,以掩护主力部队在南城门打开缺口,顺利攻破渔阳城。”
熊霸沉吟不语,低着头,围着战马绕起圈来。
“告诉你家大人,在城池即将被攻破的情况下,不宜分散主战场上的兵力,而应该集中全部力量对其展开猛攻,力争一蹴而就。还是我派人去鲍丘河阻击吧。鲍丘河本身就是个很好的防御阵地,只要守在对岸,无需太多人马就可以达到迟滞敌人渡河的目的。”熊霸考虑良久,停下脚步,缓缓对慕容麟说道。
慕容麟大喜,拱手对熊霸施礼,飞身上马而去。
中午时分,骛梆带着一千名士兵,急急忙忙往鲍丘河赶去。熊霸让他们带足箭矢,一旦汉人的援军渡河,就用长箭封死河面,尽可能不要与敌人展开正面冲突,避免无谓的损失。熊霸一再告诫骛梆,要小心提防豹子,千万不要轻视他。他已经不是刚刚失去记忆时的白痴了。
刘虞一袭布衣长褂,站立在渔阳城的城楼上。
下午,敌人的攻势越来越猛烈,汉军已经逐渐抵挡不住了。他心急如焚,急切地盼望着援军。从自己带着援军赶到渔阳城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六天了,至今还没有看到其他援军的身影。
幽州的局势从去年黄巾暴乱开始,突然恶化起来。虽然去年底的卢龙塞大捷,帮助他们暂时摆脱了被胡人入侵的不利局面,但却没有帮助他们获得大量的钱财和粮食,也没能帮助幽州的穷苦百姓顺利地度过漫长的严冬。
波及整个大汉国中原地区的黄巾之乱在去年年底之前随着黄巾暴民首领张角兄弟,张曼成等人的先后死去而逐渐平息下来,但它的猛烈和疯狂严重摧残了本来就已经弱不禁风的大汉国,让它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都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大汉国的大厦将倾,帝国已经处于摇摇欲坠的边缘。比较清醒地看到帝国危急的朝廷大员并不是少数。刘虞就是其中之一。
刘虞是徐州东海郯(今山东郯城县)人,是东海恭王刘强的六世孙。小时候,因遭乱世,家道没落,虽为宗室,但也沦落的和普通庶民无二了。刘虞年轻时在郯县任户曹小官,后逐渐累升至幽州刺史。刘虞为官清廉、公正仁和,深得民心,政绩显著。但刘虞善良谦让的性格却造成了一个不好的隐患,几大郡府的太守,国相大人并不怎么卖刘虞的帐。要钱时都跑来诉苦,要他们出力时一个个却躲得比兔子还快。
这次鲜卑人入侵渔阳,刘虞恰好在涿郡。他急急忙忙带着涿郡的两千郡国兵日夜兼程赶到了渔阳城。但与渔阳隔邻相望的广阳郡援兵却迟迟未到。虽然刘虞派鲜于辅亲自到广阳郡催办,可至今都是杳无音信。从卢龙塞传来的消息说鲜卑人陈兵关外,因此右北平郡的援兵更是可望而不可及了。
刘虞望着城楼上越来越少的汉军士兵,心里沉甸甸的。
从早上开始,西城墙就成了敌人攻击的重点。鲜卑士兵们不顾伤亡惨重,顽强而固执地进攻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组织突击百人队,不知疲倦地轮番攻击,用尽各种手段爬上城墙,和汉军士兵展开殊死搏杀,不死不休。鲜卑人用几条性命换取防守方一个士兵性命的办法,给了汉军重重一击,西城墙的防守面上一度出现险情。汉军士兵在自己的防守点上被鲜卑人杀尽,个别防守区域被鲜卑人趁机占领的情况已经出现好几次了。
双方士兵都睁着血红的眼珠子,刀砍斧劈,枪挑矛刺,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嘴咬手掐的,反正能够让对方死去的手段都一起用上。
汉军的预备部队一次又一次地堵枪眼,拔钉子,他们和敌人展开残酷的肉搏战。城墙上战况空前的惨烈。
下午,鲜卑人突然停止了攻击。在低沉而嘹亮的牛角号声中,士兵们开始飞速从城下退回到安全地带。但他们没有撤回军营休息,而是再一次集结整军,好象在为下一轮更加猛烈的进攻做准备。
城墙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尸体,鲜血四溢,浓烈的血腥味飘浮在空中,弥漫了整个城池的上空。
刘虞慢慢地走在城墙上,一张干瘪的瘦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显得苍老和悲凉。他望着以各种姿态躺在城墙上的士兵遗骸,看着靠在城墙边上大声呻吟的伤兵,他的心无比的沉痛,他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悲伤和痛苦,他心中仇恨的火焰在剧烈地燃烧着。
他一贯坚持对胡人采取怀柔政策,他希望能和塞外的胡人和平相处。他以自己一颗真诚的心,感动和安抚了数不清的胡族贵族和普通百姓。他力排众议,在上谷郡开设了许多集市,允许匈奴人,鲜卑人,乌丸人,扶余人,还有其他各族的胡人在这里和汉人做交易,以物易物,互通有无,改善胡人和汉人的生活水平。他将大量的乌丸人内迁到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帮助他们建造房屋,教他们耕地养蚕,用尽一切办法让他们逐渐放弃游牧生活,摆脱世世代代的贫穷。他极力和各部落首领搞好关系,在幽州国库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依然向急需得到帮助的胡人部落提供食物和钱财。他不明白,自己做了这么多好事,包括非常大度地释放了在卢龙塞被擒的乌延和几个部落大首领,为什么这些胡人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变本加厉要来入侵,要来掳掠,为什么?
难道这些胡人当真就是豺狼本性,是一条永远都喂不饱的狼?
刘虞想起了远在辽东属国任职的长史白马公孙瓒。他曾经就对自己安抚胡人的作法提出过异议。他认为对胡人就应该杀,就应该抢,直到把他们杀得心胆俱裂,温驯得就象庭院里的狗:抢得他们一无所有,只知道吃饱肚子苟延残喘,头脑中只剩下食物为止。这样,他们就不会有贪婪的欲望。没有了欲望,他们就不会象现在这样,动辄发兵入侵大汉国土,肆意抢杀掳掠大汉百姓了。
难道那个残忍嗜杀的公孙瓒是对的?刘虞很困惑,很痛苦。两个民族之间为什么一定要相互仇杀,要相互征服对方,奴役对方,难道就不能友好地生活在一起吗?
刘虞想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匈奴人的左贤王于夫罗。匈奴人分裂成南北两部之后,南匈奴在大汉国皇帝的允许下,南迁到并州北疆的云中,朔方一带居住,两国子民几十年来不是相处的不错吗?乌丸人南迁进入大汉国领土居住放牧之后,绝大部分部落不也是和大汉人相处的非常好吗?鲜卑人为什么就一定要攻打大汉国,妄图霸占大汉国的领土呢?自从檀石槐统一鲜卑族以来,两国之间就没有停止过打仗,可双方谁得到了好处?除了累累白骨,殷殷鲜血,无数孤儿寡母的眼泪,还有什么?
但眼前血淋淋的战场刺激得这位老人几乎失去了自己的理智。
城破,留给城里人的命运会是什么?烧杀抢掠。男人会被杀死,女人和小孩会成为鲜卑人的奴隶。房屋会被烧毁,粮食和一切可以换到东西的物品都会被这些凶残的蛮子搬回鲜卑国。所以,渔阳城决不能被敌人攻破。
刘虞看到了自己从涿郡带过来的军司马于随。于随是个健壮的中年人,一张扁平的脸,一双精明的眼睛。他负伤了,腰上裹着厚厚的一层布,鲜血已经把布染红了。
“大人,西城墙上只剩下六百名士兵了。您看要不要从东城墙上抽调一些兵力过来,否则这一侧的防守可能很危险了。”于随看到刘虞,急忙跑过来。
刘虞叹了一口气,没有做声。
城内的百姓被组织起来,分成了好几个从事后勤服务的民屯。现在是战斗间隙期间,他们纷纷从自己藏身的地方跑出来,自觉的干着自己该干的工作。一部分人跑上城墙搬运尸体,运送伤兵。一部分人在城墙上收拾武器,把散落在各处的长箭集中到一起。更多的人往城墙上搬运石头,擂木,成捆的长箭,崭新的战刀和长矛。城墙上一时间人来人往,叫喊声连成了一片。
“如果我们从东城墙上抽调兵力,他们那里的防守力量就会消弱,这对这个南城门的防守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李弘低声说道。
“大人,不知道东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情况一定非常糟糕。他那边只有一千五百人,对付鲜卑的五千人大军,的确有些困难。熊霸是鲜卑人有名的战将,智勇双全。他昨天猛攻一天,田都尉的部队就损失了三百多人,今天估计损失也不会低于这个数。”
“大人,现在援军迟迟不见踪迹,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够赶来。我们要是按这个速度继续损耗下去,再过两三天,士兵就要打光了。没有士兵,西城墙我们怎么守的住?”
“当然可以。”刘虞充满自信地说道。
他用手指着眼前往来穿梭的人群说道:“看看这些渔阳城的百姓,他们就是我们最后一个预备队,最后一道防线。他们和我们一样,与渔阳城都是休戚相关,生死与共的。所以没有人会放弃渔阳城。只要守住渔阳城,大家就有活路。”
于随没有说话,他非常尊敬和敬佩地望了一眼刘虞,然后躬身施礼退下。
城下,巨大的牛角号声再度响起,敌人地进攻开始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29节
“汉人的援军已经赶到鲍丘河以南,熊霸大人已经派骛梆率部去阻击汉军渡河了。现在渔阳城已经指日可下,我们应该尽早结束渔阳城战斗,腾出手来消灭汉人援军。这样大部队可以尽快南下攻击幽州首府蓟城。”慕容绩对站在周围的慕容侵,乌蒙,巍然,宇文峒和几个部落首领,郑重说道。
宇文峒是骕骦部落的豪帅,他和慕容风的手下大将宇文伤是一个部落的勇士。宇文峒高大结实,一脸的胡须象钢针一样。他听到慕容绩的话,笑着说道:“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要连夜奋战了?”
“今天我们已经重创守在西城墙上的汉军,如果我们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再次发动猛烈攻势,估计他们应该支撑不了一夜的时间。只要打开突破口,我们就可以迅速扩大优势,进而占据整个南城门。这样一来,渔阳城就基本上控制在我们手里了。”慕容风目视四周,“各位大人意下如何?攻下渔阳城,所有的损失不但能够补回来,而且还能让大家的腰包迅速鼓起来。”
“连续攻击,部队的损失已经达到了两千人,士兵们都很疲惫。如果能一鼓作气,在一夜的时间内拿下渔阳城,的确能够大大鼓舞战士们的士气。但坚守西城墙的是幽州刺史刘虞,他待人和善,为政宽厚,深得民心。城中百姓在他的感召下,可能会参加守城作战,舍生忘死之下,其防御能力必定会成倍增长。这一点希望大人能够考虑。”慕容侵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长者,胡子都有些花白了。他和慕容绩的关系一向水乳交融,在许多大事上两个人都一个声音说话。慕容侵适时提醒慕容绩,要重视刘虞的个人魅力,不要因小失大。
“百姓的作战能力有限,何况汉人一向懦弱,胆小怕事,贪生怕死,一个小小的刘虞,能对攻城产生多大的影响?”乌蒙很不屑地说道。
“要重视,慕容大人的话很有道理。宇文峒,你带部队猛攻城门如何?”慕容绩问宇文峒道。
“攻打城门?你想再分散一点他们的兵力?”
“是的。乌蒙和巍然两位大人率部佯攻东城墙,将敌人的防守力量死死拖住在城墙上,让他们无力支援西城墙。宇文大人全力攻打城门,再分散掉他们一部兵力。其余的部队全部投到主战场,力图一战成功。”
“明天早上,我们就可以站在西城墙上,欣赏日出了。”慕容绩信心十足地对大家说道。
田楷三十多岁,正当盛年。他全身铠甲,站在城墙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城下敌人的进攻部队。
“大人,敌人开始进攻了。”田楷手下的军司马鲜于炜大声说道。
田楷笑了起来,他兴奋对鲜于炜说道:“我们的援军可能已经到达鲍丘河了。”
“大人,你怎么知道?”鲜于炜奇怪地望了一眼田楷,心想大人是不是盼援军盼出了什么毛病,现在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告诉士兵们,就说援军即刻就到,命令大家奋起余力,死守渔阳城。”
“大人……”鲜于炜迟疑着,希望得到田楷地解释。
“说起来你还是渔阳第一大姓鲜于族里的佼佼者,怎么打起战来稀里糊涂的。你现在看到骛梆的战旗了吗?没有,中午就没有看到了。熊霸的大军现在进攻的次数和猛烈程度都明显增加,说明什么问题?”田楷问道。
鲜于炜猛然醒悟过来,“大人,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
“不是可能,而是事实就是如此。你注意看敌人部队的后方,已经堆起了十几堆柴木,估计他们要连夜攻城了。在如今形势还不是一边倒的情况下,蛮子不顾攻城作战的忌讳,倾尽全力连续奋战,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什么外在因素逼得他们不得不这么干。他们不顾士兵的极度疲劳,一味苦打蛮干,取胜了还好,一旦功亏一篑,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灭顶之日。”
“大人观察细微,经验丰富,下官的确差之甚远。我这就把好消息传下去。”鲜于辅给他仔细一解释,立刻恍然大悟,高兴地飞奔而去。
“击鼓,各部队进入防御位置,准备迎敌。”田楷大声命令道。
慕容绩的部队在连续几天的战斗中,只攻击了城门两次。由于城门的攻击面非常狭窄,攻击方的士兵挤在一堆,受到地打击往往非常惨重。这和用云梯攻城比起来,死在这里的士兵不但多而且攻击效果差。但是今天必须再次展开对城门地攻击,而且是不顾死伤地猛攻。城门处吸引的兵力越多,对主攻西城墙方向的慕容部落来说,成功夺取城墙的可能性就越大。
宇文峒望着巨大的撞城车,一字排开的士兵,举刀高呼:“骕骦部的勇士们,为了鲜卑人的荣耀,呼嗬……”
上千名战士同时高举武器,放声大吼:“呼嗬……呼嗬……”
慕容绩端坐在战马上,回头对号角兵说道:“开始进攻!”
巨大的牛角号声,一声高过一声,响彻了战场。
慕容侵,慕容峰各自站在自己的战旗下,举刀高呼:“呼嗬……”
士兵们一个个竭尽全力,似乎要把自己心里的恐惧和疲劳一起喊出来似的,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呼起来:“呼嗬……呼嗬……”
两位大人高举武器,率先向城下冲去。士兵们紧随其后,以最强悍的勇猛杀了出去。
宇文峒和士兵们一起,手扶撞城车上六丈长,六尺粗的巨大撞槌,随着声震云霄的牛角号声,狂吼一声,开始推动撞城车向城门而去。两侧数百名盾牌兵,高举五尺长盾,掩护在推车前进的士兵们周围。
战场上一时间杀声震天,攻击部队的士兵们象潮水一样涌向渔阳城的南城门。
城墙上,刘虞拿着大汉国的战旗,神情肃穆地站在战士们中间。
于随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奋力高吼:“上箭,全体上箭。”
许多成年百姓看到守城士兵已经严重减员,他们非常自觉地拿起了战刀,拿起了长枪,和士兵们一起,蹲在城墙垛子后面,准备参加战斗。
慕容绩对旁边的号角手做了一个放箭的手势。号角声突变,凄厉的牛角号声霎时间冲破了战场上士兵们的吼叫声。
“放……”随着一声令下,鲜卑人的弓箭部队首先射出手中长箭,拉开了连场血战的序幕。
满天的长箭同时冲上天空,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啸叫声。
城墙上盾牌兵举步上前举起长盾,掩护弓箭兵射击。
于随手中战刀前指,回首纵声狂吼:“放……连射,连射……”
空中长箭撕裂空气的刺耳叫声几乎掩盖了城下狂奔而来的鲜卑人的叫喊声。长箭象狂风暴雨一般落下,射在一切可接触面上,发出了无数种声音。惨叫声,惊呼声,随着连续不断倒下的身影,响彻了战场各处。
宇文峒和一起推车的士兵们在盾牌兵地掩护下,冒着满天往来呼啸的长箭,奋力前进。撞城车在近百名士兵地推动下,高速飞驰,随着惯性力越来越大,它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声势惊人。
鲜卑士兵在弓箭兵地掩护下,迅速到达城墙边。他们立即沿着城墙架起了数百驾云梯。几百支突击小队随即开始了进攻。
敌人的弓箭部队停止了连续射击。
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突然从城墙上飞了出来,间或还有巨大的擂木从天而降。攻城士兵一时间遭到了猛烈地打击,死伤惨重。
但敌人攻城的点非常多,防守方士兵人数少,捉襟见肘,根本无力顾及。时间不长,鲜卑士兵已经从多处成功翻越城墙。他们气势汹汹,杀向了汉军士兵。惨烈的肉搏战再次展开。
刘虞被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紧紧地围在中间。他高举着战旗,不停的大声呼喊着,给士兵们鼓舞着士气。顽强作战的士兵们看到刺史大人毫不畏惧的坚持站在城墙上和他们同生共死,这让士兵们热血沸腾,无不纵声狂呼,奋勇当先,舍身杀敌。
战斗越来越激烈,于随浑身血迹,突然出现在刘虞的眼前。
“大人,你快下去吧,这里太危险了,我没有办法保护你的安全。”于随冲着刘虞大声吼叫起来。
“不要管我。就是死,我也不下去。”刘虞镇定自若,斩钉截铁地说道。
于随无奈,狠狠地一跺脚,转身迎着扑上来的敌人杀去。
宇文峒的攻城部队就象一支犀利的长箭,突然就刺进了渔阳城的要害。
盾牌兵高举着大盾,把己方士兵遮挡得严严实实。城门楼上汉军士兵本来就不多,射出去的长箭稀稀拉拉,根本就没有什么威胁。
鲜卑人在攻打渔阳城的这段时间里只攻击了城门两次,这极大的麻痹了防守力量不足的汉军。他们侥幸地认为敌人不会再取难舍易,损耗大量兵力攻打城门了。所以他们一再从这里抽取力量补充其他的地方。
撞城车越来越快,推车的士兵们已经在飞奔了。保护他们的盾牌兵已经跟不上节奏,防守空隙越来越大。
距离城门大约五十步时,宇文峒终于爆发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30节
“兄弟们,冲啊……”宇文峒一脚踢飞一个挡住自己去路的盾牌兵,突然高声大吼起来。
士兵们的野性早已经被气势庞大的撞城车激发了,他们在宇文峒的叫喊声中,纷纷拨开挡在自己周围的盾牌兵,再也不管在空中乱飞的长箭,发一声喊,用尽全身力气,推着巨大的撞城车,义无反顾的冲向了紧闭的两扇城门。
中箭倒下的士兵,不是被飞旋的车轮碾成两半,就是被飞奔的同伴活活踩死。大家的情绪随着狂啸的撞城大车疯狂了。他们吼叫着,奔跑着,眼里除了城门,什么也看不到了。
盾牌兵们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他们固执地高举着长盾,飞一般得紧紧跟在后面。
城门楼上的汉军士兵愤怒地射出一支接一支的长箭。他们知道自己无力阻挡敌人地撞击,但是他们知道自己要坚守,决不能后退一步。
门楼上的战鼓被猛烈地敲响,低沉而急促的战鼓声突然压倒了敌人的牛角号声,在渔阳城上方突然响起。
“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城门洞内传出。
战场上的士兵们感到大地在抖动,城墙在震颤,仿佛整个渔阳城都在响声中摇晃。
刘虞从眼前的血腥厮杀中惊醒过来,他吃惊地举目向城门楼望去。
一抹夕阳慢慢沉下了地平线。黑夜的大幕缓缓被拉起。
渔阳城外,突然亮起了几十个巨大的火堆。火光照亮了夜色中的渔阳城,把血淋淋的战场凸现得无比得恐怖和凄惨。
刘虞站在城门楼上,望着黑夜里的火光,无奈地发出了一声哀叹。
田楷派人来告诉他,东城那边,熊霸的部队攻击的非常凶猛,虽然敌人采取间歇性地攻击,但己军士兵损伤惨重,只能勉强维持局面。他断定援军已经到达鲍丘河,如果一路攻击前进的话,应该在明后天可以到达渔阳城。
太守何宜从城中送来食物和武器。他站在刘虞的身边,默默地望着远处鲜卑人的大军。
“大人,您认为田都尉的话可信吗?”
“去年在卢龙塞,一个小小的军候曾经预测到这场战争。”刘虞没有回答何宜的疑问,而是答非所问的对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时间,地点,战术,兵力,许多方面的事和他当初的预测基本上相差无几。他对我说,这场战争我们一定要赢。如果赢了,至少可以争取到四五年的和平时间。利用这个时间,可以让幽州的经济得到恢复,让普通百姓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
“如果输了呢?”何宜担心地问道。
“鲜卑人会在短期内占据这片土地,大肆掳掠这片土地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让他们变成废墟。以现在大汉国的国力,即使在以后的时间内赶走了这些强盗,但在短期内也没有能力在这片废墟上重建家园,更挽救不了千千万万已经死去的生命。大汉国和幽州,幽州的百姓都要遭到重大的打击。所以此战必须赢。”刘虞坚定地说道。
何宜没有说话。目前根本就看不到取胜的机会。仅有雄心壮志是不够的,还要有实力才行。但现实太残酷了。
“如果田大人估计正确的话,从鲍丘河南面而来的,只有右北平郡的援军可能性最大。希望他不会让我失望。”刘虞望着鲍丘河的方向,喃喃自语道。
低沉而嘹亮的牛角号声突然划破了黑暗的宁静,敌人再次开始了进攻。
于随带领最后三十个预备队的士兵,冲向了汹涌扑上来的敌人。缺口绝不能被打开。一旦防守正面被打开缺口,导致的后果可能就是整个防御阵线地崩溃。就是用尸体去堵,也要把它堵上。
于随奋不顾身,身先士卒,挥舞着战刀杀入了敌群。迎面遇上的就是一个身中数支长箭的敌兵百夫长。于随人随刀走,抢入对方侧翼,一刀将敌人砍死。紧跟着自己就陷入了对方三个士兵的凶狠围攻之中。身边的战士不断地发出惨叫,不断地倒下。没有人后退,大家都杀红了眼,浑然忘记什么是生命了。敌人更加疯狂,在付出惨重代价,数次无功而返之后,好不容易在下半夜抢占了一块地盘,怎么能轻易放弃。
一个士兵在临死之前还奋力劈出一刀,砍断了敌人的一条腿。断腿的敌人随即身中数刀,但他却找了一个垫背的,拼着被一枪洞穿身体,他硬是砍下了执枪者的双手。那人双手被剁,剧痛之下,惨叫声撕心裂肺,连插入自己胸膛的战刀他都没有察觉。两个士兵愤怒地撞到一起,各自将战刀戳入了对方的身体。从云梯上爬上的大汉人未到,长箭已经射出。一个在附近和敌人拼杀的汉兵被长箭穿透身体,汉兵一声不吭,露出空门让敌兵砍中一刀,就在鲜血四射之际他突然出手,趁对方不备一击得手,随即狂嚎一声,奋起余力,踉踉跄跄杀向已经跳进城墙内的敌人弓箭手。那个大汉再射一箭。汉兵浑身上下鲜血淋漓,被长箭的冲击力带的连连倒退,终于力尽而死。
于随已经杀死了六个人,自己也身中数刀。他身上的血流得太多,气力在急剧衰竭。周围的士兵和如狼似虎的鲜卑人依旧在拼杀。
城墙上,穿着各式衣服的百姓和身穿甲胄的士兵们混杂在一起,在各个防御点上英勇奋战。喊杀声,吼叫声,兵器的相撞声,鼓声,牛角号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响彻了夜空。
于随再中一刀。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肩骨断裂的声音,他看到一蓬鲜血喷射而出,感觉到溅到自己脸上的鲜血还是温热的。他已经没有力气举刀,他摇晃着,竭力不让自己倒下去。敌人再次抡圆战刀,对准他的颈部就砍过去。战刀中途突然失去了力气,虽然砍到了于随的脖子上,但仅仅就是划出了一道血漕而已。敌人失望地望着于随,缓缓倒下,他的身体上插着一把血淋淋的战刀。一个汉军士兵出现在于随的面前,他张大嘴把用力地喊着。于随听不到,他不知道自己的部下在说什么,他的视线渐渐得模糊起来。那名士兵飞快地杀死一人,在靠过来的两个战友帮助下,一把抓住了栽向地面的于随。于随已经气绝。
士兵们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其中一人大声高吼:“杀啊……,为军司马大人报仇……”
激战已经失去章法,大家三五成群围在一起,拼得就是谁更狠。没有人再去躲闪,不论是攻击方还是防守方,大家都抱着必死之心,抱着与敌同归于尽的念头,就象一群失去理智的疯子,互相撕扯着,啃咬着。
宇文峒的嗓子都喊哑了。撞城车已经被毁坏了七八部,不是撞散了车架,就是被汉军士兵射下的火箭引燃了。现在宇文峒正在叫喊着,安排士兵们再准备一部撞城车。
今天的攻击一波接一波,但没有达到慕容绩想要达到的效果。汉军大概认为自己的城门非常坚固,根本就没有过多理睬鲜卑人。他们的主要防守力量依然坚守在城墙上,而且许多百姓加入了守城部队,无形当中增加了鲜卑人的攻击难度。
现在城门楼上除了最早由刘虞带着上百名弓箭手赶来支援外,就是上百名百姓在帮忙投掷石块,泼洒热水沸油。慕容绩非常生气,派人狠狠地骂了一顿宇文峒。他要求宇文峒增加攻击人数,限定他必须在天亮之前,做出有效攻击,迫使敌人从城墙上抽调兵力过去支援。
“大人,现在城门楼上防守的人多,只要我们一接近,长箭,石块,热水沸油就会倾盆而下。在那么狭窄的空间内,我们很难逃过敌人地击杀,损失太严重了。”宇文峒手下一名小帅在一旁大声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宇文峒怒气冲天地问道。
“敌人向城下泼洒了大量的沸油,你看到了吗?”那个人指着远处的城门说道。
宇文峒点点头。
“我们几部撞城车都毁在门洞内,现在上面布满了汉人从城上泼下的油。只要我们靠近城门洞,用强弓将火箭射进去,肯定能引燃大火。烧它一两个时辰,不论它的城门是用木头做的,还是木头外面包铁钉的,都叫它烧个一干二净。”
宇文峒用赞赏的眼神望着他,摇摇头说道:“汉人又不是傻子,他不会派人从城上往下浇水灭火啊。”
“我们用密集的长箭压制他们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城门下的木料早就已经烧成大火了。即使要扑灭,也要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我们再把自己的撞城车点燃,一边撞它,一边烧它,看它能坚持多久。”
宇文峒叹口气。自己的士兵损伤太大,他心痛。可让他们一再蛮干,又少不了要死人。虽然这个办法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但至少场面还比较好看,而且士兵们暂时也不要冲到城下去冒险。只要能减少伤亡,就是好事。慕容绩自己没本事攻破城墙,却把一口鸟气洒在我们这里,简直欺人太甚。
火箭飞射而出,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圆弧,然后落在了城门楼下狼藉一片的战场上。
抛弃在城门洞内的撞城车立即被点燃了,火势越来越大,随即熊熊燃烧起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31节
汉军士兵随即发现,大呼小叫的声音顿时充斥了整个城楼。还没有等到他们洒下灭火的水,宇文峒组织的五百名士兵已经列队走进射程内,对准城门楼开始了一轮又一轮地齐射。密集的长箭将正在城楼上来回奔跑,准备救火的汉军士兵射倒了一大片。许多帮助守城的百姓端着盛满水的瓦盆,也死在了城楼上。
刘虞听到外面人声鼎沸,示意几个侍卫出门看看是不是敌人又开始攻打城门楼了。
走在最前面的侍卫迅速拉开门,他看到了满天的箭雨。还没等他喊出来,十几支长箭已经呼啸着射进了他的身体。那名侍卫发出一声恐惧地吼叫,随即就被长箭的巨大惯性力带地连退几步,仰面摔倒。同一时间,无数的长箭象铁钉一样,发出沉闷有力的“咚咚”声,狠狠地钉在城墙的石头地面上,城楼的屋顶上,立柱上,窗户上,门扇上,砸在屋内靠近门边的地上,再弹起来四散飞射。整个城门楼上就象下起了冰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剩余的侍卫眼明手快,一个个飞速扑到刘虞身前,在他前面竖起了一道人墙。
汉军士兵们知道让大火烧起来,对城门肯定有伤害。他们在经过了最初的惊慌之后,立即冷静下来。一部分士兵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开始继续往城墙上运水,再由趴在城墙垛子边的守城百姓,连水带瓦盆一起往下丢。
宇文峒带领一部分强弓弓箭手,不时将燃烧的火箭射进门洞。无数支火箭钉在坚固厚大的城门上,继续燃烧着。
“大人,箭不够了。”还没有到半个时辰,宇文峒部的长箭存量基本上已经消耗一空了。
宇文峒无奈地摇摇头,大声命令道:“点燃撞城车。”
一百个士兵在宇文峒地带领下,开始推车,加速,奔跑。这是他们第十一次撞击渔阳城的城门了。
“兄弟们,用力啊,加油啊,杀啊……”宇文峒抬头高声叫道。
弓箭手发射长箭的速度明显加快。盾牌兵高声欢呼,为他们的战友加油。
宇文峒望着火光冲天的城门门洞,望着已经开始四处冒烟的城门,突然从心底升起一股遏制不住的巨大仇恨。就是这道门,今天毫不留情地吞噬了骕骦部落四五百名勇士的性命。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剧烈地扭曲起来。他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即烧了它,毁掉它,撞开它。
“呼嗬……”宇文峒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呼起来。
“呼嗬……”正在高速奔跑的士兵们一个个热血沸腾,随着他们的首领狂吼起来。
“呼嗬……”城门楼下所有的鲜卑士兵无不神情激奋,纵声吼叫。
撞城车达到了极限速度,它在一百个大汉的簇拥下,挟带着雷霆万钧的无敌气势,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冲进了大火里,撞向了已经被浓烟笼罩的城门。
“轰……”一声巨响。
城楼在抖动,大地在震颤。
门楼内的浓烟突然被一阵狂风吹开,四散飘去,门楼内熊熊燃烧的大火,飞腾的火焰在狂风中剧烈的摇曳飞舞。
宇文峒和他的士兵们突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城门。城门奇迹般地被撞开了一个洞,一个巨大的洞。
宇文峒和士兵们瞠目结舌,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他们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欢呼,飞跑起来,一路狂吼着,再也不管城楼上射下的箭,丢下的石头。他们冒着炙热的高温,踩在尚在燃烧的木头上,冲过烈焰,钻进了被撞通的城门缺口。
城门破了,渔阳城在无意之间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一个致命的缺口。
在城门后边,汉军用土袋码了两道一人高的障碍墙。目的也是为了防止一旦城破,可以阻碍敌人骑兵部队的冲锋,迟滞一下敌人的进攻速度。城墙下的主街道上,堆满了武器,石头等各种各样的守城工具。
正在这条大街上忙碌的一些伤兵和大量百姓就象看见了魔鬼一样,发出了一声骇人心魄的恐怖叫声。
鲜卑士兵开始鱼贯从大洞中进入渔阳城,再翻越由两道障碍组成的路障。汉军士兵开始就近对准胡人射击,一些百姓四散逃走了,更多的百姓选择了拿起武器,加入到抵抗入侵者的战斗中。
宇文峒手起刀落,斩杀了一名拿剑的汉军士兵,接着舞动战刀,拨飞了数支射来的长箭,掩护部下翻越障碍。转眼间,二三十个如狼似虎的敌兵已经冲出路障,组成了防御队列。蜂拥而来的汉军士兵和手持武器的渔阳城百姓立即对他们展开了进攻。
刘虞闻讯大吃一惊,立即命令击鼓报警,同时派人要求东西城墙上的守军把防线向城门楼延伸。
刘虞以最快的速度带领五十名士兵冲下了城楼。
城下骕骦部落的弓箭部队立即飞速跟进,一部分在距离城楼三十步的地方停下,继续往城楼上射击,压制汉军士兵的反击。一部分在盾牌兵的掩护下,逼近城门洞,快速通过缺口入城。同一时间号角手吹响了成功破门的号角声。号角消息随即被一个接一个的号角手此起彼伏地传递下去。黑夜里,一时间到处都是高昂,欢快的号角声。
慕容绩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高兴地对传令兵大声叫道:“命令部队,黎明之前,拿下西城墙。”
鲜卑人在嘹亮的冲锋号角的指挥下,突然之间士气大振,攻击的势头再次高涨。士兵们听到城门已经被突破的消息,一个个都兴奋起来,他们吼叫着,尽情地舞动着手上的武器,象决了堤的洪水一样,以悍勇无敌的气势,疯狂的向城墙上涌去。
刘虞一马当先,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他高举大汉国的战旗,手执宝剑,不断的高呼着:“随我杀敌去啊……为了大汉国,为了你们的家园,为了你们的亲人,杀啊……”
那些正在逃散的百姓看到他们的刺史大人奋不顾身,毫无惧色地迎向敌人,不由自主的都停下了脚步。他们被大汉国的战旗所震撼,被刘虞的气势所激励,被刘虞的高呼声所打动。他们转身跟在他的后面,心中的恐惧随着怒潮一般的喊杀声烟消云散。
宇文峒的士兵们在城门口一带越集越多。十几个士兵正在努力把城门破洞附近的土袋搬离,以便腾出位置,让更多的士兵进来。
高达三丈的城门背面由上到下,横插着十五根粗大的门闩,没有登高的梯子,根本就没有办法取下粗大沉重的门闩,急切间根本就没有打开城门的可能。那处被巨大的冲击力撞破的地方,估计是在当天数十次的反复冲撞下,已经受损,后来又遭到大火的焚烧,最终变得脆弱不堪,被撞城车的最后一击打破。
走在刘虞身边的百人队队长大吼一声,率领士兵们飞奔起来,他们怀着满腔的愤怒,义无反顾,杀向了正在城门口肆意屠杀生灵的敌人。
百姓们在地上捡起各种各样的武器,挟带着对入侵者的仇恨,跟在后面奔跑起来。
宇文峒奋力砍死一个敌兵,抬头看到了迎面冲过来的黑压压一群人,他心中的喜悦突然就不翼而飞了。
汉军士兵奋力扑上,这个时候已经无需顾忌什么生死问题了。战死了也是死,城池被攻陷,也是死。大家放开手脚,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全然不顾砍到自己身上的武器,一心一意要干的就是杀人,杀死鲜卑人。
两个士兵围住了一个敌人。正面迎敌的汉兵根本不做抵抗,任由战刀穿透身体,同时自己的刀在怒吼声中砍在了敌人的腰肋上。另外一个士兵咬牙切齿,抡圆了战刀削下了敌人的头颅。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百姓,他们杀死一个敌人,往往要付出几个人的代价。但是没有人退缩,前面的亲人,邻居倒在了血泊里,紧跟在后面的人疯狂地吼叫着,依旧前赴后继地冲上去。他们不会使用武器,就用手抱,用牙齿咬,用血肉之躯去抵挡敌人的钢铁武器。
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只有震撼云霄的杀气,只有舍生忘死的战士,没有恐惧,没有哭声,没有退缩。
城门口狭窄的空间里,密密麻麻堆积了上千的人,大家的愤怒和仇恨被无限制地释放了,喷发了。
刘虞被汹涌的人流挤到了城墙根下,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了。就连一直跟在他左右的几名侍卫都放弃了保护他,杀在战场的最前面。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失去理智的人群,伤心地看着一对又一对的兄弟,父子死在了敌人的屠刀下,一个又一个普通的善良人倒在了地上。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百姓,这些可敬可爱的平凡人,他们在大汉国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人人都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无怨无悔地付出了鲜血,付出了生命。突然之间,刘虞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昏庸无能之辈。他来到幽州一年多来,给这些勤劳善良的百姓做过什么?百姓们依旧贫穷,战祸依旧不绝,就是刚刚过去不久的冬天,还有成千的百姓饿死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宇文峒手下的那名小帅现在肯定非常后悔,他出的这个火烧城门的主意已经把他自己送到了死亡的边缘。他现在就被困在城门口的人群中。
他极力挥舞着战刀,意图杀开一条血路和其余的同伴会合到一起。他已经听到宇文峒在喊他,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宇文峒正在杀过来接应他。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32节
小帅的战刀劈下,剁在了一个老大爷的胸口上。随即他的战刀就被这个黑瘦的老人用一双干柴一样的手牢牢地攥在了手里。他大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抽刀。老人的两只手抓在刀刃上,本来就是鲜血淋漓,给他用力一抽,十指俱断。老人一声不吭,突然发力前冲,任敌人的战刀穿透了自己的整个身躯。现在不要说抽刀,这刀连刀柄都差一点没入了老人的胸口。一个中年人叫喊着,飞身跳起,一把将他的脖子卡住了。同时间他的左手握拳奋力击打在一个扑上来的青年脸上。青年人惨嚎一声,身躯飞起,面骨给他一拳打得寸寸碎裂。他的右腿飞起,正面狠狠踢在一个中年人的裆部。那人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打横飞出去死了。接着他的左手,右腿就被人扑上来紧紧抓住了。任这名鲜卑小帅如何捶打踹踢,任他们自己如何鲜血狂喷,两人就是打死不放手。
他的刀插在老人的胸膛上,脖子,左手,右腿都给敌人抱住,虽有一身力气,一身武功,却半点也施展不出来。他弃刀,挥动右拳猛击背后卡他脖子的敌人。他已经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了。鲜血随着右拳的来回重击喷洒而出。面前的老人倒下。
小帅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看见了四支长矛从不同的角度同时刺来,躲无可躲。
四支长矛象毒蛇一样,无声无息地冲向他的胸膛。长矛随着小帅绝望而凄厉的叫声刺进了他的身体,穿透了他的身体。小帅睁大着一双恐怖的双眼,看到自己被四支长矛高高举起,鲜血象水一样顺着矛杆淌下去。
他看到附近的宇文峒抬起头来望着他,一脸的惊骇,看到他被四五把战刀包围着,刀光闪烁之间,血肉横飞,看到他被砍倒在地,看到十几个鲜卑士兵翻越了障碍,及时救下了宇文峒,把浑身血迹的宇文峒拖出了战场,看到走在最后的鲜卑士兵一手舞着战刀,一手挥动着宇文峒血淋淋的一只套着战靴的腿。
鲜卑士兵越来越多,弓箭手夹在其中,不时射出必杀的冷箭。十几个鲜卑士兵在战友的掩护下,顽强而坚决的搭建人梯,准备抽出城门上的门闩。汉军士兵对准他们不停地射出长箭。鲜卑人在付出十几条性命之后,终于成功搭起三丈多高的人梯,飞快地从城门背后抽出一道道厚重的门闩。城门就要被打开了。
西城墙上的防御阵形在十几个防御点被突破后,彻底崩溃了。接替于随继续指挥作战的一名军候随即命令剩余人员组成三个阻击队列,牢牢扼守在楼梯通道处。不战至最后一人,决不允许有一个敌人突破最后的防线。
鼓声响起,沉浑而凄凉。它在向所有汉军士兵宣告,南城门的西城墙即将失守。如果尚有援军,快来相助。
刘虞听到报警的战鼓声,心急如焚,带着几个士兵回到了城门楼上。他望着西城墙上节节败退的汉军,眉头深锁,一筹莫展。
他象泥塑人一般默默地站着,仿佛没有听到鼓声似的,一动不动地望着城上城下血腥厮杀的战场。
他偶尔也抬头看看天。漆黑的夜空,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豪帅慕容峰亲自带着预备队士兵爬上城墙,准备做最后一击,彻底击败汉军在西城墙上的顽强防守。鲜卑人通过人数上的优势,集中优势兵力,连续不断,不眠不休地对准汉军防御阵线的一点,实施重点攻击,终于将渔阳城的防御阵线成功地撕开了一条口子。现在这个缺口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如今要做的就是在这个豁口上再劈上一刀,将汉军的整体防御完全击溃。占据渔阳城已经逐渐成为现实。
慕容峰大吼一声,带着一百名生龙活虎的士兵,象出笼的猛虎一般,凶狠地扑向了汉军。汉军士兵排列在三丈宽的城墙上,组成密集防守阵形,决不后退一步。鲜卑人就象撞在了一块铁板上,根本就难以撼动分毫。他们每推进一步,都要踩着双方士兵的尸体前进。汉军士兵只有倒下的,没有后退的。
城门缓缓地被拉开了。
距离城门五十步以外的鲜卑士兵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地欢呼,他们咆哮着,叫喊着,发疯一般向城门冲去。
刘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渔阳城就要失陷了,渔阳城的整体防御因为西城墙的失守,城门的丢失,已经崩溃了。
渔阳城覆没在即。
李弘率领三千两百骑在黎明的前夕赶到了渔阳城外。
渔阳城外火光冲天,巨大的火焰不时腾空飞起,火光映照在巍峨雄伟的城池上,把血腥的战场照亮得纤毫毕露。城墙上人影翻飞,城墙下鲜卑人的军队整齐排列,旌旗招展。激烈的厮杀声,嘹亮的牛角号声,急促猛烈的战鼓声,嘈杂喧嚣的叫喊声,全部汇聚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轰鸣声,就好象是黑夜展开了血盆大嘴在咆哮。
骑兵们隐隐约约看到大汉国的战旗还在夜风里狂舞,不由的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鲜于辅如负释重的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没有辜负刘大人的重托,在渔阳城最危急的时候,把所有能够搬来的救兵都搬来了,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了渔阳城脚下。
他就着夜色,向身后密密麻麻的士兵们看去。大家心情沉重,一张张忐忑不安的脸上充满了紧张和担忧。他慢慢把视线转向李弘。
李弘骑在黑豹上,正在仔细观察远方的战场。披散在肩上的长发不时随着夜风飞扬而起。
他不喜欢带头盔,天生的不喜欢,他一直坚持披发,也不带冠,惹得不少下属纷纷提意见,认为有损他的形象,而且如果碰上上司,会被误以为没有教养,不懂礼貌。李弘当作耳边风,全然不听。和他相交不久却一见如故的鲜于辅和阎柔,也劝他稍稍改改习性。现在他已经身处大汉国,不是在荒凉的大草原上。他还是一个每月拿一千石秩俸的军官,早就不在是鲜卑人的奴隶了。他不应该再把做奴隶时的邋遢样子和习惯一直保留下来,这会影响到他的升迁和前途。李弘落寞地笑了起来:“我能有什么前途?天天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前途?”李弘不屑地撇撇嘴,说道,“对于我来说,什么都没有,包括我自己的生命。今天我活着,明天也许我就死了。不要想许多,快快乐乐过好自己的每一天,这才是现实。”
李弘向跟在自己后面的几个军候,鲜于辅,阎柔招招手,大家催马聚到一起。
“鲜卑人发了疯,竟然不让部队休息日夜进攻渔阳城。这可大大的便宜了我们。虽然我们长途跋涉而来,士兵们都非常辛苦,但我们还没有到疲惫不堪的地步。反观鲜卑人,现在恐怕已经累得站不起来了。”大家看到李弘极度夸张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看了半天,说说看,怎么打?”李弘似乎已经胸有成竹,笑嘻嘻地望着大家说道。
胡子大大咧咧地说道:“我们突然从黑咕隆咚的地方冲出去,吓都能吓死他们。这战胜定了。”
斯斯稳稳的赵汶也豪气冲天地叫道:“大家排成一字冲锋阵形,逢人就杀,遇人就砍,哪里还需要怎么打。”
鲜于辅和阎柔交换了一个敬佩的眼色。这个人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功夫和大家讨论作战方法,不是一窍不通的白痴,就是胆识过人的勇者。李弘无疑就是后一种人。他很随意的支了一招,就把在鲍丘河附近进行监控的鲜卑斥候全部诱走了。看到大家慢悠悠,喜笑颜开地渡河,你不能不佩服人家的头脑就是好使,绝对是天赋。
玉石,燕无畏,伍召坐在马上,一副俯首听命的神情,不但不愿动脑连话都懒得说。
李弘望向鲜于辅和阎柔。
“鲜卑人的弓箭部队全部集中在城下第一线。准备接替攻击的部队在第二线待命。队伍的最后面都是刚刚从城墙上撤下来的士兵。其整体防御阵形保持得非常齐整,一旦碰到突发事故,完全可以在短期内迅速做出反应。我认为我们应该从其侧面实施攻击,必将受到非常好的效果。”鲜于辅不慌不忙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
李弘的几个手下立即目不转睛地望向他,心里都暗暗佩服。刺史府的功曹从事,果然有真才实学。
“攻其侧翼,势必不能围歼。以我看,现在慕容绩的部队在连续多日的攻城大战中损耗一定非常严重,八千人马至多尚存一半。按人数计数,和我们相差无几。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采取包抄围歼的方法突袭他们,只要战术运用得当,完全可以将他们彻底歼灭在渔阳城下。”阎柔马上反驳。此人勇猛无畏,胆大心细,竟然提出全歼敌军的大胆设想,让赵汶几个人不禁目瞪口呆。胡子卫峻和他早年就相识,闻言立即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意思是你真牛,厉害,老子服了。
“大人,你怎么肯定鲜卑人已经损失了至少四千人?”燕无畏望着渔阳城方向,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了鲜卑人的大军怎么会只有四千人。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33节
“看城楼上。”阎柔指着渔阳城对燕无畏说道:“靠我们这一侧的城墙上,我们的战旗已经没有了,飘扬的都是胡人的战旗。这说明再过一段时间,渔阳城的南城门就要失守了。也就是说防守南城门的我军士兵已经基本上全部阵亡。渔阳城四千人,南城门至少两千部队。按常规算法,攻城大战,双方的损失比例一般为五比一左右。但对英勇善战的胡人来说,这个算法就应该打个对折。所以我说如果我军两千人皆亡,则胡人至少要付出四千人代价。”
燕无畏恍然大悟,信服的连连点头。心里对这个和自己一样,曾经横行大草原的马贼佩服的五体投地。怪不得这小子即使不做马贼了,也有人要他,的确有些真本事。
“眼前的鲜卑人大军依旧队列整齐,稳丝不乱,这说明攻城部队的损失还在他们可以承受的范围以内。况且我军如今还在城墙上坚守,并没有弃守南城门。这能不能从反面证明敌人的损失并没有阎大人说得那么多呢?”一直没有做声的郑信在一边说道。
“我不赞成子玉的意见。我军还是以击退敌人,暂时解除鲜卑人对渔阳城的包围为好。这个险不能冒,一旦吃不掉敌人,就会和对方僵持在战场上。这时只要熊霸的部队从东城门赶过来,被围歼的就是我们了。”鲜于辅坚决地说道。
阎柔不服气地一瞪眼,张嘴就要说话,被李弘制止了。
“子玉兄,羽行兄的想法是对的,此时实在不适宜冒险,还是以突袭解围为第一目标。你们听听我的想法怎么样。”
“鲜卑人的弓箭部队在他们整个阵形的最前沿,无论我们用一字形,还是雁行队列,都不能对他们进行毁灭性的打击。但我们回头进行第二次攻击时,敌人的弓箭部队可能很快重新组织起来,对我军侧翼进行猛烈的射击,这样会给我军的侧翼造成重大伤亡。”
“所以,我打算从敌人的侧翼,以菱形阵列展开进攻。菱形阵列的左翼为主力前锋先行,攻打鲜卑人的弓箭部队,务必将其打散,击溃,不让他们组织起有效的反击,重伤我军。我率斥候屯,后卫屯二百人在前,玉军候的左曲六百人居中,羽行兄的后曲六百骑断后。”
“菱形阵列的中路同样做为主力攻击。子玉兄的前曲六百人在前,赵军候的中曲六百人在后。敌人准备攻城的生力军都集中在这里,他们的防守能力和反击能力都是最凶狠的,所以中路的攻击最是艰险。”
“菱形阵列的右翼是辅助攻击。鲜卑人撤下来休息的攻城部队都在这里,应该都是一些不堪再战的疲惫之师。一旦我们开始突袭,最先恐惧逃跑,破坏敌人整体防御阵势的缺口就在这里。我军的主要目的是驱散他们,在驱散的基础上尽可能予以歼灭。胡子的右曲六百人承担这个任务。”
“诸位可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和看法?”李弘问道。大家一致摇头。李弘的攻击方法简单适用,目的明确,无懈可击。
“诸位都清楚自己干什么吗?”李弘再次问道,“不清楚,我可以再解释一次。”
看到大家都神情兴奋,跃跃欲试,李弘随即笑着挥挥手:“各自回去,重整队列。散了吧。”
田重带着后卫屯飞速上前,与郑信的斥候屯合为一队人马,整整齐齐排在李弘的马后。
传令兵在夜色里跑来跑去,一片大战来临之前的紧张和繁忙。
李弘回头望望一脸肃穆的田重,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这个老兵,将来一定会心愿得偿,随着自己战死在沙场上。
田重冲他笑笑,从背后的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李弘猛踢马腹,黑豹受痛,长嘶一声,率先飞奔了出去。郑信,田重各自带队跟上。
玉石猛抽战马一鞭,率领本曲人马开始移动。同一时间,中路阎柔的部队也同步出发。
鲜于辅,赵汶,胡子三人的部队基本上在一条线上,随即他们的骑兵也慢慢地没入到无边的黑暗里。
李弘心如止水。他全身都趴伏在黑豹的背上,身躯随着黑豹地飞腾而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他闭上眼睛,任由狂风拂面,舒服地享受着自由狂奔的乐趣。
距离渔阳城已经越来越近了。
战士们可以清晰的听到战场上的喊杀声,惨叫声,刀枪相接的碰撞声,城下的牛角号声,城上的战鼓声;可以清楚的分辨出飘浮在空气中的血腥味,焚烧树木之后的焦糊味,以及弥漫在战场上的惨烈与痛苦。
慕容绩很兴奋,他坐在战马上,意气飞扬,觉得自己的本事根本就不比慕容风差。慕容风没有打下卢龙塞,但他慕容绩却打下了渔阳城。
他看到西城墙上大局已定,脸上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随即他准备派出一支预备部队去增援城门楼的骕骦部落。就在这时,他坐下的战马忽然在原地局促不安地蹦跳起来,慕容绩一个不留神,差一点从马上摔了下来。紧接着,更多的战马都一反常态,或仰首长嘶,或四蹄乱动,或摇头摆尾。
慕容绩风警觉地四下张望,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李弘慢慢地从马上坐直了身躯,把钢枪拿在了手上。
他好象从钢枪上汲取了什么力量,突然之间就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浑身上下充满了逼人的杀气。
他放声高吼:“吹号,全速前进……”
汉军在战场上主要是通过旗语和战鼓金锣指挥部队的变阵和进退。李弘认为旗语无声,在激烈厮杀的战场上有多少人会没事就抬头看看背后的指挥旗,而且夜间作战士兵们也看不见旗子,缺乏灵活性。战鼓和金锣虽然好,但相对于牛角号来说,又不方便骑兵们携带使用。只有胡人的牛角号适合骑兵。他们不分大小,可以挂在脖子上,腰上,可以在第一时间,骑在高速奔跑的战马上,发施号令。所以李弘坚持在骑兵队伍中使用牛角号。
巨大的牛角号声突然撕破了黑幕,直冲云霄。
慕容绩瞪大了双眼,吃惊地望着黑暗深处。
他不知道这是那一支部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他熟悉牛角号,那是纯正的端牛角号吹出的声音。所以他和所有的鲜卑士兵一样,直觉的认为这是自己的援军。
奔雷一般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终至于变成了轰鸣声。
李弘回过头来,看到骑兵大军分成了巨大的三股洪流,士气如虹,铺天盖地地向鲜卑人的大军席卷而去。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全身热血沸腾,一股股豪情自心里喷吐而出,刺激的自己恨不能随着飞奔的战马跃空而去。
他高举钢枪,用尽全身力气高吼起来:“加速……加速……”
巨大的牛角号声再次从黑暗深处传出,伴随着战马奔腾的轰鸣声,紧张和恐惧的气氛霎时间笼罩了城下每一个士兵的心,神秘而又恐怖的惊惧感压得他们几乎要窒息了。
距离自己的大军阵势已经非常近了,还吹冲锋号,不是敌人那就是见鬼了。即使是鲜卑人的部队,那也是自己敌人的部队。慕容绩面色大变,声嘶力竭地狂吼起来:“布阵防御,布阵防御,敌人突袭,突袭……”
他的喊声未落,周围的号角兵们已经吹响了报警号声,急促而低沉的号声霎时响遍了整个战场。
士兵们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战马奔腾的轰鸣声已经掩盖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虽然战士们的心灵被黑暗深处里的未知力量紧紧地压迫着,但他们还是下意识的在报警号声地指挥下,迅速做出了迎敌地反应。
然而慕容绩和他的部下们马上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了。
一人一骑突然从黑暗里横空飞出,一头飘逸的长发随风狂舞。
李弘挥动长枪,纵声高呼:“为我大汉,杀……”
田重,郑信,雷子,号角兵们同声呼应:“杀……”
杀声蓦然响起,震撼了整个漆黑的夜。更多的骑兵战士听到了高呼声,他们用尽全身力气的力气跟在后面大吼起来:“杀……”
大汉铁骑就象是黑夜里的幽灵,在杀声震天中,突然就冲出了厚重的黑暗。他们好象破堤的洪水,一路呼啸着,轰鸣着,怒吼着,挟带着满天的风雷,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摧枯拉朽一般的杀向了鲜卑大军。
城墙上,慕容峰带着几百名突击战士,艰难而血腥的前进着。双方的士兵们都已经成了凶恶的野兽,他们纠缠在一起,互相撕扯着,用刀劈,拿斧砍,用矛戳,用牙咬。短短几十步距离的城墙顶上,尸体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鲜血积满了地面,开始沿着石阶往下淌。他们的耳中只有敌人的惨叫,眼里只有敌人的身躯,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比杀死对方更重要。
慕容峰被砍了好几刀,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几个侍卫把他从死人堆里掏了出来。他趴在城墙垛子上,艰难地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随即他就看到了从黑暗里飞奔而出的骑兵大军。他绝望地大叫起来,嗓子里发出的却是几乎不成人声地呜咽。
慕容侵就站在大军的左翼指挥。他目瞪口呆地望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汉人的这支援军难道是从地上冒出来的?
慕容侵几乎神经质地大叫起来:“弓箭准备……”
他的身后没有弓箭手,没有长矛兵。因为是攻城,弓箭手都被调离各自的部队,集中在城墙下面。长矛兵在攻城过程中,都改拿战刀战斧充当突击部队的前军去了。他的身后除了自己的侍卫,就是刀斧手,准备下一拨杀上城楼的预备队。他只能选择后退,他自己一个人后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34节
“发射,任意发射……”慕容侵一边打马后退,一边高声吼道。
左端的弓箭手在第一时间对准从黑暗里冲出来的铁骑大军发出了迎头一击。长箭呼啸着,发出鬼嚎一般地厉叫,张牙舞爪地扑向了状若疯狂的汉军士兵。
慕容绩心急如焚,大声命令号手,吹响撤退的号角。
“命令所有攻城士兵,立即后撤。”
“通知熊霸,立即停止攻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南城门附近,掩护我军撤退。”
“命令右翼预备部队向中军靠拢,集结密集防守阵形,迟滞敌人攻击速度。”
密集的箭雨射进风驰电掣一般的铁骑大军里,立即有士兵在高速行进当中或者中箭坠马,或者人仰马翻。汉军士兵们全然不理,依旧疯狂地策马狂奔。
站在最前排的盾牌兵被大汉铁骑排山倒海一般的凶猛气势惊呆了,他们下意识地连连倒退,好象这样就可以避免被敌人的铁骑撞到一样。弓箭兵在射出两箭后已经与汉军士兵们近在咫尺了。他们的防守力最差,在挡无可挡的情况下,他们率先掉头开始向大军的后方四散而逃。
李弘的长枪借助飞奔的战马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首先挑杀一名盾牌兵。盾牌兵惨叫着在空中飞舞,重重地摔落到弓箭兵的队伍里。
两军相撞,发出了一声巨大而沉闷的轰鸣声,这声音响彻战场,重重地敲打在鲜卑士兵的心里,恐怖而惊惧。
“杀啊……”汉军士兵们高呼着,凶狠地挥舞着战刀。他们身下的战马在奔腾咆哮,肆意撞击着所有阻挡自己前进的敌人。鲜卑士兵们就象惊涛骇浪中的的小船,又象狂风中的落叶,无助而软弱,他们被这股从黑暗里突然降临的巨大力量残忍地蹂躏着,践踏着,撞击着,砍杀着,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的力量。
弓箭兵的逃亡加剧了鲜卑大军的恐惧,也加快了他们死亡的速度。
李弘一马当先,手中钢枪左挑有刺,枪下决无逃生的可能。郑信手上的长矛犹如吞信的毒蛇,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敌人的生命。田重左右开弓,长箭厉啸,每箭必中。雷子的战刀就象飞旋的磨盘,中者必死。斥候屯和后卫屯的士兵个个奋勇争先,酣呼鏖战。
刘虞蓦然睁开双眼。
当急促低沉的牛角号声在黑夜里突然响起的时候,刘虞已经绝望的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睁大双眼,向吼声如雷的西面战场上望去。
在几十堆巨大篝火的照射下,整个战场一览无遗。
他看到城下鲜卑军队的阵势在快速调整,士兵们显得非常恐慌和紧张。西城墙上的鲜卑士兵在已经完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突然向潮水一般顺着云梯急速撤退。东城墙的攻城战随着撤退号角的响起,几乎立即就结束了。只有城门楼下地战斗还在继续。但宇文峒的弓箭兵已经率先撤出,占据了城下有利位置,正准备掩护城内的士兵撤出来。
整个战场上,紧急撤退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完全掩盖了战场上的厮杀声。突然降临的紧张气氛一时间几乎将鲜血淋漓的战场凝固了。
他听到了巨大的撞击声,就象一柄铁锤砸开了一面战鼓,低沉有力却隐含破败之音。随即他就看到敌军的左翼开始象池塘里的水一样泛起一道道的涟漪,接着涟漪变成了波浪,波浪随即抖动起来,接着敌人的整个左翼部队开始震动起来。
刘虞抑制不住心内的狂喜,放声大吼起来:“擂鼓,擂鼓……”
城楼上残存的士兵和百姓一时间都还没沉浸在血腥和残酷的搏杀当中,他们还来不及相信凶恶的敌人会突然撤退。
如雷一般的战鼓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这是胜利的鼓声,这是战胜敌人的鼓声。士兵们和城中的百姓从血腥中惊醒过来。他们终于盼来了援军,他们在即将崩溃的一霎那,盼来了援军。
战鼓声,欢呼声,霎时间响彻了渔阳城。
玉石,燕无畏的左曲六百骑紧随在李弘所率的突前部队之后,冲进了战场,并且迅速扩大了截杀敌人弓箭部队士兵的冲击面。鲜卑的士兵们一边飞速逃跑,一边展开了凶狠地阻击。他们擅长骑射,虽然没有了战马,但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依旧非常突出。他们精确的射术和小部队的合击之术给汉军士兵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阎柔率领六百铁骑杀进了鲜卑大军左翼的中间。
阎柔骑着一匹火红色的战马,穿着一件血红色的战袍,在火光的映射下就象一团燃烧的烈火在战场上飞腾。他的大刀宽大沉重,犀利无比,挥动之间只见刀光闪烁,人头翻飞,鲜血四射。鲜卑人的生力军遭到汉军地迎头痛击,死伤惨重。但他们凶悍的本性并没有被眼前的血腥所吓倒。在经过了最初的惊惶失措之后,他们开始反击,他们的战刀和斧头象下雨一般斩向汉军铁骑的战马,士兵。敌人疯狂了。
左侧鲜于辅六百骑,中间赵汶,伍召的六百骑,右侧胡子卫峻的六百骑,三支人马吼声如雷,几乎同时冲上了战场。主力铁骑的加入,就好象在一个垂死挣扎的敌人身上,狠狠地扎下了致命的一刀。
鲜卑大军的左翼瞬间就崩溃了。
敌人弓箭部队的溃败非常迅速,李弘和骑兵们毫无阻力,他们杀声震天,拼命地驱马追击,肆意地砍杀。
阎柔的部队遭到了敌人猛烈地阻击。鲜卑人的攻城预备队体力充沛,他们以命搏命的打法,让汉军铁骑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速度是骑兵部队的灵魂,没有了速度,骑兵们在战场上就只有挨打了。就在这时,赵汶的后续部队杀了进来。霎时间汉军就如同破了堤的洪水,再无羁绊,以摧枯拉朽之势,一泻而下。阻击的敌兵马上就被汹涌奔腾的铁骑席卷而去,转眼间就被滚滚的洪流淹没了。
当撤退的号角响起时,前期陆续从攻城战场上撤下的鲜卑士兵们,以最快的速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往大军的右翼集结。他们希望借助右翼部队的阻击赢得安全撤出的时间和机会。然而一切都晚了。胡子的铁骑象狂风一般席卷而来,面对毫无抵抗能力,只顾喊叫着拼命逃跑的敌人,他们展开了无情的血腥屠杀。
城楼下的骕骦部落士兵们士气低落。他们在经历了惨烈的厮杀,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之后,就在即将牢牢占据城门的时候,却功亏一篑。他们不得不遵命撤退。
城门楼下的战场上,仅剩下的十几个汉军士兵高呼着,带着士气大振的百姓们,在城楼上奔雷一般的隆隆战鼓声地激励下,向负隅顽抗的敌人展开了凶猛地进攻。他们冲破了敌兵死守的障碍,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围攻一个鲜卑士兵。鲜卑士兵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他们惊恐万分地望着汹涌扑来的人群,落荒而逃。人潮穿过尚在燃烧的城门洞,冲出了城外。
他们站住了,他们看到了激动人心的一幕。他们泪如雨下,喜极而泣。
李弘的部队已经全部展开,在一声声激昂嘹亮的牛角号声的指挥下,士兵们士气如虹,怒吼着,咆哮着,就象一把抡圆的战刀,呼啸着,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劈了下来。中刀的鲜卑大军惨嚎着,哭叫着,肝胆俱裂,狼奔豕突,再无一战之力。
慕容绩无助地望着正从城墙上撤下的士兵,心里就象被剐去了一块肉一样,痛苦不堪。他们已经没有安全撤退回营的时间了。大军的防守阵形已经被击破,全军正在溃败之中。敌人的援军就象幽灵一样从天而降,他们的铁骑已经蜂拥而至,战场上的一切生命都将被他们席卷吞噬。败局已成,再无挽救的可能。
慕容风想到了熊霸。只要熊霸早日脱离东城战场赶来救援,部队就能脱离险境,将损失减少到最少。
此时此刻,他突然彻底明白了熊霸当日在卢龙塞惨败的心境。胜利就在唾手可得之际,却又象水中月,镜中花一样,虚无飘渺,遥不可及了。
慕容侵飞马赶来,大声叫道:“我们快走吧,迟恐不及了。”
慕容绩怒气冲天地瞪了他一眼,高声吼道:“城墙上下还有上千的士兵正在后撤,岂能不顾而去。”
“我们即将失去所有的弓箭兵,没有他们的掩护,我们的撤退将非常危险,极有可能被敌人衔尾猛攻,到了那个时候,你想走都走不了了。赶快命令右翼部队脱离战场,急速后撤。”慕容侵看到慕容绩有些激怒攻心,指挥失常,赶忙提醒他道。
慕容绩闻言大骇,浑身上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看到土狼部落和天蓝部落的战旗正在缓缓向中军移动,立即感觉到自己对整个战场的形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现在敌人的援军已经全部展开,可以清晰的看到敌人的主力进攻方向是自己的弓箭部队和攻城预备部队。相反对自己实力最弱的后军却没有投入主力,而那里却是自己后撤的最佳方向。敌人的援军从自己的侧翼开始进攻,他们在东西方向上进行直线冲锋,根本没有办法突然转向进行南北方向的攻击。但是自己撤军的方向却是南北方向。只要动作够快,就可以避开敌人的雷霆一击,撤出尽可能多的人马。
一时间命令右翼部队和后军撤退的号角响遍了战场。
乌蒙和巍然率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消失在黑暗里。后军的鲜卑士兵在胡子率领的铁骑追击下,四分五裂,各自作鸟兽散,反而让一字排列成密集冲锋阵形的汉军士兵们无所适从,不知是散开队列任意追杀还是保持队列急速前进。胡子选择了后者。为了杀伤敌人的士兵而损失铁骑的速度,这是错误的。
李弘听到敌人的号角声,立即高声吼叫起来:“加速,全力加速……”
激昂嘹亮的号角声在马蹄轰鸣的战场上象惊雷一般,突然在漆黑的夜空里炸响,震动了战场上每一个士兵。
“杀……”
伴随着地动山摇一般的吼叫声,轰鸣声,士兵们最原始的杀戮之心终于被点燃了。他们疯狂地驱赶着坐下战马,以更加无畏的悍勇铺天盖地地杀向敌人。
阎柔的部队再次遇到了巨大的阻力。慕容绩的主力部队在小帅慕容麟的指挥下,誓死阻击。
前面就是鲜卑大军的中军,巨大的金雕战旗高高飘扬在夜空中,它仿佛告诉所有正在浴血奋战的士兵们,大旗未倒,战局仍在坚持,主帅仍在指挥。
慕容侵望着越来越近的汉军,突然看见了一面巨大的红色战旗,战旗中间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豹,左右分列斗大的“风云”二字。
他紧张地大叫起来:“豹子,是豹子的部队。撤,快撤。”
慕容绩随即被侍卫们裹挟着,和慕容侵一起,匆匆忙忙打马而逃。
阎柔的大刀狠狠地砸在慕容麟的狼牙棒上。慕容麟惨呼一声,虎口俱裂,狼牙棒脱手飞出。还没有等他站稳身躯,一杆长矛已经将他洞穿而起,远远地被抛到汉军铁骑大军的后面。随即他就被无数的马蹄践踏成了肉泥。
“砍倒它……”阎柔大吼着,挥舞着大刀,声嘶力竭地叫道:“砍倒敌人战旗,砍倒……。”
一个士兵闻声而起,一刀戳到战马的后臀上。战马吃痛,长嘶着飞身高高跃起,对着鲜卑人的大旗就撞了过去。护卫在战旗四周的敌人不畏生死,各举武器,几乎同时对准了空中的战马和马上的骑士。
“轰”一声巨响,旗杆被横飞而至的战马躯体重重地撞上,立时拦腰折断。巨大的金雕战旗随着半截旗杆,立即摔落在地面上。
战马的庞大身躯上,前前后后被插进了十几把战刀,它在临死之前随着惯性,还凶悍地撞死了几个敌兵。马上的骑士身中数支长箭,早已摔落气绝。
鲜卑士兵突然之间失去了他们心中最后的依靠,顽强的战斗意志终于随着乱七八糟无法辩明的号角声一起崩溃了。
战场在突然之间好象停止了瞬间,随即爆发了一声响彻黑夜的恐怖吼叫,鲜卑士兵们开始了绝望而杂乱的大逃亡。
整个渔阳城的战鼓几乎全部擂响,巨大的声音惊天动地,战场上战马奔腾,杀声震天。
黎明突然拉开了黑幕。
鲜卑士兵们一个个惊慌失色,没命一般在平原上奔逃着,连绵有数里。
慕容峰好不容易在士兵们的帮助下,抢了一批战马,夺路要逃。鲜于辅和他的铁骑象旋风一般刮到,连撞带砍,十几个敌人立即就被报销了。鲜于辅的铁戟毫不留情地拨飞了慕容峰劈来的战刀,顺势刺进了他的胸膛。慕容峰惨嚎着,被鲜于辅的长戟高高挑起。一个骑兵飞马而过,战刀飞起,劈头一刀剁下了他的首级。
宇文峒被捆在一匹马上,由手下牵着急速往东逃窜。胡子和士兵们尾追赶到,箭射刀劈,连续击杀了数名宇文峒的侍卫。胡子用尽全身力气挥动大刀,大刀在宇文峒绝望的吼叫声中呼啸着落下,连人带马一起砍死。
在清冷肃杀的黎明里,李弘的铁骑杀遍战场,他们带着血腥的恐怖,象脱缰的野马一般顺着敌人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渔阳城外的平原上,大汉铁骑在血红色的风云战旗的带领下,象惊涛骇浪一般,以排山倒海之势,铺天盖地的卷向亡命逃窜的敌人。
突然,一声悠长,苍凉的牛角号在汉军的左侧响起。
正在狂呼大叫的李弘心中狂震,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吼叫起来:“列阵,重新列阵……”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35节
熊霸的部队在整个下半夜只进攻了一次。他似乎和守城的田楷非常有默契,一个不攻,另一个在城上命令士兵倒头大睡。虽然南城门方向的战斗异常激烈,报警求援的战鼓声响彻了渔阳城,但田楷坐在城楼上,丝毫不为所动。
熊霸接到慕容绩的命令后,脸上的惊骇之色让站在一旁的乌豹,宇文伤心惊肉跳,知道渔阳的战局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快马告知骛梆,立即撤退到长青围。”
“宇文伤,你率攻城部队以最快速度撤退到长青围去。”
“乌豹,集合一千骑兵,随我往渔阳城南部接应慕容绩的部队撤退。”
霎时间,各种不同的牛角号声在鲜卑大军的各处响了起来。
田楷站在城楼上,看到的不再是熟悉的敌人即将开始进攻的列队场面,而是鲜卑人准备后撤的频繁调动。他看到一支骑兵大军队列不整,匆匆忙忙地冲进了黑夜里。
田楷笑起来,他举起双臂,兴奋地大叫起来:“援军来了。我们的援军来了。”
随着牛角号声地响起,飞驰的铁骑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在各自战旗的引导下,开始面向北方,重整冲锋队列。
李弘手执钢枪,站在队伍的最前列,默默注视着前方逐渐接近的鲜卑铁骑。他突然看到了熊霸的战旗。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转身高吼:“展开雁行队列,准备迎敌。”
双方相距五百步。这个距离是骑兵开始发起攻击的最佳加速距离。李弘高高举起长枪。黑豹扬起前腿,引颈长嘶,做势准备发起新一轮的狂奔。
号角兵看到李弘举起长枪,赶忙把号角放到嘴边,准备随时吹响冲锋的号角。
就在这时,李弘发现熊霸的部队突然停了下来。
李弘笑了起来。这个熊霸就是聪明。
李弘的部队经过一夜的长途跋涉,人马本来就有些疲惫,加上刚才激烈残酷的一战,士兵们的体力都已经达到了极限,如果再与鲜卑人的骑兵恶战一场,恐怕这支部队即使侥幸赢了,也所剩无几了。李弘这支部队是他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出来的,大家在一起生活训练了大半年,叫他一战拼个精光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的。
熊霸不愿意再战。他只有一千人马,在主力部队大败,士气低落的情况下,即使交战一场,也是负多胜少。他只要把汉人的追击部队阻一阻,也就算是完成任务了。他料定汉人的突袭部队必定也是不堪再战,他要赌一赌。他赌赢了。
李弘把高举的长枪缓缓放下。他回过头来,看到身后的几个号角兵一脸的紧张,一副全神贯注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地笑了起来。几个士兵不明白自己的大人怎么这时候还有闲功夫一个人偷着乐,一个个不解地望着他。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乌豹看到汉军果然如同熊霸所料,没有主动发起攻势,不由得大为敬佩。
熊霸惨痛地一笑,缓缓说道:“对面就是豹子。”
两次深夜突袭,两次均遭大败,熊霸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怒火。这个曾经象白痴一样的汉人小子,竟然还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若早知道他这样厉害,当初不如宰了他。
熊霸不由地想起慕容风。大帅就是慧眼识珠。他一再在自己面前夸奖他,可自己为什么就是一再无视他的存在呢?结果导致再一次大败。
乌豹沉默了。过去曾经是并肩战斗的战友,如今却已经变成了敌人。
他突然想起了铁狼。如果铁狼还活着,他会怎么想呢?他会后悔自己把一个白痴教成了一个可怕的敌人吗?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朝霞映红了半边天。大地上的万物生灵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温馨而宁静。晶莹透剔的露珠在刚刚发绿的嫩叶上温驯的趴伏着,享受着初升朝阳的温暖。
李弘在目送熊霸的队伍缓缓离开后,带着骑兵们返回到渔阳城下,在距离战场很远的地方扎下了大营。
李弘和鲜于辅,阎柔三人随即赶到渔阳城内拜见刺史大人刘虞,太守大人何宜。
刘虞高兴地抓住李弘的大手,连声夸奖,并把他介绍给渔阳城太守何宜。何宜是个著名的经学名士,学问高深。他长相儒雅,神态安详,看上去就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儒。这一点刘虞远远不如他。堂堂的刺史大人怎么看都象一个年事已高的山野村夫。
何宜只是微微点点头,算作打招呼。对于他来说,一个小小的军司马,一个曾经是鲜卑人的奴隶,出身低贱的武夫,他连正眼都懒得看,不要说打招呼了。
李弘看到他倨傲的神情,没有太在意。他一个官阶低微的军官,的确没有资格和太守大人相交。
这个时候田楷走了进来。田楷三十多岁,身材高大但不健壮,面色白净。他不象一个军人,倒更象一个做学问的儒士。他在拜见了两位大人之后,随即走到右首几旁。李弘和鲜于辅,阎柔三人赶忙离席行礼。
田楷连道辛苦,将他们一一扶起。
“你就是名闻天下的豹子?”田楷用力拍拍李弘的肩膀,赞叹道:“当真是一条好汉,百闻不如一见哪。”
“我幽州出了两位鼎鼎大名的勇士,辽东有白马公孙瓒,北平有黑豹李弘。一黑一白,足可令胡人闻风丧胆。”田楷转首对坐在上首的刘虞说道。
刘虞连连点头,笑着说道:“辽东辽西的乌丸人闻听鲜卑国进攻我大汉,都蠢蠢欲动,意图趁火打劫。公孙大人率部坐镇柳城,弹压乌丸人,也是劳苦功高啊。子民这次领军解渔阳之围,功劳颇大,应当重重嘉奖。”
李弘赶忙说道:“下官和鲜于大人,阎大人遵照大人之命,鼎力合作,日夜兼程赶来,幸不辱命。在突袭之战中,各曲士兵人人争先,奋勇杀敌,居功至伟。若论功劳,应该都是他们的。”
刘虞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子民说得对。无论守城的将士,还是前来支援的将士,他们的功劳才是最大的。没有他们的浴血奋战,渔阳城就会被鲜卑人攻陷。还有渔阳城的老百姓,他们在守城大战中,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和牺牲。我们应该要好好的感谢他们才对。”
“然而”刘虞语气一沉,立即严肃地说道:“渔阳城只是暂时解围。凌晨的突袭,虽然重创了慕容绩的攻城大军,歼灭了他们两三千人,但攻打东城的熊霸部队却安然无恙地撤退而走。熊霸的部队加上逃出的慕容绩残部,除去前些日子他们攻城损失的两三千人,他们的军队人数依然有六七千人,这对渔阳城依旧是个巨大的威胁。诸位对以后战局的发展都是怎么看的?”
何宜神色凝重,缓缓说道:“如今卢龙塞方向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估计刘大人那里还没有发生什么战斗,李大人的部队还可以在渔阳继续待上一段时间。但巨庸,涿鹿的告急文书却象雪片似的天天送到。护乌丸校尉箕稠箕大人率部坚守巨庸城已经十余日,面对上谷乌丸豪帅提脱的凶狠进攻,攻城战肯定异常激烈,估计情况非常危急。而代郡的援军被鲜卑的拓跋部落大军围在涿鹿城,寸步难行。综观整个战局,若想有所突破,必须击溃敌人的其中一路,方可有效牵制另外一路敌人的进攻。”
“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们先行击溃攻击渔阳的敌人?”田楷问道。
“严正(田楷的字)说得对。我和何大人商议了许久,觉得攻击渔阳的的敌人在即将得手之际突遭惨败,其军心士气必定低落。我们若想在整个幽州战场上彻底扭转局势,其突破口恐怕就是眼前的慕容绩和熊霸了。”刘虞摸着山羊胡子,慢慢说道。
“双方兵力对比虽然实力悬殊,但我们不得不为之。若想救援巨庸和涿鹿,我们没有兵力,而且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击败慕容绩和熊霸,在险境中求生存。若待慕容绩和熊霸的部队缓过劲来,与从广平赶来的裂狂风援军会合,渔阳必将再次遭到他们的攻击。诸位都是带兵的人,应该在此为难之际,为渔阳寻找一条脱困之路。”何宜语调平静地说道。
“现在渔阳只剩下一千五百多名士兵,加上李大人,阎大人和潞城,雍奴的援军,总共不到五千人,而且只有两千多骑兵。慕容绩和熊霸的六七千部队一到平原上,就全部是骑兵,我们全无胜算,何况他们还有裂狂风这个后援。大人,这不是有没有办法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可能的问题。”田楷苦着一张脸,低声说道。
何宜脸色沉下来,不再说话,一个人默默地想着心事。
刘虞转头望向李弘三人。鲜于辅紧紧地皱着眉头,一筹莫展。阎柔的大手轻轻地摸着案几的边缘,一下又一下,一脸的茫然。
李弘从怀里掏出那张绢制的地图,小心翼翼地铺在案几上,仔细地看着。
“子民,你可有什么办法?”刘虞问道。
屋内的几个人立即把目光都盯在了李弘的脸上。
“据两天前斥候的回报,裂狂风的部队已经出了广平,正沿着鲍丘河而下。一旦他们在长青围会合,就有一万两三千人。这和他们最初攻打渔阳的部队人数差不多。这么多人,如果和他们硬拼,自然是自寻死路。如果我们继续坚守渔阳城,即使守住了,却无法从根本上扭转幽州的战局,迟早都是城破兵败的结局。”
“希望他们遭此重创,退兵不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北面拓跋部落和上谷乌丸的提脱大军正在日夜围攻巨庸,涿鹿,两路大军会合渔阳指日可待。广平城已经被他们拿下,粮草中转问题得到解决。而慕容绩只不过是遭到一次挫败,虽然伤了元气但实力仍在,他依旧还有机会卷土重来。要鲜卑人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半途而废,想都不要想。”
“那你有办法吗?”何宜看他滔滔不绝,尽是废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严肃地问道。
李弘轻轻地点点头,笑着说道:“给一万多人的骑兵大军提供粮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熊霸率先攻下广平,其目的不言自明,就是为了给大军建立一个安全的粮草中转站为漫长的粮草运输线提供安全保障。”
“你准备袭击广平,截断他们的补给?”田楷立即问道。
“可我们部队人数太少,没有攻打广平的实力。”阎柔接着说道。
“子民的这个主意非常好,我们完全不必进攻广平,只要频繁袭击他们的粮草运输队,就可以让鲜卑人陷于被动,迫使他们撤军。”鲜于辅跟着说道。
“但这个办法耗费时间太长。一旦巨庸被攻陷,敌人就会蜂拥而来,渔阳随时都可能被敌人占据。”何宜冷冷一笑,立即予以否定。
“子民,你有在最短时间内击败敌人的办法吗?”刘虞对这个办法也不以为然。他看到李弘胸有成竹地看着大家,满脸地自信,随即继续问道。
“有。”李弘大声说道。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36节
清晨,裂狂风站在长青湖边上,极目远眺。
此时正值初春,湖面碧波荡漾,一望无际。湖面上的风呼呼地吹着,寒气袭人。湖岸四周的大树在风中来回地摇摆,刚刚飘绿的枝叶和着风声发出悦耳动听的哗哗声。
刀疤骑着马飞奔而来。
“大人,慕容绩的大军在渔阳城下遭到汉军骑兵地突袭,损失惨重。现在部队已经撤到长青围。”刀疤神情激动地说道。
裂狂风一惊,不敢置信地问道:“熊霸呢?”
“他的部队攻打东城门,接到消息后,已经撤回长青围。熊霸派快骑来催我们迅速向长青围集结。他们从渔阳城下撤退时非常仓促,丢弃了大量的补给,急需得到补充。”
“熊霸大人可说了他们的食物,马草,武器还能支撑多长时间?”裂狂风急切地问道。
“食物已经告罄,马草暂时还能支撑几天。一万多匹战马都集中在长青围,如果没有草料,很快就会失去战斗力,到那时他们就是想撤回广平都力不从心了。”
“慕容绩还剩下多少部队?”裂狂风沉吟了一下,突然问道。
“乌蒙和巍然跑得快,抢出了两千多人。金雕,黑雕,骕骦等部落损失惨重,基本上已经全军覆没,据说只剩下一千多人了。宇文峒,慕容峰,慕容麟都战死在渔阳城下。”
裂狂风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金雕和黑雕部落完蛋了。这样一来,大帅一统慕容家族的计划估计很快就可以实现了。”
“去年在星梦原,百战部落的弥加联合两个慕容部落虽然战胜了红日部落的落置鞬谛敖,但弥加的部队遭到重创,百战部落一蹶不振。去年底在卢龙塞,东部鲜卑飞马部落的阙机,木神部落的素利全军覆没。东部鲜卑的四大部落如今三个都实力大损,再也不能和大帅抗衡,只能乖乖的俯首听命了。如今慕容绩和慕容侵一战尽覆,除了向大帅表示效忠以外,他们还能干什么?现在鲜卑国的东部和中部几个大部落都已经被大帅利用各种机会成功铲除和削弱了。大帅现在牢牢地把鲜卑国一半的部落和军队都握在手心里,一切都以大帅马首是瞻。我倒要看看和连还能做到几天的大王。”
刀疤连连点头,“汉人非常厉害。没有他们的间接帮助,慕容绩慕容侵,阙机,索利这些庞大的部落势力短时间内还真的没有办法摆平他们。”
“大帅非常清楚汉人的实力,虽然他一再对各部落大首领说汉人不堪一击,其实只是想诱使他们出兵而已。大汉国几百年的根基,岂使一朝一日就可以战胜的。许多人过分轻视了汉人,结果自食恶果。卢龙塞大败,如今渔阳城再次大败,都证明了大帅的说法是正确的。汉人的实力的确不可小觑。”裂狂风神情严肃地说道。
“卢龙塞的田静,渔阳城的田楷,幽州的刺史刘虞,在辽东他们还有白马公孙瓒,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现在还有黑豹李弘。”刀疤笑着说道。
“是呀,还有豹子。”裂狂风苦笑了一下,随即奇怪地问道:“汉人叫他黑豹?”
“他不是做了个旗子吗?就是我们在画虹原看到的那面旗子。旗子上面的豹子不就是黑色的嘛。”刀疤解释道。
“熊霸传来的消息说,就是他带着汉人的骑兵在黑夜里发动突袭的。”
“豹子又在渔阳城出现了?”裂狂风惊奇地问道。
刀疤点点头,“这是他第二次实施夜袭了。熊霸好象非常生气。”
“这么说汉人已经看破百灵牧场的乌延,槐头的部队是假的了。”裂狂风担心地说道。
“豹子能从卢龙塞率部赶来支援,这说明卢龙塞方向的伪装牵制之计已经就被汉人识破了。也就是说汉人的其他援军还会源源不断的从其他地方赶到渔阳城来。”
“熊霸怎么说?”
“他什么指令都没有传来,只是催我们立即赶到长青围,把粮草尽早运去。”
“但是现在大帅出兵的目的都已经达到,是不是要撤军了?”裂狂风皱着眉头轻轻说道。
“临行前,大帅一再嘱咐,此次出战,不求攻城掠地,只求达到自己的目的即可。我们的目的只有三个,一是利用攻打渔阳城,削弱慕容绩和慕容侵的兵力,为吞并金雕和黑雕部落做准备。二是诱使拓跋部落和他的心腹乌丸人提脱攻打上谷,借机消耗他们的实力。三是重击汉人军队,毁灭性地掳掠汉人财物,为将来侵占幽州做准备。现在这三个目的都已经达到,熊霸不但不着急撤军,反倒要求我们快速赶过去集结,还催粮,他是不是被失利冲昏了头脑?”
“长青围现在有将近七千大军,熊霸就是要撤退,也需要把士兵们吃饱了才行。我们还是以最快速度赶过去吧。明天就能到长青围了。”
红彤彤的太阳挂在艳丽的朝霞上,光彩夺目。沽河静静地躺在平原中央,清澈的河水上飘浮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两岸都是浓密的灌木丛,半绿半黑,悄无声息地卧在沽河身旁。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李弘骑在黑豹身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沽河。
沽河的这段河面不是很宽,大约三十几步的距离。十几条木船正在河面上来回忙碌着,把士兵和战马运到对岸。
李弘的风云铁骑在突袭战中大约损失了三百多人,一百多名伤兵还在渔阳城里养伤。他带着一千六百多名骑兵战士昨天下午从渔阳城中穿过,由渔阳城北门外的木桥渡过沽河,急行军一百多里赶到此处。李弘命令部队一边在河边休息,一边趁夜再次渡过沽河。此处距离长青围六十里,距离长青湖八十里。
李弘的思绪又飞回到昨天那间议事的屋内。
他的提议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反对,除了极度渴望胜利的刘虞。
刘虞的压力非常大。马上就要进入春耕季节了,但鲜卑人的入侵似乎才刚刚开始,这让他心急如焚。如果不能在春耕之前赶走敌人,今年幽州的田地将荒芜一片,颗粒无收。没有哪个百姓会在敌人随时冲进家园的时候,还会固守在田地上种耕。下半年没有收成,幽州的百姓将怎样生活,冬天怎么办?没有收成,国库就更加匮乏,幽州的经济发展,扩充军备都会成为一纸空谈。刘虞渴望奇迹,渴望击败敌人。
李弘的建议非常冒险,但非常具有诱惑力。
渔阳太守何宜嗤之以鼻,不予理睬。田楷言辞激烈,希望刘虞放弃这个冒险,还是固守城池为上策。鲜于辅不置可否,他不知道李弘的计策会不会成功,但直觉就是李弘有些一厢情愿,似乎轻视了敌人的智慧。阎柔站在田楷一边,他认为在胜算不大的情况下,倒不如集中力量固守城池,再招援军。
刘虞最后还是决定冒险,就象当初在卢龙塞他信任李弘一样,他相信李弘一定会成功。
他对李弘只说了一句话:“带你的人出发吧。”
李弘望着自己面前这个瘦弱的老人,望着他脸上深深的皱纹,望着他坚毅眼神内的睿智和信任,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为他而死。他激动地跪下给刘虞必恭必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离去。
“子民……”
李弘听到田重在喊他。他敬重田重,所以他不允许田重在私下的时候还喊他什么大人,何况田重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一个打了一辈子战的人,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一个英雄,他应该得到所有人的尊重。李弘就象对待自己的长辈一样视田重为自己的亲人。
“对岸还有两三百人,渡河马上就要结束了。你到前面树林里去休息一下吧。”田重关心地说道。
李弘笑笑,“老伯,你累了一夜,还是你去休息吧。”
“人老了,睡眠少,没有什么关系。你是一军主帅,可不能累垮了。”田重笑着说道。
“此次深入敌后作战,要的就是灵活和速度,所以保持充沛的体力非常重要。”
“跟着你打仗,惊险刺激,快活。”田重轻声笑起来。
“这次卢龙塞的老兵有牺牲的吗?”李弘问道。
“两个。不过守言的斥候队情况不错,老兵们都活了下来。就是我这把老骨头,总是死不掉。”田重摇摇头,失望地说道。
李弘无言以对,默默地看着他。
“我们这次绕到鲜卑人的背后,是不是又要去袭击他们的大营?”
李弘摇摇头,小声说道:“是去烧他们的粮草。”
裂狂风瞪大了双眼,望着气喘吁吁的斥候,大声问道:“敌人距离我们多少路?”
“二十里,就在鲍丘河对岸的山口渡。”
“谁的旗号?”
“是豹子的战旗。大约有三四千步兵。”
裂狂风和刀疤交换了一下惊异的眼神,彼此都非常迷惑地望着对方。
“他不是在渔阳城吗?”裂狂风说道,“怎么今天又到了山口渡。那里距离渔阳有一百多里。难道他连夜赶过来的?”
“熊霸派来的人告诉我在鲍丘河对岸确有一支汉人的援军,打着豹子的旗号。骛梆还带人马到渡口布阵阻击过。豹子应该不在这支队伍里。可他们跑到这里干什么?”
裂狂风想了一会,缓缓说道:“汉人估计是想趁我军新败,军心不稳之际,悄悄深入到我军后方,与豹子的骑兵前后夹攻,突袭我长青围的部队。”
“极有可能。大人,那你看我们要不要通知熊霸?”刀疤在一旁说道。
“立即快骑通知熊霸。”裂狂风大声说道。
“命令投鄯部落的小帅棌垲,树梨部落的小帅术言,巨菇部落的小帅必芪,各自领本部五百人马,押运补给车队,一路不要休息,连夜赶到长青围。”
“命令部队立即集结,我们迅速赶到鲍丘河附近设伏。一旦汉军渡河,我们就对其发起攻击。”
裂狂风身后的传令兵立即四散而去。急促嘹亮的牛角号声四下响起。
“已经是下午了,敌人会渡河吗?”刀疤抬头往往蔚蓝色的天空,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
“汉人狡猾,也许会在晚上悄悄渡河。我们以三千五百人在他们毫无防备之下突然袭击,定能全歼汉军。”裂狂风兴奋地说道。
里宋站在鲍丘河边,焦急地望着下游的水面,眉头紧缩。
“军候大人不要着急,按照速度,船只也应该到了。”窦峭低声安慰道。
“里大人,是不是让部队扎营休息?从昨天夜里开始,部队急行军一百多里,士兵们都非常辛苦。”章循在一边问道。
里宋转过身来点点头道:“好吧,距离河岸三里扎营休息。还是按四千人的规模多扎帐篷,迷惑敌人的斥候。”
一名传令兵飞奔而去。
“里大人,我们什么时候渡河?”
里宋望望奔流不息的河水,微笑着说道:“船只到了以后,命令前卫部队立即渡河,在对岸三里处建立防御阵地。大部队在半夜开始行动。你们看怎么样?”
章循和窦峭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章循轻轻问道:“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现在这里是鲜卑人活动的地盘,隐藏踪迹很困难的。”
里宋笑了一下道:“我接到的命令就是赶到山口渡,然后在半夜佯装渡河,牵制敌人。你们不是知道吗?”
窦峭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次行动是李大人指挥,我们以为你会有什么其他指令?我们实在是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所以才问一问。”
“按照我们斥候的回报,裂狂风的军队大约要从这里经过。我们要牵制的敌人,估计就是他的部队。至于下一步怎么行动,我们只有在这里等待李大人的命令了。”里宋沉吟了一下,慢慢说道。
就在这是,突然从对面河岸上飞奔来一骑,速度奇快。
章循眼尖,马上惊叫起来:“是我们的斥候。有消息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37节
一轮月牙高悬在漆黑的夜空里,惨淡无光。厚厚的黑云把所有的星星都藏在了背后,就连那轮弯弯的弦月也不时被飞速移动的云块遮挡住了。整个大地都被笼罩在黑夜里,分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山。
鲜卑人的先头部队押运着几百部大车,缓缓地走着。车队的后面是白色的羊群,在黑夜里,显得非常的惹眼。几百名骑兵战士高举着火把,走在长长的车队两侧。从远处望去,就象一条细长的火龙。
高达魁梧的棌垲就着身边侍卫手上燃烧的火把,指着笼罩在夜色里,依稀可见的一片连绵小山,大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回大人,这是陂石山,距离长青围三十里。”一个传令兵大声回答到。
“马上就要到大营了。”棌垲高兴地说道:“传令,部队加快速度,快速通过这片山区,争取在半夜里赶到长青围。”
他没有听到传令兵回答的声音,也没有听到传令兵打马离开的声音。他惊讶地回头望去,双眼立即瞪大了。
传令兵双手紧紧地抓住穿透胸口的长箭,张大着嘴,一脸的痛苦和恐惧。他一声都没有发出来就气绝死去,身体慢慢地仰倒在马背上。
棌垲随即就觉得空气中有东西在厉啸,在撕破空气,黑夜里的风似乎都在躲闪它的锋芒。
棌垲极力睁大双眼扭头向黑夜里望去,希望能找到那个东西。
突然他看见了无数的长箭,象鬼魅一样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内。他本能地发出一声绝望而无力的叫喊,他想躲闪,但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僵硬在马背上。
“噗嗤……噗嗤……噗嗤……”箭簇入体的声音沉闷而刺耳,密集的就如同下雨一般。
棌垲和身边侍卫的躯体随着连续飞来的长箭不停地钉入而剧烈地抖动起来,跟着惨叫身,尸体坠地声,战马的痛嘶声,士兵们恐怖的叫喊声,霎时间响成了一片,将黑夜的宁静顿时撕成了血腥的碎片。
黑夜里,细长的火龙好象遭到了无数利器的袭击,立即剧烈地扭曲,颤抖起来,接着火龙开始断裂,躯体开始分离,随即就爆裂四散,火光开始杂乱无章的满山遍野地迸裂四射开来。
棌垲望着黑漆漆的原野,觉得它就象一头嗜血的猛兽,在残暴血腥地吞噬着无数无辜而弱小的生命。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高举起双手,放声大吼起来。他有一身力气,他有强悍的身手,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生命,连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他不甘心,他觉得自己死得太窝囊了。
一支长箭突然射进了他的脖子,带着一蓬鲜血穿透而出。棌垲摔落马下。
长箭从不同的方向连续不停地呼啸着射向车队两边的敌人。
骑兵们稀稀拉拉的分布在车队两侧,由于连续赶路,车队速度又慢,士兵们非常疲劳,许多人都懒洋洋地趴在马背上休息。这突如其来的偷袭,给了他们拦头一棒,死伤惨重。侥幸逃过劫难的骑兵们连滚带爬下了马就往车底下躲去。还有一部分士兵惊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有的打马往黑夜里跑,有的打马往车队的两头逃去。
嘹亮的牛角号声突然在车队两边的小山上响起。
李弘率领骑兵从车队的左侧山上杀出,赵汶率领骑兵从车队的右侧山上杀出。五六十步的距离,从山上跑到山下,转瞬及至。
牛角号声,喊杀声,敌人恐惧的叫喊声,战马奔跑的轰鸣声随即响彻了陂石山。
李弘的战刀从黑夜里飞出,迎面就劈杀了一个仓惶迎敌的敌兵。
雷子飞身从地上捡起一把敌人丢弃的火把,随即在一群士兵的掩护下,沿着车队策马狂奔,一路点燃马车。路上碰见的零星敌兵,不是被奔马踹死,就是被如狼似虎的汉军士兵刀砍箭射,死于非命。
跑到车队四周的其他士兵趁隙纷纷捡起敌人遗弃的火把,任意丢到马车上点燃上面所有可以点燃的东西。一时间车队里的大多数马车都燃烧起来。尤其是装着草料的马车。火光冲天而起,烈焰腾空。
术言从马车下狼狈不堪地爬出来,在几名士兵的帮助下,慌慌张张地骑上一匹战马往黑暗里逃命。胡子带着一队士兵恰好呼啸而至。双方短兵相接,捉对厮杀。胡子的大刀挥动之间,发出骇人听闻的狂啸。术言突遭袭击,,眼见部队损失惨重,自己又毫无还手余地,而粮草也即将不保,激怒攻心之下,武功大打折扣。他全力一刀挡住胡子的劈杀,双腿猛夹马腹,就想从胡子的刀下冲过去。胡子顺势抡圆大刀,大吼一声,斜斜的一刀就剁下了术言坐下战马的半个屁股。术言的战马受痛,惨嘶一声飞跃而起。术言惊慌之下没有抓住马缰,随即就被重重地甩出了马背。战马摔落地面不停地嚎叫着想站起来,却终究无能为力。术言的身躯在空中飞舞。一个骑兵飞马驰过,顺势一刀剁在他的身上。术言栽倒地面,立即就被一群飞奔的战马践踏而过。
玉石打马狂奔,燕无畏紧随其后,后面一大群战士高声吼叫着,紧追一批逃兵不放。
必芪回头望着已经燃烧起来的车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仅仅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部队就全军覆没,粮草尽数被毁,夷非所思的事今天终于给自己碰上了。
“射马,射马……”
玉石看到敌人已经越来越接近黑暗,不由着急地大叫起来。
十几支长箭随着玉石地叫喊飞射而去。必芪的战马轰然倒地,他随着战马高速飞奔而产生的巨大惯性力在地上一连翻滚了十几下才停住。随即他就看见了四支强壮的马腿。他的心沉了下去。
必芪抬起头,看到高大的战马上端坐着一员顶盔贯甲的战将,手上端着一柄长戟,双眼冷冷地盯着他。
必芪的部下看到自己的小帅被敌人用长戟指着,危在旦夕,一个个奋不顾身冲了上来。已经摔下马的,不顾自己的生死往必芪躺倒的方向奔去。没有摔下马的,拨转马头,重新杀了回来。
燕无畏怪叫一声,高声吼道:“杀……,杀死他们……”率先高举战刀迎着一个打马杀回的敌兵砍去。
看到自己的部下一个接一个的被敌人杀死,必芪不由的怒火冲天。突然他跃身而起,疯狂地吼叫着,赤手空拳往玉石的长戟抓去。
玉石冷哼一声,双手用力,长戟飞速刺进了必芪的胸口。
骑兵战士们以百人队为单位,分成了十几拨人马,围着长长的车队,来回冲杀。士兵们人人争先,奋勇杀敌,喊杀声惊天动地,不绝于耳。一匹匹战马虽然用牛皮包裹了马蹄,用笼子套住了马嘴,但凶悍的野心在战场上没有减去分毫,它们狂野地奔跑着,肆意地践踏着,好象比自己背上的主人更要勇猛。
鲜卑人被最初的长箭射惨了,许多士兵被无情地射杀。还没有等他们从死亡的阴影和恐怖中惊醒过来,凶神恶煞一般的汉军骑兵突然又从天而降,对他们展开了无情的屠杀。
突袭骑兵的动作和速度太快了,快得让他们除了死亡,逃跑,惨叫之外,没有任何时间任何办法组织士兵进行抵抗,还击。
战刀在飞舞,战马在飞奔,长箭在火光里啸叫。
鲜卑士兵象没头苍蝇一样在战场上四处逃窜,哭爹喊娘,他们不停地惨叫着,或被长箭射中,或被战刀砍杀,或被战马撞击践踏,或被丢进燃烧的大车活活烧死。
走投无路举手投降的鲜卑人同样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汉军士兵已经杀红了眼,根本就无视对方是不是放弃了抵抗,他们只要碰到敌人就挥起武器血腥的杀戮。
战斗很快结束,除了趁黑逃走了两三百敌兵,其余悉数被歼。李弘命令清查人数,汉军在围歼敌军时牺牲了三十多名士兵,伤了四十多人。牺牲的战友立即被掩埋了,伤员由一个百人队护送,连夜赶到今天早上渡河的地方回到渔阳城去。
部队重新集结的号角声在黑夜里响起。
田重望着山谷大坑内的几千只死羊,心痛地连连摇头。
“这么多羊,可以救活多少人。把他们全部埋掉,太可惜了。”
李弘无奈地笑笑,挥手命令士兵们迅速填上土。他站在山坡上,看着死尸遍野的战场,闻着夜风中刺鼻的血腥和燃烧物的焦糊味,他的心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战争就是这样,无情无义,血腥残忍。但就是有人喜欢它。”
雷子跟在李弘身后,兴奋的问道:“断了鲜卑人的口粮和草料,他们会撤兵吗?”
“暂时还不会。如果我们再打他们一下,慕容绩和熊霸恐怕就要逃回广平,而不是撤回广平了。”
李弘和他的士兵们最后望了一眼熊熊燃烧的巨大火龙,然后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裂狂风率领部队埋伏在距离鲍丘河十里的昌封屯。这里本来有几十户人家,因为打仗,他们都迁走了。
斥候传来的消息让裂狂风和刀疤都非常兴奋。
汉军在傍晚就开始渡河。但他们只过来了两百人,随即就停止了行动。到了半夜,山口渡灯火齐明,汉军再次开始了渡河。十几条船在鲍丘河河面上往来穿梭,一船船的士兵被送到了对岸。
裂狂风在接到汉军大约有一千人已经渡过河的消息之后,立即率部悄悄地出发了。
在距离鲍丘河五里的地方,裂狂风的部队按照冲锋阵形列队完毕。士兵们静静地坐在马上,等待冲锋的牛角号声吹响。
裂狂风部队的斥候狂奔而至。
“大人,大事不好,汉军发现了我军踪迹,部队已经全部撤离。”
裂狂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不是刚刚向我禀报汉军有一千多人已经过河了吗?这才多长时间,敌人就撤了?”
“的确是这样。刚才汉军士兵还在河岸上列队,一转眼,他们就全部跑到河对面去了。”斥候也迷惑不解地说道。
“你们的观察地点离他们很近吗?”刀疤问道。
“是的。汉人很大意,渡河的时候只安排了几队流动哨。我们可以很方便地观察他们。”
裂狂风和刀疤互相看了一眼。
“看来他们的斥候发现了我们。功亏一篑。”裂狂风叹了一口气,失望地说道。
但他们撤回到昌封屯时,一个斥候飞马赶来。
“大人,汉军再次开始渡河了。”
裂狂风笑了起来。
“你们看清楚了?”刀疤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尽心尽力了。
“看清楚了。敌人再次渡河了。”斥候坚决地说道。
裂狂风和刀疤面面相觑,迷惑不解。
如果汉军发现了他们,按照常理来说,是决不会冒险渡河的。现在敌人再次行动,是不是敌人发现先前的情报有误,虚惊一场,既而决定继续渡河呢?
“大人,让斥候再探吧。待敌人全部渡完河,我们再出动也不迟嘛。”刀疤缓缓说道。
裂狂风点点头,示意斥候退下再探。
“不知棌垲他们可到了长青围?”裂狂风总觉得今夜的事有些蹊跷,心里隐隐约约感到些许不安。他突然想到了送补给去长青围的部队。自从入夜以后,就没有接到他们的消息了。
“这里距离长青围只有一百多里,按照速度,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大人不要着急,天亮之前,一定会有消息的。”刀疤安慰裂狂风道。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斥候飞马来报。
“大人,汉军又撤了回去。”斥候大口地喘着粗气,气喘吁吁地说道。
裂狂风和刀疤同时色变。
“上当了。这是牵制我们主力的汉军小股部队。他们的主力一定已经深入到长青围背后,随时都有可能袭击我们的补给部队。”刀疤惊慌失措地说道。
裂狂风苦笑了一下。
“我们已经四个时辰没有接到棌垲传来的消息了,恐怕他们已经全军覆没了。敌人好狠的计谋,胆子够大。”
“一定又是豹子。这个白痴脑子鬼得很,这种事情也只有他想的出来。”刀疤狠狠地说道。
“大人,现在怎么办?”看到裂狂风呆坐在案几边一言不发,刀疤忍不住问道。
狂风无奈地摇摇头,低声说道:“等棌垲的消息到了再说。”
又过了半个时辰,从鲍丘河传来的消息再一次征实了裂狂风和刀疤的想法是正确的。
汉军又开始了渡河行动。
一骑飞奔而至,清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大人,大事不好了。”斥候很远的就高声叫道。
裂狂风和刀疤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两人甚至赶到呼吸都有些困难。他们神情严肃,一起望向那名斥候。
“发现敌军主力,距离昌封屯五里。”
裂狂风和刀疤相顾愣然。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38节
裂狂风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慕容风在自己临行前,一再告诫自己,只要部队达到了这次作战的主要目的,也就等于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权,部队是进是退,完全不必要强行规定,视战局的发展可以自由选择。但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能为了一点局部战场上的小利而损害了全局的利益,更不能为了争取一点无关大局的胜利而让部队付出高昂的代价,进而影响整个部队的实力和整个战局的发展。
如果鲍丘河对岸的汉军的确是来袭击长青围大营的,自己或可立上一功。但现在眼前的事实证明,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自己贪图功劳,擅自分兵击敌,上了汉人的诱敌奸计。如果因此导致棌垲的补给车队遭到汉人的袭击,后果将非常严重。大军除了紧急撤退以外已经别无它途。更为可怕的是,战马缺乏草料,上万匹战马的命运岌岌可危。
裂狂风现在只有祈祷棌垲的部队不要出什么意外了。
“大人……”刀疤看到裂狂风情绪低落,失魂落魄的样子,赶忙喊了一嗓子。
现在情况已经非常危急,部队的前后都有大量汉军,一个处理不当就有可能被敌人前后夹攻。本来是准备袭击敌人的,现在反倒被敌人前后包围了。
“我父亲曾经说我不是带兵打仗的料,我一直都很不服气。现在看来他是对的。我性急冲动,做事轻率,的确不是带兵的料。”裂狂风泄气地说道。
“大人……”刀疤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判断失误也是很正常的。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耿耿于怀,好象没有必要吧?”
裂狂风苦笑了一下。
“我父亲能征善战,名震天下。和他老人家比起来,我狗屁不如。如果说不灰心丧气,那是假话。”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小小挫折而已,我见得多了。要不要和汉人打一场?”刀疤问道。
“算了。敌人有备而来,兵力已经超过我们,打起来损失太大。趁他们现在还没有对我们形成包围,撤吧。”
“往什么方向?”
“往东,到长青湖。然后赶回广平。”裂狂风冷静地说道。
刀疤睁大了眼睛,大声说道:“我们不去长青围?”
“去干什么?熊霸和慕容绩已经从渔阳败退,大帅的作战目的也已经基本达到,长青围的部队只要得到给养,立即就会撤回广平。”
“你这么肯定?”刀疤用不相信的眼神望着他,十分怀疑地问道。
裂狂风摇摇头,轻蔑地一笑道:“慕容绩,慕容侵的部队已经基本上没有了,慕容绩这个主帅说话顶个屁用。现在熊霸说撤退,他敢言语半个不字?他和慕容侵现在不是想着去攻渔阳,而是在考虑如何惨淡收场,回到鲜卑后如何保住家族亲人的性命了。”
“可熊霸的口信是叫我们赶到长青围的?不去,会不会违反军令?”
裂狂风无奈地笑笑。
“熊霸执行大帅的指示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所以很少出错。他得到补给后就会立即撤军。我们去不去并不是非常重要。”
“如果棌垲他们将补给安全送到,我们跑去无非增加食物的消耗而已。如果……”
裂狂风脸色非常难看地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棌垲他们被汉军袭击了,补给尽数被毁,长青围的部队就会陷入困境。他们只有趁着草料尚能支撑数日,立即撤退。士兵没有口粮可以杀马解决。这个时候我们跑到长青围去,熊霸不杀了我才怪。”
“杀马?”刀疤心痛地说道,“回到广平要走三天,七千多人,那要吃掉多少马?”
裂狂风用力地敲敲脑袋,非常懊悔地说道:“都怪我一时大脑发热,只想着占个便宜立个军功,没想到就上了汉人的当。”
“大人不必如此,虽然我们没有接到棌垲的消息,但也不能因此就断定他们被汉人袭击了。”刀疤赶忙安慰道。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象箭一般从黑夜里射了出来。
裂狂风和刀疤紧张地望着,心里忐忑不安。
“大人,汉军骑兵全部埋伏在一片小树林里,暂时没有出动的迹象。”
“知道有多少人马?”裂狂风急切地问道。
“我们不敢靠得太近,不知道具体数目。”
“可看到敌人的战旗?”
“红色的战旗,旗子中间绣着一只黑色豹子。旁边还有两个汉人的字,不认识。”
裂狂风和刀疤同时面色大变。
“你没有看错吧?”刀疤大声问道。
那名斥候摇摇头。
裂狂风立即转身对身后不远处的传令兵叫道:“命令各部,立即向东,往长青湖方向急速前进。”
黑夜里,鲜卑骑兵在各自将官的带领下,非常安静地离开了昌封屯,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裂狂风毫不犹豫地撤退了。
东方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郑信带着两百名骑兵迎上李弘的大部队。
“大人,袭击成功了吗?”郑信迫不及待地问道。
“成了。鲜卑人要饿肚子了。”李弘停下战马,大声笑着说道,“裂狂风给你吓跑了吗?”
“一个时辰之前,他往长青湖方向去了。”郑信得意洋洋地说道。
“长忆的部队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里大人的部队已经全部返回鲍丘河对岸,他自己带着几十骑已经上岸赶来,估计现在到昌封屯了,距离我们大约四五里路。”
“命令部队停下休息。”李弘回头大声对传令兵喊道。
巨大的牛角号声随即响彻了空旷的原野。
熊霸的脸色极度难看。
陂石山的战场上一片狼藉。死去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铺满了车队两边的路上和附近的小山坡上。许多士兵的尸体被战马踩踏的血肉模糊已经不成人形。几百辆大车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成了一堆堆焦黑的木炭。还有十几辆尚未烧尽的马车依旧在冒着黑烟。刺鼻的血腥味,难闻的焦炭味,呛人的烟味混杂在一起,充斥了整个战场。
现场已经找不到一只羊,更不要说什么草料了。
“大人,我们是不是立即撤军?”乌豹站在熊霸身后,小声问道。
熊霸叹了口气。
“现在裂狂风没有消息传来,而羊没有了,草料又被汉人一把火烧了,更糟糕的是我们至今还不知道有多少汉军隐藏在长青围后面,如何撤?”
“根据我们斥候的侦察估算,现在渔阳城汉军应该在三四千人左右,加上鲍丘河对岸的援军,他们的总兵力大约有七八千人马。扣除留守渔阳城的部队,他们至少有五千左右的人马可供调度。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刘虞和田楷倾尽全部兵力,分别从沽河和鲍丘河上游渡河,在长青湖附近包抄围堵我们,切断我们的退路,我们就很难全身而退。”
“大人,我们今天已经断粮了,草料也只剩下三天的存量。如果今天不撤,情况会越来越糟糕。”骛梆站在旁边,焦急地说道。
“在平原上我们鲜卑铁骑无敌于天下,汉人即使在长青湖附近堵截我们,又能怎样?我们一样能杀过去。”宇文伤自信地说道。
熊霸点点头,“你们说得也有道理。如其在长青围困死,不如搏一搏,一路杀回去。”
“口粮怎么办?”乌豹问道。
“杀马。”熊霸斩钉截铁地道。
几个人一时间沉默无语。马对鲜卑人来说,是非常珍贵的财产,有时候甚至超过几个普通奴隶的价值。杀马充饥,对他们来说,是很难接受,也不愿意去做的事。
李弘躺在草丛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里宋和章循,窦峭在胡子,燕无畏几个人的陪同下,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知道鲜卑人即将撤兵远离渔阳城,大家都很兴奋,兴高采烈的就象遇上什么喜事一样。
李弘坐起来,招呼他们坐下。
“你们连续打了两场胜战,我们却一场都没有捞到,太不公平了。”里宋笑着说道。
“你们连续两次诱敌,有效牵制了敌人的兵力,功劳很大。尤其这次,没有你们在山口渡大张旗鼓的佯装渡河,裂狂风怎么会上当分兵前来堵截?这次我们能成功袭击裂狂风的补给部队,毁尽敌人的食物和马草,你们的部队当居首功。”李弘大笑起来,竖起大拇指在章循,窦峭两人面前连连摇晃。
“一战未打,却立首功,大人太抬举我们了。”窦峭既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
“这是事实嘛。”李弘说道,“功过赏罚要分明,士兵们才会心甘情愿的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大人,我们下一步干什么?”燕无畏问道。
“大家休息好以后,启程往渔阳城方向行军。骑兵在鲍丘河北岸,长忆和两位大人带着步兵在鲍丘河南岸和我们同步行军,彼此都有照应。我们避开大路,小心不要被鲜卑人发现。”
“大人,你不是说还要狠狠打一下鲜卑人吗?怎么我们不打了,直接回渔阳?”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雷子忽然问道。
李弘笑着点点头。
“情况有了变化。从各种迹象来判断,鲜卑人可能已经没有食物了。如果他们就在这一两天撤退,我们很难找到什么机会袭击他们。鲜卑人实力强劲,没有十足的把握,谁敢去摸老虎的屁股?”
围在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大人不是每次都把这只老虎打得满地找牙嘛。”胡子钦佩地说道。
“那都是小打小闹,偷偷摸摸暗施诡计。如果有实力和他们骑兵对骑兵,在平原上进行一次决战,那才够痛快。”李弘挥挥手,非常遗憾地说道,“和鲜卑人比起来,我们的实力太弱了。”
“大人,你肯定鲜卑人马上就会撤退吗?”里宋问道。
“我认为是这样。守言的斥候队已经全部撒了出去,这两天一定会有消息传来。”
“原先我们都以为敌人的食物和马草还足够支撑一段时间,总是认为在裂狂风到达长青围后,他们可能还要再次发动对渔阳的进攻。”
“现在看来我们的这个判断是错误的。裂狂风看到自己中了圈套没有便宜可占之后,立即溜之大吉。但他没有去长青围,却直接回了广平。裂狂风为什么不去长青围和主力会合?”
“我认为鲜卑人已经决定要撤回广平了。继续占据广平,同样可以起到牵制渔阳郡兵力的作用,依旧可以有效掩护涿鹿,巨庸方向敌人的进攻。所以裂狂风才会毫不犹豫的往长青湖方向撤走。”
“敌人从渔阳城下撤离时丢弃了大量的牛羊,马草和辎重,这次我们又烧了裂狂风送来的补给,即使他们在长青围大营预留了一部分补给,估计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所以鲜卑人的撤离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也就是说,我们可能已经完成了任务。”燕无畏轻松地笑起来,大声说道。
“可能。”李弘说道,“我们沿河缓缓而行,一路监视敌人的行踪。一旦发现有机会,我们就打他们一下。”
“如果鲜卑人不撤呢?”章循突然问道。
李弘双手一摊,苦笑了一下说道:“那我们只好继续待在长青湖一带袭击敌人的补给部队,直到他们撤走为止。”
傍晚时分,郑信的斥候队终于传回来消息,长青围的敌人开始撤离了。
“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什么位置吗?”李弘高兴地问道。
“敌人的行军速度非常快,估计已经越过陂石山,今晚他们可能在蒿子围宿营。具体的消息天黑后就会传来。”
熊霸带着大部队天黑后赶到蒿子围停了下来。
先期到达的乌蒙和巍然急匆匆地飞马赶来,神情非常紧张。
熊霸远远望见,心里一紧,顿时觉得自己的头皮有些发麻。不会又出了什么事吧?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39节
“慕容绩大人带着部队连夜往长青湖去了。”乌蒙看到熊霸,气愤地嚷道。
熊霸半天没有做声。慕容绩和慕容侵的部落大军在渔阳城下损失殆尽,致使部落实力一落千丈。慕容风早就想吞并两部,重新一统慕容家族,碰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慕容绩和慕容侵心知肚明,知道自己上了慕容风的当。但要不是两人利欲熏心,主动领兵出战,哪里会有这等飞来横祸。说来说去,怪不得慕容风,只能怪他们自己太贪婪。虽然等待两个部落的命运已经不言而喻,但谁都要在临死之前挣扎一番,看看可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所以他们急着赶回鲜卑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随他们去吧。”熊霸平静地说道
“可我们刚刚接到裂狂风送来的消息……”巍然紧张地说道,“他们在山口渡附近的昌封屯遭到汉军的前后堵截。”
熊霸脸色大变,立即打断巍然,急切地问道:“裂狂风呢?”
“他带着部队已经越过长青湖,正往广平撤退。”
熊霸长吁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个小子倒是跑得快,不错不错。哦,你继续说。”他望着巍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裂狂风派来的人告诉我们,汉军在山口渡设了一个陷阱,他们差一点就被敌人包围了。按照他们的估计,汉军人数应该在五六千人,要不然肯定不敢把他们诱进昌封屯,并且试图包围他们。据他们斥候的侦察,半夜突然出现在昌封屯后方的汉军骑兵主力就是豹子的部队。”
熊霸和尾随在身后的乌豹等人面色凝重,隐隐约约感觉到危急四面扑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慕容绩大人带着一千多人脱离主力部队,连夜赶往长青湖,一路上就会非常危险。汉军的人马既然没有包围到裂狂风,很有可能会直接插到长青湖方向,切断我们的退路。假如慕容绩大人的部队在长青湖遭遇到汉军主力,恐怕凶多吉少。”巍然分析道。
“棌垲的士兵说,昨夜袭击他们的汉军骑兵打的也是豹子旗号。陂石山和昌封屯两地相距五六十里路,天又黑,他怎么可能在差不多的时间内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宇文伤大声说道。
“汉人的援兵不是增加了,就是豹子在其中使诈?”骛梆沉吟着轻声说道。他现在觉得那个披头散发的汉人小子越来越不可捉摸。去年在一起并肩作战时,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士兵。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小子已经成了鲜卑人身上的一根肉刺,看不到,也拔不掉。
“如果袭击陂石山的一路人马也有两三千人,那么现在就至少有七八千汉军部队堵在我们前面。渔阳城在两三里会突然冒出这么多部队?”乌豹皱着眉头,十分怀疑地说道。
乌蒙同意地点点头,“乌豹说得有道理。也许根本就是汉人在故弄玄虚,故意虚张声势。”
“现在我们斥候的活动范围都局限在五十里以内,恐怕短时间内很难再有准确消息。这两路人马都已经露面,即使没有这么多人数,折扣之后也应该有个三四千人。”巍然立即反驳乌蒙的说法。
“我今天在陂石山曾经说过,如果刘虞和田楷倾尽全力要和我们决战一场,派出四五千人的部队推进到长青湖附近还是可能的。如今广平城还在我们手上,汉人如果想夺回它,就必须要彻底击败我们。所以我认为,不论是豹子的部队也好,还是准备围歼裂狂风的部队也好,他们都有可能随时出现在我们面前。有可能是夜袭,也有可能在长青湖附近伏击我们。大家还是小心戒备,随时准备作战吧。”熊霸挥挥手,示意大家各回本部,扎营休息。
“大人,我们是不是立即派人把情况告诉慕容绩大人,让他带部队赶回来。”巍然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道。
熊霸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算了吧,他是一军主帅,竟然不顾大家的安危,独自带着亲信部队率先逃跑,太不象话了。由他自生自灭去吧。”
郑信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人和马就象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淋漓。他给了李弘一个巨大的惊喜。
“慕容绩和慕容侵带着一千多人脱离了蒿子围大军主力,连夜赶往长青湖方向。”
“熊霸呢?”李弘问道。
“慕容绩离开蒿子围半个时辰之后,熊霸带着部队赶到蒿子围,并且已经扎下了大营。慕容绩孤军先行,势单力薄,我们可以连夜飞奔五十里赶到长青湖袭击他们。子民,这是一个好机会,机不可失啊。”郑信兴奋地说道。
李弘笑着连连点头。
“命令斥候队全力监视蒿子围敌军主力的动静。”
“告诉章循,窦峭,叫他们立即率部返回山口渡,随时接应我们过河。”
“传令各部,立即集结,准备出发。”
急促而嘹亮的牛角号声立即撕破了黑夜的宁静,在鲍丘河边连续响了起来。
李弘在陂石山伏击鲜卑人的运粮车队之后,缴获了六百多匹战马。征得章循窦峭两人的同意,在潞城,雍奴两地的步兵中抽调了将近五百名战士临时加入到骑兵部队中,再次将骑兵部队扩充到了两千人。幽州北疆的边郡人基本上都会骑马,这些人虽然缺乏骑兵训练,不懂骑兵的作战方法,但随着大部队冲锋杀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士兵们也都非常高兴,骑兵的军饷要比步兵高许多,能够加入到正规骑兵队伍里,那也是许多步兵战士的梦想。里宋随即归队。
天上依旧是那一轮弯弯的弦月,但今夜分外的亮丽,清冷柔和的月光轻轻地洒落在广袤的平原上。满天的点点繁星兴奋地眨着眼睛,好奇地窥探着下面灰蒙蒙的大地。
李弘和他的骑兵们沐浴在蒙胧的月光下,风驰电掣一般飞奔着。
慕容绩心事重重,情绪低落。他有气无力地坐在战马上,随着大军不急不缓的向长青湖跑去。只要过了长青湖和鲍丘河之间那个狭窄的地带,再往前就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了。从那里可以直达广平城,也可以直接赶到白檀城,重回鲜卑国。
慕容绩心急如焚,他想尽快回到自己的金雕部落。自己和汉人前前后后打了几十年的战,互有胜负,但从来没有这样惨败过。这一次不但败了,而且极有可能把整个部落都赔进去,代价之大,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性命。
去年在星梦原围歼红日部落的落置鞬谛敖,自己和慕容侵的部队折损了大半。这次本来是想跑到大汉国大肆掳掠一番,以填补去年部落的巨大损失。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胜利即将到手的霎那间,随着从黑暗里杀出的大汉铁骑,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本来失败了,即使是这样的惨败,对自己和慕容侵来说,也还是可以承受的。两个部落联合起来奋斗几年,元气就能恢复大半。但现在不同以往了。雄心勃勃的慕容风已经对他们虎视眈眈,盘算良久。
慕容风和他们一样,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在有生之年重新统一慕容家族,重建往昔慕容族的庞大势力。三人各有各的心思,谁都不服谁,个个都想当老大。如今慕容风已经是中部鲜卑的大首领,其实力急剧膨胀,火雕部落已经迅速跃居为中部鲜卑的第一大部落了。
本来金雕和黑雕两个部落就已经渐居下风,部落内许多大帅小帅都明里暗里和慕容风拉关系套交情。现在遭此大败,消息一旦传回部落,部落内部必然会掀起一场狂风暴雨。那些已经投靠慕容风的小部落首领将会趁机脱离他们,转而投入火雕部落。而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将会导致金雕和黑雕部落立即分崩离析。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慕容风站出来喊一嗓子,所有人都会冲着丰厚的财物和安全的保障,纷纷投入火雕部落,慕容家族立即就会由火雕部落完成一统的大业。
他们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所以他们要抢在大败的消息传到鲜卑之前赶回部落,以有限的兵力镇压那些胆敢背叛自己的人。只有部落内部不乱,慕容风就很难找到借口下手。只要慕容风不明目张胆地怂恿纵容自己的部下造反,两个部落就能继续独立存在。
慕容侵驱马赶上来,大声说道:“命令部队加快行进速度,尽快越过长青湖。”
“士兵们从中午开始撤退,到现在已经四五个时辰没有休息,非常疲劳。现在突然命令他们急速飞驰,恐怕大家的体力难以为继呀?” 慕容绩担心地说道。
慕容侵忧心忡忡地说道:“裂狂风的部队自从昨夜赶到昌封屯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来。只有两种情况可能导致裂狂风的斥候传不出消息。一是他的部队已经被汉军包围,无法送出消息,二是他的部队被汉军击败,已经溃逃,没有人送消息给我们。无论那种情况,都说明汉军主力已经渡过鲍丘河。如果裂狂风已经被击败,那么汉军就很有可能腾出手来,迅速赶到长青围切断我们的退路。”
慕容绩迟疑了一下:“裂狂风厉害得很,汉人吃掉他恐怕要很费一番功夫。也许他们还在山口渡附近胶着厮杀。”
慕容侵嗤之以鼻,十分不满地说道:“估计多少可能性都没有用,那只是可能,没有任何意义。最现实的事就是敌人已经在我们前面出现。如果他们要阻击我们,长青湖一带就是最好的战场。而我们如果要摆脱险境,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假如敌人已经赶到长青湖怎么办?”慕容绩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
慕容侵面色一变,神态坚决地道:“我宁愿战死,也不愿意跪在慕容风的面前向他表示效忠。你愿意吗?”
慕容绩神色一暗,摇摇头,声音低沉地说道:“无法接受的耻辱。你说得对,我们就把自己的性命赌上吧。”
“传令下去,如果想活着回去,就加速前进。”慕容绩大声对传令兵吼道。
李弘抬头望望高悬天宇的弦月,心里非常焦急。他无法得知慕容绩部队现在的位置,两眼一抹黑。
他回身对紧随身后的郑信叫道:“前面就是长青湖了。你的部下为什么还是没有消息传来?”
郑信心里七上八下,担心自己的部下出了意外。他没有回答李弘,神情紧张地东张西望着。
“来了。”郑信突然高兴地喊道。
三骑从远处的树林里飞速射出,迎着汉军的骑兵队伍斜斜地飞奔而来。
“大人,慕容绩的部队已经快到长青湖,距离我们大约十里。”
李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情顿时消失无踪。
“可发现他们的斥候?”
“来了两批,都让我们杀了。”
赵汶,玉石和胡子三人打马赶来。
“大人,战场摆在哪里?”胡子远远地叫道。
“你熟悉这里,你说说?”李弘笑着说道。
“这地方地形复杂,山林不大却非常多,适合埋伏人马。但是由此往前十几里,都没有开阔地带,骑兵很难展开。”胡子大声说道,“我们做马贼的时候,曾经多次在这里打劫往来客商,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田重在他背后立即叫了起来:“原来长青湖的案子都是你干的?你好大的胆子,还敢说出来?”
“我就干了几次。”胡子立即急了,瞪大双眼叫道:“而且还没杀人。”
“谁能证明?”
“好了,好了。胡子已经弃恶从善,我们就应该既往不咎。”李弘赶忙上前打圆场。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你们怎么看?”李弘望望赵汶,玉石,郑信三人,问道。
“如果地形狭窄,骑兵失去作用,伏击就很可能变成一场遭遇战,我们的损失就大了。”赵汶说道。
“十几年前,汉军曾经在这里和乌丸人打过一战。”田重忽然说道,“当时由于乌丸人的骑兵不能发挥作用,他们的损失非常大。我们可以仿效当年汉军的作法,弃马不用,以步战迎敌。”
“步战迎敌,我们的损失就更大。”玉石说道。
李弘转头看看胡子,笑着问道:“可有什么地方,既适合我们的骑兵展开冲锋,又可以束缚敌人的骑兵发挥作用?”
胡子点点头。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40节
慕容绩望着前方黑漆漆的山林,心里犹豫不决。
按照斥候们的侦察,长青湖到鹿亭一段路程非常安全,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踪迹。但慕容绩心里总觉得不安。最早派出侦察长青湖的两名斥候不知为什么没有回来?他们都是部落的老兵,不可能无故逃跑。如果被杀了,为什么在他们后边出发的斥候却没事呢?
慕容侵微微吁了一口气,小声对慕容绩说道:“再走十几里,我们就彻底摆脱危险了。只要我们回到部落,任他慕容风如何牛气冲天,我们都有对付他的办法。”
慕容绩勉强笑着点了点头,“走吧,到了广平,一切都还有机会。”
部队排成一字长蛇阵形,迅速安静地进入了长青湖和鲍丘河之间的山林地带。一千多人的队伍稀稀拉拉地连在一起有一里多长。慕容绩严令士兵们不准点火照明,大家就着蒙胧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蜿蜒崎岖的小路上。士兵们刀出鞘,箭上弦,一个个神情紧张,不停地四下张望着,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预防被敌人偷袭。
部队行走的速度非常缓慢。
慕容侵十分不满,一脸的不耐烦。他驱马跑到慕容绩身边,大声说道:“这么走下去,明天早上都到不了鹿亭。有必要这样神经兮兮的嘛。”
慕容绩不安地望着四周,轻轻说道:“小心点好。这地方地形复杂,山林茂密,一旦中伏,就会全军覆没,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再理睬慕容侵,对身边的传令兵大声说道:“传令下去,把阵形拉得再长一些。让士兵们打起精神,加强警戒。告诉大家,我们到了鹿亭就立即宿营。”
十几里路,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
士兵们一路上都处在高度的紧张当中,身心已经非常疲劳。就在这时,他们就着月光,依稀看见了鹿亭标志性的建筑,建在小山丘上的一座小石亭。
不知是谁最先发出了一声欢呼,接着兴奋激动的喊叫声突然就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山林里的飞鸟顿时被惊醒,吓得扑簌簌地四处乱飞。
走在最前面的士兵立即加快了步伐,他们驱马急行,急急忙忙地越过小石亭。
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在柔和而蒙胧的月色映照下,显得格外的深邃和广袤。
士兵们紧悬的心突然放了下来,漫长的凶险已经艰难地捱过,前面再无恐惧,就象到了家一样安逸。他们高声狂呼,放声大笑,纵马飞驰,无忧无虑地尽情发泄着心中的狂喜。
尚在后面缓缓行走的士兵们再也控制不住已经脱离危险的喜悦心情,他们高兴的叫喊着,打马狂奔。
慕容绩一脸喜色,对着慕容侵笑着说道:“我们可以回家了。”
慕容侵哈哈大笑,“汉军总算被我们甩在了后面。希望明天他们能挡住熊霸,狠狠地打他们一下,杀杀慕容风的嚣张气焰。”
两个人心情大好,一边轻松地交谈着,一边随着部队加快速度,迅速越过鹿亭。
许多士兵已经下了马,正在等待宿营的号角吹响,他们可以立即躺倒休息。
慕容绩在士兵们期待的目光下,对紧紧尾随在自己身后的号角兵做了一个宿营的手势。
号角声随即响起,低沉而悠长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蒙胧的夜色里。
不到半个时辰,上千的士兵在空旷的平原边缘处睡熟了。几十个负责警戒的士兵分布在营地四周。他们骑在马上,昏昏欲睡得比清醒得多。
一匹战马突然警觉地抬起头,睁大双眼望向平原深处。随即更多拥挤在一起休息的战马好象受到什么惊吓,都惊恐不安地嘶叫起来。然而身心都得到极度放松的士兵睡得太熟了。他们横七竖八地裹着各式各样的御寒衣物躺倒在地上,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战马的异常举动。
忽然,萧瑟冰冷的夜风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轰鸣声,声音不大,但越来越清晰。
放哨的士兵立即警觉起来,几个胆大的随即驱马向黑暗深处跑去。
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浑厚。地面已经有了明显的震动感。
黑暗里突然涌出了滚滚洪流,象惊涛骇浪一般呼啸而出。
负责警戒的士兵瞪大了双眼,一时间茫然失措,浑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这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在鲜卑军队控制的大平原上难道还会有敌人?
一个士兵下意识地举起紧紧攥在手上的小牛角号,吹响了报警的号声。
慕容侵年纪较大,一般睡眠较少。他斜躺在自己的行囊上,抱着双臂,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身边的战马好象有什么动静。
他突然惊醒,非常敏捷地跳了起来。
慕容侵看见自己的战马烦躁不安,一双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平原深处,好象看到了什么令它们恐惧的东西。接着急促低沉的小号角声,由远及近的轰鸣声,霎那间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慕容侵的睡意顿时消失,面色大变。他掉头望向平原,恐怖和绝望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逼得他几乎神经质地放声吼叫起来:
“偷袭,敌人偷袭……”
惊惧而凄厉的叫声霎时撕破了黑夜的宁静,单调而恐怖。
慕容绩蓦然惊醒,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一跃而起,右手顺势就拔出了腰间刀鞘内的战刀。
他睁大双眼,昏头昏脑地吼道:“吹号,吹号,迎敌……”
忽然他看到了慕容侵。慕容侵正在一脚一个猛踢睡在附近的号角兵。号角兵们纷纷站起来,听到慕容绩的叫喊,几乎就是本能地把号角塞进了嘴里,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集结的号角声。
巨大的号角声就好象一块石头丢进了平静的水面,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营地里的士兵们不约而同被惊醒,一个个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晕乎乎地找不到东南西北。
接着慕容绩就看到了从黑暗里突然降临的铁骑,铺天盖地的铁骑。
慕容绩惊呆了。狡猾的汉人出乎意料地埋伏在平原深处,在自己最麻痹的时候掷出了致命的一刀。
他突然愤怒了。你不给我一条生路,咱们就拼个鱼死网破。
他用几乎绝望的声音纵声狂叫起来:“杀……,任意搏杀,以命换命。”
敌人来得太突然,距离部队太近,根本就没有时间组织队列,组织防御。要想活命,全靠自己奋斗了。
汉军士兵一声不吭,全身都趴伏在马背上,以战马的极限速度冲向惊惶失措,乱哄哄的敌兵营地。
李弘满脸杀气,气势汹汹,双手端枪,仰首狂吼:“杀……”
“杀……,杀死蛮子……”胡子纵马狂奔,单手舞刀,回头高吼。
“兄弟们,为了大汉国,杀啊……”玉石挺直身躯,舞动长戟,放声大吼。
“杀死蛮子,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啊……”田重一马当先,挥动长剑,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汉军士兵神情激奋,无不心潮澎湃,纵情狂呼,喊杀声惊天动地,声震云霄。
鲜卑士兵们被汹涌扑来的铁骑吓呆了,他们惊惶失措,心神震慑,恐惧万分,一个个手忙脚乱,大呼小叫的在营地上来回奔跑。各部首领在牛角号声的指挥下,强作镇定,不停的挥动战旗,高声喊叫着召集部下。士兵们或者飞身上马,三五成群聚到一起,或者各拿武器,互相靠拢,紧紧围在一起形成桶形的防御阵势。
快,太快了。
眨眼之间,两千人组成的长方形冲击阵势如同奋力掷出的铁锤一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呼啸着重重砸进了敌人的营地里,发出了一声炸雷般的惊天巨响。
黑豹高高地腾空而起,四肢舒展,跃身跳进了密集的敌兵中间。李弘挥动大枪,连扫带刺,两个返身奔跑意欲躲避黑豹撞击的士兵立时就被结果了性命。
汉军铁骑象秋风扫落叶一般卷起满天的血腥和惨嚎,肆意蹂躏掳掠着铁蹄下无辜的生命。
鲜卑人在奔跑,在惨叫,在空中飞舞,在铁蹄下呻吟。汉军士兵在砍杀,在吼叫,在任意屠杀,在战马上咆哮。
战场上顿时陷入了激烈的厮杀。
赵汶的战马被几个鲜卑士兵砍断了马腿,战马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他随着惯性飞了出去。紧随其后的士兵看到军候大人落马,奋力砍杀,酣呼嚎叫着冲了上来,意图保护他的安全。数个鲜卑士兵不顾生死,挥刀剁向摔倒在地的赵汶。赵汶虽然连挡数刀,却终因寡不敌众,被一个鲜卑士兵近距离射中胸口,立时气绝。准备救他的四个士兵双目尽赤,失去理智地疯狂砍杀,随即被敌人围攻相继死去。
十几骑随后杀来,一拥而上,刀砍马踹,立即将这伙敌人尽数杀戮。伍召挥舞着长戟挑杀了最后一个挡在自己马前的敌人,然后飞身滚下战马,一把抱起赵汶,惨声喊叫起来。
慕容绩带着十几个侍卫且战且走,准备翻越鹿亭,逃进山林。但他们被一路杀进敌阵的斥候队死死地盯上了。郑信冲在最前面,剑剑不离敌人的要害。士兵们成雁行队列死死地跟在他身后左右,后面挤不上前的士兵就不停地对准敌人施放冷箭。
“挡住他们,挡住他们……”看到小懒带着一队骑兵斜斜地杀至,郑信奋力大叫起来。小懒闻声大喝一声,带领骑兵立即和郑信的斥候队把慕容绩和他的侍卫们团团地围住了。
“杀……”郑信怒吼一声,三四十人各举刀枪,从不同角度切入,勇猛地杀了上去。
小懒的长枪突然刺向了慕容绩。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41节
慕容绩状若疯狂,战刀挥动之间隐含风雷之声,气势如虹。
小懒的长枪突然从人群里杀出,其势若穿石之箭,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刺向了慕容绩的腰肋。慕容绩全神贯注,正在用尽浑身解数化解迎面劈来的三把战刀,完全没有防备到一把朴实无华的铁枪悄然袭至。
慕容绩挡开一刀,闪过一刀,再一刀迎头剁下,闪电一般将一个汉兵力劈马下。长枪就在这个时候刺进了慕容绩的腰肋。
慕容绩亢奋的吼声立即化作了野兽一般的嚎叫。
围在他身边的两个汉兵趁他分神之际,双刀齐出,同时插进了慕容绩的胸膛。鲜血喷射而出。
慕容绩的叫声嘎然而止,他睁大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死死望着胸前的长刀,气绝而亡。
还没有等两个士兵做出进一步的动作,慕容绩的侍卫们已经疯狂地杀过来。战刀飞舞,吼声如雷,两个人立即就被乱刀分了尸,就连坐下的战马都遭到连累,死于非命。随即郑信,小懒率领更多的人扑向慕容绩的侍卫,又将他们全部杀尽。
玉石的大铁戟凶狠地刺进敌人的后背,还没有等他抽出武器,一支冷箭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玉石怒吼一声,丢掉长戟,双腿用力蹬向马腹,仰身从战马屁股上滚了下去。几个围在附近的敌兵如狼似虎一般冲了过来,战刀从各个方向对准尚在地上翻滚的玉石劈头盖脸地剁下。
紧随其后的骑兵来不及反应,战马擦着玉石的身躯一跃而过。
燕无畏看到玉石身处险境,心急如焚,他救人心切,立即展开娴熟的骑术,在高速奔驰当中强行策马横跃,直接撞向围上来的敌人。
玉石狼狈不堪,头盔也掉了。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顺势拔出战刀。
燕无畏的战马凶狠地撞飞两人,随即战马的高大身躯就失去了平衡,斜飞着摔倒在地。马背上的燕无畏敏捷地飞身跃起,逃脱了被战马压倒的命运,但随即自己就陷入了敌人的围攻。
玉石和其他的士兵几乎在同一时间杀到。
慕容侵率领士兵们誓死奋战,在抵挡住了大汉铁骑第一轮犀利无比地攻击后,围在他周围的士兵基本上已经被全部杀死。没有死的,也是伤痕累累,难以再战。血肉之躯根本就没有办法抵挡象洪水一样汹涌扑至的汉军铁骑。
“撤……快撤……”慕容侵一边高声叫喊着,一边率先向平原深处跑去。在他的身后,十几个逃脱冲杀的鲜卑士兵歪歪倒倒地骑在马上,竭尽全力打马跟上。
胡子和他的部下们急急拨转马头,呼啸着,象一头头发狂的野牛,穷追不舍。
斜刺里突然冲出一彪人马,飞速射向慕容侵一行逃兵,把他们牢牢地堵住了。慕容侵慌不择路,情急之下,一刀戳向战马的后臀,妄图依靠痛极发狂的战马强行冲出汉军地堵截。一名正在高速飞驰的汉军骑兵首当其冲,被连人带马撞个正着,人飞到空中象石头一样抛射出去,战马打横轰然倒地。
慕容侵的战马也被撞得头破血流,痛嘶不已,但这更增加了它的疯狂。它的庞大身躯略微滞了一滞,随即再度跃起。
木桩愤怒地吼叫起来,他几乎失去理智的从飞奔的战马上滚了下来,对准慕容侵的坐骑抖手掷出了手上的大斧。明晃晃的斧头在半空中急速旋转飞行,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摄人心魄的啸叫淹没在战场上巨大而嘈杂的杀声中,没有人发现它的存在。
它就象一个嗜血的幽灵,突然露出狞狰的嘴脸,无情的从战马的右后腿抚过,霎时斩下了一只健壮的马腿。
慕容侵的战马立即失去平衡,跃起腾空的身躯伴随着痛苦之极的嘶叫,重重地砸落到地上。慕容侵死死地抓住马缰,抱住马颈,虽然没有从战马上飞出去,但却被紧紧地压在马腹下,半点动弹不了。
胡子如飞而至,血迹斑斑的大刀迎头劈下。
慕容侵躲无可躲,眼睁睁地看着大刀奔向自己。他连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颗头颅就离开了脖子,带着一蓬鲜血飞到了半空。
李弘带着上百名骑兵战士,轮番冲击敌人结成的桶形阵势。双方集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舍命相搏,血肉横飞。
鲜卑人在遭受了汉军铁骑最初的猛烈冲击之后,损失惨重,士兵们已经肝胆俱裂,士气全无,一个个无心恋战,只想着尽快逃离这个血肉模糊的战场。随着主将的先后死去,没有主将指挥的鲜卑军队象一盘散沙一样,士兵们在经过一阵毫无希望地短暂抵抗之后,立即就被凶狠的汉军包围了。汉军士兵利用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对鲜卑人展开分割围歼。
战场上,厮杀声逐渐稀疏下去。
李弘跪在地上,望着赵汶那张没有血色的面庞,心里一阵揪心地痛,痛得让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他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一战,打这一战的目的又是什么?鲜卑人已经开始撤离,自己也完成了任务,为什么还要打这一战?没有这一战,象兄弟一样天天生活在一起的赵汶,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士兵,怎么会死在这里,死在这个黑夜里。
他不由地痛恨自己起来。
如果没有自己,这些人也许就不会死在这里。
夜幕逐渐拉开,黎明悄悄来临。
战场上本方士兵的遗骸已经被掩埋,缴获的一部分容易携带的战利品集中捆绑在鲜卑人的战马上。部队在撤退的号角声声中匆匆上路,赶往山口渡。
鹿亭的伏击战,汉军损失了将近四百人,军候赵汶阵亡。鲜卑人全军覆没,一千三四百人战死,只有一小部分士兵逃进了附近的山林,慕容绩和慕容侵全部被杀。
李弘的部队在山口渡南岸驻扎下来,部队休整。
熊霸撤离长青围的第三天,鲜于辅带着刘虞的指令赶到了李弘的军中。
“大人命令你们立即赶往上谷郡的居庸。”
李弘和部下们一时无语,大帐内陷入了沉默。
“我军连番大战,部队的损耗非常大,士兵们也疲惫不堪,急需休整。此时去居庸,是不是太仓促?”里宋看到李弘望着案几上的地图半天都不言语,知道他非常为难,赶忙对鲜于辅说道。
“鲜于大人,我们在陂石山和鹿亭两战中死伤上千人,部队元气大伤。现在就让我们匆匆忙忙赶到居庸,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军候伍召不满地说道。
“我们在这里和鲜卑人厮杀,流血死人。你们在渔阳城里休息,好吃好喝。现在居庸形势紧张,你们不去,倒让我们去,这是什么狗屁道理?”燕无畏忿忿不平地说道。
“是不是看我们家大人年纪小,出身差,资历又浅,故意欺负我们?”胡子冷冷地望着鲜于辅,用挑衅的口气阴不阴,阳不阳地说道。
“卫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如今胡人入侵,幽州形势危急,大家都是为了大汉国的安危而尽心尽力。这个时候怎么可以为了一己之私利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卫大人误会了刘大人的意思。”
“你们是不是看我们过去都是马贼,故意找借口灭了我们?”已经提升为假军候的木桩突然嚷道。
鲜于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苦笑一下道:“诸位都是大汉国的军人,都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流血牺牲。这个时候谁还会去计较你们的出身?现在最缺的就是士兵。刘大人对你们能够在大汉国遇上危机的时候主动从军抗击蛮胡一事非常钦佩和赞赏。你们千万不要误会。”
“诸位看看现在的渔阳,能够去支援居庸城的,除了你们,还有谁?渔阳城里田楷大人的部队加上刘大人从涿郡带过来的援军,只剩下一千多人,还有阎柔大人的几百人。这么多人就是守渔阳都不够,不要说去支援别人了。”
“但我们和窦大人,章大人的部队加在一起,能够继续坚持战斗的也只剩下两千人不到,而且部队的补给也已经全部用完,缴获的许多战马现在都靠吃野草度日。就这样,怎么去打仗?还没到居庸,估计部队就要一哄而散了。”田重缓缓说道。
“临行前,刘大人已经说了,广阳郡,潞城和雍奴三地的步兵任由李大人支配。你们缴获了上千匹战马,可以立即把步兵变成骑兵,实力应该会有所增长。至于说补给,我立即回到渔阳,给你们筹集。”
“子民,你怎么说?”鲜于辅问道。
李弘把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笑着说道:“大家都辛苦,而且部队损耗的确太大,我和他们一样,坚决不赞成去居庸。”
鲜于辅面色一沉,胡子和木桩几个不同意的部下立即高兴起来,玉石和郑信他们虽然觉得违抗刘大人的指令不好,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人和马都没有吃的,能打什么战?
李弘望望胡子他们,继续说道:“诸位是为了什么,甘愿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来到这里?田静大人,赵汶大人,许多我们的兄弟朋友都是为了什么而死?是为了钱财,为了报仇,还是为了自己是一个大汉人,不愿意自己的国家和百姓遭到外族的凌辱和蹂躏?”
大家一言不发,望着李弘。
“如果诸位是因为最后一个原因而来,那就应该放弃一切私利,任何抱怨,所有的不满。因为明天我们就有可能战死沙场。我们会和所有死去的战友一样,平静的离开这个人世。死之前因为知道自己是为了大汉国而死,死得其所,所有没有怨言,没有遗憾。那么活着的时候,争什么呢?”
“因为死去而活着,所以我们无惧无畏。”
李弘淡淡地说着,心里一片平静。
他的部下呆呆地坐着,一个个沉默不语,各自在心里咀嚼着李弘的话。
“我们去涿鹿。”
鲜于辅吃惊地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李弘面现悲凄之色,苦苦一笑道:“知道赵军候为什么会死在鹿亭吗?”
众人睁大双眼,心中十分疑惑地望着李弘,静待他说下去。
李弘慢慢地抚摩着案几上的地图,缓缓说道:“现在回头看,鹿亭这一战,即使我们不打,也无光大局。熊霸已经开始撤离,他的部队已经没有了口粮,只能靠杀马维持。那么为什么我们还会义无反顾地奔袭慕容绩?”
“因为我们是大汉人,所以我们决不允许任何一个敌人践踏我们大汉国的每一寸土地。”
李弘目视帐内的部下,神情坚决,斩钉截铁地说道:“决不允许。”
“赵军候为保卫大汉国而死。”
“敌人还在我们的国土上耀武扬威,还在攻打我们的城池,还在残害我们的百姓。不撤底赶走他们,我们绝不罢休。”
“居庸城的西关坐落于两山之间,易守难攻。按照我们最新得到的消息分析,乌丸人提脱只有一万多人,而居庸城内有三千多守军。以一万多人攻打西关,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提脱是佯攻。敌人的主攻方向应该是在涿鹿。拓跋部落的部队一旦拿下涿鹿,可以拓展他在上谷郡的空间,逐步蚕食代郡和上谷郡的大片水草丰茂之地,挤压乌丸人进一步南迁,迫使汉人的生存空间更加狭小。”
“慕容风有慕容风的考虑,拓跋锋有拓跋锋的计谋,鲜卑国的两大势力明争暗夺,都想侵占大汉国的土地。现在看来渔阳战场和上谷战场看似联系密切,其实他们各自心怀鬼胎,根本就没有联手的可能。尤其现在慕容风的部队已经撤回广平,他们想继续攻击渔阳已经不可能。拓跋锋得到这个消息后,在计划上肯定要变更。涿鹿马上就会有血战。”
“所以现在看似非常危急的居庸其实坚若磐石,反而暂时情况尚可维持的涿鹿隐含着巨大的危机。”
“呜……呜……”
密集而急促的牛角号声突然冲天而起。
李弘和帐内众人面色大变,几乎不约而同地飞身而起,向帐外冲出。
战鼓声突然象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42节
一支骑兵队伍从天地之间飞速射来。
这支军队成战斗冲锋队列一字横排,以排山倒海般的骇人气势汹涌扑来。
大地在抖动,在轻微的颤栗。五彩缤纷的旌旗在迎风飘扬。战马在奔腾,巨大的轰鸣声惊天动地。战鼓在吼叫,浑厚的声音直冲云霄。
大营内一片慌乱,各部人马在各种牛角号声的指挥下,纷纷列队,集结队形。
李弘和鲜于辅等人纵马出营,向远处眺望。
“白马公孙瓒。”
鲜于辅突然大声叫起来,“是辽东的骑兵,是白马公孙瓒来了。”
李弘紧悬的心立即放了下来。
用战鼓指挥部队按常理来说应该是大汉自己的军队。但现在和鲜卑人交战时期,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自己的部队不就是用牛角号吗?敌人也可能仿效汉军用战鼓。鲜卑人牛头部落的风裂大人就是用战鼓指挥作战。
听到鲜于辅地叫喊,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李弘回头望望大营,三曲部队的骑兵尚未集结完毕。他再望望迎面赶来的辽东骑兵,目测了一下双方的距离,知道一旦真是敌人来袭,自己的部队就会象慕容绩的大军受袭一样,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鲜卑人的黑鹰铁骑。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训练出一支无敌天下的铁骑呢?
他转目望向郑信。他想问问他,斥候队为什么没有侦察到这支部队?郑信也非常疑惑地回望着他,十分茫然。他没有办法解释。
对面的骑兵队伍速度不减,依旧在狂奔。最前面的中间一排,赫然是一片突出的白马队列。它们漂亮的身影映衬在蓝天绿地之间,显得格外得耀眼夺目。
李弘和他的部下久闻公孙瓒的大名,虽然没有见过他,但听到他的传闻太多了,各人心里都很仰慕崇拜他。马上就要见到名扬天下的人物,大家的心里充满了好奇和兴奋。
公孙瓒字伯珪,是辽西令支人。他出身于官宦世家,其父曾经是二千石的中央大员。他虽然有一身本事,但由于母亲出身卑贱,成年后也只能在辽西郡的太守府充当一名书佐,亦即抄写员之流。然而他很快便获得了太守侯安的赏识,被太守大人招为女婿。侯安也是一位名士,为了自己女婿的前途,他把公孙瓒送到洛阳之南的缑氏县,拜大儒卢植先生为师,读书做学问。
公孙瓒在北方长大,他自己是一个慷慨悲歌之士,豪爽而尚武好义,根本就不喜欢读书论经。他不曾把书读通,便告辞卢值回到家乡令支县。不久,他在岳父的推荐下,再次到新任辽西郡太守刘基的下面作了一个上计吏(相当于现在的会计室主任兼统计室主任)。他根本没有文人的气质,干这些事都是用非所长,但也表现得不是太坏。
过了两年,刘基因为党锢之祸受到牵连,被押往洛阳。公孙瓒知道刘基被人陷害,出于义愤,他化装成一个仆人,一路跟随保护。刘基在京都洛阳被判流放交州日南郡。那地方处于南方蛮荒之地,传闻瘴气非常厉害。公孙瓒看到刘基无辜获罪,孤苦可怜,乃下定决心亲自护送他到日南郡。两人走到中途,刘基就遇到了赦免的机会。公孙瓒将他送回家,独自一人返回辽西郡的令支县。
因为这件事,公孙瓒的侠义之名传遍幽州北方各郡,声名大噪。不久公孙瓒被继任太守推举为孝廉。(孝廉,汉代选举官史的主要科目之一。郡国在自己所辖范围的士人中,选孝顺父母,行为清廉者向朝廷推荐。一般是一年荐举一、二人。获得孝廉资格者,去京师通过课试后为郎。过一定期限,便由郎为官,或去地方作县令,或作其他长官的属史。)这是大汉国官场的正途。由孝廉而被天子召见,留用为“郎”,再由郎而外放为地方官,最后由地方官而内调为中央大官。
公孙瓒在为“郎”欺满以后,被派作幽州的辽东属国长史。长史(相当于现在政府部门的秘书长),是文官,但在这里却是武官,相当于一郡的都尉。所谓辽东属国,便是散布在辽东郡周围的若干藩属国,亦即大大小小的乌丸与鲜卑的部落。辽东属国长史的职责,便是监视这些部落,不许他们造反。大概因为出身的关系,受到的教育和普通人差异比较大,公孙瓒极端仇视胡人,好象和他们有血海深仇似的。每次,只要他接到有部落造反的消息,他就会勃然大怒,义愤填膺,立即率部去平定叛乱,常常深入边陲,望尘奔逐,日夜继战,好象这些部落和他私人有深仇大恨一样。公孙瓒和胡人交锋,从来都不留活口,尽屠全族,当真是鸡犬不留,其血腥残暴,令胡人闻风丧胆,莫敢捋其须。
公孙瓒喜欢骑白色的马,他命令自己的卫队士兵也都骑白马。因此,公孙瓒有一个闻名遐尔的绰号叫白马长史,他的卫队叫白马义从。
公孙瓒的部队军容整齐,旗帜招展,士兵们盔甲鲜明,武器锋利,一看就是一支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的部队。他们在距离李弘大营约百步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
李弘和几个部下面面相觑,自惭形愧。和公孙瓒的辽东兵比起来,自己这支卢龙塞的边军,就象临时拼凑的杂牌军一样。战马是从鲜卑人手上抢来的。只有一部分军官配有头盔铠甲,大部分士兵都是普通的甲胄,包括李弘自己,他连甲胄都是破的。历经两战之后,原来的骑兵几乎损失了一半,现在都是步兵在临时充当骑兵用。
鲜于辅兴奋地对李弘说道:“子民,我们去迎一迎。”
李弘大叫一声:“兄弟们,我们去迎接辽东的白马长史。”说完打马率先冲了出去。
对面军队的白马队伍随即做出反应,在一个全身亮银铠甲,头戴银盔,身披白色大氅的军官带领下,旋风一般飞驰而来。
“公孙大人……”鲜于辅飞身下马,站在距离白马铁骑很远的地方举手大声喊道。
李弘和手下随即跟在鲜于辅后面,纷纷跳下马来。
飞驰的队伍有一百骑,一色的白马白甲,士兵们都高大威猛,气势不凡。随着一声吼叫,飞驰的队伍突然就停了下来,显出部队训练有素,战士们都有着精湛的骑术。
“原来是羽行,好久不见了。”全身铠甲的军官端坐在战马上,望着鲜于辅笑着说道。随即他飞身下马,大步走过来。
李弘和几个部下目不转睛地看过去。
公孙瓒三十多岁,高约八尺五寸,体格健壮匀称,长相俊美,一双大眼睛熠熠生辉。大概是多年从军的关系,他显得非常的沉稳和冷静,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武勇之气。
鲜于辅和众人赶忙行礼。公孙瓒一把抓住他的双手,爽朗地笑道:“半年多没见,你瘦了许多。”
“鲜卑人不断入侵,把我们搞得焦头烂额。伯珪兄能够及时赶来,真是太好了。”鲜于辅激动地说道。
“接到刺史大人的文书,我立即率三千铁骑日夜兼程赶来,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突然出现?”
“我们抄近路,由卢龙塞入关,准备直接到渔阳。途中斥候侦察到山口渡驻有部队,我们以为是鲜卑人,就沿着鲍丘河直接赶来了。”
鲜于辅恍然大悟,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把我们吓了一跳。来,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豹子,卢龙塞的豹子。”
李弘上前一步重新见礼。
公孙瓒非常吃惊地望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李弘,笑意慢慢地涌上他英俊的面庞。
“好。没有想到你这么年轻,年轻的让人嫉妒啊。”公孙瓒用力拍拍李弘的肩膀。
两个人差不多一般高大,一般强壮。但公孙瓒一身戎装,看上去就象一个大官,稳重而又不失威严。李弘散乱着一头长发,衣裳破旧,怎么看都象一个落魄的武士,而且还是一个憨厚老实好象没有什么经验的年轻武士。
在年长许多岁而且成名已久的公孙瓒面前,李弘显得有些拘谨。他面红耳赤,呐呐无语,只是用很崇拜的目光望着对方。
公孙瓒从李弘的眼中看到了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的敬重,他的心里感到非常的舒坦。
大半年来,这个豹子突然从北疆崛起,并且随着连场大战,名气越来越响,甚至有超越自己的势头。这使得他心里一直都十分不舒服。自己因为出身不好,历经坎坷磨难,付出了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和成就。然而一个鲜卑人的奴隶,出身比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却因为机缘巧合,一跃而成为卢龙塞边军的军司马。自己努力了十几年,付出了无数的艰辛和血汗换来的东西,这个被鲜卑人叫做白痴的小子轻而易举的就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得到了,虽然从官职上来说尚差两级,但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幸运,而是令人嫉妒得发狂的幸运了。
在和平年代,大家都不愿意加入边军,除非迫不得以。一则边军所处环境都是荒远边境,人迹罕至之地,二则一旦边境有摩擦,生死没有保障,第三待遇也不好。但在战争时期,边军却是最容易得到军功,获得升迁机会的地方。李弘的幸运就是他在最合适的时候,在最恰当的地方,加入了边军,并且参加了一场罕见的战斗。现在在卢龙塞大战中幸存下来的士兵基本上都是军官,没有位子的也领着百人队队长的俸禄。
上天对同样努力的人从来都不给予公平的机会,公平的回报。
鲜于辅随即把其他几个军候,假军候介绍给公孙瓒。胡子的名气在边疆好象也不小,公孙瓒特意和他聊了两句,似乎对他非常熟悉。
公孙瓒和大家寒暄完毕,返身命令部队就地驻扎。
公孙瓒的弟弟公孙越,部下严纲,单经,关靖,邹丹等军司马,军候赶过来和李弘,鲜于辅等人见面。
在公孙瓒的要求下,大家席地而坐,倾听李弘对这几天渔阳城战场上几场战斗的简单叙说。
“现在慕容风手下的第一大将熊霸占据广平,有部队上万人。对渔阳来说,不收复广平,它就处在交战前线,非常不安全。只有将鲜卑人赶回白檀,渔阳之战才算彻底结束。”李弘最后说道。
“子民的口才很好,交待的非常清晰。战也打得好,的确名不虚传。”公孙瓒非常欣赏地望着李弘,由衷地赞道。
接着他继续说道:“现在渔阳战场已经处于僵局,要打开突破口必须另想办法。我同意子民的意见,涿鹿战场上的成败,直接关系到整个幽州战局。它极有可能就是我们能否击退鲜卑人的关键。羽行应该立即赶回渔阳城,亲自向刺史大人汇报此事。”
鲜于辅点点头,“你们还有什么事要我传达的,我现在就赶回去。”
“我军急行军十几日,人疲马乏,急需休整和补给。我希望明天就可以得到粮草,另外希望渔阳郡能给我们这些援军士兵送一点慰劳犒赏,最好多些酒肉。”公孙瓒笑着说道,语气里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
鲜于辅迟疑了一下,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下午,公孙瓒派人邀请李弘等人赶到他的营寨,大家聚在一起吃肉喝酒,胡乱神侃。
李弘自从主持卢龙塞军队以来,秉承田静的一套治军办法,严禁将士饮酒聚会。胡子等人虽有怨言,但也不好公然违抗军纪。今天逮到机会,好不快活,一个个狂吃猛饮,浑然忘记战争尚未结束。
李弘不喜饮酒。他自从失去记忆之后,好象很难接受这个东西,虽然觉得非常熟悉,但他就是不喜欢,而且酒量不好。北方人善饮,能喝一坛酒的非常多。李弘试过几次,每次几爵(爵,古代饮酒器具)酒下肚,立即就会酩酊大醉。
公孙瓒似乎格外垂青李弘,殷勤劝酒。
李弘不胜酒力,话渐渐得越来越多。
“几年前在辽东,大人曾经带着数十骑出行塞下,突然遭到鲜卑数百骑的攻击。大人率部且战且退,到英亭时已经被敌人团团围住。大人临危不惧,手持长矛,酣呼鏖战,连续冲击敌阵,杀伤数十人,最终率部成功突围。大人之勇,鲜卑人至今念念不忘。”
“陈年往事,你是听谁说得?”公孙瓒不以为意,随口问道。
“是大帅说的。大帅对你很是忌惮,我在鲜卑时,数次听他提到你的英勇。”
公孙瓒大笑起来。他今天格外高兴。可以得到鲜卑国慕容风的夸奖,的确让他感到自己非常有成就。
李弘连喝十几爵之后,当即醉倒,人事不知。胡子几个人在酒宴结束之后,把李弘象包袱一样横放在马背上,任他一路狂吐,缓缓回营。
第二天中午,鲜于辅风尘仆仆赶回山口渡。
刘虞已经接受了李弘的建议,命令他率部赶到广阳郡昌平。在昌平接受补给之后,立即翻越太行山,到涿鹿会合先期到达那里的代郡兵曹掾史鲜于银部。然后一切战事由李弘自行决定,尽快击退鲜卑拓跋部落的入侵部队。
章循和窦峭两人因为手下的士兵已经全部转入李弘的骑兵部队,被刘虞招回渔阳城。
公孙瓒部就地驻扎,随时接受补给。待后续援军赶到,再联合进攻广平。
李弘酒醉刚醒,头痛欲裂,心里暗暗发誓,决不再贪杯饮酒,贻误正事。
部队随即开拔。
李弘在鲜于辅的陪同下,勉强振作精神,到公孙瓒大营向他辞行。公孙瓒勉励了几句,亲自将李弘送出营寨。
“伯珪兄,你认为子民此去,胜绩如何?”
望着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李弘,鲜于辅心事重重地问道。
“子民有打仗的天赋,他对战争全局的理解和掌控非是我们所能比及。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的部队人数少,实力弱,根本不堪一击。何况他和拓跋部落仇深似海,拓跋锋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报仇机会。”
“假如鲜卑人落对上谷郡势在必得,拓跋锋有可能亲自赶到涿鹿。以拓跋峰的实力,子民恐怕难逃败亡的命运。”
“涿鹿城根本无险可守。”
公孙瓒平静地说道。
“难道我大汉国真的衰落了吗?”鲜于辅无奈地说道。
公孙瓒叹了一口气。
“差不多。去年的黄巾暴乱只是大汉国走向衰落的一个开始。”
“当今天子派皇甫嵩大人、朱儁大人率汉军主力镇压对洛阳威胁最大的颍川,南阳黄巾军;我的老师卢植大人、董卓大人率军镇压冀州黄巾军。天子还下令解除党锢,动员各地门阀豪强起兵,调动所有力量来对付黄巾暴乱。虽然在去年底平息了三地的暴乱,但大汉国元气大伤。你再看看现在,并州,青州,冀州,黄巾的余孽象雨后春笋一般再次起事造反,此伏彼起,已经愈演愈烈。”
“西凉的边章,韩遂本月初起兵造反,威胁三辅和长安。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大人已经接到朝廷圣旨,离开冀州往长安平叛去了。他一走,冀州的黄巾余孽必将疯狂再起。”
“塞外胡人趁机寇边,屡屡入侵,边郡各地饱受摧残蹂躏。”
“而当今天子却在洛阳卖官鬻爵,增赋加税,造宫修殿,极尽骄奢淫逸之事;宦官朋比为奸,横征暴敛,擅权祸国;无数忠臣义士空有一身抱负却无用武之地;眼看着贵戚阉宦把持朝政,他们上蹿下跳,轮番折腾,终有一天要将这大好河山付之一炬。”
“大汉国已经摇摇欲坠了。”
鲜于辅大惊失色。
“伯珪兄你疯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的出来。这些事离我们都太远,也轮不到我们这些人操心。还是想办法解决眼前幽州的危急吧。”
“有什么办法,不就是要兵嘛。你要是能变出上万部队出来,大事可定。”
鲜于辅突然想起来什么。
他望着公孙瓒笑道:“我有办法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43节
公元185年5月。
五月。天高云淡,风和日丽。
桑乾河的河水清澈冰凉,在春风轻轻的拂吹下,一路欢快地歌唱着向东南方向流去。两岸的大树和堤上的草地已经披上了嫩绿的外衣,显得生机盎然,美丽宜人。
拓跋部落的骑兵排成三个纵队,正在涉水过河,赶往上谷郡的郡治所在沮阳。
拓跋锋缓缓下马,神态安祥地走到河边,举目四望。
自从上个月联合乌丸豪帅提脱出兵攻打大汉国以来,部队的进攻一直非常顺利。两族联军在护乌丸校尉的治所广宁城击败了护乌丸校尉箕稠的部队,占据了广宁城。
提脱率领乌丸大军一直追赶箕稠,将他赶进了居庸城。随后他的部队分成两路,以一部佯装主力,陈兵于沮阳,牵制沮阳守军。而主力却对居庸城的西关发起猛攻。
拓跋部落的部队在豪帅拓跋韬,拓跋晦的率领下,顺着仇水而下,一路攻占代郡的马城,桑干,上谷郡的下洛,潘县,围住了涿鹿城。
就在上谷战场节节胜利之际,却从渔阳传来不好的消息。慕容风的部队在渔阳城下遭到惨败,已经失利退回广平城。部队的首领慕容绩和慕容侵两位大人在撤退途中遭到汉军伏击,全军覆没,当场战死。
拓跋锋随即投入主力,猛攻涿鹿城。城中的军民在县令展岱的带领下,誓死坚守城池八日,直至全部战死。涿鹿城随即失守。
拓跋锋十分佩服慕容风的手段,谈笑间杀入于无形之中。现在回过头来看看渔阳失利的后果,令人扼腕叹惜的不是几千人的伤亡,而是慕容风利用这场战争轻而易举的就消灭了金雕和黑雕部落,重新将分裂的慕容部落统一了起来,并且基本上把中部鲜卑的反对力量彻底拔除。现在中部鲜卑只剩下慕容风一个人的声音,中部鲜卑的所有部落都控制在他的手里,不但实力剧增,而且对弹汉山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和连现在根本就没有能力对中部和东部鲜卑指手画脚,为所欲为了。
东部鲜卑在卢龙塞失利之后,实力大减,已经失去了和慕容风抗衡的本钱。弥加和阙机等人非常聪明的立即就和慕容风结成了联盟,以慕容风马首是瞻,完全忘记了自己所统率的部落应该对弹汉山表示效忠而不是野心勃勃的慕容风。慕容风鼓动鲜卑人发动战争,自己却趁机利用战争铲除异己,在中东部鲜卑建立起牢固的联盟,重新拥有庞大的势力,他想干什么?难道他想自己做鲜卑人的大王?
拓跋部落在去年帮助和连肃清弹汉山的奸佞,取代红日部落掌控了西部鲜卑的大权之后,势力急剧膨胀。拓跋锋是一个非常狂热的人,对权利财富疆土都非常狂热。这次他应慕容风之邀共同出兵入侵大汉国,实施东西两路夹攻,态度非常积极。
他当然不会听从慕容风的计划,让自己的部队在上谷郡方向实施佯攻,牵制大汉国的兵力。他想占据上谷郡。
他有雄心壮志,他想和檀石槐一样,开拓疆土,带领拓跋部落的人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成立自己的国家。上谷郡这个方向本来是中部鲜卑和弹汉山的势力范围。如果这次趁机会一举拿下上谷郡,自己的势力也就扩充到了弹汉山王庭和慕容风的家门口,可以直接对他们造成威胁。另外,上谷郡疆域辽阔,物产丰美,可以给拓跋部落带来源源不断,取之不竭的巨大财富,这才是一个部落兴衰成败的关键,也是拓跋锋一心想夺取上谷郡的真正目的。
涿鹿郡的顽强抵抗,完全出乎他的意外。下洛城,潘县的百姓听说鲜卑人来了,闻风而逃。虽然攻城时也遇到一些抵抗,但完全没有什么威胁。原先以为涿鹿城也会一蹴而就,没想到却碰上了异乎寻常的阻力。拓跋锋的主要目的是想夺取沮阳,占据整个上谷郡。所以他没有把主力全部投上去,造成部队在涿鹿城下耽搁了许多天。
围攻居庸城西关的提脱天天派人催促,希望他尽早结束涿鹿城的战斗,赶赴沮阳战场。他的部队在西关,为了起到牵制作用,连续攻城,已经折损了不少人马。但拓跋锋不为所动,为了减少自己的攻城损失,也为了消耗乌丸人的实力,他按部就班的围城,攻击,意图逐步挤跨涿鹿城守军的意志,消耗他们的体力和给养。直到斥候回报太行山方向发现了大汉国援军的消息,他才投上主力,以半天时间拿下了涿鹿。涿鹿城内的百姓早就撤离,留下坚守城池的军队和百姓誓死不降。他们浴血奋战,直到全部战死。
拓跋锋随即留下拓跋韬部守在涿鹿,总领下洛,潘县,涿鹿三城人马。在攻打沮阳期间,拓跋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好主力部队的侧翼,保证从马城,广宁方向运来的补给畅通无阻,从上谷各地掳掠的财货安全运回部落。
至于来援的汉军,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令他非常担心的是乌丸人。
上谷乌丸有九千余部落,是当今乌丸族实力最雄厚的一支。他们主要居住在白山黑水之间,以黑翎王难楼为大首领。上谷乌丸和汉人关系一直非常好,曾经数次出兵帮助汉人攻打匈奴人和鲜卑人。汉庭也没有亏待过他们,对他们赏赐颇丰,首领封王,遣公主和亲,在上谷开市。几十年来,彼此相处融洽。
现在的黑翎王难楼在北疆胡族中德高望重,威信极高。他自身就是个名震大漠的勇士,武功高强,手下大小首领上千,军队数万,其实力在北疆首屈一指。他还是是一个处世圆滑变通,外交手腕极其高超的部落大首领。无论是已经死去的鲜卑大王檀石槐,还是匈奴大单于羌渠,更不要说大汉国的皇帝,都是他的朋友,谁都不敢轻易去招惹他。
此次出兵入侵大汉,慕容风就亲自到飞鹰原拜访了难楼,向他告明此事,并希望得到他的帮助。已经六十好几的难楼,依旧一头黑发,精神矍铄。他望着年纪比自己小,头发却已经花白的慕容风,摇头苦笑道:“你小子殚精竭虑,一心想占据大汉人的国土,害得无数的人血染沙场,抛尸荒野,迟早要遭到报应。自古以来,凡是无端引发战祸,欠下累累血债的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下场。象你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早晚要死于非命。”
“我母亲是大汉的公主,这是天下皆知的事。要我出兵相助,绝对不可能。你无非想叫我袖手旁观而已。好,我答应你。冲着几十年的交情,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但我要告诫你一句话,这句话我曾经也对檀石槐说过。”
“匈奴人和大汉国互相打了几百年,匈奴人得到了什么?匈奴人最强盛的时候曾经有二十多万铁骑,但他们现在占据了大汉国一寸土地吗?”
“一寸都没有。”
“大汉国依旧雄视天下,无人可撼。反观匈奴人,南北风裂,已经没落。南匈奴人俯首称臣,依附大汉,得以进入大汉领土苟延残喘,繁衍生息。北匈奴人呢?先是被大汉人远驱数千里,接着又被你们赶尽杀绝。余众西逃,远离故土,不知何踪。”
“你难道就不能从匈奴人身上看到些什么吗?”
慕容风傲然一笑,一言不发,告辞离去。
拓跋锋听说之后,更是嗤之以鼻。“匈奴人是什么玩意,能和我们鲜卑人相提并论。难楼老了,没有胆量了。”
上谷郡的乌丸人还有两大势力。一个是难楼的侄子提脱,他的石鹫部落居住在白山的西麓,和弹汉山的关系非常好。难楼不喜欢他和鲜卑人走得太近,常常斥责他。提脱也是一方豪雄,和许多胡人首领一样,骨子里都瞧不起汉人,时时刻刻都在盘算着掳掠汉人的财富。他对难楼的亲汉政策非常不满,要不是畏惧难楼的实力,他早就挥军南下了。此次他被拓跋锋说动,知道背后有鲜卑大王和连撑腰,而且面对唾手可得的财物,胆气立即就大了。他瞒着难楼,和拓跋锋一拍及和,联军出击。
还有一股势力是居住在上谷郡桑乾河附近的白鹿部落,其部落首领叫鹿破风。他是难楼最看重的侄子,难楼一直想培养他做上谷乌丸族的新一带黑翎王。但鹿破风似乎根本看不上这个什么部落王,很少到飞鹰原去拜见难楼。他武功在乌丸族里无人可敌,号称乌丸第一高手。曾经有一百多名乌丸勇士不服气,从各地主动跑到桑乾河找他比试,均遭败绩,一时间轰动北疆。
这支乌丸部落在汉人的帮助下,虽然有一部分人还在坚持从事放牧业,但很大一部分人已经开始从事耕种和养蚕业,收入和生活水平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他们不但和汉人杂居,而且还互相通婚,模仿汉人的生活习惯,学习汉人的文化语言,彼此之间关系融洽。这个区域已经成了胡人和汉人和平相处,共同生活的典范。许多小部落和败亡的部落族众纷纷长途跋涉赶到这里,加入白鹿部落,寻求一份稳定和可以维持生计的生活。也同样因为这个原因,白鹿部落成了所有仇视汉人的胡族人都想铲除的敌人。在他们的眼里,白鹿部落的人背离了胡人的祖志,忘记了世世代代的仇恨,为了安逸富足的生活而出卖了自己的祖宗,自己的兄弟,甚至于自己的民族,是一群十恶不赦的叛徒。
拓跋锋动用了拓跋韬,拓跋晦两个豪帅,一万铁骑,准备袭击居住在桑乾河附近的白鹿部落,将他们一举击毙,彻底从地面上抹去。然而他的计划落空了。他的部队除了烧掉一些草屋外,一个人都没有杀死。整个桑乾河附近的乌丸人,汉人,统统的消失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全部都带走了。
拓跋锋非常生气。一定是黑翎王难楼在第一时间通知了白鹿部落的鹿破风,让他非常从容的组织部落人马全部撤离了。他恨得咬牙切齿,暗暗发誓要报复难楼。
“大人,提脱大帅派来的信使来了,您要不要见他?”
拓跋锋回过头来,对着拓跋晦说道:“不见了,你叫他回去告诉提脱,明天早上我们在沮阳城下会合。”
拓跋晦中等身材,一张黑里透红的脸庞,一把浓须,一双眼睛总是隐隐约约射出几丝戒备之色,看上去就是一个稳重心细的人。他没有离开的意思,眉头微皱,似乎有话要说。
拓跋锋再次回头,用疑问的眼神望着拓跋晦。拓跋锋是个典型的北方人,身形高达威猛,虎背熊腰,一张紫黑色的脸上却出人意外地透出一股儒雅之气,稍稍掩盖了他眼睛内的暴戾和猜忌。
“有事吗?”
“据斥候回报,鹿破风的部队在承山一带出现,被拓跋韬的部队击败逃进了太行山。小帅页石在黄獐山围住了鹿破风的家人。”
“哦。”拓跋锋高兴起来,“抓住了吗?听说鹿破风有三个汉人妻子,容貌都很漂亮,可都抓住了?”
拓跋晦胆怯地望了一样拓跋锋喜笑颜开的面容,低声说道:“汉人的援军突然出现,把他们全部救走了。”
拓跋锋的脸突然就沉了下来,“这么点事都办不好。页石呢?”
“页石的部队被汉军包围,已经全军覆没,一个都没有逃出来。拓跋韬赶去时,汉人早就跑了。”
拓跋锋十几天以来,头一次听说自己的部队受挫,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几下。他强压住怒火,闷声问道:“损失了多少人?”
“六百多人。”
“知道汉军的头领是谁吗?”
“豹子。”
拓跋锋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又是豹子。似乎这个豹子自从离开慕容风以来,就成了拓跋部落的梦魇。先是自己的儿子死了,接着自己的兄弟拓跋柬死了,再接着豪帅拓跋鸿死了,而且每一次拓跋部落的人都被他杀的狼狈不堪。
拓跋锋笑了起来。拓跋晦吃了一惊,诧异地望着拓跋锋。
“大人……”
“好,好,好。”拓跋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我们原来以为幽州刺史刘虞在熊霸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即使公孙瓒的辽东援军赶到了渔阳,他的部队在人数实力上依旧处于下风,不会抽调援军赶到上谷战场。现在看来我们错了。刘虞很可能已经看出来我军的意图,目的不是渔阳,而是上谷的沮阳,所以他在渔阳战场形势很不好的情况下,依旧派出援军。”
“豹子带来了多少人?”
“不清楚。我们的斥候没有找到他们。不过据估计,应该在两三千人之间。如果部队人数多,很容易暴露形迹的,我们不可能发现不了。”
拓跋锋神色冷峻地望着河面。部队正在渡河,吵吵嚷嚷的,非常热闹。
“如果鹿破风和豹子的部队会合,他们就有四五千人,这比我们留在涿鹿的部队多。拓跋韬一部三千人已经损失了六百人,人数上我们处于绝对劣势。如果部队的侧翼受不到保护,粮草辎重得不到安全保证,沮阳怎么打?”
“慕容风真是无能之辈,自己不出头,却让慕容绩率军,结果在渔阳惨败,还连累了我们。”
拓跋锋越想越窝火,破口大骂。
“大人,沮阳有上谷郡太守刘璠坐镇,守军至少两千人,加上代郡的兵曹掾史鲜于银的一千部队,三千人守城。按我们原来的计划,用一万五千人攻打,大概需要十天左右才能拿下。但现在汉人的援军已经赶到,攻城条件不是很好。我们是不是把留在马城部队拉过来,在涿鹿一带留下足够的兵力以应付汉军?”
“不行,拓跋帷的部队绝对不能动。那三千人是我们的后备力量,不到万一决不能动。”
“广宁有舞叶部落射墨赐,天水部落繁埚的三千大军,您也可以调动的。”拓跋晦轻轻说道。
拓跋锋摇摇头,“他们是弹汉山的人,这次出兵无非是为了分到更多的战利品。调他们上前线,需要大王和连首肯。大王不同意,谁敢私自调动。你不要乱出主意了。”
“那……“拓跋晦想说什么,又不敢出口。
拓跋锋冷冷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说,我们退回涿鹿,坚守桑乾河以西区域。”
拓跋晦好象惧怕拓跋锋一怒之下杀了他似的,退了一步,低着头没有说什么。
“你说说。”拓跋锋指着拓跋晦的鼻子说道。
“大人,占据桑乾河以西,再逐步挤压代郡的东北地域,把战线稳定在涿鹿,对我们还是有利的。一来我们无需付出巨大的代价,二来可以避免和慕容风大人发生正面冲突,三来一旦我们出兵并州的云中郡,这里完全可以满足我们发动侧击所需要的一切。有了这一块地方已经足够了。”
拓跋锋没有说话。他轻蔑地望着拓跋晦,突然笑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和慕容风产生冲突?他想要渔阳,我就可以拥有上谷郡。”
旋即又杀气腾腾地说道:“一个小奴隶,能掀起多大的浪,看我这次不抓住他,生吞活剥了。”
“拓跋部落这次出动一万五千人,如果仅仅就占了汉人的五座小城,一片不大的土地,那就太不划算了。大汉国已经行将就木,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汉人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强大了,他们就象匈奴人一样,彻底衰败了。这次我们机会好,占尽天时地利,失去了,恐怕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
“你的胆子越来越小,做事越来越谨慎,勇气也越来越少了。你难道真的老了吗?”
拓跋锋望着拓跋晦,嘲讽地说道。
拓跋晦好象毫不在意,固执地说道:“大人,我们必须抽调兵力回到逐鹿。现在攻打沮阳的部队接近九千人,完全可以抽调一千人回去。无论如何我们首先必须确保粮草辎重的安全。一旦粮草出现问题,我军就会遭到……”
拓跋锋再也不能忍受,大吼一声,突然拔出腰间长刀,狠狠地剁了过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44节
拓跋锋的战刀剁在碗口粗的树干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大树猛烈地抖动起来。
拓跋晦看到拓跋锋发怒了,没有继续说下去,缓缓退了两步。
拓跋锋吼了一嗓子,剁了一刀,似乎将心中的怒气发泄完了。他慢慢地平静下来。
“十天,最多十天,我们就可以顺利拿下沮阳城,整个上谷郡就是我和提脱的了。只要拿下沮阳,部队马上就可以抽调兵力回头剿杀豹子和鹿破风。”拓跋锋转身面对拓跋晦,依然坚持不分兵。
“现在部队尚余五天的口粮。后续食物和马草正从马城运来,估计两天后到达下洛城。这批食物和马草对于我们和乌丸人来说,至关重要,不容有失。因此我坚持派兵回涿鹿,这些人几天后就可以和粮草一起赶到沮阳城下。”
拓跋锋气恼地盯着拓跋晦,良久无语。
“好吧。”他权衡利弊之后,终于松了口。
鹿破风在胡子的陪同下,带着十几个侍卫,打马跑进了山谷。在胡子的指引下,他看见了坐在士兵中间谈笑风生的豹子。
豹子没有鹿破风心里想象的那样英武威风,他看到的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士兵。如果不是胡子特意指出来,说什么他也不相信那个年轻的士兵会是轰动北疆的豹子。在鹿破风所有见过的汉军军官里,他是头一次看见一个每月秩俸千石的官员穿戴朴素或者说是破旧,更让鹿破风诧异的是他竟然和士兵挤在一起吃饭。在等级制度森严的鲜卑国,大汉国,这种事是不可想象的。有身份地位的人做出这种举动,不但会遭到同阶层人的鄙视,而且会被当作疯子和白痴。你能想象一个太守大人会和家里的奴仆围在一个桌上吃饭吗?
鹿破风和自己的两个部下,身边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一脸的惊疑。
李弘在士兵们的提醒下,看到了鹿破风一行人。他赶忙吞下最后几口食物,接过旁边士兵递过来的水喝下,然后急匆匆迎了上来。
鹿破风高大健壮,神态威猛,一张英俊的国字脸,一双犀利的眼睛。他的年纪最多也就二十多岁,也许是很年轻就坐上白鹿部落首领位子的原因,他看上去非常的成熟稳重,从他身上已经看不到年轻人的张狂和冲动。
两个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亲近和真诚。
“感谢大人救下我的家人,我鹿破风无以为报,自此以后甘愿唯大人马首是瞻,一切听从大人的驱使。”
李弘笑着摇摇头,“你说得太严重了。我们在黄獐山伏击页石,无意中救下大帅的家眷,纯属巧合,这是大帅的运气好,无须感谢。”
鹿破风看到李弘既不恃功自傲,也没有以此开口要挟,心中大为感动。他自小在上谷郡长大,做为部落中的权贵,长大后又是部落首领,经常接触当地的汉人官吏,象李弘这样对自己彬彬有礼,真诚以待,不张嘴要东西的,非常罕见。除了刺史大人刘虞,这还是他第二次碰见。
双方随即各自介绍了自己的部下。李弘对鹿破风的两个手下非常欣赏。体态高大较瘦的叫鹿欢洋,是个神射手,年纪和李弘差不多,是鹿破风的胞弟。身材稍矮强壮的中年人叫恒祭,一双眼睛充满了灵气。
鹿破风命令手下从几匹无人骑乘的战马上拿下七八个鼓胀胀的布囊,笑着对李弘说道:“大人远道而来,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一点小意思,略尽地主之谊。”
“你们部落很富裕嘛?”李弘笑着问道。
鹿破风看到李弘笑得很难看,赶忙说道:“我们虽然不富裕,但诸位大人带着援军长途跋涉而来,一定很辛苦。我们……”
李弘摇摇手,打断了他的话。
“都拿回去吧。你们不顾危险,带着许多汉人一起逃离家园,该感谢的应该是我们。从桑乾河逃到太行山,路途遥远,一路上你们的损失一定非常惊人。拿回去。”李弘斩钉截铁地说道。
鹿破风和他的部下们真得很感动。在他们的眼睛里,所有汉人的官吏都是贪婪无耻之辈,他们敲诈勒索,横征暴敛,从来不管他人的死活。而眼前的这一位是真的廉洁自守,还是如传言所说是个坏了脑子的白痴?
胡子和鹿破风有过几面之缘,算是熟人。他走到鹿破风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告诉过你,不要自找没趣,你不听。拿回去吧,我们这里的粮食还够用。”
李弘招呼鹿破风,鹿欢洋,恒祭三人和自己的一群部下席地而坐。
“请大帅来,是想谈谈两军合作,尽早击败拓跋锋的事。“
“按照我们得到的消息,拓跋锋现在正在率部渡过桑乾河。按照他们的速度,明天应该可以到达沮阳。“
“我们最早以为涿鹿可以守上一段时间,拖住拓跋锋的部队。这样我们到了上谷之后就可以在桑乾河以西展开对拓跋锋的进攻,阻止他们占据涿鹿城,以达到断绝他们赶到沮阳和提脱会合的目的。”
“如今涿鹿已失,沮阳即将被围攻,上谷战局基本上已经陷入绝境。”
李弘看看大家沮丧的脸,突然笑道:“我们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大家的眼睛一亮,顿时信心倍增。李弘带领他们在渔阳战场的绝境里取得胜利,已经在部下的心里烙下了对他的绝对信任。他的那张笑脸就是大家获得信心的源泉。
鹿破风三人却心情沉重,觉得前景一片渺茫,毫无取胜的机会。失去家园的痛苦深深地刻在他们的心里,让他们彷徨无计。
“现在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沮阳城。如果他们坚持到十天以上,即使拓跋锋和提脱的食物和草料尚余,他们的攻城器械却必须要补充。没有长箭,他们的攻城损失将会成倍增长。因此,十天以后,敌人的补给能否及时到位,应该是沮阳能否守住的关键。”
“他们的补给路线无非两条,一条是从马城出发沿着仇水西岸而下,到下洛,涿鹿,再到沮阳。一条是从广宁出发,沿着仇水东岸,直接运到沮阳。但提脱的出兵并没有得到黑翎王难楼的认可,他要得到大量补给的补充有一定的困难。而拓跋峰的出兵有整个西部鲜卑的支持,他的补给应该相当充裕。所以我们估计敌人的主要补给都是从马城方向运来。”
“我们的斥候全部进入敌人后方,在仇水两岸全力侦察。主力部队秘密潜入桑乾河上游,等待出击时机。”
“因为服饰头发的原故,汉人和胡人差距太明显,所以我们的斥候已经不可能深入到敌人后方。斥候方面,就由大帅的人负责了。你看怎么样?”
鹿破风点点头,“大人请放心。”
“我们部落有三千人马,大人的援军有两千,五千人进入桑乾河上游,恐怕很难不被鲜卑人发现。”鹿破风随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且按照大人的计划,即使我们打掉了鲜卑人的补给,恐怕也只能暂时缓解鲜卑人对沮阳的进攻。大人可有什么其他的计划?”
李弘无奈的苦笑了起来,“没有。现在只能暂时解决沮阳的问题。在上谷战场,我们处于绝对的劣势,无论是军队人数,还是后援补给,我们都无法和敌人相比。大汉国内现在叛乱纷起,朝廷根本没有精力顾及边郡。要想打败敌人,全靠我们自己。”
大家陷入了一片沉默,各人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李弘安慰道:“现在拓跋锋和提脱好比一条双头蛇,凶猛毒辣,无人可敌。但是蛇都有七寸,那是蛇的致命之地,一击必死。现在我们只要找到他们的七寸,同样可以致他们于死地,反败为胜。所以大家要耐心一点,不要着急,更不要灰心丧气。”
“袭击敌人的补给车队,五千人的确太多了,很难在桑乾河上游的狭窄区域做到机动灵活。大帅的部队常年在桑乾河附近活动,非常熟悉那里的地形,所以我想大帅如果能调拨一千五百人,我带六百人组成一营人马潜伏过去,那就非常理想了。不知大帅意下如何?”
鹿破风见李弘一再征求自己的意见,对自己非常尊重,心里很是受用,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果然名不虚传,无论才华智谋,还是为人处世,都是那么出色,无可挑剔。唯独遗憾的就是这个人大概在鲜卑时间呆长了,一副不修边幅放荡不羁的样子,而且好象也不懂尊卑礼仪,上上下下没个规矩,十分不惹人喜欢。
“一切依大人的安排行事。”
“大帅统领其余人马,出动出击涿鹿,牵制留守涿鹿,潘县的鲜卑部队。”
鹿破风不自然地看了一样李弘,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我还是和你一起去桑乾河吧。牵制敌人的任务交给你的部下指挥更为恰当一些。”
李弘不解地望着他。
胡子知道鹿破风为难的原因,赶忙解释道:“大人,乌丸人应该由汉人指挥,这是规矩,谁都知道的。”
李弘顿时明白了原因。大汉人瞧不起胡人,骨子里就鄙视胡人,认为胡人天生就比自己矮一截,是个野蛮人,比自己的奴仆都要低贱。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已经有千百年的历史了,谁能改变?
“什么狗屁规矩。”李弘不由地骂了一句,“命都快没有了,还要什么规矩。”
他转目看看自己的部下,除了胡子,燕无畏,田重,木桩这些出身低贱的人,其他的人,包括里宋,郑信都是一脸的忿忿不平。
“在桑乾河,涿鹿,潘县,下洛这一带,我们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还谈什么领军打仗。在这里白鹿部落的人最熟悉地形,当然应该由他们来指挥。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还闹这种意气之争,简直……”李弘看见大家面色不善,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玉石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似乎非常不服气。
“玉大人,伍大人,里大人,郑大人随我行动吧。胡子,无畏,老伯,木桩率各部归大帅节制。”
鹿破风知道李弘他们去桑乾河事关重大,他安排鹿欢洋和恒祭两个部下都跟随李弘的部队一起出发了。
李弘骑在黑豹的背上,望着鹿破风,笑着说道:“大帅要辛苦了。”
鹿破风非常感激李弘对他和白鹿部落的信任,尤其是李弘对他们的尊重。这是他第一次从一个汉人官吏那里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
“谢谢大人的信任。”
“大人临行前,可还有什么交待?”胡子问道。
李弘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你们只是牵制敌人,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敌人交手。”
鹿破风和胡子几个人连连点头。
半夜,部队走到距离桑乾河一百里的丹石山,李弘命令部队停下宿营。
一个乌丸人在恒祭的带领下,一路飞跑,找到了睡在马腹下的李弘。
“大人,鲜卑军队突然离开桑干城,朝着我们的方向急速赶来。”
李弘猛地坐起来,睡意顿失。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45节
“他们也有可能在澄亭转向往潘县?”
恒祭考虑了一会儿说道。
“我们距离澄亭多少里?”李弘问道。
“大约三十里。”
鹿欢洋,玉石和几个军候,屯长闻讯赶来。听完乌丸斥候和恒祭的介绍,玉石突然说道:“大人,我们可以在澄亭伏击他们。”
“不管鲜卑人打算干什么,他们只有不到一千人,而且肯定要到澄亭。这是个好机会。”
李弘笑了起来:“我们是去干什么?”
众人不语,脸上都显出惋惜的神色。
“我们是去袭击敌人的补给,是去打他们的七寸。如果我们贪图一时的痛快消灭了这股敌人,我们的行踪马上就会暴露,后面的任务还怎么完成?不要因小失大。”
“命令部队立即启程。恒祭,立即多派斥候到澄亭,监视敌军动向。”
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天际,瞬间照亮了整个山野。接着雷声从远处炸响,轰隆隆的声音由远而近,震耳欲聋。
“要下雨了。走吧。”李弘大叫道。
清晨,大雨终于袭来。雨下得又猛又密,好象天塌了似的,没完没了。远处的群山隐没在浓浓的雾霭里,若隐若现。山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好象得到了甘露的滋润,突然之间变得更加清新和美丽。浓郁的清香弥漫在水雾里,随风飘荡在空气中,沁人心脾。地面上的小草悄悄的换上了嫩绿色的新鲜皮肤,仿若凝脂玉露,让人心醉,不忍触摸。
李弘任由雨水打在脸上身上。他象一个孩子一样,在瓢泼大雨里又蹦又跳,好象得了宝似的,大喊大叫,全然没有一个军司马的样子。
他不时地停下来,拉着雷子和几个侍卫观看四周迷人的风景,时不时的欢呼雀跃。他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觉自己仿佛化作了空气,与眼前的雨水,雾霭,天地浑然成为一体,他陶醉了。
雨越下越大,渐成滂沱之势,巨大的声音渐成轰鸣之音。水珠又大又猛,砸在脸上都隐约生痛。雨水汇成无数道溪流在山野间跳跃。
“大人……”恒祭一连喊了三声。
李弘转过头来,神情兴奋地道:“怎么样?桑干城的敌人到了哪里?”
“他们往潘县方向去了。”
“哈哈……”李弘笑了起来,“正如恒祭小帅所料,敌人在澄亭转弯了。你怎么看上去很紧张,有什么事吗?”
恒祭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睁大双眼再次叫道:“大人,这么大的雨,一定会引发山洪,到那时桑乾河水会暴涨,我们渡河就危险了。”
李弘吃了一惊。他抬头眯着眼睛望着阴沉沉的天。天上黑云密布,厚重而阴霾。
“我们距离桑乾河还有多少路?”
“大约四十里。”
这时鹿欢洋也急急忙忙驱马跑来。他的意思也是要加快行军速度,抄近路,争取在中午过河。
“你们估计这场雨要下多久?”李弘问道。
两个人茫然地摇摇头。
“北方的雨季一般在七月到八月之间,雨水大,但雨季短。五月份下这么大雨比较少见。”恒祭说道。
“命令部队加快速度,中午务必赶到桑乾河。”李弘大声命令道。
拓跋韬一把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侍卫,从城楼上探身下望。
大雨中,鹿破风的军队耀武扬威地列队于城下,低沉的牛角声号撕破雨幕,四处响起,把巨大的雨声都压了下去。在队伍的最前列,一字跪着十个鲜卑俘虏。
今天,这已经是白鹿部落的人第四次在阵前示威,斩杀鲜卑俘虏了。
随着一声冲天的牛角号声响起,刽子手的大刀劈下,一颗头颅落地,鲜血喷射。褐红色的血液立即融入了雨水里,四处流溢。乌丸人兴奋的喊叫声冲天而起。
“豪帅,我们冲出去,宰了鹿破风这个杂种。”小帅拓跋貉气得额头上的青筋剧烈地跳动着,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他昨天奉命带着一千人返回涿鹿,想到自己捞不到攻打沮阳的战功,正一肚子气无处可发。
拓跋韬眉头紧锁,阴沉着一张消瘦的脸,默不作声。
鹿破风的行为大违常理,让他感觉到这其中一定有阴谋。鲜卑人出动一万多大军一路夺城拔寨,势如破竹,横扫整个上谷郡西部。在如此形势下,无论汉人的官府,军队还是百姓,都是闻风而逃。鹿破风的白鹿部落虽然有个三千人马,但根本无法撼动鲜卑大军,他自知不敌,携带整个部落逃进了太行山。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然又下山,联合人数稀少的汉军前来捋虎须,不是发了疯,就是在耍阴谋。
虽然拓跋锋率主力渡过桑乾河去攻打沮阳,涿鹿一带只剩下两三千军队,但要对付人数相差无几的鹿破风部,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即使不能歼灭鹿破风,但要把他打痛,赶进太行山还是绰绰有余。所以拓跋韬认为鹿破风一定是想诱他出城,在什么地方伏击自己。他严令手下,不要出城接战。
他想到明天后方的补给就要运到下洛,他的部队要在潘县,涿鹿,桑乾河边的鹿县一带组成一道防御阵势,保护全部补给一路平安的送到沮阳。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那关系到一万多人的性命。
“豪帅,鹿破风今天是第四次杀我们的兄弟了。你给我一千人马,我一定拿他的人头回来见你。”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再不出击,城内的兄弟会闹事的。”
“豪帅,我已经忍不住了,我要带人杀出去。”
拓跋韬的身后围上了十几个大小将领,一个个义愤填膺,怒气冲天,吼叫声几乎把拓跋韬的耳朵都震聋了。
城下又传来一阵密集的牛角号,一阵欢呼,不用看都知道一颗人头又落地了。
城楼上的骂声,吼叫声响成一片,无数的长箭呼啸而去。虽然射不到,但也算发泄发泄愤怒的情绪。
“豪帅……豪帅……”叫声连成了一片。
拓跋韬突然转身,一脸的杀气。部下们立即闭嘴,急切地等待着他的命令。
拓跋韬凌厉的眼神从每个将领的脸上扫过,一字一句地说道:
“谁敢出战,杀无赦!”
众人顿时气倒。
拓跋锋的部队顶着瓢泼大雨,赶到沮阳城下。
提脱在一群将领的簇拥下,站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内,心灾乐祸地望着远处鲜卑人在手忙脚乱的扎营。
“还是大人有先见之明。我们昨天赶到,正好躲过了这场雨。否则就要和鲜卑人一样狼狈了。”一个提脱的部下望着正在大雨里忙碌的鲜卑士兵,开心地说道。
提脱得意地笑了起来。提脱个子不高,非常富态,一张圆乎乎的脸上长满了浓密的胡须,几乎看不出来五官的分布。唯独那双眼睛,半眯半合之间总是露出一丝诡异,让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拓跋锋在涿鹿磨磨蹭蹭,一座小城打了八天。他想害我,哼……”提脱冷冷一笑,“做人不诚实,总是算计别人,迟早要吃亏。”
“遄结,你马上到拓跋锋的大营,问他要食物和马草。”
提脱指着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说道。
遄结愣了一下,迟疑着说道:“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拓跋锋只剩下了五天的口粮。按照这个天气,他的后续补给能否如期运到都要成问题。现在去问他要牛羊,岂不是……”
“按照事先和他的约定,部队到沮阳之后,补给都由他提供。拓跋锋太算计了,他不想到沮阳后给我们提供食物和马草。于是他在涿鹿迟迟不进行决战,拖到现在才赶到沮阳。好了,现在他只剩下五天的食物,而后续补给要在六七天之后才到,自然是不会有牛羊给我们吃,而且理由还冠冕堂皇。这个无耻的小人。假如我们都要相信他,现在岂不是不战自溃了。”提脱阴笑着说道。
“你去要牛要羊,他自然没有。你就代我羞辱羞辱他,然后告诉他,乌丸人没有吃的,只好杀马。这马是要偿还的。还有,乌丸人饿肚子,没有力气打仗,战场自然就不去了。”
大帐内立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李弘望着汹涌奔腾的河水,耳边听着河水奔雷般的轰鸣声,心急如焚。
雨时大时小,依旧下个不停。
白鹿部落的士兵对桑乾河地形的熟悉超过了李弘的想象。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在山林间飞速行走,终于在中午之前赶到了河边。然而,河水已经上涨,他们错过了涉水过河的最佳时机。
士兵们聚集在河边,望水兴叹。
不久,河水开始暴涨。傍晚时分,山洪终于暴发。其惊天动地,摧枯拉朽之势,令人瞠目结舌。
就在这时,鹿破风秘密安排在仇水河沿岸的斥候暗桩传来了消息。这批人是鹿破风在撤出桑乾河时留下的,他们一直在给鹿破风提供着最新的情报。
在距离下洛城八十里的箭冠屯发现了鲜卑人的补给车队。车队庞大,牛羊上万,有两千多名士兵护送。如果加上车队的马夫和杂役,也有三四千人。
真是幸运。部队刚刚赶到桑乾河,就传来了敌人补给的消息,好象冥冥之中有老天相助一般。大家都非常兴奋。李弘随即召集大家商议应对的办法。结果一筹莫展,竟然找不到半个消灭这支车队的办法。大家无计可施,满腔的热情顿时凉了半截。
因为山洪暴发,部队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地点渡河。即使过了河,敌人的部队人数比自己这支部队还多,围歼自然不成。从箭冠屯到下洛一路上没有险要地势,伏击找不到地点。
李弘让大家再召集下级军官议一议,自己一个人走到河边,默默地看着奔腾的河水,想着心事。
“大人……”
鹿欢洋怕他出什么事,和雷子两人跟了上来。
“去年,我在鬼不灵山,被拓跋柬苦苦追杀,最后和他一起坠落悬崖,掉进了濡水河。当时也是山洪暴发,濡水河水位暴涨。我差一点就被淹死了。幸好我抓到一棵飘在河里的大树,侥幸留得一条性命。”
“大人好运气。”鹿欢洋笑着说道,“桑乾河比濡水河要窄得多,水流湍急。它一路飞奔,由此向东,在煌辰和仇水会合,然后在鹿县它突然向南转了个大弯,直奔广阳郡而去。大人若由此掉下去,恐怕我们到鹿县才能找到你。”
李弘和雷子大笑起来。
“一路上没有河湾吗?到鹿县太远了,我早就死绝了。”
“我们这里就是一个陡弯,往下二十里还有一个。那地方在潘县上游,过去只要是雨季,那里就要决口,所以当地人都叫它沙口。当初我们白鹿部落迁到这里,年年都要遭受洪涝。堤坝一旦决口,滔滔洪水一泻而下,连绵上百里,一直到仇水河,几乎淹没了整个下洛县。每年发大水都要死许多人,百姓们生活困苦。后来当地百姓在上谷郡几任太守的带领下,年年上堤修建加固,修修停停,停停修修,十几年了,至今尚未全部完工。”
“那象今天这样的大水,沙口会决堤吗?”李弘问道。
“这样的大雨如果下两天,就是不决口,那段堤坝估计也要倒了。”鹿欢洋苦笑着说道,“不过,决口了也没有关系。今年大家为了避祸,都逃到涿鹿一带,很大一部分跟着我们逃进了山里。就是淹,也是淹死鲜卑人。”
鹿欢洋突然眼睛一亮,狂叫起来:“有了,我们可以掘开沙口,淹死鲜卑人。”
李弘顿时目瞪口呆。
第二天,大雨如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上午,涿鹿城外,鹿破风的三千人闲来无事,在大雨里展开了赛马比赛。
中午,桑乾河北岸的下洛城里,一千名鲜卑士兵飞速出城,到距离县城三十里的坎子岗接应从箭冠屯赶来的补给车队。
下午,桑乾河南岸的潘县城内,一千五百名鲜卑士兵出城往东,沿着桑乾河一路疾驰,赶到下洛城对岸的渡口警戒。
几乎在同一时间,距离桑乾河南岸一百多里的涿鹿城里,鲜卑人突然打开了北门,三千名士兵在拓跋韬的带领下,昂然走出涿鹿城。正在南门赛马的鹿破风大惊,慌忙带着部队快速遁去。拓跋韬接到消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随即他命令拓跋貉带着本部一千人马赶到鹿县渡口,自己率领两千骑兵不慌不忙向桑乾河方向行去。
下午晚些时候,补给车队在三千骑兵的护送下,浩浩荡荡接近下洛城。
傍晚,雨势渐小,逐渐停止。
就在这时,沙口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拓跋韬突然听到沙口决堤的消息,胸口如遭重击,一时间头晕目旋,几乎不能呼吸,差一点从马上栽了下来。
“豪帅……”侍卫们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将他从战马上扶了下来。
拓跋韬勉强稳住心神,指着传令兵,颤抖着声音说道:
“立即赶到潘县城,涿鹿城,命令所有部队,抛弃一切辎重,连夜启程赶到鹿县。”
“快马赶到沮阳,告诉大人沙口决堤,我军所有补给全部失去。”
“我们立即赶到鹿县,准备渡河撤退。”
半夜里,小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好象谁在哭泣一样,幽怨而悲伤。
李弘的部队紧紧跟在从潘县撤退的鲜卑士兵后面,飞速追赶。
战马狂奔在泥泞的路上,溅起满天的黑泥,奔雷一般的马蹄声响彻了漆黑的夜空。马背上的骑士一个个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融在黑夜里,就象幽灵一般。
“大人,部队右侧有大队骑兵出现。”
一个斥候突然从黑夜里冒了出来,迎着李弘高声大叫。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46节
李弘望着小雨朦朦的黑夜,对着斥候喊了一嗓子:“再探。”
随即回头对号角兵喊道:“命令部队,小心戒备,全速前进。”
鹿破风的部队从半夜开始,就跟上了从涿鹿紧急撤出的几百名鲜卑士兵。他们实在不明白,敌人为什么突然放弃涿鹿城,没命一般奔向鹿县方向。他和胡子分成前后两军,他领白鹿部落的士兵在前面,胡子统率汉军骑兵在后面策应,预防被敌人伏击。
下半夜,他接到斥候汇报,得知与自己平行方向有军队在行军,吃了一惊,赶忙带领部队偏离大道,小心前进。
黎明时分,两支部队几乎同时发现对方,原来是自己人,虚惊一场。
鹿破风看到一脸一身黑泥巴的李弘,不禁失声大笑了起来。
“大帅,涿鹿的敌人撤退了吗?”李弘一面催马猛跑,一面大声问道。
“是的,敌人突然弃城而逃。我们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追了下来。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出现了?敌情有变化吗?”
“我们反败为胜了。他妈的,真是奇迹,你相信吗?”李弘兴奋的大声叫道。
鹿破风心里一阵狂喜,他猛抽战马一鞭,奋力赶上李弘,几乎是吼着说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沙口决堤了。洪水一泻而下,把敌人的全部补给冲了个一干二净。”
鹿破风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沙口堤破了……?”
突然他咆哮了起来:“是不是你派人挖的?”
李弘看着他愤怒的双眼,好象要吃人的样子,吓了一跳,本能的连连摇头。
“那道堤坝我们花了十几年的功夫,投入了大量的财物,好不容易才修好,抵挡一般的洪水绝对不成问题,怎么可能会倒?才下了两天不到的雨,会有多大的山洪,怎么可能会冲倒?”
李弘心虚,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不敢做声,只顾低头猛跑。
鹿破风和他的父亲,父子两代人带领族人和桑乾河附近的百姓,在当地官府的支持下,历经千般辛苦,万般磨难,终于在沙口修成了一条坚固的大堤。那里有他们的血汗和希望。没有想到还没用上几年,就又化作了一场泡影。大堤的倒塌对鹿破风的刺激好象远远大于打败敌人。
鹿破风吼了两嗓子,随即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但他心里的喜悦已经被大堤的倒塌冲得一干二净。他心痛,失望,甚至有点沮丧。
但战士们,无论是乌丸人,还是汉人,都在黎明的雨幕里,疯狂地催打着坐骑,用尽全身力气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庆祝这突然降临的,不可思议的胜利。
鹿破风看到了恒祭。
“沙口堤决口是不是你们干的好事?”鹿破风恶狠狠地望着他,咬牙切齿。
恒祭为难地点点头。
“大帅,你冷静一点。鲜卑人占据了我们的家园,如果不赶走他们,我们的日子怎么过?堤坝坏了我们可以修,但家园没了,我们到哪里去?一年四季躲在山里吗?”
鹿破风痛苦地叫起来:“为了修那条堤坝,十几年来族内死了几百人,连我父亲都死在堤坝上,你们……”
恒祭望望四周欢呼的人群,大声叫道:“大帅,我们从桑乾河逃进太行山,不也死了几百人吗?不要生气了,所有的仇恨我们都应该从拓跋人身上找回来。拓跋锋失败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到桑乾河,难道你不高兴吗?”
鹿破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高兴不起来,虽然他知道破堤也是无奈之举,打败鲜卑人比什么都重要,但他就是舍不得那条堤坝。他对它有感情。
“鹿欢洋在哪?”鹿破风问道,随即他醒悟过来:“是他带人去沙口堤的?”
恒祭一脸的苦笑。
“主意也是他出的吧?这个臭小子,回头我剥了他的皮。”
他无处发泄,只好猛抽了战马几鞭,回头高吼:
“快啊。赶到鹿县杀光鲜卑人。”
鹿欢洋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
他和三百多名士兵躲在沙口附近的小山上,饱受风吹雨打,冷得直哆嗦。
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水泽,白茫茫的一片。从缺口处传来的巨大水流声隐约可闻。
“小帅,这场大水两三天差不多能退净吧?”一个百夫长坐在鹿欢洋的旁边,懒洋洋地问道。
“如果今天不继续下雨,估计差不多。希望鲜卑人还能留点东西给我们。”鹿欢洋笑嘻嘻地说道。
那名百夫长不由地乐了。
“你做梦吧。这么大的水,地势落差又大,水流湍急,还能留下什么?牛还是羊?”
“不过这大堤破了,今年要化不少力气修了。”
鹿欢洋立即就换上了一副苦瓜脸。
“你说大帅会不会为了这件事找我算帐?”
“当然。你等着捱鞭子吧。”那名百夫长心灾乐祸地笑道。
拓跋锋一个人坐在大帐内正在享受丰盛的早餐。
突然,拓跋晦一身雨水冲了进来。
拓跋锋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他不喜欢自己在吃饭的时候受到打扰,更不喜欢自己的部下未经禀告就闯进他的大帐。他冷冷地瞅着拓跋晦,等着他说话。
“沙口决堤了。”拓跋晦惊慌地几乎是喊着说道。
拓跋锋面无表情,神色冷峻地盯着拓跋晦,慢慢吞下嘴里的牛肉,伸手去拿几上装着马奶的金碗。
“拓跋韬派人传来消息,昨天桑乾河山洪暴发,沙口决堤,洪水一泻而下。我们的牛羊,马草,辎重在下洛城外全部被洪水冲走,三千多士兵,一千多马夫杂役,踪迹全无,估计也被洪水卷走,生还渺茫。”
拓跋锋脸上的肌肉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他就象没有听到似的,一口喝掉碗中马奶,然后缓缓放下手上的碗。
“大人,我们立即撤兵吧。军中尚余三日口粮,正好够我们撤到广宁附近。迟恐军心大乱,不战自溃啊。”
拓跋锋突然站起,愤怒地大吼一声,双手抓起木几,狠狠地砸向地面。“咔喳”一声,木几从中折断,几上的木盘,金碗凌空飞起,甩落到大帐四处,食物撒满了一地。拓跋锋犹不解气,奋力一脚踢向地上折断的木几。两截木几飞射而出,碰到结实的牛皮帐篷上,坠落地面。
拓跋晦似乎非常熟悉拓跋锋的脾性,默默地站在一旁,任由他发泄心里的怒火。
“怎么会变成这样?”拓跋锋怒气冲天地叫道。
“桑乾河下游的水势如何?”拓跋锋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转头问道。
“据斥候来报,水位暴涨,已经没有办法涉水过河。留在涿鹿,潘县的部队估计很难全身而退。”
拓跋锋气得再次大叫一声。
一场大雨,仅仅因为一场大雨,一支强大的军队竟然落到如此惨败的境地。
足够大军人马吃半个多月的牛羊没了,武器补给没了,运送补给的部队被水冲走了,留守涿鹿潘县加上从代郡桑干城赶过来的部队总共五千多人被困在桑乾河西岸,随时处在断粮被围的危险之中。
唾手可得的胜利就这样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夺走了。
拓跋锋弯腰捡起地上的金碗,叹了一口气。
上午,李弘率领五千大军赶到了鹿县桑乾河边。
部队不待休息,立即列成冲锋阵列,准备随时对河边的敌人发动攻击。
拓跋韬利用桑乾河河堤,背靠桑乾河,组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防御阵地。河面上几只牛皮划子在两岸来回穿梭,一只小划子一次只能运两个人。这些小划子本来是斥候队执行任务时用的,现在却拿来做逃命的工具,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李弘驱马走到敌人长箭射程之外的地方,仔细观察了一下鲜卑人的布阵。然后带着雷子和几个侍卫跑回自己的阵前,用牛角号招来各部的军官。
鹿破风看到李弘镇定自若,胸有成竹,非常老道娴熟的派兵布阵,心里暗暗钦佩。自己虽然做白鹿部落的首领已经有四五年了,但论到带兵打仗,自己在次数和规模上和这个北疆传奇般的人物差距太远。鹿破风知道他参加过几次上万人规模的大战,其中驹屯大战,卢龙塞大战,前不久的渔阳大战都是的。参加这种规模的战斗,可以帮助一个战士积累丰富的战斗经验,迅速提高战斗素养和心理素质。打仗役和打仗斗是不一样的。经历过打仗役的战士对战役和战斗的理解会远远超过只参加过一般战斗的战士。
一般来说为将者都期盼自己有就会参加这种大规模的战役,以此来提高自己的军事指挥能力,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难碰到一次。李弘却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连续经历三次,实在让人羡慕。
“明天还会下雨吗?”李弘等几个军候和白鹿部落的恒祭,两个千夫长都匆匆赶来后,笑着问道。
天上的乌云正在逐渐散去,虽然没有太阳,但也不至于再下暴雨。
大家哄堂大笑。笑声立即驱散了压在各人心头上的紧张。
“明后天大概都不会下雨了。桑乾河的水位应该在两三天后迅速降下。我们若想吃掉拓跋韬,必须就在这两天。”鹿破风大声说道。
“拓跋韬从军几十年,能征惯战。他今天背靠桑乾河,摆下这么个半圆形防御阵势,想必就是要死守,坚持到河水下降后涉水而逃。强攻之下,我军伤亡一定很大。”玉石缓缓说道。
“军候大人这么说,莫非有什么妙计?”鹿破风立即问道。他知道面对一班穷途末路的敌人,强攻肯定损失巨大。他也不愿意自己的部下死伤太多。
玉石摇摇头,望向李弘。
“拓跋韬以长矛兵密集布阵在最外侧,以此来对付我军的冲击。半圆阵的两侧是弓箭兵,帮助长矛兵防守。圈内是伺机进行反冲击的铁骑。这种铁桶一样的阵势最是难攻,尤其他们还不需要防备背后,他们只有全神贯注对付前方就行了。”
“如果我军强攻,恐怕他们没有死绝,我们就已经死光了。”李弘轻松地笑着说道。
大家的脸上神色凝重,都不解地望着李弘。看他那个样子,好象不打了似的。
“我们不打了。”李弘果然如是说道。
大家一片哗然。虽然打起来之后部队损失可能要大一些,但放着眼前的一大砣敌人不打,未免太没有道理了。
“大人……”鹿破风十分生气地喊道。
李弘一面笑着,一面示意大家不要嚷嚷。
“我军连日在雨水中往来奔波,十分疲惫,的确不宜作战。而且我们轻装简从,没有充足的口粮,没有足够的箭枝,在人数上不占优势,根本不具备攻坚战的能力。所以这一战,我们不打。
“拓跋韬的部队一直呆在城里,昨天下午才开始活动,他们的体力比我们好,口粮比我们的足,又占据了有利地形,而且他们的士兵都知道此战关系生死存亡,其斗志又旺。”
“权衡之下,不打为好。真要打起来,一旦让敌人翻了盘,那就贻笑天下了。”
“大人莫非另有歼敌妙计?”里宋问道。
李弘摇摇头。
“敌人所有的补给已经被大水冲走,其主力部队得到消息后,必然以最快速度从沮阳撤走。拓跋韬的部队因为不能过河,被困在这里。他们前有大河,后有追兵,外援断绝,粮草即将耗尽,在这种情况下,其士气必然低落。但他们还有一个希望,那就是两三天后,桑乾河水位下降,他们可以趁机逃脱。”
“我们若想将他们全部歼灭,只要彻底断绝他们的这个希望就可以了。”
“怎么断?”燕无畏随即问道。
“你可以想一想?”李弘笑着说道,“想想看,用什么办法最好?”
“盼望老天下雨肯定是不可能。”燕无畏迟疑着说道,“如果对岸有一支我们的部队就好了。”
“无畏说得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岸出现我们的部队,彻底断绝敌人过河逃窜的念头。”
“敌人不能过河,我们又有什么办法能过河?”胡子沮丧地说道。
“郑大人不在,莫非大人让他到沮阳搬援军了。”伍召突然大声问道。
“对。伍军候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拓跋锋只要接到补给失去的消息,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撤退,半点都不会耽搁。这个时候,时间比性命都重要。提脱随即就会跟着撤走。今天晚些时候沮阳城下不会再有敌人了。只要沮阳城守军出动一千人连夜行军赶到这里,拓跋韬和他的五千士兵除了投降别无他途。”
李弘双手一拍,冲着鹿破风笑道:“大帅现在可放心了?”
“鲜卑人凶悍,他们如果一定要突围呢?”鹿破风立即问道。
“如果我们有一万人,你认为拓跋韬还会强行突围吗?”李弘问道。
“一万人?”鹿破风惊讶了,“你们还有援军?”
李弘大笑起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47节
拓跋锋的大军来的时候浩浩荡荡,狼狈不堪,走的时候却象一阵风似的,迅速快捷,悄无声息。
提脱得到拓跋晦送来的消息后,脸上的表情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难过的几乎要抽自己几个嘴巴。他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从来不做吃亏的事。没想到这次亏吃大了。天上下了两天雨,自己就亏了个血本无归。这次他全然不顾黑翎王难楼的劝阻,说服了上千部落共同出兵,联合拓跋部落的军队入侵大汉国。原先以为能赚个饱,没想到一场大雨,一场洪水,将所有的美梦都击了个粉碎。
“是真的吗?”他环顾围在四周的手下,苦笑着问道。
“大人不必在意胜负。老天不帮忙,谁都无能为力。一路上我们势如破竹,攻城拔寨,缴获的战利品颇为丰厚,补偿这次部队的损失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次汉人得天相助,侥幸保得上谷。下次,他们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遄结站在他身后,小声劝慰道。
提脱不甘心自己就这样双手空空而回。他想起难楼那双鄙视自己的眼睛,心里就冒火。就这样回去,自己肯定要遭到难楼的责难。他想做上谷乌丸族的大王已经很长时间了,如果没有难楼的信任,没有显赫的战功,没有强大的实力,这个大王的位子怎么坐得上去?他这次出兵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借助拓跋锋的手消灭白鹿部落,杀了白鹿部落的鹿破风,绝了难楼想立鹿破风为上谷新大王的心思。
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看到气势汹汹的汉军和乌丸人突然象潮水一般退了下去,拓跋韬和几个手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大帅,对面是豹子李弘的旗号,我们小心他使诈?”小帅拓跋貉指着远处逐渐消失的战旗,大声说道。
豹子的悍勇,对拓跋部落的人来说,是个挥之不去的阴影。部落三位首领的性命,先后葬送在他的手上,其中还包括一位名震鲜卑的豪帅拓跋鸿。
“他的人数和我们相当。他攻我守,他要吃亏的。现在他率部退下,意图压制我们,给我们的士兵制造压力和恐慌。”拓跋韬摇摇头,低声说道,“他很聪明,是个难缠的对手。”
“我们能逃出去吗?”拓跋貉迟疑着,轻声问道。
他是拓跋锋的侄子,非常年轻。拓跋韬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
“我们要想平安回去,需要三个条件。一是老天帮忙,不要再下雨了,河水的水位在三天内降下来。我们撤退地匆忙,除了常备的干粮,没有其他粮食。三天后我们若能成功渡河,一路上也要杀马充饥。二是这几天希望汉军不要有援军赶来。如果他们有足够的人马,完全可以发动攻势,击败我们。背靠桑乾河,我们没有回旋余地,战败是迟早的事。第三……”
拓跋韬慢慢转过身躯,指着桑乾河对岸,苦笑道:“如果沮阳城的守军及时出击,占据对岸,我们就彻底完了。”
拓跋貉心情沉重,望着浑浊的河水,久久无语。
下午,拓跋锋派来的斥候在对岸射来木牍。鲜卑人,乌丸人没有文字,传讯就在一块木板上画上几个符号。拓跋韬看过之后,随手把木牍丢进了河里。
“大人有什么口信?”拓跋貉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问道。
拓跋韬苦笑。
“大军已经开始撤退。我们只能自生自灭,自求多福了。”
“大帅,我们可以杀出包围,一路向西进入代郡,再转而向北返回马城。虽然路途遥远,但比守在这弹丸之地要强。”一个拓跋韬的手下突然提议道。
“部队没有粮草补给,后面又有追兵,长途跋涉之后,能有几人返回草原?”拓跋韬反驳道。
“大帅,我们深入大汉国境作战,为什么食物存量这么少?如果我军尚有十日的口粮,也不会这样狼狈?”一名千夫长愤愤不平地说道。
拓跋韬默然不语。拓跋锋执意不听他和拓跋晦地劝谏,一意孤行,结果造成今天这个惨局。人算不如天算,自古亦然。
傍晚,天上下起了小雨。
拓跋部落的士兵在狭窄的防御阵势里轮流警戒,时刻防备远处的敌人突然来袭。轮班休息的士兵躲在帐篷里,大家一堆堆围在一起,呆呆地看着奔腾的河水。虽然距离对岸只有八十多步的距离,近在咫尺,但在士兵们的心里,它却是那样的遥远,难以逾越。
拓跋韬为了稳定军心,将几十名斥候送到对岸之后,立即命令士兵们把几只牛皮划子全部毁了。谁都不准过河,独自逃生。
雨越下越大,大家的心情就象灰蒙蒙的天空,沉重而阴霾。
第二天清晨,拓跋韬迷迷糊糊的刚刚睡着,就被斥候的吼声惊醒了。
他一跃而起,大声叫道:“敌人进攻了?”
“大人,汉人的援军来了。”
拓跋韬不知是睡眠太少还是心力交瘁,身躯不听使唤地摇晃了几下,一屁股坐到泥泞的河堤上。
“多少人?”
“我们不敢靠得太近,从战旗上看,是广阳郡的人马,大约两三千人。”
到了中午,雨虽然停了,但形势却越来越糟糕。
汉人的援军又来了一批,他们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一万。而且,汉军肆无忌惮的把大营扎在了距离鲜卑人防守阵势一百五十步的地方。
看到汉军大营密密麻麻的帐篷,数不清的五彩缤纷的战旗,往来奔驰喧哗叫嚣的骑兵,感受着笼罩在战场上空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鲜卑士兵的心理防线遭到了巨大的冲击。面对汉军咄咄逼人的气势,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惊恐万分,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下午,致命的打击终于来临。
对岸的斥候传来最后一个消息后,逃之夭夭。
沮阳城里的守军赶到了桑乾河。
看着对岸一字排开,雄纠纠,气昂昂的骑兵,拓跋韬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事情的发展都给他说中了。他想到的,汉军也都想到了,而且迅速完成了对他的包围。
现在,他就是一只死鳖。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发动进攻?”鹿破风高兴地问道。
“进攻?”李弘惊讶的说道,“我们现在五千人不到,怎么进攻?”
鹿破风笑起来:“我们伪装援军,源源不断赶到大营,一定吓坏了拓跋韬。只要我们往前一冲,保证杀他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大帅着急了。你想报仇?”胡子笑道。
“当然。拓跋韬当时气势汹汹,率部一路杀来,嚣张得很。我们除了撤退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他落在我的手上,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大帐内的人都大笑起来。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李弘一边热情地招待大家吃饭,一边笑道。
鹿破风不解地望着他。
“你不吃吗?”李弘问道。
“你这里除了饼,就是一锅汤,我吃什么?”鹿破风不客气地说道,“没有酒,没有肉,实在难以下咽。”
李弘和几个军官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我们不能和你比。你是一个大部落的首领,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有酒有肉。马奶你都不喝改喝酒了,可见你多奢侈。”胡子立即调侃道,“你们都说汉人富裕。你去看看我们的士兵吃什么?天天吃这个,就已经很有口福了。”
鹿破风摇摇头。
“消灭了拓跋韬,我请你们吃一餐。”
“好哇。”大家都兴奋地叫起来,就连李弘也食欲大动。
他指着鹿破风说道:“早知道你这么富裕,上次就应该收下你的礼物,给士兵们加加餐。”
“我一块请了。”鹿破风豪爽地一挥手,“什么时候展开攻击?”
“不打。”李弘说道,“围着他,逼他们投降。”
“把你们辛辛苦苦修好的堤坝挖了个大口子,很是对不住。我又没有什么东西赔给你,就赔给你五千个鲜卑俘虏吧,怎么样?”
鹿破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昨天早上他一时失态对李弘大吼大叫,虽然李弘不以为意,但他总觉得有些失礼。
“五千个俘虏,运气好加上一个拓跋韬,能换回来不少东西。你再狠狠宰拓跋锋一刀,保证大有收获。”玉石笑着对他说道,“大帅这次要发财了。”
鲜于银也是渔阳人。他长得清秀,白白净净的面孔,书卷气浓厚。北方人尚武,他也不例外,箭术很好。他出身渔阳官吏家庭,家境比较殷实,自小受到良好教育。鲜于银为人乐善好施,喜交朋友,在渔阳很有点小名气。
郑信赶到沮阳时,拓跋锋和提脱的大军都已经撤走。太守刘璠正在纳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来势汹汹的敌人怎么突然之间走了。接到李弘的来书,刘璠赶忙召集府衙的一班官吏商讨李弘的请求。
一班文人,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最后竟然决定按兵不动,直到探明敌人已经确实撤回边境以后,再做打算。
只有鲜于银一个人提出了反对。他认为李弘对战局的说明已经很透彻,现在出兵支援李弘部,赶到桑乾河阻击鲜卑人撤退,完全正确。但没有人听他的。所以他向太守刘璠提出,由自己率本部一千骑兵前去支援,责任自负。他的部队隶属于代郡,可以不受太守刘璠的指挥。
刘璠非常愉快地答应了。打胜了,功劳他最大,指挥有方。打输了,部队是代郡的,责任由鲜于银负,何乐而不为。
“郑军候认为河水何时可以退下?”
鲜于银讲话和他的外表一样,文质彬彬,不急不慢。
郑信看看天空,笑道:“快了。我们坚守在这里,彻底断去了拓跋韬的归路,看他还有什么办法逃跑?”
鲜于银点点头,赞道:“李大人计划周全,心思慎密,此计的确是高。能够从容包围,歼灭五千多鲜卑人,十几年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我能有幸参加,非常高兴。”
郑信笑起来,“汉军这几年给他们打惨了。这次也叫他们尝尝我们大汉铁骑的厉害。”
第三天,拓跋韬的部队开始缺粮。士兵们非常惊慌,一个个情绪失控,到处都是叫声,争吵声,更有甚者,一言不和,挥刀相向。
桑乾河的水位降得非常缓慢。
拓跋貉和几个军官急匆匆走进拓跋韬的大帐,要求向西突围,逃一个是一个。
“谁能逃掉?”拓跋韬冷笑道。
“突围就是全军覆没,一点可能都没有。”
“那怎么办。现在士兵的情绪正在逐渐失控,再不想办法,同样也是全军覆没。”拓跋貉激动地说道。
“水位下降的速度非常慢,这两天即使降下来,也达不到人马涉水渡河的深度。”一个千夫长说道。
“汉军的骑兵就在对岸。如果我们强行渡河,会被敌人的长箭全部射死在河里。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安全到达对岸。”另外一个千夫长沮丧地说道,“如今东西两面都是死路。早知我们要陷在这样的绝境里,还不如当初直接往西到代郡,或许那个方向才是生路。”
拓跋韬摇头苦笑,“豹子的部队是从潘县方向追来,这说明他们当初就埋伏在潘县上游一带。如果他们在潘县上游阻击我们,或者干脆把南岸的堤坝挖了,我们不是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拓跋貉突然惊叫起来:“豪帅,你说沙口的堤坝会不会是他们故意挖断的。”
大帐内一时哑雀无声。
如果真是这样,这场惨败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
这时,一个百夫长在帐外大声叫道:“禀告豪帅,汉军从阵外射来木牍。”
拓跋韬看到木牍上的符号,顿时面如土色。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48节
木牍上,秃头的小人儿跪在长头发小人儿的面前。汉军在叫他们投降。
“我宁愿死,也绝不投降。”拓跋貉狂叫着,又蹦又跳,破口大骂。几个千夫长都不做声,有的看着拓跋貉,有的低头沉思。
“你知道我们拓跋部落为什么突然之间成了西部鲜卑第一大部落吗?你知道红日部落为什么突然之间衰落了吗?”看到拓跋貉逐渐冷静下来,拓跋韬忽然问道。
拓跋貉好象叫累了,气喘吁吁地坐在一边不言语。
“如果红日部落的落置鞬谛敖一万大军没有在星梦原全军覆没,红日部落如今依旧是西部鲜卑第一大部落,无人能够撼动他们的位置,包括大王和连都不行。我们吞并了起鸣部落,代替了红日部落,成了西部鲜卑第一。我们为什么可以毫不费力的吞并赫赫有名的起鸣部落。因为他们部落的五千大军全部丧失在驹屯战场上。”
“起鸣,虎,长鹿三个大部落在驹屯战场上各自丧失了五千大军,结果他们被灭了族。你在鲜卑族里还能看到他们的部落吗?”
“大水冲走了我们三千骑兵,现在这里还有五千名士兵。我们可以誓死一战,战死沙场固然光荣,但拓跋部落却就此被歼灭了八千大军,加上一个月来攻打汉军的损失,我们失去了一万军队,和红日部落一样,我们虽然不至于灭族,但已经沦落为一个小部落了。成百上千曾经依附我们的部落将会离去,我们再也召集不到上万的军队,拓跋部落可能就此衰败下去。”
“狂沙部落的日律推演,野狼部落的宴荔游,他们随时可以取代我们的大人成为西部鲜卑的大首领。”
“事实是残酷的,部落没有人口,就没有实力,没有实力,就只能是别人的附属品。现在,你想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拓跋貉气急败坏地叫道,“东部鲜卑的几个大部落攻打卢龙塞失利,损失惨重,他们不就没有灭族吗?”
拓跋韬点点头,“你说得对。可他们哪个部落一次就损失了八千人?飞马和木神都是大部落,损失一两千人他们还是可以承受的。东部鲜卑最大的百战部落在星梦原一战损失四千人之后,元气大伤,没有几年时间根本就恢复不过来。所以,现在整个东部鲜卑没有哪一个部落是慕容风的对手。弥加和整个东部鲜卑现在都听慕容风的。慕容风现在得到中部和东部鲜卑多数部落的支持,他的势力如今在鲜卑无人可及。在这种情况下,保证我们拓跋部落的实力非常重要。”
“说来说去,你无非是怕死,想投降而已。”拓跋貉愤怒地说道。
“为了拓跋部落,我们可以逃跑,也可以投降。虽然名声不好听,但部落的实力还在。难道你的名声比整个拓跋部落的将来都重要吗?”
“大人要花多少财物才能把我们赎回去,你知道吗?部落怎么会不伤元气?”
“只要人在,部队还在,无论多少财物,我们怎么送出去的,都还可以怎么夺回来。难道你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拓跋貉一时语塞,可又找不到反驳的话,气得脸都紫了。
“你想明白了吗?”拓跋韬追问道。
拓跋貉虽然愤怒难平,但也不得不承认拓跋韬说得对。在草原上,弱小的部落常常今天投降这个,明天依附那个。他们也是迫于无奈,为了自己的生存和部落的将来,只能忍辱偷生。这种事他们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可是投降世世代代都是仇敌的汉人,在心理上他的确不能接受。
望着拓跋韬刚毅的眼神,憔悴的面容,他突然感觉到一个领军者心里的压力和肩上的责任。
一切都是为了部落和民族,为了将来。
突然他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他冲着拓跋韬点点头,神态立即平静下来。
“你代表我们,去一趟汉军大营,见见豹子。”拓跋韬缓缓说道。
拓跋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睁大了双眼,求助似的望着拓跋韬。
一个人去汉军大营。他连想都不敢想。
拓跋韬的五千大军在被围的第五天放下了武器。
虽然背后桑乾河的水位已经降了下来,但没有人再去关心。士兵们饥饿难当,一个个盼望着赶紧走进汉军大营,吃一顿热乎乎的饭菜。
鲜于银,郑信带着一千骑兵全部过河,尾随在鲜卑士兵后面,防止出现意外。
拓跋貉引着拓跋韬和几个千夫长走近了李弘的大帐。
拓跋韬看到了李弘。虽然从没有见过,但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李弘披散的长发,高大的身躯,普通的相貌,和善的笑容,破旧的甲胄,在人群中非常不显眼。拓跋貉第一次看到李弘,就把他当作了侍卫,闹了个笑话。李弘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一头散发,也不梳理,也不带冠,放荡不羁,象个疯子一样。
鹿破风坚决反对招待拓跋韬,因为就是他带着部队,横扫整个桑乾河,逼得白鹿部落几万人大逃亡。
李弘笑他小气。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各凭本事,谁跟谁都没有私仇。现在对方败了,投降了,给餐饭吃吃,互相认识认识,人之常情嘛。鹿破风很生气,说那你招待他大饼清汤好了。李弘一听急了,泱泱大国,用大饼清汤招待投降将领,传出去太丢人了。一定要鹿破风拿酒拿肉。鹿破风没办法,只好答应,心里暗暗嘀咕,看不出来这人还死要面子。
李弘迎上去,握着拓跋韬的手,笑着说道:“你派来的这个拓跋貉厉害,死缠烂打谈条件,你们这哪里是投降,简直就跟投靠我们一样嘛?”
拓跋韬非常尴尬地苦笑了一下。第一次做俘虏,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大人对我等恩情,日后必当报答。”拓跋韬语调僵硬地说道。
拓跋貉在汉军大营混了两天,好象和几个汉军将领都很熟似的,赶忙给拓跋韬引见。
鹿破风拒绝前来。
拓跋貉其实没有提什么条件。投降嘛,有什么条件好提。但他说了一个让李弘不得不答应的条件。他们是投降大汉国军队,不是投降乌丸人。所以他们五千人应该由汉军看管,而不是白鹿部落的乌丸人。这样一来所有的俘虏就不是白鹿部落的战利品,而是汉军的战利品。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如果拓跋锋要赎回他们,不是和鹿破风谈,而是和上谷郡的太守大人谈。以大汉国一贯对胡人的政策,都是用怀柔手段笼络胡人,必然要价较少,大占便宜。尤其现在的幽州刺史刘虞,乐善好施,唯恐怠慢了胡人,更是好对付。拓跋貉的这一着,让李弘始料不及,不禁对年轻的拓跋貉大为钦佩。
鹿破风虽然不痛快,但听说五千多匹战马,所有武器,鲜卑人留在潘县,涿鹿的辎重都归白鹿部落,他高兴的嘴都笑歪了。
李弘随即亲自出营,把鲜于银和郑信接了进来。鲜于银的年纪比李弘大几岁,和鲜于银相仿。李弘听鲜于辅说过他,知道他一些事情。豹子的传闻北疆人人皆知,鲜于银自然不会对他陌生。两人一见如故,彼此都很亲热。
听说和拓跋韬等人一起吃饭,鲜于银兴趣大起。他是代郡府衙的兵曹掾史,掌管一郡的军事,代郡和拓跋部落是相邻,他当然想趁机了解一下拓跋部落的将领,尤其还有闻名鲜卑的拓跋四大豪帅之一的拓跋韬。
拓跋锋率领大军回到马城,部队得到补给,终于摆脱了危机。他们的损失最大,五千多人阵亡,五千多名士兵被俘,大量粮草辎重丢失。
提脱的大军直接退回到广宁。他们忙活了大半个月,除了在居庸城下折损一千多人以外,一无所获。
捷报随即传递到沮阳,居庸,渔阳等幽州各处。
鲜卑人的两路入侵计划彻底失败。虽然他们还占据着边境一带的几个县城,但已经威胁不到幽州腹地了。
逃到太行山的白鹿部落和各地百姓开始携家带口,陆续返回家园。
逃到居庸和沮阳的各地官员们纷纷带着下属赶回各人的辖区。
李弘的部队,恒祭的部队,在鹿县桑乾河附近的大营里,看守着五千名鲜卑俘虏。
鹿欢洋带着三百多名士兵在洪水退后,第一时间赶到下洛城及其周边地区,果然收获颇丰。
太守刘璠根据李弘的战报,重赏了鹿破风和鹿欢洋,以及白鹿部落的骑兵们。李弘部也受到了幽州刺史刘虞和上谷太守刘璠的犒赏,从军官到士兵人人喜笑颜开。
拓跋峰以最快的速度,派人请黑翎王难楼出面,邀大汉国上谷太守商谈赎回俘虏一事。
因为涿鹿县城的部队已经全部阵亡,看守鲜卑俘虏的事自然由李弘的部队承担。虽然不少军官士兵都想回家,右北平郡太守刘政也派人来催,但上谷郡太守刘璠还是借口把他们留下了。李弘的军职太小,又是边军编制,虽然秩俸有千石,但他本人在太守,县令的眼里,远没有郡府府衙里秩俸三百石,四百石的掾史重要。他的部队被撂在大营里,很长时间没有人过问。此时太守刘璠和各地的官吏为了重建家园,恢复生产,无不忙忙碌碌,日夜操劳,谁都顾不上去慰问一下这支长途跋涉,远道而来的援军。李弘不以为意,他在军营里抓紧时间整军训练,忙得晕头转向,完全没有意识到当地官吏,官府对他的轻视。
鲜于银的部队不久接到代郡太守刘恢的命令,回代郡去了。
五月底的一天,李弘得到从沮阳传来的消息。
刘虞指挥田楷部,公孙瓒部,阎柔部,在广平和熊霸的部队打了几战,互有胜负。熊霸得知拓跋锋和提脱在上谷战场失利之后,立即领军退回到白檀。渔阳战场随即以汉军彻底击败鲜卑入侵大军而结束。
护乌丸校尉箕稠得知汉军在渔阳战场获得胜利之后,随即在居庸重整部队,率领汉军从居庸出发,准备从胡人手上夺回广宁城。
黑翎王已经和幽州刺史刘虞,上谷太守刘璠商谈好拓跋部落赎回全部俘虏的条件。拓跋部落的军队退出马城,撤回边境,并交纳一定数量的战马和牛羊等牲畜做为赔偿。因为上谷的郡国兵主力已经随箕稠北上,所以押运俘虏到马城的事只有交给李弘的部队。考虑到俘虏太多,路上容易出事,太守刘璠派人与白鹿部落的首领鹿破风商量,准备征用他一千部队协助汉军。鹿破风当即应允,由恒祭,鹿欢洋领一千铁骑相随。
拓跋韬和他的部下虽然都成了俘虏,没有了战马和武器,但由于是整军投降,所以部队的士兵依旧按建制,非常有纪律,平静的生活在俘虏大营里,耐心地等待着部落首领派人赎回他们的性命。
李弘接到上谷太守刘璠派人送来的正式文书之后,立即叫来拓跋韬,拓跋貉和几个千夫长,把具体情况告诉了他们,希望得到他们的合作。拓跋韬痛快地答应了。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家,他们心里都非常激动。
三千名骑兵,五千名俘虏,组成了一个庞大的队伍。他们在李弘的率领下,从鹿县启程,浩浩荡荡踏上了北上马城的征途。
第三天,部队开始渡桑乾河。
李弘站在大堤上,指着沙口方向,问站在旁边的鹿欢洋,“沙口大堤的缺口已经堵上了?”
“暂时堵上了。到了秋天,要重新修。”鹿欢洋轻声说道。
“听说鹿破风狠狠地打了你几鞭子。”李弘笑道。
“没办法。那是部落人十几年的心血,被我三两下就刨了个大口子,怎么会不心痛?我也心痛,让大帅打两下,解解气,也是应该的。”鹿欢洋苦着一张脸,无奈地说道。李弘大力拍了他肩膀几下,表示自己的安慰。
这时,郑信飞马赶来。
“大人,刺史府别驾从事魏攸,兵曹从事鲜于辅,上谷郡府五官掾窦弘联诀赶来,急着要见你。”
“知道什么事吗?”李弘急忙问道。
郑信摇摇头。
“看他们的神色,好象有什么急事。会不会是鲜卑人变卦了?”
站在旁边的拓跋韬和拓跋貉脸色大变。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49节
公元185年6月。
魏攸年纪较大,大约四十多岁,身形瘦弱,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双小眼睛,一说话就眨巴个不停。李弘在卢龙塞见过他一次,知道他是刺史刘虞大人的亲信,说话做事都干净利索,精明能干。
郡府五官掾窦弘面色红润,圆圆的一张脸,笑眯眯的看上去非常和善。他是太守刘璠大人的心腹,为人处世很圆滑。他擅长和胡人打交道,在各族中都有人缘,常常出面解决一些棘手的事。在北疆官吏中非常有名。
能够再次看到鲜于辅,李弘心里非常高兴。
他在大帐中和三位大人寒暄了一番,立即说上了正题。
“子民,这次和鲜卑人交换俘虏的事,下面的百姓和士兵是不是都有看法?”魏攸笑着问道。
“是的,意见大了。大家都认为刺史大人和太守大人卖得太贱了。”李弘笑着说道。
“那你怎么看?”窦弘立即问道。
“汉胡两族应该和平相处,这样大家才能过上好日子。世世代代的仇杀,除了死亡和贫穷,什么都得不到。不论是胡人,还是汉人,持这种看法的应该还是大多数。所以我非常赞成两位大人的决定,双方应该和为贵,不打仗最好。对胡人采取怀柔政策,虽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总比终年累月的打仗好。让百姓在和平与安宁的环境中修养生息,其实也是我们打仗的最终目的。如果不用打仗就能做到,当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大人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窦弘赞道。
“子民,你认为鲜卑族里,对大汉国威胁最大的是慕容风,还是拓跋锋?”魏攸又问道。
“两个都是,差不了多少。幸运的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非常大,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这次入侵,如果两人同心协力,估计他们现在已经打到蓟城了。鲜卑国自从檀石槐死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完全控制鲜卑三部,其日渐衰落之势已经不可避免。”
“但现在情况起了变化?”魏攸缓缓说道。
李弘吃了一惊,“死了一个?”
窦弘笑着摇摇头。
“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慕容风打算趁着拓跋锋大败之际,联合西部鲜卑的几个大部落,一举歼灭拓跋锋。”鲜于辅神色凝重地说道,“他们计划另立魁头为王,铲除和连。”
“消息准确?”李弘有点不相信地追问道。
“绝对准确。这是从慕容风身边传出来的消息,千真万确。”鲜于辅郑重地说道。
李弘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们真厉害,连慕容风的身边都安排了人。佩服佩服。不过这次的确是扳倒拓跋锋的好机会。趁着他元气大损,军心不稳,喘息未定之际,群起而攻之。好,好办法。大帅出手,就是不凡。”
三个人同时严肃地望着他。李弘立即感觉失言,不好意思地笑笑。
“一旦慕容风得手,整个鲜卑国就是他的天下,他可以为所欲为。”魏攸忧心忡忡地说道,“慕容风对大汉国的野心由来已久,如果他手握鲜卑三部雄兵,必会攻击我大汉。以我大汉现在的形势和现状,很难阻止他的进攻。”
“所以,刺史大人和太守大人商量了许久,决定主动和拓跋锋合作,阻止慕容风的计划。”窦弘轻轻说道。
李弘有些头晕了。
“三位大人能不能说得明白些。”
三个人互相望望,好象都不愿意开口。魏攸用眼睛瞅瞅鲜于辅,意思叫他说。
鲜于辅抱歉地冲着李弘笑笑,缓缓说道:
“我们已经秘密联络了拓跋锋,拓跋锋也急切希望得到我们的帮助,我们私下里商定了一个计划。但是这个计划执行起来非常复杂。第一,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朝廷知道。和敌人联手合作,无论为了什么事,都有私通敌国,背叛大汉之嫌疑。一旦事情泻露,传到朝廷,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大做文章,两位大人和我们就有诛灭九族之祸。第二,双方之间的配合必须默契,不能露出破绽。要想瞒过慕容风和拓跋锋身边的叛徒,我们之间要做到天衣无缝,不能有任何的蛛丝马迹被敌人发现。第三,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执行这个任务的人必须是双方都能绝对信任的。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在保证拓跋部落继续生存的情况下,也要趁机浑水摸鱼,重重打击他们,削弱鲜卑人的力量。”
“刺史大人的意思是让你去。”
大帐内一时间陷入沉默之中。
“我们得到的任务是送俘虏到马城去,不出意外的话士兵们一路上非常安全。但是如果我们参予这个计划,部队就处在非常艰险的环境里,士兵们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李弘考虑了半天,犹豫不觉。
“战争已经暂时结束,许多士兵都可以回家了。让我带部队去参加鲜卑人的内讧,而且还是帮助一个刚刚入侵我们大汉国,对北疆各地犯下滔天罪行的敌人,这……”
“这让我怎么对部下说?”李弘为难地摊开双手,哭丧着一张脸。
第七天,李弘的部队到达野烽围。
此处依山傍水,风景优美,是个天然的好牧场。但因为战乱,乌丸人和汉人都放弃了仇水附近的这块宝地。这里位于北疆的边境,实在太危险。
郑信按照李弘的安排,在半夜里跑到仇水对岸,接来一个鲜卑人。
李弘请对方坐下,仔细打量着。这人身躯高大,体格健壮,黑脸膛上一双眉毛象两把黑刷子一样又浓又粗,一脸虬须,厚实的嘴唇,看上去就是个粗蛮大汉。但李弘随即就惊讶了。他听到了一口柔和的很好听的纯正汉语。
“您是豹子大人吗?”
李弘点点头,嘴里说道:“你的大汉话讲得非常地道,是自己一个人学的?”
“我父亲曾经被汉人俘虏,在洛阳呆了十几年。我是跟父亲学的。”那个大汉一点都不紧张,很随意地笑着说道。
“能告诉我你是谁吗?”李弘满面堆笑着问道。
“舞叶部落从属于弹汉山王庭,我就是这个部落的首领大人射墨赐。”
李弘更惊讶了。
“你就是鼎鼎大名的鲜卑神箭射墨赐?当年铁狼每次提到你都赞不绝口,说你的神箭之技第一天下。能看到你真的很意外。”李弘兴奋地站起来,围着射墨赐转了两圈,一脸的仰慕之色。
“能得到神箭铁狼的夸奖,实在是我的荣幸。我父亲生前对他的箭术非常推崇。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现在更是不可能了。”
李弘想起铁狼,心里有些失落。
“你的部队不是在广宁城吗?”
“提脱撤回来之后,广宁就让给他了。我和天水部落的繁埚大人都率部回弹汉山了。”
“刘大人就是通过你和拓跋锋联系的?”李弘奇怪地问道。
射墨赐点点头,好象不愿意说出具体的情况,没有说话。
李弘因为没有了过去的记忆,所以他的脑海里对铁狼最初灌输给他的东西记得非常深刻。他见到自己一直崇拜的射墨赐,自然的就对他产生了很亲近的感觉。
“你参予这事,迟早会被慕容风知道的。将来你在鲜卑怎么混下去?”他关心地问道。
射墨赐感激地冲他笑了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答应刘大人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可以说说吗?”
“等拓跋锋和慕容风的内讧结束之后,我们部落就脱离鲜卑,迁到大汉国腹地居住。”
“为什么?”李弘吃惊地问道。
射墨赐苦笑了一下道:“原因很多。过去我们部落在很远的北方草原上生活,檀石槐征服我们之后,大家迁到了弹汉山。不久父亲率部随檀石槐攻打大汉国,战败被俘,音讯全无。部落因此受到排挤,被迫迁到边境居住。在边境生存很困难,这你也知道,但没有人愿意帮助我们。父亲回来后,一直想把部落迁到大汉国腹地去。他暗中数次托人找到几任上谷太守,提出迁居要求,均遭拒绝。父亲到死都念念不忘此事。这次刘大人主动提出来,只要我帮助他,就允许我们部落迁到桑乾河附近居住,地方任选。所以我就答应了。”
李弘呆呆地望着他,担心地说道:“你有把握把部落几万人口安全地迁到桑乾河附近?”
射墨赐摇摇头,神情坚决地道:“事在人为,一定有办法的。
李弘钦佩地望着他,“到时候如果要帮忙,你就说一声。”
射墨赐很感动,站起来要拜谢李弘,给李弘伸手拦住了。
“说说你和拓跋锋的计划,我们怎么配合?”
“可以把拓跋韬叫来吗?”射墨赐问道。
第八天。清晨。
李弘把玉石,伍召,胡子,里宋,燕无畏,木桩,郑信,田重八个军候,假军候以及恒祭,鹿欢洋请到了大帐内。
“大人请我们吃早饭吗?”玉石笑着问道。
“早饭是一定要吃的。另外,我要说一件事。”李弘笑着一边请大家坐,一边说道。
“大家可以一边吃,一边听我说。”
等到李弘说完,大帐内哑雀无声。只有李弘一个人喝稀饭的声音清晰可闻。
“整件事大家都要配合好,不能失败,更不能出差错。”
“厉害关系我已经说过了。大家都是兄弟,是兄弟就应该肝胆相照,齐心协力。虽然我们没有什么富贵共享,但我们患难还是可以共享的。”
大帐内哄堂大笑。
居住在代郡的乌丸人,匈奴人非常多,民族混居情况非常普遍。他们以部落散居为主,这里没有固定的集中居住地区,没有极具威胁性的大部落,没有一呼百应的大首领,虽然这种情况有利于当地官府的管理,却因此衍生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代郡的马贼非常多,比任何一个地方都多,异常猖獗。
进入六月之后,代郡的马贼突然消失了。平常在山野间,草原上横行霸道的大大小小的马匪,就象化作了空气一般,无影无踪了。
所有的马贼都被代郡最大的马帮黑风狂的首领拳头召集到了犁谷。
三千多名马贼集中在山谷里,人人都拿到了一份厚礼。他们被告知,受鲜卑野狼部落的宴荔游大人之邀,前往葬月森林做一笔买卖。事成之后,再赏一份厚礼。
“什么买卖?”乌丸人,匈奴人,鲜卑人,汉人,各个民族的土匪集中在一起,人声鼎沸,大家互相好奇地问着。
野狼部落的小帅旌樾带着一千铁骑突然出现在犁谷。拳头不敢怠慢,赶忙叫自己的副手铁钺出谷迎接。
“叫拳头来见我。” 旌樾眯着眼睛,神情倨傲,他用马鞭指着铁钺的鼻子大声说道。
马城是代郡的一个边境县,它位于仇水河西岸,是抵御外族入侵的第一道屏障,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第九天,部队进入代郡马城县境。
望着前面一望无际,郁郁葱葱的森林,李弘不由地停下战马,发出一声由衷地赞叹。
“真是好地方。这就是葬月森林吗?”李弘指着前方,大声问道。
跟在后面的恒祭立即说道:“是的。如果绕过这片森林,需要多走三十里才能到马城。但是如果穿林而过,只要再走六里就可以看到马城了。”
“大家都走葬月森林,除了生意人。做生意的怕自己的货物被马贼劫持,宁愿绕道而行。”鹿欢洋随后跟上来,补充道。
李弘点点头,“葬月,这个名字很好听。森林里的路宽吗?”
“十几匹马并排走都不觉的挤。”鹿欢洋说道。
部队陆续进入森林。
森林里的路虽然坑洼不平,但非常宽,大概经过不少人的修整,路面上连一棵树桩都看不到。大路两旁的树高耸入云,遮天蔽日。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枝树叶照射下来,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留下了数不清的斑驳残影。林子里到处都是灌木,各种各样的植物和花草随处可见。鸟儿和小动物们受到惊吓,四处乱窜。由于常年光照不足的原因,林子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潮湿和腐气。
森林里的路大约有五里长,大家走走看看,不知不觉就到了尽头。
出了葬月森林,李弘顿觉眼前一亮。
森林内外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是安静幽雅的月夜,一个是阳关灿烂的白昼。置身于这两个世界的边缘,李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想到了生和死,想到了痛苦与快乐。
就在这时,李弘感到了黑豹的不安。
他警觉的四处张望,随即飞身下马,全身卧倒地上,侧耳细听。
突然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用尽全身力气狂吼起来:“偷袭,敌人偷袭……”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50节
旌樾看着乱哄哄的队伍,一窝蜂地冲了出去,嘴里还狂呼小叫着,全无章法,更看不到什么阵列队形。
他瞪着身边的拳头,愤怒地吼起来:“你的人都是一群白痴。拓跋人和汉人的大部队还在葬月森林里,你们不听命令擅自发动攻击,想干什么?”
拳头黑着一张脸,拽都不拽他,冷冷地说道:“你如果再说我的人是白痴,我就带人走路,让你这个白痴去死。”
旌樾狂暴地叫起来,唰的一声抽出了战刀。两边的侍卫们纷纷喝叫起来,各执武器,做势就要搏斗。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拳头三十多岁,是个匈奴人。他自小带着族人做马匪,心狠手辣,桀骜不顺,在北疆很有名气。
他止住手下的冲动,指着旌樾的鼻子,轻蔑地说道:“要不是看在宴荔游的份上,我今天剥了你的皮。”
随即他不再搭理脸色发紫的旌樾,拨马追赶自己的队伍去了。
“小帅……”
“敌人刚刚出林,拓跋人和汉人的大部队还在葬月森林里。这班马贼耐不住性子提前发动攻击,不但暴露了队伍,还坏了我们的大事。大人真是糊涂,怎么可以和这班白痴合作。”旌樾气怒攻心,犹自大声的叫喊着。
“小帅,我们该怎么办?”他的部下焦急地问道。
“命令部队,沿着森林边缘急速前进,不行就追进葬月森林,一定要杀尽拓跋人。”
李弘带着恒祭,鹿欢洋以及一千白鹿部落骑兵,展开雁行冲锋队列,风驰电掣一般迎向呼啸而来的敌人。
将近三千名马匪气势汹汹的冲过来,铺天盖地。马蹄身震耳欲聋,轰隆隆的巨大声音响彻了森林的边缘。旌樾的野狼铁骑突然超越了大队,他们沿着侧翼,象一支犀利的长箭射向了汉军的腰肋。
李弘大吼一声:“左转,左转向北……”
“左翼改前部,立即脱离战场,脱离战场……”
牛角号声猛然响起,低沉而凄厉的声音顿时超越了战马奔腾的轰鸣声,清晰地传到每一个战士的耳朵里。
胡人自小长在马背上,从小到大都在不停地接受着骑兵训练和战火的熏陶,他们稳定的心理素质,娴熟的控马技术和绝对的服从实在是让汉军骑兵望尘莫及。
李弘看着白鹿部落的骑兵战士们处惊不变,有条不紊,他们依照牛角号声的指挥,在战场上任意驰骋,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他心里很羡慕。若想让汉军骑兵达到这个水平,恐怕没有长时间的训练很难做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拥有这样的一支铁骑呢?
汉军的突然转向,不战而走,大大刺激了偷袭他们的敌人。那些乱七八糟的马匪们以为自己人多,吓跑了汉人,一个个兴奋的叫嚣着,疯狂地追了下去。
旌樾的目的不是袭杀汉军士兵,他要杀的是拓跋人,是汉军押送的俘虏。
“告诉那班白痴,不要再追汉人了,随我们杀进葬月森林。我们按人头给赏。”
野狼部落的号角声惊醒了那些马匪。大家突然想过来,自己是来杀拓跋人的。杀汉人,一点好处都没有,纯粹是白费力气。于是大家你呼我叫,互相打招呼,纷纷拨转马头随着野狼部落的骑兵杀进了葬月森林。
拓跋人没有武器,没有战马,杀气来就象杀小鸡一样酣畅淋漓。大家心里乐滋滋的,一拥而上。
拓跋部落的俘虏们惊惶失措,哭爹喊娘,象潮水一般疯狂的沿着森林中间的大路转身就逃。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到可以射击的范围。
就在这时,路边的一棵大树突然轰然倒下,几个追击的士兵措手不及被砸个正着,当场死于非命。高速奔驰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森林的入口处,士兵们还在往里蜂拥而来。
旌樾一手拉住扬蹄耸身而起的怒马,一手握着马鞭指着大树大吼:“搬开它,搬开。”
最前排的十几个骑兵战士飞身下马,合力抬起巨木将它移到路边。葬月森林的大路上人喊马嘶,叫骂声冲天而起。后面的战士受到前面士兵的阻碍,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担心自己杀不到人,取不到人头,焦急地破口大骂。
拳头带着自己的黑风狂马帮骑兵冲进了森林。
旌樾回头望着路上的士兵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愤怒地骂了几句。在巨木被士兵们移动到大路中间时,他已经按捺不住火烧一般的心情,怒咤一声,率先打马飞奔而出。
拓跋人的逃亡速度太快了,他们象受惊的兔子一样,以夷非所思的速度狂奔着。
野狼部落的铁骑在前,铁钺带着马帮匪众在中间,拳头的大部队在后,大家神情激奋,一路上急速飞奔,喊杀声不绝于耳。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深入森林一里多路,而大队人马的尾部还在森林外面狂奔追赶。
李弘的部队看到敌人突然放弃追击,立即调转马头,后队变前队,返身倒过来开始追击敌人。拳头听到禀告,冷冷一笑,大声说道:“告诉后队,全速前进进入森林,我倒要看看他汉人敢不敢追进来?”
旌樾部队离拓跋人越来越近了,他仿佛看到手无寸铁的拓跋人在铁蹄下惨嚎,在战刀下亡命,他的双眼内充满了残忍,他好象已经闻到了熏人欲呕的血腥,手上已经沾满拓跋人的鲜血。
就在这时,一棵大树在巨响声中轰然倒塌,旌樾的视线立即被它挡住了。
这次更多的士兵不待旌樾叫喊,一个个滚鞍下马,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手忙脚乱地移动大树。这棵大树离地尚有半人高,士兵们不好出力,虽然抬树的人越来越多,但大树移动的速度却非常慢。
旌樾狂怒不已,他拔出战刀,左挥右劈,大喊大叫,嘴里骂骂咧咧。整个追击队伍再次停滞下来。拳头的部队全部进入了葬月森林。李弘带着白鹿部落的骑兵战士正在高速飞驰,很快就要接近森林。
“杀,随我杀过去,呼嗬……”旌樾挥舞着战刀,声嘶力竭地叫道。
“呼嗬……,呼嗬……”士兵们齐声呼应,巨大的叫喊声直冲云霄,回荡在森林深处。
“杀……”旌樾看到大树移开,回身举刀再次狂吼,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追击队伍再次启动,密集的马蹄声逐渐汇合成奔雷一般的轰鸣,响彻了葬月森林,似乎要把这片巨大的森林拦腰劈开一般。
拓跋人恐惧的脸就在旌樾的眼前摇晃,狂奔的身躯就在咫尺之外,马上就要展开杀戮的刺激令旌樾热血沸腾,他疯狂地吼叫起来。
李弘率领的铁骑在距离葬月森林大道五十步的地方突然停下。
“杀……”李弘高举手中钢枪,纵声高呼。
十几把冲锋的牛角号声同时吹响,激昂嘹亮的号角声冲天而起。
森林深处几乎同时响起冲锋号角,声音由森林边缘一直延续到森林中间,似乎有几百把号角在同时吹响,低沉的声音差不多掩盖了森林里几千匹战马奔腾的轰鸣声。
旌樾遽然一惊,他从飞奔的战马上突然直起身躯,抬头四望。
满目都是枝叶茂密的参天大树,郁郁葱葱的灌木,闻到的都是潮乎乎的空气。
身后士兵惊诧的叫声传进了他的耳中,他闻声向前望去,前方一直没命一般逃窜的拓跋人突然就象炸了营一样,轰然四散,象大路两边的树林深处逃出。
恐惧的念头从旌樾的脑中一闪而过。五千名拓跋人,怎么追到现在还没有杀死一个?这些人为什么到现在才逃进树林?而且是在牛角号响起来之后?突然有几百把牛角号在森林里响起,难道拓跋人的大军早就埋伏在这里?前面一直逃窜的拓跋人难道是诱饵,他们的目的是想把我们全部引进森林?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他看到汉军逃窜,以为跟在后面的拓跋人手无寸铁,他只要一冲就可以结束这些人的性命。他完全忽视了一个问题。跟在拓跋人后面的汉军部队为什么一直没有看到?难道他们在第一时间就沿着林中大路落荒而逃?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陷进了敌人的埋伏。他想命令部队停下来。
事实上已经根本不可能。部队纵形一字排开,长大一里多路,命令传达要一定的时间,即使前面停下来了,但后面的部队不知道,依旧狂奔而来,拥挤在一块,不但调不了头,还会成为敌人攻击的靶子。只有冲,一直往前冲,依靠速度冲出敌人的伏击。
他张口准备叫喊。
他看到了拓跋韬。他张大了嘴,惊呆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和临行前宴荔游大人的交待差的太远了。
宴荔游叫他和拳头一起,带人埋伏在葬月森林附近,击杀拓跋人的俘虏。这样一来,拓跋人不但损失严重,大汉人也没有办法兑现承诺,对双方都是个打击。他以为这个任务太简单了,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看到拓跋韬本身并不值得惊奇,惊奇的是看到腰系战刀,手拿弓箭的拓跋韬。
“放……”拓跋韬大吼一声,长箭呼啸而出。跟在他后面的几十名战士对准飞奔而来的敌人同时射出了手中的长箭。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大路两旁的密林里飞出了无数的长箭。
刺耳的啸叫声被巨大的牛角号声和战马的奔腾声所淹没,它们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在林中大道上。
奔袭的敌人被眼前的长箭惊呆了。
他们茫然地望着,手足无措,脑中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
“噗嗤……噗嗤……””长箭及体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密集的惨叫和恐惧的吼声。战马乱窜,互相冲撞,它们痛苦的嘶叫着,漫无目的地奔跑着。
马匪们都沉浸在杀人领赏的兴奋心情里,完全没有料想到死亡离自己这样近,来的这么突然。
他们以自己特有的狡猾和凶残,全然不顾生死,疯狂地往两旁的树林里跑。但是长箭太过密集,死得更快。往前,往后跑,密密麻麻全部都是自己人,一点缝隙都没有。
长箭疯狂的呼啸着,任意吞噬着无辜的生命,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敌人纷纷中箭,死伤惨重,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和时间。
旌樾奋力一刀,磕飞敌人的长箭,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嗓子:
“冲,冲出去……”
号角兵举号狂吹,还没有吹上几声,已经身中三箭,仰面跌倒马下。
旌樾带着极度恐惧的士兵开始再次加速前冲。
拓跋韬冷笑一声,回头喊道:“建起路障。”
大路两旁同时有七八棵大树先后倒下,发出轰然巨响,立刻把大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旌樾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嚎叫。
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一个鲜卑士兵瞄准了他的咽喉。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51节
长箭厉啸而出,刹时射穿了旌樾的脖子。
旌樾在马上抖动了一下,接着双手张开,战刀脱手,身躯滚落地面。随后奔驰而来的战马从他的躯体上飞一般地践踏而过。
拳头看到长箭如飞而来,几乎本能的从马上飞身跃下,一猫腰躲到了战马的侧腹,紧张的四处寻找逃生的机会。做为马匪头子,他多次被官府,部落的人围剿,成功逃生的经验非常多。但这次他也畏惧了。看到头上呼啸往来的密集箭雨,听到周围痛苦的惨叫呻吟,他不由的毛骨悚然,手脚冰凉。死亡的影子笼罩在他的心里,让他感到窒息和绝望。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密集的箭阵突然停了下来。
受伤的人大声惨叫着,有的在地上滚来滚去,痛苦不堪。活着的人躲在战马或者死尸的下面,动都不敢动。空气中迷茫着浓烈的血腥味,除了伤者的叫喊,战马的嘶鸣,战场上一片死寂,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甚至连林中小虫的叫声都没有,显得非常的诡秘。
死一般的寂静。
惨烈的死亡气息笼罩在血腥狼藉的战场上,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
大路两旁的树林里没有任何动静,那些埋伏在林子里的人好象凭空消失了一样,寂静无声。
一个趴在地上的士兵鬼头鬼脑地抬起头,四处看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挪动身躯,准备移到一个更好的地方。
“咻……”
一支长箭突然从树林里射出,发出异常可怕的凄厉啸叫,准确无误的将那个士兵钉在了地上。
“火……”不知道那个士兵突然发现横在大路上的大树被敌人点燃了,而且大树已经开始燃烧起来。随即整个大路两旁的灌木丛都开始陆续被点燃。由于是春天,林中潮气重,树木水份多,一时难以烧成大火,但呛人的浓烟已经冲天而起,慢慢地弥漫到整个战场上。
“起火啦……”
敌人恐惧而无助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惨叫声顿时充斥了整个战场,甚至有胆小的士兵已经抵受不住死亡的恐惧,失声痛哭起来。
忍受不了的士兵纷纷站起来想逃跑,但随即就被更多的长箭射死在路上。
葬月森林里一时间成了恐怖的屠宰场,数千士兵的性命随时都要失去。
“投降,我们投降……”拳头眼看被敌人死死包围,前后左右都没有出路,而敌人又有放火烧林的打算,心里大惧,赶忙叫喊起来。
“快叫啊,再不叫就要烧死了,叫啊……”他不停地吆喝着,催促附近的手下放声大叫。
先是一小伙人喊,慢慢的变成所有活着的人都在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希望求得一条性命。
喊声终于有了反应,大路两旁燃烧的灌木立即被扑灭了。
幸存下来的人看到希望,喊得更加有劲了。
“所有人放下武器,依次走出树林。谁敢反抗,全体格杀。”
林子里突然传出呼叫声,好象是一班人在齐声高吼发出的,声音巨大,立即就把敌人凌乱的叫喊声压了下去。
几个胆大的士兵立即丢掉武器,解下背在身上的箭壶,高举双手,提心吊胆的慢慢走到路边。
看到躲在林中的敌人信守诺言,果然没有发动攻击,士兵们立即争先恐后地站起来,丢掉武器,一溜小跑往树林外逃出。他们知道林子的外面,刚才故意逃跑的汉军现在一定堵在大路入口,出去一个,捆绑一个。
拳头看到了铁钺,他紧张地四处望望,小声问道:“那个白痴呢?”
“旌樾被拓跋人射死了。”铁钺赶忙凑到他身边,小声道。
“拓跋人……”拳头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旌樾的侍卫刚才告诉我的,他们是被拓跋人堵在前面的。拓跋人全部有武器。”
拳头往树林深处小心地看了一眼,气愤地低声说道:“他妈的,拓跋人怎么会和汉人合作。我就是奇怪了,没有七八千人,那里有那么密集的箭阵。这里难道有什么秘密?”接着他转动着一双狡猾的眼睛,疑惑地说道。
“肯定有秘密。宴荔游那个老鬼是不是骗了我们?”铁钺点点头,一边跟在前面的士兵后面小步走着,一边说道。
“宴荔游没有理由骗我们。”拳头摇摇头,随即痛心疾首地说道:“我们这下完了,三千多人都葬送在这里,刘恢那个老狗估计牙都要笑掉了。”
“他们的,这个豹子就是厉害,连拓跋锋都要吃瘪,何况我们。当初叫你不要答应宴荔游,你不干,一定要和豹子较量较量。这下好,几乎所有的兄弟都叫你较量光了。”铁钺不满地望着他,气乎乎地道,“一盏茶的功夫,四千人就让人家一锅端了。这打什么战?”
拳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不再做声。
一个时辰之后,两千四百多名俘虏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由两个特长的绳子串在一起,想逃都没有办法。还有四百多名伤者被抬出了森林。他们躺在地上,不停的大声呻吟着。草地上,缴获的武器堆得象小山一样,缴获的战马由白鹿部落的人集中在一起。
李弘十分不解地看着胡子和燕无畏押着两个大汉朝自己走了过来。
左边的大汉一看服饰就知道是个匈奴人,三十多岁,中等个,一张饱经风霜的长脸,一双狡猾的眼睛。正是这双眼睛,让他看上去整个人都显得非常危险,让人不由地产生十分戒备的心里。另外一个人年轻多了,矫健灵活,一张充满朝气的脸,脸上总是带着坏坏的笑。
现在两个人看上去都很沮丧,没有什么精神。
“大人,我们抓到拳头了。这是他的小老弟铁钺。”燕无畏指着两人说道。
李弘恍然大悟。
代郡太守刘恢重金悬赏捉拿的两个人,今天一起抓了个正着。代郡的马贼多,多如牛毛,但这两个人却是名气最大的,做了不少坏事,民愤较大。
两个人一起抬头望着李弘。看到他如此年轻,两人的眼睛里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铁钺的眼神里甚至还有几丝钦佩。
“你是豹子?”拳头不客气地问道。
李弘点点头,笑着说道:“刘大人知道抓住了你们,一定很高兴。”
“被你抓住,自然免不了一死。不过我这小弟年纪轻,跟着我没几年,一直没做过什么坏事,希望大人能留他一条性命。”
李弘惊讶了,他注意地看看拳头,然后严肃地说道:“如果一个月之内,你能说服这些人全部改恶从善,加入汉军抵抗胡人的入侵,我就免了你和铁钺的死罪,让你们戴罪立功。”
拳头吃了一惊,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能做主?”
“我有右北平太守刘政大人的授权,可以以卢龙塞边军的名义招募士卒。短期内我们还有战斗,如果你们立了战功,我自然可以替你们向代郡刘大人求情,免了你们的罪责。”
“你没有骗我们?”铁钺紧张地问道。
“知道他们是谁吗?”李弘指着胡子和燕无畏说道。
两个人摇摇头。
李弘笑起来,对胡子和燕无畏调侃道:“两位的名气看样子没有他们的大嘛?”
胡子不服气地冷笑一声,指着自己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你们知道胡子吗?”
拳头和铁钺顿时愣然。铁钺有点不相信地问道:“你就是燕山的胡子老大?”
拳头赶忙说道:“久仰,久仰。”他双手被捆着,只好以目示意自己的敬仰之情。
随即转头问燕无畏:“不知这位兄弟是……”
“他是燕无畏,就是燕山小鸟。”胡子看到拳头立即表达了对他的尊敬,心情大好,立即介绍道。
李弘头一次听到燕无畏的外号,闻言放声大笑。看到燕无畏一脸的恼怒,李弘赶忙飞身上马,一路大笑着打马而去。
燕无畏怒视着胡子,大声叫道:“不许喊我小鸟。”
胡子知道燕无畏讨厌人家喊他这个外号,自知失言,赶忙连连道歉。
李弘带着雷子,玉石三个人一路疾驰,飞速赶到距离战场五里之外的森林边缘。
拓跋韬和他的五千大军骑在战马上,威风凛凛,列阵以待。
看到李弘飞奔而来,拓跋韬和拓跋貉两人打马迎上。
“谢谢大人赶来相送。”拓跋韬感动地说道。
“相交一个多月,我们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临行前,来送一送,也是应该的。”李弘笑着说道。
“我代表所以士兵,感谢大人对我们的仁慈。如果没有大人的仁心,我们早就葬身于桑乾河了。”
拓跋韬和拓跋貉站在李弘面前,给他行了半个礼。
李弘赶忙伸手拦住。
“如果不打仗多好。”李弘轻轻说道。
拓跋韬和拓跋貉默然无语。两人看着李弘,相视苦笑。
“能和大人并肩作战,这是我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拓跋韬缓缓说道,“感谢大人的信任。”
李弘笑笑,分别和拓跋韬,拓跋貉拥抱了一下。
“预祝两位弹汉山之行,旗开得胜。”
田重看着葬月森林里燃烧起来的大火,心痛地说道:“好好的一片森林,让我们烧个净光,实在太可惜了。”
李弘无奈地摇摇头,轻声说道:“老伯不必太在意。林子烧掉了,还可以再长。如果不烧,问题就麻烦了。拓跋人的五千俘虏突然没有了,跑来袭击的三四千敌人也没有了,别人怎么想?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会看出来这里有鬼,再仔细推测一下,不难发现拓跋人和我们之间有瓜葛。烧掉了,所有的人,所有的痕迹,所有的疑点都灰飞烟灭,无影无踪了。”
“五千名俘虏被一把火烧了个净光,将来即使有什么说法,人家也没有办法说我们里通外国。刘大人非常担心计划被朝廷知道,惹来诛杀九族之祸。现在可以派人告诉他,什么后患都没有了。”
田重笑起来,指着李弘的脑袋说道:“你胆大包天,该掉脑袋的应该是你啊。”
李弘望着面无人色的马城县令柳洮,沮丧地说道:“如今拓跋人的俘虏被敌人一把火烧死在葬月森林里,我们没有办法兑现承诺,只有反悔了。”
“没有俘虏交给拓跋锋,那要惹多大的麻烦你知道吗?他恼羞成怒之下,一定会攻打马城。”柳洮恐惧地说道。
“这马城是我大汉的国土,即使不用俘虏和他交换,我们也要夺回来。拓跋锋假若敢来送死,我们就和他斗一斗。”李弘严肃地说道。
“李大人,我刚刚从鲜卑人手里接过马城。城内没有居民,没有粮草,没有士兵,我们怎么和拓跋锋的大军作战啊?”
“我不带来了三千人吗?”李弘奇怪地问道,“你的马城还有四百多守军,这么多人守一座小城,怎么不行?”
“没有粮食。仓库里的粮食都让鲜卑人抢走了。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吃的,你的部队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更是解决不了。”
李弘脸色大变,他急忙问道:“你们不知道我们要来吗?”
“知道。但是从郡治高柳送来的粮食太少,还不够我们马城士兵吃半个月的。”柳洮气愤地说道。
这时雷子急匆匆地走进来。
“大人,拓跋部落的使者来了。”
李弘和柳洮顿时紧张起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52节
拓跋部落的使者怒气冲天,拂袖而去。
李弘坐在案几旁边微笑不语。
柳洮紧张地在屋内走来走去,不停地说道:“不得了,不得了,拓跋锋要来了。”
李弘看着柳洮恐惧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笑着说道:“大人,你看这样如何?你带上府衙里所有的人,还有马城的守军,立即赶到高柳去。见到太守大人,告诉他马城的现状,向他催要粮食。一旦粮食备齐,就让马城的守备部队送过来。我率军在这里抵挡拓跋锋,将功折罪。”
柳洮眉头一挑,神色大为激动,赶忙说道:“那就辛苦军司马大人了。”
李弘在城外目送柳洮等人离去。看到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李弘轻轻地笑了起来。
“雷子,通知胡子带上所有俘虏,立即进城。”
雷子答应一声,打马绝尘而去。
“守言,那个拓跋人呢?”李弘问郑信道。
“在驿馆里。”
“立即带他来见我。”
夜晚的马城分外宁静。
城南葬月森林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烈焰不时地腾空而起,火光映红了整个半边天。炙热的空气笼罩在马城上空,使得城内的温度显著提高,好象提前进入夏季似的,闷热难当。
“要是下一场雨就好了。最好象我们在桑乾河碰到的那场大雨。”李弘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的大火,十分焦急地说道。
“大人还记得卢龙塞梅山上的那场大火吗?”郑信笑着说道,“比起这场火,要小多了。”
“葬月森林方圆十几里,树大林密,烧起来气势当然要比梅山的那场火大。还好这几天风不大,要不然火势更是惊人。为了迷惑敌人而烧掉这么大一片森林,实在化不来。马上下场雨就好了。”
郑信望望天,摇摇头说道:“恐怕很难如大人所愿。”
玉石急匆匆地走过来。
“拓跋锋的特使带来了消息。”
“拓跋锋怎么说?”李弘关切地问道。
“牛羊和马草已经上路,明天晚上就可以送到。”
“他的大部队什么时候越过边境?”
“四天后一定赶到。”
李弘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笑道:“和敌人偷偷摸摸的合作,就象做贼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的,唯恐别人知道了。现在好了,大事已定,就看拓跋锋的本事了。”
得知大汉国背信弃义,拓跋部落的俘虏都被烧死在葬月森林,拓跋锋勃然大怒,他不顾部下的死命劝阻,亲自率领一万五千大军,越过边境,直扑马城。
拓跋人将马城的北门和东门团团围住。南门和西门方向由于森林大火,部队很难靠近,只好派出小部队监控,防止城内的敌人趁机逃窜。
拓跋锋以北门做为攻击重点,布下攻击阵势,准备第二天开始强攻。
望着城下一眼看不到边的密密麻麻的帐篷,数不清的五彩缤纷的战旗,一个又一个整齐威武的骑兵方阵,声震云霄的吼声,牛角号声,城上士兵的脸色非常难看。
李弘指着城下拓跋人的示威军阵,笑着说道:“如果敌人攻城,我们能守多长时间?”
“一个月肯定不成问题。”伍召说道,“马城位处边疆,当初筑城时考虑到防止胡人入侵,城墙全部都是用大石砌成,高大坚固,易守难攻。我们现在加上俘虏有五千多人,按道理绝对没有被攻破的可能。”
“那你为什么说只能守一个月?”鹿欢洋不解地问道。
“拓跋锋比鬼都精。他假装不知道我们俘虏了两千多敌人,送来的食物只够我们三千人吃一个月的。现在五千多人吃,能坚持一个月不错了。”田重摸着小胡子,摇着脑袋无奈地解释道。
“大人向他要补给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清楚?”胡子诧异地问道。
“我的确没有说。按计划他们本能就不应该存在。拓跋韬对我接受敌人投降一事很不理解,他认为这些人的存在对我们很危险,对整个计划的执行具有相当的威胁性。他坚决反对我这么做。所以这些俘虏,拓跋锋的确不知道。如果知道了,恐怕一只羊都不会给我们。”李弘不急不慢地解释道:“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继续杀下去没有什么道理。现在边军人数不足,多招一点兵对我们还是很有好处的。”
“拳头和铁钺同意我的提议吗?”李弘问胡子道。
“能够不死,谁都愿意。麻烦的是野狼部落的四百多名俘虏,杀不得,又放不得。如果的确不需要,就早点把他们杀了,剩一点粮食。”
李弘摇摇头,指着恒祭和鹿欢洋道:“交给他们。杀不得,一定要劝降。实在不行,一年半载之后,等局势稳定了再放了他们。”
胡子怪笑了一下,大声说道:“大人,这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杀几百人有什么了不起。”
“是呀。大人,骑都尉公孙瓒大人在辽东曾经一次屠杀乌丸族响铃部落三千多人,无论男女老幼,一概不留。杀掉了可以剩去许多麻烦。”玉石上前一步,郑重说道。
李弘看看自己的部下,个个都是一脸不屑的神色,包括田重,都是很不理解的样子。对于他们来说,杀几百人就象杀一只小羊一样微不足道。
“不杀。”李弘坚决地说道。
夜里,李弘被一阵阵的雷声惊醒了。
他高兴地一跃而起,欢呼一声,大声叫道:“雷子,上城墙,我们上城墙看看去。”
李弘带着几个侍卫刚刚冲出县衙,大雨已经从天而降。
负责夜间巡视的小懒在城墙上远远看到,赶忙迎了上来。
“大人……”
“来看看下雨。大火好象小些了嘛。”李弘亲热地拍拍小懒的肩膀,然后一起走到城墙边上看着仍旧在肆虐燃烧的葬月森林。
“如果连续下两天,大火可能就要熄灭了。”小懒笑着说道,“只是下这么大的雨,不知道鲜卑人还攻不攻城?”
“他们一定不会进攻的。”李弘自信地说道。
“真的?”小懒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老朋友了,还骗你嘛。”李弘大笑起来,一把搂住小懒的肩膀,突然惊叫起来:“你好象长高了。”
这场雨下下停停,时大时小,一连几天,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葬月森林的大火已经熄灭了,空气中的烟尘味已经越来越淡,浓烟伴着雨雾,弥漫在森林上空,袅袅婷婷,仿若仙境。森林的中间被烧毁了巨大的一片,几乎占到整个森林的一半还多。
拓跋人果然没有进攻,他们天天躲在帐篷里,悄无声息。每天只有巡逻的骑兵围绕着马城四周往来奔驰,他们频繁地进出大营,时刻戒备着汉军的动静。
马城无战事。
李弘和拳头,铁钺谈了一次,两人心悦诚服,愿意带着代郡的一般马帮兄弟加入边军。
四百多名野狼部落的士兵根本就不听乌丸人讲话,他们很瞧不起白鹿部落。恒祭和鹿欢洋气得差点要杀了他们。李弘知道情况后急忙赶到了俘虏营。站在这些俘虏面前,李弘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突然想起来慕容风。慕容风招降俘虏的办法简单直接,效果好,给李弘的印象非常深。
“你们有两条出路。一条是马上拉出去剁了。第二个就是跟着我,可以不用做奴隶,但必须为我卖命,向我效忠。”李弘大声吼道。
“立即选择。”
鲜卑俘虏心中大惧。这次汉人手下留情,没有赶净杀绝,已经让这些鲜卑人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原先他们以为汉人会和他们的部落首领谈判,用他们换回一笔财富。现在看来错了,这个叫豹子的厉害家伙根本就想自己留着。既然看不到回家的希望,那就只好先留下性命了。这些人在草原上习惯了杀人,被人杀,自己的部落被吞并,做战俘,做奴隶。他们中的许多人其实都是一些小部落的士兵,他们的部落被野狼部落打败,吞并,掳掠之后,他们就成了胜利者的战利品,好听一点叫奴隶。只要不死,跟什么样的主人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不是十分重要。只要能生存下去,其他的以后再说。
豹子的威慑力比乌丸人不知道强多少。鲜卑人很明智的选择了跟随豹子。
李弘随即召集部下,商议整编两千多降兵的问题。部队人数扩充到四千四百人,建制自然要变动。
玉石他们几个军候对李弘招降鲜卑人加入汉军表示了自己的异议,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但也和反对相差无几。看到部下言辞激烈,甚至怒气冲天的样子,李弘一直微笑不语,直到大家叫累了,他才开口说道:
“你们对胡人的仇恨和不信任由来已久,根深蒂固,对这事表示反对,无可非议,我也理解。”
“也许是我失去记忆的原因,我从记事开始就在鲜卑族里,对他们没有什么仇恨,也没有什么成见,我有许多朋友都是鲜卑人,慕容风大帅,铁狼,他们甚至还是我的师父。虽然现在是敌对双方,但我依旧尊敬他们,也常常想起他们。”
李弘的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白衣如雪的美丽身影,他想起了风雪。
“胡子,木桩当时带到卢龙塞的队伍里就有两百多鲜卑人,乌丸人,如今他们都分布在各位的部队里,大家不是相处的非常好吗?”
“现在拳头,铁钺的马帮里,匈奴人,鲜卑人,乌丸人更多,大家既然能认可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接受野狼部落的四百多人呢?”
大家互相看看,没有做声。
“将来让太守刘政大人,刺史刘虞大人知道了部队里有这么多胡人,恐怕是件很麻烦的事。”玉石慎重地说道。
李弘笑笑,不在意地说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如果太守大人,刺史大人反对,给他们一点盘缠,让他们回家就是了。拳头你们也是这样。我已经和你说过,将来我向上呈书,你们都在葬月森林里一把火烧掉,不在人世了。如果你们没有出路,好歹可以用另外的身份想办法谋生,不至于被官府追缉,也算是从军一场,为大汉国出力后应该得到的报酬。”
拳头和铁钺心里十分感动,觉得这个豹子就如传言所说,果然是条汉子。两人赶忙跪下,给李弘行礼表示感激之情。李弘赶忙扶起他们,同时对大家说道:“我在鲜卑就是奴隶,出身低贱。我对待他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视同仁,大家都以诚相待,互相信任,当然可以在一起相处。如果你们实在反对,就把他们另编一队,我来带,做我的亲卫屯。”
玉石,伍召,里宋几个强烈反对的人听到李弘这么说,心里虽然十分不痛快,但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只好勉强同意。
胡子,燕无畏随即又反对把他们编成亲卫屯,说这太危险,一旦出了意外李弘的小命就完了。几个人吵吵闹闹的,把李弘的头都弄大了。
李弘将部队扩充为五曲,分为前后左右中。每曲七百人,依旧领三屯,每屯人马比过去稍微增加了一些。郑信的斥候屯扩充为两百人,田重的后卫屯扩充为三百人。野狼部落的四百多名俘虏在李弘的坚持下,还是编成了亲卫屯,由李弘亲自率领。
玉石,伍召,里宋,胡子,燕无畏为五曲军候,雷子,小懒,木桩,铁锤,拳头为五曲假军候。铁钺代替雷子成了李弘的侍卫头领。
“明天大家出南门,直接开始对战训练。尤其是我们从渔阳带来的部队,许多都是步兵临时充当骑兵的,需要加大训练量。”
拳头和铁钺大吃一惊,后者奇怪地问道:“我们不用守城了?”
“守城的任务就交给乌丸人吧。”李弘笑着说道,“他们可以把拓跋人打得狼狈而逃。”
拳头和铁钺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李弘。
难道他真的是白痴?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53节
攻城大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北门战场上,喊杀身惊天动地,牛角号声直冲云霄,长箭在天上呼啸,战刀在城墙上闪烁,骑兵方阵在城下往来飞驰,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从远处看,马城城墙上浓烟滚滚,人头蹿动,激战正酣。
南门战场上,两支骑兵正在展开激烈厮杀。代表各种信号的牛角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五彩缤纷的各色战旗迎风飘扬,往来移动。战马的嘶鸣声,惊雷一般由远而近的奔腾声,士兵们狂热的叫喊声,各式各样武器的碰撞声,充斥了整个战场。
战斗由上午一直持续到傍晚,双方各自收兵回营。
随即拓跋人的斥候象疯子一样在方圆十里之内搜寻残杀他们遇上的任何一方斥候,下手绝不留情,好象要断绝汉人和外界的一切联系,誓死屠城。
马城县令柳洮赶到高柳城,向代郡太守刘恢禀报军情。刘恢知道经过后非常气愤,大骂李弘无能,拒不发兵发粮。兵曹掾史鲜于银一连数天上门请援,均被刘恢拒绝。
护乌丸校尉箕稠听到这一消息,大为兴奋,立即挥军赶到广宁城,攻打乌丸人提脱的部队。现在提脱的右面,拓跋峰的部队突然再次出兵攻打马城,左面黑翎王根本不会支持他。他在左右两翼均无保护的情况下,只好独自承担来自大汉军的猛烈攻击。
6月中旬,鲜卑大王和连依照惯例,离开弹汉山往西部鲜卑巡视各部。第一站,就是虬邑部落。虬邑部落突然造反,部落骑兵围攻和连的亲卫铁骑,双方大战。和连的部队逐渐抵挡不住,就在他们面临崩溃的危急时刻,拓跋韬的骑兵突然出现,五千大军杀入战场,成功救出和连。拓跋韬随即率部护卫和连,急速向拓跋部落的领地靠拢。
在游云原,拓跋韬的部队被野狼部落和风溪部落的大军堵截,拓跋韬几次率部强行突围均被击退。不久虬邑部落的骑兵追了上来。三部落的军队随即把他们团团围住。就在他们准备发动强攻一战而定时,却遭到了拓跋锋一万大军的夜袭。部落联军的八千大军几乎被全部歼灭。
几乎在同一时间,红日部落的落置鞬落罗,野狼部落的宴荔游,狂沙部落的日律推演各率部落大军,联合西部鲜卑两千多个大小部落,集结大军三万人,突然发动了对拓跋部落的全面进攻。
拓跋部落的豪帅拓跋晦率部奋起反击,且战且退。
豪帅拓跋帷紧急召集一千多个大小部落,在虎狼草场集结了一万人,摆下决战阵势,誓死一战。
游云原大战结束之后,和连和拓跋锋马不停蹄,率部火速赶往虎狼草场参加决战。
西部鲜卑的内战全面爆发。
此时,马城的战斗正进行的如火如荼,交战双方战局胶着,战斗激烈异常。
此时,一直藏在幕后的慕容风终于按捺不住,走到了前台。他怀疑拓跋锋的手上还有后援,自己的情报一定不准确。如果双方再打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对鲜卑国更是个巨大的损失。这不是慕容风所要的结果,更不是这次叛乱的目的。
他果断地站出来,出面斡旋。
经过慕容风的多方协商说服,和连终于在慕容风和落置鞬落罗的强大势力面前妥协,他同意了慕容风拿出的一个和平解决此事的折中方案。
将西部鲜卑一分为二。北部三分之二的疆域依旧为西部鲜卑部,南部的三分之一疆域划出,另外成立一个北部鲜卑部。西部鲜卑大人为落置鞬落罗,北部鲜卑大人为拓跋锋。自此以后,各部大人一职可以继承。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弹汉山不再有权利指派人选。
弹汉山王庭的权利在慕容风的精心策划下,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鲜卑国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国家形势,它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鲜卑大王只不过是个名义上的统治者。各个部落如果听他的,他就是大王。不听他的,他也就是一个普通的部落首领。
檀石槐在的时候,鲜卑国的部落联盟最为牢固统一,大王的权利非常大。檀石槐死后,和连虽然经营不力,但也可以勉强维持。如今给慕容风这么一改,弹汉山王庭就是想勉强维持现状都不可能了。
慕容风和落置鞬落罗都是一方霸主,势力庞大,手握重兵。现在他们公然联合起来,逼迫和连重分鲜卑各部,其践踏王权的行为已经到了极致。尤其重要的是各部鲜卑大人一职可以继承,也就等同于告诉弹汉山,鲜卑四部的内部事务已经不是弹汉山王庭说了算,这地方是我们四家的了。在鲜卑四部随便那一部做大人一职,其手中的权利,统御的疆土,部队的数量,都远远大于弹汉山王庭。现在慕容风和落置鞬落罗,东部鲜卑大人弥加临时组成的同盟,势力之大已经无人可以控制。在这种情况下,和连若想把这个大王舒舒服服的继续做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妥协,依靠唯独支持他的拓跋锋,有条件的妥协。大家闹翻了,打一战,最多鲜卑分崩离析,对几个大部落联盟来说没有什么损失,对和连,对弹汉山来说,却是灭亡的结局。
和连现在终于知道慕容风的厉害了。
慕容风在鲜卑,除了檀石槐,没有人可以对付他。
在虎狼草场的谈判开始之后,马城的战斗停了下来,但拓跋人丝毫没有撤军的意思,依旧把马城围得象铁桶一样。
李弘趴在草地上,闻着小草的清香,感受着泥土的气息,心里一片宁静。
“大人,有个叫拓跋貉的要见你。”
李弘顿时笑了起来。拓跋貉能平安回到马城,证明鲜卑的内讧已经结束。对大汉国来说,北疆边郡的百姓估计有几年平安日子了。
他翻身坐起来,望着草地上正在演练阵法的骑兵们,兴奋地大声叫道:“你看,你看,他们的阵势转起来了。”
铁钺眼皮都没有抬,很是不屑地说道:“练了二十多天,再转不起来,回去当步兵算了。”
李弘摇摇头,挺身站起来,笑着说道:“你们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当然不知道他们从步兵改成骑兵的难处。还好,二十几天的苦练总算有些成果。”
拓跋貉胡子拉碴的,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大人好。最近辛苦吧?”拓跋貉迎上来,笑嘻嘻地问道。
李弘一边下马,一边也笑着回道:“天天带兵训练,真刀真枪的,你说累不累?你们的部队在北城门练得也辛苦,天天从早上打到下午,估计士兵们都要哭了吧?”
拓跋貉大笑起来,“我们有收获。下次攻打马城,估计一天就可以拿下。”
“你别吹了。”李弘忍俊不禁,伸手轻轻打了他一拳,“一天?你做梦吧。”
两个人象老朋友一样并肩走在草地上,一边聊着,一边笑着。
“这么说,这次鲜卑内乱,最大的赢家是鲜卑四部的大人了。”李弘听完拓跋貉的介绍,随口说道。
“我觉得只有慕容风才是赢家。虽然慕容风意图把拓跋部落和和连大王一起解决掉,可惜他高估了自己,棋差一着,没有料到拓跋韬豪帅的部队一直悄悄埋伏在虬邑部落附近。和连不死,他就没有另立大王的借口,也没有消灭我们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和连死了,他就嫁祸给拓跋锋?”
“虬邑部落本来是依附我们的,这次给慕容风说动投靠了他。和连被虬邑部落杀了,所有的部落都可以借着为大王和连报仇的名义,攻击拓跋部落。所以我们得到消息后,为了保密,连和连都没有透露,直接把队伍就拉到虬邑部落。说起来,我们这支奇兵才是这次保住和连和拓跋部落的第一功臣。”
“那你一定高升了?”李弘高兴地问道。
“我现在是拓跋部落最年轻的豪帅。”拓跋貉兴奋地说道。
“恭喜,恭喜。也恭喜你们大人。他比过去更风光了,权利可以一直继承下去,其实他现在就是北部鲜卑的大王。”
拓跋貉点点头。
“估计慕容风想破了脑袋,都不会想到我们会结为联盟,一起对付他。”
李弘笑着连连摇头,“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永远都不要。和连就是个例子。他以为自己的心计是鲜卑最厉害的,百般算计大帅。现在你看看,和连差一点就被慕容风杀了。”
李弘停下来,郑重地对拓跋貉说道:“我们是朋友,所以我给你一个忠告。在鲜卑,最好是做慕容风的朋友,绝对不要做他的敌人。假如做了他的敌人,会死得很快。”
拓跋貉尴尬地笑笑,连连点头。
“大帅看到拓跋韬,立即就会猜出个大概。说你们从大火里逃出性命,骗骗一般人可以,骗他,就是笑话了。何况这件事有上万部队参予,瞒是瞒不了多久的。”
“你是事情的直接执行者,你会不会受到什么牵连?”拓跋貉担心地问道。
“不会。这件事虽然疑点很多,但双方都是敌人,找不到确实证据。我可以自圆其说。当然,我把你们一把火烧掉了,这个失职之罪还是要背的。”李弘笑起来。
拓跋貉知道他厉害,这点小事肯定能搞定,随即不再放在心上。
“大人派我来,一是为了传达撤退的命令,二是让我代表他感谢你,过去我们彼此之间的仇恨就此一笔勾销。”
李弘很感慨地摇摇头。仇恨怎么可能会一笔勾销呢?只怕将来要越结越深。
“如果你还有什么要求,我可以帮你转达。”
“有。”李弘赶忙说道,“我需要食物,需要补给,需要给士兵们发军饷。你们的人我都放回去了,但拓跋锋给我们的东西呢?便宜不能让你们全占了。”
拓跋貉笑起来,“已经都安排了。按照谈好的数量,我这次把上等皮毛,绢布和一些金银贵重物品都带来了,夜间我派人送过来。至于牛羊等牲畜,目标太大,上次说好不再提供了。你们没有吃的了吗?”
李弘点点头,无奈地说道:“那我明天派人到你们营地里去抢一些吧。”
“下午就来。明天我们就要撤军了。另外,和你告个别,将来有机会,我们再见面。”
李弘点点头,笑着说道:“如果有合适机会,我请你喝酒。”
望着拓跋貉逐渐消失的背影,李弘心里有点失落。
“这小子运气真好。在桑乾河没有被你杀了,现在时来运转,做上豪帅了。”铁钺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小声说道。
“大人,你还在看什么?”铁钺看见李弘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赶忙凑上来小声问道。
“我在想,我有机会请他喝酒吗?”李弘说道。
铁钺笑起来,随口说道:“估计难?这些鲜卑人天天念叨着大汉江山,时刻想着占几块地方。战是有的打,酒嘛?估计是没有机会喝了。”
李弘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说道:“去把郑军候找来,说我有事找他。”
鲜卑人的大军撤走了。马场随即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李弘派人快马到代郡的郡治高柳城报捷,同时请马城县令柳洮赶紧带人回来。因为他的部队很快就要回到涿鹿了。
部队的军营一直扎在南城门外,准备随时开拔。李弘一个人坐在帐篷内考虑了许长时间,然后走进了亲卫屯的营地。
两名屯长赶忙将他接进帐篷。这两名屯长原来是野狼部落骑兵部队的百夫长,虽然年纪不大,但胡人上马就是士兵,他们从军的年纪已经不少年了,资历很老。
高大魁梧,长脸,一脸短须,看上去很凶狠的大汉叫弧鼎。高大健壮,英俊的脸上长着一双充满灵性的大眼睛,寡言少语的年轻人叫弃沉。
李弘示意两人坐下,随意聊了几句,把发生在鲜卑的事对两人简要说了一下。
“估计最近几年边境的冲突要少些,打仗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放你们走妥当一些。你们在大汉国人生地不熟,一旦我有个什么意外,或者死了,你们的遭遇就难说了。”
弧鼎和弃沉面面相觑,一脸的疑惑。
“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们回鲜卑?”弧鼎问道。
李弘点点头,“是的。如果你们都象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死在哪里都一样,当然无所谓。但是如果家里有母亲,有亲人,心里总是牵挂着,留在这里就是一种痛苦。边境没有战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弧鼎和弃沉大为感动,一起趴伏在地上,给李弘一个劲地磕头感谢。
李弘赶忙把他们扶起来,笑着说道:“我曾经是个奴隶,什么事都知道。你们愿意回去的就回去吧。如果不愿意回去,就和我在一起,大家象兄弟一样,有难同当,有福共享。还有伤兵,要回去的也把他们一齐带走。”
第二天,弧鼎和弃沉送走了一百多人。田重安排后卫屯给他们配了马,食物,任由他们离去。
李弘看到大部分人留下了,心里一热,眼眶有点湿润。留下来的都是部落内的奴隶,说白了都和李弘一样,孑然一身,孤家寡人一个。他们都是部落之间互相打仗时被俘的士兵,家人在战乱中都死了。有家谁不回?是没有家啊。
晚上,李弘留在亲卫屯,和鲜卑士兵一起吃饭。大家在一起胡吹。
“你们知道我回到大汉国后,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事吗?”
没有人知道。大家都望着他,听他继续说。
“就是卢龙塞的伙饭。头一次我一口气吃了两大碗,两大碗啊。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田重看着李弘夸张的表情,白痴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嘴里的食物喷的满地都是。
铁钺也觉得李弘太夸张了,随即跟在田重后面大笑起来。
鲜卑人很奇怪。他们虽然没有吃过,但看到李弘的样子,相信一定好吃极了。但另外两位大人为什么笑得那么辛苦呢?
李弘望着田重,十分不解地摇摇头。
这时郑信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大人,舞叶部落有人求见。”
李弘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舞叶部落一定出了问题,否则只有一面之缘的射墨赐绝不会派人来找自己。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54节
公元185年7月。
射虎跪在地上,眼泪流个不停。
他的年纪大约十六七岁,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一双非常突出的浓眉,眉毛下有一对明亮的眼睛,看上去虎头虎脑的。
李弘把他拽起来,笑着道:“别哭了。上次和你父亲见面时,我就答应过他。只要舞叶部落有困难,我一定帮。”
“传令。部队立即集结,连夜渡过仇水河,赶到边境羊角山。”李弘转头,大声对铁钺说道。
“集结亲卫屯,立即随我出发。”弧鼎和弃城赶忙跑出去集合队伍。
“老伯,你带后卫屯暂时驻守马城如何?柳县令一到,你立即率部出发。”
田重一边点头一边问道:“我直接回涿鹿吗?”
“是的,我们在涿鹿会合。还有将近四百名伤兵,他们都愿意加入汉军,你把他们一起带上。我们掩护舞叶部落安全撤进边境后,马上就会赶过去。”
“大人……”田重看到李弘讲完之后,急匆匆地就要走出帐篷,赶忙喊了一嗓子。
李弘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田重压低嗓门,小声说道:“子民,那批东西有十几马车,我们后卫屯人少,恐怕不安全。”
李弘知道他指的是拓跋人给的财物,看到田重神神秘秘的样子,李弘失声笑了。
“谁知道?没事,没事。”
“不行。一旦出事,刺史大人怪罪下来,我们都要掉脑袋的。”田重瞪大眼睛,一把抓住李弘的胳膊,好象怕他马上要跑掉似的。
“好,好。你说怎么办?”
“叫小懒带一屯人马和我一起走。”
部队赶到羊角山已经是下午。羊角山的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里是鲜卑人的地方。没有命令,大汉国的军队是不能随意出入的。
李弘命令全军休息。郑信的斥候队立即深入鲜卑国境,探察舞叶部落的位置。
射虎也要跟去,被李弘拦住了。
“你不要着急。你父亲应该有办法脱身的。”李弘把射虎拽到自己身边,笑着安慰道。
“我出来五天了,按照他们的速度应该已经赶到滴水围。我走的时候,父亲一再对我说,只要部落人马赶到滴水围,他就派人在羊角山等我们。现在这里没有人,部落一定出事了。”射虎心急如焚,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了出来。
李弘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心里也非常焦急。虽然他和射墨赐只有一面之缘,和舞叶部落更没有什么交情,但这件事关系到大汉国的信义,关系到舞叶部落两万多男女老少的性命。大汉国做为一个威震四海的大国,如果连一个投靠自己的小部落都保护不了,不但会失信于这个部落,更会让所有前来依附的弱小民族或部落感到寒心。
李弘考虑了许长时间。他现在怀疑舞叶部落已经遭到了鲜卑人的追击和围攻。他准备率部深入鲜卑国境展开救援行动。
李弘命令手下请来玉石,伍召,里宋等几个军候级军官。他把自己的猜测和想法说了一下,然后征求大家的意见。
玉石的脸立即拉了下来,“大人,我们和鲜卑人之间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如果为了这么一个小部落而出兵鲜卑草原,一旦双方交战,可能会引发鲜卑人的报复。他们若再次挥兵南下入侵,这个祸可就闯大了。”
“舞叶部落从属于弹汉山,如果射墨赐率部脱离鲜卑入汉,从鲜卑人的角度来说就是背叛。现在舞叶部落还是弹汉山的下属,我们冒昧入境,助其脱离,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没事找事。”伍召立即接上玉石的话,补充说道。
“我们这么做的确不合适。一来没有那位大人的指令,二来没有可以依据的公文。无故越境作战,不但违反军纪,而且违反国法。一旦追究下来,就是株连九族之祸。大人切莫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里宋一本正经,十分严肃地说道。
李弘和一班跃跃欲试的人顿时傻了样,一个个浑身冰凉,哑口无言。
玉石哈哈一笑,指着胡子,燕无畏几个人说道:“叫你们跟我学学国法军纪,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哼,不是里大人说,恐怕你们的脑袋不是丢在战场上,而是掉到刑场上了。”
拳头撇撇嘴,一脸的不屑,大声反驳道:“无非怕死而已,何须找许多借口。”
铁钺脸上那个招牌式的坏笑突然一现,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道:“没有人告密,谁知道?”
玉石猛地站起来,指着铁钺叫道:“你什么意思?”
铁钺丝毫不惧,大声叫道:“没有人说出去,谁会知道我们越境作战?就是现在,整个边郡,又有几个人知道拓跋人已经从马城撤走了?谁知道我们已经处于停战状态?”
胡子一把拉住玉石,笑着劝道:“他们刚刚从军,有些事不清楚,你不要生气吗?大家都是兄弟,以后还要在一个战场上拼命,何必为了这件事动气。不过,我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你说是不是?”
“你……”玉石给他气得一翻眼,一屁股坐到地上懒得说话了。
“大人,你拿个主意,我们都听你的。”高大威猛胖乎乎的铁锤推了一下坐在旁边的李弘,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们原来马帮的兄弟誓死跟随大人,请大人拿主意。”拳头大声喊道,那语气明显就是怂恿的意思。
伍召忍不住了,他指着拳头叫道:“拳头,现在大家都是隶属右北平郡卢龙塞的边军,没有什么马匪,马帮。军队里实行的是连坐制,你一个人犯了法,我们都要受到牵连。你被砍了头,我们也要掉脑袋。你不要在这里捣乱行不行?”
拳头吓了一跳,不做声了。
里宋望着李弘脸上犹豫不觉的神色,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大人,你还是想入境?”里宋问道。
李弘点点头。
“前面有两三万无辜牧民,他们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他们想到大汉国来,无非就是想过上安定温饱的日子,这有什么罪过?他们和我们也没有仇恨,我们为什么见死不救?如果他们是大汉的百姓,我们救不救?”
“大汉的百姓是人,他们难道就不是人?”
“我要带部队过去。不管你们答不答应,也不管你们去不去,我都要带人过去。”
“大人,你理智一点好不好?大家一起从卢龙塞出来,风雨同舟,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大家陪着一起去好了。可我们不明白,一两万鲜卑人,和我们四千多兄弟,到底哪一个更重要一些?”玉石气呼呼地说道。
其实不论双方是否处于交战状态,部队只要走进鲜卑人的国境,都是违反军纪。他们从来没有接到可以越境作战的命令。也许入境后,可以帮助舞叶部落顺利地脱离大草原,大家都平安无事。但是假如和鲜卑军队相遇,引发双方大战,其后果就难以逆料,不可控制了。将来追究罪责,死了的人反正已经死了,无所谓,活着的人可就要受罪了。
玉石他们从军已久,知道其中的厉害,所以极力反对。但是大家战友情深,叫他们看着李弘独自去冒险,谁都做不到。
李弘很感激地望着玉石和一干部下,大声说道:“兄弟们当然更重要。”
“但是我们从军干什么?不就是为了保护弱者吗?无论是什么人,只要他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就应该义无反顾。这难道有错误吗?”
大家都沉默不语,望着眼前神色坚定的李弘,有无奈的,有钦佩的,有崇拜的,有感激的,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
李弘看到大家不再提出反对意见,心里大喜,笑着道:“半夜出发,明天凌晨可以赶到滴水围。”
木桩怪叫一声,痛苦地喊道:“又是半夜,要不要人活了。”
大家先是诧异,接着哄堂大笑起来。
伍召狠狠地踢了一脚自己的副手,笑骂道:“你去死好了。”
李弘目送自己的部下一个个跃马离去,心里一阵激动。有这些生死想依的兄弟,也不枉自己来到这人世走一趟。
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冲出来一匹飞驰的战马,接着十几匹战马接二连三地冲了出来。
李弘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舞叶部落的迁徙大军在滴水围被魁头的部队追上了。
射墨赐用五百多部马车,牛车围成了一个防御阵势。部落两万多人全部挤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没有人恐惧,也没有人哭泣。草原上的人对这种打打杀杀已经麻木了。除了小孩,老人,部落内所有能动的人,包括女人,全都拿起了长矛,举起了弓箭。生命不是靠谁赏赐的,而是要靠自己去争取。
此处距离大汉国边境八十里。
射墨赐差一点就成功了。舞叶部落一直靠近边境生活,他们的栖息地距离大汉边境有四百多里。这次行动虽然他们的动作很快,但部落人口太多,行动缓慢,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大王和连西巡之后,弹汉山王庭就由他侄子魁头留守。魁头得到舞叶部落准备南迁入汉的消息,大吃一惊。这个先例可开不得。他连夜率一千铁骑南下追赶,一路召集天水部落,朱夏部落,白蜻部落共六千大军,分两路,铺天盖地一般向边境包抄了过去。
在滴水围,魁头指挥部队将舞叶部落团团围住。
他独自一骑跑到舞叶部落的车阵附近,大声叫喊射墨赐出来答话。
魁头年轻,二十多岁,无论身材相貌都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唯独那双眼睛,大概因为长年累月挣扎在弹汉山的权利漩涡中,显得晦涩难明,无从揣摩到他的喜怒哀乐。
他驱马走近射墨赐。两人相识多年,彼此十分熟悉。射墨赐还教了他几年的箭术。此时,说什么都迟了,都没有用了。背叛已经是事实,束手就擒是死,顽抗到底也是死。无论是谁,就是和连,也救不了舞叶部落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了。
“谢谢。”射墨赐笑了笑,平静地说道。
魁头默默地望着他,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他突然大吼一声,狠狠的一鞭抽在马臀上。鞭声清脆,战马吃痛,狂嘶一声,绝尘而去。
魁头当天没有进攻。虽然三个部落的大帅叫嚷着要求发动进攻,但魁头坚决不同意。
他命人快马告知和连,希望得到和连的指示。此时和连正在虎狼草场,和三大部的首领争吵的不可开交。
魁头的考虑有他的道理。此时舞叶部落人人怀着一颗必死之心,一旦交战,必定以命搏命,至死方止。部队和这种疯子作战,伤亡必定惨重。以六千人攻之,最后能活下来多少士兵,不问也知。所以魁头准备围上他们几天。
魁头想磨磨他们的锐气,折磨折磨他们绷紧的神经,让那些贪生怕死的人感到有求生的可能,然后动摇他们必死的决心。时间长了,舞叶部落的人在强大的死亡压力面前,肯定有人要背叛,要崩溃,最后可能还会导致内讧,不战而溃。
魁头一拖就是三天。
在弹汉山脚下,在鲜卑境内,在自己的草场上象春季狩猎一样围杀手中的猎物,这个感觉实在太好了,轻松愉快。舞叶部落的战士和牧民们现在就象是一只只待宰的猎物,毫无生存的希望。,
舞叶部落的人在死亡面前,没有象魁头想象的那样脆弱。他们顽强的坚持了下来,并且保持着高昂的斗志。
射墨赐的话给了他们最后一个希望。大汉国的豹子要来救他们。
说这话的时候,射墨赐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但他和所有人一样,宁愿相信这个谎言,相信这个奇迹能够发生。这是那天晚上豹子答应他的。
今夜的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草原上也没有风,虫儿在草丛中懒洋洋的吟唱着。魁头的大营一片寂静,只有围绕大营的十几处篝火在夜色里闪烁着妖艳的光芒。
射墨赐跪在草场中间,把头埋在草里。
魁头只围不攻的办法,让他的精神压力越来越大,他感到自己已经逐渐支撑不住快要崩溃了。此刻,他内心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他感觉自己心里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正在被这无边的黑暗肆意吞噬。
他喃喃自语,祈祷父亲的在天之灵保佑舞叶部落。
他忽然感觉到地面上有轻微的震动。
射墨赐骇然坐直身躯,抬头望向天空。
地面的震动感越来越强烈,车阵中的战马开始不安地嘶叫起来。
射墨赐突然狂叫起来:“阿爸……”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55节
李弘在接到斥候们的禀报之后,立即召集军候们布置夜袭魁头大军的计划。
听说鲜卑大王和连的侄子魁头在滴水围,大家就象野狼看见了猎物一样,一个个眼睛发光,浑身充满了杀气。玉石几个人好象全然忘记了下午的争执,连拳头对他们的调侃都置之不理。魁头的诱惑力远远大于违反军纪。
魁头的部队只有六千人,虽然人数上稍占上风,但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五千骑兵可以把六千个毫无防备的鲜卑人杀的片甲不留。
尤其现在魁头的部队在弹汉山脚下,鲜卑境内,他们认为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因此他们的疏忽,特别是对防备敌人偷袭的疏忽恐怕也是必然的。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有一支胆大包天的汉军,竟然胆敢一夜之间奔袭百里偷袭他们。
在大汉国的历史上,深入敌境实施突袭行动的战例屈指可数。一旦成功,这将是一场名扬天下,载入史册的战斗。
李弘第一次可以随心所欲的指挥一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大部队进行作战,这让他兴奋不已。
五千骑兵。这是他梦寐以求,渴望骑兵部队达到的人数。有了这支部队,他可以实现自己在脑海里想了千万遍的各种各样的骑兵战术,骑兵阵势。对于他来说,五千人的骑兵部队是他实现自己梦想的最佳作战单元。这个理念完全来源于慕容风当年所授。
李弘命令胡子和燕无畏的两曲部队一千四百人为突前部队,大军的左翼是恒祭和鹿欢洋的一千白鹿部落骑兵,里宋的一曲骑兵加上郑信的斥候屯共一千骑兵为大军右翼。后军是玉石和伍召的两曲部队一千两百骑。(玉石的副手假军候小懒领一屯人马和田重的后卫屯留在马城了。)李弘亲自率领亲卫屯居中指挥。
部队到达滴水围之后,以密集的三角铁椎阵形展开冲锋。
李弘说得很明白,夜间天黑,部队人多,一旦被敌人冲散,就难以再次集结。如果不能快速展开对敌人的第二次冲锋,部队恐怕要遭到敌人匆忙集结后的反扑。所以各部要紧紧地抱成一团,互相支援补充,务必保持冲击队列的完整性,保持冲击的极限速度,不能给敌人以任何喘息的机会,要连续给敌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击垮敌人。
魁头心情不好,晚上一个人喝着闷酒,想着心事,很晚才昏沉沉地睡下。
慕容风和弥加都拍着胸脯承诺,这次一定让他坐上鲜卑大王的宝座。结果这次依旧空口讲白话。和连在那么险恶的情况下,倚仗拓跋锋的帮助,有惊无险地脱困而出,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他怨恨自己,虽然有弥加,甚至有慕容风的帮助,但他却错失机会,不能问鼎王者的宝座。那个位置本能就是他的,现在却被一个杀害自己父亲的恶人牢牢地霸占着。
追根究源,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实力,事事都要仰仗别人的鼻息,他人的恩赐,结果事事被动,至今一事无成。他曾经非常希望得到射墨赐的帮助,万万没有想到,他不但背叛自己,竟然还要背叛鲜卑族。难道自己在鲜卑国,就这样没有人缘,没有威信,得不到部落首领们的拥戴?他没有答案,也不知道自己的将来是什么?
他迷迷糊糊的被人叫醒,耳边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叫喊声,牛角号声,仿佛天都要蹋下来似的。随即他感到脚下的地面在剧烈地抖动,他有些心慌意乱。魁头下意识地认为这是舞叶部落的人在进行突围大战。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还有一点涨痛,口干舌噪的。他无力地挥挥手,艰难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一张恐怖的脸,一双瞪圆的眼睛。他吓了一跳,立即清醒了许多。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舞叶部落的人开始突围了?”
“大人,汉人的骑兵打进来了,我们快逃吧。”他的侍卫长大声吼道。
魁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汉人?汉人怎么会在这里?
本来也是,汉人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主动进攻过任何一族胡人了。他们除了被动挨打就是派人送贵重财物,送公主和亲。胡人都已经忘记了,汉人也会主动打他们这件事。这些年来,他们从来不在边境上设置警戒哨,在他们的意识里,只有自己可以随意入侵大汉朝,肆意掳掠,汉人只有忍痛挨打,四处流窜的份。
“汉军骑兵?”
魁头突然反应过来,他一跃而起,大声叫道:“汉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几个侍卫趁机一把架起他,也不说话,一窝蜂的急忙往帐外跑去。
魁头和侍卫们冲出了大帐。魁头惊呆了。
在远处微弱的火光映照下,魁头看到整个大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混乱不堪。
鲜卑士兵们狼奔豕突,哭爹叫娘,四处逃窜。他们有的赤着身子,有的裹着一件毛皮,有的拎着弓却没有箭,有的抱着空空的箭壶,基本上看不到有人拿着武器。他们恐怖地叫着,撕心裂肺地喊着,在漆黑的夜里,惊惶失措,恐惧万分,象潮水一般叫嚣着向后营冲去。
黑夜里,一支巨大的铁锥狭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以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一路疯狂地咆哮着,摧枯拉朽一般杀了进来。
在这支汉军队伍里看不到火把,看不到旗帜,更看不到任何有生命的颜色。有的就是恐怖的黑暗,犹若嗜血猛兽的黑暗。他们张开了血盆大口,肆意摧残着生命,摧毁他们遇上的一切,无论是人还是战马,无论是帐篷还是大车,只要他们冲过的地方,立即就被夷为平地,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五千人组成的大铁椎,其雷霆万钧般地重重一击,立即将鲜卑大营砸了个粉碎,化为一堆齑粉。
李弘头一次居中指挥,他被汹涌的铁骑裹在队伍中间,完全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意志,甚至失去了听力。他立即就后悔了。他手上的长枪除了高高举着之外,什么都碰不到,还生怕一不小心伤了自己人。早知到在队伍中间这样狼狈,除了跟着跑以外,无所事事,还不如换别人在这里指挥,自己到前军一马当先,酣呼杀敌,岂不是痛快多了。
胡子,燕无畏,拳头,雷子过去都是被别人追着杀,难得今天酣畅淋漓,一路狂呼着追着鲜卑人杀。四个人浑身血迹,杀得手都快软了。
“痛快,痛快啊。”拳头一边舞动手中双刀,一边狂呼乱叫。
胡子一刀劈下,一刀两命,嘴中大声喊道:“拳头,你杀了多少?”
拳头那里记得,根本就不管它,随口叫道:“一百,一百……”
魁头吓得肝胆俱裂,面如土色,两条腿不由自主的软了。他根本不知道不知如何是好,刚才的睡意早就无影无踪了。在毫无防备之下,面对杀来如此血腥的铁骑,鲜卑人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要说不恐惧,那真是笑话。
几个侍卫不管三七二十一,架着他一路狂奔,碰上碍事的,劈头就是一刀,毫无怜惜之意。
一个侍卫看到附近有一名百夫长骑着一匹马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抬手就是一箭。马上人应弦而倒。几个侍卫大吼着冲了上去,一连劈杀了几个准备抢马的士兵。两个架着魁头的侍卫随后赶过来,连举带推将他弄上马。
“大人,你保重了。”一个侍卫随手把自己的战刀丢给魁头。还没等魁头反应过来,又有两个侍卫同时举刀砍在马臀上。战马受到巨痛,惨嘶一声,奋力一跃而起,一路横冲直撞,狂奔而去。
魁头心中大为感动,骑在战马上扭头向后望去。
黑夜里,汉军的冲击阵势已经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黑色飓风,由于毫无阻力,已经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越来越血腥。魁头的侍卫们就象风里的树叶,挣扎了几下之后,瞬间就被狂风席卷而去,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
魁头不知道是被吓坏了,还是太恐惧,他神经质地大喊大叫起来,手中的战刀疯狂地挥舞着,把挡在自己马前的士兵杀得鬼哭狼嚎四散奔逃。他要逃,他要逃离这个血腥的地方,他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在巨大的轰鸣声即将接近的一霎那,逃进了黑暗。
汉军骑兵的速度太快了。
李弘大声叫喊着,一遍又一遍,但战场上的声音太大了,根本就没有人听见。所有的士兵都在疯狂地叫喊着,根本就没有人注意李弘在干什么。
李弘急得差一点要拿枪捅了号角兵。他突然看到一直跟在身边的弃沉身上有一个黑色的牛角号,心中大喜,伸手就拽了下来。弃沉一惊,转头看去。
李弘高举号角,用尽全身力气吹了起来。
聚集在周围的号角兵终于从杀声中惊醒过来。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吹响了变阵的号角。
胡子,拳头和所有前军的士兵突然发现前面没有了敌人。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左转,前军左转……”胡子纵声大叫起来。牛角号声随即冲天而起。
汉军的前军铁骑已经完全冲出了敌营,他们听到号角声立即控制马速,斜转马头,开始了转弯,部队在此起彼伏的号角指挥下,有条不紊,迅速而又整齐的开始了变阵。左右两翼和中军继续告诉奔驰,后军尚在敌营展开血腥屠杀。
大军由铁椎变成了弯弯的牛角,由牛角又快速变成铁椎。
“加速,加速……”李弘大声叫喊着,心里得意万分。他督促部队在马城强化训练的结果终于完美体现了出来。部队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铁椎阵形的调转,并且保持了速度。速度,速度才是骑兵致胜的唯一法宝。
天太黑,战场太乱,汉军的攻击速度太快,这一切造成了鲜卑大军不可挽回的惨败。他们已经失去了重整部队的任何机会,甚至连任何反抗的机会都没有。鲜卑士兵们在汉军铁骑的来回攻击下,死伤惨重。侥幸逃进黑暗里的士兵不辨方向,一路狂奔而去。远离战场,其实也就是远离死亡。
射墨赐喜极而泣。
两万多名舞叶部落的人全部集中在一起,他们在车阵内欢呼雷动,喊叫声顿时撕破了黑夜的宁静。
两千多名战士立即上马,在射墨赐的带领下,冲出车阵,杀向了血肉横飞的战场。
他们的迅速加入,终于导致了弹汉山六千鲜卑大军的彻底崩溃。
“右转,右转……”李弘高高地站在马背上,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握着长枪,一边大声吼着。
他看到舞叶部落的人搬开车阵,大队骑兵杀进了敌营的右翼,心中顿时大定。自己的部队已经踏平鲜卑人的中军大营,现在该是冲击敌人左右两翼的时候了。但是部队只能攻其一翼,假如敌人的另外一翼部队在混乱中展开反扑,自己的侧翼必将受到打击。所以李弘一直在观察攻击的最佳方向和时机。只有敌人任何一翼部队有迅速溃散的迹象,部队即可展开对另外一翼敌人的攻击。
射墨赐适时率部杀出,对准敌人混乱的右翼狠狠地砍了下去。右翼是白蜻部落的士兵,他们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刚刚开始在牛角号声的指挥下,摸黑进行集结。憋了一肚子火气的舞叶部落士兵,好象下山猛虎一般,呼喊着,劈杀着,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和仇恨。面对黑夜里疯狂飞驰的战马,寒光闪闪的战刀,敌人恐惧了,他们一触即溃。士兵们根本不做抵抗,一哄而逃。
汉军的骑兵随即平行转向,气势汹汹地杀进了敌人的左翼。
天水部落的繁埚大人在汉军刚刚开始杀入大营的时候,尚能从容面对。他召集士兵快速集结,心里想即使打不过还可以跑。但士兵们咋逢袭营,心慌意乱,象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根本就没有心思整队迎敌。好不容易把大家集中到一起,队列还没有站好,汉军就已经杀过来了。他的部队只有一千五百多人,排成密集阵形也没有一路呼啸而来的汉军阵势粗大强壮,迎上去也是自取死路。他看到部队已经没有撤离的希望,随即命令手下吹响任意杀敌,死命阻击的号角,自己带着亲随,一溜烟地逃进了黑暗。
他的士兵们看到由五千多人组成的巨型铁锥阵势,象惊涛骇浪一般轰然冲来,早就吓得面无人色,发一声喊,四散而逃,再不回头。
汉军骑兵紧紧地抱成一团,铁椎阵形发挥了巨大的威力,他们在滴水围战场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肆意杀戮。
在内外呼应之下,鲜卑骑兵基本上除了逃亡的,就是立即投降。成群成群的鲜卑人跪在地上,高举着双手,大喊投降。
那支从黑夜里突然冲出来的庞大的骑兵队伍凶狠残忍,嗜血好杀,已经杀破了他们的胆。他们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只想战斗早一点结束,黎明早一点到来。
半个时辰不到,鲜卑大营已经荡然无存。战场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在黎明即将拉开黑幕的时候,分散队列,任意杀敌的牛角号声在战场上四处响起。
汉军的铁椎阵形突然就象被什么东西砸开了一样,霎时四分五裂。各曲军候随即带着自己的部队杀向了漫无边际的大草原。
射墨赐望着眼前的战场,感觉就象是做了一场梦。
他看到自己的儿子完好无损地飞奔而来,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李弘坐在草地上,望着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朝阳,心里一片宁静。他什么都不想。他只想看看日出,闻闻小草的清香。他已经开始厌恶看到战后的血腥了。
连番大战,连番袭击伏击,他看到的都是这一切,他逐渐开始感到厌烦。
朝阳下,草原上白色的小花象雪片一样洒在碧绿色的草地上,美丽至极。
他突然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风雪。
里宋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旋风一般飞驰而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56节
“子民……”
里宋大声喊着,飞身下马。随即他看到李弘郁郁不乐的样子,赶忙走到他旁边坐下,关心地问道:
“你怎么了?打了胜战也不高兴吗?我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受伤了呢?吓了我一跳。”
李弘无所谓地笑笑,“长忆,部队损失大吗?”
“真是奇了,这两次运气特别好。上次在葬月森林,我们连皮都没有蹭破一块。这次,我们消灭了鲜卑人的六千大军,才损失了三百多人,简直就是奇迹。”
“应该没有六千人吧?鲜卑人最后跑掉了多少?”李弘问道。
“估计有一千多人。夜里天太黑了,实在没有办法全歼他们。”
“你知足吧。若不是天太黑,敌人互相间不能照顾,估计我们的损失也不会象现在这样小。”李弘笑道。
“鲜卑人死了三千多,被我们俘虏了一千五百多人。现在俘虏正在帮助掩埋尸体。可惜魁头和几个部落首领全部逃跑了,一个都没有抓到,否则可以狠赚一笔。”里宋很遗憾地说道。
“长忆,你现在胃口越来越大了。我们缴获了那么多武器,战马,发大财了,你不要贪心了。”李弘失声大笑起来。
“哦。说到这事我要提醒你,你可要为我们大家留一点底子。现在北疆连战告捷,除了广宁那一块,已经没有什么战斗了。一旦幽州没有战事,刺史大人,太守大人为了节省开支,可能马上就要裁减部队。你现在到处招兵,再过几天又要给裁掉,我看你怎么对大家交待。还有,那些鲜卑人,当初你让他们跟着你背叛鲜卑,过一段时间友把他们赶回去,行吗?所以我们一定要留一点,将来散伙的时候,也可以分给大家,改善改善他们将来的生活。”
“你可千万不要上那些当官的当。这些东西到了他们的手上,将来你连一个子儿都要不回来。我们在战场上拼命,流血流汗,士兵们死了一批又一批,我们得到了什么?连军饷都不发。战打赢了,功劳都是他们的,升官也是他们的,赏赐也是他们的,我们死去士兵拿的一点抚恤还不够他们吃一餐饭的。这些你都知道吗?从卢龙塞一起出来的两千多人,现在还剩下多少?加上受伤的,也只有八百多人了。回去后,我们要从这些战利品中拿一部分钱财出来给他们的亲属。”
李弘好象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脸上显出吃惊的神色。
“我们几个军候私下里都在议论这事。你可要慎重对待。那些当官的,需要我们上战场的时候,都来低声下气地哄我们。一旦我们的利用价值没有了,他们立即就会翻脸不认人。你在听我说吗?”里宋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赶忙问道。
李弘点点头,说道:“上次在葬月森林缴获的战利品,还剩下一些武器战马,这次也都是武器战马,这些东西一时很难处理,你说怎么办?”
“老伯已经带回去的就交给白鹿部落的鹿破风暂时代管着,这里的就交给射墨赐,他肯定高兴地嘴都笑歪了。”
“合适吗?”李弘担心地问道。
“他们本来正在愁着不知道怎么报答你的恩情。现在行了,互利互惠,皆大欢喜。”
“我是说,瞒着刺史大人,太守大人,留下所有的战利品,合适吗?”
“如今这个世道,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不要被刺史大人的外表所蒙蔽。他在蓟城住的是全城最大的房子,家里的妻妾孩子穿的都是上等料子做的衣服,有钱的很。如果他是一个清廉之官,以他那点秩俸,养活一家人已经不错了,那里还有钱置房子,买料子。他的钱从那里来的?无非就是有钱的人送的。那些门阀,名门望族,有钱的商人,为什么要送给他钱?”
李弘听呆了。“你怎么知道?”
“他来幽州上任时,校尉大人去给他送礼。我是校尉大人的随从,我当然知道。”
李弘一时间心乱如麻,再也没有心情听下去。
“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喜欢听,不说了。当初要不是刘大人为了照顾公孙瓒,毫无道理的把我们调到上谷战场,我们还没有这么多好处可捞呢?说起来,还要谢谢他。”
“对了。”里宋想起什么,赶忙调转话题道:“刚才守言说,他们的斥候抓到一个乌丸人,是提脱派来找魁头的,好象要传递一个什么口信,叫你回去审一审。”
李弘就象没有听到一样,躺倒在草地上。
“随他怎么办。我要睡一会。”
他没有丝毫睡意,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里宋的几句话。他知道里宋不会骗他。他和里宋之间的友情一般人很难理解,别人哪里知道里宋的命还是自己救的。
他一直在想着刺史大人刘虞。在里宋没有说那几句话之前,刘虞就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一个几乎完美的人。
刘虞干瘦的脸,打着布丁的衣服,一双最普通不过的布鞋,象刀刻一般印记在他的脑海里。刘虞公正廉洁,忧国忧民,德财兼备,他的口碑之好,天下皆知。他为了幽州百姓,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实实在在,利国利民。他能够赢得幽州百姓的交口称赞,万民称颂,都是他辛勤努力的结果。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还有未被人知的秘密?
刘虞也收重礼,也收受贿赂?李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连刘虞都是这样,那大汉国还有什么清官,还有什么人敢自称廉洁?
他本来想做一个廉洁自律的人,但现在看来,迫于形势和事实,他也不得不做一个贪官中饱私囊了。虽然他觉得自己可以视金钱如粪土,可以连秩俸都贡献出去,但他的手下怎么办?跟着他吃饭的人怎么办?赵汶已经死了,他死的时候,拿的还是一个屯长的两百石秩俸。谁会记得他?谁会感激他?姬明死了,抚恤金还没有自己一个月的秩俸多,小雨怎么生存?无数个象小雨这样的人,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生活来源,他们怎么生存?
士兵死了,可以再招,军官死了,可以再提拔,但从来没有人为他们的现在,为他们的将来考虑。现在士兵们没有军饷拿,那些太守大人说什么国家有难,国库空虚,那为什么他们的秩俸从来不见少?他们家的饭桌上从来没有断过酒肉?死了,没有抚恤,说得还是同样的话,他们连一丝惭愧,一丝内疚都没有。难道,我们这些人天生就比他们下贱,就该死吗?
他一直认为刘虞不是这样的人,现在看来自己错了。他是做样子给大家看的。他说国库匮乏,要大家自力更生,要大家为了国家而无私奉献。他自己却住大房子里,家里人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讲一套,做一套。虽然说人都有私心,他为了幽州百姓也劳心劳力,百般操劳,但他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却首先没有做到,那么,他算不算的上是一个好官呢?刘虞现在就是幽州最好的官。
李弘把头死死地埋在草地里,心里一阵阵地痛。
他极力不去想这些烦恼的事,他让自己去想风雪,想小雨,想铁狼,想公孙虎……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人,大人……”
李弘缓缓睁开眼,发现太阳已经高悬在半空,快到中午了。
弃沉看到他醒来,马上说道:“舞叶部落已经启程了。大部队尚在滴水围待命,几位大人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李弘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着急地问道:“阵亡士兵的遗骸要运回大汉国,他们知道吗?”
弃沉疑惑地摇摇头。
“走,快走。你应该早一点喊我起来。铁钺呢?”
“郑大人喊他审乌丸人去了。”
弧鼎把黑豹牵过来,交给李弘。李弘想起早上里宋跟他说过这件事,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
李弘一边上马,一边问他,“审乌丸人,喊铁钺去干什么?”
弧鼎笑起来,“听郑大人说,他有让敌人开口说真话的绝招。”
玉石和一班军官们都很感动。虽然李弘的年纪比他们小一些,但他有些事做出来,就是让人服。三百多名阵亡士兵的遗骸已经埋好了,但李弘二话不说,伸手就开始刨坟。
“我们都是兄弟。活着,要把人带回大汉国;死了,要把尸体带回大汉国。决不能把他们抛弃在异乡他国,决不。”李弘大声吼道。
当年在卢龙塞,田静曾经对他说过,他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打回落日原,把散落其上的汉兵残骸运回国。这句话对李弘的印象特别深,以至于根深蒂固,成为他的一个信条。
当太阳西下,黄昏降临时,李弘的大军赶回到羊角山。大家随即在李弘的带领下,把阵亡士兵的遗骸埋葬到山上。
晚上,舞叶部落的大帅射墨赐在大帐设宴,感谢李弘的援手之情,表示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李弘用得着舞叶部落的地方,尽管开口,舞叶部落即使赔上整个部落,也在所不辞。李弘相信射墨赐的话。过去铁狼对他的评价非常高,李弘从心里就相信这个与众不同的部落首领。
现在的问题是舞叶部落虽然进入了大汉国境,得到了汉军的保护,但他现在却属于非法入境。至今,射墨赐手上没有大汉地方官吏允许他们入境居住的文书,他得到的仅仅是两个大人的口头承诺。上谷太守刘璠,刺史大人刘虞,一个都没有派人和他联系,好象根本就把他忘记了。
其实舞叶部落的这次整体迁移,在时间上和两位大人的承诺有很大的出入。两位大人希望看到鲜卑国这次内讧后的结果,如果一切如愿,自然答应射墨赐的要求。但是现在鲜卑国的消息估计还没有送到两位大人的手上,但射墨赐却已经得到和连,拓跋锋,慕容风要对付他的消息。他在这次事件中所起的的作用是穿针引线,各方的秘密他都知道。舞叶部落已经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他不得不带着部落赶快逃离。
李弘和部下在席间都建议射墨赐暂时将部落迁到野烽围。野烽围位于仇水下游,牧场大,现在也是一块无主之地,它距离代郡的马城,上谷郡的广宁城都比较近,是在汉军的有效保护范围内。向南可以和白鹿部落建立良好的关系,彼此间可以互相照应。李弘和射墨赐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野烽围。同时部落要立即派人到沮阳,蓟城拜见两位大人,赶快把定居的事商议好。
射墨赐面有难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57节
“大帅,有什么事你就说,看我们能不能帮你。”李弘马上说道,“大家都是朋友,生死的交情,你不要为难,直接说吧。”
坐在他旁边的里宋猛地一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弘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他又不知道什么地方说错了。他迷惑地望着已经换上一副笑脸,乐呵呵地看着射墨赐的里宋。
射墨赐犹豫了半天,缓缓说道:“我父亲为了能将部落迁入大汉,曾经拜会过边郡的几任太守大人,幽州的刺史大人,父亲为此几乎化光了部落内所有的财产。”
李弘吃惊地抬起头,他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他的部下们却象没听到一样,神态自若。
“我们部落本来就不富裕,几次礼一送,就很穷了。你知道,给这些大人送礼,送轻了还不如不送。”
李弘摇摇头。他不知道说什么。但他总算晓得了一件事,他的记忆丧失的太厉害。虽然现在看上去就象好人一样,但他把过去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包括这人世间肮脏龌龊的事。
大汉国在很久以前就开始鼓励和允许胡人内迁,让胡人和汉人在一起居住,改善和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以达到消除和减少边境冲突的目的。但是胡人内迁,牵涉到许多复杂的问题,土地,人口,赋税,文化,民族关系,边境安全,方方面面太多了,根本就不是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部落迁移不是大家赶着牛羊,唱着歌,找个地方竖起帐篷就完成的事,那是胡人在草原上放牧,而不是部落大迁移。部落的迁入和安居是一项工程,是非常复杂的事,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
一般来说,边疆大吏都不愿意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做好了,没有功劳,相反怨言四起,因为利益损失的人多。没做好,胡人闹事或者跑回去了,不但要撤职查办,严重一点还要坐牢杀头。所以这内迁胡人的事,除非皇上下圣旨,否则谁都不会去做?
如果要把舞叶部落迁入大汉国,牵扯的事情太多,仅人口一项就不仅牵涉到他们自己部落内的几万人,而且还牵涉到周边地区的十几万人。办好这件事所需要的花费将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边疆各郡的财政从来都是入不敷出,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做这种事。
胡人想迁到大汉,首先必须要征得边郡太守的同意。这要送巨额的礼物。不送礼给边疆大吏,他首先就不会同意你迁入。他同意了,还要他给你出力,给你上下打招呼,做工作,给你到皇帝那里讲好话。送礼送少了不行,人家给你卖力,给你跑腿,辛苦费要,上下打点的费用也要。所以这是个无底洞,多少钱都填不满。大汉的官吏都说胡人顽驯不化,不愿意归顺,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想内迁的胡人部落的确不多,但是有。然而他们即使想迁,也要他们迁得起呀。那可是一笔巨资啊。有了这笔钱,还迁到大汉国干什么?在大草原上已经是富得冒油了。
虽然这次两位大人为了大汉国的整体利益,迫于形势答应了舞叶部落的要求,但那也只能表示两位大人同意了他们迁入的请求,其后的具体工作他们愿意去主动安排,愿意出力去上下奔波操劳,至于办成这件事的钱还是一定要舞叶部落出的,他们不会私人掏钱帮忙做的。
“所以我们需要大量的财物,需要你们的帮助。”射墨赐几乎是哀求道。
现在放在大营里的战利品,战马,武器,辎重,都能卖到好价钱,都能换会贵重的珍宝。只不过那都是汉军的战利品,如果李弘不给,他也没有办法。
李弘和部下们面面相觑,相对苦笑无言。这都是什么世道,一个比一个穷,那到底谁有钱呢?
里宋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有些恼怒地瞪着李弘,恨他没事找事,好好的对射墨赐说什么生死之交,还要帮他。
李弘看着射墨赐那张英雄气短,十分沮丧的脸,心里不忍,赶忙说道:“大帅,那些战利品都交给你吧。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希望你们能在大汉国找个地方安居下来,大家都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
里宋和其他几个军候顿时目瞪口呆。
李弘现在知道得罪部下是什么滋味了。
回到军中大帐,大家都黑着脸,没有一个高兴的。拳头和铁钺虽然心里对李弘的作法非常不满,但刚到军营不久,还不好把愤怒摆在脸上。其他的人就不行了,个个怒气冲天,恨不得把李弘吃下去。
射墨赐厉害呀,他哭丧着一张脸,就把李弘给骗了,把所有的战利品都要去了。大家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敌境奔袭强敌,好不容易占了一次大便宜。本来大家都以为可以多分一点财物,谁知让李弘一句话全部送人了。
“白痴,大白痴。”里宋终于忍不住,大声叫起来:“兄弟们流血流汗,还有埋在土里死了的,难道都不如一个胡人吗?”他神情激动,情绪有点失控。在李弘的部下里,也只有他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对李弘大喊大叫。平时他温文尔雅的,今天却象吃错了药一样,让大家惊诧不已。
李弘默默地坐在大帐的一角,任由里宋高声怒骂着。拳头,铁钺张大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李弘的部队里,还有下属敢和上司这么对着来的。玉石,伍召,郑信几个人却心灾乐祸,大感解气。
里宋发泄了一阵,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我们说好的事,你为什么失信?”他气恨难消,忿忿不平地问道。
李弘笑起来:“气发完了?如果不解气,可以拿刀砍我两下。”
“砍了你又怎么样?东西都给你做人情了。将来大家散伙的时候,各自拍拍屁股,空手走人就是了。”里宋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谁说空手散伙了,我们可以把拓跋锋送来的东西扣下嘛。”李弘突然小声说道。
大家吃了一惊,奇怪地望着李弘,好象不认识他似的。
“这批战利品太多,我们全部吞下去,肯定会落人口实。但拓跋锋给我们的东西只有几个人知道,那东西又曝不得光,将来刘大人怎么用,谁知道?长忆说得对,部队一旦裁减,我们这些人没有根基,没有家世,没有门路,迟早都要滚蛋。大家跟着我,辛苦一场,凭什么让别人把我们所有的功劳都拿去。所以我打算把它们全部吞了。”
里宋和玉石等军候更加吃惊了。这个小子变化也太快了吧。而且一张口,就是狠的,全吞了,胆子也太大了。不过要是全部吞下来,那就发了。
“好小子,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嗓子都喊哑了。”里宋狠狠地打了李弘一拳,气愤地说道。
“怎么做才能瞒住刺史大人呢?”玉石问道。
“叫弧鼎和弃沉带着鲜卑人在路上打劫,你们看怎么样?”胡子立即出主意道。
“你就是个马贼。跟着大人打了许多战,还是马贼那一套,你能不能改一改?”伍召没好气地调侃道。
大家大笑起来。
“大人有什么主意?”伍召问道。
李弘笑起来,憨憨的样子,一脸无辜地说道:“拓跋貉不是在虎狼草场吗?谁在马城看见他了?”
大家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大帐内立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你想耍赖呀。”
李弘把心情愉快的部下们送出大帐,独自留下了郑信。
“听说你抓了一个乌丸人的俘虏,还专门叫铁钺帮你审讯,可问出了什么重要情报?”
郑信马上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牍递给李弘,同时说道:“那个人起先嘴硬,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听几个黑风狂马帮的士兵说,铁钺对死硬的敌人有一套办法,所以就把他请去了。”
“他是提脱部队的一名千夫长,从广宁赶来。由于鲜卑国的情况发生变化,拓跋锋暂时无力东顾,造成占据广宁的提脱非常被动。现在渔阳方向,慕容风的部队已经全部撤回,上谷,代郡方向拓跋锋的军队也已经回到鲜卑境内,唯独他的白鹫部落还在大汉境内负隅顽抗,所以他想联合弹汉山的魁头,击败前去攻击他的箕稠部,以达到长期占据广宁的目的。”
“他是不是疯了。”李弘惊讶地说道:“现在幽州战事已经基本接近尾声,他还在广宁硬撑着干什么?我看他是找死。”
“据那个千夫长说,提脱的目的不是占据广宁,而是上谷乌丸的大王宝座。”郑信笑着说道。
“大王宝座?就是鹿破风嗤之以鼻的东西?”李弘笑着说道,“提脱想用什么办法抢到大王的宝座?”
“击败箕稠后,上谷就基本上没有力量可以和他对抗了。在这种情况下,汉庭可能给上谷乌丸的黑翎王难楼施加压力,让他劝说提脱从汉境撤军。提脱这个时候就可以要挟难楼,要不大王之位将来传给他,要不大家撕破脸拼个鱼死网破。”
“那他联合魁头是什么意思?魁头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
“魁头在弹汉山被压制的很厉害,一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提脱和他的关系一直不错。现在提脱一个人对付不了箕稠,如果这个时候魁头帮了他一把,将来魁头有什么事请提脱帮忙那就好办多了。而且假如提脱做了上谷乌丸的大王,又是弹汉山的邻居,这对魁头的势力发展极其有帮助。假如将来魁头和和连发生抢夺王位的大战,有提脱这个坚强后盾在后面,也是一大助力嘛。”
“两个人谈好了吗?”李弘问道。
“已经谈好。魁头答应歼灭舞叶部落后,立即率部赶去支援。具体的作战方法都有了,就是没有定下具体实施的时间。”
“哦。”李弘警觉起来,“细节知道吗?”
“提脱的部队八千多人一部分守在城内,一部分驻扎在城外,遥相呼应。箕稠的五千大军一直找不到有效的攻击办法,在丰屏围停滞不前。两支部队接触过几次,因为彼此力量相当,都不敢过分纠缠。此次提脱准备以全部主力赶到丰屏围,主动寻找汉军交锋。而魁头率援军从汉军背后突然发动攻击。在汉军猝不及防阵脚大乱之时,前后夹击,全歼汉军。”
李弘仔细看着一下摊在案几上的地图,半天没有做声。
“子民,你是不是又想打一战?”郑信坐到李弘身边,小声问道。
李弘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58节
李弘突然想起了赵汶。
如果部队不在鹿亭袭击慕容绩,赵汶就不会牺牲。那次袭击打或者不打,其实并不影响渔阳战局的发展。现在也是这样,自己的部队帮助舞叶部落脱离鲜卑国,已经多打了一战,万幸的是没有太大的损失。如果加入广宁战场,势必就要和提脱的部队进行决战,不是攻城战就是平原上的骑兵对决,这两种打法都是损耗性的战斗,部队的伤亡会非常惊人。自己好不容易拼凑的这么点人马,不能就这么毫无意义的打光了。从卢龙塞带出来的士兵已经死去一半多了。
“你怎么了?不打,还是不好打?”郑信问道。
“我想起了赵汶。”李弘把手上的地图一推,小声说道,“他可以不死的。都是因为我,非要连夜奔袭,结果害的他命丧鹿亭。这次如果我再自作主张,出兵丰屏围,估计损失会更大。”
李弘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提脱知道魁头被我们意外的击败之后,他在广宁战场上,已经无法取得对汉军的压倒性优势,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他坚持不了多久,自会撤军而走。我们参加不参加广宁战场,不会影响到整个大局的。而且,幽州未来的几年内应该没有什么战事,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再让战士们失去宝贵的生命。”
郑信好象不认识李弘似的,看了他好半天。
“子民,你是名扬北疆的豹子,你是手执战刀一路杀到这里的,你怎么突然失去了勇气,变得胆怯起来。你到底怎么了?”
李弘低着头,不做声,脑子里想着赵汶,心里不由自主地竟产生了一丝畏惧。
“子民……”郑信用力推了他一下,大声劝道:“你怎么不想想小刀,大头,不想想田静大人,王进大人,他们是怎么死的?为国捐躯,这是荣耀。他们死的时候,赵汶死的时候,可曾有过怨言,可曾后悔过当兵?”
李弘突然想起了铁狼,想起了公孙虎,想起了姬明,心里愈发的悲伤。他再也没有心思听郑信说下去,一个人走出了大帐。
射墨赐担心鲜卑人卷土重来,一大早就来向李弘告别,准备率领部落继续南下往野烽围暂住。李弘担心他们路上遭到汉人的非难,引发不必要的误会,特意派了一个屯长带着人马陪同他们一道南下。被俘的一千五百多人和几千匹战马成了舞叶部落的战利品,在舞叶部落骑兵战士们的看押下,跟随而去。
大部队留在羊角山,继续监视鲜卑人的动静,防止他们重整人马后,继续追击而来。
李弘默默地看着舞叶部落的迁徙大军慢慢消失在视野里,心里很高兴。从此以后,几万人可以在大汉国安居乐业,想想都让人觉得很幸福。他转身上马,准备回营,却看见自己的部下一个都不动。
“听说大人要带我们去打提脱,什么时候行动?”玉石严肃地问道。
“兵贵神速,此事不可拖延。”伍召随即接上说道。
李弘愣了一下,知道郑信一定不死心,联合各位军候前来请战了。
他狠狠地瞪了一样郑信,笑着说道:“此事时机已经错过,出兵已经不合事宜。”
“为什么?”里宋说道:“我们昨天才袭击的魁头,难道今天提脱就会接到消息?滴水围距离广宁将近三百里,按道理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到广宁。我们完全可以冒充魁头的部队急速赶到广宁。”
李弘望望大家,苦笑了一下,再次说道:“时机已经错过。没有绝对把握,不能出兵。”
“大人,你还记得在山口渡大营,你是怎么对我们说的。”胡子一反常态,大声叫道:“你说因为我们是大汉人,所以我们决不允许任何一个敌人践踏我们大汉国的每一寸土地。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我们从大燕山带出来的兄弟,我们从渔阳带出来的兄弟,现在还剩下多少?难道他们的仇不报了?”
“即使我们全部战死,也是为了大汉国而死,死而无憾。”伍召缓缓地说道。
李弘心里非常感动,他翻身下马,大声叫道:“来。你们说说,怎么打?”
大家看到李弘同意了他们的请战,欢呼一声,纷纷下马聚到李弘的身边。
“我们昨夜在一起合计了一下,认为此战歼灭提脱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玉石代表大家,向李弘讲述他们的计划,“提脱的意图非常明显,他准备和魁头二人在丰屏围对汉军实施前后夹击。”
“我们从郑大人的斥候屯里找一个聪明伶俐胆大心细的斥候,冒出魁头的信使,到广宁告诉提脱,魁头已经同意并和他约定攻击时间。攻击当天,他的部队在丰屏围和箕稠大人的部队正面迎敌,我们的部队假冒鲜卑人从他们的侧面杀出,然后趁敌人全无防备的时候,突然杀向乌丸人。此举出其不意,必能受到奇效。”
“同时,我们快马通知护乌丸校尉箕稠大人,告诉他拓跋锋已经撤军,我们在回涿鹿的途中捉到提脱的信使,得知了提脱和魁头的计划。现在魁头的部队已经在羊角山被舞叶部落和我们联手击败。这么说当然是为了不让他知道我们越境作战的事。他的官大,可以因为此事随时下令抓捕我们。然后我们把计划告诉他。为了能打败提脱,收复广宁,我想他肯定会同意这个计划的。一旦成功,他不但可以洗刷自己被敌人打败赶到居庸的耻辱,而且还会因此立功受赏。”
“说完了?”李弘问道。
玉石点点头,恭敬地说道:“大人打仗,每每都是以奇兵致胜,用兵犹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我们都非常佩服,自感望尘莫及。所以这个计划的不足之处,还请大人指教。”
李弘笑起来,指着玉石道:“你也会阿谀奉承了。我没有你说的厉害,只不过考虑问题比你们更周全一点而已。你们这个计划有几个不能确定的因素。这几个问题不解决,这个计划就有缺陷,也就是说,不能执行。”
“首先我们怎么肯定魁头和提脱之间没有密切的联系?如果提脱知道了魁头在滴水围惨败,我们这个冒充的计划就被会敌人看破利用,他们如果将计就计,战败的就是我们。”
“其次,护乌丸校尉箕稠大人我们谁都不认识,他凭什么相信我们送过去的消息?即使他相信了我们的身份,他又凭什么相信我们的计划?这可关系到他五千大军的存亡问题,他岂能不考虑周详,再三思量?如果是敌人的奸计,他的部队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我们是右北平郡卢龙塞的边军,这里我的官衔最大,也就是个秩俸千石的军司马,和一个秩俸两千石的护乌丸校尉比起来,小得可怜。他身边象我这个秩俸等级的军官有好几个。按大汉军律,军司马无权单独带兵出征,更无权指挥一曲以上的人马。现在我能带部队指挥打仗,纯粹是因为战事危急,刺史刘大人临时授命的一个权宜之计,说起来都是违法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一个小军司马建议一个校尉大人如何作战,这岂不是以下犯上,自取其辱。他不派人拿我就很给刘大人面子了。”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兵力问题。校尉大人的部队以步兵为主。根据我们的消息,他从居庸,沮阳带走了三千步兵,两千骑兵。以这种军阵组合,在平原上和提脱的八千骑兵作战,根本就没有胜算。一旦配合上出现失误,我们不能及时赶到,他的部队就有可能被乌丸人重击。我们即使准时赶到,以三千多骑兵偷袭八千人的部队,最后必将陷入苦战。在平原战场上,即使偷袭敌人,也会演变成一场血战。这次能够打败魁头,不仅仅是幸运,更重要的是得益于舞叶部落的适时出击,造成了对敌人的内外夹攻。这种好事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我们的部队拼光了,大家觉得很高兴是吗?”
一群部下沉默不语,各人都在思索着李弘的话。
“我个人认为以最小的代价歼灭最多的敌人才是上上之策。如果我们战胜了敌人,自己也折损大半,下一战怎么打?不打了吗?”
“这个计划我也考虑过,破绽太多,无法执行。”
“大人,您有什么妙计?”燕无畏问道。
“我没有。现在还找不到敌人的软肋,无从下手。大家一定要打,必须耐心等一段时间,寻找恰当的时机。”
“守言,你的斥候屯立即深入广宁一带侦察。玉石,你去丰屏围,和校尉大人取得联系,得到他的确认和信任。雷子,你去马城,尽快叫老伯和小懒他们动身,赶到野烽围和我们会合。”
“三天后,我们去野烽围。”
提脱很快得到了魁头在滴水围全军覆没的消息。
他的部下们立即象炸了锅一样,纷纷跑到他的大帐内,要求撤回白山。现在局势非常明了,鲜卑人已经全线溃败,汉军的豹子部队甚至深入鲜卑国境开始反击了。乌丸人独自留在大汉国境,守着广宁,宁县两座没有多大作用的小城,能坚持多久?趁着汉军喘息未定,豹子的部队尚在野烽围休整之际,早日撤出才是明智之举。
提脱转着一双阴险的小眼睛,好整以暇地望着部下在自己面前大吵大叫,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怕什么?你们无非惧怕遭到箕稠和豹子的两路围攻而已。豹子的部队现在有多少人?”
坐在下首的遄结赶忙答道:“据说他的部队在马城损失惨重,估计还有一千多人,这就是他的全部所有了。”
他的话立即遭到一片谩骂。
遄结高举双手,示意大家听他说完。
“鹿破风的部队估计在一千人左右。按道理,两千多人的部队袭击魁头的六千大军自然不够。但他既然能获胜,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诀窍?”
“我认为舞叶部落在那种生死存亡的情况下,射墨赐倾其所有至少可以组织一支将近五千人的部队。他们趁着魁头轻敌之际,和汉人里应外合,能够打败魁头也在情理之中。”
“打败六千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估计豹子和射墨赐的部队损失都很大。以豹子现在的实力,他不可能赶到广宁战场参战,除非他马上得到援军。所以短期内,我们不可能遭到箕稠和豹子的同时攻击。大家无须过分担心。”
提脱冷冷一笑道:“遄结的话大家都听明白了?我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大家耐心一点,再等等。回到白山,少不了大家的好处。”
射墨赐的使者赶到沮阳,蓟城,分别拜会了上谷郡太守,幽州刺史。他们得到了暂住上谷郡的汉庭文书。至于来自洛阳京都的正式文书,还需要等待漫长的一段时间。
现在整个幽州都已经知道鲜卑国发生了叛乱并且得到圆满解决的事。刘虞和刘璠两位大人看到鲜卑国四部鼎立,鲜卑大王的权利被极大削弱,心里大喜,嘴都笑歪了。
鲜卑国陷入了四分五裂的境地。现在鲜卑四部都忙着划分权利,重建自己的势力,互相间争得不可开交。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联合出兵入侵大汉已经成了梦想,就是他们自己都要互相小心戒备着对方。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偏偏就是一心想重建强大鲜卑国的慕容风。理想和现实的巨大差距,让这个满怀雄心的鲜卑强者感到自己已经力不从心,再难力挽狂澜了。
不久,关于慕容风和汉人秘密勾结,阴谋策划推翻和连,分裂鲜卑的消息慢慢的在北疆传了开来。而舞叶部落的突然背叛和定居大汉,似乎为这个传言做了一个不容置疑的诠释。幽州的报捷文书和各地官吏的秘信象雪片一般飞向洛阳。
矛盾的焦点慢慢地集中到幽州刺史刘虞的身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59节
就在这个时候,刘虞突然病倒,而且是整日卧床不起的重病。在幽州战事尚未结束,百废待兴的情况下,他不能处理幽州政务,等于给急需治理恢复的幽州瓦上添霜。刘虞随即上书,请辞幽州刺史一职,回家养病。他命令手下以八百里快骑将自己的文书送达京都洛阳。此时,幽州的事情尚未在京都传开。天子随即御批,准其所请让刘虞回青州老家养病。
同一时间,上谷郡太守刘璠以自己年老多病,难以继续在上谷郡主持军政为由,告老还乡。
刘虞在辞官之前,说服右北平郡太守刘政,迁升李弘为卢龙塞边军的别部司马。
这别部司马一职和军司马的秩俸是一样的,就是职权要大一些,他可以和都尉,校尉一样领军出征,有军队的指挥权,而且他可以率领一部人马,按照正常的边军建制,就是两曲人马,大约一千两百多人。但别部司马有个特权,他可以依据不同的情况统领更多的人马,甚至三曲,四曲。象李弘现在统率四千多人,就有五曲多人马了。但别部司马还是低级军官,没有下属掾史,比如管理兵事器械的兵曹掾史,主禀假禁司的禀假掾史,还有主管军法违纪的外刺、刺奸等。
刘虞同时利用手中的权利,和刘璠两人在辞官之前,联名向朝廷举荐李弘为上谷郡都尉。
过去那个都尉是当今朝廷司徒大人的侄子,从任命那天开始就没有看到过他,至今那个都尉是什么模样两人都不知道。这次鲜卑入侵,战还没有打,一纸公文就把他调走了。边郡的都尉一般有家世有权势的人都不愿来做,这里离中原太远,荒凉,危险,没有油水,生活条件差。在这里任职的大部分都是边郡当地人,或者得罪了朝中权贵被贬到这里的,再不就是挂个名,等待升迁。
刘虞知道以李弘的资历,出身,无论军功多少,想坐这个比两千石的位子,根本就是天方夜谈的事。以公孙瓒来说,他的家世不错,是当代大儒卢植的门生,军功无数,在北疆声名显赫,但迁升到秩俸比两千石的辽东属国长史一职,前后也花去了他十几年的时间。虽然李弘的机会好,适逢鲜卑人入侵,连番大战,连番大捷,连番立功,在几位边郡大臣的照顾下,飞速迁升到别部司马一职,但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许多为官多年的从属已经开始愤愤不平。
这次李弘率部先后参加了渔阳城解围战,陂石山夜袭敌人补给车队,鹿亭伏击慕容绩之战,桑乾河围歼拓跋韬部,葬月森林一战虽然折损了大量俘虏,造成拓跋锋再攻马城,但随后李弘率部坚守马城二十多天,逼迫拓跋大军无功而返,也算是一个胜战。在羊角山为救援入汉的舞叶部落,伏击魁头六千大军大获全胜。以上战斗加在一起杀敌逾万,俘敌逾万,为击退鲜卑人的入侵立下了汗马功劳,按军功应该嘉赏,不报未免太为不公。至于朝廷封赏不封赏,那就不是两个人所能决定的了。比两千石以上的官员必须天子亲批,谁都无权任命。
李弘率部退回到野烽围。舞叶部落在仇水河西岸安营,他的军队驻扎在仇水河东。
田重和小懒不久带着十几车财物和伤兵赶来会合。
恒祭和鹿欢洋告别李弘及一班军候,率部回到桑乾河白鹿部落。
幽州刺史刘虞一直没有派人来联系他。而上谷郡太守刘璠却已经卸任,正准备告老还乡。新太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上谷郡的大小事情都由五官掾窦弘在主持。窦弘给他们送过一次补给,然后就再也看不到郡府的人了。
右北平郡太守刘政倒是记着他,派了个下属给他送来升职文书,嘱咐他在上谷好好待着,听从上谷太守的指令,直到把乌丸人赶出广宁为止。李弘率部在幽州战场上连打胜战,给右北平,也给刘政争足了面子,这让他非常高兴。现在北疆的人都在盛传右北平卢龙塞的边军是一支战无不胜的豹子军,声望已经超过了公孙瓒和他的辽东铁骑。
护乌丸校尉箕稠见到玉石之后,非常客气,但言语之间多次露出不愿意李弘部插手广宁战场的意思。广宁是护乌丸校尉的治所,是箕稠管理居住在幽州各郡乌丸人的衙门所在。上次给鲜卑人和乌丸人联手赶了出来,箕稠视为生平奇耻大辱。这个脸面他一定要自己争回来。虽然李弘的官职比他小,资历声望更是不能比,但李弘一直在打胜战,这一点却是整个北疆都知道的事实。假如李弘的部队来到广宁,大家一起赶走乌丸人,夺回了广宁,按照现在幽州百姓的看法,这肯定都是李弘的功劳,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这是他私心里不能容忍的。
田重从马城带回的伤兵陆续伤愈,编入了各曲部队里。代郡,上谷郡的一些日子越来越难过的马贼,纷纷跑到野烽围投军。部队的人数扩充到了大约五千人。李弘把每曲部队的人数扩大到八百人,辖四屯。斥候屯和后卫屯一样,也扩充到了三百人。这样一来军候,屯长的人数急剧增加,军饷的按时发放成了问题。
李弘和军候们商议之后,开始动用拓跋锋送来的那笔财产发放军饷。虽然食物由舞叶部落和白鹿部落提供,但五千人的军饷不能不发。李弘按大汉的军律足额发放,军候比六百石,屯长比两百石。
到了中旬,李弘觉得士兵们的单兵训练效果不理想,随即邀请白鹿部落,舞叶部落各自出兵赶到野烽围东岸,联合进行战术,兵阵的实战演练。两个部落的首领欣然答应。鹿破风依旧让恒祭和鹿欢洋带着一千士兵赶到野烽围。射墨赐让射虎,自己的侄子射璎彤带着两千人渡过仇水,参加李弘军的训练。
李弘随即带着八千人的大军在仇水两岸,方圆百里的草原,山林里,展开了艰苦的拉练。士兵们被李弘这种新颖别致的训练方法吸引了,大家天天精神饱满,兴趣盎然地参加一个又一个的伏击,冲锋,对阵,没有人觉得辛苦或者疲劳。
遄结飞快地跑进大帐,打断了提脱的午睡。
“大人,李弘的部队已经接近宁县。”
提脱猛地站起来,面色大变。
“昨天他不是在牛角山吗?怎么过了一夜他就到了宁县?”
“大人,这十几天以来,豹子军神出鬼没,来往飘忽,行踪不定,实在难以准确找到他们的位置。”遄结为难地说道,“不过,今天所有的斥候都禀报说,豹子军在狐屯出现,距离宁县六十里。”
“宁县一旦丢失,我军最多失去了一条退路,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想继续占据广宁已经不太现实。大人,我们趁早撤军吧?”
提脱的一双眼睛闪烁着诡异的神色,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大人,我们就给黑翎王一个面子吧,他老人家已经派人跑了几趟了,早撤迟撤都是要撤的,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汉人对他逼得太紧,他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在给他一个人情,将来有什么事也方便些。”遄结小心翼翼,以几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提脱冷冷一笑,阴阴地说道:“那个老鬼为什么不干脆一些,直接把位子让给我,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还是和老头子走近一点吧。等过一段时间,我们再逼逼他。”遄结沉吟着,缓缓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豹子的问题。”
提脱在大帐内走来走去,焦躁不安。
“大人,和连最近回到弹汉山,已经把魁头监禁了。我们少了弹汉山的支援,还是小心一些好。”遄结小声说道,“那个豹子善打夜战。慕容绩,慕容侵都死在鹿亭的夜袭中,魁头这次也差点死在滴水围。鲜卑人统统回家了,我们还守在这里干什么?趁早带着东西回白山算了。”
“我要杀了箕稠?”提脱恶狠狠地说道,“我就是走,也要杀掉箕稠。想起他我就想杀人。他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对我指手画脚的,屁大的事他都要管。不杀了他,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豹子的部队借着训练的名义,不断地接近我们,给我们施加压力,其目的非常明显,就是想赶我们走。他这个办法的确不错。明处有箕稠的五千大军,暗里有他的部队,一明一暗,不打,也能把我们吓走。”
“好,我们就遂了他们的心愿。我们走,不过要显得大难临头,慌慌张张,非常匆忙的样子,把贵重财物都放在大军后面,诱使箕稠上当来追。”
“我们在白桦谷伏击他。这次一定要他死得难看。”
箕稠是依靠军功逐步迁升到校尉的一个原则性很强的军人。他这个护乌丸校尉比一般的校尉级别要高,甚至比一般的郡国太守的级别都要高。他的职权较大,手下从属官吏较多,是个很有实权的职位。
他为人比较和善,对待胡人的态度很宽容,也讲原则,尤其是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部落。他和大多数汉庭官吏一样,喜欢钱财。但他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不主动伸手要,他喜欢人家巴结他,主动送给他。
他前前后后娶了七房妻妾,家里开销大,靠他的秩俸和收受贿赂自然不够。于是他又有另外一个兼职,上谷郡的马帮都要向他定时交纳“孝敬”,否则不出三月,必叫其抛尸荒野。
所以鲜卑人和乌丸人的入侵对他的打击非常大,几个月下来,使他损失了许多财产。
提脱和他之间的仇恨有不少年了。原因就是箕稠觉得他有富有,每次都暗中指使马匪抢劫他的部落。抢了就抢了,他还欺负提脱。提脱派人跑去告发,他就把人抓起来说是诬告,还要提脱拿贵重东西去赎人。提脱受气不过,就买通刺客去暗杀他,结果差一点把箕稠杀了。于是两人之间的仇怨越结越深。
“你说什么?提脱弃城跑了。”箕稠瞪大双眼,声音大得象打雷。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60节
“是的,大人。今天上午他们突然拔营起寨,匆匆忙忙往白山方向撤离。广宁城里的乌丸人更是惊惶失措,好象大难临头似的,把所有抢来的财物都放到车上,急急忙忙就出城了。”斥候一脸的兴奋和紧张,大声回答道。
箕稠四十多岁,身体发福的厉害,身材臃肿。一张红润的脸上长满了浓密的胡须。他的眼睛大而有神,面色和善,怎么看都是一个很热心的人。
他摸着浓须想了半天,突然问道:“右北平李大人的部队在什么位置?”
“禀大人,昨天夜里,他们在宁县附近的狐屯突然消失了。”斥候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
“哦?”箕稠笑了起来:“这个豹子还真象一只豹子,神出鬼没的。突然消失了?我不是叫你们盯紧吗?”
“大人……”斥候为难地叫了一声,觉得不好开口辩解,于是马上说道:“我们马上再去……”
“算了。他一定出现在提脱的撤军路线上,迫使提脱不得不赶紧弃城而逃。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他们驻守广宁城的部队走在后面?”
“是的,许多大车,行动比较缓慢。”
箕稠笑起来。
“命令骑兵部队,立即随我出发,追击敌人。”
遄结率领守在宁县的一千骑兵早上就出了城。他们飞速赶往恒岭,往回家的方向飞驰,。
昨夜李弘大军的突然消失,让他提心吊胆,忐忑不安。
早在李弘召集大军从野烽围出发的时候,遄结和一些部落首领就不断地提醒提脱,尽早回去的好。但提脱铁了心就是不回去,他非要等到黑翎王松口,承认自己是大王的继承人才行。
其实提脱不愿意撤军还有一个原因,他一直认为李弘没有多少部队,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他认为这是汉人玩的攻心之术。他和自己的手下算来算去,加上斥候的侦察,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李弘的部队最多不会超过四千人,三千多人的可能性最大,而且这其中还有一千鹿破风的部队,一千射墨赐的部队。
豹子非常有耐心,他带着骑兵在仇水两岸方圆上百里的区域四下活动,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待上两天。这让乌丸人的斥候疲于奔命,很难跟踪。李弘的部队一直也没有出兵广宁的迹象。其实护乌丸校尉箕稠不开口,李弘的部队无论如何也不敢违命,私自进军广宁城。
箕稠吃准了提脱,他知道提脱早晚坚持不住要从广宁滚蛋,所以他根本无意开口求援。五千人在丰屏围耐心地待着,等着提脱滚蛋,
三方到最后还是提脱忍不住,率先有了动静,而且还是在形势不好的情况下。
大汉国边境。榉山。
李弘看见恒祭和鹿欢洋一左一右,必恭必敬地陪着一位长者走过来。
这位长者须发皆黑,身形高而瘦弱,额头和眼角处皱纹密布,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脸上总是带着些含蓄的笑意。
李弘疾步迎上去,隔着几步远就开始躬身行礼。
“右北平李弘拜见大王。”
黑翎王难楼急忙抢上几步,一把扶起李弘,连道不敢当。
“百闻不如一见。大人如此年轻,就有这样的成就,真是罕见哪。”
“大王谬赞了。子民一介武夫,没有什么本事,只是运气特别好,又有几斤蛮力罢了。”李弘笑着,再次躬身行礼感谢黑翎王地称赞。
难楼望着他,面显惊奇之色。他和汉人打交道几十年,第一次看见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司马级军官,而且他的出身还是一个从鲜卑国逃回来的奴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和他心中所想的豹子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
这个人年轻,虽然已经看不出稚嫩,但那张充满朝气的脸上却掩盖不了他的真实年龄。普普通通的相貌,一张国字长脸,浓眉大眼,突出的就是他高大威猛的身躯,即使在北疆,象他这样浑身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武士,也是很难看到的。
李弘看上去根本不象是一头敏捷狡猾的豹子,倒更象是一头待人而嗜的猛虎,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杀气,不能不让人心生畏惧,尤其是在他胜战越打越多,杀人越来越多的威名之下。如果不是他放荡不羁的长发,不是他脸上豁达洒脱的笑容,不是他眼睛里的真诚和热情,没有人会感觉到他的善良和亲和。
现在难楼发现他还是一个谦逊知礼的人。汉人中武勇有力者骄横无礼得多,学问高深者自命清高得多,象李弘这种看上去勇猛无敌的大汉能够做到犹若谦谦君子,彬彬有礼,在汉人中也是非常罕见。
“按照大王的要求,我的部队已经进入埋伏区域。”
“多谢了。大人在乌丸族危难时刻出手相助,这份恩情日后定当报答。”难楼笑着说道。
李弘无所谓地摇摇头,“大王言重了。大王为了两族长久的和平相处,毅然出手大义灭亲,这份豪气实在让我等小辈深为钦佩。”
难楼点点头,笑着说道:“此战过后,幽州边境短期内将不会再有战乱,百姓们可以过上一段安稳日子了。”
他望着远处的群山,闻着山谷内树木的清香,不由的又想起了让他咬牙切齿的提脱。
黑翎王愤怒了,他的绝对权威受到了提脱的严重挑战,他要杀掉提脱。于是他找到鹿破风。鹿破风立即推荐了李弘。乌丸内部的事情比较复杂,以难楼的德高望重,如果他亲自出面收拾提脱,未免有点说不过去。大小部落的首领们会认为难楼是迫于大汉国的压力,出手镇压部落内部的同胞,这肯定会激起部落首领们的不满,从而引发部落内部的矛盾,严重点可能造成上谷乌丸的分裂。
所以必须要借助外力。大汉国的军队能够歼灭提脱当然最好不过。但箕稠这个人黑翎王十分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他的贪婪让难楼有些难以招架。难楼如果要借助他的力量,在时机上,隐蔽性上都不好,而且箕稠本身也没有什么本事,手上的力量更是不堪一击。只有豹子李弘和他的铁骑可以一用。
鹿破风亲自赶到野烽围,和李弘秘密商谈这件事。李弘大喜,满口答应。于是就有了召集大军野外训练的事。具体的部队人数,鹿破风也不知情。因为关系到机密,他也无意了解。对李弘,他是极其信任的。李弘通过部队拉练这种办法,迷惑麻痹敌人,意图敲山震虎,逼迫提脱撤军,从而完成黑翎王安排地伏击消灭提脱的计划。
然而,他们还没有伏击到提脱,提脱却已经伏击了箕稠。
箕稠破口大骂,恨不能生吃了提脱。他的部队追上了敌人的车队,却被保护车队的乌丸骑兵缠住,更槽糕的是车队里什么都没有。他们上了提脱的当。
“鸣金收兵,鸣金收兵,撤……,撤……”箕稠气急败坏,怒声狂吼。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提脱的伏兵从白桦谷的两侧高地上同时扑了下来,几千个骑兵象黑色的山洪暴发一般,汹涌澎湃,铺天盖地地一泻而下,其声势之大,令人魂飞魄散,肝胆俱裂。战马的奔腾声惊天动地,士兵的喊杀声震耳欲聋,白桦谷突然之间颤抖起来。
箕稠毕竟久经沙场,知道眼下要想保命,当务之急就是要逃出敌人的包围。他心内虽然惊骇不已,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
他狠狠地朝草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脸上的肌肉神经质地扯动了几下。
“击鼓,击鼓……”箕稠纵声狂吼。
战鼓擂响,声若奔雷,密集而狂烈。心慌意乱的士兵们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听到激烈的战鼓声,立即精神大振,急速向箕稠的中军聚拢。
“密集布阵,密集布阵……”箕稠再次狂吼起来。
“弓箭兵居中,长矛兵在外,结阵……”
“左翼为前部,急速移动……”
箕稠身边的旗语兵高举不同颜色的大旗,轮番摇晃,向各部骑兵发出一道道指示。
汉军的骑兵在生死关头,表现出高度的战术素养。他们临危不乱,在各自战旗的率领下,迅速完成集结,并且开始了移动,虽然速度没有起来,但他们的战马已经开始奔跑了。
巨大的牛角号声突然破空而出,激越高昂,撼人心魄。敌人发起了冲刺。
乌丸士兵神情兴奋,面对着处于劣势的汉军,他们士气如虹,一个个纵声高呼,呼嗬声直冲云霄。
“急速前进……”
“士兵们……杀啊……”
箕稠高举长刀,纵马狂呼。战鼓狂暴地吼了起来。
士兵们受到战鼓的激励,无不心潮澎湃,同声应和:
“杀……啊……”
双方瞬间接触。战场上爆发出一声巨响。
提脱的八千人大军中,有一千人在宁县,由遄结率领他们撤退。途中他们将会合先期撤出押运财物辎重的车队一千人,一同赶回白山。现在围攻箕稠的部队只有六千人。六千铁骑围攻两千人的汉军,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优势。
战马的撞击声,长箭的呼啸声,士兵的狂吼声,战鼓的重击声,牛角号的凄厉声,混杂在一起,响彻在战场的各个角落。
犀利的长枪长矛互相穿透了对方的声体,士兵们纷纷摔落马下,随即他们就被冲上来的战马肆意践踏而死,中箭的士兵在临死之前掷出手上的长矛,战刀带起一蓬又一蓬的鲜血在空中飞舞。
乌丸人的凶猛攻击给汉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汉军拼死迎敌,几乎寸步难行。随着两侧汉军士兵不断阵亡倒下,阵形的侧翼越来越薄,随时有可能被乌丸人冲破。一旦阵势被拦腰截断,汉军就会被分割包围。
箕稠的战斗经验就是大家生存的机会,他居中策应,大声的指挥部下从容应战。
“后军收缩,中军补充两翼,把敌人挤出去。”
“命令前军,杀,一直往前杀……”
“弓箭兵支援前军,齐射,连续齐射……”
前军的士兵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死对方,一直往前杀,直到前面无人可杀为止。长矛兵和战刀兵相差半个马位,互为补充。大家舍命相搏,没有畏惧,没有退缩,他们的眼睛里只有敌人,武器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弓箭兵的齐射立即发生了效果,前军突击的速度猛然加快。乌丸人发现了异常,立即展开了反击。他们在大部队的支援下,三五成群,拦截,突击,包抄,围杀,以大量杀伤汉军士兵为目的,虽然在步步后退,但每退一步,汉军的士兵就要减少几个。
提脱站在山谷的上方,笑容满面,心里好不得意。他暗暗念叨道:箕稠,今天不把你剥皮抽筋,从此我就不进大汉国。
“大人,看不出这个胖子指挥部队还很有章法,短时间好象拿不下来。”
提脱点点头,对手下说道:“这两千人是他的老本,他在草原上横行这么多年,仗的就是这支部队。上次打广宁,他宁愿弃城而走,都舍不得动用这支部队来守城。”
“把这么好的骑兵当步兵用,的确太可惜。”
“不过和我们的骑兵比起来,他这支部队还是差一点。”
“他现在采取密集布阵防守,我们的优势很难发挥。大人,你看他的突击箭头还在猛烈前冲,我们是不是从两翼抽调人手加强正面的阻击?”
提脱摇摇头,坚决地说道:“集中兵力打他的两翼,截断他的阵势。阵势一破,他就完了。”
“命令两翼后阵骑兵,列队齐射,给我射死那个死胖子。”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61节
箕稠猝不及防,连中五箭,幸好他皮糙肉厚,没有伤到要害。但周围的侍从,传令兵却倒下了一大片。
“命令部队,收缩……”
“后军进入两翼,中军补充前军,杀出去……”
“大人,撤除后军,我军防守就有了破绽。”他的一个部下大声提醒道。
箕稠痛得整张脸都变了形,他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疯狂地叫道:“两翼都要破了,还要后军阻击什么?带上亲卫屯,我们赶到前面,撕开敌人的阻击,冲出去。”
在战鼓的指挥下,正在阻击敌人的后军士兵立即撤入阵势中间,随即一分为二,补充到伤亡严重的两翼战场上。已经被压得变形的两翼再次反弹起来。乌丸士兵被连续击杀,不得不缓缓后退。
突击部队伤亡严重,几乎停滞不前。就在这时,箕稠带着二百人突然冲了上来。他的亲卫屯实力雄厚,士兵们身高马大,英勇善战。他们怒吼着,就象出笼的野兽一般,在最危急的时候发动了最凌厉可怕的一击。
提脱面色大变,惊叫起来:“不好,箕稠变阵了。命令左翼部队立即抽调兵力投入正面阻击,快。”
汉军的防御阵形变成了锥形突击阵势,他们象榫子一样,顽强地深入,前进的速度陡然加快。
箕稠在十几个士兵的保护下,勉勉强强坐在战马上,血流如注。他咬牙坚持着,亲自督阵在第一线。
缺口突然被打开。
汉军士兵发出一声欢呼,狭带着已经昏迷在战马上的箕稠,蜂拥而逃。
提脱气得破口大骂,打马跑下山岗。缺口随即被疯狂的乌丸人堵上了。
箕稠逃亡之后,汉军失去指挥,很快就被杀戮一净。战斗结束。
此役箕稠的骑兵军仅仅逃出了百十骑,余众尽没。
乌丸人付出了将近千人的代价,大获全胜。
遄结在柏岭和满载财物辎重的车队会合后,率领两千骑兵部队,一路向白山方向飞驰。
按照正常速度,他的部队可以在稍晚的时候到达桓岭。翻越桓岭,就是边境。过了边境,就万事大吉了。
斥候接二连三的飞马回报,桓岭没有人迹,一切安全。
遄结回头望望身后绵延不绝的小山小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总算马上就要走出汉人的地境,心里感觉踏实多了。
“命令大家走快一点,我们到桓岭宿营。”
郑信一路小跑,找到了在山谷内洗马的李弘。弧鼎和弃沉带着十几个亲卫屯的士兵正在附近的草地上睡觉。
“守言,你跑什么?”李弘看到他大汗淋漓,笑着问道。
“子民,事情有些蹊跷。”郑信小声说道。
李弘闻言赶忙丢下黑豹,走到郑信身边。
“提脱的撤军路线,是从白桦谷,枫谷,榉山,小熊山,最后回到白鹫山。这是黑翎王给我们的消息。”
“但是,射璎彤刚才告诉我,他们的斥候发现遄结押着车队往恒岭方向去了。”
李弘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从恒岭到小熊山的距离要比黑翎王告诉我们的那条撤军路线近得多。我们现在在榉山埋伏,假如提脱从恒岭撤走,我们想追都来不及。我怀疑黑翎王告诉我们的消息是假的。”
李弘笑笑,不置可否。黑翎王为了协调两方的行动,特意秘密入境到榉山和李弘见面,仔细商谈其中的细节。他有亲信在提脱身边,情报准确,应该不会出现这样大的失误。
“黑翎王的部队在境外小熊山,距离恒岭一百三十里。明天遄结部队越过恒岭,就出了大汉的国境。黑翎王可以率部赶到边境,吞下这批东西。”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李弘奇怪地问道。
“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为什么不抢?黑翎王这次利用我们干掉提脱,部落内部难免有人闲言碎语不服气。他只要拿点东西堵堵大家的嘴,立即就能平息这场风波。有了这笔巨额财富,什么事搞不定。”
“如果提脱的大军今夜也到恒岭呢?”李弘问道。
郑信不屑地一笑,“子民,我们打赌,提脱不会到恒岭。黑翎王一定把我们卖了,谁伏击谁还说不一定呢?他的目的无非是想铲除和追随提脱的一些小部落,所以无论是我们伏击提脱,还是提脱伏击我们,他的目的都能达到。因为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血战,双方都会死伤惨重。我们好歹重击了提脱,报了他入侵之仇,而提脱则实力大损,自然打不过黑翎王。”
“如果黑翎王出卖了我们,提脱就会知道我们在榉山。他已经决定撤军了,为什么还要来和我们决战?他难道不怕自己实力受损,遭到黑翎王的算计?”李弘笑起来,指出郑信的猜测里有漏洞。
郑信皱着眉,摇摇头道:“乌丸人的事,的确搞不懂。反正我觉得这里头有鬼。”随即想起什么补充道:“我军的具体人数一直是个机密,各部队也是分开行动。敌人怎么估计,也不会想到我们有八千人。这也许就是提脱想和我们打一战的原因。”
李弘大笑起来,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你说的非常有道理,这里头有鬼。记住回头要重赏舞叶部落的那名斥候,他的这个发现太重要了。”
郑信大喜,立即问道:“是不是同意我的推测?”
李弘点点头,严肃地说道:“大汉国的东西岂能给这些强盗抢走,我们今夜袭击恒岭。”
随即对弧鼎和弃沉喊道:“去把各部军候,恒祭小帅,射璎彤小帅请来。”
郑信笑起来:“子民,你不怕提脱的部队今夜也赶到恒岭?”
“一锅端了更好。”
黄昏时分,部队收拾好行装,不慌不忙地上路了。
李弘,郑信,铁钺带着十几个侍卫驻马停在路边,和射虎,射璎彤说着什么。
这时鹿欢洋打马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道:“大人,今天夜里我们训练什么?”
“夜袭。”李弘笑道,“也许我们能碰上提脱的大部队,你可要小心。”
鹿欢洋大笑起来,和射虎,射璎彤一起纵马而去。
郑信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对李弘说道:“黑翎王连鹿破风都骗,他的王位到底想传给谁?”
“当然是他的儿子。”李弘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难道没有看见鲜卑各部的大帅真在这么做吗?”
郑信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半夜,部队到达距离恒岭十里之外的一片小山区里。
今夜,半边圆月在云层里闲庭信步,柔和的月光轻轻地洒在大地上。星星都躲了起来,偶尔有几颗从云层的间隙里探出头来,眨眨眼睛又顽皮地跑开了。
汉军的斥候象黑夜里的幽灵一般,纷纷散了开去。
李弘接到白桦谷的消息后,愤怒地跳了起来。他狠狠地踹了身边的小树几脚,差一点就要破口大骂。他不是骂提脱,而是骂箕稠。在这么好的形势下,竟然还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被人家打了个伏击,全军覆没。这有点太窝囊了。
“箕稠大人有消息吗?”郑信立即问道。
“没有。乌丸人大获全胜,都在欢庆胜利。现场没有俘虏,汉军士兵全体阵亡。如果校尉大人没有逃出去,估计也……”
郑信摇摇手,示意斥候不要说了。
“他们现在的位置?”
“柏岭。乌丸人的大军下午开始从白桦谷出发,黄昏时在柏岭宿营,方向是恒岭。三十里范围内都有他们的斥候在活动,我们按照军候大人的要求,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暴露了自己。”
郑信满意地点点头,叫他下去休息。
侦察恒岭的斥候们纷纷返回。敌人没有发现汉军,他们正在休息。两千人分散在车队的前,中,后三段,没有结成防御阵势。乌丸人大概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家门口,非常麻痹大意。
李弘立即命令部队出发,要求各部悄悄潜行至车队附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解决敌人。
玉石和射璎彤,射虎一队,伍召里宋燕无畏一队,胡子恒祭鹿欢洋一队,分别对付看守车队的三处敌人。
李弘自己带着亲卫屯,后卫屯,斥候屯随后掩进。
遄结从睡梦中惊醒。
还没有等他睁开眼睛,自己就糊里糊涂的被一班舞叶部落的士兵连踢带打,揍得鼻青脸肿,差一点被打死了。
恒岭的袭击战还没有一盏茶时间就结束了。
敌人大部分都躺在帐篷里睡觉,一小部分站岗放哨的也靠在马车边睡得香喷喷的。已经到了家门口,这么安全的地方,谁还会想到被汉军袭击?
除了一部分站岗放哨的士兵被袭杀之外,其余的全部在睡梦中做了俘虏。
遄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直强忍着疼痛不敢大声呻吟,生怕惹恼了对方被一刀砍了。
李弘带着队伍还没有走到恒岭,就接到报告,恒岭的袭击战已经结束了。
李弘笑起来,对身边的田重说道:“老伯又要受累了。那么多战利品,够你们后卫屯忙一阵子的。”
田重喜笑颜开,脸上的皱纹好象都没有了。
“跟在子民后面打仗,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我从军四五十年,真是白干了。”
恒祭和鹿欢洋在俘虏中找到遄结,看到他的狼狈样子,不由地放声大笑。遄结看到他们,就象看到救星似的,连声大叫起来。
“大王在哪里?大王在哪里?”
恒祭摇摇头,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找大王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掉脑袋。”
“我是大王的人,一直给大王提供消息。不信我们一起去找大王对质。”
恒祭和鹿欢洋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十分怀疑地望着他。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鹿欢洋问道。
遄结摇晃着已经逐渐肿大的脑袋,大声说道:“你们不是和豹子的部队埋伏在榉山吗?怎么跑到恒岭来了?”
恒祭和鹿欢洋大吃一惊。遄结知道这个机密,说明他真的是大王难楼的人,而且还是难楼很信任的人。
“相信我了吧?”遄结得意地问道。
两人连连点头。
“那还不把我放开,带我去见大王?”遄结看到两人没有动手放人的意思,赶忙喊道。
恒祭望着他抱歉地笑笑道:“大王不在这里,豹子李大人在这里。所以我们无权放了你。”
遄结吃惊地喊了起来:“是他?你们不是在榉山吗?”
鹿欢洋警觉地望着他,低声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到恒岭?你和大王有什么约定?”
遄结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都是一家人,告诉你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大王和我已经约好,明天在边境的那一边劫夺车队。这件事肯定要瞒着汉人,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事情就很麻烦。你们不在榉山设伏,却跑到这里来袭击我,说明豹子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恒祭和鹿欢洋面色大变。
鹿欢洋吃惊地说道:“你们竟然敢算计李大人?”
恒祭也连连摇头,怒气冲天地说道:“我们在榉山伏击提脱大军,流血流汗,你们却在一边劫夺提脱的财物,你们……”
遄结冷笑一声道:“为什么不行?汉人贪婪无厌,不知道要了我们多少东西。这点东西算什么?你们都是大王的部下,不要站错了地方,帮助汉人啊?”
恒祭和鹿欢洋顿时无语。
遄结接着问道:“提脱的部队可有什么消息?”
“提脱的大军已经赶到柏岭,根本没有到枫谷。他今天上午就可以赶到这里。”
遄结顿时目瞪口呆,面无人色。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62节
恒岭沐浴在淡淡的月光下,好象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美丽而又非常的宁静。
李弘慢慢地走在草地上,来回踱步,心里委决不下。
提脱的部队就在五十里外的柏岭,到了早上,一旦侦察到汉军的踪迹,他的部队轻装疾行,随时可以追上来。汉军带着这么多东西走,速度缓慢不说,而且还会严重影响部队的机动性。双方一旦接触,就是一场大战,根本难以避免。
部队从昨天黄昏开始连续行军,到现在都没有休息,士兵们已经很疲劳,如果要进行一场血腥厮杀,体力上恐怕难以保证。此地都是丘陵山区,大家地形不熟,而且也不合适骑兵展开队形。如果和敌军纠缠在一起陷入混战,伤亡一定巨大。
虽然提脱的部队昨天在白桦谷打了一战,但他以六千人围攻两千人,在占据绝对优势之下,部队的伤亡不会太大,士兵的体力消耗也有限,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在柏岭休息了一个晚上,部队的战斗力已经基本恢复。如果他们看到自己辛苦了三四个月的成果被洗劫一空,其愤怒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和其对战,的确不利。
玉石,伍召一班军候飞马而至,射璎彤,射虎,恒祭,鹿欢洋随后也赶到。
李弘立即征求他们的意见,是战还是不战?若战,就是一场苦战?若不战,则用不战的办法迎敌。
出乎李弘的意料,大家一致要求在恒岭和敌人决战一场,死亦不惜。
“大人,这次外族入侵,在卢龙塞开始,是我们卢龙塞的边军打响的第一战。今天,我们在恒岭结束,由我们卢龙塞的边军完成最后一击,想想,这是一件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大人难道不激动吗?”
小懒大声喊道。
李弘的心突然剧烈地颤栗起来,他想起了田静,想起了姬明,泪水忽然就涌了出来。
“你看看,看看这支边军,卢龙塞的老战士还有几个?大人,报仇哇!”小懒再次吼叫起来。
里宋,郑信,田重的眼眶湿润了,一个个战友的音容笑貌象闪电一样从脑中飞过,他们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此战之后,很难再有机会讨回血债了。
“打。”玉石吼道,“我们八千人,狠狠地杀他一场,也让胡人知道,汉人的疆土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大人,大燕山的兄弟已经在渔阳去了一半,今天,就让另一半葬在这里吧。这地方风景不错,是个埋骨的好地方。”胡子哈哈一笑,朗声说道。
李弘悄悄转身,伸手抹去眼泪,心里涌起誓死一战的决心。
他望向射璎彤,射虎。射璎彤二十多岁,容貌清秀,射术高超。他和弃沉一样,都不爱说话,但他比弃沉显得更内向一些。他看到李弘询问的眼神,立即拉着射虎单腿跪下,大声说道:“舞叶部落已经发过誓,只要大人吩咐,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李弘赶忙把他们兄弟拉起来,用力拍拍两人的肩膀。
恒祭和鹿欢洋对视一眼,也单腿跪了下去。
恒祭沉声说道:“大人拯救白鹿之恩,今生今世难以报答。临行前,大帅说了,一切以大人马首是瞻,誓死相随。”
李弘俯身把他们拉起来。
“好。今日血战恒岭。”
提脱真正愿意撤军的原因是因为黑翎王要对付他。黑翎王不动声色的召集了一万大军,埋伏在小熊山。
提脱等得就是这个机会。
他买通了族内几个有影响力的大首领,相互间早就约定,只要黑翎王亲自出面对付他,和他对垒草原,他们就转而支持提脱,逼迫难楼让位。难楼老了,不但胆小,而且还总是巴结汉人,奴颜婢膝,实在有辱乌丸人的脸面。
难楼联合汉军豹子部队准备对付他的秘密,提脱也知道。难楼的亲信已经有好几个都转投了提脱。新主子大方,舍得赏赐,他们当然也要尽尽心。提脱自然不会愚蠢到继续走榉山回家。但他对所有部下都说自己要走榉山回家。
他命令遄结护送车队从恒岭走,却没有告诉他自己也要从恒岭越境回去。现在双方的叛徒太多,有些事只有自己知道最安全。他虽然相信遄结,但他不相信遄结手下的人。直到白桦谷伏击之后,他带着部队往恒岭方向行军,大家心里才有数。
提脱这次入侵大汉朝掳掠的所有财物他都没有运回白鹫山,他等得就是这一天。在大草原上,不费一兵一卒,突然就把那个死老头整成一只死鳖,他想想都要笑出声。当了大王,不能没有表示,当然要重重赏赐有功之臣。这批东西就派上用场了。
他躺在兽皮上闭目沉思,仔细推敲着在反叛难楼事件中可能发生的每个细小环节。他不想因为小事出错,导致功亏一篑。
大帅参矜飞步冲了进来。
“大人,大事不好,遄结和车队在恒岭遭到汉军袭击。”
提脱心里一抖,浑身立即冰凉。
他猛地睁开双眼,望着一脸惊慌的参矜,问道:“消息怎么来的?”
“从恒岭逃回来的士兵说的,千真万确。汉军突然出现,遄结和他的部队措手不及,被围歼覆没,大部分士兵都做了俘虏。估计是豹子军干的。现在斥候已经出动。部队正在集结。”
提脱慢慢地站起来,神色有点紧张地说道:“这个豹子自从到了上谷战场,我们的霉运就没有间断过。他难道真有传言中说得那么厉害吗?”
“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他的部队埋伏在榉山,怎么突然出现在恒岭?走恒岭这条路线是我们临时定下的,怎么会泄露?”
随即他摇摇头,眼睛内露出丝丝杀气。
“不想许多了。你知道这批东西对我的重要性,一旦失去,意味着什么你也知道。遄结死了不要紧,那批东西千万不能丢,否则这次就彻底玩完了。”
“汉军的人数不多,抢了东西以后肯定要往距离他们最近的宁县方向逃窜。我军在柏岭,他只能取道狍子沟回宁县城。我率三千人往狍子沟拦截他们。你带两千人急速赶到恒岭,仔细查看现场之后,立即从后尾追。要快。”
“大人,这时候分兵出击好吗?假如敌人比我们多怎么办?”
“除非豹子能让死人活过来,否则他就不可能有那么多部队。箕稠已经大败而逃,自顾不暇,剩下这么一支小部队,怕他什么?”
“他们一旦逃进宁县,据城坚守,我们一时半刻根本攻不下。我们没有补给,只带了三天的干粮,三天后只能撤回。到那时我们两手空空,损兵折将回到白山,事情就相当复杂了。为了拦住他们,只能这么办。难道你有办法吗?”
参矜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低声说道:“豹子军神出鬼没,速度极快。假如他先逃进宁县,我们就毫无办法了。不如直接回家吧。虽然两手空空,但大人的实力犹在。”
提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双眼睛恨不能杀了他。
“此次出征,耗尽了我们所有的储存,如果失去了战利品,我们就一贫如洗,除了每人一匹战马,什么都没有了。就这样回去,还有什么实力犹在?立即就会被难楼一扫而空,留下性命就不错了。”
“汉军押着俘虏,带着大车,速度不可能很快。我们来得及。”
“恒岭和狍子沟相距五十里左右。你务必记住,一定要和我保持联系,一旦有事立即支援,保证万无一失。和白桦谷一样,我们争取在狍子沟再伏击他们一次。”
“我们一定能夺回来。”提脱望了参矜一眼,安慰他道。其实他也在安慰自己。
豹子随意一击,就把本来形势一片大好,前景光明的提脱送进了绝境。这恐怕是李弘永远都想不到的事。
李弘把战场选择在恒岭的入口处。
这里有超长距离的斜坡,适宜骑兵冲刺。斜坡不是很直,而且多树。李弘命令士兵们把树尽数伐去,拓出一片巨大的空地。
在这片入口的两侧,都是丘陵小山。虽然隐藏部队较好,却不利骑兵展开,无法运用骑兵的速度进行冲击。
小山环抱的草地方圆两里左右,一直延伸到另外的一片小山区里。
李弘站在斜坡顶部,想起了马嘴坡。那是他第一次参加大部队的战斗,当时自己非常紧张,慕容风还教自己如何调整情绪。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现在大家都成了敌人,连好朋友都做不成了。
风雪。他又想起了风雪。不管怎么说,风雪都是自己的朋友。虽然自己再也看不到她,但总是想起她,想忘都忘不掉。如果再有机会见到她……
“大人……”
铁钺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想起。李弘吃了一惊,从风雪的笑靥里蓦然惊醒。
“大人,斥候来报,乌丸人兵分两路,一路往北,一路往恒岭而来。”
李弘笑了起来。
“好,如我所愿。提脱怎么都不会想到我们要在恒岭和他决战。”
“往北?往北是什么地方?”李弘问道,“是狍子沟吗?”
铁钺点点头,“正是。大人,那是我们回宁县最近的一条路。提脱大概想到那里堵我们。”
“提脱很有头脑,也很果断,厉害。”李弘笑道,“可惜他们这些人总是认为我们没胆,不敢和他们决战,结果导致判断失误,想不败都不行。命令斥候密切注意北去敌人的动向,防止他们突然杀回来。”
上午,斥候们突然疯狂起来。他们一拨又一拨地进进出出,川流不息,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了回来。
大帅参矜带着两千骑兵正飞速奔驰而来。
“大帅,我们的斥候进不了恒岭。”一名小帅打马跑到参矜旁边,大声叫道。
参矜闻言眉头紧皱,半天没有做声。
“我们一直接近不了恒岭,进去的斥候没有一个回来。我怀疑恒岭上有埋伏?”
“祟幼,你用点脑子好不好。如果敌人在恒岭设伏,当然希望我们尽快赶去,还杀斥候干什么?故意告诉我们那里有埋伏,叫我们不要去吗?”参矜轻蔑地说道。
祟幼有些心虚,没敢吱声,等着大帅继续说话。
“汉人抢了我们的东西,跑都来不及,还会在恒岭设伏?我们有五千大军,他们想伏击我们,除非是想找死。”
“命令部队加快速度。”
“大帅……”祟幼大声喊道,“我们还是派一支小队先去看看吧。”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63节
李弘望着身边的黑豹,想起了慕容风,心里顿时觉得很牵挂。
他想再次看到慕容风,看到他温和的笑容,听到了他低沉的声音。失去记忆的李弘,把刚刚记事时最美好的记忆牢牢地刻在了心里,把铁狼和慕容风当作了自己的亲人。这是无法理解的一种感情,一种亲情。
慕容风站在马嘴坡上指挥战斗时,自己很羡慕,盼望着有一天自己也能象他那样,镇定自若的指挥千军万马冲上战场。现在美梦成真,他真地站在高坡上,指挥身后的八千大军。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辜负慕容风的淳淳教诲,他把慕容风交给他的知识都领会了,也都用上了。他觉得自己就是天才。过去在鲜卑,慕容风夸他是天才时,他还认为是慕容风调侃他。现在看来,大帅就是大帅,他说的话从来都不会错。
乌丸人的两百铁骑象旋风一般冲上山岗。他们惊呆了。
在山岭上,由上千部大车密密麻麻排成了一个巨大的长方形车阵,纵深三排,距离竟然达到了百步。车阵内稀稀拉拉有上千名汉军,正持弓而立,严阵以待。当头一人却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
田重看到乌丸骑兵出现在山岗山,抬手朝天射出一箭,纵声大吼:“擂鼓……”
车阵内鼓声轰然震响。
乌丸人脸色大变,呼啸一声,拨转马头顺着来路如飞而去。
远处树林内的李弘微微一笑,大声叫道:“列阵……”
牛角号声冲天而起。
乌丸骑兵大吃一惊,纷纷回头望去。恒岭掩藏在树木之中,杳无人迹。他们估计是车阵中的汉兵所吹,没有在意,依旧打马疾驰而去。
树林内,密密麻麻的骑兵陆续走出,开始在车阵前面列队。两千舞叶部落的鲜卑骑兵,两千汉军骑兵。李弘率领亲卫屯排在最前列。铁钺高举血红的黑豹风云大旗。弧鼎高举黑色汉字大旗,弃沉高举红色李字大旗。
李弘吸取上次教训,再也不居中指挥了。他要做突前部队的箭尖。不过这次部队在狭窄地带上作战,不进行阵势作战,自然也不需要居中指挥了。
参矜听到骑兵们的描叙,心里疑惑不定。汉军还在恒岭,车队也在恒岭,是不是说所有财物也在恒岭?汉军想干什么?
“大帅,我们杀过去吧。”祟幼兴奋地叫起来。
汉军想和我们决战?参矜脑中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想到,这些人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掩护其他的人撤退?赶去侦察的铁骑并没有看到车中的东西。大车都是空的。
一定是这样,这些狡猾贪婪的汉人怎么舍得放弃眼前成堆的财物?他们想摆个破阵势来骗我,诱我上当,给其他的人争取时间溜走。
“快马通知大人,我们在恒岭发现一部分留守汉军,正在剿杀。战斗结束后,我们立即追上去。”
“各部骑兵,列队,准备冲锋……”
奔雷一般的马蹄声,激昂的牛角号声,伴随着地面的剧烈震动越来越近。
“呼嗬……呼嗬……”乌丸人的吼叫声突然从远处响起,在山岭之间久久回荡。
李弘高举长枪,声后的号角兵随即吹响了冲锋的号角。战鼓也随即在车阵里擂响。
恒岭霎时间被一股浓浓的紧张气氛所笼罩。大战即将开始。
乌丸人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接着各色战旗跃入汉军士兵的视野内。
李弘转首高吼:“为我大汉,杀……”
声后的士兵高举武器,同声呼应:“杀……”
更多的士兵听到喊声,人人神情激奋,无不竭尽全力,纵声狂呼:“杀……”
杀声直透云霄,仿佛要把恒岭震碎一般惊天动地。
李弘轻踢马腹,黑豹开始迈步,开始小跑,开始奔驰……
士兵们一字排列,紧随其后,打马前进。
恒岭的山坡上突然风起云涌,汉军士兵象潮水一般,呼啸着,象波涛一般,掀动着,象飓风一般,怒吼着。战马奔腾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终至于掩没了士兵们的呼喊声。
参矜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发现眼前疯狂涌来的汉军根本就不止上千人,而是几千人。
“中计了。”这是他惊愣之后的第一个念头。汉军什么地方都没去,就埋伏在恒岭等着他们。
“撤退?”来不及了,部队的速度已经接近了极限,而敌人已经象闪电一般射来,根本没有回头的余地。自己的后军还在山岭后面疾驰而来,想退都没有路。
“求援?”这是他第三个念头。自己有两千精骑,对付一群汉人的骑兵,虽然人数上占了劣势,但支撑几个时辰应该没有问题。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突围。只是若想夺回自己的东西,打败汉人,必须要支援,要提脱的主力部队及时赶到恒岭来。
“立即通知大人,汉军主力在恒岭,速来救援。快,快……”参矜回头对身后的传令兵狂叫起来。一名传令兵突然加速,斜向向部队的侧翼靠去,准备脱离大队,拨马回头。
“命令后队加速,向中军两翼靠拢,部队列锥形阵势迎敌。”
汉军的铁骑在加速。
李弘听到乌丸人的牛角号声密集响起,警觉地抬头看去。敌人的后军突然加速,并且迅速向部队的中军两翼靠拢,逐渐形成一个攻防兼备的锥形密集阵势。
李弘心里暗暗地叫好,胡人的骑兵素质实在令人惊叹,他们在高速行进中从容变阵,士兵们一个个舒展自如,处惊不乱。汉军士兵的确和他们有差距。如果汉军士兵训练不出来,不如直接用胡人组成一支骑兵军,这样要省事多了。李弘正在想着,忽然发现乌丸人的变阵已经基本上完成了。
他大吼起来:“前军密集集结。后军两翼出击。”
要正面应战锥形阵势的箭头,挡住敌人的榫头嵌入,就必须用铁板去抵挡。只要狠狠地砍掉他的箭头,锥形阵势的攻击就会瓦解,剩下的也只有防守了。
“加速,加速……”李弘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
玉石小懒,胡子拳头,燕无畏的三曲铁骑吼声雷动,他们紧紧地聚在一起,组成一道道毫无缝隙的铁板人墙,以接近极限的速度奔驰起来。
射璎彤,射虎各自率部突然从左右两翼冲出,象两支离弦的长箭,射向了锥形阵势的两条斜边。
汉军的冲锋大队形成了三支箭头,凶猛地扑向了敌人。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相差一百二十步。
参矜舞动长刀,正准备命令士兵上箭,他的嘴巴张开了,却没有喊出声音。他看到了满天的黑云,满天的长箭。
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愚蠢,莫名其妙的掉进了敌人挖好的陷阱里。一个死亡的陷阱。
山岭两边的树林里射出了无数的长箭,它们就象一片巨大的黑云,突然降临在恒岭上空,长箭在空中飞行着,发出刺耳的凄厉啸叫,尖锐的声音回响在士兵耳旁,直接钻进了他们的心底。死亡临近的恐惧让他们浑身颤栗起来。
“举盾……”参矜终于吼了出来。
牛角号声冲天而起。
长箭从天而降。
士兵的惨叫,哀嚎声,尸体的坠地声,战马的痛嘶,仆倒声,马蹄从肉体上践踏而过的沉闷声,长箭击在盾牌上的噼啪声,顿时交织混杂在一起,血腥而恐怖。
对面的汉军象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澎湃,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参矜愤怒了。不论敌人有多少,他都不管了。汉人,他要杀尽汉人,杀尽那些投靠汉人的胡人。他已经全然不惧。
“全速前进……”他转头大叫起来,“全速,越过箭阵……”
乌丸人顶着箭雨,踩着伤亡士兵的躯体,狠命地驱打着战马,几乎飞一般地杀向汉军。
李弘长枪前指,纵声狂吼:“杀……”
接触。巨响。
李弘随着黑豹高高跃起的庞大身躯,奋力刺出长枪,一名乌丸士兵惨哼一声,溅血的身躯从战马上腾空飞起,重重地摔落到地上,接着就被无数只飞腾的马蹄淹没了
敌人的箭头轻易的就被折断了。
弧鼎和弃沉带着凶狠的亲卫屯士兵跟在浑身溅血的李弘后面,一路酣呼鏖战,无人可敌。李弘的长枪就象嗜血的幽灵,肆意吞噬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玉石,小懒的部队在左,胡子拳头的部队在右,燕无畏领着士兵紧随在亲卫屯后面,大家密集地聚集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就象一柄无坚不摧的铁锤,疯狂地挥舞着,疯狂地砸着,把乌丸人的箭头很快砸成了齑粉。
射璎彤和射虎的部队随即冲进了敌人锥形阵势的中间,犀利无比地钻进了敌人的心脏地带。
祟幼战刀飞舞,连杀两骑,接着他就碰上了弃沉。弃沉被鲜血喷射了个满头满脸,看上去凶恶狞狰,他象猛兽一般低低哼了两嗓子,身形随着战马飞扑而来。两刀相错,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祟幼从来没有被这么狠的一刀劈过,这一刀沉重无比,他心口如遭重击,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跟上来的一个鲜卑战士再劈一刀。祟幼再挡。他感到自己头昏眼花,好象要坚持不下去了。两把刀几乎同时从前方剁了下来。祟幼奋尽余力,大喝一声挡住一刀,跟着一颗头颅张大着一张嘴飞了起来。战马继续冲出了十几步之后,马背上的无头尸体终于坠于马下。
箭阵停下来之后,两边的小山上密密麻麻地冲出来数不清的汉军,他们好象没有穷尽似的,不停的从小山上涌出来。虽然距离只有一百多步,但因为山丘上高低不平,骑兵无法展开速度,他们冲到战场上的速度并不快。但他们已经无需速度,他们只有堵住乌丸人的后路,然后加入围歼敌军的战斗即可。
参矜几乎是惨叫着,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他惊呆了。豹子的军队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几乎有上万的军队。这战还有什么可打的?情报?这都是什么狗屁情报。早知道这样,不如回白山。他不由得想起早上和提脱的争执。
提脱他想干掉黑翎王,他要贿赂,要回报帮助他支持他的人,所以他要这批巨额的财物。而自己在乌丸人的这场权利斗争中会捞到什么?除了赔上部落的士兵,部落的财产,什么都捞不到。这趟入侵大汉,提脱答应他们的报酬,到现在都没有兑现。如今看上去,不但自己小命难保,恐怕提脱也难逃一死。
是不是黑翎王秘密派出部队支援豹子呢?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参矜的脑海,他顿时恍然大悟。胡人,到处都是髡头胡人。一定是黑翎王知道了提脱的计划,他为了除掉提脱,直接派出部队加入了豹子的汉军,务必要将他杀死在汉境。这样乌丸内部帮助支持提脱的人就不会怀疑是黑翎王从中做了手脚。乌丸内部也不会因此而产生内讧。黑翎王根本就不是埋伏在小熊山,汉军也不是埋伏在榉山,这一切都是阴谋。
我为什么要陪着提脱死得不明不白?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64节
参矜猛地睁开双眼,大声吼道:“投降,立即投降。”
乌丸人的牛角号声呜咽着,象哭泣一样低沉无力地吹响了。
李弘大喝一声,竭尽全力收回刺出的长枪。弧鼎和弃沉大声叫喊着,亲卫屯的士兵们纷纷停下手上挥舞的武器。射璎彤和射虎两支攻击部队的前方忽然就失去了敌人。乌丸人迅速后退,集结到参矜的战旗下面。
乌丸士兵看到铺天盖地的汉军,嚣张的气焰早就烟消云散,本来以为今天必死无疑,没想到他们却听到了投降的号角声。没有人放弃生存的机会。他们在参矜的指挥下,一个个眼明手快,纷纷丢下武器,跪在了地上。
谁都想不到,参矜竟然命令投降。
一场刚刚开始的血战,忽然就结束了。
李弘和身边的铁钺,弧鼎,弃沉面面相觑,觉得有点太突兀,太不可思议了。
刚刚冲上来准备展开血腥厮杀的恒祭和鹿欢洋恨恨地骂了两句,随即各自率部打马狂奔,一路畅通无阻地冲到了敌阵中间。
伍召,里宋,雷子的部队还没有接触到敌人,战斗结束了。他们惊喜地驻马而立,指挥手下严阵以待,防备敌人使诈。
参矜看到了恒祭。他是鹿破风手下的小帅,互相之间都认识。参矜举手喊了起来。
“大帅很果断吗?”恒祭冷冷地笑了一下,调侃道。
参矜毫不畏惧,反唇相讥。
“白鹿部落什么时候成了汉人了?杀自己的族人很快活吗?”
“你们一路南下,自己的族人杀得少吗?老子劈了你!”鹿欢洋看到他很鄙视自己的样子,火冒三丈,举刀就要剁下。
“大王的部队是不是入境了?”参矜没有理会鹿欢洋,一边解下战刀扔到地上,一边大声问道。
恒祭戒备地望着他,奇怪地问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汉军根本就没有这么多人,一定是大王的部队过来了。你们联手要消灭提脱,是不是?”他自作聪明地说道。
恒祭笑了起来,不置可否。李弘部队的秘密他当然知道一些,那都是不能露光的事,随敌人怎么想好了。
“把他捆起来!”鹿欢洋大声叫道。
提脱接到斥候的回报,心里犹豫不决。
狍子沟方向没有任何敌人的踪迹。
难道自己判断错了,汉军向榉山方向去了?不可能,从榉山走,不但要走回头路,而且一路上都是山路,速度更慢。
“再探,向恒岭方向继续探查,扩大范围。”
中午,部队到了狍子沟。
狍子沟安安静静,没有人烟。
小帅然颓驱马走到提脱身边,轻声说道:“斥候已经向前三十里,依旧没有看见敌人。会不会汉军没有从这个方向走?如果他们从这里走,我们的斥候早就应该发现了。”
“大人,豹子的部队会不会还在恒岭?”千夫长邪祝说道,“那小子神出鬼没,诡计多端,魁头在鲜卑国境内都被他杀了个落花流水。我看我们还是直接杀向恒岭吧。”
提脱心里明白情况有些不对劲,但他还是对自己的实力充满相信。
他不假思索地点点头道:“命令部队速度快一点,我们去恒岭。”
下午,他们接到了参矜的消息,部队正在攻打恒岭。
“参矜危险了,他们遇见的肯定是汉军主力。”提脱惊呼起来。
提脱后悔莫及。自己一着急,立即分兵围追堵截,没想到中计上了豹子的当。。敌人就是要他们分兵,然后利用自己的优势兵力逐个击破。
“急速,急速杀向恒岭。”提脱脸色大变,声音都有点嘶哑了。
如果参矜的部队在恒岭被打了一个伏击或者被两倍于他的兵力围攻,都有可能被歼灭。汉军在恒岭上突袭一次,伏击一次,就把自己的四千人马吞噬了,这个豹子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如今,即使自己的部队杀败了汉军,夺回了财物,但自己一万多人马出来,只剩下两三千人回去,根本就无力招架难楼的围攻。没有实力,再怎么富有也是他人的口中之食。
提脱一时间心急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到恒岭。他不停地催促着,额头上冷汗冒个不停,浑身上下不知不觉让汗水都浸透了。
“大人,你不要着急,事情也许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箕稠的部队厉害吧?训练了许多年。我们还不是很轻松的就把他们消灭了。汉人的军队太脓包,没有多少战斗力。即使有什么事,相信参矜大帅也能顶得住。只要他坚持到我们赶到恒岭,汉人就休想活命。”
千夫长键乘的安慰非但没有减轻提脱的忧虑,反而让他更加绝望了。汉人的军队里有白鹿部落的乌丸人,有舞叶部落的鲜卑人,没有战斗力?怎么可能。
接着,他们碰上了参矜的传令兵。汉军的主力果然全部在恒岭。
然颓,邪祝,键乘三人欢呼起来,神情大为兴奋。
提脱的心却沉了下去,面无表情。他现在非常后悔,后悔没有听遄结的劝说,后悔没有在情况最好的时候,大摇大摆的凯旋而归。现在,他把难楼逼得忍无可忍,跳出来要和他对决。他的目的是达到了,但他却把自己推进了绝境里。
提脱的大军一路不停,中间就在狍子沟稍稍歇息了一下。士兵们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一个个体力不支,疲惫不堪。
就在他们距离恒岭十里左右的时候,他们抓住了一个汉军的斥候,而且还是一个乌丸人。在敌人的威逼利诱之下,那人终于开了口。
遄结被俘,参矜已经投降,豹子的八千大军就在恒岭上埋伏着,正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他们。
八千人?提脱和他的手下们面如土色,呆若木鸡。
“你敢骗我们……”键乘指着俘虏,愤怒地喊道。
“没有,的确没有。鲜卑人的舞叶部落有两千人,白鹿部落有一千人。豹子在马城和拓跋锋的部队一战都没有打过,他把突袭我们的马贼俘虏全部招进了部队,加上鲜卑俘虏,他的部队已经扩充到五千人。千真万确,你们赶快逃吧,否则……”
他看到提脱杀气腾腾的脸,恶狠狠的眼睛,吓得根本就不敢说下去。
看着部下惊骇的眼神,提脱感到一股寒气从背心直冲到脑后,他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
“大人,士兵们今天急行军一百多里,个个都很疲惫,而汉军以逸待劳,体力充沛,两军相遇,我们……”
提脱摆摆手,示意然颓不要再说下去。情况很明显,若战,覆灭之局。汉军不仅仅是八千人的问题,他还有英勇善战的鲜卑人和乌丸人,即使参矜的部队现在还在,也不可能打败汉军,更不要说抢回东西了。
他突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下。箕稠,都是因为自己想杀了箕稠,才招致今日之祸。如果没有白桦谷之战,大部队就会和遄结会合同时到达恒岭,今天就已经过境了。豹子就是想堵截偷袭自己,也是有心无力。他后悔啊。
一招错,满盘皆输。为了杀一个仇人,竟然把自己的一切都输掉了。
“大人,如果决定不战,我们可以直接从这里去榉山,由榉山过境。您看呢?”邪祝小声问道。
提脱沮丧地点点头。回去?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如今自己实力俱损,只能任由黑翎王宰割了。他难过的差一点要哭出来。
这是什么事,就因为临走时打了一战,所有已经拿到手上的权势和财富就赔了个尽光,如今看上去还要赔上自己的部落和自己的性命。
天理何在?
提脱撕心裂肺地吼了起来,“撤,撤回白鹫山。”
他痛苦,他后悔,他要疯了。
太阳西斜,黄昏将临。
里宋听到报警的牛角号声急促而猛烈地响了起来。
他大吃一惊,丢掉手上吃了一半的干粮,放声大吼:“准备作战,准备作战……”
在同一个地方袭击同一个对手,对方不可能没有警觉。李弘为了防止提脱的军队突围而逃,特意安排里宋的部队守在去榉山的路上,伍召的军队守在返回柏岭的路上。只要发现提脱的部队往恒岭,他们两支部队就尾随在后,早早卡住敌人的退路。
然而,提脱却选择了逃跑,立即逃跑。这一点,李弘和他的部下们都忽略了。这个可能性太小,偏偏这个最小的可能性变成了现实。
汉军仓促应战。
八百人排成密集整形,守在山凹里。他们刚刚列队完毕,乌丸人就杀了过来。
“弧行结阵,挡住敌人。”里宋看着蜂拥扑来的敌人,冷静地说道。
“命令士兵们,上箭……”
“放……”里宋大吼一声,长箭呼啸而出。
“放……”同一时间,键乘高举战刀,放声狂吼。
双方密集的长箭在空中凄厉地啸叫着,互相交错而过。“唰……”几乎是一个声音,长箭砸向双方密集的人群。
汉军高举盾牌,迎向空中。乌丸人为了加速,完全放弃了防守,他们高呼着,悍勇无比地冲击,射击。
“噼噼啪啪……”长箭凌空射下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砸在密密麻麻的盾牌上,狂暴而粗野。许多士兵给这一阵密集的攻击撞的手臂酸痛,盾牌几乎都要用双手去顶。许多长箭穿透盾牌面射伤了执盾的士兵。有不慎中箭者惨嚎着坠落马下,有中箭的战马在阵中痛嘶蹦跳。
敌人接二连三的中箭,纷纷栽倒马下,更多的长箭随着他们的叫喊射向空中。
盾牌突然撤下,汉军的长箭随之呼啸而去。
双方很快接触。
“杀……”里宋长枪一摆,率先刺向一柄飞跃而来的战刀。激战开始。
乌丸人的冲击力甚是可怕,仅仅第一轮的冲击,汉军的弧行阵列就被他们狠狠地削去了一层。汉军后排的士兵对着敌人任意射击,闭着眼睛都能射中密密麻麻扑上来的敌人。前排的士兵被战友的鲜血刺激地疯狂了,他们只知道杀死对方,报仇,再杀死一个,浑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命。乌丸人要生存,冲出去才有活下来的机会。他们舍生忘死地冲上来,前赴后继,决不退缩。自己死了,也要给后面的士兵争取一条活路。双方很快杀疯了。
战友和敌人的尸体就在脚下践踏,断肢残臂就在自己的眼前飞舞,鲜血就在空中溅洒,吼叫声就在耳畔回荡,杀……,没有退路。不是死在敌人的刀下,就是砍死对方,再迎上一个。
战刀同时捅入对方的胸膛,那激烈的吼叫既是痛苦的,也是快乐的。同归于尽未尝不是精疲力竭之后最好的结局。
铁锤的砍刀沾满了敌人的鲜血和肉屑,他浑身浴血,已经看不出相貌。战马早就倒下,他抡着砍刀坚守在最前面,周围的战友不停地倒下,后面的士兵不停地补上缺口。
不需要呐喊,也不需要鼓励,杀,杀到最后一个人也要杀。
一个敌人的百夫长临死之前终于一刀砍在了铁锤的大腿上。战刀深入骨肉之间,竟然就那么颤抖着横在了腿上。不把这个庞然大物清除掉,键乘感觉自己就是把再多的士兵填进去,都难以迈进一步。
铁锤狂吼一声,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再也坚持不住,身形摇了两下,单腿跪了下来。键乘打马飞来,顺势一刀劈下。铁锤再吼一声,突然站起,侧身让过战马的撞击,奋力一刀剁在了战马的颈子上。键乘的战刀划过铁锤的胸膛,鲜血四射。战马惨嘶,马血喷射,庞大身躯打横飞起,撞飞了几对正在搏斗的士兵,倒在了地上。键乘被甩了出去。还没有等他站起来,几把战刀不分先后几乎同时劈了过来。键乘哼都没有哼一声,命丧当场。
跟在键乘后面的乌丸士兵围住铁锤,刀枪齐下。铁锤的胸膛被破开,鲜血和内脏都在往外喷射。他怒睁双目,吼声连连,战刀依旧飞劈而出。敌人的长枪刺进他的身体,战刀剁在他的肩上,长矛穿透他的腰肋,他的战刀却砍飞了最后一个扑向自己的敌人。
铁锤轰然倒下。
几个敌兵心有余悸地望着,好象惧怕他再会跳起来一样,一脸的恐惧。
铁锤的部下惨烈地叫喊起来,个个红着双眼杀了上去,几个敌人立刻就被剁成了肉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65节
弧行阵列稳丝不动,虽然它变薄了,但它顽强地坚持着,任敌人的重锤连续砸下。
提脱望着死死堵在出口的汉军,面如死灰,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身上的冷汗随即冒了出来。
“再组织一次冲击,以锥形阵列冲杀它的正中。把弧顶破开,这个阵势就守不住了。”提脱转首望着邪祝,指着激烈厮杀的战场说道。
邪祝立即打马离去,组织突击部队的人马。
里宋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对着号角兵狂吼道:“吹号,吹号,找援兵。伍召,伍召在哪?。”
他现在盼望着伍召的部队赶快出现。他们两地相距五里左右,伍召的部队应该赶到了。如果再没有支持,他的部队士兵一旦死去大半,这个地方就彻底守不住了。
好象是呼应急促的牛角号声,战鼓声突然在远处山林中冲天而起。
伍召,伍召来了。他是一个标准的大汉军人,他不喜欢胡人的牛角号。虽然不敢公开反对李弘的这项改革,但他可以阴奉阳违。他的部队一直带着战鼓,只要有机会,他都用战鼓指挥一切。亲切的战鼓。里宋大笑起来。
汉军士兵精神大振,牛角号声同时响起,激昂,嘹亮的号角声响彻了山谷。
伍召一马当先,出现在敌人右侧的一片山林里。他为了赶时间,带领部队抄近路扑了过来。
“好,长忆的部队还守在路口。”他高兴地大叫起来。
木桩手执大斧,出现在山林的另外一侧。
“兄弟们,杀,杀下去……”
木桩高举大斧,纵声狂呼。
“杀……”伍召挥动长戟,纵马冲出。
“杀……”八百名士兵齐声高吼,声震云霄。
战马纷纷冲出山林,一个个象下山猛虎一般,狂野凶悍地杀向乌丸人。
守在路口的汉兵顿时欢声雷动,士气大涨。
“兄弟们,杀,把敌人杀出去……”
里宋手举长枪,纵声狂呼。士兵们齐声呼应,杀声四起。
拦腰一击。
提脱的大军就象被人拦腰一棍击中,身体立时弯了下去。
提脱大声叫起来:“命令部落避开敌人的冲锋,让他们进来。”
“然颓,你组织后军,从敌人的左翼展开攻击。我组织人手对他们的右翼展开攻击。我方人多,占据绝对优势,吃掉他们,以最短的时间吃掉他们。”
然颓望着面色苍白的提脱,小声提醒道:“我们应该以突围为主,和这群敌人纠缠,不但损兵折将,也会耽误突围的时间。”
提脱的眼睛内闪出一丝无奈,他苦笑一下缓缓说道:“敌人卡在路口,部队难以展开,只能一点一点地消耗他们,直到他们死光了,路也就出来了。如果让这两支汉军会合,我们就再也冲不出去,只能死在这里了。”
“恒岭的汉军主力很快就会赶到,争取时间吧。”
八百人的骑兵队伍就象平地上刮起的一股飓风,呼啸着摧枯拉朽一般杀向了敌人。
乌丸人的骑兵在牛角号声的指挥下,纷纷向两边作鸟兽散,气势汹汹扑上来的汉军竟然没有碰上一个接战的。
伍召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务:堵住敌人,等待主力赶来围歼。
所以他立即看出敌人的意图,对方似乎想把自己的部队围在敌阵中间,不让自己和里宋的部队会合。
“右转……右转……”伍召高声吼叫起来。
木桩听到号角声,一拨马头,率先转向杀向敌军。汉军的骑兵随即转了个圆弧,斜斜地杀向敌人的主力中军。
提脱心里暗暗地赞赏了一声。这个领军的头脑清醒,不错。
“迎上去,堵住敌人,堵住……”提脱大叫一声,率先杀了过去。
木桩的大斧呼啸着抡下,连人带马一起劈倒。乌丸人在生死关头,毫不畏惧,他们利用人数的优势,开始奋力杀进汉军阵内,试图展开分割,包围,围歼的战术,在很短时间内吃掉这股敌人。
但是八百人,巨大的一团,很难吃掉的。这就好象啃一块骨头,任你的嘴再大,想吃点肉是非常困难的。
木桩的杀伤力太大,周边的敌人很难近身。只要被他的大斧扫到,立即毙命了帐。汉军士兵尾随在木桩身后,两侧长矛掩护,外侧战刀清敌,后面长箭遥击,大家配合默契,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提脱看到了这个箭头的威力,立即吩咐一个百人队队长,不惜一切代价,杀掉那个执斧冲击的大汉。
木桩突然之间就象撞到了一堵墙上,任他如何飞斧劈砍,竟然不能再进一步。
“杀,杀……”他狂躁地喊着,斧子抡得更快了。敌人的尸体转眼之间在他的马前趴下了一大片。
木桩感觉自己太累了,手都杀酸了。他稍稍喘了几口气,手上的大斧慢了下来。几个乌丸人趁机连续和他对砍了几刀。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三个乌丸人突然跳下战马,冲进了木桩的战马附近。
木桩蓦然觉得不对,他手上用力,狂吼一声,大斧回撞,斧柄尖尖的尾部竟将一个乌丸士兵活活挑杀,另外一个敌兵随即被跟在木桩后面的弓箭手射杀,只有一个冲到了他的战马旁边。战刀抡起,鲜血四射,一只马腿竟然被活活斩下。
剧烈的疼痛刺激的战马仰首痛嘶,一跃而起,随即撞在对面扑上来的两名敌骑身上,轰然倒地。斩去马腿的士兵跟着就被冲上来的汉军骑兵一矛挑杀。被撞到的敌骑人死马折,接着就被冲上来的战马肆意践踏的血肉模糊。
木桩猝不及防,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完全找不到南北,但他死死抱住自己的大斧,躺在地上奋力劈扫,准备在士兵们的掩护下站起来。
乌丸人全然不顾生死,一窝蜂地冲了上去,个个挥动战刀朝地上的木桩砍去,誓死要杀了他。汉军士兵更加疯狂,大家狂吼着,打马直撞上去,以自己的身躯去抵挡敌人砍向木桩的武器。一时间,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内,血肉横飞,各式武器尽展夺命之术,双方士兵你撕我咬,马上马下纠缠一起,拥挤得密不透风。
远处的提脱嘴角掀起一死冷笑。
“射,密集齐射……”他指着那个死亡的空间,大声吼道。
乌丸士兵毫不犹豫,即使里面有一半是自己人,但为了杀死敌人,没有一个人犹豫,随着提脱大手挥下,长箭象下雨一般近距离地射向了那片狭小区域。
正奋力杀过来救援的伍召怒睁双目,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狂吼起来:“木桩……,木桩……”
没有人幸免。长箭密密麻麻的,把所有能够接触到的物体都钉满了,就象一个巨大的刺猬卧倒在战场上。
突然,在刺猬的身上,一个结实的大汉站了起来。
木桩身中十几箭,浑身血迹。他拄斧而立,在战场上显得威风凛凛。
提脱气得怒骂一声,高声大叫:“射……,射死他……”
无数的长箭呼啸而起,象一片巨大的黑云砸向了木桩。
木桩高举右臂,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声狂吼:“杀……”
长箭临体。数不清的长箭穿透了木桩,将他和那只刺猬紧紧地钉在了一起,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杀……”伍召睚眦欲裂,举起长戟,就象一只被激怒的猛虎,带着士兵们疯狂地杀向敌人。
然颓带着后军的士兵跟在汉军后面,凶猛地扑杀。他们人多,汉军人少,汉军士兵不断的有人栽倒马下。
然颓看到木桩死去,高兴地大叫起来:“敌首死去,敌首死去,大家杀啊……”
不远处一名汉人的百人队队长鲁垦曾经是木桩手下的一名马贼。他看到木桩壮烈死去,心里正悲伤着,听到然颓这么一叫,回头一看是一个乌丸人的首领,不由的怒气上撞,大声叫道:“兄弟们,杀死他,杀死他……”
周围的士兵回头看到然颓,就象老虎看到猎物一样,一个个眼睛发光,咬牙切齿,立即随着鲁垦脱离大队,杀了过去。
“为军候大人报仇……”
“杀……”
士兵们高呼着,象疯子一般冲向然颓。然颓大吃一惊,本能的欲向后退。后面的乌丸士兵正在前冲,挟带着然颓越来越接近汉军士兵。
鲁垦连杀两个敌兵,已经和然颓非常近了。他突然丢掉手上战刀,从马背上高高跃起,扑向了挥刀刺向自己的然颓。
然颓的战刀戳进了鲁垦的胸膛,穿透而过。鲁垦却一把抱住了然颓,将他从马上硬生生地撞了下来。
士兵们吼叫着,迎着敌骑一拥而上。双方士兵各举武器,你来我往,纷纷坠落马下。然颓一把推开鲁垦的尸体,刚想站起来,却被一匹战马践踏而过。他惨叫一声,重又栽倒地上。他的侍卫们纷纷围了过来。一个坠落马下的汉兵突然手执长矛,鱼跃而起,手中长矛顺势插进了然颓的咽喉,接着他被敌骑撞得腾空而起,鲜血在空中飞舞。
邪祝的突击骑兵再次发起了对里宋部队的攻击。
弧行阻击阵地的士兵已经越来越少,大家在里宋的指挥下,逐渐后退,缩小阵势。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伍召的援军迅速杀出敌人的包围,赶到这个路口,加入防守队列。否则,随着士兵们不断倒下的躯体,这个阵势随时都有可能瓦解。
伍召的部队陷在乌丸人的包围中,死伤惨重,但他们紧紧地抱成一团,坚决地杀了过来,离里宋的部队越来越近。
里宋和士兵们竭尽全力在死守。没有人了,就直接驱赶战马去撞击。倒下了,只有还能动,就坚决挥刀砍向敌人的马腿。长箭没有了,就杀进敌阵在敌人身上拔。阵势的任何一个地方被敌人突破了,里宋就带着最能打的战士补上去,即使拼光了,也要把敌人赶出阵势。
里宋身中数刀,双腿都已受伤。他浑身浴血,有气无力地趴在马背上。前面战友们在吼叫,战刀在飞舞,敌人在连续不断地倒下。对面六七十步的地方,伍召的部队正在奋勇杀来,厮杀声清晰可闻。
他慢慢地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摔落马下。随即他看见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抬起来,听到士兵们在叫喊自己。他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不听使唤,他极力想让士兵们放下自己到前面去杀敌,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字来。
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伤痛也不再疼痛,肌肉也不再酸涨,接着他就发现自己好象一片羽毛似的,飞了起来。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残阳如血。
大家把他放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
一个士兵仔细看了一下伤口,失望地摇摇头,对站在旁边的屯长范昊小声说道:“军候大人的要害处被敌人砍了两刀,失血又多,估计支撑不了多久。”
范昊痛苦地咬咬牙,望着里宋期待的眼神,突然单腿跪下,大声叫道:“军候大人,我们走了,你保重。”
士兵们齐齐跪下给他行了个礼,然后返身上马,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杀声震天的战场。
里宋看着战友们在鏖战,在厮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刻,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他奋力喊了起来:“妈妈……”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66节
伍召挥动长戟,连刺带挑,勇往直前。
“杀……杀……”士兵们状若疯狂,紧随其后,竭力杀敌跟进。
邪祝无力地回头看了一眼杀到自己后面的汉军,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这个时候了,还让敌人的援兵杀过来,是不是大家都想死在这里。他的突击士兵们立即腹背受敌,陷入混战。没有了后面弓箭的掩护,前排士兵和汉兵的肉搏立即演变成以命换命的死战,不死不休。双方士兵纷纷栽倒马下,死伤惨重。
弧形防守阵势立告瓦解。这个时候,如果没有汉军堵在中间,乌丸人在突击部队的前导下,可以迅速破开阵势,冲出堵截。他们努力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却功亏一篑。
伍召奋力高吼:“兄弟们,我们杀到了,杀到了,杀……”
跟在他后面的士兵立时神情亢奋,浑身再度爆发了无穷的力气。杀,杀过去。
邪祝仰天长嚎,自感无力回天,几乎要一刀杀尽眼前所有的人。战刀左右劈杀,连斩两名汉军士兵。
伍召快马杀到,长戟横空而至。邪祝奋力挡开,虎口巨震。伍召长戟顺势斜拉,再削其臂。汉军士兵趁隙一拥而上,将邪祝周围的士兵砍了个一干而净。伍召和邪祝在狭小的空间内刀戟连续猛撞,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邪祝想逃,却被伍召的长戟死死地缠住了。
“杀……杀死他……”伍召再攻一戟,纵声狂吼。
跟在他后面的士兵一时插不上手,也挤不进两人的战圈,只能干瞪眼。一个士兵情急之下突然脱手掷出手中长刀。战刀呼啸着,冲向了邪祝。邪祝慌乱之间未免有点手忙脚乱,又要防止伍召的长戟,又要架开敌人掷来的战刀,速度立即慢了下来。一直在附近张弓以待的几个士兵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射出了手中长箭。邪祝大吼一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中数箭,翻身坠落马下。
提脱望着自己的突击部队被汉军包围,连连摇头。都说汉人的骑兵怎么差劲,今天碰上的却是一支不要命的汉军。他们一路横冲直撞,以几百人的生命作代价,硬是撕开了乌丸人的围截,杀到了路口方向和自己的部队会合。
自己一两千人都没能挡住他七八百人,想想都生气。
他抬头望望天。夕阳已经西沉,暮色降临,黄昏将过了。
提脱默默地望着来路,一脸的紧张和无奈。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
援军来了,敌人的疯狂进攻被击退了。两百多名血迹斑斑的士兵散落在各处,一个个神情兴奋,欢呼不停。
地面上密密麻麻都是尸体,狭窄的空间内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伍召带着两百多名战士驱马驰进路口。两支部队的士兵汇聚到一起,激动得大吼大叫。
伍召没有看到里宋,也没有看到铁锤,他大声叫起来:“长忆,长忆……”
“大人阵亡了……”范昊从人群中走出来,低声说道。
“铁锤呢?”
“阵亡了。”
伍召心里一痛,胜利会合后的喜悦顿时不翼而飞。
提脱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突然叹了一口气。
“大人……”他身后的侍卫看到他意志消沉,小心地喊了一声。提脱转首望去。
“大人,天快黑了,敌人的主力马上就要到了,我们……”
提脱点点头,表示他明白。
“命令部队,以两百人为一队,组成五队,轮番突围。”
牛角号声划破越来越暗的暮色,再度回荡在山林之间。进攻开始。
伍召从里宋的遗体旁边站起来,心如止水,他大声吼道:“擂鼓迎敌……”
李弘带着亲卫屯飞奔在最前面。射璎彤和射虎的鲜卑骑兵紧随其后。
他心急如焚。里宋和伍召的人马加在一起也只有一千六百人,对付几乎已经疯狂的三千乌丸人,凶多吉少。
部队的速度已经到了极限,但李弘还是嫌慢,不停地催促手下,快点,再快点。
提脱指挥部队轮番攻击,一方面保证了冲击力,一方面也保证了体力。汉军精疲力竭,疲于应付,死伤惨重。
伍召的长戟已经折断,改用战刀,和士兵们顽强地搏杀在第一线。
李弘隐隐约约听到了从战场上传来的牛角号声,双方士兵的喊杀声。
李弘高兴地狂吼起来:“他们还活着。好样的。”
“吹号,吹号。”
“亲卫屯随我冲锋。射璎彤从敌军的左翼包抄,射虎从右翼包抄。务必全歼敌军,击杀提脱。”
提脱的心脏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抬头向后方望去,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和悲哀。
汉军主力部队驰援的牛角号声和战马奔腾的轰鸣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猛烈。
乌丸人恐惧了,慌乱了,进攻的更加疯狂。不要提脱发出号令,所有的士兵,大约一千多名士兵全部自觉地投入了战场。只有杀死挡道的汉人,才有活命的机会,才可以逃出天生。杀,杀出去。
突然之间,坚守路口的汉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
乌丸人完全放弃了对自身的防护,他们疯狂的挥舞着武器,毫无章法的一路杀进。挤不上前的士兵对准汉军阵地,肆意发射长箭。
伍召声嘶力竭,大声指挥着士兵们阻击,反冲锋,再阻击。大家用刀砍,用枪刺,用箭射,用战马组成一道又一道的障碍,迟滞敌人的攻击速度。
弧形防守阵势完全崩溃。
范昊和几个士兵被一群敌人围住,大家尚在拼死搏斗。一阵密集的长箭射来,无论敌我双方,统统都被射死在阵前。乌丸人疯了。
拦路的战马被这群如狼似虎的疯子一阵猛砍,全部倒在了血泊里。伍召大吼一声,亲自带人冲了上去。
李弘带着亲卫屯士兵出现在战场上。
“杀……”李弘高举长枪,纵声狂呼。
“杀……”铁钺,弧鼎,弃沉带着士兵们吼声如雷,象狂暴的飓风一般,冲进了敌人的阵中。
射璎彤,射虎各带部队,沿着战场的边缘,风驰电掣一般冲向路口。
堵住敌人就是胜利。
提脱在一班侍卫的护卫下,跟在突击的士兵后面,等待着冲破汉军的阻击,冲出包围。
后面的喊杀声惊天动地。
提脱就象没有听到一样,静静地坐在战马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天的时间,战局就来了一个大逆转,他觉得不可思议,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汉军为什么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突然战胜了自己?
提脱想到逃回白鹫山以后待自己的悲惨命运,霎时间心如死灰,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兴趣。
伍召死了。他在敌人的围攻下,和十几个士兵一起,被数倍于己的敌人乱刀砍死了。任他武功再高,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凶悍的几乎疯狂的敌人,他也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乌丸人再次被密密麻麻的战马排成的路障挡住了逃跑的路。
李弘的亲卫屯士兵们勇不可挡,他们象一把犀利无比的战刀,横扫千军,一路毫无阻碍的杀到了汉军的阻击阵地附近。
李弘手上的长枪左右飞舞,铁钺的战刀在咆哮,弧鼎的狼牙棒在怒吼,弃沉的长矛在呼啸,紧随其后的鲜卑士兵发挥了他们野狼部落的群攻优势,三五成群,各成阵势,搏杀残命,无所不用其极。
射璎彤和射虎几乎在相同的时间赶到了路口,鲜卑人爆发了。面对肝胆俱裂,精疲力竭的乌丸人,他们强悍的战斗力被彻底完全地激发了,他们开始了对乌丸人疯狂的屠杀。
提脱没有跑,他挥动战刀抵挡两下之后,任由鲜卑人举起血淋淋的战刀,把自己剁于马下。
李弘看到了伍召,看到了里宋,看到了铁锤,更看到了全身插满长箭,挺身而立的木桩。
他愤怒了,他抱着里宋的尸体仰天狂嚎。
“杀……杀……一个不留。”
李弘被悲痛蒙蔽了心灵,被仇恨蒙住了双眼,他疯狂的咆哮着,杀进了敌群。
长枪插进敌人的胸口拔不出来,他丢掉长枪,再用战刀砍杀,战刀剁在骨头上拔不出来他捡起地上的长矛再杀。
汉军肆意杀戮,不留俘虏,同样也激起了乌丸人的凶性。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个你死我活。杀。
乌丸人看到了李弘,看到了那个疯子一样的披发大汉。
李弘的血腥和凶残让乌丸人更加暴虐。一班乌丸士兵迎着李弘冲了上来。
李弘随即被团团围住。
铁钺,弧鼎,弃沉大惊失色,带着亲卫屯拼命地杀上去。
李弘的长矛挑飞敌人,随即再一矛将敌人连人带马穿了个透,然后他抢过敌人的战刀,连续斩杀三名大汉。
更多的武器扑向他。
李弘连声怒吼,大发神威,再杀三人。终于他被一支长箭射中,接着被一刀剁在背上,随即被一柄狼牙棒扫中,身体飞离战马,在空中旋转着,重重地摔在地上,人事不知。
但黑暗将最后一丝光亮吞噬之后,黑夜终于来临。
战事结束,这个没有地名的小地方在吞噬了四千多条人命之后,重归宁静。
汉军一千六百人几乎全部阵亡,坚守在最后一个路障后面的一什人马幸运地活了下来,二十七人,只活下来二十七人。
由于李弘痛失战友,失去理智,命令部下全歼敌军,提脱的三千人马无一幸存,全部战死。
李弘躺在山坡上,缓缓睁开双眼,他看到了郑信,看到了田重,看到了玉石,胡子,看到了自己所有的部下,除了失去的。
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悔恨象毒蛇一样钻蚀着他的心,让他无法原谅自己。
里宋死了,这个象兄弟一样的朋死了。木桩,铁锤死了,他从大燕山带回来的几个马帮首领只剩下胡子了。他们在最危险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帮助自己救下风雪,这份情义他还没有报答,他们就死了。伍召死了。才失去赵汶,伍召又死了。他们忠心耿耿的跟着自己四下征战,什么都没有得到,都离自己而去。
“子民……”田重伸手拍拍他,想安慰两句,终于忍不住,老泪如注。
玉石和郑信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站起来对大家招招手,意思是既然李弘醒了,没什么事了,大家各忙各的去吧。看到李弘痛苦不堪的样子,大家心里也不好受。各人眼圈红红的,各自散了。
只有田重独自一人坐在李弘旁边,陪着他。
李弘哭了一阵,心情平静了许多。一下子失去四个战友,四个朋友,这是李弘战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战争的残酷,虽然他不是第一次认识,但一次战斗就失去四个好朋友,却是他第一次遇上。尤其是里宋的死,对李弘的打击还是相当大的。两人的友情开始于卢龙塞的草原上,是生死之交。失去记忆的李弘对自己认识的第一个大汉国人,有着太深的记忆和感情。
李弘伤得很重。刀伤还好一些,但那拦腰一棍伤得他不轻,他根本就不能站立,只能躺着。
李弘想起来他和里宋的约定,慢慢地对田重说道:“老伯,我和长忆说好的,谁先死,另外一个就把他埋在卢龙塞外的山上。我现在不能起来,你能帮我做这件事吗?”
田重苦笑一下,道:“此去卢龙塞一千多里,路途遥远。天气越来越热,遗体保存不了那么久。还是先埋在这里,等以后大人有了空闲,再来把长忆的坟迁到卢龙塞吧。”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2章.燕赵风云 第67节
李弘伤重,部队的大小事情就全权委托玉石处理。现在,熟悉军政要务的,也就玉石一个人了。其他的部下不是过去身份太低就是马帮马贼出身,都是门外汉。玉石顿时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第三天,部队回到宁县城外驻扎。
李弘的部队在恒岭之战中损失了两个整曲,部队剩下三千多一点人马。舞叶部落和白鹿部落的士兵折损较少,加在一起伤亡三百多人而已。乌丸人的三千四百多名俘虏被关押在大营内,等待处理。
第四天,玉石带上一部分缴获的战利品,亲自到广宁见护乌丸校尉箕稠。
箕稠伤得很重,正准备回沮阳养伤。他愁眉不展,非常沮丧。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他的骑兵部队在白桦谷被全歼,此事上报朝廷之后,他可能被革职查办,严重一点要降罪坐牢。就在他心事重重,想着派人到京都贿赂权臣,为自己开脱罪责的时候,玉石来了。
听到玉石的详细禀报,箕稠立即忧愁尽去,兴奋地连声叫好。提脱被消灭,乌丸人被歼灭,立下这等大功,还怕什么事不能搞定。他是幽州护乌丸校尉,李弘的战又是在自己辖区打的,无论如何自己都有功劳。
果然,玉石后面讲的话让他高兴得恨不能从病床上跳起来以示祝贺。
玉石说战是打胜了,但都是在箕大人的统一指挥下获胜的。尤其箕大人亲自率部在白桦谷诱敌,差一点命丧白桦谷,居功至伟。正因为箕大人在白桦谷拖住了提脱的主力,李弘部才得以趁机夜袭恒岭,堵住了提脱的归路。然后在箕大人的指挥下,我汉朝大军在恒岭全歼提脱八千大军,斩杀提脱及其部下多人。箕大人战功卓著。说完立即拿出早已写好的报捷文书呈送给箕稠过目。
箕稠心花怒放,身上的伤痛都忘了。他没有想到豹子李弘竟然这么乖巧伶俐,举手之间就把这么大的战功让给了自己,还给自己送来了大量的战利品。
一个年轻军官能够做到这个样子,前途无量。箕稠高兴之后默默地想道,他这么不遗余力,慷慨大方的帮助自己,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李弘已经是卢龙塞边军的别部司马了,再往上升职仅靠军功是不行的,他是不是希望自己在这个事情上帮帮忙呢?
随即他想到了北疆的防务问题。自己的主力骑兵已经全军覆没,剩下的三千步兵是居庸,沮阳的郡国兵,他们马上要返回各自的驻地。自己伤重马上要回到沮阳医治,边境现在一没有主将二没有军队,边境几个县城的防务形同虚设,要想重新把边境几县恢复到过去的样子,护乌丸校尉治所必须要有重兵坐镇。现在李弘受伤不能行军,部队刚刚经历大战,必须休整,不如让他们暂时驻扎广宁,由李弘暂时代理行使护乌丸校尉的职权,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玉石,希望他能代表李弘答应下来。至于右北平郡太守刘政处,他自会派人去说明原委。玉石立即答应下来。箕稠这个主意也没有什么私心,纯粹是出于现实考虑。边境的县城居民都逃离了家园,如果没有重兵驻防,谁敢回来?大家都不回来,边境几个县怎么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
玉石接着提到乌丸俘虏的处理问题。箕稠笑着说道:“我走之后,护乌丸校尉府的大小事情都有别部司马大人处理。这个事让他自己处理吧。另外,回去告诉子民,他的心意我领了,日后我自有酬谢,替我谢谢他了。”
箕稠大悲大喜,心情极度愉快。
第三天,他带着大量的财物以及三千步兵回沮阳养伤去了。到了沮阳,他亲自写了报捷奏折命令快骑送到京都洛阳。上谷郡府和幽州刺史府接到箕稠的文书之后,纷纷上书报喜。
朝廷接到边境报捷,幽州战事已经彻底平定的消息之后,很是高兴了一番。各方势力在这件事情的态度上倒是异乎寻常的统一,认为应该重重嘉奖。
关于鲜卑国慕容风和幽州汉臣互相勾结一事虽然在洛阳盛传了一阵子,但因为鲜卑国已经战败撤回草原,幽州刺史刘虞和上谷太守刘璠分别辞官,这个传言已经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随即烟消云散。
朝堂之上,为新任幽州刺史人选和上谷郡太守人选大家争执一番以后,各有定夺。这个时候,大将军何进请奏,迁升卢龙塞边军别部司马李弘为上谷郡都尉。箕稠是大将军何进一系的人,他在给何进的书信中着重提到了李弘,认为此子虽然出身低贱,但武功高强,谋略出众,可堪大用。虽然因军功在一年左右的时间内已经迁升到别部司马一职,但在剿灭乌丸叛乱之战中,再立大功,论功行赏,应该迁其为都尉。何进想拉拢李弘,而且一个边郡的都尉在他的眼里,还不如自己府上的一个掾史,做做顺水人情也未尝不可。
谁知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大家吵成一团,无非就是出身低贱,不是士族名门,是半个蛮子,等等,全然忘记了人家的战功。大臣们激烈反对,站在天子身边的宦官张让就不高兴了。出身低贱,我不也是出身低贱。你们这些人到底是骂我,还是骂那个从鲜卑族逃回来的奴隶?他就在天子耳边嘀咕。朝堂之上有身份是汉室宗亲的大臣,和刘虞,刘璠交情不错,也知道上次两人曾联名举荐过,于是趁此机会出班请奏,详述刘虞,刘璠的举荐,李弘的战功。天子奇怪了,朕怎么没有听说?我大汉北疆还有这等英雄?何进赶忙出列,添油加醋一番。反对的大臣生气了,抬出大汉律法,祖宗规矩。举荐的宗亲也不示弱,列举先朝旧历,前朝英雄。大家吵得不亦乐乎。
李弘此时已经和黑翎王派来的代表在商谈赎买俘虏的事了。
右北平郡太守刘政知道李弘又打了胜战,很高兴,派人送来了一点食物,美其名曰犒劳将士。至于李弘的部队什么时候回卢龙塞,刘政让他听护乌丸校尉箕稠的命令。只要上谷郡的边境安全了,随时可以回到卢龙塞。
上谷郡的太守还没有上任,暂时行使职权的五官掾窦弘再一次派人前来道贺,这次干脆什么都没有,一张嘴说了几句就走了。
幽州刺史府的功曹从事鲜于辅代表幽州刺史府前来祝贺,也是两手空空。
李弘勉强可以站立行走,听说鲜于辅来了,一定要出大营辕门迎接。
弧鼎拗不过他,只好背着他走出辕门。鲜于辅远远看见,非常感动,赶忙下马急步走来。
“羽行兄……“李弘大声叫道。
“子民……”鲜于辅抓住李弘的手,有些激动地说道:“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你还好吧?”
“好,快好了。”李弘笑着说道。
“这是弃沉,这是弧鼎,都是鲜卑族的勇士,是我们亲卫屯的屯长。”李弘指着他们给鲜于辅介绍道。两人赶忙给鲜于辅见礼。
“这就是鲜于大人,我的好朋友。”
两人寒暄两句之后,随即准备进大营。
鲜于辅看到弃沉准备背李弘走路,赶忙拦住他,笑着对李弘说道:“我背你吧。”
弧鼎和弃沉惊讶地望着鲜于辅。
李弘笑笑,趴到鲜于辅的背上,由鲜于辅背着慢慢向大营内走去。
“两位刘大人弃官而走,丢下幽州一个烂摊子,把魏大人和窦大人忙坏了。窦大人前两天派人来对我说,你缴获了提脱的战利品,为什么不如数上交?没法子,只好给他拿走了上百车。”
鲜于辅笑起来:“我来,也是问你这个富有的豹子军要钱要物的。现在幽州国库不仅仅是匮乏,而是一无所有。战后,幽州需要开支的地方太多了,你必须要上交战利品。”
“我知道。拓跋锋……”李弘压低嗓门刚想说那笔巨额交易,鲜于辅立即打断了他。
“大人病重,已经回青州老家。慕容风恶意传出的消息因为大人的离去而突然失去了作用。这件事仅仅是传闻而已。大人希望你能组建一支无敌于天下的骑兵,镇守在边关,保卫我大汉国土从此不受侵扰。”
李弘叹了一口气,“刘大人好大的气魄。”他突然想起里宋曾经对他说的话,他真的不明白,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刘虞呢?
“组建骑兵的办法我倒是有,但没有建制。幽州刺史府或者郡府必须给我建制才行。”
“给你建制就要给你军饷,军备,现在哪里有这笔开支?”
“你给我建制,其他的事我自己处理。不论回卢龙塞也好,还是留在上谷,我只要有建制就行。但是,我只负责把它们组建起来,至于将来这支骑兵何去何从,幽州刺史部必须给个说法。如果它一直存在下去,开销可是非常惊人的。”
“将来再说吧。现在幽州必须要有这样一支军队威慑胡人,争取时间恢复幽州的元气。如果让胡人每年都这样没完没了的寇抄边境,幽州的百姓还活不活了?增加建制的事我去和窦大人,箕校尉谈谈。如果不行,就等新上任的刺史大人来了再说吧。”
“不过。”鲜于辅继续笑着说道:“边郡条件得天独厚,有草场可以喂马,放牧,唯独装备和军饷开支很难节省。你可以模仿胡人的办法尽量节省一点,比如轻骑兵可以不穿甲胄,更不要奢侈到用铠甲了。部队多装备长矛,长戟,少用长刀长剑,这也是节省的办法嘛。”
李弘在他背上叫起来:“这么省下去,改步兵算了。”
鲜于辅大笑起来:“好吧,随你随你。你先把部队组建起来,驻扎边境,让境外胡人不敢稍动。先把今年的收割季节度过去,让幽州百姓能够吃饱肚子。还有,你现在名气大,战功卓著,有些事可不能私做主张,给人抓住把柄。”
李弘哈哈一笑,没有放在心上。
田重和燕无畏听说鲜于辅来了,赶忙跑到大帐。几个人曾经一起参加百灵牧场的夜袭,战友情深,一起聚聚,叙叙往事,非常热闹。
提脱的全军覆没,让难楼心神不安。虽然他吞并了白鹫山的几百个部落,把提脱的势力基本上铲除了,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豹子李弘的厉害令他寝食不安,他不知道遄结被李弘拿住之后,可透漏了他们之间的秘密。一旦他们之间的协定泄露了,对他来说,是件非常尴尬的事。假若李弘就象箕稠一样贪婪,或者象公孙瓒一样残暴,他和他的部落就麻烦了。
李弘一直没有和他主动联系。白鹿部落的鹿破风派人跑了两趟,言语之间隐约有责怪黑翎王欺骗他的意思。难楼假做不知,指望李弘过一段时间率部返回右北平的卢龙塞,他就可以和箕稠商谈赎回俘虏的事了。
结果他又失算了。箕稠的部队在白桦谷打光了,边境战事稍歇又不稳定,他正好又负了重伤,于是找个借口回沮阳养伤,把护乌丸校尉府的事情都丢给了李弘。难楼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派人到广宁。李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坏,也绝口不提当初联手对付提脱的事。他只是给了个建议,让难楼考虑好之后再答复他。
难楼听完手下的转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1节
公元185年8月。
李弘想利用上谷郡胡族众多的优势,组建一支骑兵。
现在白鹿部落可以长期提供一支千人的部队,舞叶部落因为滴水围大战收留了许多俘虏,他们也可以长期提供一支两千人的部队,如果加上这次三千多人的乌丸俘虏,那么就可以在上谷组建一支六千人的胡族骑兵大军。他们骑术精湛,战术素养高,阵势熟练,这些都是汉人骑兵所没有的优势。与其辛辛苦苦的训练汉人骑兵,成效不理想,倒不如直接招收这些在大汉国土上居住的胡族居民。说起来,他们也是大汉人,只不过民族不同而已。
这支队伍据守边疆,防范境外胡人入侵,说起来也是为了自己的部落,自己的家族亲人。象这次白鹿部落,给拓跋锋追杀地逃到太行山,损失惊人。许多零星散居的牧民都给入侵者杀了。这都是血的教训。在大汉国边军势弱的情况下,自己保护自己,这时唯一的办法了。
李弘想得很简单,他认为只要给这些胡人和汉人骑兵一样的待遇,平等地对待他们,尊重他们,让他们知道这样做纯粹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家族亲人和财产,他认为完全可以得到他们的忠心和拥护。实在不行,散伙就是,最多损失一点钱财,对大汉国也造成不了什么危险。
他的建议就是这些上谷郡白山乌丸的俘虏可以放回去,无条件放回去,什么都不要。但他们必须加入大汉边军的骑兵部队,也就是风云铁骑军。他们将来的待遇和汉人骑兵一模一样,有军饷,有假期。如果不同意,全体格杀。
这个豹子果然和传闻一样,不是疯子就是白痴。这么好的条件还考虑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大汉朝还给胡人士兵发军饷。不过一想到给李弘抢走的大量财物,难楼就心痛。这个白痴以为自己富了,想这么个短命的主意,随他去败家好了。等他这笔钱财败玩了,我看谁会给他军饷?没有军饷,答应的事兑现不了,这支骑兵立马就会散伙。
难楼立即答应。不久,李弘释放了遄结和参矜等一批部落首领贵族。
鲜于辅走了。他基本同意李弘的作法,在边境局势不稳,无兵可用的情况下,这的确是一件一举多得的好事。首先有接近一万大军镇守在边关,这对境外胡人的威慑力是不言而喻的。其次边郡部落的胡族士兵参加汉军,稳定了汉胡两族人民的关系,有利于边郡经济迅速从战后的萧条中恢复过来。将来幽州各地的局势彻底稳定下来,这支军队将如何存在,将来再说。至于建制,因为幽州还在战争后期,他到沮阳先和窦弘商量,如果上谷郡能够解决,那就最好。如果不行,他回到蓟城后,可以在新刺史未到达幽州之前,说服一班刺史府官吏,授权李弘临时组建风云铁骑军。
窦弘听到这个建议非常高兴,有一支近万人的骑兵驻扎在边境,暂时还不需要从上谷郡开支军饷,好事啊。不过没有太守,他无权决定这么大的事。所以他马上找到护乌丸校尉箕稠。箕稠的伤势因为耽误了治疗,现在反而严重了。窦弘还没有说完,他就连连答应,就算是上谷边军编制,统统由别部司马大人全权处理。
8月上旬,李弘接到箕稠派人送来的授权扩军的文书,立即着手组建工作。三千多俘虏立即整军,和三千多汉军骑兵同时训练。征得舞叶部落和白鹿部落两位大人的同意,他们的三千骑兵部队不久也加入了风云铁骑军。李弘随即凑足了一万人,部队开始重新整编。
李弘重建五曲部队,每曲辖三屯,每屯六百人。玉石,胡子,燕无畏,恒祭,射璎彤为各曲军候,小懒,拳头,雷子,射虎,鹿欢洋为各曲假军候。亲卫屯四百人,弧鼎和弃沉为左右屯长。斥候屯,后卫屯各三百人,郑信和铁钺各为军候。因为部队三分之二以上的士兵都是胡人,李弘特别注意军纪,唯恐发生汉人士兵侮辱欺负胡族士兵,导致部队团结发生问题,特设置了专门管军纪的刺奸一职,由田重担任。由于各曲扩建到一千八百人,李弘命令各曲组建自己的斥候队和后卫队。
部队随即开始了在边境一带的野外实战演练。弹汉山王庭大吃一惊,派驻重兵在边境一带小心戒备。
8月中旬,李弘派出大量人手,用缴获的战利品到涿郡和渔阳两个大郡换回钱财,抚恤可以找到亲人的阵亡士兵家属。由于战事刚刚结束,幽州国库匮乏,而今年朝廷也没有从冀州,青州的税赋中调拨一部分给幽州,过去每年基本上都要划拨两亿钱给幽州使用,所以这阵亡士兵的抚恤也就无从发放。李李弘惧怕这事被人知道,不敢伸张,嘱咐铁钺秘密进行。铁钺虽然年轻,行事却谨慎入微,此事在他和田重两人的亲自督导下,进行的非常顺利。
玉石按照李弘的要求,去了一趟渔阳,拜访渔阳太守何宜和都尉田楷。渔阳郡是幽州仅此于涿郡的第二大郡,人口将近五十多万,远远高于其他州郡,如上谷郡,只有七八万人口。渔阳郡的物产丰富,盛产盐铁,是幽州赋税收入最高的郡。渔阳城和泉州城都产铁,这两地的工匠特别多,打造的武器和铠甲都是上等货。玉石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在互利互惠的条件下,游说渔阳的门阀富豪,以最快的速度提供一批上等武器。
何宜和田楷等一批官吏收受了玉石送来的好处,自然要废些心力,尽力帮他们低价购买,很快就帮助玉石凑齐了一批刀枪剑戟和足够五千士兵使用的普通甲胄。盔和铠虽然好,但太贵,实在买不起。玉石本能想给几个军候置办一套,问了价格之后立即闭上了嘴连看都不看了。
田楷悄悄对玉石说,李弘花重资建立风云铁骑,从目前看对幽州是一件好事,但李弘手上的钱财很快就会用尽,那些战利品无论如何都不够一万骑兵部队的巨大开销。一旦后期上谷郡和幽州刺史部不愿意承担这笔军费,从朝廷又要不到钱,这支军队很快就会解散。部队解散了,这笔钱不就是白花了。李弘为什么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玉石无奈地摇摇头。他对田楷说,估计是大人的脑子坏了,他过去的记忆一直恢复不了,现在做事情也喜欢独断专行,全凭个人喜好。他就喜欢骑兵。将来的事他也不靠虑。
8月下旬,李弘突发奇想,命令五曲部队展开步骑对决演练。三曲部队改做步兵,和两曲骑兵进行平原大战,从中寻找相互克制的办法。士兵们给李弘折腾的苦不堪言,颇有怨言。各部军候也来找李弘理论此事。好好的骑兵,为什么不充分发挥优势,反而弃长取短,训练步兵项目,是不是大人的方法错了。李弘一概不予理睬,我行我素,把他说急了,他就问如果发生了马瘟,战马突然都死了,大家怎么办?不打仗了,都逃吗?所以大家都不要吵,回去好好训练,争取上马就是骑兵,下马就是步兵。如果在演习中,步兵战胜了骑兵,有重赏,每人多发一个月军饷。如果骑兵败了,扣一个月军饷,各部军候屯长扣双份。这下军营乱了套,大家各出奇谋,天天都有新招,双方互有胜负,演习越来越激烈,逐渐伤员多了起来。这可把李弘吓坏了,赶忙先发点钱慰劳慰劳大家,稳定一下大家逐渐激奋的情绪。是训练,不是打仗,出了人命就不好了。
月底,上谷太守左膺上任。不久,幽州刺史杨淳到任。
如此同时,不好的消息却一个接一个地传到了幽州,让人们感觉到,曾经威临四海的大汉国,好象到了风烛残年一样,越来越脆弱无力了。
去年冬天,西凉北地郡的羌人与枹罕县、河关县(两县均在甘肃西南部)的汉人,因为不堪忍受当地官吏的横征暴敛,百姓们在没有活路的情况下,共同推戴了湟中郡(在青海的东南部)的归化胡人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为将军,杀死了护羌校尉泠征,聚众造反。
今年春,凉州金城人边章,韩遂袭杀金城太守陈懿,紧随其后,率众起事。不久,几只队伍联合在一起,共推北宫伯玉为帅,部队人数达到了二十多万,声势惊人。
四月,叛军在边章的带领下,四处征伐,占据了凉州大部郡县。五月,他们开始进攻三辅。(三辅,是汉朝的三个郡:以长安为中心的京兆郡,长安之右的扶风郡,称为“右扶风”,长安之左的冯翊郡,称为“左冯翊”。扶风的中心是咸阳,冯翊的中心是大荔)西凉叛军实力强劲,一路势如破竹,攻无不克。汉军根本没有招架之力,连连败退,长安告急。
天子大惊,急调左车骑将军,冀州牧,槐里侯皇甫嵩西上长安,领兵迎敌。
六月,皇甫嵩到长安,领五万大军和边章韩遂等部队在三辅之地连续大战。但叛军的实力的确庞大,军队人数太多,任皇甫嵩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击退敌人,只能把战线稳定在粟邑,栒邑,漆县,云邑,陈仓一线。至八月,北宫伯玉粮草不足,领军退回凉州。皇甫嵩率部也撤回到长安。不料他不但没有受到封赏,反而被朝廷借口连战无功,耗费巨大而受到重责,被撤消了一切官职,收左车骑将军印绶,削户六千,更封都乡侯,食邑二千户。
原来,皇甫嵩去年征讨黄巾首领张角部队时,率军从冀州魏郡的鄴城经过,看见中常侍赵忠家的居宅非常豪华奢侈,可比王宫,完全违反了大汉律对各类官员建屋的规定,于是愤而上奏天子。天子手上缺钱,看见奏章后大喜,立即没收充公,还把赵忠臭骂了一通。打胜黄巾后,皇甫嵩功勋卓著,被封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食槐里、美阳两县,合八千户。中常侍张让认为自己在封赏皇甫嵩一事上出了力,于是派人找到皇甫嵩,要他给钱五千万。皇甫嵩恨其无耻,气怒攻心,破口大骂。皇甫嵩因此和二人解下仇怨。此事纯粹就是两人为了报复皇甫嵩而设计陷害的。大将军何进看到皇甫嵩建功后对他也是不理不睬,非常气愤,在这件事上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皇甫嵩罢官回到洛阳家中。
皇甫嵩前脚刚刚离开长安,北宫伯玉,边章,韩遂等叛军首领立即率十几万大军再攻三辅。马上就要到秋收季节,正是出兵抢粮食的好时候。汉军在荡寇将军周慎,中郎将董卓的率领下,奋起抵抗,均究不能敌,一路退到武功,池阳,万年一线坚守,三辅之地基本失陷。秋粮全部被叛军抢掠一空。可怜扶风,冯翊两郡二十几万百姓不但流离失所,而且还饱受饥饿之苦,惨不忍睹。
同一时间,冀州中山国,常山国,赵国,钜鹿郡,甘陵国黄巾再起,拥兵反叛,聚众揭竿者,不可胜数,小者成千,大者上万,或杀贪官污吏,或占山割地为王,或流为盗贼寇匪,而且愈演愈烈,大有燎原之势。
原来,自今春皇甫嵩离开冀州之后,一直躲藏在太行山中的黄巾余部感觉威胁已除,立即下山继续攻城拔寨,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其中以冀州博陵张牛角部势力最大,部众十几万。中山黄龙,张白骑,常山褚飞燕,孙亲,王当,赵国杨凤,左校等数十股黄巾势力随即围聚在张牛角旗下,聚集五六十万人,他们攻城夺邑,焚烧官府,扫荡各地门阀富豪的坞堡,逐渐形成了巨大的力量。
到九月,秋收将临之际,黄巾叛军就象突然爆发一样,横扫大半个冀州。各郡县官吏豪门望风而逃,汉军不能敌,只能死守城池不出。
大汉国东西州郡同时大乱,震惊洛阳。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2节
公元185年9月。
天子以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执金吾袁滂为副,西上长安,率军剿灭叛军。同时迁升中郎将董卓为破虏将军,与荡寇将军周慎统归张温节制。
朝廷迁钜鹿太守郭典为冀州牧,统领冀州军政,剿杀中山,常山,赵国,钜鹿一带的黄巾余孽。复迁刘虞为甘陵国(即后来的清河郡)相,率部扑灭东武一带的黄巾军。
车骑将军张温接到圣旨,立即去拜访赋闲在家的皇甫嵩,请教征伐西凉叛军的方法。皇甫嵩虽然受到奸佞小人的陷害,但他生性豁达,倒也不是太过计较。张温是当朝三公之一,又是当时名重一时的名士,其位高权重,皇甫嵩当然不敢怠慢,热情招待,细说西凉军事。
皇甫嵩当然希望张温打赢这一战,稳定西北局势,让西北边郡的百姓过上安稳日子,所以他事无巨细,一一说到。皇甫嵩一再强调,要想战胜以骑兵为主的西凉部队,汉军没有十万人的部队不行,没有骑兵不行。张温听完之后颇有心得,心领神会,随即他提出希望得到长安前线皇甫嵩旧部的大力支持,并且要求其从子皇甫郦为车骑将军府从事中郎,也就是高级军事参谋,以协调皇甫嵩旧部和留在长安的周慎部,董卓部,齐心协力共同抗敌。皇甫嵩满口答应,并向他保证留在长安前线的部队在其长子皇甫坚寿和麴义等将领的带领下,坚决听命于张温的指挥。
张温是文臣,虽然对领军打仗一窍不通,但他有不少门生故吏非常在行。
儒家学宗师亲自授业的弟子,再传授的门徒就是门生。当时,一大批士人投靠在以儒学起家的权臣门下充当门生,以图被推荐入仕。门生要向老师进财货,为其奔走服役,以君臣父子之礼事宗师,从而形成一种世袭的臣属关系。权臣旧时的属吏和由他们推荐为官者,被称为权臣的故吏。故吏如同家臣,称长官为府主、举主,为其效劳,致送馈赠,甚至生死相依,患难与共。他们之间是臣属关系。府主、举主死后,故吏要服三年之丧,并继续事其后人或经营其家财。当时不少门阀大族利用门生、故吏形成强大的政治力量,左右着当时大汉国的政治命运。
时任议郎的陶谦就是张温的得意弟子。张温将其招至车骑将军府任司马,随其出征。陶谦出身扬州丹杨郡的小吏家庭,父亲终其一生也不过就是个县令。他幼年失怙,一直是个玩劣小儿,十四岁方才折节向学,以孝廉被推举出仕,历任县令,幽州剌史,议郎。
右车骑将军,钱塘侯朱俊是张温的至交好友。朱俊特意向其推荐了同为江南老乡的门下弟子吴郡人孙坚。
孙坚是吴郡富春人,其家世代在吴地作官。他少时为县吏,十七岁时就单挑群盗,名声大噪,历任郡县的司马,县丞等职,在当地声望颇高。去年朱俊奉旨讨黄巾,孙坚担任他的佐军司马,随他南征北战,多次立功,被迁升为北军屯骑校尉下的一名别部司马。
张温非常信任朱俊,知道他不是为了什么私情而特意提拔老乡,他推荐的人一定很有能力。于是他奏请天子,征调孙坚为车骑将军府的参军事,也是高级参谋,和从事中郎差不多。
张温同时按照皇甫嵩的意见,准备从北疆幽州各边郡抽调精骑到西凉战场参加作战。他的原意是征调最近声名鹊起的豹子李弘,但这个消息不知怎么被中郎将卢植知道了。
卢植是公孙瓒的老师,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当然要给自己的学生去争取。卢植立即登门拜访。李弘和公孙瓒比起来,无论资历,声名,军级,都差得太远。卢植的这个面子张温自然要给。他立即奏请天子,以八百里快骑上幽州征调,命令公孙瓒调集一万骑兵务必在十月中旬,也就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赶到长安。
公孙瓒一走,辽东和辽东属国,以及辽西三郡就缺少一位强悍者坐镇边陲,威慑乌丸人和鲜卑人。李弘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用他就要提拔他为秩俸比两千石的官员。于是朝堂之上再起争吵。以大将军何进,汉室宗亲,中常侍为一方,太尉张延,司空杨赐等名士大臣为一方,各执一词,大吵特吵。天子颇有兴趣地看着各位大臣的表演。
按道理,以李弘这种出身低贱,靠军功升职的军职人员,无论功绩多大,要想在这个年代升迁到秩俸比两千石的官职上,根本不可能。
在汉朝,校尉,都尉都是比两千石的官员,在郡国,军队里,都是大官了。
统辖军队的将军在两汉一般很少设置。将军地位尊贵,与将军号少且不常置有关,但更主要是跟秦汉以来社会具有浓厚的尚武精神有关。将军掌征伐背叛,非常尊贵,三公等权势尊贵的大臣常常受到天子的嘉奖,他们经常以大将军、骠骑、车骑、卫将军、前后左右将军等重号将军辅政。东汉中前期,度辽以及其它杂号将军秩俸都是二千石,与郡太守地位相等。除度辽外,其它杂号将军一般事罢即撤。度辽将军是朝廷设置在边疆专门对付匈奴人的。将军职位为世人所看重,无论重号将军还是杂号将军,地位都很高。许多文职官僚也常常加重号将军,不统辖军队,只是作为殊荣而加赠。校尉、都尉等军职也是如此。在战争时期,不少官僚都是以校尉、都尉领郡太守职。当然,各校尉、都尉也不可一概而论。中央武官五大校尉的地位就比边军的校尉要高,中央武官骑都尉也比郡国的都尉地位要高。
大将军何进的出生也差,他在自己妹妹没有进宫之前,是个屠夫。所以他对李弘这种人还是抱着同情的态度。他在朝堂之上公开向天子推荐,其实也想看看大家的反应。原来出身低贱是件非常可怕的事。这种身份的庶民,贱民就是这个国家的最底层,做最辛苦最劳累的事,享受最不公平的对待,永无翻身之日,而且自己的子子孙孙都永无翻身之日。
大将军和宦官们生气了,联手反击那些大儒名士门阀出身的官僚。
最后请天子裁决。天子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听了朝堂上的两次争吵,大概也知道李弘这个人的来龙去脉。既然有战功,而且战功显赫,就应该迁升,但因为从军时间太短,年纪太轻,虽然有大将军举荐,但也不应该破例。这样吧,就做个边军的行厉锋校尉吧。陛下圣明。众臣高呼,皆大欢喜。
“行”的意思就是代理,代理校尉自然就是临时的,可以随时撤消,秩俸也是原来官级的秩俸。说白了,啥都没有,和过去一样。但好歹那也是校尉,干好了,随时就可以转成正式的,那就是机会。
公孙瓒接到圣旨之后立即整顿军马,但他哪里有一万骑兵,七拼八凑也就五千人左右。洛阳的官僚们根本不了解幽州的现状,狮子大开口,胡乱下命令。公孙瓒无奈,只好在辽东属国强征乌丸骑兵。乌丸人怕他,几百个部落立即集结了五千骑兵,跟随他一起赶往中原。
公孙瓒仇视胡人的脾性在自己迫切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依旧不改。到了蓟城附近,乌丸人奇怪了,跑这么远的路到底去干什么?领军的小帅询问公孙瓒,部队要开拔到什么地方去。告诉人家也是应该的,又不是什么天大的军事机密。公孙瓒不这么想,他认为是乌丸人起了坏心,是来刺探军情,一句话不说,把人杀了。这个祸事捅大了。乌丸骑兵闹起来。公孙瓒不怕,他眼睛一瞪,立即召集军队包围了乌丸人的大营,把几十个乌丸人的大小首领一齐抓住,当着所有乌丸骑兵的面,一刀一个全给宰了。这下彻底激怒了乌丸人。当天夜里,他们砍死监视军营的汉兵,跑了个一干二净。
公孙瓒傻了。现在回头追杀,时间来不及,而且无论追与不追,他都凑不足一万骑兵了。完不成圣旨交待的任务最多革职充军,但是不按军令及时赶到长安,那可是杀头的罪。所以他也顾不上乌丸人了,率领剩余五千骑兵继续赶路。
消息传到幽州刺史杨湟的耳中。刺史大人杨湟刚到北疆,幽州局势不稳,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愿意把事情闹大。随即下书辽东属国相,从轻处置,责罚责罚就行了,不要把矛盾激化,引发骚乱。
公孙瓒还没过黄河,冀州就大乱了。
张牛角率黄巾军四处抢粮掳掠,看到汉军根本没有抵抗能力,随即发力,开始进攻各郡国主要大城,不到半个月,各军连续攻占常山国郡治真定,中山国郡治奴卢,赵国郡治房子。三郡基本上被黄巾军全部占领。
冀州牧郭典率冀州部队和褚飞燕,杨凤部在高邑,瘿陶一线激战。黄巾军眼看攻击受阻,随即撤军,坚守赵国边境。郭典的部队无力反攻,只能死守高邑,瘿陶城,同时快马向朝廷告急,请求援军。
九月底,黄巾军大帅张牛角突然发动了对幽州的进攻。幽州第一大郡涿郡首当其冲,北新城被攻陷。
幽州刺史杨淳听说黄巾军张牛角率二十万大军攻打幽州,大惊失色,连夜向各州郡下文征调救兵,驰援涿郡。
草原上的夜色非常迷人。明亮的月亮,闪烁的星星,浓郁的草香,淡淡的泥土气息,悦耳动听的昆虫藏在草丛里肆无忌惮地鸣唱着。
李弘躺在一块破旧的牛皮缛上,看着夜空上的弦月,想着心事。
二十多天前,田重突然提出来要回徐无城。
李弘很惊讶,诧异地说道:“部队正在仇水附近和舞叶部落的骑兵演练渡河作战,任务重,事情多,你为什么突然要走?有什么急事吗?”
“大家忙得晕头转向,哪里有时间去违纪,现在部队里就我最轻闲。所以我想回去看看几个朋友。”田重笑着说道。
李弘望着他,笑了起来,“好吧。人老了,总是想家。顺便帮我带点东西给小雨。”
田重摇摇头,摸着花白的小山羊胡子说道:“你陪我跑一趟吧。”
李弘愣了。
他望着田重笑眯眯的脸,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暖流。他就象自己的爷爷,老了,需要照顾了。
接着他就想起来一双凄怨美丽的大眼睛。
李弘心中顿时涌起对她的思念,强烈而且难以遏制的思念。这时他从来没有察觉,也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李弘立即命令部队停止训练,所有士兵提前发一个月军饷,分三批轮流回家休假,包括白山的乌丸士兵。军营内顿时欢声雷动。
李弘和田重,郑信,燕无畏,雷子,小懒,弧鼎,弃沉一行二十多人随即日夜兼程赶到徐无城。
谷雨看到站在门口的李弘,又惊又喜,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我们回家了。”雷子大声叫道。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节
大家带着小雨,去了一趟卢龙塞,拜祭了田静,姬明,以及卢龙塞所有牺牲的战友,告诉他们,战打赢了,胡人被赶去出了。
李弘一直以为田重的朋友大概也就是徐无城城门口的一班老头,没想到却是徐无城的首富,当地的世家豪门田家。田家世代都是读书人,家里有牧场,有田庄,有作坊。这一代家主叫田行,曾经做过徐无县令。田重和他相交甚深。当年在战场上,田行就是田重从死人堆里驮出来的。田重老了在徐无城找了一个看门的差事,闲暇就和老战友走动走动,这次回来就是看他的。
田行在家设宴款待李弘和田重一行,言行里对田重老了,还在报效国家,在战场上厮杀非常钦佩。田行极力挽留他们住在自己家里,有事也好照应。大家盛情难却随即住在田家。
田行有个孙子叫田畴,长相俊美,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学识已经不凡,在徐无城有神童的美誉。他对李弘很崇拜,痴缠不休,要拜他为师学武。李弘非常喜欢他,在徐无城的一段日子里,天天带着他,闲暇也传授他一些武艺。至于拜师,李弘当然不敢答应。
谷雨自从李弘回来以后,好象变了一个人一样,天天都很高兴。李弘每天都带她出城逛逛,有田畴这个小家伙带路,附近的山山水水都被他们跑遍了。
快乐的日子总是转眼即逝。由于到上谷广宁路途遥远,李弘和部下们在徐无城小住了几天后,立即踏上了返回的路。
谷雨一路相送,泪水涟涟,惹得大家心里都很难受。李弘一再劝阻,嘱咐田畴多多照顾这个姐姐。这几天他们相处的非常好,乖巧的田畴知道谷雨只比他大两岁,改口喊姐姐了。
“你什么时候再回来?”谷雨轻轻问道。
李弘摇摇头,望着她清秀的面容,笑着说道:“不知道。”
看到谷雨脸色黯淡下去,李弘心中不忍,赶忙接着说道:“再过几个月我们可能就要回到卢龙塞。年底,年底我回来看你。”
李弘被田重推了几下,惊醒过来。
“你在想小雨?”田重笑道。
李弘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否认。
“你对小雨说我们年底回去,你有把握?”
“我随口乱说,什么把握都没有。”李弘苦笑着说道。
田重瞪了他一眼,假装生气地说道:“那你不就是骗她?”
李弘笑起来。
“我觉得我们年底可能回不了卢龙塞。”田重随即严肃地说道,“我们从蓟城经过,拜访刺史大人时,他说的情况很严重。现在西凉的叛乱平定不了,冀州的黄巾又起来了。多事之秋啊。”
“皇甫大人被奸佞小人陷害,不能统兵出征,各处的叛乱当然难以平定了。”郑信翻身坐起来,接过田重的话头说道:“这样下去,迟早都要出大事。你们说,公孙瓒这次领兵到西凉战场,能不能打胜战?”
“当然能。”李弘理所当然地说道:“公孙大人所带的幽州铁骑可以纵横天下,西凉的骑兵怎么是对手?他一定能凯旋而归。”
李弘一行从蓟城经过,拜见了新上任的刺史大人。杨淳新来咋到,对李弘这个声名大噪的边军军官非常客气。这个时候李弘才知道自己升官了。行厉锋校尉。他听到校尉两个字就已经心花怒放了,至于什么“行”不“行”的他并不在意。虽然大家都觉得朝廷对待功臣太过刻薄,但看到李弘很高兴,也不好说什么,免得扫了他的兴。其实在有些州郡里,这个行校尉的头衔还不如这个别部司马有实权,它是临时官职,随时可以免掉的。幸好李弘在边军,否则他这个官能当多久不问自明。
李弘和部下们随即和老朋友鲜于辅聚了一下。鲜于辅特意请他们到蓟城最大的酒楼吃了一餐。李弘头一次吃到这种美食,赞不绝口。
非常巧的是,他们再次遇见了公孙瓒。公孙瓒此时正领军奔赴西凉战场。
公孙瓒来蓟城,一是拜访新到任的刺史大人,二是催要补给,三是顺道辞行。假如他在西凉战场上立了大功,肯定要升职,再回到幽州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朋友见面,分外高兴,晚上又到那家酒楼喝酒。
公孙瓒和他的手下都很敬佩李弘。这次在上谷战场,如果说李弘凭运气赢了第一战,那死守马城,让拓跋锋一万五千大军无功而返,那可是硬功夫。后来在羊角山全歼魁头六千大军,在恒岭全歼提脱八千大军,那可都是没有运气的血战,其功勋直逼前代先贤。不佩服不行。
公孙瓒直言不讳,他很嫉妒李弘。一年多来,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十九岁就做到别部司马了,而且还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这在大汉国绝无仅有。他拍着胸脯说,如果他有李弘这么多参战的机会,立下如此战功,他现在可能都是将军了。言下之意李弘的战功显赫,但朝廷的封赏却太轻了。如今外戚宦官当道,朝纲毁坏,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他绝口不提那个什么行校尉的事,在他的眼里,那个官职就是个垃圾,根本不是封赏,而是一种侮辱,对北疆勇士的侮辱。他因此想到自己,同样也是怀才不遇。朝中无人莫做官啊。
李弘和公孙瓒两人惺惺相惜,大有英雄相见恨晚的味道,猛喝酒。李弘不胜酒力,当场倒在了酒桌上,和上次在山口渡军营一样。喝酒他和公孙瓒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了。
这次又是公孙瓒掏钱。鲜于辅是穷光蛋一个,李弘更是腰包空空。他的秩俸和上面给的赏赐除了留一点给小雨,其他的都充公或者赏给了下属。所以临到要付帐的时候,除了公孙瓒和自己的部下,桌上已经没有清醒的人了。公孙瓒哈哈大笑,结帐而去。
“伯珪兄就是英雄豪杰,你看他那种气概,走起路来都是威风凛凛的。我也愿意跟在他后面混。”李弘想起公孙瓒,依旧是一脸的崇拜之色。
田重大笑起来。他指着李弘说道:“公孙大人临走时说了,你一定要请他喝一餐酒,否则军法从事。”
李弘尴尬地笑了起来,“他说了?反正我酒喝多了,不知道。下次等他在西凉战场打了胜战,立了战功,升职做了大官,我们还去吃他的。他有钱。”
郑信忍不住摇着头说道:“现在所有的人都说你有钱。你不知道在酒桌上我们多丢人,连酒钱都付不起,只好假装喝醉了敷衍了事。”
李弘大笑起来。
“我有钱?回头我去问问铁钺,他是不是中饱私囊了。”
回到广宁大营,胡子,拳头,射璎彤,恒祭几个军候按照李弘的计划,带着没有休假的士兵还在训练步骑对抗。这些骑兵们虽然没有久经训练的步兵那样非常具有战斗力,但基本的布阵,尤其是对抗骑兵冲击的防御阵势却非常纯熟。现在,两千人的密集防御阵势已经完全可以挡住骑兵的冲击了。
李弘非常吃惊,顾不上休息,立即让他们列阵演示。
原来,李弘他们离开军营之后,胡子,拳头他们召集部下,商议破骑兵的办法。他们的手下过去都是马贼,小门道多。大家议来议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还是按照老套路防守,只不过把武器更新了一下。盾用巨型长盾,矛用巨型长矛,另外辅以长刀手专门剁马腿,弓箭手专门射骑兵,盾阵之前如果再设简单的车阵,铁藜,鹿砦就更理想了。
李弘非常兴奋,连声叫好,下令重赏。铁钺不高兴了。他说后卫屯为了给他们准备这些武器,四下奔波,找材料,找工匠,士兵们也辛苦。也赏。李弘赶忙补充说道。恒祭和射璎彤马上找来了。骑兵们都是轮流做步兵参加训练的,为什么只赏一部分骑兵,另外一部分就没有了。李弘一想也是,自己疏忽了。都赏。
玉石从渔阳赶了回来,带回来一批精制武器,给胡族士兵配备了一套普通的甲胄。田重开始骂人了。钱要这么花下去,象流水一样,到不了年底,大家都要喝西北风了。部队一哄而散的日子就在后面。
李弘好象没有听见一样,依旧我行我素,整天乐呵呵的,陶醉在万名骑兵对决的训练战场上。大家天天打来打去,边境草原上热闹非凡。
有一天田重把他骂急了,李弘只好装白痴,说过一天算一天,哪一天打仗了,不就有钱了,以战养战嘛。胡人都穷,还不年年靠打仗把日子过下去了。按你老人家这个说法,檀石槐怎么统一的鲜卑?匈奴人怎么和大汉朝打了几百年的战?
打。李弘大叫道。田重差一点气倒。
九月底,先是传来公孙瓒的部队在蓟城附近逃亡了一半的消息。李弘和大家听说之后都很吃惊。西凉战场的事他们也听鲜于辅说了。西凉骑兵骁勇善战,又有羌胡做支援,很难打的。就连皇甫嵩这样的名将都不能战而胜之,可见他们的厉害。现在公孙瓒只带了五千骑兵到长安,实力大打折扣,前景堪忧。
随即就传来冀州黄巾张牛角部声势大振,攻城夺郡的消息。玉石几个老军人立即从中敏锐地闻到了战争即将再次爆发的味道。部队随即针对平原上的步骑对战,展开了非常有针对性的训练,预防不测。
这一天,八百里快骑飞驰入营。
黄巾军攻打幽州。李弘和大家面面相觑,觉得这个张牛角真是厉害。
“三天后大军开拔。”
“大人,救兵如救火,为何三天后才开拔?”玉石奇怪地问道。
“假期三天后结束,还有几百名士兵没有回来。我们等他们回来了就走。”
“军令如山。大人接到指令的一刻起,假期已经结束,大军应该立即出发。”玉石严肃地说道。
李弘笑着摇摇头,无可奈何望着玉石,几乎是用请求的口气说道:“从义(玉石的字),大家都是兄弟,这次南下去战黄巾,有多人能回来?大家都有亲人,让他们休完假期吧。何况我现在怎么去找他们?三天。三天时间很短的。”
“大人,从义说得对,我们应该立即出发。他们回来后可以追上大部队,并不耽误我们的行程。”田重立即接上说道。
李弘坚决地摇摇头。
“现在部队里胡人士兵有七千多人,尊重和公平对待他们比什么都重要。公孙大人的部队里乌丸士兵为什么会逃走?”
“虽然只有几百名胡族骑兵,但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会让所有的胡族士兵都感觉到,我们大汉国尊重他们,看重他们,愿意和他们同生共死,士兵们因此会受到激励,他们愿意誓死效命,为大汉国冲锋陷阵。这样的部队才能做到上下同心,拉到战场上才能所向无敌。如果大家各怀异心,离心背德,即使到了战场上,也是一触即溃。”
“我要等他们,我要亲自站在辕门下,等他们回来。”
李弘果然站在了辕门下,翘首以待纵马归来的士兵们。
胡族士兵看到校尉大人如此看重他们,许多人都非常感动,心中都有一股热血在沸腾。为这样的人战死沙场,有什么不值?
最后一天的傍晚,尚有二十多名白山的乌丸士兵没有归队。部队实行的是连坐制,如果一队士兵中有一个违反军纪的,其他的人都要受到连累。李弘几次提出修改,都给军候们顶了回去。现在有这么多人没有回来,同队的士兵们焦急了,他们三五成群地站在大营门口,望着远处。
夜幕降临,这些人依旧没有归队。
李弘心急如焚,内心里隐隐约约有点后悔。他也担心有人不回来了。
如果自己不坚持等他们,或许这件事的影响力要小一些。那么,连坐的士兵怎么办,按律当斩的。
李弘急得在辕门下转圈了。
午夜将临,身为刺奸的田重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
“来人啦……”
李弘吓了一跳,赶忙制止亲卫,拉住田重笑着说道:“时辰未到,老伯何必着急。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
田重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十分不信任地说道:“还是大人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
突然,李弘听到了从风中隐隐约约传来的马蹄声。他朝身边的弧鼎使了个眼色。弧鼎心领神会,趴到地上侧耳细听。
“大人,他们回来了。好象是一齐回来的。”
李弘一颗心顿时落了下去。
他高举双臂纵声大叫起来:“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一时间,大营内灯火通明,欢声雷动。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节
公元185年10月。
涿郡是幽州第一大郡,人口有六七十万,几乎占了整个幽州人口的一半。涿郡有七城,现在已失其三。北新城,故安城,范阳城均被黄巾占据。
黄巾军主力正在渡过巨马水,一路杀向涿郡治所涿城。
张牛角是冀州蠡县博陵人,本名叫张焉,字品朴。年轻时曾经贩过私盐,做过山贼,武功出众,好抱打不平,为人豪爽讲义气。因为他贩私盐时总是带着一个牛角号,一有情况就随时用它通知自己的伙伴,所以大家都叫他张牛角,反而把他的本名忘了。他早年就参加了太平道,是教中三十六方大渠帅之一,也是太平道教主大贤良师张角的得意门徒。
张牛角去年随张角在冀州起事,攻烧州郡,屡立大功。张角病死之后,黄巾军主力由人公将军张梁统率固守广宗。十月下旬,皇甫嵩率军偷袭黄巾大营,张梁阵亡,三万多黄巾军主力惨遭杀害,五万多黄巾军士兵至死不降投清河而死。张角被剖棺戮尸。张牛角率部突围,逃亡太行山。
随着皇甫嵩和他的部队转战西凉之后,所有逃进太行山的黄巾军余部开始重新集结,实力越来越大。由于张牛角在黄巾军中的威望无人可及,部队的人数又最多,自然成为首领。
张牛角在太行山的几个月中,和部下们也对黄巾军的失败进行了总结和分析。
大家认为,黄巾军起事之后,在各地大方渠帅的指挥下,各自为战,既不联系,也未能协调配合。另外黄巾军部队的人数虽然非常多,但绝大部分都是山野村夫,普通百姓,没有受过系统的军事训练,更缺乏战斗经验,所以导致各地的黄巾军陆续被官军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了。更为可气的就是各地的门阀宗族和豪强们,他们利用门生故吏等各种关系,加上手里有钱财,自己组织军队和黄巾军处处为敌,不但打击和切断了黄巾军的补给,也阻断了黄巾军各支部队之间的联系。这也是黄巾军失败的原因之一。
总结过后,张牛角和大家也商议了许多应对的办法。比如在太行山上展开练兵,加强各支黄巾军之间的联系。
张牛角和黄巾将领们都意识到,如果一味的攻城掠地,没有稳固的地盘,黄巾军很难生存下去。为黄巾军的未来寻找一块生存之地,一直是张牛角考虑的首要问题。至于其他的什么推翻刘氏天下,重建王朝,他都不是十分感兴趣。去年的大失败教训太深刻了。自己没有地盘,生存都有危机,还谈什么其他的东西。
现在黄巾军的活动区域基本上处于中原腹地,比如冀州和豫州。而这两州都靠近司隶,靠近洛阳,黄巾军如果想在这些地方生存,必将威胁到京都的安全。做为大汉国的天子,岂能容忍。所以去年汉军为了确保京城洛阳的安全,首先发动了对颖川黄巾的攻击。颖川黄巾军不久就在长社大败,主帅波才阵亡。随后南阳,钜鹿的黄巾军也先后被歼灭,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中原这块地方并不合适黄巾军的长期生存发展。
经过十几位黄巾军首领的反复磋商,最后大家都把眼睛盯在了并州和幽州上。这两州处在大汉国的最北端,离洛阳很遥远,尤其幽州,距离更是漫长。从目前来看,攻打幽州的条件要好一些。
首先,幽州有黄巾军的基础。去年,广阳郡的黄巾军随同天公将军张角一同起事,攻占蓟城,杀死了幽州刺史郭勋和太守刘卫。虽然后来这支黄巾军被消灭了,但老百姓拥护黄巾军,相信黄巾军,支持黄巾军。其次,今年鲜卑人和乌丸人大举寇边入侵,战事才歇。幽州的汉军遭到连番打击,实力剧减。此时攻打幽州时机最为恰当不过。
而攻打并州,相对来说要困难的多。首先并州与多个强悍的胡族相邻,胡人年年寇边,不利于黄巾军发展。其次并州军队有一定的数量,实力也很强劲,第三,并州河西,河东的黄巾军目前尚处于发展初期,无法形成配合。
张牛角定了行动计划。先全面开花,攻占中山,常山,赵国,吸引冀州的主力部队,为部队筹集足够的粮草。然后佯攻钜鹿,以绝对主力猛攻幽州,争取在大雪来临之前,拿下涿郡,广阳郡,渔阳郡,为明年占据整个幽州打下扎实的基础。
入夏过后,部队陆续下山,黄巾军开始展开军事行动,他们攻城夺邑,焚烧官府,扫荡豪强们的坞堡,并且取得了很大的胜利。
张牛角带领黄巾主力在中山国展开行动,褚飞燕率军攻打常山国各地州郡,杨凤则率领大军,在褚飞燕的配合下,迅速占据赵国各城,随即扑向钜鹿郡。
黄巾军在钜鹿起事,也在钜鹿被消灭,今天,要在钜鹿为死去的黄巾兄弟们报仇。所以钜鹿方向的战斗一直非常激烈。
新任冀州牧郭典,也就是前钜鹿太守,剿杀黄巾军的罪魁祸首之一。由于他和钜鹿太守冯翊的共同努力,率军在高邑,瘿陶城坚决阻击,互为犄角,造成了黄巾军攻击受阻,不得不停下来。
如此同时,张牛角率领黄巾军主力黄龙部,左校部,张白骑部十五万人马,突然发动了对涿郡的攻击。
北新城,范阳,故安三城相继失陷。
巨马水定兴渡口。
密密麻麻的黄巾军士兵排成整齐的方阵,列队于岸边,等待渡河。
士兵们一律布衣短袍的庶民打扮(汉代规定,百姓一律不得穿各种带颜色的服装,只能穿本色麻布),穿靴鞋,束戴黄巾,手执战刀长矛弓箭等各式武器。各部的军官穿着甲胄,站于队列之前。
“大帅,部队已经渡河三万人。张帅的部队正在追击敌军鲜于辅部。”
张牛角抬眼看了一眼斥候,没有做声。
张牛角中等身材,四十多岁,身躯魁梧,长脸长须,颧骨高耸,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身材高挑,皮肤稍黑,小圆脸,看上去非常机灵。他叫孙亲,是张牛角手下一名骁勇善战的将领,很有才华。
张牛角望着奔腾的河水,若有所思地问道:
“黄帅的部队距离我们还有多少路?”
“回大帅,黄帅的部队尚在范阳城,并没有出动。”那个斥候赶忙答道。
张牛角浓眉立即紧缩,脸色非常难看。
“再催。命令他务必明日率军渡河,向迺国方向攻击前进,掩护主力部队的侧翼。若再贻误军机,军法从事。”
孙亲赶忙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大帅,还是让左帅去说一下吧。他们是至交,都是邯郸人,彼此之间给面子。这个时候大家还是不要闹矛盾的好。大帅你说呢?”
张牛角点点头,“也好。你去跑一趟,告诉左校,黄龙,让他们明天率部渡河。渡河之后,兵分两路,黄龙攻击迺国,左校深入方城境内,牵制主力两翼敌军,掩护大部队攻击涿城。”
鲜于辅疲惫不堪,坐在马上昏昏欲睡。他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
由于撤退及时,他的一万部队勉强保留了下来,这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这一万人马才组建四个多月,是他在山口渡和公孙瓒闲聊时,突然想出来的主意。
幽州缺兵。尤其是在去年广阳闹黄巾,今年胡族大举入侵的时候,这个情况尤其突出。
涿郡因为和冀州相邻,刺史大人刘虞的口碑又好,所有冀州的许多流民跑到了涿郡。涿郡人口本能就多,可开垦土地也少,所以大量流民滞留在涿郡各地,生活很悲惨。
招募流民从军,既可以解决流民多,土地少的问题,又可以解决流民家庭的生活问题。因为当兵可以吃军粮,拿军饷,士兵省一省还可以贴补一点家用。至于士兵多了,军饷怎么解决,刘虞和魏攸,鲜于辅等一班府吏想了许多主意,最后还是决定屯田戍边。
军事屯田周代已有。前朝汉文帝采纳大臣晁错“募民徙塞下”的建议,把一些奴婢、罪人和平民迁徙到边塞,将他们以什伍编制组织起来屯田戍边。这些人农忙时屯田,农闲时进行训练,有事则可应敌。这种做法既起到了防御胡族入侵的目的,也起了开发边境的作用,为汉代屯田之先河。到了汉武帝时期,屯田戍边,防备匈奴则成为当时的一项主要国策。自此以后屯田戍边就是大汉国防守边疆的一项重要措施,成了大汉国节省国用,解决边境地区驻军的给养,对付胡族入侵的基本方法。
刘虞决定在人口稀少的代郡,上谷郡屯田。
就在他准备实施这个措施的时候,因为生病回家休养,这件事随即就耽搁了下来。没想到世上的事情就这么奇怪,还没过两个月,黄巾军突然入境攻打,这一万步兵立时成了涿郡救命的稻草。
依靠这一万汉军,加上各城的守军,在涿郡太守王濡,都尉吴炽,刺史府功曹从事鲜于辅的指挥下,竟然也抵挡了二十多天,不但严重迟滞了敌人的进攻速度,也为援兵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到部队撤回巨马水时,鲜于辅统计了一下,尚余一万多人,这让他对坚守涿城充满了信心。
援兵?其实幽州有什么援兵。公孙瓒走了,辽东铁骑,白马义从不在了,只剩下李弘手上那支才拼凑了两个多月的风云铁骑了。
一想起背后的十五万黄巾大军,鲜于辅脑后就发凉。黄巾军厉害,怪不得当初以皇甫嵩,朱俊,董卓,卢植几员大将,十万兵马的实力,在平叛刚刚开始时,也连遭败仗。
当时,南阳张曼成的黄巾军率军攻克南阳城,杀了太守褚贡。波才率领的颍川黄巾军连续击败朱俊,并将皇甫嵩围困在长社,要不是波才作战经验不足,差一点就把皇甫嵩一锅端了。广阳的黄巾军就更厉害了,攻破蓟城,杀死幽州刺史郭勋和太守刘卫。钜鹿附近的黄巾军更牛,一口气把安平王刘续和甘陵王刘忠都俘虏了。卢植率军攻打广宗的黄巾军,也屡战不胜,未能得逞。董卓根本就没有胜过一战。
现在这些黄巾军死灰复燃,其军事实力和作战经验犹胜去年,打起来就更困难了。
鲜于辅有点灰心丧气,一路上督军急行。后面黄巾大将张白骑的部队正在衔尾猛追,一刻不停。
中山国相张纯被黄巾军打得一路逃窜,狼狈不堪。好不容易逃到涿城,张牛角率部又渡巨马水而来。张纯无奈,只得告别涿郡太守王濡,再渡圣水准备逃到蓟城暂住。涿城现在人满为患,可能不久还要破城,不如早点到蓟城安全些。
上个月他还雄心勃勃准备带着部队到西凉战场杀敌立功,没想到这个月就被黄巾军赶得上天无门,入地无路。他现在恨张温恨得咬牙切齿。他的参战要求没有得到批准,还被车骑将军张温骂了一通,叫他好好守中山国,没事不要瞎折腾。假如到了长安,现在也不会被黄巾军追杀得这样可怜。更重要的是,他丢了中山国,如果不能夺回来,他的脑袋恐怕很难保住了。按黄巾军现在这个发展势头,短时间想打回去,简直就是笑话。
就在这个时候,他在圣水河看到了李弘。
李弘的部队刚刚到达圣水河畔。
一万骑兵大军,在河边排成方阵队列,其气势之雄伟,让人无不生成气吞山河之感。
张纯就象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领着手下急奔而来。
双方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李弘见对方是中山国相,赶忙以下属之礼见之。他是行厉锋校尉,是代理校尉,自然要差上一截。
张纯赶忙谦让,盛赞李弘的少年英雄,随即提出让自己的人马加入李弘的骑兵大军,为剿灭黄巾尽尽中山国的微薄之力。
张纯的目的很简单,跟着这个人,这支可怕的骑兵大军,什么事搞不定。他把好几万鲜卑人都打败了,那些实力差得太远的黄巾军自然不在话下了。如果李弘打败了黄巾,帮他收复了中山国,他不但无罪还有功。李弘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啊。当然,前提是他必须要让自己的军队加入李弘的大军,这样将来上书论功时才有说服力。
他已经没有军队了,只剩下一百多名侍卫和亲兵。但这就够了。因为李弘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张纯从身后的郡吏中叫出来一个大汉。
“这是我中山国府里的门下贼曹(主侍从),就让他带着人马跟在校尉大人后面效力吧。”
此人二十五六岁,身材高大健壮,比李弘还高一点,方脸浓眉,相貌堂堂,一双大眼睛里隐含着些许杀气,让人总感觉有点畏惧。
大汉立即单腿跪下行了个军礼,沉声说道:
“下官颜良,愿誓死跟随大人,杀敌卫国。”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5节
大帐内,张牛角趴在案几上,就着微弱的烛光,看着一张破旧的绢制地图。张白骑就坐在他旁边。
张白骑原名叫张泽,字子荫,他过去曾经是冀州安平国的茂才(茂才和孝廉差不多,都是郡国向朝廷举荐的人才),很有学问,但他家境贫寒,没有门路,一直得不到任用。张泽善武,好打抱不平,为人仗义,在当地非常有名气。后来遇上张角,加入太平道教。他是太平道教七十二小渠帅之一。因为他喜欢骑一匹白马,所以黄巾军的士兵都叫他白马小帅。
张白骑下午接到张牛角的命令后,停止了追击,将大营驻扎在距离巨马水六十里的三乡坡。
“子荫,斥候的消息准确吗?”张牛角抬起头来,小声问道。
“大帅请放心,我们的部队得到涿郡当地百姓的支持,消息来得快,来源也非常可靠。豹子的风云铁骑军的确已经赶到圣水河边,估计现在正在渡河。”张白骑神色凝重地说道。
张白骑三十多岁,面色焦黄,身体瘦弱,唯独一双眼睛非常有精神,不怒自威。
“我们没有和骑兵作战的经验,部队和他们接触,恐怕要吃亏。”张牛角缓缓说道,“一万骑兵,它的战斗力应该非常惊人。”
“怕什么,过去匈奴人,乌丸人,鲜卑人屡屡寇边,几万甚至十几万铁骑南下,汉军基本上都是死守城池或者闻风而逃,罕见和他们对决沙场的。但最后还不一样被我们大汉国的军队打败了。武帝时期,将军李陵以六千步卒从大漠回撤,匈奴人八万大军跟随围攻十几日不能破。可见骑兵肯定有骑兵的弱点,步兵有步兵的长处,只要应用得当,完全可以战胜敌人。大帅不要担心。”
张牛角看了一眼信心十足的张白骑,笑了起来。
“子荫好豪气。我们十五万人,对付他一万骑兵,一万步兵,在人数上的确占据绝对优势,虽然装备和实力都差一截,但是消灭他们应该没有问题。现在的关键是时间,我们拖不起。如果想在下雪之前拿下幽州三个郡,这个月我们就必须拿下蓟城。我希望能和他们在涿城直接对决一战,一战定胜负。”
“敌人势弱,他们又非常狡猾,估计不会这么做的。不出意外的话,留在圣水河以西的汉军最多不会超过两万五千人。渔阳郡的五千援军一直留在蓟城,看情形他们对守住涿城没有信心,准备随时放弃涿郡,和我军在蓟城决战。”张白骑笑着说道,“上谷郡的援军很快也要赶到,据安定帅的消息,他们大约有三千多人。黄帅和左帅明天渡河,我军十五万人就全部逼近了涿城。打下涿城,整个涿郡就是我们的了。”
“安定帅的消息还是天天送到吗?”张牛角问。
“非常准时。不过豹子军赶到圣水河的事,他的消息就比广阳那边传来的消息要慢些。”张白骑不服气地哼了一嗓子说道,“大帅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这条线上。现在部队已经打到了幽州,不在中山国,他的作用没有过去那么重要了。”
“他的地位特殊,每次送来的消息都准确及时,谁都代替不了。”张牛角严肃地说道,“务必保持和他的联系。能不能在年底拿下渔阳郡,全靠他了。”
“他在那边是个大官吧?”张白骑迟疑了一下,问道。
“我不知道。他是天公将军的八大弟子之一,谁都不认识。现在天公将军不在了,他还能主动联系我们,为我们提供情报,可见他对大师的感情和忠心。”张牛角摇摇头,很钦佩地说道。
“燕子有消息吗?”张牛角接着问道
“褚帅的部队已经到达中山国,十几天之后,就可以到涿郡。估计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攻打蓟城了。”
圣水河边的草地上,帐篷林立。河面上,风云铁骑军在连夜渡河。
李弘在大帐内设宴招待中山国郡府的一群官吏。虽然没有什么美酒佳肴,但烤肉还是有的。
中山国相张纯是渔阳人。他很有才学,武功不错,诗文也很有名气,在大汉国象他这样文武全才的郡守并不是很多。他为官多年,为政宽和,体恤民情,公正廉洁,口碑甚好,深受百姓的拥戴。
张纯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比较瘦,大概因为操劳过度的原因,脸色非常差,眼窝深陷,额头上的皱纹也多,一道道就象刀刻一样,看上去既沧桑又苍老。
张纯好象非常喜欢李弘,和他十分的亲近,谈笑间赞赏不止。李弘看到张纯这么欣赏他,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内心里还是很感激的。两个人感觉彼此都很相投,话就多了起来。
散席之后,李弘陪着张纯在河边一边散步一边继续闲聊。很自然,两个人谈到了眼前的现状。
李弘对黄巾军揭竿而起,反抗朝廷,烧杀强掠非常反感,他最早接受的就是刘虞,刘政,鲜于辅他们的说法,认为是暴民反叛,为祸国家,涂炭生灵。他说得很直接,镇压是正确的,也是必不可少的。当然对于皇甫嵩在下曲阳屠杀十万黄巾降兵,他认为就太过分了。对于李弘来说,慕容风或者刘虞对敌人采取的措施,他最能接受。打赢了就让他们投降,能招为己用的就为自己所用,不能用的,就安抚,让他们过上安稳日子,让社会稳定下来。
张纯皱着眉头,说了一番让李弘觉得既新鲜,又需要时间去理解深思的话。
张纯问他,老百姓为什么造反?当然是没有活路了。为什么没有活路?没有吃的没有穿的要饿死了。老百姓终年忙忙碌碌,为什么不但没有吃的穿的还会饿死呢?李弘答不出来。这个问题他倒是没有仔细地想过。
本朝一个五口人的农民家庭,每年粮食消费约谷150石左右,加上食盐和衣服费用,全年最低限度的生活费用约需240石左右,如果一个家庭的收入达不到他们所需要的最低生活费用,他们就不免要陷入饥寒交迫的境地,更不要说维持来年的耕种了。现在一大亩田大约可年产粟3石,一小亩可年产粟2石左右,也就是说,耕种百亩土地的五口之家,全年可收获粮食200石左右。但是本朝不少农民家庭占有的土地实际上都不足百亩,一般只有几十亩甚至几亩,一年只有一百多石或者更少的收入,扣除各种租税之后,已经所剩无几,根本无法生存。
你知道本朝皇亲国戚,列侯贵族,官僚富豪的收入一年是多少吗?李弘摇摇头。他当然不知道。
皇亲国戚,列侯贵族的收入主要来自各人的封地租税。封邑越多人口越多,租税也越多,有的列侯每年租税收入就达千余万石。至于诸侯王的收入,更是惊人,上亿石的比比皆是。而官吏们以谷物定秩禄,三公秩万石,九卿中二千石,郡守二千石,万户县令六百石,县丞、县尉四百石。门阀富豪们占有的土地,多者达数百顷,甚至千顷以上,他们的收入远远比官吏要高。而且这仅仅是大家都知道的,不知道的就更加不可计数了。和贫苦百姓的最高收入相比,一个小小县丞和他们之间最小的差距都有四五倍。
为什么会这样?
土地。土地都给有钱有势的权贵们抢去了。他们在城里有大片的房子,在乡里有数不清的田地。他们拥有成千上万的奴婢和徒附。而农民在丧失了自己的土地之后,多数沦为有钱人的依附农民。他们除了交纳高额地租和服徭役外,还是他们的“奴隶”,现在没有这个说法,大汉国不允许有奴隶,但他们和胡人的奴隶有什么区别?家主要他们死,他们还能活吗?
本朝自和帝以后,皇帝都是幼年即位,由外戚,宦官轮番把持朝政,朝纲日趋腐朽。州郡官职有时一月轮换几次。官吏到任后,就聚敛搜括,横征暴敛,敲诈勒索。自安帝以后,朝廷长期对羌族用兵,耗费军饷高达四百多亿,这一沉重负担又全部落到了百姓的头上。若是碰上灾年,就更惨。田中颗粒无收,大批农民没有收入,只好四处流亡,造成饿殍遍野的惨状,连京师洛阳都有死者相枕于路。但是有钱人呢?他们不劳而获,照样过着豪华奢侈,纸醉金迷的生活。
因为国家财政枯竭,所以经常削减百官俸禄,借贷王侯租税,以应付国家的急需。先帝时期还公开地卖官鬻爵,大肆聚敛。当今天子更加变本加厉,他的后宫彩女都有数千人,衣食之资日费数百金,所以他拼命的搜刮钱财,无所不用其极。他公布卖官的价格,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甚至不同的对象也可以有不同的议价。既然可以用钱买官,贪污就成了合法行为,官吏一到任,就尽量搜刮。政府为了多卖官,就经常调换官吏,甚至一个地方官,一个月内就调换几个人。为了刮钱,灵帝还规定,郡国向大司农、少府上交各种租税贡献时,都要先抽一分交入宫中,谓之“导行钱”。又在西园造万金堂,调发司农金帛充积其中,作为他的私藏。他还把钱寄存在小黄门、中常侍那里,各有数千万。
皇帝都这样,何况其他王侯大臣。
造反?这都是官逼民反啊。这几十年来,造反的人少吗?安帝时,青州张伯路率领流民造反,波及沿海九郡。顺帝时广陵人张婴领着一万多人揭竿而起,他们在徐州,扬州一带坚持了十几年之久。十几年前,泰山郡的公孙举纠集流民造反,在青州,兖州,徐州三地连续作战好几年。在南方和西北,还出现了大汉国的百姓和胡族蛮夷联手造反的事。民间曾流行一首歌谣:“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民不必可轻!”大家没有活路了,所以才要造反。
我也不愿意看到老百姓造反,我也痛恨老百姓造反,可他们不造反也是死,造反也是死,相比之下,不如造反了。造反后可以杀死贪官污吏,可以杀死家主恶霸,可以烧掉有钱人的房子,分掉有钱人的财产,大家可以暂时吃饱肚子,临死之前也能享受一下生活。
李弘惊呆了,他们不想将来吗?
将来?这些人谁有将来?你知道跟随张角的人为什么至死不降,五万人投河而死吗?没有将来,永远都不会有将来。所以他们杀,烧,抢,毁坏一切可以毁坏的东西。因为没有将来,只有今天。
那,天子,王公贵族,大臣,大人您,为什么不改变一下?
改?改什么?这就是姓刘的天下,天子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王法。百姓就是贱民,就是该做该杀的种。
李弘看着张纯愤怒的脸,瞠目结舌,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他感觉眼前的这位大人好象就是黄巾军的首领,他也要揭竿而起了。下意识里,他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位刚刚失去辖地的郡国首脑应该讲的话。
但这番话对他的震撼太大了。他好象在黑夜里突然睁开了眼睛,慢慢地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他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是奴隶,只不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奴隶。铁狼成了奴隶是因为他是战败的俘虏,那自己呢?自己为什么成了别人的奴隶,成了该杀的种。
是奴隶,是贱民,就应该逆来顺受,就该杀吗?
李弘看到颜良飞步跑来。
颜良现在是李弘的侍卫队首领。
李弘把张纯交给他的一百多人单独成立了一个亲卫队,就是随从侍卫队,是主将的亲兵。
现在在大汉国腹地,胡族斥候的发饰衣着太明显,已经不再适合做斥候和随从了,所以李弘把斥候队里的胡族战士全部抽调到亲卫屯。亲卫屯改做黑豹义从营,扩大到将近六百人,直接由李弘指挥。他看到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很威风,也想模仿成立一支自己的义从部队,只忠于自己一个人,听自己一个人的命令。所以他以黑豹义从命名,这让弧鼎和弃沉感动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跟着这样的主人,从此征战四方,也将威名天下。
颜良心里很敬佩李弘,不仅仅因为他的威名,他的战绩,也因为他的信任。仅仅是一面之交,李弘竟然放心到把自己的性命和机密都交给自己,这种胸襟和气魄实在不能不让人产生誓死效劳之心。
张纯当时就在现场,听到李弘的安排他也是目瞪口呆,觉得这个豹子和传言中的人真是非常接近,不是一个白痴,就是一个天才。
“校尉大人,刺史府功曹从事鲜于辅大人到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6节
李弘看到了阎柔。火红色的战马,火红色的大氅,威风凛凛的火烧云。
他惊呼一声,快步走上去,大声叫道:“子玉兄……”
阎柔飞身下马,紧跑几步,用力抓住李弘的大手,连连摇晃道:“子民,你要是再不来,我们就要东渡圣水了。”
李弘笑起来:“涿城还在我们手上,涿郡也还没有丢失,子玉兄还有再战之力,何来东渡圣水之说?”
“张牛角厉害,黄巾军的确不可小觑。他们有十万人马已经陆续渡过巨马水,后续五万人马正在赶来。和他们相比,我们的实力太薄弱了,根本无力反击。”阎柔有些气馁地说道。
李弘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总会有办法的。去年,广阳黄巾起事,攻占蓟城,杀刺史,杀太守,声势骇人。你们在刘大人的指挥下,不也是战胜了他们,消灭了黄巾军吗?”
阎柔摇摇头,苦笑道:“去年广阳的黄巾没有这么多人,平民百姓居多,打起来容易多了。现在这支大军,实力和人数都不可与去年同日而语。”
两人正说着话,鲜于辅匆匆走过来。和上次两人在广宁见面相比,他消瘦多了。
“你要注意身体。”李弘关心地说道,“一两个月不见,你瘦多了。”
鲜于辅忧心忡忡,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战局发展太快,我们连战连败,哪有心思睡觉。听说你来了,我和子玉连夜赶来,就是想问问你可有什么退敌之策?”
李弘拉住鲜于辅的手,笑着说道:“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养足了精神,我们再商议。”
“走,走,进帐,进帐。你的伤完全好了吗?”阎柔问道。
“好了,多了几块疤而已。”三人亲热地走在一起,年长一点的鲜于辅被二人夹在中间。看到李弘,鲜于辅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极度的疲劳好象也减轻了不少。
“要是一直跟着你就好了。”阎柔遗憾地说道,“你到了上谷,打了许多战,场场精彩,酣畅淋漓。我留在渔阳,只捞了几场小战打,一点意思都没有。”
李弘不好意思地笑笑。当时渔阳太守何宜坚持要求阎柔留下守渔阳城,阎柔碍于情面,不好推辞,结果错过了和李弘一起北上杀敌的机会。他一直耿耿于怀,至今都颇有怨言。
李弘看到跟在后面的颜良,立即想起来没有给他介绍。
“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时我的新侍卫督曹,他叫颜良颜子善,是中山国郡府的门下贼曹,今天才到我这里。”
鲜于辅和阎柔停下来朝颜良望去,脸上都显出诧异之色。
颜良没有想到李弘会突然停下来,专门给他介绍两位大人,心里一暖。被自己的上司人看重总是一件很令人激动的事。
“下官拜见两位大人。”
阎柔在郡府里是兵曹掾史,比负责侍卫工作的门下贼曹要大,但差距不大。
他赶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现在我们都在校尉大人帐下效力,都是同僚,不必太过客气。”
鲜于辅上下仔细打量了颜良一眼,还了个礼,笑着对李弘说道:“国相大人在吗?”
李弘点点头,“在大帐内。刚才我们还在河边闲聊。”
“他好大方,这等好手都放到你的帐下。你知道颜子善外号叫什么吗?”
李弘摇摇头,望着颜良奇怪地问道:“子善很有名吗?”
阎柔大笑起来。
“颜子善外号叫虎头,善使一把虎头大刀。十八岁的时候,他想混碗饭吃,就驮着这把大刀杀遍河北。结果因为太猖狂,手下没有十合之人,反而得罪了河北许多高手,最后无人要他,落得个狼狈而回。”
颜良面色微红,站在一边神情尴尬。
李弘好奇起来,赶忙问道:“后来呢?”
鲜于辅接着说道:“后来他回到常山国老家,帮助当地县里剿匪,曾经一个人,一把刀,斩杀一百多名山贼。县令嫌弃他杀气太重,拒绝把他留在县衙,派他做了个小小的亭长。但颜虎头却从此名声大噪。”
“虎头老弟什么时候跟了国相大人?”鲜于辅转而问颜良道。
颜良恭敬地回了一礼道:“去年老家闹黄巾,待不下去,我带着父母亲逃到涿郡。今年春天看看情况尚可,就准备返回老家。路过奴卢城时,看到中山国募兵,随即就去应征。后来我被国相大人看中,调到府中做了个门下贼曹。”
“原来你这么有名。”李弘赞叹道。
颜良神色更加尴尬,十分不好意思。
鲜于辅和阎柔见过张纯,几个人坐在大帐内,商议军情。
李弘的意见很明确,目前和黄巾军的实力差距太远,正面对阵,毫无胜算。参照去年皇甫嵩,朱俊,卢植几位大帅剿灭黄巾的办法,无非就是先相持,然后以奇计胜之,待部队达到一定数量之后,再伺机与其决战。但是现在连相持都做不到,部队只能一味退却,这个战就很难打了。
鲜于辅顿时灰心丧气。他沮丧地问道:“一点转机都没有?”
李弘紧皱眉头,苦笑道:“的确没有。即使有转机,这个转机也要我们自己去创造。要创造这个转机,就要部队。没有部队,说什么都是枉然。”
张纯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们现在没有部队了。就是临时招都招不到?”
“为什么?”
“黄巾军每占领一个地方,都向当地百姓开仓放粮,他们很得民心。现在各地百姓都在盼着黄巾军打到自己的家门口,这样就可以烧官府,杀恶霸,抢有钱人,有粮食吃有衣服穿。如今老百姓都站在黄巾军一边,帮助他们,给他们传送消息。现在还有几个人愿意当兵去打他们?除了那些门阀富豪们自己的私人部队。”
李弘一听头都大了。
“大人的意思,是说涿郡的地面上已经没有百姓愿意帮助我们了,是吗?”
张纯面无表情。李弘转目去看鲜于辅和阎柔。两个人神色凝重,同时点头。
“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迟滞敌人的进攻速度。如果能在涿郡把他们拖到下雪,也许情况就会出现转机。”张纯沉吟良久,慢慢说道。
大帐内几个人沉默无声。
“如果上谷郡的鲜于银部三千人及时赶到,圣水河以西我们尚有两万五千人的部队,这其中有一半都是骑兵。我们可以充分利用骑兵的机动性,有效打击敌人的补给线,实施小范围的突袭活动,以达到我们迟滞敌人进攻的目的。步兵据守涿城,一万多人守一座城池,即使黄巾军投入十万人强攻,估计也要打上一段时间吧?”张纯望着案几上的地图,对三人说道:
“冀州战场上我们的部队只能勉强支撑,朝廷的主力部队现在西凉战场上,前途为卜。援军我们指望不上,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此次黄巾军突然杀入幽州,他们的战略意图非常明显,就是想占据整个幽州。他们想扎下根基,巩固自己的势力范围,为将来占据更大的地盘,夺取更大的利益建立一个稳定的大后方。”
“幽州地处北疆,离中原,离京都都很遥远。这次如果让他们得逞,将来我们想彻底歼灭他们就非常困难了。一旦成为尾大不掉的状态,对幽州百姓,对大汉国,都是一个灾难。”
“所以我们大家都要坚持下去,坚持守在圣水河以西,把黄巾军留在涿郡。只要下了雪,黄巾军的补给就很困难,攻城也就无法继续下去,转机也许就会出现了。”
“去年,几个大帅完成对黄巾军的最后一击,不都是在冬天吗?今年在幽州,也许情况同样如此。”
李弘,鲜于辅和阎柔都连连点头,同意张纯的意见。
他们都很佩服张纯。最早以为张纯迅速无比的败出中山国,是因为他昏庸无能,现在看来不是这样。此人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估计还是黄巾军的攻击太猛烈了。他一个中山国能凑出多少军队?没有部队,谁都打不赢敌人。
李弘觉得张纯绝对是一个好官。他在河边的那番话,表明他在感情上很同情黄巾军。黄巾军里的士兵都是普通百姓,如果不是为了活下去,谁会主动求死去造反。造反是什么罪,株连九族的罪。张纯对这个黑暗世道的愤愤不平,并不妨碍他继续做朝廷的官,继续拿朝廷的秩俸,继续努力歼灭黄巾军。公私分明,情法分开,这种人肯定是个好官。
四个人随即商量细节。
张纯马上启程到蓟城拜会刺史杨湟。没有援军,但送到前线的补给千万不能出问题。此去蓟城,张纯准备自告奋勇,主动提出承担筹措,押运粮草辎重的任务。进入涿郡之后,已经没有草场,战马的草料全靠后方运输。一旦战马没有草料,李弘的风云铁骑就可以改成步兵了。所以李弘特别重视这个问题。
鲜于辅和阎柔回涿城,向涿郡太守王濡通报张纯和李弘的意见,准备守城大战。
李弘率部游戈在圣水和巨马水之间的大片山林平原之间,对敌人的补给和小部队实施打击,迟滞敌人的进攻速度。
鲜于银部如果赶到圣水河,暂时留在圣水河东岸,伺机而动。
张牛角的部队三天后稳步推进到涿郡城下。
张牛角率领五万人在涿郡西城们扎营。张白骑率军三万驻扎在南门。
黄巾军左校的三万部队渡河之后,迅速向方城方向推进,对主力攻城部队的右翼进行保护。
黄巾军黄龙的三万部队渡河之后,快速北上,一天之内拿下了迺国小城。随即大部队立即东进,迅速向圣水河进军,准备攻占良乡渡口,对主力部队的左翼实施有效保护。
方飚率领五千大军做为前部,行进在小房山。小房山距离圣水河还有一百里。
他是黄龙的部下,按照要求,明天早上他必须要赶到圣水河。但此地已经是官军的活动范围,所以方飚命令部队小心行动,密切防备敌人的突袭。
方飚接到的消息说,汉军行厉锋校尉李弘的一万骑兵已经渡过圣水河,正在深入涿县一带地域,要时刻防备被他的部队袭击。此人善打袭击战,最善夜袭。
方飚没有放在心上。他正在生气。他是第一个攻进迺国城内的,原先以为可以大捞一笔,没想到还没有走到县衙,黄帅的命令就来了。立即开拔。凭什么自己努力打下的地方,自己却连一根针都捞不着。
斥候飞一般赶到。
“司马大人,距离我们十里的地方,看见敌人骑兵。”斥候满头大汗地说道。
方飚吃了一惊,紧张地问道:“多少人?有多少人?”
“估计有几千人?”
“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密集结阵,准备阻击敌人。”方飚大声吼道:“派人通知黄帅,迅速向我部靠拢,敌人的骑兵部队出现了。”
鼓声随即敲响。
黄巾军士兵迅速集结在一起,摆下防守阵势。
“司马大人,我们不撤退吗?”这时黄巾军的几个军司马驱马赶来,纷纷询问。
“司马大人,敌人有几千骑兵,我们恐怕对付不了。”
方飚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黄帅已经料到敌人可能袭击我们,所以跟在我们后面的中军其实就是全部主力,两万多人都在,现在距离我们十里路。在我们的右翼还有三万人,距离我们八里路。我们只要在这里稍稍阻击一下,然后就佯装败退,将敌人诱进包围圈,由主力部队去打就行了。”
“我们的右翼怎么会有部队?”一个军司马吃惊地问道。
方飚眼睛一瞪,大声骂道:“服从我的命令就行了,问许多干什么?想死吗?”
李弘看到郑信象发了疯一般冲了过来,赶忙打马迎了上去。
“大人,珀山发现敌军踪迹。”
“珀山?”李弘吃惊地重复道,“珀山?珀山不是在黄龙部队的右侧嘛?那里有敌军?”
“对,消息非常准确,是当地的一个里长亲自跑来报告的。我已经派人复核过,大概有三万多人。”
李弘展开地图,脸上显出惊骇之色。
“方飚的位置是个伏击圈。”
“是的。部队必须立即撤退,迟恐不及。”
“撤退。”李弘对着传令兵大叫,“通知各部曲,立即向涿城方向撤退。”
传令兵立即一哄而散,狂奔而去。
李弘和郑信两人互相望着,眼睛里的恐惧越来越浓。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7节
李弘和郑信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的部队内出了内奸,
他们的伏击地点是经过反复磋商和查看地形后确定下来的,知道具体位置的人也就是几个军候,没有其他人。郑信怀疑内奸就在亲卫队里。最近部队除了他们没有新面孔。李弘想想觉得不可能,大帐议事的时候连颜良都不能进,其他的侍从就更没有机会了。
接着他们两人都想到了鲜于辅。
部队出发之前,鲜于辅曾经来过一次。针对黄巾军的进攻态势,他和李弘再一次商量具体的应对办法。在如今这种绝对劣势下,要想反败为胜,将张牛角赶出涿郡,根本没有可能。但想守下去,也是死路一条。必须寻找解决的途经。
李弘一直也在想这个问题,把思路局限在涿郡显然不是办法。黄巾军的战略目标就是占据幽州。他们为了实现这个战略目标做了精心细致的准备。在他们看来,如果倾尽主力攻打幽州,冀州军队肯定会攻打常山中山两国,断其退路。所以他们先打冀州的中心钜鹿,逼迫冀州军队集中在钜鹿附近和他们决战。一旦形成僵持之局,冀州的局面也就暂时稳住了,再转而集中主力猛攻幽州。这个时候不但后路无忧,而且冀州的部队也无力北上支援幽州。
黄巾军这么做,显然没有在两条战线上同时作战的能力和信心。现在冀州战场上双方的僵持态势正是黄巾军故意制造出来的,也是他们需要的。
要想击败张牛角,突破口应该是在冀州。假如冀州得到兖州,司隶和青州部队的支援,军队达到一定的数量,他们就可以对赵国,常山的黄巾军发动反攻。张牛角如果进攻幽州受阻,而老巢又遭到冀州军队的攻击,在这种情况下他最担心的就是补给。如果补给不能及时跟上,北方的大雪一旦飘下,部队面临的可能就是全军覆没的命运。唯一的办法就是撤军,撤回常山中山。撤回去了,不但主力部队没有损失,也巩固和稳定了老巢,明年可以继续再战。
李弘向鲜于辅详细解说了自己的想法。
涿郡方向以守城为主,自己的骑兵部队在野外游击对方,以拖住敌人,把黄巾军留在圣水河以西为主要目的。同时,必须请幽州刺史和涿郡太守,中山国太守三位大人出面,向冀州牧郭典大人求援,务必请求冀州军队在下个月发动对黄巾军的反攻,威胁敌人的老巢和补给。
幽州和冀州的军队如果都能坚持到冬天的第一场雪,战局就会出现转机。大雪来了,黄巾军补给发生困难,攻城就会难以继续,张牛角一定会撤退。这样三方在漫长的冬天里,就会形成僵持局面。明年的事,明年再说了。
假如冀州方面做不到,不能够凑够反击的人马,幽州方面可以考虑放弃涿郡,退守蓟城。
鲜于辅接受了李弘的提议。
也就是在这个晚上,他们和鲜于辅一起,定下了伏击黄巾军黄龙部的计划。同时,李弘建议将已经赶到圣水河附近的鲜于银部三千人马,紧急调到方城。如果伏击成功,他的部队立即南下方城,会合鲜于银部,参予对黄巾军左校部的阻击。
鲜于辅当然不会是内奸。如果他是内奸,估计黄巾军已经打到渔阳了。但是鲜于辅回到涿城之后,会和几位大人商议求援冀州的事,其中必然要提到这次行动。而几位大人身边的郡吏,谁能保证其中没有黄巾军的人。
李弘当机立断,迅速撤离。
撤军的路上,他突发奇想:既然张牛角知道这次计划,注意力都集中在涿郡北边的小房山,为什么不能突袭在涿郡南面的左校呢?左校部正在攻击方城的路上,必然没有防备。
他立即找来几位军候,说了自己的想法。大家仔细商量之后,觉得胜算很大,可以打一战。只是有几个难点,一是左校部队的准确位置。如果他已经赶到方城,自然也就无从突袭了。二是此去方城三百多里,为了赶时间,必须日夜不停的急行军。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突袭敌人,士兵和战马都非常疲劳,战斗力肯定要大减,伤亡也会增加。如果伤亡太大,这战是否有必要打。
李弘认为有必要打,而且必须要打。
打掉左校部,攻打涿城的黄巾军主力侧翼就完全暴露在官军面前,对他们有一定的威胁。方城掌握在官军手里,和涿郡,圣水河西岸的良乡三城互为犄角,互相支援,可以有效迟滞敌人的进攻速度。如果和左校部纠缠在方城,对坚守涿城的官军是没有任何帮助的。打掉黄巾军的左校部对黄巾军攻打涿城影响很大,远远大于歼灭黄龙部。
李弘很幸运。
黄巾军左校部队的行军节奏掌握的非常好,他们一直缓缓而行。左校认为这样可以保证士兵们有旺盛的战斗力和充沛的体力,到了方城之后,可以迅速拿下城池,完成对涿郡的全面包围。
今天,他们赶到了督亢亭,距离方城六十里。
蓝色的天空,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白色的浮云三三两两,悠闲地飘在空中。花白的太阳娇弱无力,懒洋洋地望着下面一望无际的平原。
督亢亭在幽州很有名气,它是一块巨大的平原,一块膏腴之地。
听说黄巾军要来,地里的庄稼已经被附近的居民收割一空。
左校站在大平原上,放眼四望,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舒畅和欢悦。那种空旷,那种雄浑的空旷,让人心旷神怡,忍不住要放声大喊。
“啊……”
左校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吼起来,长期郁积在心中的仇恨和愤怒好象都在这一瞬间突然喷发了。他想起了无数死去的战友,想起了大贤良师张角,想起了飘扬在空中的黄色天字战旗。他竭尽全力地大吼着,任由泪水浸湿了眼眶。
他是一个孤儿,一个乞丐,后来参加了太平道,才知道一个人应该怎样过完自己的一生。庸庸碌碌,乞讨一辈子,最后也是死无葬身之地。举起战刀,和这人世间从来不知道公平的天地做生死搏斗,最后也是死。死,也要轰轰烈烈地死。所以他拿起了战刀,跟随张角走遍了天下。他就是张角身后一个背篓子的药童。
他感觉到大地在震颤,感觉到太阳在抖动,感觉到天空在旋转。
他纵声狂呼起来:“苍天……已死……”
狂风暴雨一般的马蹄声打破了平原上的宁静,也惊醒了沉浸在悲痛中的左校。黄巾军的斥候们象惊弓之鸟一般,从大军的后方,从七八个不同的方向,狂奔而来。左校刚刚得到释放轻松惬意的心,猛然之间剧烈地跳动起来。大事,出了大事,这么多斥候同时跑回来,一定出了大事。
左校身材不高但强壮有力,一双沧桑的黑脸上布满了密密的细小皱纹,短须似针,一双忧郁的眼睛里似乎有说不完的悲哀。他默默地站在平原上,默默地望着疾驰而来的士兵,突然感觉到地面是真的在震动,而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吼了一嗓子:“击鼓,准备迎敌。”
猛烈而激昂的战鼓声冲天而起,响彻了空旷的平原,回荡在空荡荡的天地之间。
“左帅,左帅,敌人的骑兵,敌人的骑兵……”最先到达的斥候浑身汗透,上气不接下气,吞吞吐吐。
左校面色如常,沉声问道:“多少人?”
“数不清,数不清……”
“左帅,敌人的骑兵突然从我们的背后杀了过来……”其他的斥候陆续赶到,一个个面如土色,紧张地都喘不过气来。
“多少人?谁的旗帜?”左校不动声色,平静地问道。
“太多了,一眼望不到头,大约有上万人,绝大部分都是胡人,光着脑壳。”
“是豹子。我看到了黑豹战旗。”
“距离我们只有三里,只有三里路了。”
斥候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左校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一股凉意直冲脑门。豹子?昨天大帅送来的消息还说豹子军在小房山附近,怎么一夜之间他们横跨三百多里,跑到了督亢亭?难道用飞吗?
“你看清楚了?”左校严肃地问道。
几个斥候一起点头,大声说道:“左帅,我们的确看清楚了,是豹子的骑兵。”
左校的心随着地面越来越强烈的震动几乎要跳出心脏。骑兵,我们终于要和骑兵对决了。名闻天下的豹子本身就是一团血腥,一把战刀,一个传奇。和这样的人对决,未尝不是一件人生的快事。
左校脸上显出一丝笑意。战,直至战死。
“传令,后军变前军,前军变后军,准备应战。
“三军立即密集布阵,梯次防御,纵深越长越好。”
“后军的长矛兵,盾牌兵立即集结到前军列阵,弓箭兵紧随其后。”
“把所有车辆都推到最前面去,组成车阵。”
战鼓声一阵密似一阵,从大军的各个角落里不停地响起,此起彼伏。各色战旗在空中飞舞,五彩缤纷,让人眼花缭乱。传令兵就象暴雨来临前田野上的飞燕一般,在大军摆下的阵势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左校连续下达命令,一道接一道的命令。
此刻他心如止水,再也不泛波澜。他一直望着大平原上的天际之间,期盼着万马奔腾的壮观场面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远处的地平线就是蓝色和黑色的分界线,泾渭分明。
下午的风稍稍有些大,寒意十足,旌旗飘扬之间发出巨大的啪啪声。黄色的长巾不时被风吹到脸上,柔和而温暖,这让左校想起了张角,想起了张角的微笑,想起了他温和的声音。他的心颤栗起来。
张角的死,间接导致了黄巾军在很短的时间内,基本上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内,瞬间分崩离析了,失败了。他生前想创造一片人间乐土的梦想随着他的死去成了南柯一梦。千千万万的百姓,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张角身上的百姓,突然之间再次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重新跌回到无边的黑暗和苦难里。
左校抬起头来,望着蓝色的天空,望着无尽的苍穹,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苍天如此不公?天下这么多的百姓在受苦受难,他为什么视而不见?天下的恶人那么多,他为什么还要保护他们,继续残害可怜的百姓?他为什么还要夺去天下苍生唯一的希望?
轰鸣声渐渐可闻,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巨大。
左校突然猛踢马腹,沿着大军的前沿阵地飞奔起来。
他高举黄色天字大旗,纵声狂呼:“苍天……已死……”
黄巾士兵们同声呼应,“黄天当立……”
声音霎时间响彻平原,响彻天空,传去很远很远。
随之所有的士兵都竭力高呼起来:“苍天已死……”
声震云霄。
天地之间突然冲出一杆大旗,一杆黑色的汉字大旗。它就象幽灵一般,破天而出。
接着火红色的大旗冲了出来,接着密密麻麻的骑兵战士涌了出来。
“擂鼓……应战……”
左校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黄巾战旗,策马狂奔,嘴里不停的高声叫喊着。
黄巾官兵们在主帅的连番鼓动之下,在战鼓的激励之下,一个个热血沸腾,士气如虹,视死如归。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8节
李弘接到斥候的消息,内心狂喜。人要是走运,那运气就象洪水猛兽一样,挡都挡不住。
能够如愿以偿的在督亢亭的平原上截住左校的黄巾军,这本来就是一种奢望。骑兵在平原上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所有优势和长处,对步兵,尤其是象黄巾军这样缺乏足够训练的步兵,可以尽情的展开攻击和杀戮。奢望能够变成现实,这就是奇迹。
没有那个疯子会让三万步兵在平原上对阵一万铁骑,除非在绝对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现在就是这样。左校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挽救自己的部队。他通过鼓声告诉士兵们,血战,只有血战才是生存之路。投降?投降还是死亡。皇甫嵩在下曲阳坑杀十万黄巾兵,对大家的印象太深了,根深蒂固。自此以后,谁敢投降?
豹子就象出没于山林之间的野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督亢平原上,打了黄巾军一个措手不及。黄巾军的将领们都知道豹子以往的战绩,知道他神出鬼没,每次都是以奇袭取胜,以少胜多,所以大家都很小心地防范着。但他还是故技重演,并且一击中的。
低沉的牛角号声在天际之间“呜呜”的响着,激昂而悠长。
李弘的骑兵大军排成整齐的队列,飞速奔驰在黑色的平原上,不急不慢,远远看上去,就象迎面扑来的汹涌波涛,起伏之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其磅礴的气势,雄浑的力量,好象都要随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彻底爆发。
左校面色苍白,无可奈何地望着天地之间黑压压迎面扑来的一团巨大黑云。
风云铁骑没有出现在黄巾军的正后方。他们非常聪明地选择了黄巾大军的侧翼做为冲击的正面。
左校安排在最前面的车阵,纵深梯次防御阵形,随着官军突击方向的改变,变得毫无意义。相反,他们长达一里左右的单薄阵线,成了他们致命的弱点。时间,时间太少了。敌人出现的太突然,黄巾军根本足够的时间进行密集阵形的调整。三万人的大部队不是三千人,说密集结阵就能密集结阵。三万人,仅仅是传达命令都要打马跑上几百步更不要说命令大家迅速向中军靠拢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黄巾军的士兵们面对铺天盖地的敌骑,没有畏惧,没有退缩。他们抱着必死之心,从容面对即将开始的厮杀。敌骑在飞奔,他们在飞跑,以最快的速度在飞跑,靠拢,密集集结。但士兵们也看出来了敌骑的进攻方向是自己的侧翼。一触即溃的侧翼。
死亡的阴影突然之间笼罩在整个平原上。
冲锋的牛角号声撕破了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和敌军阵里浑厚的战鼓声,象一道闪电一般,掠过所有战士的耳畔。
风云铁骑军的战士们就象被人砍了一刀一样,突然之间疯狂起来,咆哮起来,一个个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凶神恶煞一般,如狼似虎地扑向平原中间那条颤抖的灰色长龙。
长矛兵在前,战刀兵在后,弓箭兵跟随,大军呈现出一个巨型的雁形冲锋队列,排山倒海一般,轰隆隆地碾压过来。
雁头,犀利的雁头就是李弘的黑豹义从曲。最前面,就是李弘。
颜良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骑兵的冲锋。身后是黑压压的潮水一般的士兵,眼中是明晃晃的密密麻麻的武器,耳边是巨大的无法忍受的轰鸣,浑身的热血好象都要随着疯狂的吼声喷薄而出。他兴奋地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但随着士兵们一起竭尽全力地大吼大叫,还左一下,右一下用力挥舞着自己的虎头大刀。
李弘突然直起身躯,高举长枪,回首对着号角兵狂吼起来:“加速,加速前进……”
左校手执长枪,站在中军大旗下,望着越来越近的铁骑,平静地说道:“擂鼓。长矛兵上前,弓箭兵准备齐射。”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脚下的地面已经开始剧烈地抖动了。黄巾士兵们临危不惧,在最后的时间内完成了各部的集结,在长达一里的距离内,形成了三十个密集的千人方阵。虽然方阵和方阵之间没有纵深,没有保护,但他们认为这已经足够支撑一下了,只要不被铁骑在第一时间内冲垮,就有反击敌人的可能。
无知者无畏。这些黄巾士兵都是第一次和上万骑兵部队作战,并不知道成千上万的铁骑狂奔而来所造成的冲击力是多大,其造成的毁灭性又是多大。只有传言,没有亲眼所见,谁会真正的相信呢?
“放……”左校一声大吼,惊雷一般的战鼓声霎时间冲破万马奔腾的轰鸣声,冲天而起。
万箭齐发。
凄厉的报警号角声在同一时间响彻了整个骑兵大军。几乎是一个声音,所有的骑兵战士举起了盾牌,冲在最前面的李弘也毫不例外。此时两军相距一百二十步,这个距离正是步兵的强弓射击范围。强攻巨大,不适合骑兵携带。骑兵战士基本上都是普通的轻型弓,射程在六十步到八十步之间,射程达到一百步的都很少。
密集的长箭所形成的乌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它们凄厉地啸叫着,迎着蜂拥而来的骑兵们射去。霎时,乌云钻入波涛汹涌的浪尖上,化作一团团的水花四射飞溅,随即融入了浪涛中,无影无踪。
风云铁骑三百人一横排,一字排开大约六百步,纵深更长,前后大约相距一千步以上。面对如此庞大的冲击阵势,多少长箭投进去,都是泥牛入海,荡然无存。
铁骑在狂奔,速度越来越快,犹如山崩地裂一般,惊天动地。
“射……,齐射……,密集齐射……”
左校被眼前排山倒海一般汹涌扑来的铁骑震骇了,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眼睛内的绝望更加强烈。他疯狂地叫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额头上的青筋剧烈地跳动着。
下达命令的各色旗帜随着左校的叫喊,疯狂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各个方阵内的弓箭手神情兴奋,他们飞速地从将自己的箭壶内拿出一支又一支的长箭,尽情地倾泄出去。
满天都是密密麻麻的长箭,肆无忌惮的长箭。
风云铁骑给死死地压制在盾牌下面。不时有士兵中箭坠落马下,或者随着中箭摔倒的战马一起飞出去,后面狂奔的战马随即将他们践踏的血肉模糊,再也找不到踪迹。士兵们愤怒了,吼叫声越来越血腥惨烈,仇恨在每一个士兵心中剧烈地燃烧着。
“全速……,全速前进……”
李弘全身紧紧地贴在马背上,声嘶力竭地狂吼着,悲凉的牛角号声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颤抖的原野上。
冲过死亡箭阵,只有冲过死亡箭阵,才能避免伤亡。当前军的十几排士兵越过敌人的强弓射击范围之后,就轮到他们射击了。此时李弘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黄巾军的长矛兵们一张张恐惧的脸。
两军相距五十步。
“上箭……”李弘再一次仰身而起,一手举枪,一手举盾,双臂展开,仰天狂吼。长长的号角放声厉叫。
错位狂奔的前两排士兵突然放下盾牌,端起了弩弓,后面几排已经脱离强弓射击范围的骑兵战士们引弓待射。
“放……”李弘纵声狂吼,手中枪盾相击,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弩箭撕破空气的啸叫声凄厉而刺耳,它们平行地飞入空中,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射向对面严阵以待的长矛兵们。霎那间黄巾军的前沿阵地上倒下了数百名战士。
长箭呼啸而出。它们掩伏在敌人的长箭下面,发出撕裂心肺一般的厉啸,张牙舞爪地扑向了方阵内的士兵们。
转瞬及至。
战场上好象失突然之间去了所有的声音,战马奔腾的轰鸣声,双方士兵的吼叫声,长箭的呼啸声,战鼓声,牛角号声,全部消失了,归于一片沉寂。
耳中只剩下了撞击声,惊天巨浪撞击在坚硬如铁的磐石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左校看着在空中飞舞的成片成片的士兵,睚眦欲裂,心如刀绞,他们就象狂风中的落叶,又象四溅的水花,无力而无助,被嗜血猛兽一般的风云铁骑肆意地吞噬着弱小的生命。
“杀……”
左校高举长枪,带着自己的亲卫屯士兵,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杀上去,不死不休。
战鼓声若巨雷,猛烈而激昂,他就象一个站在空中的天神,鼓舞激励着无数的黄巾士兵,杀,杀,至死方止。
“杀……”
风云铁骑的士兵们纵声狂吼,一个个象下山饿虎一般,带着满天的烟尘,卷入了黄巾士兵的方阵之中。
战马在狂奔,狭带着巨大的力量任意撞击着一切可以碰得到的东西,摧枯拉朽一般,毁去一切挡住自己前进的障碍。
战马上的士兵挥舞着战刀,长矛,任意劈砍挑杀,忙碌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弓箭手跟在后面,将一支支犀利无比的长箭任意的射出,面对密集的人群,每箭都能夺去一条无辜的生命。
鲜血在飞溅,残肢在翻飞,尸体在翻滚,战马在践踏。
血肉模糊的战场上,无处不是战刀在飞舞,长枪在厉啸,长箭在呼号,战马在嘶叫。
武器撞击在一起的金铁交鸣声,士兵们鏖战时的吼叫声,临死前的惨叫身,浑厚猛烈的战鼓声,激越高昂的牛角号声,战马奔跑撞击的轰鸣声,痛苦之下的悲嘶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蓝天下,尘雾里,随风飘荡在空荡荡的大平原上,浓烈的血腥味冲天而起,熏得面色苍白的太阳头昏脑涨,躲进了一片厚厚的云层里。
黄巾士兵的密集阵形就象一块铁坨子,长枪兵长戟兵在外,刀斧手在中间,弓箭兵居中,顽强而坚决地承受着一拨又一拨的铁骑凶狠地冲击和砍杀,他们就象矗立在河岸边的坚石,任由奔腾的河水冲刷撞击,我自巍然不动。
铁骑士兵就象狂放的河水,暴虐的洪峰,凶猛地撞击着敌人的阵势,他们一次又一次,疯狂地砍杀着,肆意地吞噬着。前浪刚刚打过,后浪汹涌呼啸而来,一浪高过一浪,没完没了地冲击着,每一个浪头都是雷霆万钧的一击,带走了数不尽的鲜血和生命。
随着风云铁骑长达千步的纵深队列,象铁耙一样凶狠地,飓风一般地急速耙过黄巾军长龙般的粗壮身躯,黄巾军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粗壮的身躯开始变得伤痕累累,血肉模糊,随之逐渐失去抵抗力,很快长龙就变成了一条奄奄一息的软龙。
黄巾士兵的防守阵势在无穷无尽的铁骑冲击之下,死伤惨重,渐渐的方形阵势变成了不规则的锯齿状,威力大打折扣,铁坨子变成了沙堆,沙堆慢慢的被河水侵蚀,冲刷,越来越小,越来越单薄。
但他们顽强地坚持了下来,阵势没有被冲垮,它还是一条完整的龙,没有被分割,凌迟。
黄巾士兵们全神贯注,瞪大了眼睛,用尽一切办法,奋力阻击敌人,他们甚至连呼吸的时间都没有。冲上去,再冲上去,前面的士兵被铁骑无情地卷走了,后面的士兵毫不犹豫地填上去。杀,至死不休。
风云铁骑的前军还在狂奔,但他们不是在敌人的阵势里狂奔,而是在空荡荡的大平原上狂奔。后面就是蜂拥而来的中军,大家就是想减速都不行,除非你不想活了。后军现在正在越过黄巾军的阵势,他们在血腥厮杀,喊杀声惊天动地。
李弘回头看看,前军距离战场已经五百步,足够大军保持队列不变,高速转向了。
“左右分列……分列……”
“左右转向……”
“回击……回击……”
李弘竭尽全力地吼叫着,随着他的吼声响起,号角兵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号角。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9节
大平原上,奔腾的洪流就象被刀劈开一样,突然一分为二,分别向左右方向转向,迅速形成了一把巨大的蒲扇。这把蒲扇的中心是奔腾的洪流,蒲扇的两边是象弦月一样的美妙圆弧。
骑兵战士们策马狂奔,在这两个圆弧里飞速转弯,加速,再加速,然后杀向敌阵。
左校和所有黄巾军的士兵们一样,穷于应付无穷无尽一路杀过来的骑兵,忙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突然,他听到了士兵们地惊呼声,恐惧地叫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他猛然抬起头来。
阵中的骑兵还在酣呼鏖战,大军的两侧,前后两侧,却再次杀来数不清的骑兵。
他们就象两只红了眼的雄师,狂暴地怒吼着,狭带着隆隆风雷,呼啸而至。
“杀……”
黄巾军因为风云铁骑攻击方向的改变,放弃了他们布下的车阵,随后又因为伤亡惨重,部队不断的密集收缩,造成车阵和部队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大,最后它成了一堆无人过问的废弃物。本来打算点燃毁去的计划也随着战场上激烈的搏杀变的越来越不现实。
李弘带着黑豹义从,射璎彤,射虎的前曲两千多骑兵从车阵经过,象箭一般射进了黄巾军的前军。
胡子,拳头和雷子带着两千多骑兵象飓风一般卷起满天尘土,杀进了黄巾军的后军阵地。
燕无畏,恒祭,鹿欢洋的骑兵部队在李弘和胡子率部杀进敌阵之后,没有继续转向,而是立即就地调头,重整队列,返身杀了回去。
玉石和小懒的部队正在黄巾军中鏖战,他们逐渐降速,开始了有目的的围攻。
郑信,铁钺的斥候屯和后卫屯完全降下了速度,他们没有紧跟玉石的后曲杀进敌阵,而是拉开了距离,准备完成对黄巾军的包围。
田重带着号角兵留在了前曲骑兵军的后面。李弘交给他的任务就是登高望远,一旦部队完成合围,立即吹号通知全军展开围歼大战。
几个号角兵按照田重的安排,圈马围在一起。大家架起人梯,仔细观看战场。
“军候大人,敌人正在收缩,还有十几个方阵。”
“燕军候的部队杀回去了。”
“玉军候的部队已经让出了敌人的右翼,部队正在往左翼集中。”
田重大声叫道:“合围完成。”
“下来,都下来。吹号,吹号。命令部队,分割围歼。”
十几把巨型号角同时吹响,其苍凉雄浑的声音激荡在杀声遍野的战场上空,直冲云霄。
各部曲的首领立即命令士兵们,对残存的敌兵阵势展开突击,进行撕裂和分割。只要撕开防守,黄巾军就彻底玩了。
激战进入了白热化。
黄巾军士兵的凶狠和顽强,激起了所有骑兵战士的凶性,尤其是那些胡族战士,浑然忘记了自己是一名汉军士兵,嘴里骂的都是汉蛮,手上的战刀和长矛毫不留情地蚕食着敌人的生命。
李弘的钢枪已经染红了鲜血,黑黝黝的枪身不停地颤抖着。为了牢牢抓住大枪,李弘不得不频繁的把沾满鲜血的双手放在黑豹的鬃毛上来回擦拭。敌人紧紧地聚集在一起,即使死了,也要倒回自己的阵地,用自己的尸体形成障碍。挑杀,只能挑杀。看看围在敌军方阵外面的骑兵战士,人人浴血,个个都象洗了血水澡,从上到下没有一块不恐怖的地方。
颜良的大刀朴实无华,黑黝黝的,长柄宽背。这是他家最贵重的东西。他父亲生前是常山国府的一名门下亭长(负责守卫工作),死后一贫如洗,留给儿子的也就是这把刀。颜良凭借这把刀,为自己争下了不小的名气。他一直比较狂妄,因为他太厉害了,长这么大,还没有看到可以打败自己的人。他本能想找个机会和名震天下的豹子比试比试,但今天一战,突然让他彻底失去了争强好胜之心。
今天,他才知道两军阵前的厮杀是怎么一回事,没有经历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任你武功天下无敌,在几万人的战场上,你也就是一个士兵,一个多杀几个敌人的士兵而已。没有战友之间的互相支援保护,没有大家的齐心协力,没有小队协同作战的战斗经验,没有部曲将领的正确指挥,你就是一个死,什么求生的机会都没有。
颜良一路杀来,斩杀无数,杀得他气喘吁吁手都软了。然后就是他遭殃的时候。
他的战马被敌人砍倒了,他从马背上飞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连大刀都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敌人蜂拥而上。李弘,弧鼎,弃沉,数十个鲜卑战士奋力营救。那就是一场肉搏,血肉横飞的肉搏,马上马下杀成一片,就为了救他一条性命。李弘的长枪戳在敌人的身上拽不下来,只好飞身下马,拔刀再战。一个鲜卑战士帮颜良找到大刀,另外一个战士死命拽着他一只脚,将他拖离了狭窄的死亡区域。等他慌慌张张地爬到马上,李弘却陷进了敌人的围杀。
李弘的残忍嗜杀让敌我双方的战士极度恐惧。一口气,他一口气杀了包围他的十七个敌人。一把刀,一柄小斧,两只脚,好象全身都是武器,短短的一瞬间,也就是从他飞身下马,到颜良爬到马背上的几息时间之内,他杀死了十七个人。弧鼎和弃沉刚刚消灭掉眼前的敌人,准备再寻找对手时,眼前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黄巾军士兵好象看到鬼一样,拔脚逃回到阵势之内。
颜良,弧鼎和弃沉都惊呆了。传说的豹子原来真是这么厉害。他杀人就象杀小鸡一样,弹指一挥见,灰飞烟灭。
李弘收起武器,从敌兵的尸体上拔下长枪,飞身上马,对着大家狂吼一声:“上马……杀……”
黑豹义从的战士们在他的带领下,三五成群,组成轮番攻击的箭头,接连撕破了黄巾军的三个方阵。方阵一旦被破开,黄巾军战士彼此之间失去了支援和保护,立即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随即被血腥屠杀。他们坚决不投降,铁骑战士们杀红了眼,问都不问,冲上去就杀。
颜良被震撼了。
他曾经和县衙的士兵们一起去剿匪,前前后后杀了上百人,结果他被人骂得狗血喷头,就差一点没说他是杀人犯了。现在看看,放眼四处看看,地上血流成河,成片成片的麻衣黄巾战士躺倒在血泊里,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这一战打完,三万黄巾军士兵还能剩下多少?他杀那么点人算什么?今天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他杀死的人已经远远超过了一百。
战争,战争原来是这样。
成群成群的骑兵战士就象草原上穷凶极恶的野狼,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张着一张张血盆大口,残忍地扑向一堆又一堆的猎物,撕咬,啃杀,无休无止。面对着越来越少,越来越没有抵抗力的黄巾军士兵,颜良已经砍不下去了。但他必须要砍。那些敌人无惧无畏,他们前赴后继,一批又一批勇敢地冲上来,直到全部战死。
黄巾军中军阵地上奔雷一般的战鼓声,自始至终就没有停止过。
战鼓声激烈而雄浑,在血腥的战场上显得无比的惨烈和悲壮。
李弘愤怒了,他被敌兵不死不休地奋战激怒了。这样打下去,自己骑兵战士的伤亡将会急剧扩大。
“命令玉军候,燕军候,集中主力,歼灭敌人的中军。”
李弘催促部曲完成歼灭敌人中军的牛角号声一声高过一声,显得非常焦急。
燕无畏,鹿欢洋,玉石,小懒亲自带着最精锐的骑兵从四个方向同时发动了对敌人中军的凌厉一击。
郑信,铁钺,恒祭组织了两千人的弓箭兵,对准黄巾中军的中央阵地发动了齐射,连续的密集地齐射。
敌人的中军顿时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首当齐冲的就是战鼓队。他们猝不及防,被官军的长箭射个正着,短短一瞬间,二三十个士兵几乎全部阵亡。仅存的几个人勉强支撑了一下,随即被更加密集的长箭钉在了战鼓上。
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的阵势在坚守了短短一段时间之后,随着战鼓声的慢慢消失,立即崩溃了。
左校坚持在第一线,他挥舞着长枪,奋力刺杀冲进阵势的战马,他的侍从们紧紧围在他的周围。有的用战刀劈砍马腿,有的用长枪截杀马背上的士兵,稍远一点的士兵连续射出长箭,任意射杀。
燕无畏带着自己的随从亲兵杀了进来。
他的亲兵都是清一色的长矛,驾驭着奔腾的战马,一路狂呼着,所向披靡。
左校大吼一声,带着自己的部下勇敢地扑了上去。燕无畏的大刀迎头劈下,狠狠地剁在左校的长枪上。左校奋力举枪封架,一声巨响,大刀崩开,燕无畏纵马飞过。左校胸口如遭巨槌,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紧随燕无畏身后的士兵看他没有躲闪,顺势刺出了手上的长矛。左校想躲,但身体却不听使唤,燕无畏的那一刀势大力沉,已经伤了他的心肺。他眼睁睁地看着长矛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侍从们眼明手快,劈手一刀,剁去了矛柄。接着左校被侍从们簇拥着紧急退回阵中。
长矛的铁头带着半小截木柄深深地插在肉里,鲜血不停地喷射出来。侍从们围着他,不停地大声叫喊着。
左校望着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仿佛看到了大贤良师张角,看到了他柔和的笑脸,听到了他熟悉的声音。
他微笑着,平静地死去。
随着黄巾军战鼓不再敲响,敌人的士气慢慢地丧失了,越来越多的防守阵势被突破,喊杀声再度空前的激烈起来。
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的风云铁骑对敌人展开了风卷残云一般的急速攻击。整个战场上到处都是狂野的战马在纵横飞腾,几乎已经看不到完整结阵的黄巾军士兵。即使是这样,残存的士兵们在各自首领的指挥下,依旧坚忍不拔,不屈不挠地战斗着。
他们至死不降。
“命令士兵们喊话,让他们投降,立即投降。”
李弘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大声地叫起来。
牛角号把李弘的命令远远地传了出去。其他部曲的号角兵接到消息,马上吹响了暂缓攻击的号声。
此时太阳西垂,黄昏将近。
玉石,燕无畏,胡子,郑信打马如飞而来。
“都还好吧?”李弘极力压制着自己紧张的心情,迎上问道。
他很惧怕,惧怕自己再次失去兄弟。恒岭一战,让他伤心欲绝。战友的逐渐离去,让他再也承受不起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果此战再失去几位兄弟,他不知道自己可很有勇气面对下一场大战。
玉石三人都知道他问什么。
看到李弘担心焦急的神情,知道他在一直牵挂着自己的生命,几个战友都很感动。那种战友间生死相依的情绪深深地缠绕在每个人的心里。
“我们都还活着。你没事吧?”看到李弘满身血迹,郑信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黄巾军的战斗力非常强悍,大大出乎我们的意外。如果这样打下去,我们很难把张牛角送出幽州。” 听到郑信的回答,李弘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几个人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他们愿意投降吗?”李弘问道。
“目前没有人出面回答。黄巾军的士兵被我们的骑兵团团围住,随时可以解决他们。”玉石大声回答道。
“他们没有人放下武器,显然并不打算投降,还是想战死为止。这些人令人敬佩,都是好汉子。”胡子接着说道。
李弘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人家不投降,除了再战之外,还能怎么办?
“还有多少人?”
“估计还有三四千人?”郑信小声说道。
李弘吃惊地抬起头来,大声叫道:“只有三四千人了?三万人杀得只剩下这么点人了,你会投降吗?”
燕无畏马上接道:“当然不会投降。”
“怎么会杀死这么多人?”李弘十分不解地自言自语道。
“部队里有七千多胡族骑兵,有鲜卑人,乌丸人,匈奴人,羌人,他们打起战来就象生死仇敌一样疯狂,比在边境和我们汉军作战时还要凶狠,下手绝不留情的。”玉石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如果再迟一点下命令,估计战场上已经没有黄巾军了。”
大家没有做声。
胡族和汉人的仇恨由来已旧,世世代代,根深蒂固。这种仇恨不可能因为某种原因使他们变成大汉国人而有所改变。这个问题谁都解决不了。
虽然现在因为李弘的个人原因,在各方的支持和帮助下,组建了这支大汉国历史上第一支汉胡混编的风云铁骑军,但如果这支部队换了首领,它还会继续存在吗?显然不会存在,它马上就会消失。没有那个汉朝官员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这班胡人身上,也不可能有胡人部落相信汉朝官员。现在的李弘,纯粹是个例外。
在胡人的眼里,他是个汉化的胡人。而在汉人的眼里,他是个胡化的汉人。所以两个民族的人在感情上都能接受他。至于李弘,在他的眼里,没有胡人,汉人的区别,只有国家和国家的区别。所以只有他能在感情上平等地对待两族人民,也只有他才能想得出来这种夷非所思的主意,当然也只有他才能统领这支汉胡混编的军队。
李弘挥挥手,笑着说道:“从义(玉石的字),这个话也就我们兄弟之间说说,以后千万莫提,容易引起误会。”
玉石慎重地点点头。
射璎彤,恒祭打马狂奔而来。
“大人,既然敌人不投降,我们还等什么?趁着战士们士气正旺之际,一举拿下吧。”恒祭大声说道。
射璎彤怒吼一声:“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10节
战场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随即冲锋的牛角号声直冲云霄。刚刚沉寂下来的战场再度杀声四起,战马奔腾的轰鸣声霎时间响彻了整个平原。
李弘望着战场上来往冲杀的骑兵战士,目瞪口呆。
玉石和其他各部军候也不和李弘打招呼,急急忙忙打马离去。
黄巾军士兵们被分割包围在战场上,丝毫没有投降的念头。知道今天再没有活路,他们反而平静下来,只有仇恨在他们每一个的心中剧烈地燃烧着。看到官兵们戒备地围在四周,鲜血淋漓的武器指着他们,士兵们满腔的豪情再度喷发。
“杀……”
不知道是谁突然高声吼叫起来。战意盎然的士兵们同声呼应,义无反顾地杀向了周围的敌人。
风云铁骑的战士们憋了一肚子火,等的就是这一刻。
大家不待冲锋的号角响起,齐齐高吼,纵马飞跃,狂呼着扑向了黄巾士兵。
屠杀,残忍而血腥的屠杀。
势单力薄的黄巾步兵被风云铁骑军的战士们就象割韭菜一样,割去了一茬又一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无情而肆意地吞噬了。
李弘坐在黑色的土地上,抬头望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田重缓缓地策马而来。
他走到李弘的身边笑道:“谁的胆子这样大,竟敢私自出战?”
李弘诧异地望着老头,笑着说道:“老伯,你是不是一直没有机会发挥刺奸的威力,很着急?”
田重严肃地点点头,“不错。看看这次可能抓到几个违反军纪的。”
李弘大笑起来。
“可能是敌人主动发动攻击的。你不要总往坏处想。”
田重奇怪地看着李弘,十分不解地说道:“子民,你好象从来都不愿意惩罚违反军纪的士兵。”
“小违纪,说说算了。”李弘随意地说道。
“小违纪不处理,军纪就会松弛,迟早都会酿成大祸。”田重紧绷着一张老脸,十分不高兴地说道。
李弘吓了一跳,赶忙说道:“对,对。老伯说得对,要重重处理。”
不一会儿,喊杀声越来越小,渐渐的归于平静。
黄昏,夕阳西沉,暮色苍霭,腥风阵阵。
督亢亭的平原上,胜利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平原上到处都是士兵们欢庆胜利的声音。
战场上的骑兵们开始陆陆续续寻找自己的战旗,集结到本部曲。
各部军候飞马赶到。
“大人,刚才是黄巾军主动邀战,射虎眼看事情危急,抢先发动了攻击。现在战事已经全部结束了。”
射璎彤领着射虎走到李弘面前,躬身说道。
李弘看到射虎的身上裹了两处布带,知道他受了伤,赶忙上前问道:“虎子,伤重吗?”
射虎稚气不脱,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做声。
田重突然走上前,假装严肃地问道:“虎子,是不是你先攻击的?”
射虎吓了一跳,慌乱地摇着双手道:“不是,不是。小懒哥当时也在,你问他?”
大家看到他着急的样子,大笑起来。
“你们看到黄巾军的首领左校了吗?”李弘问道。
“他被长矛刺中,已经死了。”燕无畏颇为惋惜地回答道:“左校在黄巾军中很有名,人缘好,带兵也有办法。这三万士兵的强悍战斗力远远出乎我们的意料。如果其他的黄巾部队也这样难打,我们就麻烦了。”
李弘点点头,失望地说道:“如果能把他俘虏就好了,至少可以不要死这么多人。”
他转目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痛心地说道:“何苦非要全部战死,投降难道不好吗?”
恒祭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不重重一击,他们怎么知道我们风云铁骑的厉害?杀破了他们的胆,让他们听到我们就心惊肉跳,下次遇上战就好打了。”
拳头更是很张狂地叫道:“杀,每战杀尽,敌人就会越来越少,我们就会越来越强。”
玉石望着拳头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无奈地摇摇头。
“去年皇甫将军在下曲阳坑杀十万黄巾降兵,对他们的刺激太大了。投降也是死,战死也是死,那还不如战死。现在黄巾军的战斗力剧增,估计就和他们这种想法有关。这战,恐怕越来越难打,越来越残酷了。”
督亢亭之战,黄巾军左校部将士由于誓死不降,三万人全军覆没,无一生还。风云铁骑占尽天时地利,一击中的,大获全胜,部队伤亡一千两百多人。
当天夜里,部队驻扎在督亢亭平原上,连夜打扫战场。
第二天,部队带着大量战利品赶到距离督亢亭六十里的方城。李弘将大营驻扎在城外的山岗上。
自黄巾军攻打幽州以来,朝廷的军马每战皆负,步步退却,很快就退到涿城。如果涿城再失,涿郡也就全部丢失了。现在黄巾军大帅张牛角的十五万大军已经将涿城团团围住,攻城之战随时都要爆发。
就在大家惶惶不可终日,无计可施之际,突然传来豹子军李弘部在督亢亭全歼黄巾三万人马的消息。这个消息来的非常及时,极大的刺激和鼓舞了守城军民的斗志和信心。当天全城就象过节一样,欢庆胜利。
李弘部突然在小房山消失,这让张牛角精心准备的合围之计没有奏效。虽然他不知道豹子军突然撤走的原因,但他明白,现在在涿郡战场上,对黄巾军威胁最大的就是这支骑兵大军。如果消灭了李弘,黄巾军也就基本上把涿郡拿下了。
在进攻幽州之前,黄巾军并不知道这支军队的存在。隐藏在敌军阵营里的安定帅,也是最近才把消息传来。这使得张牛角在排兵布阵上非常被动。最早他们曾经研究过怎么对付公孙瓒的骑兵。公孙瓒只有五千大军,天下皆知的秘密。但上个月公孙瓒突然离开了幽州,这着实让黄巾军的首领们高兴了一回。谁知还没有高兴几天,就冒出了这样一支庞然大军。
没有围住豹子军,张牛角心中非常不安,所以暂时没有展开对涿城的进攻。他想知道豹子军的确切位置之后,再考虑是先攻城还是先消灭豹子军。攻下涿城并不是什么难事。十五万大军攻打一万多人防守的涿城,也就是几天的事情。现在黄龙的三万部队已经赶到涿城北门,左校正在打方城。方城拿下之后,左校率部赶来会合,十五万大军全部聚齐,攻城就可以开始了。
豹子军全部都是骑兵,机动灵活,对大军的补给线始终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豹子李弘本人更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人物。
他在鲜卑国大打出手,连续宰杀鲜卑国重要人物,惹得慕容风和拓跋锋同时使用黑木令牌追杀他。卢龙塞保卫战虽然汉军惨胜,却为他赢取了英雄的声名,因为卢龙塞就剩下他一个军官,所有卢龙塞军人获得的荣耀都给了他一个人。就在人们惊羡他的运气的时候,他带着部队连续奇袭,在刺史刘虞的指挥下,击败了入侵渔阳的鲜卑部队,击杀了鲜卑军的统率慕容绩。随后的战绩更加骄人,他率部坚守马城二十多天,逼退拓跋锋的大军,然后又一次利用他惯用的奇袭歼灭了鲜卑国的魁头大军,歼灭了入侵上谷郡的提脱大军,并且击杀了提脱。这个纯粹靠军功象利箭一般升起来的北疆英雄,已经成了大汉国有志青年的榜样。这次要不是安定帅及时送来消息,估计黄龙的部队已经损失一半多了。这种善战的人手上有一万部队,比一个庸才手上有十万部队更加可怕。
所以张牛角一直想消灭这支部队,杀死豹子,永绝后患。在他看来,即使夺下了涿城,如果这个阴魂不散的豹子一直在涿郡神出鬼没,恐怕黄巾军还没有打到蓟城,他的后院就被豹子闹得鸡飞狗跳了。
涿城外,黄巾军的营帐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将涿城的西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司马左彦急匆匆地走进了张牛角的大帐。
“大帅,涿城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象在庆祝什么喜事。”
左彦和左校是同村人。他父亲在城里帮人打工,收入不错,自小就带他在城里陪同家主的子孙念书,希望他将来混出点名堂。左彦很聪明,十几年下来,颇有成就。然而因为出身庶民,无论他怎么努力,最多也就是帮家主写写东西算算帐,上不了台面,空有一身抱负却无力施展。他在好友左校的劝说下,加入了太平道。不久他的才华就被张角看中,负责教中的书记和财物,也算是张角的亲信了。去年在广宗,他随着张牛角一起逃到了太行山,辅佐张牛角。
左彦三十多岁,身材瘦弱,相貌平庸,短须长脸,唯独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人中特别长大,和整个面孔有点不协调。所以他特意在唇上留了一抹厚厚的黑胡须来遮丑。黄巾军的将领私下都叫他左髭。髭就是指嘴唇上的胡子。他的老师信奉谶纬,(汉代叫内学,庸俗经学和迷信的混合物)认为他的人中长得好,将来必定能出人头地。他一直相信老师的话,直到逃进了深山老林,他才发现这个什么谶纬之学真是害死了人。他本来想通过辅佐张角来改变自己的人生,没想到张角根本不是真龙天子,一切都成了泡影。
张牛角暗暗吃了一惊。
“可有线报?”
左彦摇摇头,小声说道:“想不通,不知道王濡在搞什么名堂。以我看,如果还是没有豹子的消息,干脆攻城吧,我们实在没有必要这么等下去。”
张牛角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如果明天我们再没有消息,后天就开始攻城吧。你看如何?”
左彦坐到案几的旁边,随口问道:“孙小帅的粮草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差不多还有四五天。 ”
“左帅今天有消息吗?”
张牛角焦虑地摇摇头,“昨天夜里就没有消息来了,今天早上也没有。我已经派人去方城找他了。不知道他在方城出了什么问题?”
“一定是出了大问题。以左帅的小心谨慎,他不会轻易和我们断去联系。”张牛角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地说道。
左彦笑着说道:“大帅尽可宽心。左帅的部队战斗力非常强,即使碰上豹子军的骑兵,也有一战之力。”
旋即他脸色大变,失声叫了起来:“豹子不会跑到方城去了吧?”
张牛角大惊失色,一把抓住长须,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看到清秀白净,温文尔雅的鲜于银,李弘开心地大笑起来。
“伯玉(鲜于银的字),近来好吗?”
自从涿鹿分手,两人有半年没有见面了。鲜于银高兴地抓住李弘的手,连声说道:
“好,好。涿鹿一别,还没有几个月,你就打了好几场胜战,太令人羡慕了。”
李弘笑着说道:“羡慕什么?打仗血腥残酷。你这样子应该做文官。”
鲜于银摇头道:“当然是上战场厮杀痛快了。一直跟着你就好了,可以打上好几战。你被围马城的时候,我几次要求带兵去支援,都被太守大人拒绝了。”
李弘马上感激地谢谢他。
“谢什么,又没有帮到你。不过你太厉害了,几千人硬是抗住了拓跋锋一万多人的攻击,守了二十多天,厉害,厉害。”
李弘尴尬地笑笑。他在马城和拓跋锋一战未打,各人玩各人的,不但瞒过了许多人,还给自己挣足了声名,换回了一个大功劳。这件事的真象要不要告诉鲜于银?拳头和铁钺这两个大马贼已经死了,却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应该怎么对鲜于银解释呢?
鲜于银没有注意到李弘的不安,还在兴高采烈地说着。
“大人在督亢亭一战全歼黄巾叛贼三万人,战绩骄人。”
“伯玉,你不觉得我杀的人太多了吗?”李弘问道。
鲜于银故意皱皱眉头,用力嗅了一下说道:“大人身上还有血腥味。马上整个幽州都会知道,豹子是一只血腥嗜杀的豹子,杀人杀得太多了。这难道有什么不好吗?”
李弘苦笑一下,摇摇头。
“你没有看到当时的情形。战打到后来黄巾军士兵已经完全没有必要抵抗了,但他们誓死不降,直到全部战死。我打了许多战,第一次杀死这么多人,而且还是在对手没有还手余地的情况下。我有些不能接受自己的残忍。”
“督亢亭一战,恐怕我这只嗜杀的豹子再也逃不掉被人唾骂了。”
鲜于银笑起来。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手上无不沾满累累鲜血。你又何必这样自责呢?”
李弘无奈地摇摇头,“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我知道。在桑乾河,如果不是你坚持让拓跋韬投降,估计拓跋韬和他的五千人早就死了。黄巾军的士兵都是一些穷苦人,按道理,大人更应该让他们投降。你在督亢亭一战直接杀死他们三万人,连一个俘虏都没有留下,虽然血腥是血腥了一点,但是和某些人比起来,你这个事就不值一提了。”
“是吗?谁?”他迟疑着问道。
“皇甫嵩将军在下曲阳坑杀十万黄巾降兵,你知道吧?”
李弘当然知道,他点点头。
“除了黄巾叛贼,你现在听到有人骂他吗?”
李弘点点头,表示自己能够理解,但他心中对这件事依旧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子民,渡河前,我接到刺史大人的手书。大人在手书中说,如果我的部队进涿城,就听王太守的指挥;如果和你的骑兵军会合,就听校尉大人的指挥。现在,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鲜于银和他闲聊了一会,谈到了正题。
李弘望着他,微微地一笑。
“我要你的部队立即加入风云铁骑军。”
“这没有问题。我带来了一千五百名骑兵,一千五百名乘马赶来的步兵。你都要吗?”
“当然,我全部都要,现在缺的就是士兵。代郡的步兵和骑兵差距不是很大吧?”
鲜于银吃惊地瞪大眼睛,摇着头说道:“校尉大人,差距当然大了。你又想故计重演,把步兵当骑兵用?”
李弘笑着点点头。
“不过,这次步兵就是步兵,我要把他们用在刀口上。”
鲜于银眉头一跳,高兴地说道:
“部队有行动?”
李弘笑而不语。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11节
张牛角的心在滴血。
黄巾军的悍将左校死了,连同他的三万名士兵全部战死,无一生还。
自从今年春天太平道教的大旗再度在太行山举起,黄巾军的发展和各项军事行动进行的都非常顺利。然而,就在黄巾军形势大好的时候,左校却死了,这不亚于晴天霹雳,炸响在黄巾军的首领和士兵们的头上。黄巾军的士气遭到了致命的打击。
张牛角已经一天都没有吃饭了。他接到左校部全军覆灭的消息后,一直待在大帐内思考涿郡的战局。
左校的至交好友黄龙已经三番两次前来请战,要求立即攻城,为左校和阵亡的黄巾兄弟报仇雪恨。司马左彦好说歹说,拉着黄龙走到自己的大帐内,劝他暂时冷静下来。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军心不能乱,要重新制定对策,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涿城,重振黄巾军的士气。
晚上,张牛角派人请张白骑,左彦和黄龙到大帐议事。
现在黄巾军的右翼失去保护,涿郡的方城还在官军手里,而豹子军正在利用骑兵的优势,四处游戈,寻找继续打击黄巾军的机会。豹子军的威胁突然之间在涿郡战场上显得非常突出。打掉黄巾军的左校部,斩去黄巾军的右臂,这一着犀利毒辣,顿时让黄巾军感到疼痛难忍。
原定的夺取方城,迺国,再合围涿城的计划,因为左校军的败亡不得不做出修改。
迺国夺下,基本保证了巨马水一线的控制权,可以保证大军的补给畅通无阻。方城暂时不能夺取虽然影响了攻占涿城的计划,但不是决定性的影响。方城是涿郡的粮仓,它的存在可以给涿城以支援,但如果涿城没有了,方城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失去了涿城的支援和依托,方城又能守多久?所以张牛角决定抛弃一切杂念,倾尽全力攻打涿城,务必按照原计划在本月底拿下涿城,夺取涿郡。
至于让他们恨之入骨的豹子军,因为很难捕捉到它的踪迹,所以只好任其所为了。
一切都在涿城。拿下了涿城,豹子军就和方城一样,没有了支援和依托,他们除了逃过圣水河,还能干什么?继续留在涿城附近,没有补给和后方,它就是死路一条。
听完张牛角的分析和决定,张白骑连连点头,黄龙拍案叫好。
左彦望着案几上的地图,缓缓说道:“大帅,攻打涿城,自然是重中之重。但豹子李弘对我们的威胁切切不可忽视。左帅的败亡告诉我们一个事实,豹子李弘给我们的威胁不是他的骑兵,而是他本人。”
“俊义(左彦的字),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黄龙大声说道,“左帅的部队是被风云铁骑消灭的,不是被豹子砍掉的。”
左彦点点头,继续说道:“安定帅送给我们的消息非常准确,李弘的确是在小房山附近准备伏击黄帅的部队,只不过我们的陷阱没有做好,被他发现了。但是李弘立即改变战术,利用骑兵的优势,半天一夜连续赶路三百多里,跑到督亢亭打了左帅一个措手不及。这在兵法上叫做声东击西。凭这一点,足可说明李弘深谙兵法。所以我说他的威胁不是他的豹子军,而是他本人。如果李弘不是估计到左帅毫无戒备,他敢连夜奔袭督亢亭?”
张牛角没有做声,他显得非常憔悴,冷峻的面孔上堆满了疲惫和忧虑。
“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担心我们的补给?”
“正是。孙小帅带着一万人押运粮草辎重,如果碰上李弘的风云铁骑,恐怕凶多吉少。他的部队人数太少,根本不是对手。”左彦语调平和,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们现在粮食还有十五天的存量。武器和攻城器械的储备却明显不足。十几万人攻城,其规模之大,消耗之多,所需武器,器械数量之大,都是惊人的。按照我的估计,连续攻城七八天之后,如果没有补充,部队很可能就要停止攻城。”
黄龙失声惊叫起来。
“俊义,你没有算错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批补给对我们就太重要了。”
左彦点点头,继续说道:“打下故安之后,因为一再要求行军速度,所以我们只带了少量的粮草辎重赶到了涿城。本来孙小帅随时都可以把补给送过来,但因为豹子军的出现,使得我们的补给运输变得很困难。”
“这个豹子非常难缠。一般来说打仗最要紧的就是城池的争夺,所以大家都尽可能的增加攻城和守城的军队人数。但是这个人的打仗思路非常奇特,他采用的是胡人的游骑战术,不重视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以歼灭敌人的军队为主要目的,所以我们很难抓住和他决战的机会,但他却可以轻易的袭杀我们的部队,尤其是押运补给的部队。”
“现在正在渡河的孙小帅可能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黄龙一脸的愤怒,苦于自己不能率部前去,只能咬牙切齿,痛骂不止。张白骑趴在案几上,仔细地看着地图。
张牛角好象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脸上看不出什么惊异的神情。
“大帅,我建议让方飚连夜赶回迺国,将留守城池的一万部队带出来,会合孙小帅一同押运补给东上。以加急快骑征调褚帅大军急速北上,立即赶到涿郡战场。”
看着左彦急切的眼神,张牛角转目望向一直没有做声的张白骑。
“左司马考虑的周到细密,他的意见我完全同意。我认为应该让褚帅带着他的飞燕军日夜兼程先行赶到涿郡,加强我们在涿郡战场上的实力,挤压豹子军的活动范围,最大限度地减少风云铁骑带给我们的危险。”
张牛角沉思良久,眼睛里露出几许无奈和悲凉。
“俊义,你亲自去见燕子。”
鲜于银就着凉水用力啃着一块厚厚的饼子,一脸的苦相。
“校尉大人,你拿这个招待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伯玉,这里还有几块干肉,都给你。伙食不错了。”李弘乐呵呵地说道。
“前几个月在涿鹿,吃的就是这个。你打了几次胜战,缴获了许多战利品,还这么穷?”鲜于银不解地问道。
李弘指指外面绵延几里的大帐,笑着说道:“这么多兄弟,多少钱财都不够。”
随即不好意思地拍拍鲜于银的肩膀,小声说道:“等我有钱了,一定请你吃酒馆。”
鲜于银用非常怀疑的眼神望着他,摇摇头。
“算了,还是我请你吧。你每个月的秩俸不是赏给部下就是充军饷发给士兵,要不然就给伤兵加餐,你什么时候会有钱?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一个穷命。换了别人,连打几个胜战,早就财富满车了。”
李弘顿时喜形如色,“一言为定。上次在蓟城,羽行兄请我一餐,伯珪兄请我一餐,过瘾。”
鲜于银奇怪地问道:“公孙大人?是离开幽州之前吗?”
“是的。我们和他分手没多久,他的部队就发生了兵变,有一半乌丸士兵跑回了辽东。”李弘惋惜地说道:“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如果到了长安,应该和我们一样,也是在战场上。”
鲜于银点点头,语气沉重地说道:“我大汉如今兵伐四起,国势日衰,多事之秋啊。公孙大人的事我在代郡也听说了。他一贯对胡人采取强硬手段,不论是非曲直一律刀剑相向,迟早都要吃亏的。”
“你对胡人的态度,和他有天壤之别。你看看现在,你的部下基本上都是胡人,大家心甘情愿为你卖命,我真服了你。”
“胡人也是人,他们就是我们的兄弟。你把他们都当作兄弟看待,大家自然上下同心了。我就不明白,汉人为什么那么仇视胡人?就说你吧。你们鲜于姓过去都是胡人,归依大汉国一百多年了。现在是渔阳郡的第一大姓,族内人才济济,渔阳首富,和我们土生土长的汉人有什么两样?如果都象公孙大人那样对待胡人,怎么会有你们渔阳郡的鲜于大族?大家都象兄弟一样生活在一起,互相帮助支持,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就这么难呢?”李弘皱着眉头感叹道。
郑信急匆匆地走进大帐。鲜于银和他在涿鹿时就处得非常好,彼此很投机。
“伯玉兄来了,我们风云铁骑的实力就更加雄厚了。”郑信紧紧地握住鲜于银的双手,高兴地说道
“希望能够尽早打上几战。几个月以来,我待在高柳城,总是听到你们捷报频传,很羡慕啊。”
“马上就要打仗了。”郑信说道,“这次你我兄弟并肩作战,肯定能遂了兄弟的心愿。”
鲜于银惊喜地问道:“真的?这次我来得这么巧?”
“伯玉总是感叹自己的运气不好。”郑信望着李弘笑着说道,“上次在涿鹿一战未打就回去了,至今耿耿于怀。这次让他打个够。”
李弘笑着连连点头。
“斥候们回来了?可有什么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比你的设想还要好。”郑信挥手叫道,“黄巾军的小帅孙亲押运粮草辎重正在横渡巨马水?”
李弘低头向地图上看去。
“多少人?”
“回报的几个斥候说,大概在一万人左右。十几万大军的补给,几千辆马车,牛车,庞大的车队。”郑信指着地图上的定兴渡口,兴奋地说道:“都在这里,全部集中在这里。我们可以连夜奔袭,打他个措手不及。”
李弘没有吱声,左手食指一下一下的轻轻弹在案几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图上的定兴渡口。
“守言,校尉大人原先是怎么设想的?”
鲜于银悄悄问道。
郑信微微笑道:“大人准备直接杀到迺国,佯装攻城,引诱黄巾军调兵回援。迺国的位置很关键,直接关系到黄巾补给路线的安全。不出意外的话,张牛角肯定要抽调兵力回援迺国。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减轻涿城守军的压力,我们还可以伺机伏击他的援兵,直接威胁黄巾军的补给。”
鲜于银恍然大悟。
“现在黄巾军的补给就在巨马水。如果我们抢了他的补给,你说黄巾军攻打涿城是不是很吃力了?”
“恐怕他们攻城的时间要一拖再拖。”
李弘突然一拍桌子,愤愤地骂了一句。
郑信和鲜于银急忙围过来。
“子民,有什么不对吗?”郑信奇怪地问道。
“张牛角还没有攻城,后续补给却已经赶到了巨马水,由此可见这批补给对他们的重要性。我们想到的,难道张牛角想不到吗?他一定会加派人手护送的,我们恐怕很难有机会下手。”
“子善……”李弘大声叫道。
颜良应声走进大帐。
“通知各部曲军候,立即到我这里来。”
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天上的云彩又薄又稀。
涿城城楼上,高高矗立的黑色汉字大纛在晨风中剧烈地晃动着,不时发出巨大的响声。各色旗帜密密麻麻地插在城墙顶上,五彩缤纷,迎风飘扬,蔚为壮光。
幽州刺史部功曹从事鲜于辅和涿郡都尉吴炽一左一右陪着太守王濡大人在城楼上巡视。
城墙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守城武器,大量的石块,擂木比比皆是。值夜的士兵们一夜未睡都很疲倦,但看到几位大人一路走来,一个个赶忙强打精神,一副小心戒备的样子。
太守王濡五十多岁,个子不高,稍胖,圆脸长须,虽然保养得不错但气色很差。都尉吴炽身材健硕,黑脸短须,一身戎装,顶盔贯甲腰悬长剑。和旁边衣着简朴身着普通甲胄的鲜于辅比起来,他显得气派威猛多了。
“李校尉今天有消息吗?”王濡问道。
“有。他和代郡的援兵,兵曹从事鲜于大人的部队已经在方城会合。”鲜于辅赶忙回道。
“最近他可有什么行动?”吴炽接着问道:“眼看黄巾贼马上就要攻城,如果他在城外没有继续打击敌人的机会,还是叫他回来帮助守城吧。多一万士兵,我们守住涿城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鲜于辅摇摇头。
“一味的固守城池是打不退敌人的。现在我们和李校尉的骑兵在涿城内外一攻一守,不但可以防守,也可以打击敌人,这样可以给黄巾军造成很大的威胁。”
“李校尉马上就要开始攻击行动了。”
王濡和吴炽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12节
三个人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慢慢升起的一轮朝阳,心情沉重。
“羽行,城外有十几万蚁贼,声势庞大,我们这一万多人能守到下个月吗?”
望着王濡忧心忡忡的样子,鲜于辅安慰道:“大人怎么没有信心了?集中所有力量,在涿城和蚁贼决战,这是我们很早就定下的计划。近一个月以来,我们加固了涿城的城墙,储备了足够的粮食和武器,动员了几万百姓投入到准备工作中。即使士兵拼光了,我们还有几万百姓可以继续战斗嘛!”
“百姓?”吴炽冷冷一笑,望着鲜于辅道:“我可要事先警告你,这些人和城外的蚁贼都是一条心。你让他们在城里帮忙看看伤员,运运武器粮食可以,但是绝对不容许他们走上城墙。一旦他们临阵倒戈,涿城就完了。”
鲜于辅毫不在意地点点头。
“魏别驾已经动身了吗?”王濡说的魏别驾就是幽州刺史府的别驾从事魏攸。
“他已经动身了,随着快骑南下速度快,估计再有十天左右就能赶到冀州的安平国。”
“希望冀州牧郭大人能够解救我们的燃眉之急啊。”王濡望着南面冀州的方向,喃喃自语。
涿郡太守王濡和鲜于辅经过商议,初步认定李弘的建议还是非常可行的,而且现在也是唯一的方法。幽州现在没有足够抵御黄巾军的部队,要想赶走张牛角,只有依靠冀州方面发动对黄巾军老巢的进攻,否则必定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们把意见写成文书,快骑送到蓟城。幽州刺史杨湟和中山国相张纯召集郡吏仔细商议之后,同意了这个方案。他们立即派遣刺史府别驾从事魏攸亲自赶去冀州,希望能够说服冀州牧郭典,出兵攻打赵国和常山国的黄巾军。
突然,几里之外的黄巾军大营里战鼓齐鸣,人喊马嘶,巨大的声音直冲云霄。
三人脸色大变,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敌人要进攻了。
风云铁骑迎着初升的朝阳在平原上狂奔。
李弘带着黑豹义从冲出大部队,驰向一处小山包。
山包上,田重带着后卫屯的士兵正在整理马上的东西。他现在身兼两职,不但是风云铁骑军的刺奸,还是后卫屯的首领军候。
由于代郡鲜于银的三千部队全部加入到铁骑军,部队的编制重新做了调整。代郡的骑兵补充到各部曲,填补部队在督亢亭战斗中的损失。剩下的一部分骑兵和一千五百名步兵,李弘让他们单独成立了一个曲,由鲜于银为军候,铁钺为假军候。为了联系方便,这个曲就叫燕赵曲。铁钺到燕赵曲担任假军候,这后卫屯没有了主管,自然不行。于是李弘让田重兼任了。
田重看到李弘,立即大叫起来:“大人,现在部队的人数已经上万了,但我们后卫屯还是三百人,实在忙不过来。”
李弘飞身下马,走到田重身边,笑着问道:“需要帮忙吗?”
“当然需要了。虽然各部曲成立了后卫队专门处理这些吃喝拉撒的事,减轻了我们的负担,但后卫屯的事的确太多了,人手太少。”
“你用号声招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是的,这次部队带出来的粮食武器非常多,几千匹运输战马背的都是这些东西,我们人手少,照看不过来,你暂时拨我一些人吧。”
李弘看看四周的马群,又看看自己背后的黑豹义从,无奈地点点头,对田重说道:“这个问题我疏忽了。后卫屯对整个部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事情多,人少。为什么一直没听到你们提意见?”
田重淡淡的一笑。
“这都是校尉大人的好心造成的。”
李弘惊讶地笑起来,“老伯,对我有不满的地方你就说吗,何必绕圈子。”
“的确是这样。你把卢龙塞战后幸存下来的大部分士兵都安排在后卫屯,还给他们发很高的军饷。结果后卫屯成了部队里最吃香的地方,打仗在最后面,拿钱最多,大家都羡慕。后卫屯的士兵们因此对大人心怀感激,人人努力干活,虽然很累,但没有人叫苦,所以你自然就听不到意见了。”
李弘笑起来,“等打完战,我把后卫屯扩大。现在你们暂时克服一下。”
随即他回过头来对弃沉招招手。
“老伯,我让弃沉带三百人一路上给你帮忙,好不好?”
田重立即眉开眼笑了。
李弘接着看见了老拐。他一边迎上去,一边大叫起来:“老拐,老拐……”
老拐三十多岁,是徐无山的猎户。李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叫老拐,当年在斥候屯里,他的武功不错,有点小名气。卢龙塞保卫战中被砍去了一条胳膊。按照要求他不能继续从军,但他的亲人都在战祸中死去,无家可归。这样的人当时也有不少,伤残了,却又无家可归。李弘于是把尚能做事的人都放到了后卫屯,实在不能做事甚至不能自理的,李弘也没有办法,只能多给一点返乡的费用,任其自生自灭了。虽然心里很不忍,但他的确没有能力解决这事。为此,他心里一直都很不安。
老拐中等身材,强壮结实,长脸浓须,浓眉下有一双非常精明的眼睛。他剩下一只左手,虽然武功不行,但做一些普通的力气活不成问题。看到李弘喊他,老拐慌忙从马上跳下来,要给李弘行礼,给李弘一把拦住了。
李弘扶着他半边肩膀,笑着说道:“行什么礼,都老朋友了。最近好不好?”
老拐感激地望着他,连连点头。
李弘很为他可惜,如果不是因为少了一只手,现在他也是屯长了。本来李弘想提拔他做后卫屯的百人队队长,但因为老拐不识字,在后卫屯里如果不识字许多事都处理不了,所以只好放弃,到如今还是一个士兵。李弘觉得很对不住他。现在卢龙塞的老兵只要是身体好好的,基本上都是什长,百人队队长以上的低级军官了。
“我们那一批老兵还剩下多少?”李弘每次看到老拐,都要问这句话。
“不多了,这几次战斗都有伤亡。还有一百一十七人。”老拐也注意到李弘很关注老兵,所以每次战后都很细心地打听关于老兵阵亡的事情,如果碰到李弘问起来,也好有个答复。
“一百六十多人随我从卢龙塞出来,不到半年,战死了好几十人?”李弘吃惊地问道。
“许多人都是什长,百人队队长,所以……”老拐没有说下去。这些人都是战斗打响后冲在第一线的基层军官,死亡的机会当然大大增加。
李弘的情绪有些低落,他和老拐走到一边说着闲话。
田重指挥弃沉和三百名义从士兵帮忙收拾物资,准备立即开拔。
郑信飞马而来。
老拐,李弘和郑信去年都在里宋的斥候屯里,里宋受伤离开后就是程解带着他们。一年左右的时间内,经过战火的肆虐,如今已经物是人非。里宋,程解在战斗中先后死去,斥候屯里的战友现在活下来的也只有十几个。李弘运气最好,一路迁升不止,现在卢龙塞的老兵里,他的官最大,是行厉锋校尉了。而当年斥候队里的战友,比老拐还迟一段时间到卢龙塞的郑信,现在是军候,更小一点的小懒也是假军候了。如果说老拐看到这一切,心里没有想法,那是假话。仅仅因为缺了一只胳膊,升职的事再也和他没有关系,他心里很遗憾,也感到很悲凉。
郑信亲热的和他打招呼。碰到老拐,旧日的战友都很同情他。一场战斗下来,改变了太多太多。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升官了,有的人背着行囊回家了,有的人缺胳膊断腿成了废物。老拐是不幸的,不幸的是他缺了胳膊,将来如何生存下去成了一片黑暗;老拐又是幸运的,幸运的是碰到李弘,坚决的把他和一批遭遇相差无几的战友留在了身边,不至于流落街头乞讨为生。所以老拐特别看得开。他总是把自己和死去的战友比,活着,其实就是最大的幸福。至于当不当官,其实并不重要。只要活的开心就好。
看到郑信来找李弘,老拐知道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谈,随即告辞离去。
李弘看他上了马,拍拍他的大腿说道:“你现在用左手好象比用右手还灵活一些。”
“快一年了,习惯了都一样。”老拐爽朗地一笑,打马而去。
李弘目送他消失在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问郑信道:
“有黄巾军的消息?”
“是的。斥候回报说,孙亲用运输武器的大车在定兴渡口摆了一个很大的防守车阵,非常不利于骑兵展开攻击。现在他的后续车队正在渡河。同一时间,他连续派人到迺国,到涿城黄巾大营,不知道是不是催讨援兵。”
“迺国方向有斥候回报吗?”
“有。回报说迺国方面暂时没有动静。”
“有涿城的消息吗?”
“今天还没有接到涿城的消息。我们清晨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六十里。斥候从涿城赶到方城,再从方城追上来,恐怕要到下午。”
李弘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对站在远处的颜良做了一个手势。
颜良立即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掏出地图跑了过来。李弘坐在草地上长时间地看着地图不做声。
“张牛角和孙亲都会考虑到我们要打他们的补给运输。”郑信坐在一侧说道,“所以不会轻易给我们袭击的机会。他们只要有足够的人手保护好车队,就可以确保粮草辎重万无一失。”
“昨天你对大家说,即使我们打不掉黄巾军的补给,也要迟滞它到达涿城的时间。但现在看起来,这个孙亲不好对付,他大概已经接到左校被我们打掉的消息,所以非常小心,在定兴渡口做了精心的准备。我们现在直接赶到定兴渡口去打他,恐怕占不到便宜。”
李弘点点头。
“为了保护车队,孙亲的一万人马显然单薄了一点。如果张牛角从大营抽调兵力赶到定兴渡口去接应,会削弱攻城的力量。现在攻打涿城的黄巾军只有十一万人,以他们的实力,勉勉强强正好。而且从涿城赶到定兴渡口,有三百多里路,一路上随时都有可能被我们袭击,危险性太大,张牛角肯定不会冒险。”
“从范阳方向暂时没有黄巾军可以支援过来,留在巨马水以南的黄巾军人数很少。”
“现在唯独可以动用的就是留守迺国的一万部队。这支部队张牛角本来就是用来保护补给运输路线安全的。”
郑信看了地图一眼,摇摇头说道:“如果抽调这支部队,等于放弃了迺国。张牛角难道不考虑我们会趁机占领迺国?”
“孙亲在黄巾军里是三大年轻将领之一,骁勇善战,难道他就没有能力独自把这批补给送到涿城?”
李弘摇摇头,笑着说道:
“褚飞燕,孙亲,王当,虽然年轻善战,但三人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谁敢有胆子拍着胸脯说,我能打败一万铁骑。”
郑信和颜良看到李弘说得有趣,都笑了起来。
“至于迺国,弹丸小城,放弃就放弃,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张牛角打下了涿城,把我们都赶到了圣水河以东,这小城不用打都是他的。何况我对那个小城根本就没有丝毫兴趣。”
“哦。”郑信奇怪了,“为什么?”
李弘没有理他,抬头对颜良说道:“子善,帮我把鲜于大人,玉大人和燕大人请来。”
颜良答应一声,带着几个侍从如飞而去。时间不长,鲜于银,玉石,燕无畏,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纵马驰来。
李弘招呼他们坐到草地上,把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然后总结道:
“我认为张牛角一定会放弃迺国,命令留守迺国的一万部队顺河而下,支援孙亲,所以我决定打掉这一万人。”
他指着地图说道:
“我准备分四路截击迺国支援孙亲的黄巾军。谁先拦住敌人立即通知其他三队。”
“俊义,你带着燕赵曲以最快的速度插到蹄道坡。这里距离定兴渡口三十里,迺国八十里。从义,你领前曲赶到来荫亭,这里距离迺国五十里;无畏,你领中曲赶到句亭,这里距离迺国三十里。如果迺国的黄巾军顺河而下支援孙亲,这三处都是必经之路。我带其余三曲和黑豹义从直接赶到迺国附近。”
“从义和无畏的部队如果拦住他,立即展开冲杀,因为地形不好,所以你们不要恋战,冲杀即可。一路追赶到蹄道坡,再由俊义的步兵实施阻击,你们进行冲杀,将他们彻底歼灭掉。”
“我的任务是等敌人出城后,一路尾随拦截,保证他们无法逃回城里去。”
“都明白了?不明白我再说一遍。”
鲜于银,玉石,燕无畏三人连连点头。
“如果他们待在迺国不出来呢?”燕无畏突然问道。
李弘头一低,故作沮丧地说道:“我们只好另想办法了。”
郑信突然出现在李弘的面前,神色紧张。
“出了什么事?”李弘赶忙问道。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13节
黄昏,天边惨淡的夕阳孤零零地挂在树梢上,睁大一双恐惧的双眼吃惊地望着涿城血肉模糊的战场。城楼上那面巨大的黑色汉字大纛在阵阵腥风里狂舞,发出巨大的响声。
黄巾军士兵正缓缓地从战场上撤下,单调而沉闷的鼓声,锣声不时的在军阵里响起,显得疲惫而凄凉。
大量损毁的攻城器械被丢在城下,随处可见沾满鲜血的石块和巨型擂木,黄巾士兵的尸体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城墙下五十步以内的死亡地带,更远的地方也是尸体,但要稀疏得多。战场上到处都是丢弃折损的武器,战旗。
几百个布衣短襦打扮的百姓分布在战场上各个角落里,忙忙碌碌,或抬运尸体,或捡拾武器,正在打扫战场。
鲜于辅气喘吁吁地坐在城墙上,艰难地闭上眼睛。
从早上开始,黄巾军就对涿城发动了猛烈地进攻,中间没有任何停顿,连续不停,疯狂地进攻,直到刚才金锣鸣响的那一刻,黄巾军的进攻才渐渐停止下来。
鲜于辅一直坚守在城楼上,指挥士兵们顽强抵抗,所有能用上的守城武器,守城办法全部用上,只恨没有长出四只手了。但敌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就象蚂蚁一样,又多又密,杀都杀不尽。去年许多黄巾暴乱的当地官员上书朝廷都用蚁贼来表示黄巾军,说得就是这个场景。守范阳的时候,黄巾军十万人攻城,几天的功夫,就把鲜于辅杀得狼狈而逃。但是今天的战斗尤其惨烈,他有好几次都差一点崩溃了。
当时城楼上到处都是黄巾军的士兵,任他喊哑了嗓子,砍断了长剑,最后连长戟都刺在敌兵的尸体上拽不下来,但依旧没有杀退敌人。幸好每一次在他绝望的时候,都尉吴炽都能适时率领援军杀到。
整整一天,黄巾军就没有一个士兵走过回头路,他们根本就不退却,他们就是攻,拼命地攻,直到战死。无论是死在城墙上还是死在城墙下,也无论是死在官军的长箭下还是死在官军的刀枪下,他们都丝毫没有惧色,好象生命本来就不是他们自己的。一条条的云梯吞噬了无数战士的性命,但无数的战士依旧前赴后继,勇敢地爬上云梯,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战友铺垫进攻的基石。黄巾军这种纯粹消耗式的进攻,不但大量杀伤了守城官军的性命,也沉重打击了守城官军的士气。面对如此凶悍的敌人,没有人不感到胆颤心惊。
鲜于辅一天的时间,仅仅吃了四个小圆饼,滴水未进。不是不想吃,而是没有时间吃。他身先士卒,带领士兵们顽强地的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杀到最后,他和战士们一样,不但举不起石头,就是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就在这个时候,敌人中止了第一天的进攻,撤了下去。
鲜于辅累急了,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甲胄破烂不堪,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肌肉由于过度用力,早就酸涨疼痛,双腿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的躯体。他的嗓子喊哑了几乎不能说话,耳朵里的巨大轰鸣声越来越响,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已经坐不住了,即使靠在城墙上也坐不住了。他怕自己躺倒之后再也站不起来,极力睁开了眼睛。
耳中的轰鸣声突然失去,眼前是一片狼藉的战场,满目都是敌我双方士兵的尸体,他们以各种各样的姿势纠缠躺倒在一起,堆满了整个城墙顶部。地上的长箭和各式武器浸泡在已经逐渐凝固的褐色血液里。各色战旗随意丢弃在士兵的身体上,到处都是。疲惫不堪的战士有的已经躺下;有的找不到地方,干脆躺在尸体上呼呼大睡;有的士兵聚在一起喝水吃东西;更多的人在寻找受伤的战友,寻找死去的兄弟。帮助守城的百姓已经开始打扫战场,清理城墙顶部,准备明日再战。
几个军司马和军候先后走到鲜于辅身边禀报损失,需要补充的武器,器械。
一天血战下来,防守西城们的守城官兵死伤一千五百多人,折损巨大,长箭等各类武器消耗也颇为严重。
这时鲜于辅看到负责传递消息的斥候屯屯长跑了过来,赶忙问道:
“北城门有消息传来吗?”
“回大人,攻打北城门的黄巾军已经撤退。军司马王大人和兵曹掾史阎大人正在清理战场。”
“损失如何?”鲜于辅焦急地问道。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损失了多少人。士兵越来越少,守住城池的希望就越来越渺茫。黄巾军发力猛攻,战斗力之强远远超过了鲜于辅的想象。攻打范阳的时候,黄巾军士兵还没有这么厉害,难道他们故意隐瞒了自己的实力?鲜于辅有些疑惑不解。
“四百多人。”
鲜于辅心里顿时抖了一下。一天就损失将近两千人,如果天天这样打下去,不要说坚持到今年冬天下雪,恐怕这个月都支撑不下去。
“黄巾军攻打北城门只是佯攻,目的不过是分散我们的兵力,为什么会损失许多人?”鲜于辅望着那位斥候屯长,象是问他,又象是自言自语。
“阎大人说,负责攻城的是黄巾军的黄龙,他是前两天死去的黄巾悍将左校的好友。黄龙督军猛攻,估计有挟恨报复的意思。”
鲜于辅点点头,随即问道:“阎大人还好吧。”
“阎大人勇猛彪悍,所向披靡,毫发未伤。”
鲜于辅笑了起来。他摸了一下自己的三绺长须,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张牛角望着坐在一侧不语的黄龙,心里非常愤怒。
今天北城门方向只是佯攻,但黄龙为了报仇竟然不听命令,督军强攻,造成部队死伤惨重。两个战场加在一起有近一万五千人的损失,大大超出了张牛角的预计。
黄巾和左校都是孤儿,两人自小就背着药篓子,跟在张角后面云游天下,救死扶伤。两人一起跟着张角的弟子学武功,忠心不二地追随着张角起兵造反。左校性格内敛,黄龙心情急躁。左校愿意跟在张牛角后面继续征战天下,黄龙不愿意,他一直带着部队在太行山附近烧杀抢掠,过着占山为王的土匪生活。是左校把他硬拽了出来。黄龙一直不安分,到哪里都改不了要抢一抢,乐一乐的毛病,而且经常违反军令,对张牛角那张冷脸也非常反感,更不卖他的帐。张牛角几次要惩治他,都被手下极力劝阻了。因为他是左校的兄弟,左校对张牛角忠心耿耿,不能抹了左校的面子。黄龙作战勇猛,对左校言听计从,用好了,还是一员不错的战将。
但现在左校不在了,谁能震慑黄龙?
张牛角开始总结今天的攻城得失,最后批评了黄龙,责怪他不听从命令,造成了无谓的损失。
左校的死,对黄龙的刺激很大。他一直要求独自率部追杀豹子李弘。对于这个失去理智的要求,张牛角当然不同意。黄龙心里非常痛恨张牛角。今天攻城,黄龙为友报仇,不顾军令,督军猛攻,结果损失惨重。此刻他的心情极度恶劣。
看到张牛角那张冰冷的面孔,黄龙的情绪终于失控,破口大骂起来。
大帐内除了他和张白骑两个小帅,还有各帅帐下的司马,从事,各部曲的军司马。他这么张口一骂,帐内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大帐内顿时鸦雀无声,除了黄龙的吼叫。
张牛角面无表情,端坐几后,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黄龙,看不出任何一丝怒意。
黄龙骂了几句之后,心里平静了一点。他望着张牛角,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大声说道:
“从现在起,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你去打天下,我去找豹子,咱们各不相干。”
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的部下没有一个站起来的。
黄龙猛地转身,指着自己的几个部下,放声大吼:
“你们想干什么?找死吗?”
众人目露恐惧之色,齐齐望向张牛角,眼含求助之意。
黄龙昏了头,在张牛角的大帐内公然叫嚣。叫嚣就叫嚣,他还公然要风裂黄巾军,拉着自己的部队单独干。这是要杀头的。但是黄龙一向狂妄,以为自己了不起,张牛角绝对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张牛角说了一句话。
“杀了。”
李弘被树林里的寒气冻醒了。他用力裹了裹身上的牛皮褥子,望着漆黑的天空,睡意全无。
昨天下午郑信得到了涿城送来的消息,张牛角开始攻打涿城了。
这个消息让大家都有些担心,毕竟张牛角的黄巾军到目前为止,尚没有什么失败的记录,而且攻守双方的兵力对比非常悬殊,指望一万多人守一个多月的确有些自欺欺人。现在要解幽州之围,全看冀州战场的动作快不快,打得狠不狠了。如果冀州方面不能理解黄巾军攻打幽州的目的,延迟,敷衍或者不出兵,这场战也就输定了。
不管涿城怎么样,涿郡怎么样,风云铁骑都要努力,要尽可能歼灭敌人,为涿城守军争取更多的优势。
李弘命令各曲军候们不要伸张,以免影响士气,大家还是依照既定方案展开行动。李弘嘱咐手下们在加快行军速度的同时要密切注意部队的隐蔽性,不要被敌人的斥候发现了踪迹。
李弘翻身坐起来。
围在周围的侍从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睡得很熟。颜良靠在一棵大树上,身上的黑布大氅半边都掉了下来。李弘悄悄走过去,帮他把大氅重新盖好,把自己的牛皮褥子也盖在了他身上,然后缓缓走出了树林。
巡夜的士兵赶忙上前行礼。李弘一一拦住,和他们坐在草地上闲聊。
不久,东方的地平线上慢慢露出一丝鱼肚白。接着,天色越来越亮,黎明悄然来临。
急骤的马蹄声突然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飞速向山林奔来。
一名斥候带着浑身的露水出现在李弘的视野里。
斥候突然看到校尉大人站在哨兵旁边,吓了一跳,赶忙飞身下马,一边行礼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大人,黄巾军出城了。”
“什么时候?”李弘大喜问道。
斥候面色一红,有点心虚地说道:“半夜里他们就悄悄出了城。”
李弘一愣,看着斥候紧张的神色,随即笑了起来。
“你们不是一直在城池附近监视敌军的动静嘛,怎么没有发现?”
“黄巾军走西门出城的,没有走南门。我们一直守在南门附近,所以直到下半夜才发现。”
李弘点点头,疑惑地问道:“难道敌人发现了我们?为什么他们半夜行军?按照速度,他们快到来荫亭了。”
斥候立即说道:“回大人,敌人渡河了,到对岸去了。”
李弘顿时目瞪口呆。
“渡河了?”李弘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然后拍拍斥候的肩膀说道:“你辛苦了,到郑军候那里去吧。争取休息一下,马上我们就要行军了。”
斥候感激地行了个礼,上马离去。
“渡河了?”李弘连连摇头,赞叹道:“想出这个主意的人真是天才。”
黄巾军渡过巨马水,沿着西岸而行,一样可以赶到定兴渡口。只不过要再渡一次巨马水而已。但他们却避开了走巨马水东岸,可能遭到神出鬼没的豹子军伏击的危险。
李弘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个领军的黄巾首领非常有头脑,他选择了一条路程比较复杂,时间要长一点,但却极其稳妥,极其安全的路线。他这一招好厉害,不但让李弘的计谋全部落空,而且确保了部队准时到达定兴渡口和孙亲会合。
李弘信步而走。
背后的山林和远处的丘陵都笼罩在淡淡的晨雾里,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犹似仙境。略带寒意的山风轻轻地吹拂而过,风中夹带着浓郁的树木清香,沁人心脾。稍稍有些枯黄的草上沾满了露珠,晶莹剔透。
李弘心中平静若水,再也没有一筹莫展的感觉。
沉重的脚步声从李弘的背后响起。
李弘慢慢转身,看到了睡眼惺忪的颜良。颜良的手上抱着李弘的牛皮缛子。
“大人,你还是披上吧。早上天凉。”
李弘伸手欲拿,颜良一步跨到他的身后,轻轻给他披上。
“谢谢大人。”
李弘笑笑,拍拍颜良的大手。
“你去通知各部军候,今天我们赶到定兴渡口。”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14节
孙亲站在一辆堆满粮食的大车顶部,望着远方的风云铁骑军,心里沉甸甸的。
接到左校全军覆没的消息他很震惊。风云铁骑渡过圣水河,第一战就给了黄巾军当头一棒,而且还击毙了一位帅级大将,这是自今春黄巾军攻打冀州幽州以来最惨重的一次失败,也是今年的第一场失败。但是对黄巾军来说,这场失败重要的不是左校的阵亡和三万士兵的损失,而是对黄巾军士气的打击,这场失败在黄巾军的首领和士兵们的心理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去年,黄巾军的首领天公将军张角就是在十月突然去逝的,然后各地的黄巾军就象丢了魂魄一样,连战连败,最后导致了黄巾军在十一月的全面崩溃。这是一个巨大的阴影,一个烙刻在黄巾军所有官兵心里的一个痛苦而恐惧的印记。
在张牛角的指挥下,重新发展起来的黄巾军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战,每个人几乎忘却了这个恐怖的烙印。但督亢亭一战,官兵们的突然胜利,就象一把铁锤,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里,失败的阴影再次凸现出来。
一里之外的平原上,黑压压的骑兵正从北面的小山丘后面不断地飞驰而出,迅速集结到平原中央的几面巨大的战旗下。随着骑兵的增多,方阵越来越大,战旗越来越密集,雄壮威猛的气势越来越浓烈,凌厉骇人的杀气掺杂在紧张窒息的战争气氛中,慢慢地,无声无息地笼罩在定兴渡口的上空。
黑色的自然是大汉朝的旗帜,那面火红色的大概就是风云铁骑的战旗了。孙亲默默地想着。那些战旗中肯定还有豹子李弘的黑豹战旗,只是路远看不到,更看不到威名远扬的李弘。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孙亲在渡口前面一里左右的地方,利用二千多部装满辎重的大车,纵横交错地排列成五道弧线障碍,纵深长达一百步。如果骑兵冲锋而来,会被五道障碍连续阻截,不但速度受到了彻底限制,而且骑兵们也会被车阵困住,完全暴露在车阵后方一万名士兵的长箭下面。
难道风云铁骑要强攻?孙亲有点不敢相信。他对自己摆下的阻击阵势非常有信心。既然你们找死,那就来吧。
孙亲转过身来,对着密密麻麻排列在自己身后的一万名黄巾士兵,突然展开双手,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叫道:
“擂鼓,准备应战……”
李弘被亲卫队的士兵们簇拥着,飞马赶到巨大的战旗下面。
玉石,胡子,燕无畏,恒祭,射璎彤,鲜于银五位军候看到李弘,一起迎了上去。
“大人,什么时候开始进攻?士兵们都等急了。”燕无畏子大声叫道。
李弘笑容满面,挥手说道:“不急,不急。”
随即望着鲜于银说道:“伯玉,你到的最早吧?”
“我和玉大人,燕大人一起来的,比你早半个多时辰。”鲜于银说道:“按照你的要求,各部曲依次出现,陆续集结。”
“对面的黄巾军士兵看到我们的骑兵越来越多,腿都在抖了。”玉石笑着说道:“大人这个办法有意思,我们越聚越多,敌人越看心里越恐惧,士气低落,战还没有打他们就先输了三分。”
“孙亲摆的这个车阵很大,我们很难冲起来。大家对这一战有什么提议?”李弘指着对面黄巾军的车阵,大声问道。
几位军候摇摇头。这有什么好说的,大家拉开架势,冲上去杀就是了。
李弘一一望去,看见射璎彤面显忧色,于是指着射璎彤说道:“璎彤,你说说。”
射璎彤犹豫了一下。
“大人,如果强攻,部队的损失非常大。”
李弘笑起来,接着问道:“那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打?”
射璎彤摇摇头,“除了硬冲,没有办法。”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打了。”
大家惊奇地望着李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个个迷惑不解。
李弘不急不慢地解释道:“我命令你们赶到定兴渡口集结,只是想告诉孙亲,我们就在附近,随时可以打掉他。这样一来,孙亲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不留在定兴渡口;要不会合迺国的援军,击败我们,再大摇大摆地赶到涿城。”
“大人,即使孙亲会合了迺国的援军,也只有二万人,没有击败我们的可能。”胡子叫道:“孙亲只能待在这里,摆下车阵和我们僵持了。”
“如此一来,我们的目的不就达到了。”李弘挥动马鞭,轻松地说道。
“但是这样拖着,我们无法歼灭他们。”玉石无奈地说道。
“慢慢来,有机会的。”
黄巾军士兵看到风云铁骑突然撤走了,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欢声雷动。
孙亲忧心忡忡,望着远处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骑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早就想到李弘不会冒险进攻。骑兵攻击这种严重迟滞速度的纵深防御,其伤亡是惊人的。一个擅长奇袭,多次以弱胜强的将领,不可能愿意以强对强,化巨大的代价取得胜利。士兵,尤其是骑兵,对幽州来说,现在太重要了。
但是,李弘今天没有攻击,并不代表他就放弃了。他就象一头饿极了的豹子,整天游戈在自己的周围,寻找最佳的机会攻击自己。一旦给他击中,恐怕就和左校一样,是灭顶之灾。
如果就这样给李弘死死地盯着,这批涿城急需的粮草辎重怎样才能安全地送过去?
即使方飚把迺国的一万人马安全地带了过来,二万人马押运这么一个庞大的车队,路上还要时刻防备豹子骑兵的突袭,兵力还是略显不足。李弘诡计多端,防不胜防,一旦给他袭击得手,粮草辎重俱失,攻占幽州的事情就会耽搁,这个责任可就大了。
“孙帅,孙帅……”
孙亲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孙帅,方司马派人送来消息,他的部队正沿着河西岸急速赶来,距离我们还有四十里。”
孙亲一愣,“河西?他怎么跑到对岸去了?”
连夜赶到迺国的方飚对豹子军的神出鬼没心有余悸。那天,豹子军在小房山一闪即没,随即奔袭三百多里赶到督亢亭袭击左校,他们就象幽灵一般,神秘而恐怖。所以他决意避开豹子军。在迺国和定兴渡口之间有一百多里,不管豹子军会不会出现,他内心里都很恐惧。他考虑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舍近求远,渡河走巨马水西岸赶到定兴渡口和孙亲会合。
方飚的恐惧无意当中救了他一命。
方飚的部队在上半夜赶到了定兴渡口,随即他渡河赶到了对岸。孙亲亲自到河边接他。
方飚三十多岁,过去是钜鹿郡军队里的一个屯长。他身高体壮,面庞大,颌下浓须,耳边有一道伤疤。听到李弘的骑兵大军就在渡口的前面,方飚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孙帅,我们明天走不走?”方飚紧张地问道。
孙亲摇摇头。
“车队行军,前后距离长,兵力分散,一旦敌人来攻,我们毫无还手的机会。想来想去,我的确没有把握避开豹子的攻击,所以我们暂时还是屯驻渡口,再等援兵。”
“还有援兵?”方飚奇怪地问道。
“褚帅的部队前几天就到了奴卢城。今天早上,左司马大人从这里渡河。大帅命令他到中山国紧急征调褚帅的部队立即赶到涿城。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五六天,我们就可以和褚帅汇合了。”
张牛角杀掉黄龙后,立即命令张白骑接管了他的部队。此时涿城下,黄巾军有九万五千人,而城内的守军尚余九千多人。
张牛角再攻三天。
张白骑在北门佯攻,张牛角率主力在西门主攻。阎柔和军司马王侗领两千人守北门,鲜于辅和吴炽倾尽全力,坚守西门。
四天打下来,攻守双方死伤惨重,不得不暂时休战一天。
鲜于辅天天派人联络李弘,希望他立即展开实质性的行动,以解涿城的燃眉之急。现在城内守军已经严重不足,如果张牛角再猛攻几天,涿城恐怕守不住了。黄巾军的战斗力非常强,其凶悍的进攻弥补了士兵们素质上的缺陷,远远超过了鲜于辅拚凑了几个月的那支军队。鲜于辅和幽州的官员们一样,自信地认为自己的部队很有实力,瞧不起黄巾军,以为凭着城内的一万二千多人可以守上一个多月,结果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守城官兵被黄巾军打得狼狈不堪,涿城岌岌可危。
然而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找不到李弘和他的风云铁骑,他们就象空气一样,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鲜于辅心急如焚,心里七上八下,非常担心他们的安全。
孙亲和方飚打定了主意,等褚飞燕的部队赶到之后,一起启程,所以他们除了日夜戒备之外,连个斥候都不派出去。孙亲派人把他们的打算告诉了张牛角,希望得到张牛角的首肯。张牛角认为孙亲的考虑非常恰当,同意他们暂时不要离开定兴渡口,以防被豹子军突袭。
豹子军的斥候天天都很准时赶到定兴渡口,一天四趟,一次十几个人。他们远远观察了望一段时间,然后飞速离去。黄巾军也习惯了,就象没看到一样,理都不理。
张白骑急匆匆走进张牛角的大帐。
“大帅……”
张牛角正在看一些下属送过来的文书。他闻声抬起头来,招呼张白骑做到自己的斜对面。
“杨凤和王当来书说,赵国和常山国的情况都比较好。燕子要到涿郡来,我打算让左彦留在中山国,给我们筹集粮草。”
“大帅,孙帅在定兴渡口怎么样?”
“他们和豹子李弘的部队一直僵持着,谁都不动?现在就看燕子的部队能不能及时赶到了。以燕子的性格,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歼灭豹子的机会。”张牛角冷冷地说道。
张白骑笑着连连点头。
“这完全要看褚帅的部队能不能秘密赶到定兴渡口,再悄悄渡河了。如果他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孙帅再以粮草做诱饵,引诱豹子领军来袭,两军同时夹击,必能让风云铁骑烟消云散。”
“对。关键要做到隐秘,不能让敌人发现,否则左帅的仇就难报了。”
张牛角沉吟了一下,然后问道:“子荫,你看明天我们把主力悄悄放到北门如何?”
“大帅着急了。”张白骑笑道。
张牛角脸含笑意,颔首说道:“四天,我们损失了三万多兄弟,为的就是这一天能够一蹴而就,一举拿下涿城。”
“今天官军们在西城门上忙碌了一天,鲜于辅费尽心机准备明天死守西门。如果他知道我们明天主攻北门,恐怕他要跳楼了。”张白骑喜笑颜开地说道:“城内传出来的消息也证实了我们的猜想,北门现在只有一千人防守,我们出动六万大军攻打,估计一个时辰就可以拿下北城。”
张牛角摇摇头。
“我在西门攻得猛一点,拖住鲜于辅。你在北门亲自督阵,半个时辰,不惜一切代价,半个时辰拿下。时间长了鲜于辅或者吴炽带人支援过去就麻烦了。”
张白骑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兴奋地大声叫道:“好。”
漆黑的深夜。天上没有月亮,只有零星的几颗黯淡的星星。
黄巾军的大营里寂静无声,除了高高的辕门上挂着的几盏牛皮灯,整个大营里没有一丝光亮。
张牛角站在一个稍高一点的斜坡上,看着自己的部队分批分批地走出大营。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四万准备转移到北城门的大军已经走掉一半了。
想想明天部队攻破北门,大军杀进涿城的情景,张牛角的心情就特别好。明天打下涿城,涿郡就基本上是囊中之物,剩下的事就是打下方城,准备渡河攻打蓟城,占据广阳郡。假如豹子军能够逃掉褚飞燕和孙亲设下的圈套,还有一件事就是围追堵截豹子军替左帅报仇雪恨。
突然,北城门方向发出了一声巨响,响声之大,霎时间撕破了黑夜的宁静。
紧接着,低沉嘹亮的牛角号声冲天而起,响彻了漆黑的夜空。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15节
黄巾军的北大营里灯火全无,漆黑一片。
在大营后方一里左右的地方,有一片树林。树林边上,张白骑骑在一匹毛色纯白的战马上,正在指挥源源不断赶来的黄巾军士兵,按照不同的位置集结到大营后方。
现场除了战士们走动时的脚步声,什么声音都没有,显得非常寂静。
张白骑坐下的战马有点不老实,总是在原地昂首扬颈,或者蹦蹦跳跳,显得烦躁不安。身后十几个侍卫的战马大概受到白马的影响,也心神不宁,动个不停。因为嘴上套着布袋,所以都叫不出声,但它们一个个越来越频繁地仰首长嘶的动作还是非常显眼。
张白骑疑惑地抬头四处张望,心里有点不安。他的白马很温顺,很少象今晚这样反常。张白骑不停地抚摩战马的长鬃,意图让它安静下来。
忽然,黑夜里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轰鸣声,模模糊糊的,若隐若现,不太真切。接着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就象潮水一般,由远及近,轰鸣声瞬间震撼了整个北城门。
黄巾军士兵惊惶失措,内心里的恐惧达到了极点。黑夜里,什么也看不到,这更增加了黑暗的恐怖。远处象滚雷一般飞跃而来的神秘物体,其所带来的巨大危险象山一般横空砸向了每个战士的心底。
张白骑神色突变,神经质地张口狂叫起来:“突袭,敌人突袭……”
声音嘶哑而慌乱,在寂静的黑夜里突然响起,显得格外的恐怖。
已经列好方阵的士兵们茫然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在列阵的士兵们心慌意乱,队形零乱;飞速赶来的士兵们一时间还没有弄清楚,脚步不停。
“轰”一声巨响。
接着大营里传来了恐惧的叫喊声,紧跟着,叫喊声冲天而起,霎时间响彻了整个军营。
张白骑浑身冰凉,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奈。这个时候被敌人袭营,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大营里的士兵还在睡觉,懵然不知;大营后方的士兵还在列队,混乱不堪。不论是大营里面还是大营后方的部队,现在都没有指挥。
天色漆黑。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什么都看不到。这不但给士兵们心理上造成了巨大的恐慌,也减少了他们逃生的机会。
张白骑虽然纵声大叫不止,但他根本就找不到一个直接带军的军司马,所有的军司马都在自己的部曲里。现场混乱,几万人挤在一起,传令兵骑着马在人群里到处乱窜找不到东南西北,更不要说通知他们组织部队结阵抵抗了。
快,太快了。
张白骑待在在树林边上,嘴里不停地下着命令,眼睛却看见自己的大营炸了锅。
数不清的士兵冲出了大营,象汹涌澎湃的浪潮掀起了巨大的浪头,狠狠地一下砸在了大营后方的黄巾军队列上。本来就没有稳住阵脚的队列立即被砸了个东倒西歪,还没有重新站好,又一个汹涌而来的浪头砸了下来。
“轰……”
一哄而散,彻底完全的一哄而散。
大营里的士兵找到了渲泻口,成千上万的人立即疯狂地叫喊着,四下奔逃。大营后方的几个队列顿时被冲得四分五裂,数不清的士兵身不由己,任由逃亡的士兵挟带着,漫无目的地逃向了无边的黑暗。尚在路上行进的士兵看到无数的逃兵飞奔而来,又听到远处黑暗里的咆哮杀声,顿时吓得肝胆俱裂,发一声喊,掉头就跑。军官们开始还象征性地吼两嗓子,接着就被呼啸而至的逃跑大军裹带着,一冲而走。
张白骑看着炸营的大军,面色苍白,回天乏术,他就象一匹陷入绝境的野狼,对着黑暗,爆发出一声愤怒而绝望的长嚎。
战马奔腾的轰鸣声,逃亡士兵的呐喊声,在短短的时间内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
黑夜里,铺天盖地的铁骑就象决堤的洪水一般,以雷霆万钧之势,一路咆哮着,怒吼着,挟带着万重风雷,凶猛地杀了过来。
六曲铁骑以雁形冲锋队列展开,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他们对着疯狂逃跑的黄巾士兵展开了血腥地屠杀。
杀气腾腾的李弘在高速飞驰的战马上扭头对身后的号角兵狂叫:
“吹号,命令部队,杀……杀……”
巨大的牛角号声冲破黑暗,就象一道闪电突然照亮了血腥的战场。号角声冲进所有逃兵的耳中,就象一支长箭射进了他们的心里。恐惧,无穷无尽的恐惧激发了他们最原始的求生欲望。黄巾士兵们更加疯狂地嚎叫着,奔跑着,慌不择路。
“杀……”
随着号角声连续吹响,风云铁骑的士兵们被刺激的热血沸腾,一个个神情激奋,杀气冲天,喊杀声一时间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张白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知死活的要冲上去。他的侍卫们立即冲到他旁边,有的拉住马缰,有的拉住他的胳膊,有的拽住他的大氅,大家架住连声吼叫的张白骑,打马如飞而逃。
黄巾士兵面对奔腾的战马,毫无抵抗之力,他们被肆意地撞击,被无情的践踏,没有人跑得过飞奔的战马。
风云铁骑的士兵们挥动各种武器,任意砍杀,酣畅淋漓。战刀带着一蓬蓬的血雨在空中飞舞,长矛欢快地吞噬着一条条无辜的生命,长箭在黑夜里凄厉地啸叫,它们残忍地钉进敌人的身体,肆虐疯狂,就象追命的幽灵。
从黄巾军倒塌的北大营辕门开始,只要是风云铁骑越过的地方,一片狼藉,随处可见血肉模糊的尸体和躺在血泊中呻吟的士兵。
“杀啊……”
风云铁骑军的滚滚洪流,尾随着在逃亡的黄巾军身后,一路杀进了黑暗。
张牛角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豹子,又是豹子。自从这个豹子出现在涿郡土地上,厄运就开始降临。难道这是天意?十月,又是十月。将军啊,你在天之灵张开眼睛,帮帮我们吧。
各种迹象都表明豹子军就在定兴渡口附近,虎视眈眈地盯着孙亲和他的粮草辎重。豹子军的斥候们还一天四趟,定时去渡口观察动静,原来这一切都说李弘玩的骗局。他的部队早就陆续赶到了涿城附近,盯上了北大营的黄巾军。
没有豹子军准确位置的时候,黄巾军的两个大营都是日夜戒备,尤其是晚上,斥候们都分散到十里之外,大营里额外加派五千人值夜,就是防备李弘率军袭击。他的夜袭每战必胜,从无败绩,这已经引起了黄巾军首领的高度重视。
但是他们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过分相信了自己的主观推测。大家都认为此时豹子军如果留在涿城附近,根本无助于城内守军。所以都认为李弘的部队在定兴渡口,正在寻找机会摧毁黄巾军的粮草辎重。虽然黄巾军的斥候没有亲眼看到李弘军的大营,但他们都相信自己的判断。
结果李弘却偏偏带着部队赶到了涿城。他也是无计可施。在定兴渡口附近和孙亲部队僵持,实在没有意义。
长期僵持,会把孙亲压制在定兴渡口龟缩不出,孙亲不出来,就没办法打他。只要孙亲带领车队长途行军,总能找到破绽,找到破绽就可以打他。而且双方僵持,对骑兵来说就是主动放弃了自己的机动性和灵活性,会丧失大量歼敌的机会。所以李弘命令雷子带着一屯人马留下,天天到渡口露露面,一则迷惑敌人,二则看看孙亲可有开拔的动静。一旦敌人有动静,就立即通知主力在沿途寻找机会相机歼敌。他自己则带着部队秘密返回到涿城附近,寻找机会。
部队在小房山附近的山区里游荡了两天。随即李弘就接到涿城双方停战的消息,他立即决定袭击黄巾军的北大营。黄龙给张牛角杀了,黄龙的部下给张牛角拉拢一下,可能还不说什么,但跟随黄龙的士兵们心里肯定有想法。现在这支部队由张白骑统率,攻打涿城北门四天之后,估计部队折损不少,士兵们也疲惫不堪,袭击的机会最是恰当。
但是张牛角的西大营距离北大营只有五里,支援起来非常方便。李弘不以为意。一击即遁,绝不停留,张牛角动作再快,也只能望风而叹。
现在张牛角正是望风而叹。
张牛角以最快的速度集结了一万人马,避开疯狂逃回大营的士兵,稍稍绕了一点弯,然后直扑北大营。
逃回来的士兵虽然惊魂未定,但双脚站在安全的大营里,耳边是振奋人心的战鼓声,心立即就定了大半。在军官们的召集下,士兵们立即重整队形,准备出战。死了那么多战友,该是报仇的时候了。
李弘没有想到今天的收获这么大,从黄巾军的北大营到西大营,一路上全部都是黄巾士兵。逃兵冲散了一切,所有的黄巾士兵都象没命一般地狂奔,象没头苍蝇一般乱哄哄地纠缠在一起,密密麻麻的聚集在骑兵大军面前,象潮水一般退却,逃亡。他们这种毫无组织的逃法,反而延缓了他们的逃亡速度,死亡更快地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奔腾的铁骑摧毁了一切,一切障碍,一切生命,只留下了恐惧和死亡。
“撤,撤出战场……”
李弘突然大叫起来。
急促而低沉的号角声惊醒了沉浸在血腥厮杀中的骑兵战士们,大家看着前面哭爹叫娘,狼奔豕突的黄巾逃兵,血红的眼睛里杀气腾腾,犹有不甘。
“右转,右……转……”
“撤,撤出战场……”
李弘声嘶力竭地叫着,恨不能声传四野。
看到一部分战士趁着战马减速的时候还在奋勇击杀,李弘不禁有些心急如焚。
今天的战场非常奇怪,黄巾军的士兵晚上不在大营内睡觉都在野外干什么?西大营的援军为什么还没有看到?不过通知部队集结的战鼓已经在西大营方向擂响多时,估计张牛角的援军也快到了。今天占了这么大一个便宜,还不走就是白痴了。
“撤……撤……”李弘不停地叫着。
牛角号剧烈地吹响,声音激烈,一声高过一声。
最外侧的左曲部队是胡子和拳头的部队,两个军候都杀得浑身血迹,正在兴头上。战马还没有跑上三四里,人还没有杀够,时间还没有几盏茶的功夫,就要撤退了。拳头顿时破口大骂,催马带着一部分战士就要急追。
胡子连喊两声没有叫住,盛怒之下,举刀就剁。拳头眼角瞅到,大吃一惊,狂吼一声,勒马扭身,举刀就挡。
“当……”一声巨响,拳头双臂一软,差一点从马上栽了下去。
胡子看都不看,纵声狂吼:
“右转……撤……立即撤出战场……”
左曲的骑兵们听到猛烈的号角声,知道事情紧急,不敢怠慢,纷纷调转马头,再也不顾战场上的黄巾逃兵,打马疾驰而去。
左曲战士的离去立即腾出了空间,随即前曲玉石部,中曲燕无畏部紧随其后,飞奔而去。其他各曲部队迅速逸去。
李弘在颜良和一班侍卫的簇拥下,回头望了一眼从西面冲过来的黄巾士兵,得意地大笑起来,飞快地没入了黑暗里。
涿城守军被城外的巨响和厮杀声惊醒了,他们以为黄巾军来攻,全部涌上了城墙。
远处黄巾军的大营掩没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杀声震天的敌军阵营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鲜于辅笑容满面,他一个劲地摇着头,指着敌军大营的方向,对身边的吴炽说道:“我们到处找他,他却就在这里。那就是豹子。张牛角遭殃了。”
吴炽心情大好,张口夸道:“豹子就是豹子,神出鬼没的,厉害厉害。可惜天太黑,看不到对面的情况。”
阎柔站在北城门上,举手狂呼。守城的士兵受他的感染,也是欢声雷动。
大家齐声高呼:“豹子,豹子……”
在大家焦急的等待当中,天终于亮了。
整个北大营已经荡然无存,除了遍地的死尸,坍塌的辕门,倒地的栅栏,一个帐篷都看不到,全部被铁蹄夷为了平地。
从北大营一直到西大营附近,到处都是敌兵的尸体。
鲜于辅,吴炽陪着太守王濡赶到了北门城楼。阎柔和军司马王侗跟在他们的身后。
三个人看到昨天还是旌旗飘扬,帐篷林立的黄巾军北大营,如今一片狼藉,就象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屠宰场。他们惊呆了。
王濡看了一下,大概受不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战场,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他望了身边的鲜于辅一样,摇摇头,感慨地说道:“风云铁骑的威力,的确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校尉大人用兵,神鬼莫测,非常人所能及。此人人如其名,就象一只凶狠的豹子,随时都要待人而噬。张牛角这下碰到对手了。”
旁边的阎柔笑着说道:“以拓跋锋,慕容绩,雄霸,提脱的厉害,都被他杀得铩羽而归,张牛角那是他的对手。”
“人人都晓得豹子擅长夜袭,却怎么都防不住他。黄巾贼这下子遭到重创,一夜死了几万人,估计张牛角暂时无法攻城了。”吴炽走过来,笑着说道。
“现在他考虑的不是能不能攻城的问题,而是能不能逃出涿郡的问题?”阎柔夸张地说道。
鲜于辅指着他说道:“子玉,现在张牛角在涿郡战场上还具有相当的优势,你千万不要轻敌。”
“你们不相信我说的?”阎柔笑起来。
“校尉大人真有本事留下张牛角?”因为打了胜战,暂时解决了涿城的燃眉之急,王濡的心情非常好。他看到阎柔自信的样子,不禁怀疑地问道。
“当然。上次我们和他一起夜袭鲜卑大军,解了渔阳之围后,渔阳的情况还是非常危险,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善。子民一个人带着部队在长青湖一带打了几战,结果鲜卑人急急忙忙的就逃了回去,慕容绩和慕容侵还把性命都赔上了。当时子民手上只有两千不到的骑兵,现在他的风云铁骑有一万多人,打张牛角几万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王濡轻松地笑起来。
“子玉大概忘记了校尉大人给我们的建议。”
鲜于辅望望远处的战场,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说道:“子民一支孤军,偶尔袭击是能得手,但可一不可二,很难再有什么机会了。要想击退张牛角,把黄巾军赶出幽州,还是要靠冀州的军队解决问题。”
“可惜鞭长莫及,只能求天帮忙了。”吴炽小声说道。
张牛角坐在草地上,神情落寞。
张白骑神情沮丧,呆呆地望着树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果夜里不调防就好了,也不至于损失这么大。”张白骑喃喃自语道。
“北大营还是要被他一扫而光的。死三万人和死二万人有什么区别?既然给他盯上了,损失总是有的。”张牛角站起来,心情沉重地拍拍张白骑,安慰道:“在涿郡战场上,我们还是占据明显优势。虽然攻城暂时有困难,但只要燕子的十万人马赶到,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包括这个豹子。”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有些心有余悸。豹子,恐怖的豹子。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16节
风云铁骑军在空旷的平原上飞奔,战马奔腾的巨大轰鸣声震耳欲聋。
李弘带着侍从们停在路边,谈笑风生。远处,各部曲军候们打马如飞而来。
“老伯,很累吧。”李弘看到田重,关切地问道。
“只要打胜战,天天不睡觉都可以。”田重高兴地大声说道:“不过,我们的补给不多了,必须想办法。”
看到部下们一张张兴奋的脸,李弘笑着说道:“这次夜袭我们大获全胜,不折一兵一卒,也算是奇迹了。”
“大人,下一战我们打谁?”拳头叫道:“这战打的太过瘾了。”
“张牛角此次折损严重,攻城的事大概要耽搁下来了。”玉石笑吟吟地说道:“大人,我们是不是再去打孙亲?”
李弘摇摇头。
“为什么?现在黄巾军遭受重创,正是我们展开反攻的时候。”燕无畏一脸奇怪。
“黄巾军遭到重创,防守会更加严密,根本不会再给我们机会。我们暂时回督亢亭休整。”
“大人,才出来几天就回去?”鲜于银诧异地问道。
“是的。我们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机会。部队连续行军作战,士兵们的体力消耗很大需要休息,补给现在也困难,需要补充。”
“黄巾军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连遭打击,折损严重。现在张牛角的部队虽然占据很大优势,但他们已不具备一战而定的能力。为了尽快拿下涿郡,他们必须增加兵力。所以我估计他们的援军马上就要赶到了。”
李弘轻轻拍了几下手上的马鞭,担心地说道:“孙亲留在定兴渡口不走,估计就和这批援军有关。如果援军赶到,和孙亲的车队一块赶往涿城,路上我们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我们一直处于劣势,即使赢了两战,也是如此。涿郡战场上双方兵力差距还是很大。你们都看到,黄巾军不好打,去年如此,今年也是一样。他们的援军一旦赶到涿城,形势对我们相当不利。”
“我们回督亢亭静观其变。命令雷子在渡口附近小心观察,尽可能过河探察敌人援军的消息。”
“大人,你说战局的发展对我们不利,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不论怎么努力,涿郡都要失去?”玉石听完李弘的解释,打了胜战之后的喜悦不翼而飞。他立即接着李弘的话问道。
“是的。”李弘无奈地点点头。
“没有办法?”燕无畏问道。
李弘没有回答,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渺小了,无能无力。
张牛角的部队只剩下了六万多人。
他们集中在西大营,停止了攻城。部队因为连番受挫,士气遭到了致命的打击,一蹶不振。
张牛角一日三书,催促褚飞燕大军急速北上。
孙亲接到涿城的消息,目瞪口呆。
九万人,为了攻打一个小小的涿城,几天之内黄巾军损失了九万人,而且还都是主力,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张牛角在涿城大败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开了。
幽州刺史杨湟激动万分。在他看来,官军几天之内就能消灭九万黄巾军,那么黄巾军的实力肯定很差,消灭张牛角或者把张牛角赶出涿郡,估计快了。他刚到幽州上任,就碰上黄巾军复起闹事,本来以为自己运气糟透了,没想到事情忽然之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黄巾军连战连败,看情形好象很难支撑下去。假如黄巾军被赶出幽州,自己的功劳可就大了,升职肯定不成问题。
但他也看得非常清楚,仅靠幽州一家之力是打不退黄巾军的。幽州做到如今这个样子,已经倾尽了全力。所以他再次命令快骑飞速赶到冀州,将这个好消息通知给冀州牧郭典,希望他尽早出兵,攻击黄巾军的后路。
褚飞燕和左彦接到张牛角的消息,都很震惊。
攻打幽州的部队损失一半多,这战已经很难再继续下去。两人随即对是否增兵幽州产生了激烈的争执。
左彦当然要求褚飞燕率领大军继续前进。但褚飞燕不愿意。
今年夏天在常山,他就对张牛角在今年秋季攻打幽州持反对意见。他认为张牛角太急了,完全没有必要在根基未稳的情况下,冒险攻打幽州。褚飞燕,杨凤等一班将领认为张牛角轻视了幽州各郡的官府和军队,错误的认为幽州各郡不堪一击,轻易可下。对自己的实力估计过高,没有正确认识到当前黄巾军的真正实力和需要解决的问题。
他们认为今年黄巾军还是打基础的时候,实力脆弱,不宜耗力远征。部队人数虽然多,但真正能打仗的精兵少;攻占的许多县郡都没有建立府衙,无人治理,一片混乱;因为打仗造成了上百万的流民,这些人需要安排,需要粮食。今年的粮食都是抢来的,明年怎么办?明年的粮食必须要自己解决,再抢的话境内的百姓就要造黄巾军的反了。尤其是几百万流民,他们相信黄巾军是自己的军队,是能为他们带来温饱的军队,如果长时间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流民们就会闹事,就会疯狂的四下掳掠,百姓抢百姓,最后黄巾军不要官军打,自己就会失败。
所以褚飞燕等首领坚持认为,未来几年黄巾军在战略上还是以太行山为依托,牢牢掌握太行山附近的中山,常山,赵国,太原,上党等几个大郡,安抚境内百姓,恢复农耕手工生产,提高军队的战斗力,蓄积足够的力量,打下扎实的根基,然后再做其他的事。
以黄巾军目前的力量,即使打不过冀州军队,还可以退守太行山,保存实力。而远征幽州,一旦部队陷在幽州战场上,长时间不能取得胜利,就要连续投入大量的部队。这样一来做为后方的赵国,常山,中山就没有足够的防守力量。如果冀州军队趁机来攻,部队就会陷入两面作战的窘境,失败就是一件必然的事。但后果是,幽州不但打不下来,后方几郡也会丢失,而随着军队数量的剧减,黄巾军可能再一次失败。
如果一切如张牛角所想,部队一路所向披靡,从冀州的中山国一直打到幽州的渔阳,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因为路途遥远,粮草补给很难跟上;一路打下的城池,还要派部队驻守,攻击的兵力会越来越少,阻力会越来越大。北疆的冬天来得早,一旦大雪下下来,十几万部队的补给立即成了头等大事,仅仅解决御寒的衣服都会成为问题。十几万军队想靠在贫瘠的,大部分地方都是荒无人烟的幽州抢东西过冬,恐怕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
黄巾军到了完全陌生的幽州,到底能不能站住脚?用什么办法站住脚?这些问题如果不考虑清楚就盲目地去打幽州,是不是妥当?
张牛角和一班极力主张攻打幽州的将领不同意他们的意见,认为黄巾军应该吸取去年的教训。
去年各地的黄巾军在冬天来临之后纷纷失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大家都处在中原腹地,容易受到围剿和攻击。如果今年碰到同样问题,部队守不住可能还要逃亡太行山。。带着成千上万的忠心追随黄巾军的百姓,流民躲在山上,不是饿死也是穷死,那里有什么将来?
假如今年以主力开辟幽州战场,夺取幽州,黄巾军在北疆站住脚,那么黄巾军至少可以得到半年时间的发展和扩大。冬天,朝廷的军队和各地豪强的私军对远在幽州的黄巾军鞭长莫及之下,可能只好放弃剿杀。到了明年的春天,黄巾军在幽州扎稳了根基,就不用怕官军的围剿了。打下幽州,先割据一方。他认为凭着黄巾军的实力完全可以实现这个目标。况且,一旦这个目标实现,对黄巾军的发展和将来都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张牛角在黄巾军的威信太大,惟命是从的人太多,他的话就象去年的天公将军张角一样,和皇帝的圣旨差不了多少,基本上没有人反对。他的意见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护。
如果真能打下幽州,先解决了地盘问题,对黄巾军来说的确是个稳步发展的契机。幽州距离中原非常远,朝廷要出兵攻打也同样是一件很困难的事,黄巾军暂时可以躲避锋芒,得到喘息的时间。有了地盘,再解决吃饭问题就要简单的多。幽州人口少,可供开垦的无主土地多,这样几百万流民的吃饭问题就可以一次性解决掉。而冀州几个郡就没有幽州的条件。这几个郡本身人口多,土地少,加上从外地涌来的流民,吃饭问题就是想解决都很困难。没有土地可供耕种,说什么都是枉然。
褚飞燕和杨凤一班人见说服不了张牛角,只好抱着大帅肯定能够成功的念头,积极协助他展开远征幽州的准备工作。
褚飞燕在张牛角率部攻击幽州开始,就秘密率部离开赵国,赶到了中山国,准备给张牛角作后援。但他对冀州军队的动向一直非常关注,几乎天天和留在赵国的杨凤联系。
现在赵国只有杨凤,白绕的十万大军,常山只有王当,五鹿的十万部队,而且都不是主力,大部分士兵都是今年春夏的时候招募的流民。这种部队如果和官军的主力对战平原,不输就是奇迹了。仅仅有视死如归的精神是不够的。
他和杨凤最担心的就是冀州牧郭典招来援军,展开对赵国和常山的进攻。在黄巾军主力随张牛角远征幽州之际,郭典率军来攻,对黄巾军来说可是致命的一击。凭黄巾军的实力,不可能同时应付得了两个战场,那纯粹就是自取灭亡。
自从黄巾军主动在高邑,瘿陶和冀州官军的主力连番大战之后,官军的主力部队损失较大。张牛角就是要做到这一点,他才敢放心北上。但褚飞燕和杨凤不放心。冀州的官军损失大,郭典就会向朝廷求援,邻近的青州,兖州的官军如果及时支援过来,黄巾军同样会遭到猛烈的进攻。
但张牛角很自信,他认为朝廷不会及时下旨调拨军队赶到冀州战场。因为现在西凉战场上,官军形势极度恶劣,北宫伯玉,边章,韩遂等叛军部队连战连捷,大军直接威胁三辅,威胁长安,朝廷对他们的重视程度远远高于冀州太行山附近的黄巾军。
就在张牛角命令褚飞燕率部北上支援的时候,杨凤送来了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消息。
甘陵相刘虞在青州平原郡太守刘定的帮助下,已经剿灭了当地的黄巾军刘盘子五万部队。现在甘陵国和平原郡的官军大约五千人正在北上钜鹿郡。另外从冀州牧府衙传来消息,朝廷已经下旨征调兖州的东郡,济北国,东平国三郡部队北上,三郡国加在一起大约也有五千部队。这个月冀州牧郭典和河间郡,渤海郡,安平国,魏郡等地方太守紧急招募了一万士兵,正在信都城临时集训,准备随时开拔战场。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郭典肯定要集结大约三万军队进攻黄巾军。
褚飞燕考虑了许久,压下了这个消息,没有传给张牛角。以张牛角的性格,就是看到这个消息,他也会置之不理,如今箭已离弦,没有回头路了。褚飞燕决定带领五万部队赶赴涿郡支援张牛角,剩下五万部队留在奴卢,以防不测。他无论如何都要去支援张牛角。不仅仅因为张牛角是黄巾军的首领,更重要的是张牛角就象他的父亲一样,一直照顾抚养他长大成人。
褚飞燕的父亲曾经和张牛角一起贩私盐,亲如兄弟。他父亲在一次逃亡过程中被官军杀死了,不久他的母亲也因病逝去,褚飞燕成了孤儿。张牛角带着年幼的褚飞燕流浪江湖,一直到他长大成人。他们亲如父子,感情深厚,这是黄巾军人人皆知的事情。黄巾军的一班大小首领都把褚飞燕当成张牛角的儿子,张牛角自己也这么认为。褚飞燕虽然不叫他爹,但他心里一直把张牛角当作自己的第二个父亲,一个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父亲。
他带着部队赶到中山国的蒲阴城时,司马左彦从前线匆匆赶来。听到左校全军覆没时,褚飞燕的心里顿时充满了不祥的念头。
豹子李弘的风云铁骑军赶到涿郡,成了幽州战场上的转折点。他的到来,给了黄巾军迎头一击。褚飞燕感觉到了来自幽州战场上的阻力,攻打幽州根本就不是张牛角想象的那样简单。现在涿郡战场黄巾军攻击受阻,而冀州钜鹿郡方向官军正在集结。战斗随时都可能在两个距离一千多里的地方同时打响。真要是这样,那就是黄巾军的灾难了。
等他们赶到樊兴亭的时候,接到了黄巾军在涿城城外被豹子军夜袭,伤亡惨重的消息。
褚飞燕立即命令部队停止前进。
左彦的意思很明了,现在并没有确切消息表明郭典有进攻黄巾军的意图,但涿郡已经剩下最后一击,打下涿城也就等于拿下了整个涿郡。
褚飞燕的意思更简单,打下涿郡干什么?如果不能拿下整个幽州或者至少幽州的三个大郡,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旦赵国,常山被攻,黄巾军腹背受敌,如何应付?难道重蹈覆辙,还走去年的老路吗?
把部队在涿郡拼个伤痕累累,攻打广阳怎么办?攻打渔阳怎么办?黄巾军目前没有攻占幽州的实力,还是正视现实,从涿郡撤军,保留实力为上上之策。黄巾军没有部队,就不是黄巾军,就是死路一条。
左彦眼见褚飞燕如此坚决,退而求其次。
他决定违抗军令,暂时不回中山国奴卢城为大军筹措粮草了。他决定亲自赶回涿城大营,把褚飞燕的意思禀告张牛角,让大帅决定是不是撤军涿郡,这件事也只有大帅才能决定。
他希望褚飞燕还是依从大帅的军令,率军急速北上。公然违抗军令是死罪,没有必要和大帅因为这件事翻脸。这件事关系到黄巾军的前途,大帅也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不会置黄巾军的前途于不顾而一意孤行。
另外,孙亲上次来书中曾经提到,希望援军秘密赶到定兴渡口,看看可有机会诱骗豹子军前来劫粮,趁机狠狠地打他们一下。李弘的部队最近连打胜战,士兵们狂妄轻敌,肯定会中计。
褚飞燕苦笑着说道:“这个计划如果在大营没有被袭击之前施行,尚有成功的可能性。现在……”他连连摇头,“搞的不好弄巧成拙,连粮草都危险。”
左彦奇怪地望着褚飞燕,有点不相信。
褚飞燕二十四五岁,中等身材,长相斯文俊秀,略显文弱。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蒙蔽,他的武功在黄巾军里出类拔萃,剑术,射术都非常高超。他本名叫褚燕。飞燕是他的外号,意思是说他武功好,身轻如燕。不知道的人都以为飞燕是他的本名。
“黄巾军主力受损后必定要求援兵。孙亲在定兴渡口长时间龟缩不前,突然大胆行军,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后续援军赶到了。否则就是给孙亲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离开渡口一步。以李弘这种善长用兵的人当然不会上当。上当的只有想出这个白痴主意的人。”
左彦恍然,随即面色一红,心中暗暗佩服,自叹不如。
张燕的手下樊篱飞一般冲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卷用五道红绫捆扎的竹简。在黄巾军里,五道红绫加在文书上,代表最紧急的军情。
“褚帅,杨帅急书。”
褚飞燕和左彦神色剧变。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17节
185年11月。
冀州战事再起。
冀州牧郭典率军攻打栾城,九门,威胁真定;钜鹿太守冯翊率军攻打赵国的襄国县,直逼邯郸。
杨凤,白绕,王当,五鹿率军迎敌,双方战斗异常激烈。
褚飞燕立即下令,由樊篱率三万部队紧急赶回中山国奴卢城驻防。原留守奴卢的五万大军接到军令后,立即启程,日夜兼程赶到常山真定。
左彦带着侍从,一人双骑,带着杨凤的文书火速赶到涿城禀报张牛角。
褚飞燕率领余下二万人马快速赶到定兴渡口,接应张牛角大军回撤。
张牛角看完杨凤的加急文书,面无表情。
他望着左彦忐忑不安的脸色,冷冷地问道:“俊义,你没接到我的命令吗?怎么不在中山国反而回到了大营?”
“大帅……”左彦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你说吧。”张牛角摸着竹简上的红绫,慢慢地说道,“是不是燕子不愿意来。”
“大帅……”左彦一路上想了许多说辞,做好了说服张牛角的打算。现在他坐在张牛角的对面,觉得自己想说的其实都是废话,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大帐内一片死寂。张牛角非常仔细温柔地抚摩着手里的红绫,神情专注。
“品朴,燕子也是为了黄巾军,为了天下苍生啦。”左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低声说道。
张牛角脸上闪过几丝怒色。
他望着手上的红绫,默默的长时间地望着,神情越来越黯淡。
张牛角突然落寞地说道:“俊义,我们多少年的朋友,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左彦大惊,眉头紧锁,紧张地说道:“品朴,你为什么这样想?”
“师父死前,我去看他。他躺在床上,病得非常重,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张牛角语调低沉,缓缓说道:“他问我,他是不是做错了。”
“太平道组织严密,上下齐心,大家共同努力,精心准备了十几年,最后我们带领天下的百姓,揭竿而起,和天下所有的恶人,和天下所有的不平做生死搏斗,虽死亦不惜。我们没有什么私利,也没有什么宏图大愿,只想让天下苍生一天有三餐饭吃,一年有一件衣穿,活得长久一点,活得好一点,有一点希望。但我们最后给天下苍生带来了什么?”
“死亡,除了死亡还是死亡。跟着我们一块干是死,不跟着我们一块干也是死。”
“跟着我们一起干的,有打仗打死的,有跳河自杀的,有被敌人活埋的,当年三十六方大渠,六十多万人,除了我们这些还活着的,如今都已经尸骨无存。”
“不跟着我们干的,死得更惨。那些可怜的百姓,手无寸铁,却被敌人当作我们的同党任意杀戮,村村户户几乎都被杀光了,血流成河。打了一年的战,结果田地荒芜,颗粒无收,幸存下来的百姓最后还是没有逃过死亡的命运,他们都饿死了,到处都是饿死的人。一年下来,死去了几百万可怜无辜的百姓。”
张牛角的脸色非常可怕,他咬牙切齿地拍着自己的胸脯问道:
“我们都做了什么?都做了什么?”
“我们原来以为我们这样做,可以让这些人活着,活得长久一点,活得好一点,但最后是什么?是死了,死了几百万人,超过任何一次瘟疫,任何一次洪水,我们都干了什么?都干了什么?”
“没有我们这么干,他们反倒可以活得长久一点,活得好一点,虽然没有希望,但还活着,还有一口气。”
“为什么?俊义,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们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我们杀不光那些恶人,杀不光那些抢去我们粮食,抢去我们一切的恶人,为什么?”
“苍天?苍天只保护那些恶人,有权有势有钱的人,从来都是残害我们这些可怜无辜的穷人。”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张牛角嘴里低低地念着,苦涩而悲痛,泪水浸湿了眼眶。
左彦再也忍不住,站起来转身黯然离去,泪水洒落衣襟。
李弘带着部队在督亢亭休息了三天,随即再度出发失去了消息。
他知道现在无论在郡府还是在刺史府,黄巾军都有内线,所以自小房山伏击的计划被泄露之后,他以骑兵行军一日三百里联络困难为由,拒绝向郡府通报军情。鲜于辅得到他的暗示,行事也非常小心谨慎。
这一天,他接到李弘的消息。黄巾军褚飞燕领二万人马赶到了巨马水定兴渡口,驻扎在对岸,没有渡河的迹象。渡口的孙亲随即将车阵前推了三里,也没有开拔的迹象。黄巾军的这种动作非常反常。两万人马支援涿城前线简直就是开玩笑,现有的黄巾军兵力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打下涿城。而前线急需的粮草辎重却在援兵赶到的情况下不运往前线,实在令人奇怪。
李弘觉得黄巾军肯定有什么行动。继续攻打涿城显然不现实,那么黄巾军既然不打,就有可能撤退。也就是说,冀州战场有动静了。否则就是他们另有攻城妙计。李弘猜测黄巾军可能和城内敌人配合,里应外合,打开城门。他提请鲜于辅密切注意城外黄巾军大营的动静,同时要派最可靠的人把守城门。
清晨,张白骑和左彦走进了张牛角的大帐。
张牛角一夜未睡,脸色苍白而憔悴。案几上堆满了文书,竹简散落一地。
“大帅……”张白骑不待落座,大声说道:“再下军令催促褚帅,命令他急速北上。我们出兵一个多月,眼看就要拿下涿郡了,这个时候撤军,放弃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城池,是不是有点儿戏?怎么向士兵们交待?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左校,死去的几万兄弟?”
张牛角沉默不语,浓眉紧皱,双眼望着手里展开的一卷竹简。
“俊义,你是支持北征幽州的,现在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褚帅都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帮他讲话?”张白骑转脸冲着忧心忡忡的左彦叫道。
左彦苦笑,摇摇头,一言不发。
“子荫,不要乱说话。”张牛角放下竹简,神情严肃地说道:
“我已经想明白了,北上攻打幽州这件事我们的确做得太冒险,即使没有豹子李弘的风云铁骑,我们也很难打到渔阳,失败是早就注定的。”
张白骑和左彦闻言大惊,诧异地望着张牛角。
“攻城前我曾接到安定帅的密书,他警告我主意冀州方向的动静。幽州刺史杨湟和几个太守联书冀州牧郭典,要求他出兵攻打赵国,常山,使我黄巾军腹背受敌,逼迫我退军。现在冀州军队已经开始进攻赵国,常山国。这说明前期我的判断是错误的。”
“郭典和我们之间的仇恨太深了。其实,即使没有幽州杨湟的要求,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攻击我们的好机会。正如燕子所说,一旦腹背受敌,我们肯定失败。”
“但这不是我们失败的原因。”
张白骑睁大双眼,看着张牛角因为过度气愤而微微涨红的脸,十分不解地问道:“什么原因?”
张牛角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去年,黄巾军分散各处,互相没有联系支援,结果被皇甫嵩,朱俊等人各个击破。今年,我们聚集在一起看上去好象抱成了一团实力大增,但其实不是这样,我们还是一盘散沙。这才是我们失败的真正原因。”
“由于黄巾军内部大小首领众多,帮派林立,大家在财产分配,战术安排上分歧较大,很难形成一个声音,一股力量,所以失败也是必然。这次北征幽州就是一个最明显不过的例子。”
“按照我的设想,我们放弃赵国,常山,只留下少量兵力牵制冀州官军。然后我们破釜沉舟,集中全部兵力大约四十万人马攻打幽州,两个月就能完全拿下。”
“为什么做不到?”张牛角苦笑着说道。
“大家各顾眼前的利益,舍不得放弃已经到手的城池,土地,财富。只顾贪图蝇头小利,哪里想到黄巾军的将来和发展。”
“燕子和王当几个人虽然没有什么私心,但他们太保守,只想着苟且偷安,根本没有长远的打算。他们总是说实力不够,实力不够。”
“我倒要问问你们,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足够的实力?朝廷,官府,官军,各地的豪强霸主们,会给我们时间发展实力吗?幼稚啊。一旦朝廷喘过气来,大军压境,四处围剿,不要说发展,就是能不能在太行山生存下去都是问题。没有人会给我们发展实力的时间,实力完全要靠我们自己打出来。”
张牛角不停地摇着自己的头,痛心疾首,一副无力回天的样子。
“如果占据了幽州,身处边陲,一个漫长的冬天就可以给我们赢得足够的喘息时间。在北疆贫瘠之地,虽然大家穷一点,但可以生存下去,可以慢慢地发展起来。将来即使打不过官军,也还可以退出塞外。”
“今年夏天,我在常山反复向他们说明,但他们都强调困难,提出各种各样不同的理由。最后,虽然大家都勉强同意了我的北征计划,但这个计划已经面目全非了。”
“没有人愿意舍弃一切,没有人愿意破釜沉舟,没有人愿意听我一个人指挥,这就是北征失败的根本原因,是我们自己打败了自己。”
张白骑和左彦低头不语,无话可说。
张牛角说的都是现实,但张牛角没有张角的绝对权威,这也是事实。他驾驭不了现在的手下,造成今天的局面,责任在谁?
“大帅,那你的意思是……”张白骑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实在摸不准张牛角现在怎么想。
“撤吧。”张牛角淡淡地说道。
“顺便找个机会干掉豹子。”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18节
李弘被颜良从睡梦中推醒。
他同时接到了两个消息。风云铁骑的斥候传回来的消息说黄巾军张白骑率领二万士兵突然离开黄巾军大营,快速向巨马水方向移动。鲜于辅从城中传来消息,城外黄巾军正在收拾东西,有撤军迹象。但是冀州方面没有任何消息传到幽州。
“守言呢?”李弘坐在篝火边摊开地图,问颜良道,“是他送来的消息吗?”
“郑军候急匆匆就走了,说亲自去看看。”
“雷子有消息传来吗?”
“没有。”
“立即派人去找雷子,一定要他打探清楚,褚飞燕的部队是不是过河了。”
颜良转身飞跑而去。
田重从火堆旁边坐起来,指着颜良的背影说道:“子善脚步重,跑起来象牛一样,吵死了。”
李弘笑道:“老伯,黄巾军要跑了。”
“跑?往哪跑?”田重疑惑地问道,随即反应过来,兴奋地说道:“张牛角要撤军?”
“是的。冀州方面肯定打起来了。褚飞燕只带来两万部队,显然是来接应张牛角撤过巨马水。”
“我们打不打?”田重立即问道。
“打,一定要打,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张牛角的部队消灭在巨马水以东。”李弘笑道,“张牛角还剩下五万多人,如果他和定兴渡口的孙亲褚飞燕部会合,就会达到十万人。这十万人都是黄巾军主力,我们根本没有能力打,只能任由他们离去。所以,我们一定要在他们会合之前,打掉张牛角。”
“吃掉张牛角,黄巾军兵力剧减,我们就可以兵不血刃地收回范阳和北新城。否则,今年冬天我们不可能收回这两座县城。没有几万部队,根本打不下来。”
田重望着李弘被火烤得红扑扑的脸,担心地问道:“但是张牛角还有五万多人,很难打的。不会是张牛角玩什么花样吧?”
李弘笑起来。他冲着田重竖起大拇指,“老伯高见。张牛角果然有花样。他想吃掉我们。他这个花样玩得好。”
“哦。”田重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他的部队如果抱成一砣,时刻防备我们骑兵突袭,我们真还没有办法。这就象一群野狼围住一群野牛,野牛围在一起,都把角对着野狼,野狼也只好悻悻然调屁股走路。”
“但现在张牛角想报仇,想挖个陷阱吃掉我们,机会就来了。”
“子民,你肯定?”田重虽然很佩服李弘的才能,但看到他好整以暇地坐在火堆边,和自己随意地闲聊着,好象开玩笑一样,不禁有点怀疑。
李弘大笑起来,非常开心的大笑起来。
风云铁骑现在的位置就在巨马水和涿城中间的九里亭。
九里亭是一处地势平缓的丘陵地带,山不大,树不多,既适合步兵展开阻击,也适合骑兵展开冲锋。
李弘决定把战场放在这里。
李弘认为,张牛角派张白骑带二万人先行,目的非常简单,就是诱使风云铁骑来攻。双方一旦纠缠,他的后续部队快速赶上,包抄围歼。二万黄巾军主力在准备非常充分的情况下,抵挡骑兵军一个多时辰的冲杀还是绰绰有余。
斥候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李弘的猜想。张白骑的部队和张牛角的部队相距四十里,两军行军速度很快。
“胡子和燕无畏的部队现在在什么位置?”李弘回头问道。
郑信立即策马走到他旁边,说道:“胡子的部队在济坪,燕无畏的部队在墩屯。按照大人的要求,他们一个跟着张白骑,一个跟着张牛角,一路设置路障,迟滞两军的行进速度。”
“涿城可有消息?”
“没有。不过,鲜于大人,阎大人和我们交情不薄,他们一定会答应大人的请求,率军跟随张牛角出城。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两位大人应该看得出来。”郑信很自信地说道。
李弘微笑点头道:“羽行兄和子玉兄一定会如期而至。雷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好消息是褚飞燕的军队一直还在巨马水对岸。”
“守言,你可派人反复查看了?”李弘追问道。定兴渡口的四万黄巾军一直是李弘的一个心病。如果他们其中有一部分部队悄悄离开渡口,东上接应张牛角,从背后突袭风云铁骑,那就是一件很不幸的事了。
郑信肯定地点了点头。
“褚飞燕和孙亲两军分驻巨马水两岸,相比较两军行动的隐蔽性而言,褚飞燕的部队更好一点。所以你务必派最好的斥候悄悄渡河,密切注意他们的动静。”李弘心里总是隐隐约约不安,于是再次嘱咐道。
“你放心,我会派人盯牢的。”
“伯玉……平山(铁钺的字)……”李弘看到鲜于银和铁钺纵马飞驰而来,举手叫道。
“大人,这里就是我们燕赵曲的战场?”铁钺问道。鲜于银驻马而立,四下张望。
“对。这地方不错,我们的脚下就是九里亭的入口处,一个小山岗。前面三百步是九里河,现在是枯水季,河里没有什么水。这里整体上形成了坡形地势,适宜阻击。”
“我们一个步兵曲阻击张牛角三万人,是不是太少了一点?”鲜于银问道。
“鲜于大人和阎大人的部队马上就会赶到。你们占据地形优势,把张牛角死死地缠在这里。我们骑兵主力在十里之外的九里亭出口突袭张白骑,一旦将其彻底歼灭之后,我们就从九里河两侧包抄过来,围住张牛角,让他插翅难飞。”
铁钺高兴地打了鲜于银一拳,大声叫道:“伯玉,这下子你可以过足杀人瘾了。”
鲜于银没好气地笑道:“除了你们马匪,谁会杀人为乐。”
李弘还是把马城的事告诉了鲜于银。他觉得鲜于银是兄弟,这些容易产生误会的事还是说清楚的好。假如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了军候们的团结,耽误了打仗,那就不好了。
鲜于银对铁钺的印象很深,过去鲜于银带部队剿匪时两个人还交过手。因为李弘的关系,加上他也立了不少战功,鲜于银也勉强接受了。对于匈奴人拳头,鲜于银就颇有微辞了。拳头做马贼的时间长,在代郡地面上做了不少案子,罪大恶极。李弘很伤脑筋,解释了半天。虽然拳头是个罪人,但他彪悍勇猛,如果一直在军队里杀敌建功,也算是赎罪了。现在这样的士兵到哪找去。没有士兵,怎么打败黄巾军?鲜于银就是不高兴,认为李弘失去记忆后,脑子有点不正常,为了扩充部队什么事都敢干,疯了。
张白骑的部队快速越过九里河,进入九里亭地境。
士兵们排成长长的队列,整齐而快速的行进在大路上。因为要离开这个越来越冷的北方,大家的神情都很轻松愉快。走在中间的几十部辎重大车,在士兵们的连拉带拽下,艰难地翻上了山岗。
“张帅,风云铁骑的骑兵就在八里之外。”一位斥候飞马赶来,停在张白骑身边禀报道。
“他们可曾设置路障?”张白骑问道。
“没有。”
张白骑皱了皱眉,挥手示意斥候再探。
昨天,豹子军的前哨骑兵随处刨坑,在路面上丢弃巨型擂木石块,严重滞碍了部队的行军速度。到了夜里,黄巾军为了防备风云铁骑突袭,二万人分成两军,轮流值守上下半夜,轮流睡觉休息。
今天,豹子军的前哨骑兵却突然改了性子,不但不设置障碍,还离他们远远的。
张白骑心里有点犯嘀咕,但他还是命令部队悄悄加快了速度,和后面的主力部队拉大了距离。
要做诱饵,就要做得象一些。
对于张牛角设计要消灭风云铁骑,张白骑和左彦是坚决支持的。不仅仅是因为报仇,这还直接关系到黄巾军的生存问题。
如果能在撤离涿郡之前,消灭幽州实力最强劲的风云铁骑或者重创它,幽州就没有可以威胁黄巾军的军队了。
这样不但可以继续守住范阳和北新城,也可以堵堵手下的嘴,回到常山中山以后也不至于遭到许多人的冷嘲热讽,保留一点大帅的颜面。其次,因为幽州没有足够的兵力发动或者夺取范阳和北新城,黄巾军只需要留下少数军队就可以守住范阳和北新城,中山国也就无需派驻重兵把守,部队的主力就可以支援其他战场,可以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的和冀州的敌人周旋,进行决战。
如果不打风云铁骑,就这样灰头灰脸地撤回去,大帅的颜面是小事,几万军队滞留在范阳,北新城是大事。因为黄巾军一旦撤过巨马水,李弘的铁骑,幽州其他郡国兵就会衔尾追来。他们不但要收回范阳,北新城,还要南下打中山国,给冀州官军以支援。所以黄巾军只能以重兵守在范阳,北新城,中山国一线,忍受腹背受敌之苦。没有重兵支援冀州战场,恐怕赵国,常山的黄巾军也要遭到重创,这样一来,黄巾军的处境就非常非常糟糕了。
所以必须要和李弘的骑兵军决战一场,即使损失惨重也在所不惜。
因为没有阻碍,也没有敌人骑兵骚扰,士兵们心里想着早点赶到定兴渡口和友军会合,又怕豹子军会随时出现袭击自己,所以越走越快,越走离后面的主力越远。
中午士兵们也不休息,从口袋里掏些干粮,边走边吃。
张白骑估计了一下部队和后军的距离,心里不由得非常着急。
现在盼着风云铁骑出现,它却象幽灵一样,看不到影子。
“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列队休息。” 张白骑大声喊道。
你不出来,我还不走了呢?
就在这时,从部队的后方,几个黄巾军的斥候打马飞奔而来,一路上不停地大呼小叫着。
张白骑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窒息的感觉顿时充斥了全身,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瞪大双眼盯着越来越近的斥候。
“大帅在九里河被围。”
张牛角站在九里河河堤上,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豹子李弘的风云铁骑到底出现了。
对面的山岗上,几千官军依照地势,列队组成了一个纵深很长的巨大的防御阵势。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各执武器,严阵以待,密密麻麻的,一直排到山岗的后面。
张牛角在迎风飘扬的五彩缤纷的战旗中看到了几面熟悉的战旗,有鲜于辅的,有阎柔的,他甚至看到了阎柔。阎柔骑在一匹火红的战马上,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非常易于辨认。
在九里河两侧的河堤上,河床上,河谷里,二里以外的地方,在隐约可见的无数面战旗的掩映下,在此起彼伏连续不断的号叫声的指挥下,数不清的风云铁骑军的战士们列成了八个冲锋方阵,做好了对黄巾军攻击的准备。
黄巾军的传令兵骑着战马,在河堤,河床,河谷之间往来穿梭。
“大帅,车阵已经布列完毕。”
“大帅,密集防御阵势已经列队完毕。”
“大帅,突击分队列阵完毕。”
……
张牛角转目四顾。
三万麻衣黄巾的黄巾军战士依托辎重车阵,在九里河两岸的河谷上,九里河的河床上,列成三百多个不同现状的小方阵,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长方形防御阵势。在这块长宽各不足千步的狭窄地带,各个兵种的战士们按照不同的方位列队组合,显得既拥挤而又错落有致,稳丝不乱。
士兵们虽然被围,但除了略现紧张之外,一个个精神抖擞,士气如虹。如果人有死志,的确无所畏惧。
左彦从河床上驱马上岸,跑到张牛角身边,笑着说道:
“大帅,一切准备妥当。”
张牛角指指四周,感慨地摇摇头,望着左彦说道:
“我们都说,如果这一战在九里河打,就非常完美。今天我们如愿以偿。”
停顿了一下,张牛角又说道:
“不知道李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们想着打他,他也想着打我们,就连战场都选在同一个地方。”
“他很了不起。”
左彦会心地笑了起来。
“大帅是不是想见见他?”
张牛角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山岗,望着山岗上火红色的黑豹大旗,摇了摇头。
他高举双手,纵声狂吼:
“擂鼓……”
几十面大小战鼓霎时间同时敲响,低沉,猛烈,浑厚,激昂的鼓声冲天而起,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惊天动地。
一直望着对面山岗的左彦,突然面色大变,他睁大了一双眼睛,发出了一声狂呼:
“大帅……”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19节
张白骑带领部队一路狂奔。
豹子没有按照他们的设想,率先发动对张白骑的围攻,反而攻打实力更为强大的张牛角,这让张白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不管豹子打哪一个,只要另外一支黄巾军迅速包抄过去,就能重创风云铁骑。这是黄巾军的目的。
张白骑命令部队放弃辎重,轻装前进。二万黄巾军士兵在平原和山林之间飞跑。张白骑为了鼓励士兵,放弃了骑马,他和大家一样拿着武器,气喘吁吁地跑在队伍的最前面。现在时间太宝贵了。能早一点赶到战场,就能拯救更多黄巾士兵的性命,就能杀死更多的敌军骑兵。
这支黄巾军过去都是张白骑的老部下,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士兵们在太行山上待久了,体力特别好,这种长时间的高速奔跑他们竟然也能勉勉强强的支撑下来。
看到九里亭渐渐出现在视野里,大家兴奋地叫起来。
张白骑实在坚持不下去,两条腿象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在侍从们地催促下,艰难地爬上了白马。
他驱马赶到一座小山包上,回头望去。部队就象一条着长长的粗壮的灰龙,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大汗淋漓的士兵们低着头大踏步地奔跑着。
他激动地喊了起来:“兄弟们,九里亭到了。再赶一段路,我们就要和大帅会合了。”
“杀尽豹子铁骑,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士兵们连续奔跑了四十多里,一个个面色煞白,手脚酸痛,疲惫不堪,体力严重透支。现在不要说去打仗,就是叫他们列队都成问题。
张白骑看到士兵们摇摇晃晃,上气不接下气,好象武器都抓不住了,心里很发虚。这个样子赶到九里河战场,除了去送死还能干什么?现在全指望大帅了。如果他们和敌人打得激烈,一个多时辰下来,双方肯定死伤惨重,难以维计。这个时候突然冲过去,不论怎么打,都能收到奇效。
“张帅,我们翻过这座山岗,是不是让士兵们休息一下?”司马黄庭小声问道。
“不。“张白骑坚决地说道:“歇下来,大家可能气衰而竭,再也跑不动了。就这样一直跑下去,一直跑到战场为止。敌人突然看到我们援兵出现,士气会大减,而我军则会士气大振,此消彼长之下,敌人想不败都难啊。”
突然,风中传来几声牛角号声。
张白骑眉头深锁,转头望向九里亭方向。
前面的山岗上,枝叶已经枯萎凋零的树木一行行排列整齐,在山风中轻轻晃动,就象无数的战士列队于山岗之上。在山风的呼啸声中,隐隐约约传来厚重低沉的轰鸣声
张白骑疑惑地望了黄庭一眼。黄庭正在紧张地四处展望。
距离战场还有七八里,号角声怎么会传到这里?
紧接着张白骑坐下的白马忽然不安起来,随即扬蹄长嘶。
张白骑面色大变,连声高吼:
“擂鼓,擂鼓,准备应战……”
黄庭立即想起风云铁骑劫营的那天晚上,黑暗里传来的恐怖声音。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大声叫起来:
“袭击,敌人袭击……”
正在奔跑的士兵突然听到结阵的战鼓声,有些茫然失措。但随即他们就听到了战马奔腾的轰鸣声,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抖动。
不用说也知道是敌人来袭,而且还是大家恐惧的豹子铁骑军。
最前面的黄巾士兵们心惊胆颤,发一声喊,掉头就往回跑。在战旗和鼓声的指挥下,大家竭尽全力,迅速往中军集中。中军的战士就地展开队形。后军的士兵还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前军士兵象潮水一样往回狂奔,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和血腥。大家争先恐后地加快速度,激起体内最后一丝余力,向中军跑去。
密集结阵。只有密集结阵才能对抗骑兵的冲锋。
士兵们都快累瘫了,人人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但心中对风云铁骑的恐惧,对生存的渴望,让大家无不歇斯底里地吼着,奔跑着,为自己寻找最后一线希望。
部队为重结阵势,陷入了一片混乱。二万人拥挤在山岗下的平原上,东奔西窜,大呼小叫,乱成一团糟。
巨大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转瞬即至。
张白骑看着自己乱成一团的部队,目瞪口呆,一脸地绝望。
快。这是他第二次感觉到豹子军的快。太快了。自己的士兵还没有集中到中军形成最基本的阵势,急骤的马蹄声已经在耳边象狂风暴雨一样震响了。
他没有想到李弘胆大如斯,在自己和张牛角近在咫尺的时候,他会拼尽全力伏击自己。难道他不怕张牛角一路打过来,抄他的后路?难道官军另外来了援兵?但是,李弘这一着狠辣无比,恰恰打在自己的要害上。为实现张牛角内外夹击豹子军的目的,自己率部长途跋涉一路飞奔四十多里赶到了九里亭,但此时士兵们精疲力竭,部队已经是强弩之末。
就在这时,李弘杀出来了,必杀的一着。
张白骑由绝望而愤怒。
他高举长刀,纵声狂吼:
“兄弟们,杀……啊……”
话音未落,巨大的牛角号声突然自山岗冲天而起,激昂嘹亮的冲锋号声直接撞击到战场上每一个人的心底,重重一击。
随着一声惊天巨响,无数的骑兵战士冲出了山岗,冲出了树林,冲向了乱糟糟的敌军,直冲云霄的喊杀声震耳欲聋,遮盖了战场上一切。
“杀……”
张牛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转头看向左彦。左彦的一双眼睛瞪得比他还大。
铁钺高举着一杆白旗,从山岗上飞奔而下。
“鲜于辅是不是疯了?”左彦大声说道:“他竟然派人来劝降。”
张牛角的嘴角漾起淡淡的笑容。
“鲜于辅动作很快,跑到了我们的前面。但你看山岗上,他最多也只带来了五六千人,还包括一直待在方城的代郡鲜于银的部队。加上豹子的一万骑兵,这基本上就是圣水河以西官军的全部兵力了。”
“我们有三万人,即使他有铁骑,若想通过阵地战击败我们,恐怕他的部队也要死伤殆尽。”
张牛角冷冷一笑。
“好。他既然想劝降,我们就和他好好谈谈。”
“大帅,鲜于辅一定知道四十里之外的张白骑随时可能支援过来,官军应该着急进攻才是,怎么会有闲功夫和我们在这里扯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左彦望着越来越近的白旗,担心地说道。
“他们的兵力就这么多,任他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变出什么花样。”张牛角望望远处的骑兵,十分不屑地说道:“派个人迎上去,能拖多长时间拖多长时间。只要张白骑即时赶到,今天这战我们就赢定了。”
牛角号声突然自天际之间响起,远处的风云铁骑吹响了准备进攻的号角。
正在和铁钺谈判的左彦吓了一跳。
“什么意思?想偷袭啊?”
铁钺一脸的坏笑,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左司马,左司马,稍安毋躁,稍安毋躁。你知道豹子军里胡蛮子多,许多人不听号令,很难管教的。”
左彦没理他,仔细看了远方一样,确定对方骑兵没有移动之后,这才回身继续说道:
“你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这个军候是不是假的,骗我们?”
铁钺一听,大怒。
“左髭,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们大人是心痛黄巾士兵无辜冤死,多造杀孽,这才好心劝降。你是不是成心找打?”
左彦微微一笑,摸着唇上的大胡子,慢悠悠地说道:
“我不和你谈。你资格太差,找一个和我差不多,说话有分量的人来。比如你们校尉大人。”
铁钺一撇嘴,挑衅似地说道:“校尉大人说了,他不愿意谈。他要进攻。”
“鲜于辅也可以。”
铁钺哈哈一笑。
“好。我这就回去问问。”
鲜于辅看到铁钺打马如飞而回,笑着对身边的阎柔,鲜于银说道:“子民这个主意不错。如果我们和张牛角就这样纠缠下去,拖一个时辰都行。”
“恐怕我们愿意,张牛角不愿意。”阎柔笑道,“时间一长,张牛角肯定怀疑其中有鬼。”
“如果张牛角突然醒悟中计了,他马上就会发动进攻,以最快的速度突破阻截,快速向张白骑靠拢。”鲜于银看看身后的士兵,接着说道:“我们人少,虽然占据地形优势,但想挡住黄巾军,恐怕非常困难。”
鲜于辅很自信地说道:“只要子民围歼了张白骑,任他张牛角如何厉害,这九里亭都是他的葬身之地。”
“这次张牛角输惨了,十几万主力一次赔了个净光。此战过后,冀州黄巾军的败亡之日也就不远了。”阎柔感慨地说道:“自子民兵渡圣水河开始,形势就直转急下。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古人诚不我欺。子民一到涿郡战场,胜战一个接一个,十几天下来,黄巾军竟然落得要撤军而逃,实在不敢想象。”
鲜于银立即接道:“本朝高祖曾经盛赞淮阴候韩信,一人可抵十万大军。但淮阴候这种兵法大家几百年我们都遇不到到一个。现在子民以一人之计歼灭黄巾军十万以上,我看他就是一个几百年一遇的兵法大家。加以时日,他的成就肯定非常了不起,也许能超过淮阴候。”鲜于银由衷地赞叹道。
“子民听到了,一定高兴死了。俊义,看不出来你箭射得好,这奉承的功夫也不错嘛!”鲜于辅大笑起来。
鲜于银白净的俊脸立即涨得通红。
“不过你说的也不错。自从卢龙塞大战之后,子民带兵打仗也有一年多了,但一战未输,这就是个奇迹。我记得战国时期大秦国有个名将叫白起,就是在长平坑杀赵国四十万大军的白起。他一生领兵打仗无数,共歼灭其余六国军队一百余万,攻六国城池大小七十余座,一生从未打过败仗。我想子民将来的成就超过淮阴候恐怕不太可能,但超过白起倒是非常有希望。”
阎柔指着鲜于辅,望着鲜于银道:“俊义你听,羽行兄的奉承话就比你说的含蓄多了,水平明显高一截嘛。”
三人大笑。
“事前我曾担心你们不能赶来,但子民非常信任你们,丝毫不怀疑你们对他的信任。”鲜于银接着说道,“他能连续打胜战,和他真诚豁达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如果你们一直和他在一起,恐怕军功已经很多了,最起码羽行兄可以升到都尉。”
鲜于辅无所谓地摇摇头。
阎柔却连连点头,颇为惋惜地道:“年初,要不是何太守一再挽留,我肯定和他一起去上谷了。升不升官是次要的,关键是可以打仗,而且连续打胜战,过瘾。”
鲜于辅佯作诧异地望了阎柔一眼,说道:“子玉到郡府许多年了,还是改不掉嗜杀的毛病吗?”
“不是嗜杀,是好战。“阎柔纠正道:“所以这次我们接到子民的求援,立即赶来参战。和他一起打仗,痛快。”
“这次恐怕够你痛快的了。”鲜于辅指指密布在九里河周围的黄巾军,神色凝重地说道:“阻击敌人,而且还是这么多敌人,血战啦。”
“对了,子民有消息传来吗?”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鲜于银道。
“没有。估计张白骑距离九里亭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那小子先前过九里亭的时候,跑得飞快。现在又要飞快地跑回来,累死了。”阎柔笑着说道。
“正是要他筋疲力尽,否则打起来以后纠缠不休,半天解决不掉,事情就麻烦了。时间拖长了,如果给张牛角冲过去,死的就是我们。”鲜于辅说道:“这九里河战场,就看我们可能守住这个山岗。守住了,堵住了张牛角,我们就赢了;守不住,我们不死也要脱层皮。”
铁钺打马而回,破口大骂。
“派人告诉田老头,没事的时候不要瞎吹什么号。他是不是想我死啊?”
鲜于银赶忙迎上前,幸灾乐祸地笑道:
“你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怎么,黄巾军的人要杀你?”
“那倒没有。不过吓了我一跳。田老头突然一吹号,假如黄巾军的人以为我们要进攻,举箭就射,我不成了靶子。”
鲜于辅和阎柔颇有兴趣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现在在风云铁骑军里,象他这样年轻的军候有五六个,小懒和射虎的年纪最小,只有十六七岁。鲜于辅和阎柔都很佩服李弘,刚刚长大成人的毛孩子他都敢用,他还有什么人不敢用。当鲜于银告诉他们,铁钺就是代郡有名的马贼头子时,两个人丝毫不奇怪。
“鲜于大人,黄巾军的司马左彦说要和你谈谈。”
“可以。你再跑一趟,告诉他我要和张牛角亲自谈。”
铁钺答应一声,拨转马头,高举白旗,再次冲下山岗。
李弘带着黑豹义从冲在最前面。
颜良紧紧地贴在李弘的左侧。
督亢亭一战,让自负的颜良赶到自己的武功实在不值得炫耀。看到李弘杀人不眨眼,犹如疾风一般残杀人命,他自弗不如,差距太远。当日要不是战友和李弘拼死救助,他恐怕已经命丧黄泉。在战场上,个人的武功再厉害也没有用。所以他现在非常注意和战友之间的配合。颜良开始时不喜欢黑豹义从的鲜卑士兵。但自从鲜卑战友救了他性命,他就开始主动结识他们,熟悉他们,渐渐和弧鼎,弃沉成了朋友。黑豹义从的骁勇彪悍深深震撼了颜良。虽然他不会鲜卑语言,义从们也不会说大汉国的话,但他们照样可以在一起交流,说笑。战友之间的感情深了,战场上的配合自然也就默契了。
他是李弘的亲卫队首领,应该时刻护卫在李弘的身边,但上次却是李弘和战友们救了他的命,他并没有尽到一个贴身侍卫的职责。所以这次他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守在李弘身边,绝不乱跑。
李弘看到眼前混乱不堪的黄巾军,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顿时放了下去。
他最怕给黄巾军缠上。一旦黄巾军阵势严整,士气高涨,和左校的部队在督亢亭一样,大家誓死鏖战,与骑兵展开血腥厮杀,那就糟了。当日斩杀左校部三万人花去了两个时辰,假如今天遇上同样的情况,恐怕也要这么长时间。这样一来九里河方向的张牛角就有充裕的时间突破步兵的阻击,翻越九里亭,直扑自己的背后。在黄巾军的前后夹击之下,歼敌已经不可能,能保证部队安然无恙地撤出去,就已经很不错了。
一切如他所料,黄巾军由于心急赶路,一路飞奔,造成体力严重透支。士兵们疲惫不堪几乎丧失了战斗力。虽然黄巾军的士兵们还在奋力奔跑,列阵,但他们身心俱疲,心力交瘁,在这种情况下,失败已成必然。
本来他们是诱饵,一个精心准备,非常危险的诱饵,但给李弘这么一折腾,成了一个任人宰割,手无缚鸡之力的猎物。
李弘高举黑色钢枪,用尽全身力气,纵声高呼:
“杀……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20节
黑豹义从们神情激奋,高举武器,竭力狂吼:“杀……啊……”
恒祭、射璎彤的两曲部队在右,玉石、胡子的两曲人马在左,紧随黑豹义从后面的就是燕无畏的大部队。
九千多人就象突然从山林里涌出的幽灵,铺天盖地,满山遍野,掩盖了整个山岗。他们就象黑色的猛虎,冲出了羁绊他们的樊笼,一路咆哮着,呼啸着,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了四下逃窜,颤栗发抖的猎物。
九千多人同声高呼:“杀……啊……”
奔腾的马蹄声,惊雷般的怒吼声,激昂的号角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犹若实质的声浪,它就象水面上刮起的飓风,掀起了千尺巨浪,然后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巨响,惊天的巨响。
黄巾军的士兵们恐惧到了极点。
他们看见的都是杀气腾腾的骑兵,明晃晃的武器,横冲直撞象狂风一般席卷而来的战马;感受到的都是从地面上传来的剧烈震动;杀声和轰鸣声充满了双耳,他们已经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战场上的气氛极度紧张和窒息,压得人无法喘气,死亡的浓厚气息紧紧地缠绕在每一个士兵的心里。
在一连串的巨响声中,在惊天动地的杀声中,黄巾军的士兵们终于崩溃。
又是一声巨响,一声恐怖至极的尖叫,撕心裂肺的尖叫,黄巾军的士兵们就象被捅开了的马蜂窝,二万士兵瞬间四分五裂。
就象一颗巨石被扔进波涛汹涌的河面,溅起千重浪,迸射出数不清的水花。
不曾接触,已作鸟兽散。
张白骑还想迎着敌人冲上去,但被疯狂的逃兵冲得寸步难行,随即就被逃兵裹挟着,没命一般逃窜,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就那么糊里糊涂地打马狂奔。
黄巾士兵身心俱乏,虽然拼尽全力逃亡,但无奈双腿就象不是自己的一样,失足摔倒者数不胜数。摔倒了爬起来再跑,再摔。战场上还没有看到血腥,就已经看到被踩死的士兵了。
李弘心里一痛。
他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就象田重一样的老兵,摔倒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几千只逃命的脚毫不留情的从他的躯体上踩过。
“杀……”颜良狂吼一声,虎头大刀抡起,一刀两命。两具失去头颅的躯体还在拼命地狂奔,虽然鲜血喷射,却速度不减,直到被随后赶上的怒马撞得飞了起来,才重重地跌落尘埃。
李弘看到了死去的老兵。老兵的脸被踩得血肉模糊,已经不成人形。
李弘猛踢马腹。黑豹长嘶一声,从老兵的尸体上高高跃起,纵身而过。
黑豹义从的士兵们全部超越了李弘。战刀在他们手中号叫,长矛在空中欢呼,长箭撕裂空气发出阴森森的厉啸,成片成片的黄巾军士兵就象被割倒的秸杆,一层层地仆倒在地。
弧鼎和弃沉一左一右紧紧护在李弘的身边,而颜良已经失去了踪迹。他正带着亲卫队,黑豹义从杀在最前列。
左右方向的骑兵战士们已经冲进了战场,正从敌人的两翼迂回前进,展开猛烈的追杀。
左翼玉石的前曲士兵,右翼射璎彤的后曲鲜卑士兵斜斜地冲进敌阵,随即展开穿插,肆意残杀拦路的敌人。而胡子的左曲骑兵,恒祭的右曲乌丸骑兵沿着黄巾军的逃亡方向展开了追击,意图超越黄巾军的逃亡士兵,拦住敌人,彻底全歼。
李弘看到上天无门,入地无路的黄巾军士兵在战场上惨嚎着,哭叫着,无助而漫无目的的奔跑着。
他突然想起来督亢亭战场,他仿佛看见眼前的敌兵都被自己的部下杀戮一空,全部躺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上。
“吹号,吹号,命令敌人投降,命令他们投降……”
李弘回过头来冲着身后的号角兵连连大叫。
“命令胡子,恒祭,加速,立即加速,合围敌军。”
“命令玉石,射璎彤,不要和敌人周旋,全力穿插,分割敌军。”
“无畏……”
燕无畏率领中军部曲最后一个接触战场,部曲士兵正在扇形展开,准备横扫战场。他正好从李弘的身边冲过,被李弘大声叫住了。
“大人……”
“无畏,你率部直接冲到敌阵尽头,一路上命令各屯士兵尽可能受降俘虏,按俘虏多少领赏。”李弘焦急的大声叫道。
“大人……“
“不要再杀了,他们只不过是一群逃兵。”李弘看到燕无畏迟疑的样子,怒吼起来。
“命令黑豹义从,给中曲让出路,快,快!”
燕无畏看到李弘发火了,不敢怠慢,回头大声叫道:
“兄弟们,随我杀……啊……”
战场上,左翼的左曲骑兵,右翼的右曲骑兵听到号角声,陡然加速。他们就象两支呼啸的长箭,以接近战马极限的速度狂奔起来。
逃亡的黄巾军士兵也看出来官军正在他们的两翼高速移动,企图包抄他们。大家互相叫喊着,加快了奔逃的速度。张白骑带着一帮侍从,亲卫队,十几个骑马的军官,总共一百多骑,形成了逃兵的箭头。
三支利箭顿时展开了角逐,大家互不相让,叫喊声一声比一声高。
张白骑手上的马鞭狠命地抽打在马臀上,上身几乎全部趴在了马背上。
快,快,冲出包围,就是抢回了一条性命。
鹿欢洋,拳头各自在左右两边的骑兵队伍里召集了一帮神箭手,在高速奔驰的战马上,引弓张箭,准备射击。
黄巾军的步兵已经被甩在四五百步之后。
左右两侧的骑兵战士开始向中间靠拢,合围开始。
负责穿插的玉石部曲和射璎彤部曲不敢违抗军令,立即命令手下不要过分纠缠厮杀,先行完成横向分割敌军的任务。
催促敌军士兵投降的号角声自从李弘下达命令之后就没有停过,一遍又一遍的吹响着,随风回荡在整个战场上。
被分割围住的黄巾军士兵开始投降。他们实在跑不动,站都站不住。他们丢下手里的武器,就在官军的眼皮底下,不是躺倒就是趴倒,也不管对准他们的是什么武器。他们只想歇一下。
燕无畏带着士兵们一路狂奔,沿途遇上的敌兵就象见到鬼一样,不待他们靠近,立即散开,自动让出大路,任由他们飞驰。接到李弘的命令后,这些士兵们也不敢大开杀戒,只是紧握武器,时刻防备有负隅顽抗的敌人扑上来。
他们一路狂呼,碰到己方士兵就高叫:抓俘有赏,碰到敌人就高喊:投降不杀。
黄巾军的士兵们眼看逃走无望,只好选择投降。不管结局如何,即使是被坑杀,他们也认了。他们太累,许多士兵除了喘气已经什么事都做不了,更不要说和如狼似虎的骑兵搏斗了。
还有一部分黄巾士兵在狂奔,但他们看到官军的铁骑已经在前方逐渐合拢了。
“放……” 鹿欢洋大吼一声。
几十枝长箭发出刺耳的破空厉啸之声,射向几十步之外的黄巾军官。张白骑和他的部下们全然不顾,奋力打马飞驰。
几个落在后面的军官身中长箭,惨叫着摔落马下。几匹战马也被射中,吃痛之后突然加快了速度。其中一匹战马正中要害,惨嘶一声随着惯性飞出十几步之外仆倒于地。马上骑士被摔出更远,重重砸落地面后一连翻滚了几十下才止住,眼看是不能活了。
拳头带着手下紧紧地贴在逃兵的一侧,和他们平行狂奔。他们全身伏在马背上,仿佛和奔腾的战马已经合为一体。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张白骑猛然回头,看到追兵距离自己仅仅只有二三十步,不由急得狂吼一声,重重一鞭打在白马的腹部。
白马一声短嘶,好象感觉到主人的心意似的,竭尽所能,再次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张白骑身后的侍从们看到越来越近的追兵,知道这样跑下去,迟早都要被追上。一旦追上,自己这帮人一个都跑不掉。干脆拼了,好歹也要让主帅逃掉。他们在侍卫队首领的吼声中,突然四散,卡住了追兵的路线。
拳头激怒攻心,抬手射出一箭。顿时,更多的长箭象雨一般飞射出去。张白骑的侍卫们措手不及,纷纷中箭坠于马下。但他们四散奔逃的战马却迟滞了追兵的速度。
拳头和鹿欢洋眼看已经难以追上,只好放弃了。
张白骑带着十几个人狼狈而逃。
胡子和恒祭的两曲部队顺利完成对黄巾军的合围,随即对包围圈内的敌人展开了穿插分割围歼。
燕无畏的部队赶到之后,立即加入到围歼战中。
战场上到处都是策马狂奔的战士,高举双手跪在地上乞求投降的敌兵。个别地方的抵抗被铁骑士兵们奋力围杀,一个个死于非命。
随着时间地流逝,战场逐渐地安静下来。
各部曲纷纷吹响胜利的号角,低沉有力的声音在战场上的各个角落先后响起。
战斗在半个时辰之后结束。
部队全歼黄巾军张白骑部二万人,黄巾军死伤接近七千人,其余一万三千人投降。风云铁骑折损三百多人。
李弘立即重整部队,火速赶往九里河。他命令玉石,小懒率前曲骑兵打扫战场,看守俘虏,并尽快押运俘虏赶到九里河会合主力,参加对张牛角部队的攻击。
灰蒙蒙的天,厚厚的云层,没有太阳,这个冬日的天空显得沉闷而晦涩。
九里河山岗上的风狂放而粗野,空气中弥漫着作呕的血腥味。远处飘扬的战旗高高屹立,巨大的各色旌旗在风中狂舞,发出连绵不绝的巨大声响。
鲜于银连声怒吼,手上的战刀飞舞着,狠狠地砍向了敌人的脖子。
敌兵大吼一声,毫不退让,长矛凶猛地刺进扑向自己的官兵胸口。同一时间,鲜于银的战刀剁在了敌兵的脖子上,入肉半分。顿时鲜血迸射而出,喷了鲜于银一头一脸,白净的脸庞立时成了一张紫褐色的花脸,恐怖骇人。
三四个黄巾军士兵踩着战友的尸体,狂呼杀来。鲜于银怒睁双目,飞步迎上去。他抡起鲜血淋漓的战刀,铺头盖脸地横劈下去。在他的身后几个官兵各执武器,大声吼叫着,补到他的位置上,和汹涌扑来的敌人短兵相接,恶斗在一起。
长约百步的山岗上,密密麻麻,堆满了敌我双方的士兵。官军占据坡上,稍据优势。黄巾军从坡下往上进攻,稍嫌吃力。几千名士兵纠缠在坡面上,激烈厮杀,酣呼鏖战,战况空前地激烈。
鲜于银飞起一脚踹在正面敌兵的胸膛上,手上战刀顺势捅进了背后敌人的腹间。
一柄长矛突然钻出,迅捷无比,直插鲜于银的胸口。鲜于银大惊失色,躲无可躲,张口发出一声厉叫。不远处的铁钺刚好抬头看见,他想都不想,抖手飞出手上战刀。战刀在空中飞舞着,带着几丝血珠,发出沉闷的“呼呼”声,凌空斩向了执矛进攻的敌兵。就在长矛即将戳进鲜于银胸口的霎那间,那个毫无防备的敌兵被一刀穿胸而过,身躯随着战刀所带起的巨大惯性力连退两步,仰面栽倒。
鲜于银身上的冷汗这时候才猛地冲出体外,顿时寒意袭人。
鲜于银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不但不见惧色,反而更加张狂。他身形不变,腰部用力,战刀带着一蓬血雨,狂啸着,随着他的惊天巨吼,凶猛地剁向对面尚未站稳的敌人。敌兵措手不及,被连人带刀击中,惨嚎着跌倒血泊之中。
鲜于银这才回头朝铁钺看去。铁钺已经捡起一把丢在地上的战刀,象一只矫捷的灵豹凶狠地扑向了敌人。
他转目四顾,山岗上塞满了捉对厮杀的士兵,根本看不出双方战线的位置。战鼓身,呐喊声,惨叫声,充斥了整个血肉模糊的战场。死去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铺满了这片土地,血淋淋的断肢残臂随处可见。
远处,战旗下,一字排开的十几面巨大战鼓被同时擂响,发出惊雷一般的炸响。
“兄弟们,杀啊……”
鲜于银热血沸腾,举刀狂呼。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21节
阎柔脱去了红色大氅,露出一身黑红色的皮甲。
现在皮甲已经被敌人的鲜血溅得面目全非,战刀在吞噬了十几条鲜活的生命之后,更加耀眼夺目。
阎柔一马当先,冲杀在右翼防线的最前面,挡者披靡。他带领士兵们挡住了敌人一拨又一拨地疯狂进攻。
他的亲兵,侍从都是他过去的马帮兄弟,许多年的战斗生涯让他们亲如兄弟,在战场上彼此之间的配合非常默契。他们紧紧地抱成一团,就象一块巨石,牢牢地挡在敌人的前面,坚决不退半步。
敌人换上了一批生力军,再次呼叫着杀了上来。
阎柔冲入敌阵,双手握刀,左砍右劈,吼声如雷。被杀红了眼的黄巾军士兵毫不示弱,三五成群,一拥而上。
阎柔拦腰砍倒一个敌兵,跟上去一拳砸在另外一个敌人的鼻梁上,就在他准备一刀结果敌人性命时,他看见自己的一个兄弟被敌人三把长矛洞穿而死。那个士兵临死前的惨呼撕心裂肺,显得痛苦之极。
阎柔顿时怒火攻心,睚眦欲裂。他虎吼一声,战刀横拖,立时将自己面前的敌兵斩杀。随即他奋力跃起,连劈二人,冲到执矛冲杀的三个敌兵身侧。
“杀……”阎柔狂吼一声,不待其中一人反应过来,战刀已经搂头劈下。那人躲闪不及,连人带矛被劈得横飞出去,胸腹被刀锋破开,鲜血伴着内脏霎时喷泻而出。另外二人看到阎柔凶猛,战友惨死,立即被激起了最原始的血性,他们丢下正在应战的官兵,嚎叫着扑向阎柔。
阎柔怒睁双目,再吼一声,迎着两支犀利的长矛就冲了上去。他卡准时机,一把抓住其中一支长矛,手中刀直刺执矛的敌兵,全然不顾另外一支刺向自己的长矛。同时间,阎柔发疯般地吼起来,声若惊雷,好象他的这一吼足以把敌人吓死似的。
阎柔的刀插进了敌人的身体,洞穿了敌人的腹部,一戳到底,直到刀把为止。
敌人的长矛临体,矛尖已入腹部。
说是迟,那是快,从空中凌空飞来一双腿,一双沾满鲜血的战靴狠狠地蹬在了敌人的胸膛上。只听到胸骨断裂的脆响,敌兵的惨嚎,接着就看到长矛随着凌空飞起的敌兵躯体,倒射而去。
救下阎柔的战士身不由己,跌落地面。顿时几把战刀,三四杆长矛几乎不分先后落了下去。
血肉横飞。那名士兵连叫都没有叫出声来,就被乱刀分尸,立时死于非命。
阎柔疯了。死去的都是和他朝夕相处的兄弟。
他恨不能一刀砍去所有的敌人,他一刀剁下敌人的头颅,纵声怒吼:
“兄弟们,杀啊……杀尽他们……”
鲜于辅手执短戟,狠狠的将一个敌人钉在地上。
前面是敌人,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敌人。黄巾军发狂了,他们面对山岗上的官兵发起了最凶猛的攻击,无休无止的攻击。
鲜于辅完全失去了优雅的分度,沾满了鲜血的三绺长须随意地粘在脸颊上,额头上和头发上,身上无处不是褐色的鲜血,有凝固的,有湿乎乎的,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被汹涌扑上来的敌人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自己杀死了多少敌人,也不知道周围有多少战友倒下,他甚至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他只看到迎面扑上来的杀不尽的敌人,看到鲜血飞溅断肢横飞的敌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听到耳边全部都是杀声,喊声,一直没有停歇过的战鼓声。他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动作越来越僵硬,越来越缓慢,他觉得自己支撑不下去了。伤口虽然还在不停地渗血,但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疼痛的感觉。
他守在山岗的正中间,率领士兵们阻击数倍于己的敌人。黄巾军以山岗正面的平缓地带做为自己的主攻方向,他们发起了潮水一般的凶猛进攻,不给死守高地的官兵们一丝一毫的喘息时间。
他看到山岗下又冲上来一拨敌人。
他想喊,想告诉士兵们又有一拨敌人冲上来了,但他已经喊不出来,甚至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他苦笑,他常常以自己的武功而自傲,现在却被敌人杀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随即他发现自己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由于过度用力,他的脸部肌肉都僵硬了。
他手捉短戟,单腿跪在血泊里,垂下了头。他在等,等敌人冲上来,等自己重新蓄积起最后一点杀人的力气。
鲜于银和阎柔几乎同时发现中路的敌人突然退了下去。随即他们瞪大了眼睛,惊骇地吼了出来:
“支援,支援中路……”
“靠拢,向中路靠拢……”
战鼓急促而猛烈地敲响起来,紧张而血腥的气氛顿时压得士兵们几乎都要窒息了。
鼓槌凶狠地敲击在每一个防守士兵的心上,震撼而痛苦。
敌人退下去了,让出一块几十步的空间。在这个空间的后面,竟然只有零零散散的士兵,他们手拿武器,无畏无惧地站在堆满尸体的战场上。
中路的防守部队被打光了。怪不得敌人要稍稍退一下,以便重新聚积力量发动最后一击。
左翼和右翼的士兵都看出了危险,不用军官们催促,他们齐齐发出一声震天怒吼,然后他们就象发了疯一样飞跑起来,他们高举着武器,拼命地叫喊着,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中路。
阎柔和鲜于银,铁钺夹在士兵们中间,不停地高呼着,飞奔着,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敌人冲上来了。
他们也看出了机会,看到了希望,他们更加疯狂地奔跑着,叫喊着,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起来。
山岗上,霎时间杀声如雷,声震云霄。
但是,敌人已经杀近了中路阵地,而两翼的增援部队距离中路尚有一段距离。
鲜于辅吃惊地抬起头来。
他茫然四顾,突然发现山岗上的防御阵势由于中路守军的过度消耗,已经出现了致命的漏洞,崩溃在即。要想两翼援军能够及时赶到,就必须从正面阻击冲上来的黄巾军,为他们争取时间。
他突生无穷力气,猛地站了起来。
他转身面对声后的士兵,高举双手放声狂吼:
“兄弟们,我们杀上去。”
鲜于辅一把拔下一柄插在敌兵尸体上的长矛,高举过顶,对着跑向自己的士兵再次放声狂吼:
“杀上去……”
“杀……”
士兵们义无反顾,跟在鲜于辅后面,勇敢地冲向了迎面扑来的黄巾军士兵。
“轰……”一声巨响,两支队伍撞到一起,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这声巨响盖过了战鼓声,盖过了呐喊声,响彻战场。
战刀撞击声,刀刃破肉声,长矛穿透身体声,吼叫声,惨叫声,霎时间汇成震耳欲聋的轰鸣。
鲜于辅什么都听不到。他也不需要听到声音,他只要杀死敌人就行。他尽展所能,勇猛地杀进敌群。
敌人太多,就象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汹涌澎湃。
鲜于辅飞快地蚕食着敌人的生命,同时也看到自己的战友被更多的敌人吞噬。周围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消失。
“杀……”
鲜于辅怒吼一声,手中长矛准确无误地刺进一个大汉的身体,随即就象一条吞信的毒蛇,狡猾无比地闪动了一下,扎在了旁边敌兵的咽喉上。鲜血尚未喷出,长矛晃动间已经扫到另外一个敌兵的胸口上。三个人几乎同时栽倒在鲜于辅的脚下。
鲜于辅抬退踢飞了一个敌兵的战刀,转身横扫,再毙两敌。
“杀……”
鲜于辅再吼一声,举矛迎面架住劈来的一刀。矛断。刀未至,短矛已经扎进了敌人的咽喉。鲜于辅劈手夺过战刀,顺势后扎,刺死一人。接着他就看见了一支长枪,一支黑森森的长枪。
鲜于辅连退两步,战刀闪躲间,再斩一人。长枪死死地盯着他,飞进的速度越来越快。鲜于辅再退,一脚踩在了尸体的头颅上。
他控制不住身体的平衡,仰面摔倒。
鲜于辅大吼一声,身体在栽倒之前,对准长枪脱手掷出战刀。长枪猛然抖动,闪弹之力立即崩飞了凌空斩落的战刀。
长枪气势不减,如飞刺入。
鲜于辅身体倒在半空中,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心里平静如水,任由身体栽向地面,任由长枪戳入身体,再不做挣扎。
一个刺耳的厉啸之声破空而至,象利箭一般刺进鲜于辅的耳中。
鲜于辅重重地摔倒地上。
战马奔腾的巨大轰鸣声突然清晰地传进他的耳中。他听到声音了。他听到身后的战场上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他猛地睁开双眼。
黑斧。一把漆黑的小斧。
小斧发出夺人心魄的厉啸,象闪电一般从鲜于辅的眼前飞过。
气势如虹的长枪带着凌厉的杀气呼啸而至。突然,它在鲜于辅的心脏上方停了下来,接着跳动了一下。
鲜于辅用尽全身的力气掀起身体。就在半边身体离地的霎那间,长枪狠狠地扎下,入地三寸,长长的枪杆剧烈地抖动着。
鲜于辅侧目望去。
一个黄巾将领驻枪而立,怒睁双目,死死地盯着对面。那柄小黑斧半截插在了他的胸口上,鲜血正缓缓地渗出衣服。忽然,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色,随即松开紧握枪杆的大手,轰然倒地。
鲜于辅心神一松,顿时失去了知觉。
风云铁骑军的士兵们杀声震天,一个个象离弦的箭一般,尾随在黄巾军士兵的后面,杀下了山岗,杀向了河谷。
霎时间,杀声震天。
李弘飞身跃下战马,连滚带爬,一把抱起鲜于辅,疯狂地摇着他的身体,纵声狂吼:
“羽行,羽行兄……”
李弘的心在滴血。每战都要失去兄弟,都要失去战友,这战为什么这样残酷,这样血腥。
“羽行兄……”
鲜于辅听到李弘痛苦的叫声,心里突然觉得现在自己就是死了,但有这样一个生死相知的兄弟,也值了。他任由李弘猛烈地摇动着自己的身体,泪水涌出了眼眶。
李弘身后的一名侍从发现了鲜于辅的异常,大声叫起来:“大人,大人,鲜于大人还活着,他受伤了,你不要再摇了。”
李弘一愣,赶忙停下来,仔细看去。
鲜于辅吃力地睁开眼睛,勉勉强强地看了一样李弘,终因失血过多,再次昏了过去。
李弘一颗心顿时落了下去。
他紧紧抱住鲜于辅,好象生怕他一松手鲜于辅就会死去一样。
铁骑军的战士们还在飞奔,河谷的战场上双方士兵还在鏖战。
颜良,弧鼎,弃沉三人冲在最前面,他们带着黑豹义从,象一柄尖锐的利剑,准确无误,犀利无比地插进了黄巾军的心脏。
河堤上犹似狂风暴雨一般的密集而猛烈的战鼓声震撼了战场。
黄巾军士兵们被势不可挡的铁骑一冲而没,虽然他们极力抵抗,但身形庞大,速度奇快的战马岂是血肉之躯所能抗衡,他们就象洪水里的庄稼,被肆虐的洪水无情地冲撞,碾压,淹没,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和机会。他们被铁骑席卷而去。
颜良的大刀呼啸而至,面前的三个敌人根本挡不住这横扫千军的一刀,他们被斩去头颅,被削去臂膀,被开膛破肚,惨嚎着跌落人丛。
“虎头,冲进车阵,冲进去……”
弧鼎大吼着,舞动着血迹斑斑的狼牙棒,奋力向前。
前面就是敌人的车阵。
混杂在一起的双方士兵一层层地纠缠在一起,不要说无法推动大车合拢车阵,就是想撤回自己的士兵都不可能。
河堤前面的战场就象一锅热气腾腾的沸水,激烈而血腥。
河堤上的弓箭手在张牛角的指挥下,对准骑在战马上的骑兵任意射击。
弃沉长矛飞出,迎面洞穿一个挥刀杀来的敌人。随即他弃矛拔刀,左手拿起腰间的牛角号吹响了弃马步战的号角声。
这个时候骑兵已经没有任何作用,大家挤在一起,寸步难行。骑在马上,就是给敌人的弓箭手当靶子。
弃沉一边不停地吹着,一边飞身下马。黑豹义从的几个号角手随即紧跟其后,连续发出号令。短短一瞬间,战场上突然失去了凶神恶煞一般的髡头战士。他们纷纷跳下战马,一手拿刀,一手拿盾,三五成群,扑向车阵的缺口。
颜良随手丢掉大刀。面对密密麻麻的敌兵,大刀完全失去作用,反倒是累赘。他拔出腰间战刀,嘴里怒喝一声,飞身上前击杀一名突袭弧鼎的敌人。
“杀……,杀进车阵……”
弧鼎抡起大捧,一边任意乱砸,一边扯开嗓子大吼起来:
“杀……杀进去……”
弃沉就在弧鼎几步远的地方。他一手执刀,一手拿盾,带领一帮士兵,象锥子一样扎向车阵缺口。
黑豹义从的左右两翼分别是中曲的燕无畏和雷子。他们也看到了黄巾军车阵的缺口。要想迅速击败张牛角的大军,突破这个口子恐怕就是关键。只要突破车阵,撤除车阵,骑兵毫无阻碍地冲起来,黄巾军就完了。
“命令部队,不惜一切代价,冲击两侧车阵,掩护黑豹义从撕开敌人的口子。”
燕无畏回头对身后的号角兵大声叫道。
雷子听到燕无畏的命令,纵声狂吼:“兄弟们,杀,杀上去……”
冲锋的牛角号冲天而起。乱哄哄的战场上,两翼的骑兵开始加速,冲刺。
燕无畏和雷子两人一左一右,带着战士们连续冲击敌阵,悍勇无惧,声势惊人。车阵后的黄巾士兵不得不暂时停下对车阵缺口方向的支援,专心对付骑兵的冲杀。
颜良第一个冲到马车的旁边,一路上他被敌人砍中三刀,伤口虽然不深,但鲜血淋漓。
“拉开大车,拉开……”
颜良冲着身后的战士不停地吼着。
随着一声怒叫,弃沉的圆盾砸飞一名中刀受伤的敌人,站到了另外一侧的马车旁边。
黄巾军士兵疯狂了。他们怒吼着,蜂拥而上。不堵住这个缺口,随之而来的后果就是灾难性的。
颜良一拳砸开一柄刺来的长矛,手上战刀已经穿透了对面敌兵的胸膛。他顺手夺过敌人的战刀,连人带矛一起斩断。
“杀……”
弧鼎头都不抬,劈手一棒砸死敌人。紧接着四五柄长矛同时朝他刺来。弧鼎不得不弃捧急退。身后两个战士立即补上他的空位,刀盾齐上。
张牛角默默地站在河堤上,望着山岗上风云铁骑军正在号角声的指挥下,重整队列。只要正面的车阵被打开,他们就要一泻而下了。
张牛角转目望向那道缺口。缺口正在扩大。张牛角并不在乎那道缺口,他本来就无意把他堵上。
缺口附近有个浑身浴血的战士,高大威猛,冷酷残忍,他每刀出手,必杀一人,从不失手。张牛角注意看了一下,心内非常震骇。如此嗜杀之人,当真如屠夫一般。他竟然发现自己认识他,还和他交过手。他是常山虎头。
张牛角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
快到黄昏了,胜利就要到手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22节
黄巾军士兵越打越少,折损非常严重。
九里河东岸河谷上的黄巾军士兵在各部军官的指挥下,迅速向河床集结。早先布阵在河床上的部队已经全部赶到了河堤上,大部分士兵已经杀进了战场。
张白骑的部队到了九里亭吗?豹子是不是接到鲜于辅的求援,放弃了伏击张白骑?豹子的骑兵回援得非常及时,如果再晚上半刻,那道山岗现在就是黄巾军的了。
张牛角默默地想着,面无表情,好象眼前杀声震天的战场根本不存在。
张牛角当然不会和鲜于辅见面谈判。
铁钺和左彦两人先是散扯,接着感觉彼此想法差不多,都是没事找事拖延时间,于是两人干脆闲聊起来。
铁钺说自己过去是个马贼。左彦很吃惊。你这种人也能从军入伍,还做军候?你应该加入黄巾军才对。铁钺看他不相信,就把葬月森林的伏击战告诉了他,然后说,豹子李弘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他很善良,甚至有点……他指指脑子说,李弘就和传言的一样,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所以有些做事方法很奇怪,一般人很难理解。铁钺认为如果黄巾军投降,李弘绝对会给他们一个出路,不会象皇甫嵩那样,残忍嗜杀。左彦不做声。铁钺接着就给他介绍李弘所指挥的战斗,其中哪些人俘虏后没有杀,哪些人参加了风云铁骑。左彦竟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张牛角看见两人还在胡搅蛮缠,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弘和鲜于辅迟迟不发动进攻,说明他们一定另有倚仗。
张牛角随即喊回左彦,和他商量这事。官军到底耍什么诡计?
张牛角认为,无论李弘用什么计策,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吃掉自己。现在李弘知道张白骑的部队正在赶来,却迟迟不攻,说明他极有可能是想把我们拖在这里,主力却趁机去突袭张白骑。现在远处的那些骑兵十有八九都是幌子。如果远处的骑兵确实是李弘的全部主力,那么只要自己突围,他的骑兵就必须参战,即使阵地战损耗大,他也不得不打。打起来了,也有利于张白骑一路安全地赶来。如果不是,那就说明李弘已经带着骑兵伏击张白骑去了。
如果李弘要伏击张白骑,他必须要考虑我们会不会突围?如果我们突围,这几千步兵就成了我们的囊中物,他不会放弃不管。何况我们突破了他的阻击,对他的骑兵也是个巨大的威胁。所以他的伏击地点应该距离这里不会太远。一旦我们发动突围战,他就可以及时回援。
李弘的部队不在这里,眼前就是我们消灭鲜于辅和阎柔的机会。歼灭他们之后,部队快速前进,争取时间和张白骑会合。如果李弘在半路上伏击张白骑,他和张白骑的二万人马肯定要纠缠一段时间。只有我们及时赶到,完全可以围歼豹子。
按时间来算,张白骑已经快到九里河。现在我们发动突围战的时机最为恰当。不论这战豹子如何设计安排,现在我们都是必胜之局。
随即他命令部队发动了攻击。
鲜于辅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黄巾军打得晕头转向。六千人守在山岗上,被三万人的部队连续狂攻,其境遇可想而知。
“俊义,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张牛角回头问左彦。
“两万人差一点。”左彦斜躺在马车的轱辘上,懒洋洋地说道。
“我们再攻,死死缠住豹子的骑兵,你看如何?”
左彦站起来,有些胆怯地看了一眼列队在山岗上的风云铁骑军,然后回头看了一样集结到河床上的部队,很慎重地说道:“用一万人攻一下,希望这个狡猾的豹子能上当。”
李弘驻马立于山岗之上,居高临下,战场看得一清二楚。
阎柔,鲜于银策马如飞而来。
“子玉,伯玉,你们都好吧。”李弘迎上去,关切地问道,“羽行受了伤,我让人抬下去了。”
两个人听到鲜于辅安然无恙,心情顿时轻松起来。
“子民,张白骑的事解决了。”阎柔着急地问道。
“侥幸,侥幸。都解决了。”李弘笑道:“从义和小懒押着俘虏往九里河方向去了。等一下合围歼敌的时候,他们将从河对岸发动攻击。”
“你们打得太苦了。”李弘看到两人的样子,安慰道:“士兵们伤亡情况怎么样?”
“打完了。”鲜于银苦笑道,“基本上打完了。”
阎柔摇头笑道:“还剩下一千人不到。如果你们不及时赶回来,恐怕我们见不到面了。”
李弘预料到会是这个样子,但亲耳听到阎柔说出来,心里还是一沉。
“子民,动用骑兵啃这么大一坨子敌人,恐怕伤亡惨重啦。”阎柔指着九里河方向的黄巾军,担心地说道,“现在风云铁骑可是整个幽州的主力部队,如果这一战损失巨大,未来几个月的战局我们就更难应付了。”
“打掉张牛角,幽州就没有什么战事了。成功与否,就在此役。”李弘坚决地说道。
鲜于银嘴角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伯玉,有什么话就说吗?”李弘笑道。
“如果张牛角死守,我们半天攻不下来,事情就有点麻烦。定兴渡口的敌人最迟明天下午可以赶到这里。”
“我们争取明天早上解决问题。”李弘自信地说道。
黄巾军的战鼓声突然声若惊雷,炸响在血腥的战场上。
一队队的黄巾士兵犹如出水蛟龙,他们高声怒吼着,冲上河堤,冲进战场。
正在战场上厮杀的铁骑战士好象被人拦腰一棍击中,顿时站不住脚,连连倒退。
颜良连声虎吼,右手战刀,左手长矛,交替进攻,拼死挡住象潮水一般涌上来的敌人。弧鼎已经重新抢回自己的大捧,他左右横扫,无人可以近身,挨上者非死即伤。
“盾牌上前,盾牌上前,阻击,阻击……” 弧鼎眼看抵挡不住蜂拥而来黄巾士兵,大叫起来。
弃沉吼一声,沉步用力,左手圆盾飞速挡住十几支刺向自己的长矛,右手刀疾速划过矛柄,斩去十几支矛头。矛柄冲击势头不减,同时撞上圆盾。弃沉如遭重击,圆盾碎裂,身形倒飞而起。三四个战士同时扑上去,挡在了他的前面。
弃沉连滚带爬,窜入后面的战马肚子下,侥幸逃过死劫。他随即吹响了求援的号角。急促而慌乱的号角声瞬间划破嘈杂的战场,直冲云霄。
“马阵,列马阵,挡住敌人。”
“圈马,圈马,挡住……”
弧鼎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吼着。如果不用战马排成阵势,临时迟滞一下敌人的攻击速度,恐怕今天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了。
燕无畏和雷子的骑兵同样抵挡不住敌人的凶猛攻击,无奈骑兵们立即圈马列成了一个个的桶形阵势,一边连续射击,一边飞速后撤。
李弘突然听到了弃沉的号角声。弃沉的号角略带尖锐之音,特别容易辨认。
“命令燕无畏,黑豹义从立即撤出战场。”
“命令恒祭,射璎彤部弓箭手全部押上,阻击追兵。”
“子玉,你代我指挥。”
阎柔刚想喊住他,李弘已经象飞一般纵马冲下了山岗,十几个侍从紧随其后。
“弓箭手,出列……”
阎柔打马在阵前狂奔,放声大吼。
张牛角手指一群从山岗上飞奔而来的骑兵,对身边的左彦说道:“当头一人应该就是豹子李弘。”
左彦疑惑地望了一眼张牛角,奇怪地说道:“这么远,你能看清楚?”
张牛角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我感觉得到,那里面一定有豹子。那个大个子你看到了吗?”
左彦顺着张牛角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披头散发,一手刀,一手矛,所向披靡,正掩护自己的战友撤往身后的马阵后面。
“你认识?”
“对,他叫颜良,外号叫虎头。当年他在太行山捕杀了我们不少兄弟。”
“他好厉害。”左彦颇为心寒地说道。
“哼。”张牛角冷冷一笑,继续说道:“他武功堪称天下第一,无人能敌,但今天我照样叫他死葬身之地。”
他朝身后找找手。他的亲卫队首领跑过来。
张牛角指着颜良说道:“多带人手,杀了他。”
燕无畏看到李弘纵马飞来,大声叫道:“大人,我们撤退了……”
李弘对他挥挥手,高声叫道:“压住阵脚,准备弓箭阻击。”
正在逐步后退的黑豹义从们突然看见李弘出现在他们中间,无不神情激奋,欢声雷动。
李弘心急如焚,焦急地对士兵们连声叫道:“撤,撤,快撤……”
“前面还有谁?还有谁?”
一个鲜卑士兵回道:“虎头和两位屯长还在前面。”
李弘二话不说,打马向前飞奔而去。
第一道障碍很快就被愤怒的黄巾军士兵砍得血肉模糊,上百匹战马惨嘶着轰然倒地,意犹未尽的士兵们对着尚未死透的战马疯狂地劈剁。
障碍后的几十个战士立即就被汹涌扑来的敌人淹没了。
弧鼎,弃沉和十几个士兵紧紧地靠在一起,以颜良为箭尾,边战边退。颜良的气力悠长,激战到现在,依旧虎虎生威,无人能敌。
黄巾军士兵瞬间摧毁了第二道障碍。所有拿刀的士兵都冲在最前列,他们举刀剁去战马的四条腿,干净利索。士兵们吼叫着,象潮水一般扑向了正在急速后撤的骑兵战士们。
李弘一手执刀,一手拿斧,带着几十个战士毫无惧色,奋勇杀了上来。
李弘刀斧并用,拳脚俱上,对阵的敌兵纷纷栽倒,十几具血迹斑驳的尸体倒在了李弘的身后。跟在他后面的士兵被他的神勇所激励,一个个士气如虹,吼声如雷,他们就象一群陷在狼群的野牛,疯狂地冲击,杀戮。
弃沉率先看到了李弘。他激动地狂叫起来:
“大人……”
“兄弟们,大人杀来了……”
拖在最后面的颜良已经多处受伤,浑身乏力,头晕眼花,神智迷迷糊糊的。面对数不清的敌人,他已无力应付,快要崩溃了。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弃沉的喊声,这声巨吼犹如当头一捧,给了他重重一击。他的心脏好象失去控制一般剧烈地跳动起来,一丝寒意霎时间掠过他的全身。正在飞快失去的力气好象洪水倒流一般,再度涌进他的身体,瞬间灌满他的全身。颜良猛地清醒过来。
颜良大吼一声,战刀再现,立时剁下刺向胸口的长矛,堪堪救了自己一命。颜良知道自己不行了,但身后就是战友,就是死也不能退。
李弘杀到。
“子善,退回去。”李弘大步冲到颜良的身前,吼声如雷,战刀连劈,一连砍死几人。
李弘的话就象是救命的圣旨,颜良二话不说,连退数步。他退到战友的中间,剧烈地喘息着,几乎就要栽倒。
李弘顶在他的位置上,且战且退。他的凶猛犹胜颜良,杀得敌人胆战心惊。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颜良的大刀。
李弘欢呼一声,突然斜冲出去,战刀闪动之间,连毙三个措手不及的敌兵,小斧顺势斩去一个敌人的脑袋。黄巾士兵肝胆俱裂,最靠前的几个人转身就逃。李弘趁机连跑几步,俯身捡起了大刀。长柄大刀呼呼抡起,顿时气势大振,挡者无不命丧当场。
就在这时,雷子率领一帮铁骑如飞而至。战马奔腾,战刀飞舞,吼声如潮,犹如一阵狂风呼啸杀到。
李弘哈哈大笑,举刀狂吼:“兄弟们,杀啊……”
随即举步飞奔,一路高呼,跟在战马后面,向敌人杀去。
弧鼎,弃沉,颜良和一帮正欲趁机退回山岗的士兵们顿时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雷子和部下们稍稍遇上阻碍,立即打马四散而逃。
李弘刚刚冲了十几步,就被数不清的敌人围了上来。随即他就被长矛戳中了好几下。李弘怪叫一声,怒声痛骂,随即拔腿就跑,再也不管身后有多少兵器砍来。
黄巾士兵发一声喊,几百人疯狂地杀了过来。
李弘拖刀狂奔,狼狈不堪。
弃沉等人正要冲上去接应,看见李弘亡命一般返身逃命,立刻再度后退,转身往山岗方向跑去。
“射……射击……”李弘纵声狂吼。
燕无畏迟迟不敢下令。
敌人和跑在最前面的李弘只差几步,怎么射。李弘看见燕无畏没有反应,破口大骂。他偷眼回顾,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身后全部都是敌人愤怒的脸,高举的武器。
情急之下,李弘飞起一脚踢起一张丢弃在地上的圆盾,圆盾腾空而起,在空中飞快翻滚。李弘紧跑几步飞身抓住,再次大吼:“射……射啊……”
燕无畏心领神会,回首狂呼:“放……”
顿时,几百支长箭迎着敌人呼啸而去。
李弘一手拖刀,一手举盾,飞速狂奔。十几支长箭狠狠地钉到他的盾上,巨大的撞击力撞得他差点跪倒在地。李弘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顶着圆盾大步向前。
他身后的敌兵遭到重击,立即倒下一片。
河堤上,黄巾军的战鼓擂得更响了,仿若地动山摇一般震撼有力。
受到冲锋战鼓的激励,更多的黄巾士兵高呼着,毫不畏惧空中厉啸而来的长箭,前面的士兵倒下了,后面的士兵踩着战友的身体,勇往直前。
李弘费尽力气,终于跑出长箭的射程。他随手丢掉钉满长箭的圆盾,向着小山岗狂奔而去。
颜良已经恢复了一点力气,他从侍从手上接过黑豹的缰绳,拉着它飞速迎了上去。
李弘举手大叫:“走,快走,快走……”
山岗下的骑兵弓箭手根本挡不住蜂拥而来的敌人,在山岗上连续催促撤退的号角声中,燕无畏带着他们打马飞撤。
李弘飞身上马,大刀丢给颜良,放声大吼:“撤,快撤……”
黑豹义从和侍卫们看到李弘无恙跑回本阵,齐齐欢呼一声,一窝蜂地打马上山。
敌兵紧紧地追在后面,杀声震天。
山岗上的阎柔狠狠地骂了一句,放声狂吼:“放……”
黑压压一片密集的长箭冲天而起,撕扯空气的刺耳啸叫声响彻了半空。
黄巾军士兵的勇气实在令人敬佩,他们面对呼啸而来的长箭熟视无睹,就象一群脱缰的野马一般,气势汹汹地扑向山岗。
“唰……”一声,满天的长箭灌顶而下,许多飞奔的士兵顿时中箭,惨叫声不绝于耳,更多的士兵们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箭射三轮,黄巾士兵已经冲到了半山腰。在他们身后的山坡上躺下了几百个敌兵,许多受伤的士兵在地上滚动哀嚎。
牛角号声再起。
布阵山腰的弓箭兵立即打马向两侧跑去,让出了中间的空地。
山岗上,早就按耐不住的恒祭,射璎彤率领两曲骑兵,策马扬鞭,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咆哮着,怒吼着,一泻而下。
“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23节
张牛角看到自己的士兵被敌人的铁骑肆意砍杀,毫无还手之力,心如刀绞。
他下令敲响金锣,命令河谷上的战士迅速撤回车阵之内。
山岗底部到车阵的百步范围之内,没有来得及逃回的士兵立即被豹子军的骑兵杀戮一空。
山岗上的李弘看到骑兵即将冲进黄巾军的弓箭射程范围之内,立即命令吹响停止进攻的号角。
黄昏已至。暮色苍茫的大地渐渐的被一层薄薄的雾霭所笼罩,黑幕即将拉起。
山坡上,河谷上,遍地都是死尸。浓烈的血腥味随着萧瑟的寒风随处飘浮。
“子民,张牛角利用地形优势,用辎重大车搭建的这个防御车阵很牢固。要想彻底歼灭他,最好是用步兵撕开缺口。用骑兵攻坚,我们的损失太大了。”阎柔望着黄巾军的阵地,无奈地说道。
“黑豹义从和燕无畏的部队追在敌人的后面一路猛攻,却没能破掉他们的车阵,反而被打了回来,可见张牛角对这一战是有准备的。他对这个车阵下了一番功夫。”李弘指着九里河上的黄巾军阵地,对站在自己身后的一帮军官说道:“你们看,此处坡长一百步,下面的河谷有两百步。但河谷被他的车阵占去一半,留给我们的冲击距离只有两百步,而且还有一百步是在他的弓箭射程之内。纵向距离和横向距离都不适合我们骑兵展开攻击。”
李弘笑道:“诸位可有什么破敌妙计?”
胡子满脸怒气,大声叫嚷道:“我们在广宁的时候,曾经训练过步兵作战。我们把一半骑兵改成步兵,步骑配合,同时攻击,肯定能拿下。”
鲜于银立即反驳道:“不行。我们不能和他们打消耗战。骑兵的优势是长途奔袭,冲锋陷阵,而不是攻打敌人的堡垒。现在我们用骑兵去打黄巾军的车阵,简直是自寻死路。”
铁钺说道:“我也同意鲜于大人的意见。现在我们占据绝对优势,没有必要和敌人拼消耗。黄巾军一直试图攻占山岗进行突围,经过长时间的激战,他们的损失远远比我们大。按照我的估计,他们最多还剩下一半人,你们看看战场上的死尸就知道了。现在前面好象连插脚的地方都找不到。我们可以一直围下去,直到把他们饿死在这里。”
燕无畏接道:“这样围下去也不是办法。一旦定兴渡口的黄巾军赶到,我们很被动。打援军,没有兵力围张牛角。打张牛角,又会被敌人援兵攻击。”
阎柔点点头说道:“的确很被动。张牛角正在收缩车阵,显然是因为兵力损耗太大。但他的车阵收的越小,我们就越难攻。现在黄巾军就象一只缩头乌龟,我们无从下手。”
李弘笑起来:“对,对。就象我们啃牛骨头。啃吧,累得慌,不啃吧,里面还有骨髓,表面还有一点牛筋,丢掉实在可惜。”
大家看他一副吝啬的样子,顿时哄然大笑。
“大人很爱啃牛骨头吗?下次我请你。”拳头叫起来。
这时,颜良匆匆地跑来。
“黑豹义从伤亡如何?”李弘立即问道。
颜良满脸悲凄,低声说道:“折了两百多兄弟。”
李弘吃了一惊。
短短的一个照面,黑豹义从加上燕无畏部曲,折损了五百多人。虽然敌人付出了更大的代价,但李弘还是非常愤怒。
他大吼一声:“打。”
张牛角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情越来越沉重。
张白骑一定给豹子吃掉了。否则,他就是爬也爬来了。
“品朴,子荫好象出事了?”同样感觉不妙的左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
张牛角摇摇头,好象要把满腔的心事都抛出脑外。
“天黑了,你说豹子打算怎么办?”张牛角眼射寒光,冷森森地问道。
左彦悲伤地看着眼前尸横遍野的战场,没有吱声。
“俊义……?”张牛角略略提高音调,喊了他一声。
左彦缩了缩脑袋,好象抵挡不住河堤上冷瑟的寒风,走到了大车的侧面。张牛角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我们从中山国出发时,十五万人,浩浩荡荡的。”左彦苦笑一下,自嘲地说道:“现在就剩下我们这一万多人。即使杀了豹子,灭了他的骑兵,我们也是惨败,全军覆没的惨败。”
张牛角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俊义,我们还有方飚的一万人嘛,什么全军覆灭?只要我们消灭了豹子,全军覆没的就是幽州的军队。明年。明年春天我们就可以毫发未损的攻占幽州。”
左彦好象懒得和张牛角罗嗦,一个人坐到车轱辘下闭上了双眼。
张牛角嘲讽地望了一眼左彦,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就象一只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山羊,李弘就象一只恶极了的豹子,围着我们团团乱转。他现在等的就是一个能够一击致命的机会,彻底结束我们的生命。”
张牛角嘴角掀起一丝杀气。
“现在正是他最疏忽的时候。”
左彦猛地睁大眼睛,惊喜地问道:“还有办法?”
李弘准备再攻。
鲜于辅听阎柔说,李弘执意要开始步骑联合攻击,鲜于辅大吃一惊,勉强支撑着赶到了前线。
山岗上,密集的牛角号声此伏彼起,响彻了战场。各部曲的战旗在飞速移动,交错换位。骑兵分列两翼,步兵集结正中,黑压压地站满了整个山岗。大战即将来临的紧张气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夜幕即将拉上。
黄巾军的车阵内,战士们个个满腔怒火,精神抖擞,各自站在自己的防御位置上,严阵以待,誓死要与风云铁骑拼个鱼死网破。
李弘浑身血迹,披头散发,左手拿盾,右手拿刀,站在步兵突前部队的最前列。
鲜于辅打马狂奔而来,身上的伤口由于战马的剧烈颠簸全部迸裂,鲜血渗出,染红了早就血迹斑驳的衣服。
“子民,不可莽撞,还是缓一缓。你这一战打完,我们幽州几乎没有什么骑兵了。短期内再想筹集这么多骑兵根本可能。”鲜于辅神情激动,大声说道,“你不考虑幽州的将来,我要考虑。虽然我命令不了你,但你不要忘了你对刘大人的承诺。刘大人临行前希望你组建一支骑兵,一支保护北疆的骑兵。但这支骑兵不是你私人的,是大汉朝的,是幽州的。你为了眼前的一万多人,一个张牛角,要把风云铁骑拼个净光,你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军功,为了自己的声名,还是为了幽州。”
“我们消灭了黄巾军三万多人,目的已经达到。张牛角即使带着这一万多人退回范阳,但他的主力已经打完了,他想一直留在涿郡非常困难。假如冀州方面的军队打得凶,打得猛,他还是要撤出涿郡的。他必须回到黄巾军的老巢常山和中山两国,为黄巾军的生存保留一块地盘。”
李弘看到鲜于辅发火了,赶忙笑着说道:“现在消灭干净了不是更好吗?你不要发火嘛,我保证天亮之前全歼张牛角。”
“不行。”鲜于辅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为了配合你作战,从涿城带出来四千名战士,这一战几乎全部阵亡了。现在幽州的部队数量非常少,我们不能为了一场无关大局的战斗再损失四五千人马。绝对不行。”
鲜于辅是幽州刺史府全权负责兵事的官吏,他的意见代表的就是刺史府的意见,自然不能不重视。李弘给他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心里有点恼火。
“羽行,把张牛角灭了,幽州就没有战事了。部队还可以重建嘛。”
“子民,冀州的情况现在我们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攻击了黄巾军,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马,更不知道冀州方面是不是答应了我们的要求。现在黄巾军突然撤军,原因不明。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是我们猜测的,没有任何根据。如果不是冀州方面的原因,也许是他们内部发生了什么问题,造成张牛角撤军呢?”
“我们决不能因小失大,为了确保万一,我们必须保留足够多的兵力以应付突发情况。这不是你指挥军队打仗的问题,这是关系到幽州安全的问题。”
李弘明白了鲜于辅的意思。他考虑的是能不能全歼敌人,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夺回整个涿郡,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鲜于辅考虑的是整个幽州,他必须要从整个幽州的角度来考虑这个战是不是要打,怎么打更有利于幽州的将来。
李弘无话可说。他很钦佩鲜于辅的学识。几句话,说明了现状,点明了要害。的确,张牛角为什么突然撤军,大家都不知道原因。现在凭着自己的猜测,即使消灭了张牛角又怎么样?黄巾军还有许多首领,还有许多军队,他们照样可以攻打幽州,长驱直入。
战役目的已经到达,的确无需再战。
“好,听你的。”李弘战刀回鞘,用力拍拍鲜于辅,笑着说道:“你洗了把脸,立即就恢复了原状,我服了你了。”
鲜于辅长吁一口气,感激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李弘无所谓地摇摇头头,“下次你记住要救我。”
随即转身大声叫道:“命令各部曲,立即包围张牛角,严密监控,防止他夜间突围。”
“派人通知玉军候,把俘虏交给后卫屯的田军候,暂停进攻。”
“告诉郑军候,立即撒出斥候。三十里内密布斥候。”
他正说着,就看到郑信打马狂奔而来。
“守言,你要下山单挑张牛角吗?”李弘望着郑信丝毫没有停下战马的意思,大声叫道。
“子民,情况危急,褚飞燕的部队突然出现在九里亭。”
李弘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24节
李弘勃然大怒。
他一再嘱咐郑信密切注意巨马水西岸褚飞燕的动静,结果还是给人家偷偷跑了过来,而且还是到了自己的鼻子底下才发现。
他张口想骂,但看到郑信懊恼的样子,他又骂不出来。
他狠狠地把手上的圆盾砸到地上,随即不解气,再飞起一脚将圆盾踢得腾空而起。
“命令部队,立即向九里河方向撤离,全速撤离。”
“带上所有伤兵,一个都不准丢下。”
急促的牛角号声霎时间冲天而起。
正在各处集结的骑兵战士突然加快了速度,大家就象被马蜂追着一样,一个个火烧火燎的,纷纷打马向两边的小树林里跑去。
“子善,子善……”
颜良飞步跑来。
“你和弧鼎,弃沉立即带上黑豹义从,赶到九里亭方向,迟滞敌人行进速度。”
“大人,那你……”颜良迟疑了一下,心想我是你的侍卫,这个时候你叫我到处乱跑,对不对?
李弘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即恨恨地骂道:“你哪一次打仗在我身边?你那把刀还是我帮你抢回来的。滚吧,自己小心点。”
颜良高兴地答应一声,转身飞跑而去。
黑豹义从早就集结完毕,正准备撤走休息。接到命令,弧鼎,弃沉和颜良立即带着三百多兄弟,趁着夜色向九里亭方向狂奔而去。
李弘默默地看着黑豹义从消失在远处的树林里。
“子民,这也没什么可生气的,我们的主要目的都已达到,撤军也无不可。”鲜于辅看他情绪平静了一些,走到他身边说道。
“侥幸。”李弘回过头来,感慨地说道:“如果我现在带着部队正在冲杀黄巾军的车阵,短时间内就很难撤回来。一旦给褚飞燕堵上,损失一定惨重。”
随即他笑道:“是你有运气,还是守言有运气?”
郑信站在鲜于辅的身后,看到李弘情绪稳定下来,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了下来。他长时间和李弘待在一起,知道他脾气发起来非常大,但立即就会雨过天晴,和没发生过一样。
“我有什么运气?”郑信奇怪地问道。
“我一再嘱咐你这事,但你还是没有做好。你是一个老斥候了,应该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我们既然能偷偷跑去袭击左校,褚飞燕当然也能偷偷跑到九里河来袭击我们。这个失误太可怕了,可一不可二。你没有发现褚飞燕的部队偷偷过河,我不怪你,毕竟路程太远。但褚飞燕的部队秘密潜行到九里亭,你才发现,这就是你的责任。”
“侥幸的是我们没有和敌人纠缠在一起,进退自如。虽然九里亭距离只有我们五里,但我们尚有足够的撤退时间。如果我们正在和敌人激战,你现在才把消息送来,我们岂不要被敌人前后夹击,大败而逃。”
“因为你们斥候的失误导致部队被敌人包围,战败,我不杀你杀谁?”
郑信看到李弘严肃的表情,心里顿时一颤。兄弟归兄弟,如果打了败仗,死了许多士兵,看样子李弘还是会毫不留情地杀了自己。军法无情。
“子民,褚飞燕颇会用兵,今年黄巾军在他的指挥下,攻城拔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横扫常山,是个非常厉害的黄巾军首领。郑军候的手下都按正常办法侦察,可能被他欺骗了。”鲜于辅随即替郑信开脱道。
李弘望望郑信,这个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一年多来,历经大战,比去年在卢龙塞的时候成熟多了。李弘想起两人跳进濡水河相携而逃的情景,随即又想起了死在河边的小刀,吴八等战友。
李弘心里一痛,勉强挤出几丝笑容对郑信道:“去查查。下次要注意了。今天你运气好。”
郑信赶忙答应一声,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李弘帮助鲜于辅上了马。鲜于辅看他没有上马的意思,赶忙问道:“子民,你什么时候走?”
李弘朝他挥挥守,笑着说道:“羽行兄,你先走吧,我等子善,弧鼎他们回来,一起走。”
鲜于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打马离去。
李弘看看站在一边的侍从,传令兵,号角兵,突然双手一拍,大声叫道:“我们来吓吓张牛角,你们看怎么样?”
大家奇怪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吹号,吹冲锋号。张牛角一听,肯定紧张。”
十几个人被他的神情逗笑了,紧张的心情立即一扫而空。
黄巾军士兵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敌人冲下山岗,心里都很诧异。但敌人骑兵的厉害实在太让人恐惧,所以大家不但没有懈怠,反而更加戒备了。
天色就在等待中悄然变黑,对面山岗上的敌人慢慢地被黑夜吞噬了。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晚。
张牛角和左彦站在河堤上,一动不动,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远处黑暗里的动静。
突然,牛角号声再度响起。
黄巾军士兵心脏一阵狂跳。张牛角和左彦也顿时紧张起来。随即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狐疑的目光。此时山岗上响起的并不是冲锋号,而是报警好,密集而急促的报警号。然后就是人喊马嘶的巨大嘈杂声,渐渐远去的战马铁蹄声。
难道豹子突然撤走了?
左彦面露喜色,大声叫道:“是不是褚帅的部队赶来了?”
张牛角摇摇头:“不会。他应该在半夜出现。”
左彦顿时有些泄气,嘴里嘟噜道:“会不会是张白骑打来了?”
“如果他们的脚步慢一些,豹子再派一支部队阻击一下,倒是有可能。”张牛角沉吟着说道。
但是他们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时候,张牛角更不敢主动出击。所以,只有等待。
天色越来越黑。刚刚开始还能看到几十步远的地方,后来却只能看到十几步了。
左彦在河堤上来回踱步,心里非常着急。张牛角一动不动,象山一样。
山岗上突然再次传来巨大的冲锋号声,一声接一声,夹杂着凌乱的马蹄声。
左彦吓了一哆嗦,大声叫起来:“大帅,这次敌人真的进攻了。”
张牛角冲他摇摇手,神色凝重地说道:“不是。好象是豹子军在山头上重新集结。”
“不是我们的援军来了?”左彦失望地问道。
漫长的等待。时间流逝得非常非常慢。
黄巾军的阵地上哑雀无声,战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偶尔有几匹马在黑夜里轻嘶几声。
黑夜和豹子军所带来的恐惧深深地印记在每一个黄巾士兵的心底。他们睁大了双眼,极力望向黑夜深处。即使身在车阵里,他们也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突然,黑夜里传来惊天动地的战鼓声。
战鼓声浑厚而激烈,重重地撞击在黑暗里,传遍了荒野和夜空。
士兵们紧张得几乎崩溃的神经突然受到刺激,顿时如遭重击,差一点窒息过去。
张牛角皱着眉头,脸色极其难看。左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极力平息自己心里的紧张。
“大帅……”
夜空里终于传来巨大的叫喊声。那是十几个人同时叫喊才能发出的巨大声音。
“褚帅到了……”
张牛角面色如土,沮丧地低下了头。
左彦闭上眼,一个劲地摇着头,他感觉自己浑身无力,几乎站不住了。他赶忙一把扶住身后的车轱辘,撑住自己的身体,仰天长叹。
黄巾军士兵先是惊愣,接着就象炸了营一样发出了一声巨响,巨大的吼声几乎把黑夜撕了个粉碎。士兵们不停地叫着,吼着,跳着,任由泪水倾泄而出。许多士兵无力地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苦起来。巨大的压力几乎摧毁了他们的意志。
张牛角瘦多了,面色焦黑,眼窝深陷,看上去非常憔悴,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褚飞燕心里一酸,眼眶顿时红了,泪水差点滚了出来。
他跪在了地上。
张牛角缓缓走过去,拍了拍他低垂的头,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来早了。”
褚飞燕没有做声,趴下去恭恭敬敬给张牛角磕了三个头。
张牛角没有阻挡。等他行礼完毕,张牛角把他扶了起来,继续说道:
“你来早了。”
褚飞燕苦笑了一下,说道:“大帅,我遇见了张帅。”
张牛角眉角一挑,冷笑一声,淡淡地问道:“他人呢?他的部队呢?”
褚飞燕退后一步,躬身说道:“大帅息怒。我让他赶回定兴渡口,帮助孙帅看押粮草辎重去了。”
张牛角面色一暗,非常痛苦地望了一眼身边的左彦。一切如他们所料,张白骑全军覆没。褚飞燕不提张白骑的部队,却说他让张白骑去了渡口,很明显是怕自己盛怒之下杀了张白骑。张白骑丢失全军两万人独自逃生,依军律当然斩首。
左彦神情黯淡,有气无力地问道:“张帅是在什么地方被伏击的?”
“就在九里亭入口处,距此大约十里。战场上阵亡士兵的遗骸尚未掩埋。”褚飞燕低声说道,“张帅心悬大帅安危,督促士兵连续奔跑四十里,结果士兵们体力不支,被豹子军伏击,全军覆没。”
张牛角冷冷地“哼”了一声,愤怒地说道:“所以你也心悬我的安危,一路跑来。”
褚飞燕望了一样张牛角,不敢作声,低下了头。
“我就这么无能吗?我就守不到半夜吗?张白骑全军覆没,并不影响我们的计策,你为什么还要这么着急赶来,以至于功亏一篑?”
“你看看战场上,几万人就这样白白死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牛角激动地挥舞着双手,怒不可遏。左彦赶忙上前拉住张牛角,小声劝了两句。
左彦下午已经知道了张牛角的计策。虽然他不同意张牛角如此行险用计,但他还是很佩服张牛角的用兵。
张牛角想消灭李弘,于是自己设下圈套,故意把大军分成两拨撤退,诱使李弘上当来攻。暗地里他偷偷征调褚飞燕部秘密赶到撤退路线上埋伏,也就在这九里河附近。这是撤退路线中途,前后都可以兼顾。
李弘攻击任何一部,只要被缠住两三个时辰,另外两路都可以及时赶到,包围他的骑兵再加以围歼。他们也考虑到了张白骑可能抵挡不住铁骑的打击,迅速被击溃。所以他们还留了一手。
当李弘转而全力攻打张牛角,根本不防备自己的背后时,褚飞燕率军半夜悄悄赶到。此时无论双方是在交战,还是李弘的骑兵围着张牛角,李弘都要遭到致命的一击。即使李弘不死,他的骑兵也会所剩无几。
这本来是一个没有漏洞的奇计,却因为褚飞燕不顾命令,心悬大帅安危,飞速赶来,结果形迹暴露,在黑夜即将来临的时候,惊走了李弘。功亏一篑。
张牛角心痛。张白骑的两万人,自己这边一万五六千人,都因为褚飞燕的提前行动,白死了。如果褚飞燕不是他一手带大的,他真怀疑褚飞燕是不是故意的。
他的部队和褚飞燕的部队,杨凤的部队都是黄巾军的主力,他的部队人数最多,大约十二万人。现在他的部队除了守常山国的王当手上还有三万人,就剩下孙亲的一万人,自己手上的一万多人,其余全部葬送在涿郡。他的部队如今只有五万多人,实力大减。在黄巾军中,他现在说话的份量要大打折扣。没有实力,谁会听你的话。
他带了十五万人攻打幽州,现在只剩下三万人左右,其余将近十二万人全部战死。左校部三万人,黄龙部三万人,自己部下六万多人全都战死,惨败啊,基本上也就是全军覆没。现在自己手上还有两万多人,黄龙旧部方飚一万人,这就是北征军的全部了。
如果撤走之前,能够消灭掉李弘的豹子军,也算是报了仇,给自己挽回了一点颜面,并且基本上摧毁了幽州的军队,这对明年攻打幽州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好处。
然而,一切都成了泡影。他的计策彻底失败,不但没有消灭掉豹子军,反而遭到了更大的损失,部队不但打光,颜面丢尽,而且自己在黄巾军的首领地位也随着这次北征的失败而变得岌岌可危。现在就算其他黄巾军首领不提这事,他也自觉无脸继续坐在这个位子上。
褚飞燕再次跪倒在地。
张牛角慢慢地平静下来。
山岗上,河谷里,河堤上,黄巾军士兵点燃了几百堆篝火,一则为了照明,二则为了取暖。士兵们在经过了最初的喜悦之后,开始打扫战场,掩埋战友的遗骸。
“燕子,你说说,为什么?”张牛角轻轻问道。
褚飞燕心情沉重,无话可说。他能说什么?在路上他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李弘跑了,士兵们白死了,大帅陷入困境,黄巾军也会因为大帅的问题而陷入困境。但他心里却有一个非常顽固的念头,他要救出大帅。
李弘的厉害不是谁能预测到的,所有轻视他的人现在全部都死了,都败了。大帅制定的计策之所以冒险,就是因为他是以自己的想法来揣测李弘,也就是说,他在心底里还是认为李弘不是一个够强的对手。轻视对手往往死得都很惨,所以褚飞燕非常担心。
如果李弘杀了大帅,那怎么办?自己将如何面对黄巾军几十万将士,将如何面对张牛角的在天之灵。那个时候,即使突袭成功,杀了李弘,又有什么意义?黄巾军立即就会分崩离析,就象去年张角突然死去一样,历史将再一次重演,命运将再一次戏弄黄巾军。
所以他听完张白骑的话,二话不说,立即带领部队飞速赶往九里河。就是死,也要救出张牛角,因为在他的心里,张牛角就是他的第二个父亲。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出乎意料。你想得再多,做得再多,往往最后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为什么?”张牛角看他一直跪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象个白痴一样,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吼。
“几万兄弟都死了,难道你连一句话都没有吗?”
褚飞燕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他抬起头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叫道:“爹……”
“爹……,我只是想救你,只是想救你。我不想你死,不想你死啊……”
张牛角霎时间瞪大了眼睛。
他吃惊地望着褚飞燕,泪水立时就涌了出来。
李弘站在黑夜里,望着九里河上的火光,默默地想着心事。
颜良拿着李弘的牛皮缛子,轻手轻脚地走过来。
“大人,夜里冷,早点歇着吧。”
李弘紧紧地裹了裹牛皮缛,笑着到:“谢谢你。子善,你去睡觉吧。”
“大人还不睡?”
李弘望望远处地的火光,突然问道:“子善,你说现在张牛角正在干什么?”
“睡觉。”颜良脱口说道:“他累了一天,当然要睡觉了。”
“他现在一定没有睡觉。”黑暗里一个声音笑着道。
鲜于辅和田重走了过来。
“听说大人给黄巾军打得拖刀而逃,可是真的?”田重笑着打趣道。
李弘大笑起来。颜良有点不好意思走到一边。
“子民,张牛角睡不睡觉,对你很重要吗?”鲜于辅随口问道。
“他睡了,说明他已经想通了,直接回中山国。没有睡,说明他对涿郡还有想法。不过张牛角的确厉害,他竟然舍得用几万士兵的性命来打我风云铁骑。本来他是必胜之局,如果褚飞燕现在赶到九里河,我们死定了。可为什么褚飞燕出现的时机那么不恰当呢?”
李弘皱着眉头,摇着脑袋十分不解地问道。
“如果他对涿郡还有想法,我们岂不是很麻烦?”田重说道:“现在我们部队这么少,怎么攻城?”
李弘好整以暇地笑起来。
“不用攻城,我也有办法把他们赶出幽州。”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25节
张牛角第二天率部离开了九里河。
他带着部队,押着粮草辎重,大摇大摆的向定兴渡口而去。
李弘没有追赶,也没有打算围攻定兴渡口,而是命令部队迅速赶到九里河战场,掩埋战友的遗骸。黄巾军因为仇恨,将官军阵亡士兵的遗骸随处丢弃。李弘和战士们恨得直咬牙。
九里河一战,鲜于辅和阎柔带来的部队损失惨重,鲜于银和铁钺的燕赵曲也丧失殆尽,两支部队仅仅剩下了八百人。李弘按照老办法,以步兵填补骑兵的损失,重整一万铁骑。
阎柔和鲜于银的部队虽然所剩无几,但两人都不愿意随鲜于辅返回涿城,他们都要跟着李弘一直打下去。从当前的形势来看,不消灭黄巾军,风云铁骑重返北疆的可能性也不大。
鲜于辅征求李弘的意见。李弘喜出望外,求之不得。阎柔和鲜于银都是难得的战将,文武全才,他们能够主动要求加入风云铁骑,对部队的战斗力大有助益。
李弘随即和鲜于辅商议,重新安排部队的建制。
按照鲜于辅的说法,李弘以行厉锋校尉一职带军一万,依大汉军律是不允许的。一万人按照大汉国的军律,已经有三军了。带三军的人不是将军,最少也应该是个中郎将或者太守,否则就与法不符。将来黄巾军平定之后,一旦有人以此事为借口上书朝廷,弹劾李弘,天子一定会降罪。所以这件事必须立即请刺史杨湟大人上书,向朝廷奏明此事,征得朝廷许可,以防将来惹来祸患。
李弘非常感激鲜于辅,连连道谢。这种事他一无所知,就是鲜于辅提醒了他,他也是稀里糊涂的,更不要说去处理了。幸好他有鲜于辅这个朋友,什么事都替他想周全了。
虽然李弘的资格不足以带兵一万,但现在幽州战事频繁,事急从权,一切以国家利益为重,这部队还是要统率的。幸好李弘有右北平郡太守,护乌丸校尉,幽州刺史的三重授权,勉勉强强也可以在名义上统率三军。
考虑到阎柔,鲜于银都是各郡主管兵事的兵曹从事,带兵治军的经验很丰富,李弘想建立部一级建制。部一级军官最小是军司马,秩俸比六百石,比兵曹从事的秩俸要高一倍。他们以郡府从事的身份领军司马一职,从职位上来说基本上差不多,但是这件事必须要得到刺史府和两人供职郡府的同意。如果两人所在的郡府太守不同意,他们还要乖乖地回去。当然幽州刺史府暂时借用一下还是可以的。
李弘建三部,为左中右。左部鲜于银为军司马,中部阎柔为军司马,右部由军候玉石暂时领军。
因为李弘是行厉锋校尉,无权任命军司马一级的军官。现在李弘和玉石他们还是隶属于右北平郡卢龙塞边军,如果要迁升玉石为军司马,那也要太守刘政亲批才行。
每部三千人,辖三曲,每曲一千人,辖三屯。这样整个部队就有九曲十八个正副军候,加上田重,郑信,颜良就是二十个军候级军官,三十多个屯长。
鲜于银的左部由铁钺,小懒,雷子的三曲组成。阎柔的中部由胡子,拳头,燕无畏的三曲组成。玉石的右部由恒祭,射璎彤,鹿欢洋的三曲组成。射虎统领黑豹义从。颜良统领亲卫队。田重领后卫屯。郑信领斥候屯。
李弘刚刚宣布完任命,大帐内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怎么回事,我有什么不对吗?”李弘莫名其妙,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大家笑得更是直不起腰来。
李弘和鲜于辅面面相觑,有点奇怪了。
“虎头……”李弘指着颜良大声叫道:“怎么回事?”
颜良站起来,边笑边说道:“老伯说你分得这都是什么玩意。鲜于大人带的都是小孩,毛都没长齐。阎大人那个部从阎大人开始,全部都是北疆赫赫有名的大马匪,整个就是一马贼窝。玉大人那边都是外族士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胡族大军入侵呢。”
大帐内再次爆发出哄堂大笑。
李弘哭笑不得,指着众人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天后,涿城和方城的部队大约有两千多人赶了过来。鲜于辅带着他们押着俘虏,返回涿城。
李弘送了一程。
“冀州方面至今没有消息传来,实在令人担忧。”鲜于辅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道。
“你不要那么操心,影响身体的。有消息来也是好消息。”李弘笑着安慰道。
“是好消息又怎么样?国家日渐衰落,民不聊生,战乱此起彼伏,受苦受难的都是无辜百姓。”鲜于辅摇着头,一脸悲戚。停了一会,他继续说道:“即使我们打退了张牛角,打退了黄巾军,但谁能保证没有第二个张牛角出现?谁能保证黄巾军从此消失?”
李弘没有做声。这种事他一般不想,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能力去管。他只想尽心尽力打好战,保一方百姓的安稳。
“子民,子玉的部队已经赶到定兴渡口,正在挤压张牛角的渡河部队。张牛角会不会丢下辎重,快速逃回范阳?”鲜于辅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李弘笑着摇摇头,“张牛角现在有五万人,完全可以对付我们,他不会急着离开定兴渡口,粮草辎重他更舍不得丢了。你放心,我保证在这个月内夺回整个涿郡。”
“你这么有把握?”
“我有信心。”李弘笑道:“我还有一万人,可以横行北疆。”
第三天,李弘带着鲜于银部,玉石部启程,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
张牛角这几天心情非常不好。虽然褚飞燕拜他做了义父,但他们之间的关系黄巾军皆知,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他还是对褚飞燕耿耿于怀。一个带兵打仗的人,竟然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想不通。
左彦倒是很理解。左校被打没了,大营被袭击了,张白骑全军覆没,这都是血淋淋的例子。谁敢拍着胸脯说,我可以击败豹子。要有就是张牛角。褚飞燕当然不相信他的话。
“褚帅不来救你,反倒说明他有问题。如果在天黑之前,李弘率部扑上来,以他们的战斗力,撕开车阵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个时候我们在人数上已经不占优势了。大帅,你不要再忿忿不平了。没有发生的事,谁能说清楚。”
“俊义,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守不到半夜?”张牛角望着左彦,口气冷峻地说道。
左彦大胆地直视着张牛角,语气诚恳地说道:“品朴,事实上我们的确没有把握。假如李弘和你一样,要不惜一切代价消灭对方,他那里还在乎自己的损失。”
张牛角没有做声,他其实也理解褚飞燕的无奈。但他实在是太恨李弘了。十几万人,除了攻城的三万多人以外,全部被他的铁骑一点一点的蚕食了,吞噬了。他恨啦。
“品朴,我们还是采取飞燕的意见,放弃辎重,尽快撤回范阳吧。”左彦看到张牛角没有发脾气,趁机提议道。
“怕什么,难道李弘还会长了翅膀,飞到北新城堵住我们?”张牛角不屑地说道,“这么多粮草辎重,运回去可以解决黄巾军许多问题,决不能放弃。”
左彦面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大帅,这批粮草辎重没有了,我们还可以补充,但我们这三万多战士没有了,就无从补充了。”
张牛角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孙亲急匆匆地跑进了大帐。
“大帅,阎柔的部队出现在故安城。”
张牛角面色一沉,呆呆地望着地图,半天没有回声。
“孙帅,范阳如何?”左彦急忙问道。
“褚帅派人送来消息,他让张帅带着一千人守城,大部队已经随他急速南下了。”
“大帅,我们赶快返回范阳吧。”左彦焦急地说道:“范阳现在就是一座空城,一旦给阎柔占去,我们就被他堵在巨马水了。”
“你急什么?”张牛角狠狠地瞪着左彦,指着地图说道:“阎柔昨天还在对岸吆喝,今天跑到故安,他飞呀?”
“豹子可能让阎柔在对岸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主力经迺国渡河到故安,然后直扑范阳,堵住我们,这完全有可能的。”左彦立即反驳道。
孙亲走到地图前,指着故安城说道:“方飚从迺国撤出后,我们放弃了迺国,没有驻兵。豹子从迺国悄悄渡河赶到故安的可能性的确很大。他故意不打自己的旗号,反而打阎柔的旗号,说明他想故布迷阵,希望我们举棋不定,为他抢占范阳赢取时间。”
“故安的部队呢?”张牛角问道。
“褚帅临走前,让他们撤回范阳了。”孙亲小声说道。
张牛角苦笑一声:“他这是逼我回去啊。”
他挺直身躯,恨恨地说道:“这个小子现在手上有十万大军,翅膀长硬了,越来越不听话。如果在九里河,他不提前行动,现在哪里还有豹子,我们何止于这么狼狈。”
“大帅,他是你一手带大的,说什么他都是你的人。”左彦安慰道。
张牛角自嘲地笑了一下,失望地说道:“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好吃的小孩了。算了,不说他了。”
张牛角用力地一挥手,好象把心中所有的烦恼都丢了出去。
“命令方飚立即率部赶回范阳,我们继续留在这里。明天最后一批辎重过河之后,我们直接赶到易水河。”
左彦惊喜地问道:“大帅,我们回中山国?”
“你说得对。”张牛角神色平静地说道:“燕子怎么说都是我一手带大的,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儿子,但我没有子嗣,他和我亲生的儿子又有什么区别?回去后,我把黄巾军大首领的位子给他。”
左彦和孙亲顿时目瞪口呆。
“大帅……”左彦吃惊地喊道,“你……”
“俊义,北征军全军覆没,我回去后,还能继续统帅黄巾军吗?如其让别人推下去,不如我自己主动下来。把这个位子给燕子,我也放心。”张牛角下了决心之后,好象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他很随意地说道。
“大帅,褚帅太年轻,恐怕难以服众啦。而且,他姓褚,不是姓张,虽然是你的义子,但不是你的亲身儿子,你的部下能服吗?即使你的部下愿意跟随他,黄巾军其他首领呢?杨凤,白绕,五鹿,哪一个不是冲着你的威名聚到这杆大旗下面的。”左彦激动地说道:“现在北征失败,冀州战场战况吃紧,这件事千万不要再提。一旦传出风声,黄巾军必定军心大乱,人心涣散,失败将成定局。”
张牛角慎重地点点头。
“我知道这件事情的轻重。这事关系到黄巾军几十万人的性命,黄巾军的将来,我自会小心处理。”
阎柔望着对岸逐渐消失的黄巾军,很是佩服地说道:
“张牛角就是张牛角,果然是一代豪雄。明明知道小鸟出现在故安,他还是不慌不忙,一点油水都不给我们。”
“火烧屁股,我可要警告你,燕无畏不喜欢人家喊他燕山小鸟。你没事就这么叫,叫,一旦喊顺了嘴,被他知道了,他会找你算帐的。”胡子瞥了他一眼,大声说道。
“胡子,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喊我火烧屁股,我拿你军法从事。”阎柔用马鞭指着胡子严肃地说道,“只有我师父才可以这样喊我,你有什么资格。”
正在这时,拳头打马如飞而来,举手狂叫:“火烧屁股,火烧屁股,涿城来书了。”
阎柔顿时瞪大了眼睛,恨不得一口吃掉拳头。
胡子先是偷笑,接着大笑,再接着笑得泪水横流,直不起腰来,轰隆一声掉到了马下。胡子摔倒在地,还在抱着肚子狂笑。
两个人的侍从忍得好辛苦,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一个个转过脸去,趴到马背上大笑起来。
拳头纵马赶到,非常奇怪地望着河堤上的一群人。胡子躺在地上抱着肚子放声狂笑,两个人的侍从也一个比一个笑得放纵,只有阎柔一个人紧绷着一张脸,好象有点不高兴。
“唉,你说了什么笑话,这么好笑,说给我听听。”拳头赶忙问阎柔道。
阎柔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不是我说的。文书呢?”
拳头赶忙从怀内掏出来递给他,笑着问道:“谁说的,是谁,我叫他再说一遍,我也乐乐。”
阎柔实在气愤不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手指着正躺在地上狂笑的胡子。
拳头飞身下马,拉住胡子连声追问。
胡子更觉有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闭过气去。
冀州方面终于来了消息。
本月,冀州集结了大约五万军队,在冀州牧郭典的指挥下,对盘驻在赵国和常山国的黄巾军,发动了攻击。郭典亲自率军攻打常山国的栾城、九门,大军直接威胁真定城。钜鹿太守冯翊率军攻打赵国的襄国县,直逼邯郸。
但是因为冀州军队的数量不足,攻击效果一直不理想,目前和黄巾军处于胶着状态。所以冀州牧郭典希望幽州的军队在黄巾军撤出幽州以后,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出兵中山国,牵制一部分黄巾军的兵力,以策应冀州战场。
消息迟迟没有送到幽州蓟城的原因,是因为河间国一带也出现了黄巾军,造成交通不畅,快骑难以迅速赶到。
证实了黄巾军从涿城撤退原因的确是因为他们受到冀州军队的攻击之后,幽州刺史杨湟,涿郡太守王濡和一班幽州官吏都认为幽州战场胜局已定,现在就是不打,张牛角也要从幽州撤走了。所以两人迫不及待的上书朝廷报捷,为自己,当然也要为幽州的将士歼灭黄巾军十几万军队,将黄巾军首领张牛角赶出幽州一事大肆渲讲,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请求朝廷拨款援助。
一家喜来一家忧。中山国相张纯到了蓟城之后整天愁眉不展,郁郁不乐。虽然一直都没有收到朝廷处理他的文书,但他对自己的将来一点信心都没有。幽州同僚常常开解他,最多不过是罢官归田,回渔阳老家而已,不会遭受牢狱之灾的。自从黄巾军叛乱以来,丢掉州郡的官吏多了,也没看到几个被杀了头。
但张纯不想被罢官,他还想继续当官。当他听说李弘的部队连打胜战,张牛角的黄巾军已经撤出涿城,顿时燃起了他重新夺回中山国的希望。他马上向幽州刺史杨湟借兵,向渔阳太守何宜借兵。
幽州现在除了各城的守备军,边塞关隘的边军,哪里还有什么军队,能够拉出去打仗的部队现在都在涿郡战场上。渔阳倒是有五千部队由都尉田楷统率,驻扎在蓟城。但这是幽州的预备部队,除了刺史杨湟谁都动不了。
正好这时鲜于辅急匆匆赶回蓟城。杨湟立即招他商议。
鲜于辅认为冀州牧郭典很仗义,在幽州最危急的时候及时出手援助,解了幽州的燃眉之急,现在幽州应该对他有所回报。他建议从渔阳的五千部队中抽调三千部队,火速赶到涿郡,配合李弘的风云铁骑,彻底将张牛角赶出涿郡。之后,整个幽州部队由李弘统一指挥,立即发动对中山国的攻击,以策应冀州战场上的郭典大军。
至于中山国相张纯,他丢了中山国,迟早都要被朝廷革职查办,所以不必理睬他,当然更不可能借给他部队。但他熟悉中山国,如果他实在想戴罪立功,可以随同大军一道出发,帮忙出出主意。将来真要是击败了黄巾军,夺回了中山国,他也算立了战功,可以减轻一点罪责。
就在他们商议这个事的时候,冀州牧郭典的信使飞一般赶到蓟城。
杨湟慌忙打开书信,刚刚看了几行字,脸色顿时大变。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26节(上)
阎柔看完文书,随手递给胡子和拳头。
“你们也看看。”
“大人对我们说说吧,我勉强认识几个字,胡子比我也好不了多少。涿城有什么消息传来?”拳头问道。
“和我们预测的一样,冀州牧郭大人率军五万正在攻打黄巾军。另外太守大人督促我们早日渡过巨马水,打下范阳。”阎柔一边收起竹简,一边笑着说道:“太守大人说得轻松。我们只有这么点人马,怎么打下范阳城?”
“怎么不能?张牛角的十几万黄巾军都被我们一块一块地吃掉了,打下一座城池怎么不行?”胡子不屑地说道。
阎柔懒得理他,继续说道:“我看我们还是先过河,会合小鸟。”
“临行前校尉大人说了,一切都听阎大人的。但是我有个想法?”拳头说道。
“你说说。人家都说我们这里是贼窝,听着就有气。校尉大人信任我们,让我们独自承担追赶张牛角的任务,假如我们把这件事做好了,还能消灭一部分敌人,那就非常理想了。马贼又怎么样?照样杀人立功。”阎柔挥舞着粗壮的大手,豪气十足地说道。
“子玉,我们追在张牛角后面干什么?给他做护卫骑兵吗?我看去围城更合适一点。”
“围城?”阎柔立即说道:“这个主意不错。我们人数不多,打张牛角的部队打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大肥羊,却不敢扑上去。既然对付不了他,干脆我们围住范阳,把黄巾军的后续部队堵在范阳城里。如果张牛角见死不救,范阳城里的部队就跑不出来,迟早都要被我们歼灭。”
“你这个想法是有前提的。”胡子指着阎柔说道:“如果张牛角放弃坚守范阳,直接渡过易水河,撤回中山国,那么他留在范阳用来牵制我们的兵力就不会太多。只有在范阳兵力较少的情况下,我们才能围得住敌人。如果他们人多,突围出城,几万人,一冲就跑了,我们根本堵不住。”
阎柔和拳头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胡子的顾虑。
“现在我们没有这方面的准确消息。”拳头迟疑着说道,“我看我们先过河,同时派人通知无畏的部队加强侦察,密切注意易水河方向的动静。张牛角要走,也只有从双桨渡,易渡,徐渡三个地方走。如果黄巾军的大部队和粮草辎重都集中在这三个渡口,说明他们准备放弃范阳城了。”
“也就是说留在范阳的黄巾军只是想牵制我们一下,掩护大部队渡河,他们的人数肯定不多。我们就打他们。”阎柔高兴地说道,“你们看怎么样?”
“能够夺下范阳城,的确是件很大的功劳。”胡子兴奋地说道。
张牛角带着部队没有进范阳城,直接奔向易水河。
范阳城北城楼上,张白骑面色苍白,默默地望着城外移动的大军,黯然伤神。
九里亭全军覆没之后,他就一直很沮丧,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一直没有勇气去见张牛角。大帅一直信任自己,重用自己,事事都和自己商量,结果在关键一战中,却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大帅围歼豹子军的计划功亏一篑。黄巾军不但因此受到了重大的损失,更将大帅推进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大帅声名受损倒是小事,严重的是大帅可能因此失去黄巾军大首领的位置。
张白骑陷入了深深地自责。褚飞燕担心他会因为张牛角的责骂而自刎谢罪,所以一直有意安排他避开张牛角。
张牛角虽然痛恨张白骑无能,九里亭一战让他大失所望,但张白骑毕竟是黄巾军中一位文武双全的猛将,为黄巾军立下过许多战功,不能因为这一战的失败就彻底否定人家。所以张牛角也一直不提这事。他想等这件事平息之后,再让张白骑去统率军队。
方飚匆匆跑上城楼,对张白骑叫道:“张帅,大帅要见你。”
张白骑面无表情,他呆呆地望着城外,苦笑了一下。
“我不去。我丢下两万兄弟独自逃生,我没脸去见他。我不去。”
方飚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还没有从战败的阴影里走出来,心情极度沮丧。
他对身后的侍从挥挥手,叫他去回复大帅,自己走到张白骑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帅说了,九里亭一战,失败的责任在他,和你并无多大关系。张帅不要过度自责了。”
张白骑心里一颤。对大帅的感激之情,对大帅的知遇之恩,对战死士兵的歉疚,对自己的痛恨,各种复杂的感情霎时间涌上心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帅要放弃范阳吗?”
方飚马上说道:“是的。现在常山,赵国的情况危急,官军攻打得很猛,大帅必须迅速赶回常山指挥作战,所以他命令孙帅和左司马押运粮草辎重渡河,留下张帅和我在范阳坚守一段时间,牵制尾追而来的幽州军队。”
天上的云非常厚,看不到太阳,灰蒙蒙的,苍茫而萧瑟。河面上的风很大,不时从光秃秃的树梢上掠过,发出一片厉啸。清澈的河水露出丝丝的凉意,轻轻地拍打着两岸低矮的灌木。
褚飞燕站在易水河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情绪有些低落。
他已经连续派人催促张牛角先行动身,急速南下。如果张牛角接到他的消息立即上路的话,现在应该赶到易渡了。
常山的情况现在非常危急,到了必须要张牛角亲自赶回去处理的地步。
由于褚飞燕的五万军队及时赶回常山,他们配合五鹿,王当的部队,很快将郭典的进攻打退了。
随之而来就是张牛角北征失败的消息在黄巾军中传开了,这立即引发了黄巾军的大地震。各怀心思的黄巾军首领们无心打仗,一个个开始拉帮结派要重新推举新的黄巾军大首领。
更多的首领产生了保存实力,重回太行山的念头。他们考虑到张牛角的十几万主力基本上在北征中丧失殆尽,黄巾军的前途一片渺茫。许多首领甚至命令自己的部队撤出前线。后方的一些小首领开始偷偷的抢运粮食进山,准备随时撤回太行。
军心的涣散直接导致了战场上的失败。固守襄国的白绕部因为补给供应不上,损失惨重,无奈撤出战场。他一气之下不但没有回邯郸和杨凤军会合,反而直接带着部队上太行山了。
常山黄巾军王当部,一直尾随追击郭典,也是因为补给问题,不得不中途撤回,结果在元氏城附近遭到郭典的伏击。一直跟在他后面的五鹿不但不及时支援,反而掉头先撤了。王当部坚守不住,最后全军覆没,只有王当带着几百人拼死突围逃了出来。
王当立即会合褚飞燕的部下,在石邑包围了准备逃进太行山的五鹿。现在双方正在交战。敌人不打,自己反而先打起来了。
褚飞燕不停地抬头看看天色,长吁短叹,忧心忡忡。
现在就算张牛角赶回常山,形势也很难挽回了。张牛角损失了十几万军队,这对黄巾军的打击太大,高涨的士气转眼之间荡然无存。如果要想重振黄巾军的士气,稳住黄巾军的军心,除了张牛角自己要立即赶到常山,最好张牛角还能带领部队击败冀州军队,连打几个胜战,攻占几座城池。
难,太难了。如果大帅不操之过急,急于北征攻打幽州,今年黄巾军的形势非常好。但是一切都晚了,从幽州的豹子率部渡过圣水河开始,厄运再次降临到黄巾军的头上。
“来了,褚帅,大帅来了。”
他身后的侍从指着对岸,突然大叫起来。
张牛角看到褚飞燕,心里暖乎乎的。
接到褚飞燕的告急,他猛然醒悟,自己定下的北征计划的确是大错而特错了。即使没有豹子李弘的风云铁骑,即使他的十五万大军正在攻打幽州蓟城,面对如今这种情况,他也只有撤退回援了。
他忽视了褚飞燕和杨凤等人提出反对北征的深层意思。现在他突然明白了,但已经晚了。
他和其他黄巾首领在太行山总结去年黄巾军失败的原因时,总结了许多,但却忽视了一个致命的原因,那就是每个人的私心。张牛角自己问心无愧,他的确是为了继承师父张角的遗志,为天下百姓能够过上好日子。但其他人呢?愿意追随和勉强愿意追随他的人呢?他们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吗?
张牛角知道不是,有的人是为了报仇雪恨,有的人是为了自己能够发财,有的人是为了自己能够掌控更多的军队,能够为所欲为。如果张牛角不能满足他们的愿望,分裂,失败也就是迟早的事。即使今年能够打胜战,明年呢?后年呢?
不解决黄巾军大小首领目的不一的问题,不在黄巾军中竖立起自己的绝对权威,不在黄巾军中建立一套严格的军律,不彻底掌握黄巾军的每一个战士,黄巾军的失败都是必然的。
张牛角神色冷峻,但急促的语气掩盖不了他内心的焦急,他看到褚飞燕立即说:“燕子,我们今天连夜赶路吧。”
“爹,你不到北新城歇一下吗?”褚飞燕关切地问道。
“不了。越早回去越好,迟了恐怕黄巾军都给王当这个混小子打完了。”
褚飞燕无奈地摇摇头,“王帅性格暴躁,要打恐怕早就打完了。我们还是考虑回去怎么收场吧。”
张牛角狠狠的朝空中抽了一马鞭,怒声说道:“这小子要是把祸闯大了,弄得黄巾军四分五裂,看我不宰了他。”
褚飞燕看看张牛角的侍从都已经陆续赶到,赶忙上马对张牛角说道:“走吧,爹。部队上午就出发了,现在大概快到樊兴亭。我们快马加鞭,天黑之前可以追上他们。”
“北新城留了多少部队?”张牛角问道。
“张奉的五千人留在这里。我让他们注意看护易水河沿岸的三个渡口。等到孙帅和左司马的部队赶到,总共有三四万人保护这批粮草辎重过河,安全上绝对不会有问题。”褚飞燕立即回道。
张牛角回头望着易水河,担心地说道:“希望子荫能够带着部队安全地撤回来。”
褚飞燕惊讶地问道:“你没有喊他一起回来?”
“我让他守在范阳,阻击阎柔的骑兵。”张牛角看着褚飞燕,眼睛内露出一丝悲伤,小声说道:“他不愿意见我。”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26节(下)
张牛角和褚飞燕带着一百多名侍从策马狂奔,密集的蹄声回荡在空旷的平原上。
突然,他们看到迎面跑来十几匹快马。马上的骑士就象被人追杀一样,速度已经达到了战马的极限,疾风骤雨一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瞬即至。
张牛角和褚飞燕放慢了战马的速度。
在易水河以南尚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前面那些人肯定是自己人,估计又发生了什么急事。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发现彼此都有些紧张。这个时候就是有事也是坏事。
褚飞燕渐渐看清了对面飞奔而来的人,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那是谁?”张牛角立即发现了褚飞燕的异常,大声问道。
“北新城出事了。”褚飞燕因为紧张,双手紧紧拉住马缰,颤抖着声音说道,“爹,北新城出事了。那是留守北新城的张奉。”
张牛角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向迎面奔来的一群人。
对方也发现了褚飞燕,纵声大叫起来:“褚帅,褚帅……”
张奉浑身血迹,好象是受了重伤,一路强撑而来。此时见到自己要找的人,顿时支持不住,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褚飞燕立即从飞奔的战马上飞身而下,他依着战马的惯性飞跑几步,一把从地上抱起张奉,大声叫喊着。
周遭几十匹战马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各自的主人强拉缰绳停了下来,一时间战马纷纷扬蹄长嘶,场面混乱不堪。
张奉身上中了好几刀,刀刀见骨,背上还中了一直长箭。他竭力想说什么,但终因失血过多,死了。褚飞燕紧紧抱着他,心痛如绞,泪水悄然滚落。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张牛角端坐马上,用马鞭指着跑过来的士兵喊道。
几个人一看是大帅,吓了一跳,赶忙跪倒在地。
一个胆大一点的士兵大声叫道:“大帅,蛮子,蛮子的骑兵打进北新城了。”
另外一个也喊道:“是豹子的骑兵,我看到黑豹战旗了。”
“北新城被他们攻占了,兄弟们死伤惨重,就我们几个人杀出来了。”
张牛角觉得自己好象被人狠狠打了一棍似的,一股巨大的疼痛霎时间冲击了他的全身。张牛角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接着气血上涌,一阵剧烈的眩晕随之袭来,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差一点从马上摔了下去。张牛角抓住缰绳,极力稳住身形,面色变得异常惨白。
褚飞燕放下张奉的尸体,缓缓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张奉的部下慌忙给他行礼。褚飞燕摇摇手,示意免了。
“豹子军什么时候攻打北新城的?怎么打进去的?”褚飞燕冷静地问道。
“回褚帅,就是中午,一个时辰之前。豹子军的人穿着我们的衣服,冒充我们的部队,一个个血迹斑斑的,说是大部队在樊兴亭遭到了伏击,要求进城。守城的士兵信以为真,急忙打开城门把他们放了进来。随后他们就抢占了东城门,豹子军的骑兵接着全部冲了进来,许多敌人都是髡头胡人,杀人不眨眼。”一个年纪较大的侍从赶忙回道。
“他们有多少人?”
“到处都是,大概有一万多人。他们在四个城门来回狂奔,逢人就杀,下手绝不留情。”
褚飞燕用力摇摇脑袋,好象要从这些混乱的事情里理出个头绪来。
他突然惊骇地大叫起来:“樊兴亭,谁有樊兴亭的消息?”
十几个跟随张奉杀出北新城的士兵看着褚飞燕恐惧的眼睛,茫然地摇着头。
褚飞燕猛地转身,和神情萎顿的张牛角面面相觑,一脸的震惊。
好厉害的一招,致命一击。
如今看来,上午出发赶到樊兴亭的部队十有八九都被豹子军伏击歼灭了,然后豹子军马不停蹄,再度杀进北新城,转瞬之间,易水河以南,尽为官军占据。黄巾军在毫无戒备之下,不但丢了北新城,也丧失了军队。更致命的是,易水河以北的三万黄巾军顿时成了瓮中之鳖,不但过不了河,还会被困死在易水河边。即使他们返身杀进范阳,也是一只死鳖。
前几天褚飞燕秘密潜伏到九里亭,差一点就全歼了豹子军。没想到李弘立即采用他们的秘密潜伏之计,率部悄悄连渡两条大河,奔行六百里,埋伏到樊兴亭。他成功了,不但消灭了褚飞燕的军队,也彻底堵死了当初入侵幽州的黄巾军最后三万人的回撤之路。
褚飞燕痛苦地垂下头。
他有一股冲动,一股要骂人的冲动。他实在不想再和张牛角面对。
当初自己极力劝阻张牛角,不要北征幽州,他不听。后来从涿城撤军,自己劝他尽快撤军,不要和豹子周旋,他还是不听。到了定兴渡口,他劝张牛角放弃粮草辎重,以最快的速度把五万部队撤出涿郡,他依旧不听。整个北征军,张牛角亲自率领的十五万人,孙亲押粮的一万人,自己带来接应他的两万人,总共十八万大军,竟然就这样被眼前这个固执的黄巾军大帅全部葬送了。
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愤怒,突然跪倒地上,高举双臂,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
十八万人,十八万大军,被一支一万人的骑兵,东打一下,西打一下,硬是打完了;这就好象一只庞大的野牛,被一只恶极了的野豹,左啃一口,右啃一口,竟然给活生生地吞吃了。
再好的部队,再多的部队,给一个不会用兵的人,它都是人家的战利品。豹子李弘仅仅用一万骑兵,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全歼了黄巾军整个北征军,这个奇迹不是他一个人创造的,还需要一个给予他创造机会的人。这个人就是张牛角。
褚飞燕用愤怒的吼叫代替了自己的骂声。
而此时坐在马上的张牛角,恨不能用自己的眼光杀了跪在地上狂呼乱叫的褚飞燕。如果他按照自己的计划半夜赶到九里亭,袭击豹子的骑兵军,哪里会有现在全军覆没的事。
现在他们彻底完了。所有进入幽州涿郡地境的黄巾军士兵全部被豹子李弘的骑兵蚕食一净。
张奉的一个手下就站在褚飞燕的旁边。他看看天色不早了,假如城内豹子军的骑兵一路杀到易水河,恐怕自己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他赶忙俯身凑到他耳后说道:“褚帅,我们从这里往西北方向翻越熊耳山,可以直达中山国的北平城。褚帅你看……”
褚飞燕从震惊中蓦然惊醒。
他抬眼望向张牛角。张牛角神情木然,有点失魂落魄。这个时候什么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了,能够逃出涿郡就已经是万幸了。
“谁愿意渡过易水河,通知孙帅,左司马,立即撤进范阳,据城死守。”褚飞燕目视自己的一帮侍从,大声问道。
他的话音刚落,立即就有十几个人飞奔而出。褚飞燕眼眶有点湿润。此去,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
“好汉子。你们去吧,都去,一定要保护好张帅,知道吗?”
十几个轰然答应。随即他们给张牛角和褚飞燕各行一礼,上马绝尘而去。
“走……全体上马,走……立即赶到熊耳山。”褚飞燕纵声大叫。
树林里,阎柔和几个军候围坐在篝火旁边,正在说笑。
燕无畏喝了一口开水,难受地说道:“这么冷的天,如果能喝上一口酒多好。”
拳头立即附和,大声叫道:“大人,马上我们就要打进范阳城了。进了城,能不能破一次例,给我们喝些酒?”
阎柔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道:“小声点。这种事要偷偷摸摸的,不能宣扬。”
几个人看他故作神秘的样子,大声笑了起来。
“你不要骗我们?”燕无畏说道,“还有,假如田老头知道了,你可要一个人承担责任。”
“对。给田老头知道了不死也要脱层皮,那个马夫整人的花样特别多。你只能说你一个人喝了,可不能带上我们。”胡子赶忙严肃地对阎柔说道。
阎柔气急,劈手拿起一根烧着的木头砸了过去。
“不喝了。我怎么和你们这一帮马匪混在一起。”
拳头立即跳了起来:“火烧屁股,你怎么说话象放屁,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阎柔虎吼一声,翻身跃起,拿刀就冲了上去,嘴里狂呼:“谁敢再喊……”
拳头怪叫着,抱头狂窜而逃。其余众人顿时笑倒。
“燕山小鸟……”阎柔冲着燕无畏挑衅似地叫道。
燕无畏笑得泪水横流,哪里管他叫什么。
这时众人看见拳头急匆匆地又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大叫:
“不好了,坏事了,坏事了……”
李弘带着颜良的亲卫队,射虎的黑豹义从,沿着通向易水河的大路狂奔。
李弘带着部队一直向东南方向行军,直到冀州河间国的地界再转而向南北方向行军到达河间国的易城附近,到了这里李弘再次转向西北方向,秘密潜伏到樊兴亭,行程近千里。
他们在樊兴亭成功袭击褚飞燕的一万五千部队,随后急行军四十里,出其不意,攻下了北新城。
然而李弘想抓的人却一个都没有抓到。他在樊兴亭没有抓到褚飞燕,审讯俘虏之后知道他还在北新城。结果在北新城还是没有抓到褚飞燕。仔细审讯之后,才知道他带人去易水河边接张牛角去了。
李弘大喜,立即带人沿路搜寻。抓住这两人,黄巾军立即就完蛋。
“大人,这里的马蹄印记非常多,好象前不久有许多人在这里活动?”
射虎突然指着身后的一段地面说道。
李弘也注意到了,只是不敢肯定,对马蹄这一类东西的认识,他远远没有土生土长的胡人熟悉。
“停……”李弘狂叫一声,拨马回奔。他们在附近仔细搜了一下,立即发现了被简单掩埋的张奉遗骸。李弘对搜寻踪迹,确定敌人逃跑方向非常有经验,他立即确定了敌人是往西北方向。
“大人,往西北方向是熊耳山,翻过熊耳山,就是中山国的北平城。估计城中逃出来的敌人找到了张牛角,褚飞燕。他们得到消息,知道北新城被我们抢占,只好往熊耳山逃窜了。”颜良说道。
“你可熟悉路?”李弘问道。
“熟悉。”颜良点头道。
“那你带路。”李弘立即说道:“大家上马。抓住他们,可以少打许多战,可以少死许多兄弟,可以更快地平定叛乱。大家务必穷追不舍,明白了吗?”
骑兵战士们轰然答应。
黄昏时分,临近熊耳山的时候,终于发现前面有一群人在策马狂奔。
李弘兴奋起来,举刀狂吼:
“兄弟们,急速,杀……”
“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27节(上)
前面狂奔的骑兵队伍突然降下了速度。
李弘率领黑豹义从象飓风一般席卷而去,激昂的牛角号声霎时间冲天而起,直飞云霄。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颜良忽然手指前方,大叫起来:“大人,那是我们的人。你看他们的战旗。”
李弘闻言吃惊地抬头看去,果然看到前面的骑兵队伍里有一面黑色的战旗格外醒目,他们的速度也正在逐渐减慢,好象马上就要停下来了。
李弘高举钢枪,大声吼道:“左右分列,围住……”
弧鼎和弃沉立即各领一屯骑兵,从对方的两侧包抄上去。
那支骑兵队伍里随即传出隆隆的战鼓声,配合着各色战旗的挥动,士兵们不慌不忙,井然有序地摆出了一个坚实的桶形防御阵势。
李弘带着亲卫队士兵慢慢压了上来。
这支人马大约上百骑,衣裳不整,甲胄不全,有的士兵穿着非常单薄。武器也是各种各样的,刀枪剑戟,长矛长戟件件俱全。对方士兵面对几百名来势汹汹的骑兵队伍,不但没有显出丝毫的惊慌,反而迅速做出反应结阵防御,这让李弘对这支小小的骑兵队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大人,对方骑兵临危不乱,布阵娴熟自如,显然是久经训练的老兵,阵内可能有骑战高手。”射虎陪在李弘身边,很谨慎地说道。
李弘笑着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是有高手,不过河北这地方本来就是藏龙卧虎之地,自古以来,豪杰辈出,英雄遍地。你看,我们的虎头兄弟不就是河北名人嘛。”
颜良不好意思地挥挥手,“大人夸奖了。前面不知道是自己人还是张牛角故弄玄虚,大人,你看我们是先冲一下还是先问一下?”
李弘远远看到弧鼎和弃沉带着队伍已经包抄到位,距离那支骑兵军阵大约一百二十步,而自己距离对方也有一百二十步了,再往前,可能就在敌人的弓箭射程范围内。
“你们等在这里,我去看看。我倒要看看张牛角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李弘对颜良和射虎说道,“看我手势,我叫你们冲你们就立即给我杀上去。”
颜良大声叫道:“大人,我和你一起去。”
李弘刚想拒绝,颜良已经回身抢过掌旗手手中的黑豹战旗,高高举在手上,一脸坚决。李弘笑起来,对颜良招招手,打马向前冲去。
射虎对李弘就是崇拜,认为他就是天下第一,他没有什么事做不成的,没有人可以击败他,所以他连半句劝阻的话都没有。
射虎转身狂吼:“上箭……”
牛角号陡然凄厉地叫起来。
亲卫队士兵和黑豹义从们同时张弓举箭,紧张的气氛顿时笼罩在战场上。
就在这时,从对方桶形阵势里突然冲出来一人一骑。那人骑在一匹白马上,布衣甲胄,左手高举黑色汉字大旗,右手提枪,不急不慢,徐徐而来。
“大人,张白骑?好象是张白骑。他举大汉战旗干什么?要来投降吗?”颜良看到白马骑士,突然叫了起来。
李弘摇摇头,他哪里知道为什么。他非常奇怪地望着那个迎面而来的人。
“张牛角是不是逃了?这个张白骑是不是要假投降,拖延我们时间啦?”颜良低声说道。
“子善,你认识张白骑吗?”李弘突然问道。颜良摇摇头。
“他骑白马是天下皆知的事,肯定是他,不会错。他以为自己不戴黄巾就不是黄巾军了吗?笑话。等一下直接砍了他,不要和他罗嗦。”
双方逐渐接近。
对面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高大健壮,眉清目秀,英俊飘逸,皮肤白白净净的,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显得极具灵性,看上去就象是一个文武兼修的儒生,气度稳重而又不失儒雅,英气逼人。
李弘心中暗暗赞叹一声,如此俊雅的长相,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自惭形秽。这人就是张白骑?
颜良一看是个刚刚成人的大孩子,心中也是狐疑不定。
那个少年双眼一霎不霎,死死盯着李弘,面色凝重,那份成熟显得和他的年纪非常不配。
李弘和颜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均觉有点不妥。这人是张白骑?
少年拉住白马,戒备地望了两人一眼。颜良高举大旗,显然是个侍从。李弘披头散发,一身布衣,破旧甲胄,身上还带着鲜血,一脸的杀气,也不象什么好人。
少年冷笑一声,右手长枪前指,大声说道:“你们这群马匪,趁我大汉国战乱纷起之时,联合胡人,千里奔袭,烧杀掳掠,犯下累累血债,该当何罪?”
李弘和颜良顿时目瞪口呆。
“你们冒充北疆的豹子军,为祸百姓,死不足惜。”
李弘笑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这真是笑话。
“贼人,今日遇上,定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少年突然厉声叫了起来。
颜良看看李弘。李弘抬头看看天色。
黄昏已至,估计是追不上张牛角了。他们比自己早半个多时辰动身,想追上,尤其在这山区里,恐怕很难。李弘随即萌生退意。
他望着眼前这个少年士兵,心里非常喜欢。但他不想耽误时间,赶忙解释道:“你们是那位大人手下?我是行厉锋校尉李弘……”
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少年突然大吼一声,用力将汉军战旗插于地上,提枪就杀了过来。
颜良虎吼一声,一手举旗,一手执刀,催马就迎了上去。
“当……”刀枪相接,发出一声震响。两马相错,各自冲出十几步。
颜良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看上去文质彬彬,力气却是惊人,他大意之下,单手执刀去剁他的枪,结果被人家崩得差一点连刀都丢了。他恼羞成怒,用力将战旗掷于远处草地上斜斜插住,拨马回身,举刀再剁。
那少年夷然不惧,挺枪再战。两人立即杀在一起。
马上交战很麻烦。两人每次交手过后都要催马跑出二十多步远,然后再返身调头,催马加速,等战马提到一定速度的时候,再次过招。过招也就是瞬间的事,一击过后,战马早就带着他们跑远了。于是回头再战。
李弘还是头一次看到战将在马上面对面地交锋。看他们过了几招之后,李弘有点不耐烦了。这么打下去,要多少时间才能决出胜负?恐怕战马白沫都跑出来了,两个人还没有打出汗呢?
他再次抬头看看天色,心里更加着急了。北新城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哪有时间在这里泡下去。
李弘打马跑回本阵,大喝一声:“吹号,集结。”
牛角号声立即响彻了夜空。弧鼎和弃沉带着部队迅速聚集到亲卫队两侧列阵。
“叫子善回来。打什么打,都是自己人。叫他回来。”
正在交战的颜良不敢违抗军令,拨马而回。
少年看见对方部队突然撤掉包围,开始集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忙跑回自己的部队。
李弘随即命令部队启程,立即返回北新城。撤退的号角随即响起。
“大人,那个少年又来了。”颜良忽然叫道。
李弘抬头看去。那个少年跟在一个全身铠甲的军官后面,正打马疾驰而来。
“他们怎么相信了?”颜良奇怪地问道。
“去看看……”李弘拍拍黑豹,带着颜良,射虎以及几个侍从迎了上去。
“前面可是颜大人?”全身铠甲的军官高声叫道。
颜良仔细望去,突然惊叫起来:“郦大人,你还活着?我是颜良,我是颜良。”
“虎头,虎头……”那人飞身下马,一连摔了两个跟头,一路大喊着跑了过来。颜良也下马迎面跑去,两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李弘带着射虎和侍从,对面刚才和颜良大战的少年都下马围了过来。那个少年非常难为情,牵着马,站得远远的。
颜良带着他拜见李弘。那人肩宽体阔,浓眉大眼,一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非常彪悍勇猛。
“下官郦寒拜见大人。刚才情况不明,多有冲撞,得罪,得罪。”听说对面就是豹子李弘,郦寒显得非常激动,说话有些结巴。
李弘赶忙把他扶起来。
“你好象受伤了,伤还没有好吧?刚才下马战不稳,连摔两下。今晚叫子善请你吃酒,压压惊。”
郦寒脸顿时红了。颜良大笑起来。
“大人,郦寒是我兄弟,他字亭皋,是常山真定人。当年我们一起上太行山剿匪时他是县尉,我是他的下属。后来他升职到常山国郡府做了门下督贼曹。”颜良介绍道,“今年黄巾军攻打常山国,国相李大人和一班郡府官吏全部给黄巾军杀了。”
“我以为你也死了。”颜良对郦寒说道,“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我在真定城陷落之后带着一帮兄弟逃了出来。当时东面黄巾军和官军正在钜鹿郡打仗,我们只好北上逃到中山国。但中山国也被黄巾军占了,我们只好再北上,准备逃往涿郡。谁知我们赶到北平附近,还没到涿郡,涿郡就让张牛角打下来了。没有办法,我们只好逃到熊耳山暂时落脚了。”郦寒赶忙解释道:“最近代郡经常有胡人,汉人的马匪冒充豹子军到处骚扰百姓,刚才一场误会,请大人多多谅解。”
“你能带着这么多士兵坚持三四个月,不容易。”李弘赞道:“现在涿郡的黄巾军已经被我们彻底击败,郦大人可以带着部队离开熊耳山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常山国没有了,李大人他们都死了,我这个逃兵到哪里都没有人愿意收留。”郦寒沮丧地说道:“如果有人告发了我,给冀州牧郭典大人知道了,我就是临阵脱逃的死罪。”
“那你一直落草为寇?”颜良担心地问道。
郦寒苦笑一下,指着远处的士兵说道:“他们都是从真定城里随我逃出来的,他们没有罪。如果校尉大人愿意收留他们,我就感激不尽了。我一个人,到那里都能混到饭吃。”
李弘笑起来,望着颜良说道:“你这个兄弟不错。”随即他拍拍郦寒说道:“如果你不介意,就带着部队跟着我。将来打回常山,立了军功,你将功折罪,不就没事了。”
郦寒大喜,激动地跪倒在地,要给李弘磕头,被李弘拉住了。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兄弟,没事少磕头,多做事。”
“亭皋,那个小孩好厉害,叫什么?”颜良指着站在远处的牵马少年说道。
郦寒埋在心里的阴霾突然散去,情绪顿时好了许多。他立即对着那个少年连连招手。
“他是我老乡,也是常山真定人,今年招募的新兵,才十七岁。因为他从军时武艺高强,所以直接进了我们郡府的卫队任什长。”
少年赶忙跑过来,红着脸,给李弘和颜良分别行了一礼。
“下官赵云见过两位大人。”
“子龙,这位真是豹子李大人,不是假的。”郦寒大声说道:“以后我们就跟着他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27节(中)
阎柔带着部队飞速赶到范阳附近。
深夜,黄巾军士兵密密麻麻地围在车队两边,几万个火把在夜色里熊熊燃烧着,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他们望着前方黄巾军的粮草辎重车队,一筹莫展。
他们接到斥候的消息,说黄巾军离开范阳三十里之后,突然调头返回范阳,不再继续赶往易水河了。
阎柔和部下们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黄巾军不撤了,为什么?冀州战场出现了变故?
“校尉大人可有消息?”阎柔问道。
没有人回答。没有接到李弘的消息已经有五天了。他最后传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尾随。”尾随而不是尾追,这让阎柔几个人很难受。
“大人不会瞒着我们夺下北新城,关门打狗吧。”燕无畏突然说道。
阎柔,胡子,拳头互相看看,摇摇头。
“此去北新城,要过两条河,除非把黄巾军的斥候全部杀了,否则是人都能看见。”胡子摸着自己的大胡子说道,“大人到底去了哪里?”
“黄巾军连夜撤进范阳城,这下范阳城的黄巾军增加到三万人。我们这点人围也围不住,打也打不动,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拳头丧气地说道,“算了,不想了,回去睡觉吧。”
阎柔哈哈一笑,冲着拳头一伸大拇指,大声说道:“高。”
“走吧,我们回去睡觉吧。”
第二天早上黄巾军全部撤进了范阳城。
第二天中午,阎柔接到了李弘的文书,告诉他骑兵主力在樊兴亭成功伏击褚飞燕部一万五千人,随后奇袭北新城,彻底切断了敌人的回撤之路。要求阎柔部大胆包围范阳。同时将此文书送到涿城,蓟城,请求太守王濡,刺史杨湟两位大人尽一切可能,筹集兵马赶到范阳,参加围歼范阳黄巾军的战斗。
夺取北新城的第三天,李弘命令鲜于银部驻守北新城,自己带着玉石部,黑豹义从等大约四千骑兵,渡过易水河,赶到了范阳城下,和阎柔部会合。七千大军将范阳团团围住。黄巾军也无意突围,只是派驻重兵,死守城池。
黄昏,李弘站在空旷的原野上,望着雄伟巍峨的范阳城楼,看着黄巾军的杏黄色大纛在城楼上飞舞,心里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涿郡,涿郡,我终于夺回来了。
突然,他想到了张纯。张纯那夜在圣水河边说的话,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这些人都是走投无路的百姓,我杀了一拨又一拨,到底做得对不对?我到底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李弘陷入了苦思。失去的记忆找不回来,让他好象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他不知道自己在这茫茫人世中,到底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李弘站在萧瑟的寒风里,任长发飘拂,一时间想得痴了。
田重和许多部下站在远处,望着李弘日渐消瘦的身躯,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敬佩。
他一个人带着一万骑兵,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力挽狂澜,把十几万黄巾军消灭了个干干净净,这种胆识和气魄,这种智慧和勇气,天下能有几人?自从认识这个小子以来,他就一直在战场上杀,杀,天天和战马,战刀生活在一起,没有一刻停止。这个白痴小子也许就是为了战争而生。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颜良从行囊里翻出牛皮缛子,准备给李弘送过去。田重从他手上拿了过来,大步向李弘走去。
“子民……”
李弘蓦然惊醒。
田重给他披上有些破旧的褥子,笑着说道:“什么时候,我给你拿一件皮毛大氅吧,冬天到了。”
李弘叹了一口气,说道:“老伯,给伤兵吧,他们更需要。我们太穷了。”
“你天天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身体会顶不住的。”
李弘轻轻一笑,“我和士兵吃一样的东西,穿一样的衣服,他们能顶住,我为什么顶不住?”
“你和他们都回去吧,我还要想一些事情。”
田重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老伯……”
田重回过头来看着他,等着他说话。李弘踌躇了一下,问道:“我们杀了这么多黄巾士兵,对吗?”
田重苦笑了一下,小声说道:“对他们而言,饿死也是死,战死也是死,反正都是死,无所谓怎么死。”说完他调头大步而去。
李弘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九里亭战场上那个被活活踩死的黄巾老兵。他的心不自觉地抽搐起来,猛烈而痛苦。
“子善……”李弘大声叫起来。
颜良飞跑而来。
“叫阎大人立即赶到涿城,把黄巾军的司马黄庭接到范阳来。”
“那你……”颜良迟疑着问道。
“子龙在这里,没事的。你赶快去吧。”
夜色里,赵云牵着一黑一白两匹战马,驻枪而立。
过了几天,中山国相张纯,刺史府功曹从事鲜于辅带着三千部队匆匆赶到范阳城下。
两人的目的一致,要求李弘立即出兵中山国。
现在冀州战场官军的形势非常不好,冀州牧郭典送到幽州的第二封文书就是告诉幽州刺史杨湟,自己的部队攻打九门失败,希望他尽快击败张牛角,出兵中山国。
李弘当然答应。只是范阳的敌人不解决,说什么都是白搭。而且,黄巾军十八万人都葬送在涿郡战场上,任他张牛角有天大的本事,现在派兵布阵也是捉襟见肘了。冀州送来的消息还是半个月之前的,谁知道现在冀州怎么样了?也许因为张牛角在幽州战场的惨败,冀州战场上的黄巾军人心惶惶,也许已经接连败北了。
几天后,鲜于银派人送来了消息。
张牛角和褚飞燕都安全回到了中山国的郡治奴卢城。
黄巾军在两人回去之前,就已经大乱了。郭典的部队初战失利之后,立即在元氏城附近伏击了黄巾军王当的部队。现在郭典的军队正在栾城。而王当却在攻打黄巾军另外一个小帅五鹿,他们自己人打起来了。固守襄国的黄巾军白绕突然放弃了襄国,逃进了太行山。冯翊白白捡了一个大便宜,他的部队如今正在做攻击邯郸的准备。
现在冀州战场黄巾军因为兵力不足,无力发动反攻。而官军因为连战告捷,部队需要休整和补给,所以暂时也没有大的攻击行动。
李弘长出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冀州军队出兵攻击黄巾军,是幽州战场取得胜利的关键。现在幽州战场击败了张牛角十八万大军,也间接的减轻了冀州军队的压力。如果冀州战场尚能支持,幽州方面目前就无需出兵。
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范阳城内的三万黄巾军。解决了他们,没有了后顾之忧,就可以集中所有力量攻打中山国。
李弘现在盼望下雪。如果下一场雪,至少可以赢得半个月的时间。
阎柔匆匆赶了回来,同时他还带来了王濡对部队将士的犒劳。
李弘和鲜于辅立即以上宾之礼接待黄庭。
鲜于辅完全同意李弘的意见,能够劝降黄巾军,兵不血刃的解决范阳问题,的确是上上之策。
黄庭是张白骑帐下的司马,两人私交颇深。现在范阳城内的黄巾军就是张白骑说了算,找说客,当然黄庭最合适。
黄庭是个儒生,不会武功。他在九里亭战场上被抓,就是因为骑术太差,匆忙间掉到马下面了。黄庭三十多岁,长相普通,唯一有特色的地方就是他的胡子。因为在俘虏营里待长了,胡子没有修剪,乱糟糟的,象鸟窝一样难看。
涿城的俘虏大营里有一万三千多名俘虏,黄庭的官最大,他负责日常管理。鲜于辅押他们回涿城时,和他天天打交道,很熟。但他是头一次看见李弘,心里非常害怕。
李弘直接对他说了涿郡战场的现状,以及冀州黄巾军的现状。黄庭越听越心惊,渐渐的头上冒汗了。
“你大概也知道我喊你来的意思。“李弘笑着说道,“你去一趟范阳城,告诉张白骑现在的状况,问他投降不投降?什么样的条件他才投降?”
黄庭看了看他,胆怯地问道:“大人能做主吗?”
鲜于辅在一旁说道:“幽州刺史杨大人已经把这里的事全权交由校尉大人处理,你放心吧。当初校尉大人说保证让你们活着,让你们吃饱穿暖。现在你看看,你和俘虏不都在涿城活得好好的嘛。”
黄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绝望地说道:“将来呢?将来我们怎么办?”
李弘笑道:“你想知道吗?”
黄庭顿时睁大了眼睛,脸上那种企盼的神色让李弘的心没来由地抖了一下。
“戍边屯田。前朝就有先例,本朝也不会破例一定要杀了你们。只有这一条路,我也只能保证做到这一点。”
黄庭沉默了半天,神色逐渐平静下来。
他突然站起来,走到李弘的案几前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李弘赶忙把他扶起来,笑着安慰道:“行正(黄庭的字)兄,人总要活下去,无论你们造反也好,投降也好,内心里都是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活得好一点。你们这么想没有错,黄巾军大帅张牛角也不会希望你们毫无意义地死去。如果你们投降了,能够活下去,他当然也会同意的。”
黄庭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走出了大帐。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27节(下)
晚上黄庭就回来了。
李弘赶忙把他迎进大帐,急切地问道:“行正兄,怎么样?”
黄庭脸色很难看,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被骂回来了?”
黄庭摇摇头,苦笑一下道:“骂肯定是要被骂的。要不是考虑到我死了,俘虏营的许多兄弟要陪葬,他们早把我剁成肉酱喂狗了。”
李弘好象早有准备,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他们怎么说?”
“城内有四个主要黄巾军首领,张白骑,孙亲,左彦,还有一个是黄龙的部下方飚。孙亲反应最激烈,他要死守待援。其他三个好象都很犹豫,尤其是方飚。”
“方飚?”李弘问道,“他是黄龙的部下?黄龙给张牛角杀了,他是不是不想在黄巾军混了?”
“他过去是官军的一个屯长,是被我们说反的。”黄庭说道,“他一直都不做声。”
李弘笑着点点头,“行正兄可有什么建议?”
黄庭想了一下,缓缓说道:“我和张白骑是生死之交,他的许多老部下都在涿城俘虏大营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为难我。这次他败在你手上,感觉自己愧对张牛角的信任,一直不愿意面对张牛角。如果范阳真的没有出路,他投降的可能性很大。左彦这个人总是抱怨自己怀才不遇。现在他看到张牛角只身逃出幽州,对黄巾军的前途恐怕很不看好,想投降找条活路也很正常。只有孙亲,年少轻狂,完全可以理解。”
“行正兄可有建议?”李弘再次问道,“你直说,不要拐弯抹角。只要他们能够投降,很多条件我都可以答应的。”
黄庭仔细看了李弘一眼,他实在看不出对方有什么欺骗自己的迹象。但他实在想不通,这个残忍嗜杀的豹子怎么这样仁慈,和传说中的豹子差距太大了。
“如果大人答应放走不愿意投降的黄巾军将士,范阳可能马上就会举城投降。”
李弘微微一笑,没有丝毫的惊讶。
黄庭心里暗暗吃惊。如果李弘连这种事他都敢做,这个年轻的校尉大人真的非同一般,其胆识和胸襟不得不让人敬佩。
他出这个主意,也是事先和张白骑,左彦商量过的。
黄巾军突围是绝对不可能,前有大河,后有追兵,死路一条。指望如今的黄巾军来救援,更是痴人说梦。在没有救援的情况下坚守范阳同样没有出路。城中现有的粮草最多支持四个月。四个月之后呢?饿死吗?投降也是唯一可以挽救三万黄巾军士兵性命的一条路。但就这样投降,黄巾军中的一帮少壮派军官肯定不答应。这个条件最好。让他们回常山,继续做他们的黄巾军去。
“行正兄可愿意再入城一趟?”李弘笑道,“只要黄巾军士兵留下,所有的黄巾军军官全部可以离开,立即就可以走。”
黄庭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李弘。
“还有,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李弘其实心里巴不得他们明天就走。
鲜于辅走进大帐。
李弘正趴在地上看地图,中山国的地图。这是鲜于辅特意从蓟城给他带来的。
“羽行兄,行正兄回来了吗?”李弘头都没抬,大声问道。
“没有。”鲜于辅做到案几旁边,小声问道:“你这么做,将来怎么向刺史大人解释?”
李弘翻身坐起来,笑容满面,好象范阳已经拿到手一样,开心得很。
“这件事还要麻烦羽行兄亲自跑一趟蓟城。”李弘端给鲜于辅一碗水,笑着说道:“放黄巾军军官回去,有许多好处。首先,他们回到黄巾军之后,黄巾军的士兵们知道官军不会再象皇甫将军那样,抓到俘虏就杀了,最起码知道我豹子李弘不会杀俘虏了。那么下次打仗,黄巾军士兵就会主动投降,不会象在督亢亭一样,战到最后一个人都不肯投降了。现在我们连黄巾军军官都不杀,直接放回去,那就更不会杀普通士兵了。那么多军官回到部队里,这都是事实,是活生生的例子,士兵们一看就会相信,这直接就会动摇黄巾军的军心。”
“其次,就是范阳城中的那批粮食了。涿郡今年颗粒无收,冬天已经到了,几十万流民怎么生活?冀州的援助去年就没有了,今年他们自己的流民问题都解决不了,更不要说帮我们了。所以这批粮食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弄到手,那可以救活几十万人。我们不但要弄到手,而且还要以最快的速度拿到手。一旦大雪下下来,我们就是有粮食,也来不及送到广阳,渔阳,右北平几个郡赈济灾民了。因此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促使城内黄巾军尽早投降。只要可以接受的条件,我们统统答应。”
“还有好处就是……”
“你不要说了,就这第二个理由就绰绰有余了。”鲜于辅立即打断了他,由衷敬佩地说道:“我没有你考虑得多,不管是打仗,还是这件事,我都没有你想得这么周全,我的确不如你啊。”
李弘故意调侃道:“羽行兄,你这是夸我,还是嘲讽我?是不是下次我有难你不救我了?”
鲜于辅无奈地连连摇头,“是夸你,夸你的。”
李弘大笑起来,“羽行兄,国相大人都在忙什么,怎么看不到他?”
“我有意让他回避我们的事。”
“为什么?他有问题嘛?”李弘奇怪地问道。
“他这个国相当不长了,迟早都要被罢职的。有些事他还是不知道的好。”鲜于辅淡淡地说道。
第二天凌晨,黄庭回来了。
一切如李弘所愿,黄巾军同意投降。但张白骑增加了要求,他要求李弘再释放三千名士兵。
李弘看到黄庭吞吞吐吐,难以启齿的样子,只说了一个字:“行。”
不要说李弘怕夜长梦多,张白骑更怕夜长梦多。他和左彦极力说服了孙亲等一帮主战派,连夜召集了屯长以上级军官说明此事。在可以顺利回到常山的情况下,许多极力叫嚣要血战到底的军官不吱声了。
张白骑,孙亲和方飚让所有愿意回去的军官都回去。但出乎意料的是,有几乎一半的军官选择了留下。这里有的是要誓死跟随自己的主帅,有的大概对黄巾军失去了信心不愿意回去,还有的是怕敌人反悔或者耍阴谋在半路上被杀了。
张白骑随即在部队里挑选了三千名精兵,让孙亲带回去。这三千人的战斗力完全可以抵得上一万大军。
方飚选择了留下。左彦也选择了留下。张白骑也选择了留下。
孙亲几乎要跪下来求他,但张白骑坚决选择了留下。
“如果豹子反悔,我在城里带着大家守城,一直到战死为止,决不给黄巾军丢脸。”
“我无脸见大帅。这样回去,更无脸见大帅。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你可以带我的人头走。”
孙亲当天中午就带着三千多人出了城。左彦和黄庭一路陪着。一路上,豹子军的骑兵就象空气一样消失了,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第四天,范阳城四门大开,黄巾军士兵从西门出,官军从东门进。范阳顺利拿下。
李弘和鲜于辅在大帐内宴请了张白骑,左彦,方飚,黄庭。
张白骑终于看到了豹子李弘。他长时间地默默望着,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竟然是行校尉大人,竟然是名震北疆的豹子。
“张帅是不是认为我太年轻了?”李弘笑道,“也许我的真实年纪比看上去的大。去年我在鲜卑醒来时就忘记了过去的一切,至今没有恢复,所以也无从查究。我和你们的褚帅比,谁的年纪要大些?”
张白骑被他的热情和坦率感染了,心情逐渐放松了下来。
他笑着说道:“燕子今年二十四,比你大上几岁。但他打仗不如你。临走了,还在樊兴亭被你伏击了。”
李弘微微一笑,说道:“战场上的事谁说得清楚。今天我打胜战,明天也许我死了。不必在意这个事,生生死死,没有一定的。”
张白骑几个人心中一动,不由对这个年轻人刮目想看。年纪轻轻,就能看透生死,果然不同于常人。
“大人,你在小房山刚刚出现,怎么突然又跑了?我们一直想不明白。你的主力当时是在小房山吗?”方飚问道。
李弘立即指着他道:“在小房山充当先锋的就是你啊。是的,当时我们的主力全部埋伏好了,准备伏击你们。可你们埋伏的部队被我们的斥候发现了,所以我们立即就溜之大吉了。”
“我也要问你一件事。我们在迺国到定兴渡口的路上设了三道埋伏,就等着你出城。你怎么一转眼就渡河跑了?你知道我们埋伏在路上?”
方飚脸色顿时大变,半天说不出话来。张白骑,左彦,黄庭三人暗暗心惊。
“我……”方飚想说实话可又怕被笑话,涨红了脸,想了半天才说道:“我怕被伏击,就跑到对岸去了。”
李弘一时愣然。简单的答案。
大家边吃边聊,彼此谈得都很投机。
“诸位先随鲜于大人到涿城。等到了明年春天,战事结束,我们一同北上。上谷郡有大片大片的草地,森林,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将来我们在一起,相聚的日子多了。”
赵云突然走了进来,俯身凑到李弘的耳边说了两句。
李弘吃了一惊,赶忙站起来向张白骑四人礼节性的躬躬手,急步走出了大帐。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28节
公元185年12月。
雷子安静地站在大帐外面。看到李弘出来,雷子赶忙跪下行礼。
“大人……”
“冀州方面有情况?”李弘一把扶起他,焦急地问道。
“褚飞燕率部攻占蠡吾,博陵,切断了我们和冀州的联系。”雷子小声说道,“黄巾军最近调动非常频繁,好象有什么大动作。”
李弘吃了一惊,立即问道:“是进还是退?”
雷子摇摇头。
李弘微微沉吟了一下,继续问道:“守言怎么没有亲自来?”
“郑军候亲自去中山国侦察军情了,一直不在北新城。”
“伯玉,平山和小懒都还好吧。”
“军司马大人和两位军候托我问候大人。”雷子很感动地说道。
“北新城的俘虏全部押到了吗?”
“回大人,今天都押到了。另外,按照大人的吩咐,我们已经和冀州牧郭大人取得联系。这是郭大人的回文。”
李弘接过雷子手上的一卷用牛皮包着的竹简,急不可耐的当即打开。
郭典的要求非常简单,立即出兵中山国。范阳城可以用部分兵力暂时围住,不影响大局。如果能在春天到来之前,彻底消灭黄巾军,就可以保证明年的春播,可以保证明年下半年百姓的生活。
郭典最后一连用了几个“急”字,表达了他对这件事情的急切心情。
雷子很感兴趣地看着赵云。这个白净文雅的小伙子不但长相英俊,而且显得老练沉稳,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他忍不住悄悄问道:“你是大人的新侍卫督曹?”
赵云腼腆地一笑,很礼貌地躬身回道:“不是。我是常山郡府的兵卫什长。”
“常山郡府?”雷子惊讶地反问道。
“常山被黄巾军攻占之后,郡府门下督贼曹郦大人就带着我们一路北上。直到前几日,郦大人才带着我们投到校尉大人帐下效力。”
“哦。”雷子恍然大悟。新来的,还没有纳入风云铁骑的建制。
“我过去也是大人的侍卫,我叫雷子。你……”
“在下赵云。”赵云赶忙答道,“我听老伯说过你,燕军候,雷军候过去都是大人的侍卫。”
雷子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大人武功惊人,没事的时候要多多讨教,多学一点,将来受益匪浅。”
赵云赶忙再施一礼,感激地说道:“谢谢雷军候。”
李弘看完郭典的书简,稍稍想了一下,说道:“雷子,你暂时留下,不要着急返回北新城。”
“子龙,立即通知几位军司马,军候到偏帐等我。”
范阳城内所有的黄巾军士兵,加上车队的马夫,杂役,再加上雷子从北新城押回来的五千多名俘虏,总共三万五千多人,在张白骑的统率之下,很顺利的集中到城外,扎下俘虏大营。
李弘现在非常头痛。
冀州牧郭典在催他出兵,鲜于辅和张纯也在催他出兵,甚至有几个部下都在催他出兵。但他无兵可出。
部队在樊兴亭和北新城战斗中损失七百多人,至今没有补充。北新城,范阳现在都需要兵力守卫。三万多俘虏要部队看守。大量的粮食要士兵押运到广阳、渔阳。到处都要人,他现在怎么凑都凑不出五千人出来。
他天天命令快骑赶到涿城、蓟城,催讨援兵,可至今连个回音都没有。刺史杨湟倒是派人来了,不过是来嘉奖犒劳部队的,一个兵都没有。
大雪,他现在就盼望早一点下一场大雪,以解他的燃眉之急。
李弘把鲜于辅带来的三千步兵重新组建了燕赵部,由鲜于辅统领。
这三千人当时都是以屯为单位临时拼凑出来的,由鲜于辅的老部下伏强临时充当军候,把他们带到了范阳前线。为了指挥方便,李弘安排郦寒,颜良,伏强三人分别担任燕赵部的三曲军候。
按照李弘的意思,燕赵曲虽然是步兵,但必须要骑马,以马代步,否则部队没有机动性,也跟不上骑兵的节奏,发挥不了威力。部队的战马非常富余,不利用也是浪费。
郦寒的一百多名骑兵全部并入亲卫队。亲卫队扩大到了两百多人,李弘指派赵云任屯长。
幽州无兵,这是事实,李弘只有另想他法。李弘找来恒祭,鹿欢洋,射璎彤,射虎,征求他们的意见。如果再次开口向两个部落要骑兵,白鹿部落的鹿破风,舞叶部落的射墨赐会不会答应。李弘不想因为自己一再征兵,削弱了两个部落本身的力量,那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四个人商量了以后,觉得两个部落在一起,再凑千把人估计差不多。恒祭出主意说,可以向白山的黑翎王难楼要兵。难楼上次欺骗了李弘,欠了李弘人情。虽然上次李弘把乌丸俘虏全部征用了,但那都是提脱的部下,并没有动他的部队。这次可以借机向他征调。
李弘大喜,随即派出信使,日夜兼程赶往上谷郡。
但远水救不了近渴。
冀州牧郭典再次派人来催,要求李弘率部,立即击退占领蠡吾,博陵的黄巾军,为冀州军队扫清后顾之忧。
刺史杨湟也接到了郭典的书信。郭典在信中威胁他,如果再不勒令李弘出兵,他要上书朝廷,弹劾杨湟延误军机。杨湟气得破口大骂。要不是李弘能打,现在黄巾军还在涿郡,哪里还有什么兵可以帮助冀州?也不看看幽州实情,就知道弹劾,弹劾。
杨湟生气了,急书广阳,渔阳,右北平三郡太守,立即抽调所有兵力赶到范阳。如果没有,就自己拿着兵器,带着衙门官吏,家人奴役去。谁不听令,弹劾谁,告他抗命不遵,姑息同情黄巾军。
李弘接到刺史杨湟的命令,知道拖不下去,只好带着玉石部骑兵赶到北新城会合鲜于银部。鲜于辅和阎柔部暂时留驻范阳,看守俘虏,等待援军。
李弘带着亲卫屯,斥候屯,后卫屯,黑豹义从,玉石部,鲜于银部六千多人越过了幽翼两州的边界,直扑博陵城。
骑在黑豹宽大的背上,李弘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老伯,这就是中原,这就是中原吗?”
田重不屑地哼了一声,大声说道:“中原?我觉得好象没有我们北疆好吗?我们那里一望无际,山也大,水也清,草原也辽阔,到处都是森林,常常上百里都没有人家。可你看看这里,这里都是平原,虽然也一望无际,但没有什么山,也没有什么树,和我们北疆比起来,差远了。”
李弘笑起来:“你没来过中原吗?”
“我当然没有来过。我在边关当了四十多年的兵,从来没有出过幽州,这是第一次。”田重淡淡地说道。
随即他想起来李弘失去的记忆,赶忙关切地问道:“你可有印象,可能记起来什么?”
李弘摇摇头,“我对这地方非常陌生,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和北疆比起来,我觉得这地方更加宽广,更加雄浑,更加具有气势。”
田重四处看看,故意皱着眉头问道:“气势?什么气势?我倒觉得它更加苍凉,更加悲壮。”
李弘顿时想起了黄巾军,想起了无数流离失所,饿死路边的百姓,心情立时差了许多。
赵云催马赶了上来,指着前面说道:“大人,再往前四十里就是博陵城了。”
“是黄巾军大帅张牛角的家乡吗?”李弘问道。
“他的家在城的南面,距离博陵城很远的一个村庄。”赵云答道:“博陵城以南是浣水。大人如果想到南博陵去看看,必须渡过浣水。”
田重特别喜欢他,看到他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子龙,昨天给你的那件铠甲怎么不穿?还有,那件白色毛皮大氅呢?天冷,要穿暖和了,不要冻着。”
赵云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老伯。”
“为什么不穿?”田重笑眯眯地追问道。
“老伯,你们都没有,我一个侍卫穿着太难看了,而且我想……”他看看旁边的李弘,没有说下去。
“没事,说给我听听。”田重看着赵云,怎么看怎么喜欢,嘴都笑裂开了。
“等打下了常山的真定城,我带回去给我母亲。”赵云轻轻说道。
田重用力一拍战马,大声叫道:“好,好孩子。离家这么远了,还惦记自己的父母,知道孝顺自己的长辈,好孩子,好孩子。”
他一个劲地喊着。赵云的白脸霎时就红了。
李弘转头望着田重,大笑起来:“长敬老伯,跟着我的有几个侍卫督曹了,好象你对子龙最好。担心给其他几个知道,折了你那把老骨头。”
田重回头望了一眼赵云,笑道:“没法子,这小子知书识礼,非常招人喜欢,就象徐无城的小田畴一样,看着就舒服。”随即冲着李弘一瞪眼道:“他们几个敢找我麻烦?你去问问,他们敢找我?躲我还来不及呢!”
李弘笑着摇摇头,知道他是拿着自己刺奸的身份吓唬人。现在谁都不愿意得罪他。田重是风云铁骑的刺奸,谁犯错都要经过他处理,谁愿意得罪他?
“上次虎头想要那套铠甲,你为什么不给?现在你给了子龙,虎头知道了可能不高兴。”
田重马上叫道:“子民,铠甲本来是我留给你的,给不给在你。现在你给了子龙,关我什么事?”
李弘实在说不过田重,哑然失笑。
“好,好。老伯,真有你的。对了,部队现在人多,军官也多,你可要注意军纪。违反军纪的,要严惩不怠。”
“你放心。斥候屯的人鬼精鬼精的,到处帮我盯着,很少有人逃得过。”
“你不要总是盯着士兵犯错,要注意军官们,可有克扣军饷的,可有鞭打士兵的,可有仗势欺人的,可有暗中抢劫的,可有违法乱纪的,象这些人抓一个杀一个,绝不姑息。”李弘严肃地说道。
“我做了几十年的士兵,饱受其中之苦,怎么会不注意这些事?说起来要感谢你,老都老了,还给个官干干,而且还是个刺奸,谢谢你呀。假如我死了,这个刺奸的职务你一定要给一个忠心可靠的人,否则乱了军纪,胜仗就难打了。”
李弘慎重地点点头。
郑信打马迎面赶来。
由于在九里亭战斗中,褚飞燕的部队突然出现,差一点导致风云铁骑全军覆没,这件事给他的刺激非常深。虽然李弘没有惩罚他,其他的战友也没有那个站出来指责他,但他觉得自己过失太大,心情一直不好,总是躲着李弘。现在只要是他认为不正常的消息,他都不辞劳苦的亲自去复核。
李弘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他了。郑信比前一段时间瘦多了,人也黑了。李弘心痛地说道:“你是斥候屯军候,不是斥候。你这样乱跑,假如有什么紧急军情需要处理,怎么办?”
郑信赶忙说道:“我知道,我会注意的。最近斥候屯都在北新城,事情多,人少,忙不过来。”
“博陵城有什么消息?”李弘问道。
“黄巾军突然弃城而逃。现在博陵城四门大开,除了城中的百姓,一个黄巾军士兵都看不到。”郑信笑道,“大概是听到风云铁骑来了,黄巾军吓破了胆,一哄而逃了。”
“蠡吾方向呢?”李弘立即追问道。
“蠡吾现在由褚飞燕的部下樊篱驻守。”
“有多少人?”
“如果加上逃到蠡吾的黄巾军,樊篱手上大概有一万多人。”
李弘稍稍想了一下,转身对号角兵说道:“命令部队休息,暂停前进。”
鲜于银和玉石赶到中军所在。李弘正坐在地上看地图。
“伯玉,义从,博陵的敌人现在都逃到蠡吾去了。博陵城没有黄巾军,我们赶去干什么?直接去蠡吾,你们看怎么样?”李弘问道。
鲜于银和玉石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回答,低头望向地图。
“我们没有攻城的力量。”鲜于银说道,“补给我们带的也不多,需要冀州方面的补充。现在赶去蠡吾,是不是太仓促?”
“如果我们不攻城,赶去干什么?蠡吾距离博陵有一百里,冀州方面送来的补给必须要走更多的路才能到达蠡吾。如果他们在路上耽搁几天,我们在蠡吾就很被动了。”玉石大声说道。
“郭大人的意思是在这个冬天彻底解决黄巾军,所以我估计攻打黄巾军的战斗很快就要打响。我们现在快速追上去,死死咬住他们,可以保证对中山国的黄巾军形成威慑,逼迫他们无法增兵常山和赵国。如果我们做出一万大军的假象,更有可能逼迫他们放弃蠡吾,退回奴卢城。”
李弘指着地图上的奴卢城说道:“你们看,奴卢城在浣水以南,蠡吾和距离它一百多里的安熹都在涴水以北。这三座城池都在浣水两岸,如果我们一直压上去,可以给他们造成巨大的压力。”
鲜于银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用手比划着说道:“蠡吾的敌人如果要撤退,只能撤往安熹。假如我们在安熹和蠡吾之间设兵伏击,也许能消灭他们。奴卢城距离这两座城池很远,不可能出兵支援。”
玉石立即反驳道:“黄巾军给我们骑兵伏击怕了,一定不会给我们机会。我看他们从蠡吾渡河而逃的可能性更大。”
郑信指着蠡吾说道:“从蠡吾渡河只能用船只,这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如果我们飞速赶到蠡吾,敌人只有撤退安熹这条路。虽然我们有伏击他们的机会,但我们兵力不够,粮草不够,恐怕抓不住这个机会。”
鲜于银点点头,“守言说的不错。我们佯攻蠡吾需要一定数量的部队,伏击他们更需要有足够的人马。看样子我们只能到蠡吾吓吓他们了。”
“守言,冀州的粮草,是河间国的先到,还是安平国的先到?”李弘问道。
“说不准。”郑信苦笑道:“这里到处都是黄巾军的人,联络非常不方便。说实话,我怀疑他们按时赶到的可能性非常小。”
“如果不能肯定冀州的补给明天到,我们就不能到蠡吾去。”田重严肃地说道:“如果因为补给的事,部队遭遇不测,士兵受到损失,那就是我的责任。”
李弘笑道:“如果我来承担这个责任呢?”
田重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显得非常恼火。
“如果你一定要到蠡吾去,也要找几个当地人带路,免得走错了方向,被黄巾军伏击了。我们对这里的地形不熟,但黄巾军熟悉,他们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
李弘一拍手,大声说道:“老伯说的有道理。守言,到蠡吾方向的斥候什么时候能回来?”
“还要一个多时辰。”
“那就先去找几个当地的百姓,问他们愿不愿意给我们带路?”
“只要给点粮食,没有人不愿意。”郑信一边飞身上马,一边笑着说道。
突然,后军方向传来急促而凄厉的报警号角声。
号声惊动了所有的士兵,大家纷纷上马,以最快的速度排成了战斗队列。
李弘望着田重,觉得他简直神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29节
玉石和鲜于辅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李弘大笑起来,他对田重说道:“老伯,如果真是黄巾军来袭,你就是未卜先知了。”
田重摸着自己的小胡子,洋洋得意地说道:“我都打了几十年的战,派兵布阵不如你,但这打仗经验肯定比你足。”
神色凝重的赵云站在两人旁边,看到李弘和田重气定神闲,这个时候还在有说有笑,心里十分敬佩。他很想平静下来,但心脏就是不争气地猛跳,微微感到有点窒息。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立刻跳上马,跃马挺枪而战。
他从军半年不到,一直跟在太守大人后面做卫兵,没有参加什么战斗。跟随郦寒大人从真定城突围,那是他经历的第一战,第一场血战。后来随郦寒辗转北上,和零星黄巾军也打过几次战,但都是几十人的小战斗。
那天在熊耳山下部队被黑豹义从围住,郦寒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让部队里武功最好的赵云单独出战。郦寒是想凭仗赵云出众的武功挑杀对方几员好手之后,部队趁机突围。没想到,赵云第一次单独出战,就碰上了河北有名的虎头。他一直没有参加过大战,他渴望跟在威名赫赫的豹子后面鏖战沙场,建功扬名。
几千人的骑兵大军,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冲杀起来,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件事。赵云紧紧地握紧剑把,手心开始冒汗。
李弘突然听到他稍稍粗重的呼吸,冲他微微笑道:“子龙,放松一些。”
赵云脸一红,为自己的过度紧张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李弘走到他身边,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几千人,上万人的部队打仗,不象那天我们在熊耳山几百人之间的战斗,他们之间的区别很大。几百人的小战斗,士兵们的武功和勇气,大家之间的配合非常重要,是致胜的关键。但大战讲究派兵布阵,需要灵活指挥,需要各部曲之间的默契配合,各人的力量和勇气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子龙,多打几战,多看几次血肉模糊,死尸遍野的战场,你马上就会成为一个骁勇善战的老兵。”田重毫不在意地说道,“时间长了,对打仗就习惯了。”
一个斥候匆匆打马而来。
“怎么回事?”郑信怒气冲天地问道,“怎么又出了这事?二十里以外的斥候呢?”
那名斥候看到郑信发火了,吓了一跳。
“大人,是河间国的部队,押运粮草过来的。”斥候慌忙回道。
李弘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趟运气不错,想什么,它就来什么。
郑信一听是自己人,一颗悬起来的心立时落了地,神情马上转怒为喜。
“他们从我们的后面赶来,而且还是从小路赶来的。我们的斥候都在大路上,所以忽视了。”斥候忐忑不安地解释道。
郑信理解地点点头,挥挥手说道:“小心了,小心了。你去吧。”
李弘转向郑信,郑重地说道:“到了河北,山川河流,村庄城池都和北疆有区别,你要督促斥候们及时适应环境,这种疏忽可不能再有了。”
郑信红着脸,轻声说道:“我们在北新城时就已经注意到了,但变化太大,斥候们也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所以难免百密一疏。”
李弘自己就是做斥候出身,当然知道斥候们的难处。
“有可能的话,在河北招募一些士兵补充到斥候屯。”李弘对郑信说道:“这个河间国负责押运粮草的军官很有手段。如果是敌人,今天我们就要被打个措手不及了。”
郑信苦笑道:“是个厉害角色。上次褚飞燕差点吃掉我们,这次又冒出来一个。都说河北这地方人杰地灵,人才辈出,着实不假,我算是见识了。你看虎头,武功之高不在你之下;黄巾军的张牛角,褚飞燕,心智计谋都令人敬佩;你旁边的那个赵云,武功好,人品好,长相好,学问也好,不用猜都知道,将来成就非凡,这种凤毛麟角的人好象河北多的是。佩服佩服,真是好地方。”
田重“噗嗤”乐了。
“你小子才活二十年,知道什么?我看你就非常不错,也是我们北疆的……”
“好了,好了。”郑信对着田重连连作揖,“我是什么种我知道,你老人家口下留情,口下留情。”
李弘和田重大笑起来。
这时,远处传来解除警报的牛角号声。
一个全身甲胄的军官带着几个随从飞马赶来。
李弘和郑信,田重下马迎了上去。
那个军官远远看见,立即飞身下马,紧走几步。他好象一眼就认出了走在中间的是豹子李弘,隔着很远就停步行礼。
“下官张郃拜见大人。”
李弘赶忙上前扶起。
此人非常年轻,大约十八九岁,身材高大健壮,肤色稍黑,一张脸棱角分明的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神情刚毅,气质儒雅而又不失英武。
李弘立即心生好感,笑着问道:“你们是河间国的部队?”
“正是。下官奉国相大人之命,带五百人押运粮草,从高阳城日夜兼程赶来。”张郃说话语调不快,娓娓道来,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你是……”李弘不知道他身居何职,故意拖慢声调问道。
“下官现为河间国高阳城县尉。”
“临行前,国相大人可曾对你说,粮草送到之后你的部队就留下,参加攻打博陵城的战斗?” 李弘问道。
“高阳县令程大人对我交待过,见到校尉大人交割粮草之后,就留在大人帐下效力。”张郃非常恭敬地说道,“下官军职小,见不到国相大人。”
李弘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张县尉是河北人吗?”
“下官是河间国鄚县人。去年从军,一直跟随郭大人的军队参加讨伐黄巾军。三个月前在赵国战场上受伤后回家养病。这个月刚接到任命到高阳城任职。”
“哦,原来是这样。你出其不意的从我们背后出现,吓了我们一跳。你这个行军路线很隐蔽,如果是黄巾军,我们就要被突袭了。”李弘赞赏地说道。
张郃赶忙解释道:“黄巾军现在非常猖獗,出没无常,防不胜防。为了粮草安全,我特意提前率部从高阳出发,绕到大军后面。前面有大人的骑兵大军开道,我在后面自然高枕无忧。”
李弘闻言大为惊讶,再次仔细看了看他,心里暗暗称赞,不由的对他刮目相看。
李弘随即把郑信和田重介绍给他。
“你和田军候立即办理交接,把粮草和部队都交给他。”
“那,我……”张郃迟疑着问道。
“我们初来咋到,许多事情不清楚,我要仔细问问你。你暂时跟着我。部队半个时辰后出发。”
========================================
张郃怔怔地望着李弘的背影,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老伯,他真的是豹子?”
田重慎重地点点头,奇怪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嘛?”
张郃摇摇头,非常敬佩地说道:“大人这么年轻,太出乎我的意外了。他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说说?”田重非常感兴趣地问道。
“大人在卢龙塞一战成名之后,威名传于天下,世人皆知其在鲜卑国的传奇经历,人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嗜血好杀的野蛮大汉,谁知道却是这样一个英雄人物。”张郃一脸的崇拜,兴奋地说道。
“英雄人物?”田重故意反问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老伯一直和他在一起,有所疏忽。大人在北疆连胜入侵胡族大军,斩首逾万,擒杀多名蛮胡将领,其赫赫战绩已经传遍了中原。如今天下皆知我大汉北疆有只黑豹,骁勇无敌。”
“现在大人在涿郡击败黄巾军首领张牛角,斩杀黄巾军十八万大军。”张郃睁大眼睛,夸张地挥舞着双手说道:“这件事一旦传遍中原,大人的威名将更甚从前,恐怕不比皇甫将军差了。我们过去以为大人是个中年人,有的还猜测他既然是鲜卑人的奴隶,可能还是个髡头大汉,没想到大人却是一头长发。”
“他那一头鬼头发有什么好,整天披着,象个什么东西,叫他用簪子扎起来他还不听。”田重没好气地说道。
张郃吃惊地睁大眼睛,小声说道:“老伯,这么说是犯上。”
“什么?”这次轮到田重吃惊了,“犯上?”随即想起自己就是刺奸,赶忙不做声了。
“这次听说要我押运粮草,起先我还不太乐意,想到钜鹿战场上去打仗。后来听说是给豹子大人押运粮草,又听说让我暂时在豹子大人帐下效力攻打黄巾军,我立即就动身了,生怕这好事给别人抢去了。现在想立军功的人多了,尤其跟在战无不胜的豹子大人后面,想来的人肯定更多了。”
田重笑眯眯地说道:“放心,这次你来对了。马上就要打仗了。”
“老伯,我们马上去打博陵吗?”张郃问道。
田重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的人都会骑马吗?”
张郃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北方人,当然都会了。”
“那就好。我们去蠡吾。”
“不去博陵?”张郃吃惊地问道。
田重立即装出一副很神秘的样子,小声对张郃说道:“博陵的敌人去蠡吾了。”
==========================================
天阴沉沉的,云层又厚又低。刺骨的寒风在空旷的平原上尽情地呼啸着。
蠡吾城高大的城墙雄伟挺拔,它就象一个饱经风霜的战士,静静地坐在浣水河边,默默地望着远处的山岭。
李弘带着部队在途中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赶到了蠡吾城下。
他望着蠡吾城黑森森的城墙,想起了卢龙塞,渔阳城。鲜卑人并不擅长攻城拔寨,但为了财富,他们放弃了发挥骑兵的优势,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攻打大汉人的城池。骑兵作战千里奔袭只是为了战胜对手,而不是为了抢夺财物。但是今天自己带着骑兵,也要来攻城吗?我们打蠡吾,是为了什么呢?杀尽黄巾军?
李弘不由地想起血肉模糊的关隘城墙,心里顿时涌出一股血腥,他对眼前这道高高的城墙突然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黄巾军的士兵都是穷苦百姓,没有受过什么军事训练,武器装备和战斗力都要比正规军差一些。虽然他们有高昂的斗志,有与敌共亡的决心,但仅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黄巾军每每在大战开始的时候都能占到便宜,但相持的时间一旦过长,他们的缺点就会逐渐暴露,直至因此而败。在涿郡,连杀带俘,官军竟然奇迹般地歼灭了他们十八万人,和这个原因就有着很大的关系。
李弘当然明白,能够战胜张牛角,固然和自己灵活多变的指挥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张牛角完全不知道怎么对付骑兵。黄巾军攻打幽州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不充分。也正因为如此,李弘觉得自己胜得侥幸,黄巾军败得不明不白。如今战场转到了冀州,黄巾军对自己的骑兵是不是有了预防,有了应对的办法呢?
李弘在涿郡大胜之后,常常想起张纯对他说的那番话。他不明白,这些人如此英勇,前赴后继地起来造反,难道真如张纯所说,就是为了吃不饱肚子,为了一天三餐饭?
黄巾军去年死了几十万人,今年又死了十几万人,但是因为黄巾军造反而惨遭连累被官府杀害的,流离失所饿死野外的百姓就达到了上百万人;因为打仗,田地荒芜,颗粒无收,无数百姓为了生存不得不卖儿卖女,最后干脆人吃人;因为死的人太多,最后冀州,豫州许多地方都爆发了瘟疫,结果死了更多的人。这种人间惨事,难道和黄巾军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今朝廷腐败,天子昏庸无能,官吏贪赃枉法,世族大豪横行霸道,的确是事实。但他们的势力和黄巾军的势力恶战之后的结果,就是在两年内导致上百万人死去。黄巾军到底想干什么?推翻当今朝廷,改朝换代?还是要把这个叛乱进行到底,让天下百姓都和他们一起死绝?
现在黄巾军势弱,随着时间的延续,他们迟早都要被官军剿灭。但现在他们一味的烧杀抢掠,能解决百姓的吃饭问题吗?李弘认为不能,反而会让更多的百姓死去,让更多的百姓陷入更加悲惨的困境。
他认为要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幽州刺史刘虞的一套办法就比较有效。都说朝廷不好,天子不好,官府不好,可他在幽州,就听到百姓说刘虞这个官好。刘虞用尽所有办法,让幽州各郡的百姓尽可能的吃饱肚子,过上安稳日子。虽然刘虞没有做到,也没有做好,但他让幽州百姓看到了希望。今年幽州的百姓不就是没有造反吗?为什么其他地方的官吏就做不到呢?官逼民反,说到底,根子还在官。
要想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就要杀尽天下的贪官污吏。这就是李弘心里最简单的办法。虽然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可笑很幼稚的办法,但他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主意。造反根本就不是一个好办法,事实已经证明了。
现在,冀州牧郭典的话是对的,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黄巾军,争取明年春天让逃离家园躲避战祸的百姓回来种田耕地,解决他们明年吃饭的问题,否则,死去的人将一年比一年多。
将来必须要找一个办法解决百姓的温饱。李弘暗暗想道。
张郃和赵云一左一右陪在他旁边。张郃比赵云大一岁,两人年纪相仿,脾气性格相投,彼此也很欣赏对方,所以很快就混熟了。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进攻?”张郃轻轻问道。
李弘抬头望望天,突然笑了起来。
“要是下雪就好了。”
========================================
樊篱站在城墙上,粗壮的身躯缓缓退了两步。
“大人,豹子军会攻城吗?”他的部下纪惟随口问道。
樊篱冷冷一笑,狠狠地瞪着城外的大军,低声说道:“他没有攻城的机会了。部队都撤出去了吗?”
“回大人,就剩下诱敌的五千兵马了。”
“百姓呢?有多少百姓和我们一起走?”樊篱接着问道。
纪惟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大约六七千人。他们许多人不愿意离城,只有那些逃难的乡人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立即赶他们离城。不愿意走的,立即处死。”樊篱厉声叫道。
纪惟大吃一惊,“你不要脑袋了。这要是让褚帅知道,那还了得。”
“怕什么?天大的事我顶着。豹子来的太快了,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准备。五千人只要一出城,立即就会被他的骑兵追杀一空。现在只有和百姓们混在一起后撤了。如果豹子顾忌百姓的死活,就不会赶尽杀绝,我们就有机会把他诱到重云山。”
“听说他残忍嗜杀,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不会的。他能放回来三千黄巾军兄弟,说明他还有一点人性,不会屠杀百姓的。”樊篱很肯定地说道。
“但愿这次褚帅伏击成功。”纪惟望着城下黑压压的骑兵大军,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天要下雪了。”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0节
天气越来越冷。寒风刺骨。
风云铁骑六千多人静静地列阵于城下,等待李弘的攻击号令。几百面颜色各异的战旗随风飘扬,抖动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
斥候们象走马灯一样穿梭往来,高声禀报着蠡吾城四周的军情。
李弘很吃惊。黄巾军竟然夹杂在百姓中间撤退,这显然是想逃避追杀,迟滞自己的追击速度。
“守言,安熹方向可有消息?”李弘转头问道。
“安熹城从昨天开始就四门紧闭,禁止进出了。”郑信回道,“我们应该一鼓作气,一直追下去,一直追到安熹。”
李弘抬头望天。他盼望能够下一场雪,自己就有借口不再进攻了。
他的用兵方法来源于慕容风所授。而慕容风精于骑战,他对自己一生用兵的总结都是以骑兵为基础,讲究的是奔袭千里,一击而中,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根本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李弘曾经帮助慕容风整理他的用兵心得,对慕容风用兵方法领悟很多。后来在卢龙塞,又读到田静的用兵心得,受益非浅。经过一年多时间在实战中的不断磨砺,李弘对打仗用兵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办法。
他不喜欢这种攻城夺寨的打法。这根本就不是骑兵做的事,这应该是步兵的事。但现在部队里没有步兵,就不应该这么打。他想掌握战场的主导权,不想这样被动的去攻城。鲜卑人在卢龙塞和渔阳城失败的教训太深刻了。骑兵应该用骑兵的办法战胜敌人。
李弘想停下来,等待后续部队赶到,重新拟订击败黄巾军的方法。
黄巾军已经放弃了博陵,又放弃了蠡吾,和幽州的联系已经打通。出兵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什么还要继续攻打奴卢?冀州牧郭典现在并没有发动对常山的攻击,自己一军贸然前进,缺少策应,一旦出现意外,就是自讨苦吃了。但掩袭黄巾军,攻打安熹的机会这么好,又有点舍不得放弃。如果攻占了安熹或者歼灭了眼前这一群敌人,就可以直接威胁中山国的郡治奴卢城了。
李弘举起手来,用力劈下。
冲锋的牛角号声冲天而起。
重云山,距离蠡吾三十里。这里山势平缓,地形开阔,树木林立。
褚飞燕站在一个小山头上,仰头喝下一口冰凉的冷水。
他和张牛角回到奴卢的时候,黄巾军正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大有一哄而散的趋势。张牛角没有了实力,说话分量当然不如从前,但褚飞燕适时交出了军权,把自己的十万大军拱手交给了张牛角。黄巾军各部首领为之一震,随即再不敢提什么重立大首领之事。
张牛角在黄巾军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这是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在黄巾军遭遇困境,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张牛角根本无法提出什么让贤之议,面对一张张充满期待、信任和希望的目光,他只要勇敢地挑起重担,暂时忘却北征失败的耻辱,解决黄巾军当前所面临的危机。
张牛角首先斩杀了几个动摇军心的小首领。他们负责向前线提供粮草辎重,在前线战况紧急的时候,他们不但不尽责,反而率先向太行山上抢运粮食,导致黄巾军在前线连吃败仗,损失惨重。
小帅王当还不算十分蛮撞。他没有攻打五鹿的大军,只是把他围住了,防止他逃到山上。一旦给他逃进山里,再抓他治罪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张牛角没有杀五鹿,只是解除了他的军权,接管了他的部队,把他赶到真定城去了。
白绕看到张牛角亲自山上来劝他,羞愧不安,主动向张牛角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立即率部下山重新投入战场。
张牛角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平息了黄巾军的内部纷争之后,马上着手准备对外作战。这个时候需要的就是一场可以重振黄巾军士气的胜利。
留在中山国的褚飞燕却早早率部开始了反击。
张牛角处理黄巾军内部纷争,整顿集结部队,准备攻击行动都需要时间。但郭典和冯翊的部队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对黄巾军发动第二轮攻击。在这种情况下,褚飞燕只有出兵,拖延他们进攻黄巾军的时间。
按照褚飞燕的思路,如果黄巾军攻占博陵,蠡吾,就会切断冀州和幽州之间最近的交通线路,直接威胁冀州中部的安平国。安平国在钜鹿郡的后方,是官军补给的供给地。如果安平国的安全得不到保证,郭典必定心存顾忌,不敢轻易发动对黄巾军的攻击行动。
郭典本来是想趁黄巾军内乱之际发动凌厉攻势尽早歼灭黄巾军,但在褚飞燕突然攻下蠡吾,博陵之后,他担心黄巾军趁机攻打安平国,切断自己的补给。于是他只好暂时放弃进攻,全力督促幽州的豹子李弘尽快南下参战。
褚飞燕想击败豹子李弘和他的铁骑。他杀了十几万黄巾军战士,欠下了累累血债,这个仇一定要报。只要李弘南下,他就有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伸手可及。他精心策划了一个诱敌伏击之局,到目前为止,尚没有出现任何漏洞。
黄巾军的斥候飞跑而来。
“褚帅,蠡吾城中的部队距离我们尚有十里,豹子军正尾随追击而来。”
褚飞燕微微一笑,问道:“樊篱和豹子军距离多少路?”
“大约十里。”
“哦。”褚飞燕顿时惊讶起来,他急忙问道:“豹子军的速度如何?”
“回褚帅,很慢,和走路差不多。”
“为什么会这样?”褚飞燕奇怪地问道,“樊篱的部队是不是跑得太快了?”
那个斥候赶忙回道:“樊大人带着城中的几千百姓同时撤了出来。百姓行走迟缓,豹子军跟在后面,好象非常顾忌,迟迟没有加速追赶。”
褚飞燕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褚帅,怎么了?”站在他身后的司马卫政小声问道。
“这个樊篱,怎么这么糊涂。他们是诱敌之兵,要不惜一切代价诱骗敌人上当。只有让豹子军的骑兵能够沿途不停地击杀我们,敌人才会失去警惕,他们前进的速度才会越来越快,阵形才会变得越来越乱,越来越单薄,这样击杀他们就会非常容易,就有全歼他们的机会。我少交待了他几句,他竟然为了保存实力,做出这种迟滞敌人速度的事情。”褚飞燕懊悔不迭,情绪极度愤怒。
“褚帅,我们有五万人,就算他们阵形整齐,也能全歼他们。难道他们还能跑了?”卫政不以为然地说道。
褚飞燕连连摇头,大声命令身后的传令兵:“命令负责阻击的前军部队,立即将阻击阵地前移三里。”
随即他望着卫政苦笑一下道:“最近运气特别差。”
“褚帅,樊篱虽然没有做好,但敌人还是追来了。最多不过包围之后,我们多费一点力气歼灭他们而已。”卫政安慰道,“一切都还在褚帅掌握之中。”
褚飞燕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沮丧地说道:“一旦合围,那些百姓就在包围圈中。两军交战之后,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无辜百姓,几千人就这样被我们屠杀了。”
“这个樊篱,我要杀了他。”褚飞燕狠狠地骂道。
突然,他感到脸上一凉。
褚飞燕抬头向天上看去。
“下雪了。”卫政淡淡地说道。
褚飞燕慢慢地伸出手掌,看到一两片小小的雪花落到手上,随即融化成两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天要黑了。”他心情沉重地说道。
玉石已经多次派人来请示李弘,要求率部展开攻击。李弘断然拒绝。
“大人,我们可以利用重云山的地形,前后包抄,将这股黄巾军围在重云山。”张郃迟疑了半天,想想还是鼓足了勇气,催马上前向李弘建议道,“如果一直这样跟下去,黄巾军会一直夹杂在百姓中间,不会给我们攻击机会的。”
李弘笑笑,赞许地说道:“俊乂(张郃的字,乂读yi),这个计策不错。你读过很多书吗?”
张郃没有想到李弘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和他闲聊,赶忙说道:“不多。我只把老师家里的书读完了。”
李弘惊讶地大声说道:“那还不多?这么说,你家境一定不错了。”
“我家在城里,虽然不是很穷,但也不富裕。父母希望我有出息,从小就让我拜师学经。”张郃回道。
“那你的武功也是跟老师学的?”
“那是另外一个师父,他已经过世了。”张郃说道,“我师父和子龙的师父还是朋友呢?”
“哦。”李弘笑道:“那你们很有缘分嘛。子龙的家境和你差不多,你们两人才识武学相差无几,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
“和大人比起来,我们差远了。”张郃脸红红的,谦虚地说道。
李弘笑起来,“我?我除了比你们大几岁,杀人比你们多,运气比你们好一点,其他的都不如你们。”
“大人太谦虚了。大人曾经在鲜卑的白檀城以一人之力杀出几千人的包围,其武功之高天下闻名。若论用兵,大人才智之高,我等也是望尘莫及。假如大人恢复了记忆,想起过去的东西,恐怕大人的学问也是……”
“好了,好了……”李弘连连摇手,大声说道:“我就一奴隶,你不要吹捧我了。武功嘛还可以,自保有余。学问嘛,没有,纯粹就和白丁差不多。最近的一些文书我都是叫子龙代笔的。你来了更好,以后象这种事就你们两人包了。”
张郃回头望望赵云,两人相视而笑。大人失去了记忆,过去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但看他现在的武功和用兵的本事,如果恢复了记忆,那还得了,岂不就是一个旷世奇才。
玉石亲自赶来了。
“大人,再走几里路,就是重云山了。敌人一进山区,我们就失去了地形优势,很难展开攻击。如果现在不攻,我们今天就没有机会了。”
李弘抬头看看天,笑着说道:“天要黑了。”
“大人……”玉石催促道,“我们冲过去,分割围歼,不会伤害到多少百姓的。”
“怎么不会?”李弘立即反驳道:“我们的骑兵冲过去,百姓们立即就会四散而逃,不但挡住我们的攻击线路,还会迟滞我们的攻击速度。你的士兵如果不杀百姓,我把脑袋割给你。”
玉石哑口无言。
“下雪了……”赵云惊喜地叫起来。
李弘抬头看去。天上开始有细小的雪花零零散散地飘下来,稀疏而富有生机。
李弘高兴地大叫起来:“停止前进,立即停止前进。”
褚飞燕心里一沉,顿时觉得有点不妙。
豹子的骑兵突然停止了前进。他们的前军部队静静地站在呼啸的寒风里,目送着前面的人群消失在远处的山野里。
天快黑了。雪越下越大。寒风狂啸。
“褚帅……”樊篱急匆匆地飞马赶来,头上冒着热气。卫政急忙迎上去,暗暗给他打了个眼色。
“褚帅……”樊篱看到褚飞燕一脸怒气,知道事情有点不妙,赶忙单腿跪下,大声说道,“豹子军已经上当,一路尾随而来。”
褚飞燕冷冷一笑。
“豹子军已经停止前进了。”卫政对他说道,“褚帅只让你带领部队诱敌,并没有让你带着百姓一同撤退。现在你的部队虽然没有损失,但因为你带着百姓同行,严重影响了速度,也耽误了时间。天要黑了。”
樊篱立即明白了褚帅不高兴的原因,他赶忙说道:“豹子军已经追了三十里,总不会半途而废撤回去吧?只要他们决心赶到安熹,我们就能伏击他。”
褚飞燕也这么想,所以他暂时还忍得住心中的怒火。他花尽心思,费尽心血打这一战,却在最关键的诱敌上出现了失误,这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的。他望着满头大汗的樊篱,真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踹他一脚。自己用错了人,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只要豹子军继续前进,走进重云山,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雪越下越大,转眼之间,地上就渐渐地变白了。
褚飞燕望着斥候一路狂奔的身影越来越近,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急切的盼望着斥候能够告诉他敌人前进了。
“褚帅,敌人撤走了。”
褚飞燕顿时万念俱灰。
李弘将大营扎在蠡吾城的北门,严禁部队进城。
夜里,许多百姓携家带口返回蠡吾城。李弘命令田重,小懒带着五百汉族士兵进城,安置无家可归的流民,发放食物和御寒的衣物。
李弘一直在大营内巡视,直到看到所有的士兵和战马都得到妥当安置,他才回到中军大帐,这时已经是下半夜了。
大雪下下停停,一直下了三四天。浣水河全部结冰上冻了。
第五天,安平国的粮草运到了。
李弘看到赵云大步走进来,随手丢下手上的书简,笑着说道:“今天,你又把谁打下马了?”
赵云脸一红,赶忙说道:“今天就和俊乂练了一阵。”
李弘微微笑道:“伯玉,雷子,小虎,他们几个人都打不过你,脸面丢大了。过一段时间虎头来了,雷子他们一告状,你的日子就难过了。”
赵云腼腆地笑笑,“虎头兄厉害,我恐怕打不过他。”
“有什么事吗?”李弘问道。这几天,他们这些人天天聚在一起,比武取乐,很少到大帐来。
“安平国的粮草运到了。”赵云说道,“押粮的是冀州牧府的治中从事审配审大人。”
李弘闻言立即站了起来。
“他一定带来了郭大人的消息,我们赶快去接一接吧。”
李弘走了两步随即发现赵云站着没动,奇怪地问道:“怎么不走?”
“大人,鲜于大人已经迎上去了。”
“那我们也要去啊。河北到处都是名士,得罪不起的。”李弘笑道。
“这位审大人是冀州名人,他是冀州魏郡的门阀望族子弟,不但学问高深,而且为人慷慨大度,忠烈正直。”赵云答道,“冀州的学子名士都喜欢和他结交。我的老师就一直很仰慕此人的学识和人品。”
李弘很惊讶地问道:“既然这么有学问,又是名门望族子弟,怎么到现在还是个冀州府的治中从事?”
赵云迟疑了一下,说道:“听我老师说,他为人太过刚直,不喜欢巴结权贵,喜欢得罪人。”
“喜欢得罪人?”李弘奇怪地反问道,“还有人喜欢去做得罪人的事?”
“是的。我老师就是这种人。他看不顺眼的,就直言顶撞,如果还不过瘾,就指桑骂槐,直到把人得罪了为止。”赵云迷惑不解地说道:“好象做学问的人,这种毛病的多。”
李弘大笑起来,“好了,好了,走吧。你这么一说,我倒更想看看他了。”
赵云指指他的头发道:“可你的头发……这要是让他看到,估计要骂个狗血喷头。”
李弘立即醒悟过来,赶忙说道:“对,对。这样子不礼貌,快帮我扎起来。不认识的人他也骂?”
赵云微微一笑道:“都一样。在这些名士的眼里,他们看不惯的东西,张口就会来几句,保证能把你气得发疯。”
李弘心里顿时对名士大感兴趣。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1节
审配三十多岁,身长八尺,腰悬长剑,衣着华丽。他的面容清秀,留三绺长须,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神态看上去平和稳重。大概因为连续赶路的原因,审配显得非常疲倦,眉宇间愁云密布。
他对李弘的热情接待并没有表示出什么喜色,只是淡淡地躬躬手,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客气话,然后就跟着李弘进了大帐。鲜于银和玉石随在李弘左右相陪。
看到大帐里的案几上,地上铺满了冀州地图,记录文字的竹片丢得到处都是,审配的脸上显出一丝惊讶。
李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乱了一点,让审大人见笑了。”随即示意站在大帐门口的赵云,张郃过来收拾。
审配立即摇手道:“不用,不用,马上我们就要用到,不用收拾了。校尉大人对冀州局势如此关注,实在令下官感激。”随即又说了几句废话,审配立即转到了正题上。
“郭大人这次让我来,主要是想听听李大人对冀州战局的看法。”
李弘笑道:“审大人远道而来,路上又遇上下雪,一定十分劳累,还是先歇歇吧。”
“蚁贼猖獗难定,前方军情紧急,哪有时间歇息。郭大人心悬战局,迫切想知道大人可有什么破敌妙计。”审配一边坐到客席上,一边问道。
李弘怕自己做错什么,失了礼节,惹出笑话,一直都很小心。现在看到审配为人随和,有点不拘小节,觉得赵云说的也不尽对,名士肯定有名士的许多优点。他随即拿起身边的地图,一边走到审配席前,一边说道:“既然审大人心急,那我就说说自己的想法,请审大人指点。”
审配看到他拿着地图径直走到自己面前,吓了一跳。这人是不懂礼节还是礼贤下士,哪有官大的跑到官小的席前商讨事情的。
坐在陪席上的鲜于银和玉石对着李弘连打眼色,可惜李弘没有看到。
审配慌忙站起来,紧走两步迎上去道:“校尉大人,我们还是就着火盆说吧,天气实在太冷了。”
鲜于银和玉石也先后站起来,随声附和。总不能当众让李弘出丑吧。李弘犹不自觉,连声招呼赵云和张郃拿几张牛皮缛子来,铺在火盆旁边。
审配脸上的表情随着李弘滔滔不绝的分析,推断和阐述,变得越来越凝重,越来越敬佩。虽然一年来,李弘在幽州战场上连战连捷,声名显赫,但审配一直不以为然,一个奴隶出身的人,而且脑子还不正常,能用兵如神?恐怕其中另有文章吧?现在他亲耳听到李弘对整个冀州战局的准确分析,心里顿时对李弘的才能钦佩不已,印象大为改观。
“天晴之后,不待雪化,黄巾军极有可能主动发起攻击。所以我还是建议郭大人再等一等。只要黄巾军开始行动,就说明他们的主力已经集结完毕,等待我们的将是一场大战。”李弘慎重地说道,“郭大人面对的是黄巾军的主力,恐怕要承受相当大的压力。”
审配良久不语。
“我们和郭大人在一起商议时,也预料到这个情况可能出现。但现在校尉大人认为中山国的牵制作用已经不大,难道说蚁贼会主动放弃中山国?”
“黄巾军当然不会主动放弃,但他们在中山国不会投入大量防守兵力。黄巾军的意图非常明显,一战定胜负。击垮了冀州官军的主力,明年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李弘很坚决地说道,“所以中山国很快就可以拿下。”
“校尉大人对夺回中山国这么有信心?”审配狐疑地问道。
李弘摸着下巴上黑黑的胡渣子,轻轻笑道:“请审大人回禀郭大人,只要黄巾军开始攻击行动,我们随时可以拿下中山国。”
“好。”审配语调平和地说道,“既然李大人这么有把握,那就太好了。我这就返回瘿陶回禀郭大人。”
李弘和鲜于银,玉石三人愣了。
“审大人,你连晚饭都不吃吗?”鲜于银急忙问道。
“是呀,难得见到审大人,我还有许多问题准备求教……”
审配立即摇手打断了李弘的话,“大雪已经停了,蚁贼随时可能进攻我们,军情紧急,身不由己啊。请几位大人多多谅解。”
李弘脱口赞道:“审大人不辞幸苦,往返奔波,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实在令人敬佩。”
审配无奈地摇摇头,低声说道:“蚁贼乱我大汉,涂炭生灵,一日不定,寝食难安啦。”随即望着李弘说道,“还好盼到李大人率部南下,总算平贼有望了。”
李弘赶忙摆摆手,谦虚了几句,然后说道:“大人既然一定要走,我就不留了。只是有件事麻烦审大人一定要替我转告郭大人。”
“下官一定转达。”
“冀州已经送来两批粮草,但战马的饲料明显偏少。幽州骑兵的后续部队马上就要赶到,饲料的需求量将剧增。”李弘说道,“我们为了加快部队的行进速度,粮草辎重一般都是用战马驮载,如果部队全部集结到位,大约有两万多匹战马。所以……”
审配吃惊地睁大眼睛,想说什么,但随即又咽了回去。
“马上解决饲料的事。还有什么需要吗?”审配想了一下,点头问道。
李弘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审大人,你知道去年和今年,幽州都遭受战祸,州郡国库极度匮乏。以往朝廷每年都是从冀州赋税中调拨两亿钱补充幽州财政,但这两年因为打仗也就没有调拨了。我们的士兵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拿到军饷了,不知道这次郭大人能不能临时帮我们解决一点?”
鲜于银和玉石立即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校尉大人的脑子根本没有坏,而且还好使得很。这个时候向冀州府要钱,真是绝妙好时机。
李弘也是没办法。田重已经向他提过好几次缺钱了。部队人数虽然没有增加多少,但阵亡的将士都要发放抚恤,部队的开支越来越大,已经入不敷出了。缴获的黄巾军战利品一部分给了州郡府衙,尤其是最值钱的粮食,都给鲜于辅送走了。剩下的虽然也不少,但都是武器和贵重物品,一时间也卖不掉,变不出钱来。上次向刺史杨湟要军饷,还给杨湟回书斥责了一顿。杨湟说你缴获了那么多战利品,怎么会没有钱?你是不是太贪心一人独吞了,担心我上书弹劾你。李弘苦笑不得,他冤啦。
审配对李弘的几丝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他严肃地望着李弘,面色不善。
“校尉大人,我看你的士兵有一半以上都是胡人,他们是不需要发军饷的。你刚刚打了几个胜战,全歼了蚁贼十八万人,怎么连几千个士兵的军饷都发不出来?莫非……”审配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胡须,眼睛里露出几丝嘲讽之色,意思是东西莫非都给你独吞了。
李弘眉头皱了起来,他望着审配,疑惑地问道:“胡族士兵不需要发军饷?谁说的?”
审配冷冷一笑,不屑地说道:“胡人本是蛮夷,顽冥不化,都是一帮野人,下贱之种。他们屡屡犯我边境,杀我子民,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我大汉国以仁义治天下,向来不赶净杀绝,一直对他们善加安抚,甚至允许他们内迁我大汉国境,繁衍生存。他们受我大汉征调,从军杀敌,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发军饷?谁说能给他们发军饷了?他们是贱民,你知道吗?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要他们趴着他们就不能站着,他们就是家里的一条狗,就是畜牲。”
李弘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感慨直言的审配。
鲜于银和玉石大惊失色,想出言制止可又怕说得不好被审配一起骂上。他们担心地望着李弘。这么说胡人,和骂李弘有什么区别。
审配意犹未尽,还想说下去,玉石立即插嘴道:“审大人,军饷的事也就是我们大人的一个提议。如果冀州府有困难,可以……”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和你家大人说话的时候乱插嘴,一点规矩都没有。这都是你家大人教的?”审配丝毫没有客气,立即张嘴斥骂道。
玉石顿时气血上涌,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多大,不知说什么好。鲜于银赶忙伸手拍拍他,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
大帐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审配面无表情,继续说道:“蛮胡士兵不发军饷,这是规矩,这是我大汉国给胡人的恩赐。能够让他们从军,就已经是他们莫大的荣耀了。如果你说他们也拿军饷,那就是李大人虚报人数,冒领军饷,我可以向郭大人如实禀告此事。”
“这次在涿郡全歼黄巾军十八万人,我的士兵个个都立了大功。按你这么说,这战不但白打了,我的部下还全部白死了。”李弘忍住怒气,极力压低语调问道。
“这些贱种还不如蚁贼,死绝了更好,我北疆就不会受到入侵了。”审配毫不在意,冷冰冰地说道。
“但是没有他们,这个战怎么打下去?”李弘问道。
审配嗤之以鼻,连连冷笑。
“李大人,你还是一个汉人吗?没有他们,这个战就打不下去了?我大汉国就消灭不了一群蚁贼?那去年呢?去年我们的情况比现在更糟糕,但我们不是照样消灭了上百万的蚁贼。你难道离开了蛮子就不会打仗了吗?”
这次连鲜于银也忍不住了。
“审大人,你有权利决定这件事吗?郭大人授权给你了吗?我们家大人就是让你问一下,你为何这么尖酸刻薄,说了这么多废话?你懂不懂规矩,你这叫犯上,你知道吗?”
审配顿时感到自己图一时痛快,失言了,神色有些尴尬。随即想起来什么,大声说道:“李大人不过是行厉锋校尉,秩俸一千石,和我这冀州牧府的从事相差无几,谈不上什么犯上吧。犯上的我看倒是你这个尚未开化的假蛮子。”
鲜于姓本是胡族,内迁幽州已经两百多年,早已汉化。审配骂他假蛮子,自然是侮辱他了。
鲜于银白脸顿时变红,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一跃而起,腰中战刀呼啸而出,搂头剁下。
李弘本想发火骂人了,可没想到平时文质彬彬的鲜于银脾气最大,率先跳了起来。他惊讶地看着鲜于银一刀剁下,一时间感觉非常解气。
审配身手敏捷,翻身躲过,长剑出鞘,飞速刺了过去。鲜于银的功夫自然高出他太多,再劈一刀,凌厉的刀风冲着审配的脑袋就去了。
玉石坐在地上哈哈大笑道:“审大人,你的剑术比你的嘴上功夫差多了。”
审配到了此时依旧嘴硬,大骂不止:“一群北方蛮子,下贱刁民。子俊,快来援手。”
站在大帐门口的赵云和张郃目瞪口呆,傻了。几个大人刚才还说得好好的,一转眼,打起来了。
随着审配喊声刚落,赵云和张郃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大吼,两人一愣神的功夫,一个白衣大汉飞步而入,手上战刀带起一股强悍的风雷之声,冲着鲜于银的后背就剁了下去。
李弘大吃一惊,就着坐势一脚踢起面前的火盆,身形跟着飞跃而起。
那个大汉眼见自己的战刀就要剁到鲜于银的背后,突然看到一蓬火光飞速射来,躲无可躲,不由地再吼一声,硬生生刹住身形,就势剁在呼号而来的火盆上。随着一身巨响,霎时间火光四射。
接着他就看到一只脚,一只穿着牛皮战靴的脚,狠狠地踹在他的胸口上。大汉惨嚎一声,身形倒飞而起,飞出了大帐。
鲜于银一刀劈断审配的长剑,感觉心中稍稍解气,随即连退几步,举刀而立,怒视对面踉跄而退的审配。
玉石坐在地上,还在大笑。
李弘踢飞了赶来救援审配的那个大汉,怒气得到发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审配毫无惧色,两眼似乎要喷出火来。
帐外传来一阵打斗声,转瞬即止,接着赵云和张郃就拖着刚才那个白衣大汉走了进来。
“审大人,你如此侮辱幽州铁骑和我的手下,是不是太过分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名士?”李弘冷冷地望着审配,讥讽道。
审配大声回道:“所谓名士,上安社稷,下安黎明,不畏豪强权贵,不甘堕落流俗,岂能与尔等野蛮之人相提并论。”
李弘总算见识了名士。
他慢慢走到案几之后,突然明白了审配的话,也明白了审配的心思。
自己和部下们都是北疆的胡人、庶民,没有什么出身,也没有读过什么经书,自然给这些有钱有势有地位有学问的人瞧不起。不论自己和部下们立了多大军功,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都是应该的,都是应该去杀,去死。就象张纯说的,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这天下本来就是他们的。农夫们辛苦一年,所有的收获都是主人的,最后连饭都吃不饱,饿死,主人连看都不看一眼。战士们战死沙场,他们还认为死少了,死绝了才好。天下的道理就是这样,天下的律法就是这样。
自己的这些胡族兄弟冲锋陷阵,血染沙场,最后不但没有功劳,反而连个最起码的尊重,最起码的平等待遇都没有。不给军饷,死了都不给,这是大汉国的规矩还是大汉国的律法?贱种?最后就是个该死的贱种。这些人的眼睛难道都瞎了吗?这些人的心难道都被他们读过的书蒙住了吗?从高高在上的天子到一贫如洗的士子都是这样吗?
黄巾军抓到这种人就杀,有什么错?推翻这种天下有什么错?李弘苦笑了一下。他突然从心里涌起一股冲动,一股要推翻天下,重建天下的冲动。
“你们这些蛮种想造反不成?”审配怒视鲜于银,大声质问道。
李弘理都没有理他,对赵云张郃道:“给我打出去,打出辕门。”
赵云和张郃畏惧地看了一眼李弘,赶忙上前架起审配,连拖带拉把他弄出了大帐。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在他们心目中,李弘和他的风云铁骑军都是英雄,审配是才高八斗的名人士子。但今天,审配把他们心目中的英雄骂了个狗血喷头。难道说,只有皇甫嵩这种出身官宦人家的子弟才是英雄吗?英雄还论出身吗?那前朝的韩信,卫青出身贫贱,不也是传颂千古的英雄吗?
鲜于银冷笑一声,收刀回鞘。
“感谢大人救命之恩。今日,带累大人了。”
李弘挥挥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是兄弟,不要说什么见外的话。打得好。兄弟们在战场上流血流汗,凭什么给这种偏狂的疯子辱骂。打得好。”
随即指着躺在地上的白衣大汉,问玉石道:“他是谁,竟敢杀我兄弟?”
玉石赶忙把他扶起来,笑着对李弘说道:“他是无辜的,他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变故。不过他那一刀迅若奔雷,要不是大人救得及时,伯玉今天就惨了。”
鲜于银心有余悸地望了他一眼,大声问道:“你叫什么?竟敢擅闯中军大帐。”
白衣大汉被李弘一脚踢得不轻,面色煞白,勉强跪下说道:“下官文丑,是冀州牧府的兵卫屯屯长。这次奉大人之命,一路负责保护审大人的安全。不知道内中隐情,贸然出手,多有得罪。”
李弘抬头望向那个大汉,顿时惊叫道:“你说你叫什么?”
“文丑。”
“文丑?你叫文丑?”李弘奇怪地反问道。文丑也奇怪地望着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彪悍的大汉为什么不停地念叨着自己的名字。
文丑年纪不大,最多十七八岁,身高八尺以上,体态矫健,白面无须,浓眉大眼,非常英俊,看上去英气勃勃而又不失书生意气。
李弘吃惊,是因为他和赵云一样,都年轻英俊而武功非常不错。想起张郃、颜良,李弘觉得河北这地方人才济济,好象随处都可以碰到。好地方。玉石和鲜于银也仔细看了文丑几眼,暗暗惊讶。这个人的名字取得非常有意思,和相貌反差太大,容易让人记住。
“你是河北哪里人?”李弘随口问道。
“我是常山国真定人。”文丑恭敬地答道。他武功好,随便一脚就能把自己踢飞的人,还是头一次遇见。不过想想他就是闻名天下的豹子李弘,觉得也很正常。
“常山好地方。”李弘不禁大声赞道。颜良,赵云,褚飞燕,眼前的文丑,都是常山人。
“你们审大人性情刚烈,和我们合不来,发生了一点小矛盾。你回去告诉郭大人,军饷必须按一万五千人拨给我,立即就拨。”李弘口气不容置疑,坚决地说道。
文丑答应一声,问道:“校尉大人,还有吩咐吗?”
李弘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告诉郭大人,风云铁骑以郭大人马首是瞻,绝对不做延误军机的事。”
七天后,鲜于辅和阎柔带着部队赶到蠡吾。
李弘立即召集部下,商议攻打中山国的事。当天夜里,郑信,铁钺,雷子带着赵云,张郃以及一百多名士兵离开了大营。
十天后,张牛角率领黄巾军开始发力攻打郭典的部队。官军抵挡不住,连连后退。
十五天后,白鹿部落和舞叶部落的一千援兵赶到。李弘立即把舞叶部落的士兵全部安排到黑豹义从。白鹿部落的士兵补充到鲜于银的部队,填补上次大战之后的损失。
风云铁骑军的四部人马,一万三千人全部集结完毕。
郭典这次派了一个金曹掾史押运战马饲料和军饷赶到了蠡吾。郭典写了一封书信,特意说明冀州财政困难,这批军饷还是冀州各郡国的门阀富豪们捐助的。希望李弘接到补给后,立即开始攻击行动。关于审配的事,只字未提。
李弘立即当着冀州官员的面,把军饷全部发了下去。那个金曹掾史是个老官吏,他一直认为李弘要这笔军饷事要挟冀州,中饱私囊。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弘一次性把它发了个净光。整个大营欢声雷动。
“校尉大人为什么自己不留一点?”他很奇怪,李弘怎么自己不拿一份。
“部队明天开始攻打安熹城,也许我会死在两军阵前。”李弘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要这废铁干什么?打仗靠士兵,没有士兵们奋勇杀敌,什么战都打不赢,所以我一直记着一件事,就是只要有钱,马上就把它们发给士兵。这就是士气。”
金曹掾史立即问道:“明天就进攻?”
李弘用力地点点头,“明天。”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2节
晴朗的天空,骄嫩的太阳,洁白的浮云,黑白相间的山林,银色的河流。冬日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宁静安逸。
卫政站在城楼上,望着冰封的涴水河,面无表情。
伏击豹子军失败之后,褚飞燕一言不发,带着主力部队赶到常山去了。现在整个奴卢城只有五千人马,安熹城两千人马。虽然部队不多,但守城不同于攻城,这些人马已经足够了。
豹子军在蠡吾大营里整日操练军马,没有任何准备攻击的迹象。据斥候们的回报说,敌人天天都在演练步骑联合攻击的战术,好象没有攻城的打算,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他们从后方运来一具攻城的器械。难道豹子军放弃了攻打奴卢城?
从常山传来的消息非常不好。黄巾军首领白绕因为补给问题没有得到彻底解决,他的部队至今还待在太行山下迟迟没有开到战场。
牵制邯郸黄巾军的钜鹿郡太守冯翊闻知郭典的部队步步败退,赶忙退守高邑城,分兵援救。郭典得到援军之后,立即发动反攻,又把黄巾军打得步步后退。张牛角的部队现在已经退到真定城了。
由于张牛角的威信和褚飞燕的实力,黄巾军各部首领虽然暂时俯首听命于张牛角,但他们内部之间的矛盾根本没有得到解决,各支部队之间缺乏真诚的信任和默契的配合。如今黄巾军的形势越来越严峻,长此下去,恐怕要出变故。
由于黄巾军和官军再度开战,真定城附近的流民无处安身,只好冒着严寒北上赶到暂无战火的中山国。现在奴卢城内外,流民已经达到了几万人。饿死、冻死和病死的流民尸体随处可见。
卫政命令手下在城里和城外各设了十个炉灶,上午和下午各煮一次稀粥救济灾民,尽量减少百姓的死亡。这也是黄巾军唯一可以帮助他们的。
“大人,早上的稀粥已经没有了,但至少还有一半人没有吃到,难民们在城里城外吵嚷不止,怎么办?”负责救灾的放粮官急步跑上城墙,跪在卫政面前说道。
卫政收回远眺浣水河的目光,苦笑一下道:“你说怎么办?我能有什么办法?”
“大人,再放一点粮出来吧。最近这几天流民蜂拥而至,越来越多,那点粮食掺再多的水也不够吃啊。”放粮官低声哀求道。
卫政慢慢蹲下来,望着放粮官痛苦的面孔,无奈地说道:“一旦官军攻城,就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而是几十天,几个月的问题。到了那个时候士兵们吃什么?喝水度日吗?”
“大人,这样下去,城里城外要死上几万人的。大人,你忍心吗?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穷人,都是一样的。”放粮官大声叫道。
“不行。”卫政硬梆梆地丢下一句话,头也不会地走下了城墙。
城门洞下,街道上,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一个个衣裳褴搂,饥肠漉漉,老人的哀叫和孩子的哭声令人惨不忍睹。卫政心里一阵阵抽搐,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要开仓放粮。但他的确没有这个权利,也没有那么多粮食。
“把他们都赶出城,都赶走。”卫政突然回过头来,对身后的侍从们叫道。
侍从们惊呆了。
“大人,把他们赶出去,夜里会有更多的人被冻死。大人……”一个大胆的侍从大声叫道。
“命令士兵们立即散到城中各处,把流民全部赶走。”卫政冷冷地看了那名侍卫一眼,不带任何感情的又说了一遍。
“大人,你这是要他们死啊。”一个年纪较大的侍从跟着叫道。
“如果现在官军来攻城,这么多人挤在城里,连搬运武器的路都找不到,怎么守城?”卫政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也许,我们活不了几天了。”
侍从们默然无语。
奴卢城突然之间陷入了疯狂之中。
城中的士兵无奈地驱赶难民,城中的难民自然不想出城。在寒冷的城外,没有御寒衣物,没有食物,不死才是怪事。城里顿时沸沸扬扬地闹了起来。城外的难民一听说黄巾军士兵要驱赶他们,担心黄巾军士兵随时关闭城门,大家急急忙忙往城里挤去。白天到城外,主要还是想弄碗稀粥喝喝,都挤在城里,更喝不上嘴了。
一时间,城里城外,城门下,街道上,无处不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吵闹声,嘶叫声,震耳欲聋。守在城门处的士兵恐怕被愤怒的流民打死,都退到了城墙的楼道上。
时间不长,城门就被完全堵死了。城外的人要进来,城里的人被驱赶着要出去。随之通往城门的几条街道都被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
难民被挤的无处容身,开始顺着楼道往城墙上爬。守城的黄巾军士兵开始还拿着刀枪准备阻挡,但随即就被汹涌的人群推的连连倒退无法立足。人流突然找到渲泻口,立即从城门的两边迅速往城墙上爬去。再不离开城门,估计要被挤死了。
城楼上渐渐地站满了难民,而且还在不停地往两边城墙上延伸。黄巾军士兵面对手无寸铁的难民,徒呼奈何。吃不饱已经没有办法了,现在连晚上待在城里睡觉都不允许,还怎么活啊。
突然,城外的难民象发了疯了一样,从几百步之外的树林里,山岗上,平地上,没命地呼号着,奔跑着,四散而逃。他们看到城门的入口处被死死堵住,掉头又沿着护城河狂奔而去。城门附近的难民有的因为恐惧,虽然莫名其妙,但也紧随其后狂奔而去;有的茫然失措,痴呆呆地望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地面开始在颤栗,枯草上的残雪开始在抖动,树枝上的积雪开始飘落,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越来越大的轰鸣声。
一杆火红色的黑豹大旗突然冲入人们的眼睛。
卫政坐在府衙的书房里,看着樊篱派人送来的文书。
樊篱带着两千人马守在安熹。由于樊篱错误的诱敌方法,直接造成了重云山伏击行动的失败。褚飞燕没有怪罪他,甚至连一句责骂都没有。褚飞燕仰天长叹。离开安熹,离开奴卢,他都没有说一句话。樊篱守安熹,卫政守奴卢,都是他事先安排好了的。他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神情沮丧。樊篱很痛苦,一直自责不已。
卫政被一阵由远而近,飞奔而来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心脏顿时跳了几下,接着又跳了几下。
卫政自嘲地笑了。战打得越多,胆子也就越小了。
“大人,豹子军打进来了……”
吼声穿过院子,透过窗户,冲进卫政的耳中。
卫政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呆住了。
他的耳中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只有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清晰可闻,一下一下,就象战鼓声一样,沉重而浑厚,声声重击在心里。
他的侍卫象受惊的野马一样,“轰”的一声撞开房门,带进一阵凄冷的寒风。
“大人……”
卫政面色苍白,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手中依然拿着那卷竹简。
“大人……”
“大人,豹子带着骑兵大军突然出现在西城门。当时我们正在驱赶流民,城里城外一片混乱,根本没有防备。现在他们已经杀进西城们。”卫政好象没有听到一样,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
“大人,快走吧,我们现在还来得及撤出去。”
卫政再次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你们逃吧。我太累了,太累了。”
李弘站在城楼上,望着城里城外的流民,听着凄惨无助的叫喊,心都在滴血。
打仗,这就是打仗的后果,这就是黄巾军揭竿而起的后果。这种场面难道就是黄巾军愿意看到的,是张牛角喜欢看到的吗?李弘真的觉得无法回答。
张纯的愤怒,审配的蔑视,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翻滚。参加黄巾军的人是因为穷,因为不公正,因为自己是贱种,所以要战。而剿杀黄巾军的人是对的吗?是公正的吗?那么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高贵,就富有,就可以为所欲为;而有的人生下来就下贱,就贫穷,就遭受凌辱。天下的人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富有的人可以盘剥贫穷的人?为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可以任意蹂躏宰杀下贱的人?难道人还没有生下来就已经有了贵贱之分吗?
李弘不明白。他自己就是奴隶,他知道贫穷是什么,下意识里他认为黄巾军没有做错什么。但现实是残酷的,黄巾军并没有用什么有效的手段来改善这一切,相反,他们就象蝗虫一样,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用极其血腥残忍的手段毁去这一切。结果穷的人更穷,欺压他们的人更加凶狠地拎起屠刀,肆意的宰杀。
黄巾军因为仇恨而暴力毁灭,既毁灭了自己,也毁灭了敌人,更毁灭了这个不公正的天下。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如今苍天已经奄奄一息,黄天也快死了。而最后承担这个毁灭后果的,却是无辜的百姓,千千万万的贱民。
黄巾军的做法对吗?它的确是对的。它报仇了,它泄恨了,它报复了不公正的老天。错吗?它的确也是错的。它所有的收获,都是建立在千千万万百姓的痛苦之上,建立在无辜百姓的生命和血泪上,它和敌人一起把无数的百姓推向了灾难更加深重的黑暗,没有尽头的黑暗。
黄巾军准备了十几年时间,预谋已久,为什么没有一个通过暴力而改善百姓生活的办法,却只有通过暴力而毁灭一切的手段呢?张角,张牛角都不是一般人,才智武力都很超群,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一步?还是想到了却没有时间做?
大概是敌人太狠了,根本就没有给他们时间和机会。想想皇甫嵩杀了他们二十多万人,自己,杀了他们十几万人。想想审配那张刚毅倔犟的面孔,那种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的思想,想想天下又有多少象审配一样的权贵官僚,门阀世族。任黄巾军有三头六臂,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李弘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改变眼前的这一切。黄巾军上百万人都无力撼动这个不公正的苍天,自己又能干什么?自己就是人世间的一粒尘土,一粒随风而逝的尘土,一粒渺小而又没有任何作用的尘土。百姓也罢,黄巾军也罢,世族官僚也罢,大汉国也罢,和自己又有多大关系。李弘突然之间心灰意冷,再也没有任何念头。
“子民……”
喊声惊醒了李弘。他从沉思中收回心神,望向鲜于辅。
“子民,奴卢城已经被我们控制。黄巾军司马卫政投降,两千多名黄巾军士兵被俘虏,其余的都趁乱跑了。”
“我们损失如何?”李弘急切地问道。
“没有损失。”鲜于辅笑道,“校尉大人神机妙算,我们不费一刀一枪就拿下了整个奴卢城。”他冲着李弘钦佩地竖起大拇指,“跟在你后面打仗,不服你都不行。”
李弘一把推开他的手,搂住他的肩膀笑道:“羽行兄,先别夸我,和你商量一件事,你看行不行?”
鲜于辅警惕地望着他,摸着自己的三绺长须,问道:“你说。”
“开仓放粮。”
鲜于辅沉吟了半天。他望望城里城外的难民,为难地说道:“子民,你把粮食全部用完,部队的军饷和补给怎么解决?冀州牧郭大人知道你打下了中山国,攻占了奴卢,肯定认为我们夺取了黄巾军的大量战利品。在冀州财政拮据的情况下,恐怕他不会再拨给我们军饷和粮食了。”
李弘奇怪地问道:“我赈灾放粮有错吗?他凭什么不给我军饷和粮食?冀州没有,他可以向朝廷,向天子要吗?”
“子民……”鲜于辅挣开他的手,面对着他,严肃地说道,“现在情况不一样,冀州也好,朝廷也好,财政都非常拮据。因为打仗,不管是黄巾军还是我们,物资消耗都是成倍成倍地增长。你知道现在一斛谷物值多少钱吗?”
“那他们怎么办?看着他们饿死吗?”李弘指着城下的难民,厉声吼道。
“子民,我们可以和黄巾军一样,天天煮一点稀粥救济他们一下。只能这样了。”鲜于辅知道李弘的心性,虽然李弘发脾气,但他毫不在意,坚持自己的原则。他现在是幽州府的功曹从事,有些事他要负责任的。
“那会有人饿死的。”李弘叫道。
“没有部队,就会有更多的人饿死,你知道吗?去年冬天,冀州饿死了十几万人,有谁开仓放粮了?就是威名远扬的皇甫将军,他也没有开仓放粮吗?”
李弘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吃饱了,马上就会加入黄巾军来打我们。”鲜于辅理直气壮地说道。
李弘大骂一声:“放屁。那下面都是老人,妇女和小孩,有多人强壮男丁?开仓放粮。”
鲜于辅急了,一把抓住他,大声说道:“你这么做,马上就会有人上书朝廷,告你同情黄巾军,甚至是和黄巾军串通一气。现在朝廷碰到这种事,一般都是不问青红皂白,先抓起来再说。”
李弘怒气冲天,举手狂吼道:“我就放粮,谁敢抓我!”
“命令部队,开仓放粮!”
卫政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士兵大步走进了庭院。这个人高大威猛,浑身上下有一股凌厉的杀气。他衣裳单薄,身上的皮甲不但破旧,还打着布丁。
卫政的心跳突然加剧。他是不是豹子身边的侍卫,过来提审自己的。接着他就听见那个彪悍的士兵和守在自己书房门口的守卫大声说笑着,好象他们很熟悉。
卫政轻轻拉开房门。
“我是李弘,特意来找司马叙叙。”
卫政大吃一惊。他就是豹子。
迟疑间,李弘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卫政赶忙要下跪,李弘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免了,我还有事要求你。”
这次攻打奴卢城,李弘筹谋已久。
赵云和张郃对中山国的地形道路都比较熟悉,郦寒从常山国带出来的一百多名士兵都是本地人,他们的说话口音和习惯都和当地人一样。李弘利用他们不会被人怀疑这一点,让郑信,铁钺,雷子三人和他们一起赶到奴卢城附近的县城村庄,煽动召集沿途的流民,全部集中到奴卢城去讨吃的。一旦奴卢城人满为患,黄巾军的警惕性就会下降,郑信他们就能找到夺取城门控制权的机会。
李弘命令玉石和鲜于银两部人马依旧在蠡吾大营驻扎,而且天天出营训练,麻痹黄巾军的斥候。自己带着鲜于辅和阎柔两部人马秘密赶到奴卢城。考虑到夺取城门之后可能要和黄巾军进行巷战,所以李弘特意带上了以步兵为主的鲜于辅的燕赵部曲。
李弘和郑信约好,在早上吃饭的时间前后,难民最多秩序最混乱的时候展开突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卫政命令士兵驱赶城中难民出城。场面的极度混乱帮了豹子军一个大忙。
豹子军兵不血刃,占据了奴卢城。
“两次了,为什么你的运气都这么好?”卫政坐在李弘的对面,苦笑道。
“两次?”李弘奇怪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还交过手吗?”
“在重云山,褚帅埋伏了五万人马,就等着你们过去。”
李弘浑身打了个冷战,一股凉意从背心直冲脑门。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如果不是樊篱这个笨蛋带着百姓一起走,你敢说你的部队不过重云山?”
李弘苦笑。好运气,真的是好运气。
“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个樊篱。”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3节(上)
阎柔和鲜于银带着部队赶到安熹城下。
李弘派人到北新城,请中山国相张纯立即回到奴卢城主持中山国军政。同时以快骑急书冀州牧郭典,告诉他中山国奴卢城已经攻占,幽州铁骑是继续北上收复中山国的其他县城,还是南下到真定城参战。
卫政受李弘之托,赶到安熹城劝降樊篱。黄巾军降兵驻扎于城外俘虏营里。
李弘命令士兵们在城外扎起大营,一部分帐篷安置难民,一部分安置豹子军的骑兵。鲜于辅的步兵全部驻扎在城内,守城警戒。
月底,中山国相张纯首先赶到奴卢。他非常感激李弘用这么短的时间帮他夺回了中山国的郡治和几个小县城,虽然中山国北部的几个县城还在黄巾军的手里,但凭仗风云铁骑的威力,收复也就是时间问题。张纯立即带着原郡府官吏开始了日常工作,第一件事就是安抚大营内的难民。
李弘一直陪着张纯,喜欢和他聊天,听他讲叙郡府内政的管理方法和管理心得,这让李弘受益匪浅。在李弘的心里,张纯就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如果大汉国的郡府太守都象张纯这样,估计也就不会有黄巾军叛乱这回事了。
张纯博学多才,尤其是经史,非常精通。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人坐在书房里,就着火炉,一个滔滔不绝地说,一个津津有味地听,常常通宵达旦。
鲜于辅就是不喜欢张纯。他认为张纯为人阴狠,心计深沉,劝李弘和他少接触一点。李弘就象没有听到一样,还是天天和张纯泡在一起,就象是张纯的侍从一样。
樊篱投降了。他的部队在风云铁骑的看押下,也走进了奴卢城下的俘虏大营里。
冀州牧郭典来书。他首先嘉奖了李弘夺取奴卢城的功劳,对国相张纯能够及时赶回中山国主持军政进行了一番褒奖,随即婉转拒绝了李弘南下真定城参战的要求。现在黄巾军被官军打得狼狈不堪,覆没在即,郭典当然不希望这个时候李弘带着部队去抢他的功劳。他同意李弘的部队北上收复中山国全境。
李弘立即命令阎柔部,颜良的一曲步兵共四千人北上,尽快夺回望都,唐县,蒲阴,北平等县城。鲜于银率部向西北方向,夺回上曲阳。自己率领玉石部以及黑豹义从南下攻打汉昌、毋极,逐步向常山真定城方向靠拢,以策应郭典大军的进攻。鲜于辅领郦寒,伏强以及后卫屯两千多人镇守奴卢城。
部队到达汉昌的时候,这里的黄巾军早就已经撤离。
李弘立即命令部队扎下大营,不再往毋极方向移动。到了毋极,连跨泌水河,沁水河,就是真定城了。靠得太近,冀州牧郭典也许有意见。
======================
李弘被帐外嘈杂的叫声惊醒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匆匆披上外袍,刚想出去看看怎么回事,赵云已经冲了进来。
“大人,郭大人的部队被黄巾军包围了。”
李弘立即低头向摆在案几上的地图望去,同时问道:“消息怎么得到的?”
赵云尚末回答,大帐内突然冲进来一股腥气,张郃扶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大汉走了进来。
李弘抬头看去,吃了一惊。
“下官文丑拜见大人。”面色惨败,狼狈不堪的文丑挣扎着就要下跪,被赵云和张郃一左一右架住了。
“免了。快说,怎么回事?”李弘大手一挥,焦急地问道。
“五天前,郭大人率部赶到距离真定城三十里外的鱼笼屯,张牛角率部死守不退。前天夜里,黄巾军白绕部,褚飞燕部,王当部,孙亲部,五鹿部十五万大军突然出现在鱼笼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郭大人率领我们紧急撤退,到孤鸿岭时全军被围。下官受郭大人之托,带一百铁骑拼死突围,杀出求援。”文丑嘶哑着声音,大声说道。
李弘一直趴在地图上,随着文丑的叙说找到大致方位。
“大人,这是郭大人的文书。”文丑从怀内掏出一卷沾满鲜血的短小竹简,递给身边的赵云。李弘随手打开,看了一眼,放到案几上沉吟不语。
张牛角终于出手了,而且就是在自己分兵之后,立即就出手了。这个时机掌握的十分巧妙,让李弘不得不惊叹张牛角的用兵。
现在可以看出来,白绕滞留太行山下,五鹿交出部队,都是张牛角的故意安排,甚至褚飞燕攻打蠡吾,博陵,都是在暗示郭典,黄巾军内部纷争激烈,部队士气低落,留在常山的黄巾军部队已经不多了。
这个时候张牛角率军发动攻击,打得郭典连连后退,逼得郭典不得不集结冀州官军所以力量,发起对黄巾军的反攻。随即张牛角佯装不敌,步步退却,导致郭典误认为这是击败黄巾军的最佳时机,随之大踏步追进。张牛角把郭典诱进了自己设好的陷阱里。
此时张牛角还不放心,因为北面还有实力强劲的风云铁骑可以随时南下参战。于是他进一步示弱,甚至不惜损兵折将退到真定城下。这个时候郭典已经认为黄巾军即将被自己击溃,无需李弘的豹子军南下帮忙了。
黄巾军放弃中山国,放弃中山国的大小县城,其实也是在暗示李弘和郭典,黄巾军实力大减,已经败亡在即了。结果李弘要求分兵收复中山国全境,而郭典竟然也答应了。于是对黄巾军威胁最大的风云铁骑一分为三,失去了集中力量打击黄巾军的可能,同时也失去了在官军主力被围后及时救援的可能。
此时,留守高邑城的冯翊部五千人马估计也被黄巾军牵制了。他的人马更少,根本不起作用。
李弘呆呆地望着地图,一筹莫展。
李弘曾经提醒过郭典,褚飞燕不在中山国,意思就是他可能跑到常山去了。但因为郭典是他的上级,官比他大得多,不好直说。他其实就是想告诉他,最好把自己的风云铁骑调到正面战场上攻击黄巾军。两军联合进攻,歼灭黄巾军的把握性更大一些,也不怕黄巾军玩什么花招。
但他那个时候刚刚轻松夺下奴卢城,已经立了大功,如果再到常山抢功,似乎太过分了。所以郭典拒绝了李弘和他的骑兵南下参战的要求。
结果如今一团遭。
现在郭典的部队如果被黄巾军全歼,守高邑城的冯翊就是第二个被黄巾军攻击的对象。冯翊被消灭,黄巾军立即就可以长驱直入,打进钜鹿郡。自己的铁骑虽然有一万多人,但想在冀州这么大的地方击败依靠太行山进出的黄巾军,很困难。同时,冀州方面再想短期内集结五万以上的部队攻打黄巾军,更是没有可能。
张牛角一出手,冀州战局立即反盘。官军惨败已是定局。
李弘后悔万分。到了这个时候,还贪功打什么县城?在黄巾军主力尚在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应该盲目分兵,否则今天这个惨局也还有挽回的余地。
李弘越想越窝火,怒气上涌,突然对准面前的案几就是一掌。“咔嚓……“一声响,案几被他一掌劈断。
赵云,张郃,文丑脸色俱变。
“立即命令阎柔部,鲜于银部,鲜于辅部,以最快速度赶到下曲阳。”
“吹号,立即集结部队,准备出发。”
======================
孤鸿岭笼罩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只有凄厉的寒风拍打着巨大的帅旗,发出阵阵刺耳的啸叫。山岭下,黄巾军的营帐密密麻麻,绵延数里。数不清的火把在风中摇曳,就象一颗颗妖艳的宝石镶嵌在黑色的绸缎上,显出摄人心魄的光芒。
郭典五十多岁,发须皆白。此时他站在岭上,望着敌军阵营,面带微笑,神情自若。
去年,他还是钜鹿郡的太守。黄巾军在他的管辖地首先爆发,其声势之大,无人可挡。他勉强支撑了几天,逃到了安平国。后来皇甫嵩将军率部赶到,他带着郡国兵参予剿匪,
“不知道子俊可到了奴卢?”站在他身后的审配忧心忡忡地说道。
“正南,你当真认为豹子会日夜兼程赶来求援吗?”郭典怀疑地问道。
“肯定会来,只要我们还能再守七天。” 审配口气坚决地说道。
郭典叹了一口气,显然没有信心。
“你看到他就知道了,他绝对是一条汉子。”审配不容置疑地说道。
“哦。一条汉子?”郭典转身面对着他,惊异地问道:“你从蠡吾回来后,一直不对他做任何评价,听子俊说你在蠡吾还把他狠狠骂了一顿。怎么今天突然这么相信他?”
审配苦笑了一下,说道:“他虽然出身低贱,满身的胡人味,但他不是蛮子,他的武功和才学都很令人敬佩。那天指桑骂槐地骂他,我的确有些不对。我以为他象蛮子一样贪婪狡诈,趁机要挟我们,中饱私囊,谁知道他真的把那笔军饷全部发给了士兵。有机会我向他解释一下。”
“所以你相信他?”
“是的。他对胡人就象对自己兄弟一样,虽然为我们所不齿,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有大度胸怀。一般胸怀宽大的人,都是忠义之士。所以我相信他。”审配很严肃地说道。
郭典笑起来,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正南老弟也是忠烈刚直之人,否则也不会得罪许多人。你看,我们还能再守七天吗?”
审配摇摇头。
郭典大笑起来,“好。今次老夫也尝尝血染沙场的滋味。”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3节(下)
张牛角的头发又白了不少。他坐在大帐内,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
“明天,我们发动最后一次强攻,不惜一切代价,杀掉郭典。”
褚飞燕正蹲在地上看地图。
他缓缓站起来,望着张牛角杀气腾腾的脸,轻声说道:“斥候回报,豹子李弘的部队已经越过下曲阳,正在飞速赶来。我们应该抽出三万人马赶到铁鹤岭进行阻击。”
“大帅,在平原上对阵,我们的确没有击败豹子铁骑的把握,但伏击他,应该还是有把握的。他现在不过只有四千人。”大帐内,一个中等身材,肤色焦黑,神态威猛的年轻人大声说道。他就是王当,黄巾军中的猛将。
“黑子,不要轻敌。”坐在他旁边的孙亲小声说道,“听大帅的,不要乱诈唬。”
坐在孙亲旁边的中年儒生就是白绕。白绕出身庶民,家里是一方富豪,良田上千顷。但因为出身不好,虽然很有才华,却处处被人瞧不起。他感叹世道的不公,加入了太平教,成为一方褚帅。他甚至不会武功,但他有钱,有钱就可以买到人。
白绕捻着短须,缓缓说道:“虽然我们有十五万人,敌人只有三万五千人,但官军士兵的个人能力和装备远远胜过我们。四天激战下来,部队已经伤亡五万人。按照大帅的设想,若想明天一举全歼敌军,这十万人必须全部投上去。如果抽调三万人赶到铁鹤岭阻击豹子的骑兵,不但主战场上的兵力不够,而且我担心即使全歼了豹子军,恐怕这三万人也所剩无几了。这似乎违背了我们这场战斗的目的。部队伤亡太大,将会影响到一下场战斗。”
张牛角立即赞同地说道:“白帅说得非常清楚了,所以不要管他,我们集中所有的兵力,全力以赴,干净彻底地消灭郭典。即使豹子的援军一路不停地赶来,最快也要到明天晚上。到那个时候,孤鸿岭上除了死尸什么都没有。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什么还要和他的骑兵过招,白白折损士兵。”
褚飞燕迟疑了一下,问道:“不阻击?”
张牛角肯定地点点头,大声说道:“不阻击。”
褚飞燕眼内闪过一丝失望。
“燕子,饭要一口一口吃,敌人要一个一个地消灭,无需着急。李弘的骑兵我们都见识到了,在平原上和他对垒,我们的伤亡太大,拼消耗我们的确拼不过他。但到了太行山呢?也许他就是一只病猫。”张牛角缓缓说道,“这次我们先打郭典。打完郭典,剩下的也就是他了。”
褚飞燕笑笑,“我知道,只是心里有些不服气,为什么他的运气每次都这么好?这次他的增援部队一路长途跋涉而来,士兵们极度疲劳,人数也少,但这么好的机会却就是不能打他,简直是怪事。”
张牛角冷冷一笑,“没有人的运气永远都会这么好。”
========================
天上的云层特别厚,太阳就象一个红黑相见的圆盘,时隐时现。几乎没有什么风,黑色的汉字战旗有气无力地悬挂在高高的旗杆上。
孤鸿岭上的树木都被士兵们取暖砍光了,整片整片光秃秃的树桩上全部堆满了尸体。官军的几道障碍都被黄巾军士兵成功突破了,迫于无奈,他们只好把战友的尸体临时堆积起来,充做挡箭牌。
经过将近一天的血战,双方死伤惨重,方圆一里左右的战场上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官军士兵已经剩下不到三千人,他们被黄巾军挤压到两个小山包上。左边是中军所在地,右边是辎重堆积地。
战鼓声再次敲响,声震云霄。
“杀……杀……”
黄巾军士兵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他们高举着武器,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向山岭上冲去。一时间,杀声震天。
郭典静静地坐在帅旗下,望着面前激烈搏斗的战场,心如止水。
这两年来,他带着部队不知道杀死了多少黄巾军战士,今天轮到黄巾军战士来杀他,他觉得这很正常。他从来就没有奢想过自己可以寿终正寝。想想广宗战场,下曲阳战场,皇甫嵩和他带着士兵们肆意屠杀黄巾军士兵,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那个时候,他就想到自己终究也会有这么一天。在战场上,杀人,被人杀,有什么区别呢?
王当和孙亲亲自带着亲卫队杀了上来。
高览大吼一声,长枪戳入敌人心脏,还没有等他抽出长枪,王当的战刀已经凶猛的迎头劈下。高览弃枪而退,顺手拔出腰间长剑,刺入迎面冲上来的敌兵身体内。
孙亲早就瞄准了他,带着三四个战士突然围住了他。高览措手不及,被连砍两刀。王当飞起一脚,将他踢飞了起来。
看到军候大人被敌人伤了,高览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一部分奋力挡住敌人,另外两人慌忙将他拖到安全处。
“杀……杀上去……”王当高举着血淋淋的战刀,对着身后的战士们奋力狂吼。
孙亲一张娃娃脸绷得紧紧的,低着头一路砍杀。黄巾军士兵踩着战友的尸体,艰难地往山顶上推进。
张牛角就站在山下。
他看到孙亲和王当的亲卫队冲击受阻,推进的速度越来越慢,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杀气。
他突然挥动大手,大声吼道:
“擂鼓……”
战鼓声就象一阵惊雷,遽然炸响在周围士兵的耳中,随即冲天而起,回荡在杀声如潮的战场上。
张牛角“唰……”的一声抽出战刀,回头望着身后的侍卫队战士,猛地举起战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为了死去的兄弟们……杀……啊……”
“杀……”一百名战士同声呼应,吼声伴随着轰隆隆的战鼓声霎时间响彻战场,他们象潮水一般汹涌地扑向了山上。
高览简单的包扎了两下,飞步跑到郭典身边,大声叫道:“大人,我送你到对面的辎重车队去,哪里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郭典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高览,是军司马秦大人的手下。快走吧,大人,迟恐不及了。”高览大声吼道。
郭典打量了他一眼。高览身高体阔,大约二十多岁,面上无须,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庞,一双英气逼人的大眼睛。由于这几天日夜奋战,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血迹,皮甲也被多处砍破,几道伤口只是用布条草草地捆了一下,鲜血正在往外渗透。
高览看到自己的士兵步步后退,接二连三的惨叫着被黄巾军砍倒,急得大声叫道:“大人,快走吧。”
“那就是张牛角。”郭典突然站起来,指着前方大声吼道。
高览顺着他的手势看去。
十几步外,张牛角带着一帮侍从,就象一支犀利的长箭射了进来,所向披靡。他的左边是孙亲,右边是王当,各自带着一帮亲兵,奋勇跟进。三支队伍形成一个坚实的品字形攻击阵势,急速推进。
张牛角看到了郭典。仇恨就象一团巨大的烈火突然在他的心中爆燃。
“郭典,杀死郭典……”
张牛角再也不顾生死,他就象一头疯狂的猛虎,竭尽全力地嘶叫着,咆哮着,杀了过去。
郭典冷冷地望着他,脸上掠过一丝讥讽之色。
黄巾军士兵听到大帅的叫喊,精神为之一振,他们就象突然被敌人砍了一刀似的,嚎叫着,象嗜血猛兽一般张开血盆大口,扑了上去。
高览虎吼一声,当先迎了上去。张牛角一刀劈下,高览提刀就挡。
张牛角那一刀挟带着满腔仇恨,雷霆万钧,岂是高览能够接下。高览顿时如遭重击,战刀断裂,虎口迸裂,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张牛角顺势一脚将他踢得凌空飞起,重重地摔向远处。
十几个挡在郭典面前的战士立即被如狼似虎的黄巾军士兵宰杀了一干二净。随即更多的官军疯狂地扑了过来,更多的黄巾军士兵疯狂地杀了上去。一直站在辎重车队里指挥战斗的审配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他指挥士兵们迅速搬开车阵,他带着所有的士兵,冲了出去,全部冲了出去,冲向已经被黄巾军占领的山包。
张牛角看着郭典,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惨而悲凉。
郭典望着他,面含笑意。能够死在自己的对手手上,未尝不是人生一件快事。
张牛角一刀枭首。
随即身后的士兵们一拥而上,乱刀齐下,将郭典的尸体顿时剁成了肉酱。郭典身后高大的帅旗轰然倒地。
张牛角一手举刀,一手拿着郭典血淋淋的人头,满脸泪水,对着昏暗的天空纵声狂吼:
“师父……我给你报仇了……”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4节(上)
公元186年正月。
=============
傍晚时分,李弘带着四千铁骑赶到孤鸿岭。
黄巾军已经撤退。
李弘不敢停留太久,命令士兵们立即散开,四下寻找幸存的伤兵。
孤鸿岭方圆四五里,树木都已经被砍光。整个山野之间,躺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密密麻麻的,数不胜数。无数的武器和战旗被任意丢弃在血淋淋的战场上。间或还有几匹战马孤零零地站在尸丛中,发出低低的嘶鸣,偶尔也会听到几声痛苦的呻吟声,但无从知道它们是从那个角落里发出来的。风渐渐的大了,隐约传来呼啸之声,就象战死的冤魂在放声悲号。难闻的血腥和尸臭味伴随着瑟杀的寒风弥漫在整个孤鸿岭的上空。
李弘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血腥的战场,士兵遗骸之多,死状之恐怖,令人触目惊心。他浑身冰冷冰冷的,就象突然掉进了冰窖。
赵云面色惨白,两眼恐惧地望着眼前的战场,嘴唇不停地哆嗦着。张郃面显胆怯之色,小心翼翼地躲到战旗后面。射虎心惊胆战,寸步不离地跟在李弘后面,双手紧紧地抓住战马的缰绳,好象生怕自己被躺在地下的死人拽下了马。
玉石,恒祭,射璎彤,鹿欢洋,弃沉,弧鼎和几千胡族士兵,也被眼前的血腥战场震骇了,但他们毕竟久经沙场,随即恢复了心神。
士兵们在号角声的指挥下,大声吆喝着,纵马飞驰而去。铁蹄肆意践踏在尸体铺就的地面上,不是溅起一蓬蓬的鲜血,就是带起一个个的断肢残臂,更加增添了战场的恐怖和血腥。
文丑凄厉地叫喊着,状若疯狂。他跑到中军阵地上,哭着,喊着,不停地翻动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但他看到的熟悉面孔没有一个是活着的,都死了,全部都死了。
“有活的吗?还有活的吗?”文丑举起双手,声嘶力竭地哭叫着。
李弘回头望望郑信。郑信抬头望天,正在喃喃自语。
“守言,这孤鸿岭上大约死了有六七万人吧?”李弘轻声问道。
郑信恐惧地看了战场一眼,苦笑道:“大概有十万人吧。”
“有这么多?”李弘不相信地反问道。
“孤鸿岭一战,张牛角总算扬眉吐气了。全歼官军三万五千人,这可是个巨大的胜利,只怕黄巾军从此更加猖獗了。”郑信无奈地说道。
“不知道郭大人怎么样了?”李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郭大人和他们之间仇深似海,恐怕已经被黄巾军挫骨扬灰了。”郑信难过地说道,“可笑我们还日夜兼程的狂奔,连老命都不要了。”
突然,他想到什么,小声说道:“子民,假如此时黄巾军还在和郭大人的部队纠缠,我们人疲马乏地赶到,立即就会被黄巾军吃掉。”他恨恨地望了李弘一眼,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把我们的小命都送掉?你要知道,现在这四千人,都是你真正的血本。将来你即使不当官了,不带部队了,但这些胡人还是你的忠心部下,他们只会听你一个人的命令。在北疆,只要你登高一呼,他们立即就会云集麾下,为你卖命效力。你把这样的部下往敌人的刀口上送,你是不是疯了?”
李弘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勉强笑道:“兄弟就是兄弟。”
郑信追问道:“当时你是怎么想的?我中途叫你歇两次,你理都不理我?在别人眼里,你这么做也许会赢得忠信的美名,可是,在我们这些老战友的眼里,你就是疯子?要是里大人还活着,他一定会骂你的。”
李弘突然听到郑信提起里宋,心里一痛,半天说不出话来。郑信看到李弘一脸悲凄,知道触痛了李弘,悻悻然不再做声。
李弘指指眼前的战场,缓缓说道:“如果被张牛角围住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郑信哑口无言。
“虽然我们不认识郭大人,他的部下也不是我们的朋友,但我们都是举着同一面大旗战斗,都是为了大汉国而战斗。救他们,和救自己的战友,自己的朋友有什么区别吗?这是道义,做人的道义。”
李弘严肃地说道:“换了是我在孤鸿岭,不要说只有四千人,就是只有一百人,你也会义无反顾地杀过来。”
郑信神色凝重地望着李弘,轻轻说道:“我懂了。”
一直在一边听他们说话的赵云忽然叫起来,“大人,还有活着的。”
李弘和郑信惊喜地转头看去。弃沉和几个士兵抬着一个人,在十几个士兵地簇拥下,飞步赶来。
李弘飞身下马,大步迎上去。
审配胸口上中了一箭,背上也被人砍了一刀,但他奇迹般地竟然没有死去。
看到李弘那张披头散发的脸,审配吃力地说道:“李大人,你来得好快啊。可惜……”
“可知道郭大人的下落?”李弘一边查看审配的伤势,一边大声问道。
“没有。”弃沉说道,“我们仔细搜查了,只有十几个人还活着,其中还有一个军候。他被敌人踹断了肋骨,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侥幸逃过一劫。”
审配望着围在自己周围的髡头胡族士兵,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他当着李弘的面曾经辱骂过他们,但今天却是他们将自己从死人堆了救了出来。
“大人,他身上的箭簇入肉很深,流血不止,最好马上拔出来。但长箭的位置离心脏非常近,如果硬拔出来,恐怕……”弃沉指着审配胸口的长箭,担心地对李弘说道。
“暂时不拔怎么样?”郑信说道,“黄巾军大胜之后,匆匆撤退,连战场都没有清理,可见他们当时疲惫不堪,急于整军休息。现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如果他们卷土重来,我们立即就会被包围。还是先撤退吧。”
李弘问弃沉道:“暂时不拔行吗?”
弃沉摇摇头,“伤口一直在流血,估计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他要是随我们乘马离去,一路颠簸,马上就会死的。”
李弘望着浑身血迹的审配,一时无语。
“大人……”郑信焦急地催促道,“天就要黑了。”
“命令部队集结,立即离开。”李弘大声说道:“告诉玉大人,带上伤员,连夜撤往下曲阳。”
李弘转身对射虎大声叫道:“小虎,点起火把。”
“黑豹义从留下,桶形结阵,小心戒备。”
急促而低沉的牛角号声顿时响彻战场。散落各处的骑兵战士们纷纷打马冲向战旗,准备集结离去。
黑豹义从在弧鼎,弃沉的指挥下,以黑豹战旗为中心,迅速结成桶形防御阵势。十几支火把被点燃了。
郑信知道李弘要干什么。他知道李弘的脾气,过去在卢龙塞做斥候的时候,他就是这个德性。他绝对不会丢下一个战友独自逃生。
玉石打马狂奔而来。
“大人,你怎么不走?”
李弘指指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审配,平静地说道:“等我把他身上的箭头挖出来,立即就撤。”
玉石轻蔑地看了一眼审配,十分不满李弘的做法,大声说道:“他一个人的性命,可以抵得上我黑豹义从六百名兄弟的性命吗?大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李弘当然知道他不满的原因,所以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李弘对他挥挥手,示意他趁早离开。玉石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打马而去。
“李大人,你们赶紧走吧,我不行了。”审配感动地说道,“谢谢你。我已经不行了。”
李弘笑了起来:“你放心,会活下去的。”
=====================
鲜于辅带着部队,最先赶到下曲阳大营。李弘亲自跑到辕门外接他。
“羽行兄,你怎么把部队全部带来了。国相大人有部队替他守奴卢城吗?”李弘看到郦寒,伏强,田重的部队全部到了下曲阳,担心地问道。
“张大人手段高明,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把卫政和樊篱说服了,两人带着五千俘虏全部投靠了他。现在卫政是中山府的兵曹掾史,樊篱是门下督贼曹。”鲜于辅笑着说道,“子民,你可有这个本事?”
李弘闻言大喜,钦佩地说道:“张大人胸襟宽广,博才多学,我自然比不上他。他和刘刺史一样,一心为民,都是难得的好官。卫政和樊篱跟着他,比做什么逆贼强多了。”
鲜于辅赞叹地说道:“张大人此举的确高明,令人钦佩。他不但解决了中山国的守备问题,还解决了黄巾俘虏的处理问题,更为各地官府将来招抚其他黄巾军开了一个先例。只是这一招风险极大,弄得不好,就是人城俱损的局面。”
李弘笑道:“张大人的气魄不是人人都有的。这么做必须首先要取信于人,他人才会信服跟随。其他的人想学恐怕也没有这个魄力和胆子。”
鲜于辅笑道:“你和他是忘年之交,自然称道不已了。另外还有一件高兴的事要告诉你。”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4节(下)
“现在还有高兴的事?”李弘看看站在身边的田重,郦寒和伏强,个个面无表情,不由奇怪地问道,“怎么看你们的样子,好象不高兴嘛。”
“恭喜大人,你已经是校尉大人了。”郦寒忍不住,大声叫起来。
李弘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马上问鲜于辅道:“朝廷来旨了?”
“是的。刺史大人觉得朝廷赏罚失当,已经上书了。”鲜于辅说道,“刺史大人和王太守先后来书,叫我们尽量不要声张,免得激怒了将士们,动摇了军心。”
李弘不解地望着鲜于辅,疑惑地问道:“诸位将士都没有赏赐吗?”
田重终于忍不住,愤怒地骂道:“狗日的,除了把你的行厉锋校尉改成了厉锋校尉,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这他妈的是什么世道?我们歼敌十八万,十八万啊。”
伏强十分气愤地说道:“兄弟们流血流汗,连点赏钱都没有。要不是校尉大人发点军饷,恐怕大家都要喝西北风了。”伏强曾经跟随李弘参加过夜袭百灵牧场的战斗,上次他参加了九里亭的阻击战。
“算了,和某些人比起来,我们不错了。前年中郎将卢植大人连败黄巾军,就因为没有贿赂前来宣圣旨的阉官,结果被诬陷,直接抓回了京城蹲大狱。皇甫将军功勋卓著,去年也因为得罪了宦官赵忠,被革职赋闲在家。虽然这次我们没有得到什么封赏,但好歹我们跟着校尉大人,也落了一点实惠,权当是皇上的赏赐好了。”鲜于辅叹了一口气,劝慰道。
田重还想再骂,但看到鲜于辅那双严厉的眼睛,只好把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鲜于辅是刺史府的功曹从事,虽然官没有李弘大,但他代表的是幽州府,而且鲜于辅为人严谨沉稳,正直忠信,素为同僚敬重,田重在他面前,自然不敢太过放肆。
李弘对这事毫不在意,他无所谓地说道:“羽行兄说的对,朝廷不赏我来赏。马上迁升从义兄为军司马,你们看如何?”
田重立即转怒为喜,冲着李弘竖起大拇指,大声赞道:“好。我在路上就对他们说,大人升了校尉,第一个要赏的肯定就是玉大人。”
李弘立即又道:“大家各升一级。”
田重立即叫了起来:“你疯了,我们到哪里弄钱发军饷啊?”
“是啊,你难道有办法?”鲜于辅问道。
“冀州的军队已经没有了,冀州这个战现在就靠我们打。”李弘奇怪地说道,“冀州府的军饷不给我们给谁?”
众人恍然大悟,一个个顿时喜形于色。
=======================
冯翊接到李弘派人送来的消息,立即放弃了冀州牧府的治所高邑,率军退回到钜鹿郡郡治瘿陶城。
冀州牧郭典全军覆没,造成冀州兵员巨损。现在他只有五千人,要想守住高邑这个小城根本不可能,倒不如后退八十里,死守瘿陶城。瘿陶城高大坚固,城中人口多,守起来自然要占便宜。
冯翊以八百里快骑上书朝廷,请求援兵。
此时冀州只有李弘的幽州铁骑尚可一战,其余州郡再也无兵力。这种情况就和前年黄巾军刚刚爆发时一样,各州郡除了少量守城部队以外,没有任何多余军队。这都是因为大汉国长久不历战事,朝廷荒废兵事所导致的恶果。本来各州郡还有一定数量的郡国兵,但因为各级官僚贪污受贿,冒领军饷,造成实际兵员严重不足。
黄巾军在孤鸿岭全歼官军,士气大振。他们立即在张牛角的策划下,准备一鼓作气,夺取瘿陶城。
盘驻赵国的杨凤接到张牛角的命令后,立即率领十万人马离开邯郸,飞速北上。
黄巾军在孤鸿岭一战大约损失了七万人,白绕,五鹿,褚飞燕三大帅的部队都有损失,但他们在张牛角的要求下,还是迅速集结了十万人,飞速南下。
孤鸿岭大战之后的第十天,黄巾军齐聚高邑城下。二十万人在张牛角的指挥下,一天就拿下了高邑城。随即部队开始攻击瘿陶城。
====================
冯翊的长相看上去就是个忠厚的长者,他从不发怒,也不斥骂部下,待人和善。冯翊虽然官不大,但他擅长理财,喜欢和商人打交道,几十年下来,家资颇丰,有良田千顷。就在他美滋滋准备告老还乡,享受美好晚年的时候,黄巾蚁贼突然叛乱,将他的美梦击了个粉碎。留在家中的妻儿亲人被蚁贼杀了,上百间豪宅被蚁贼烧了,良田被蚁贼霸占了,财产被蚁贼抢了,最后他只剩下了仇恨。
在广宗,在下曲阳,他带领士兵们屠杀了无数的叛逆,但他没有解恨,他依旧仇视蚁贼,极端仇视。
都尉潘凤一直陪在他旁边。潘凤是个文武全才的武将,虽然有些热衷功名,但他为人热情,好结交朋友,心计深沉。他三十多岁,身高体壮,骨骼粗大,国字脸,浓眉大眼,留着一把漂亮的黑须。
“这冀州……”冯翊心情沉重地说道,“这冀州形势岌岌可危了。”
“大人多虑了。虽然郭大人不慎误中蚁贼奸计,以身殉国,但北面尚有幽州李大人的铁骑,南面还有甘陵国相刘大人的援军,张牛角想一口吞下冀州,无异于白日做梦。”潘凤毫无惧色,大声说道。
冯翊瞥了潘凤一眼,没有理睬他。
“虽然李大人全力支援,两天行军五百里,但他还是没有来得及救出郭大人。孤鸿岭我们全军覆没,李大人只救回了十七个人。张牛角厉害,就象当年的贼首张角兄弟一样,不但在蚁贼中有威信,而且也会用兵。这种人你不要瞧不起他,稍不注意,就会被他杀死。现在我们手上没有多少士兵了,主力都随着郭大人葬送在孤鸿岭。没有兵,还打什么战?”冯翊苦笑道。
潘凤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没有出言反驳。
“你认为我们守得住瘿陶吗?”冯翊问道。
“我们只有六千人,相比黄巾军的二十万人,的确太少了一点。但下曲阳的李大人距离我们只有四百里,转瞬即至,内外夹攻之下,张牛角能抗到几时?”
“你的意思是说李大人的一万骑兵可以战胜这城下的二十万蚁贼?”冯翊笑了起来。
潘凤自知绝对不可能,没有说话。
“幽州铁骑来得越早,我们被破城的时间就越快。”冯翊指着城下旌旗飘扬的黄巾军大营,缓缓说道,“张牛角现在是把我们做鱼饵,钓李大人这条大鱼啊。”
潘凤面色大变,顿时明白了冯翊话中的意思。
冯翊转脸望着潘凤,笑着问道:“张牛角在涿郡前前后后投入了十八万大军,最后只身逃了回来,你知道他是怎么败的吗?”
“是被李大人的铁骑一口一口吃掉的。”潘凤回道。
冯翊点点头,继续说道:“李大人外号叫豹子,这只豹子围着张牛角这只牛团团乱转,东一口,西一口,硬是把这只牛给咬死了。怎么样才能打死这只豹子?挖个坑,把豹子诱到坑里,乱棍就能打死。”
冯翊站在城楼上,背负双手,任由凛冽的寒风吹抚自己的面颊。
潘凤觉得刺骨的寒风直往骨头里钻,不由自主地打了两个冷战。
======================
高览由文丑和张郃一左一右架着,走进中军大帐。
大帐中间的两个大火盆里,火势正旺。赵云正蹲在一边添加木柴。李弘俯身趴在地上,看着地图。
高览总算看到了名闻天下的豹子。果然如传言所说,披头散发,高大凶猛,但看不出来白痴的样子,也看不出来血腥,倒觉得他更象一个豪爽彪悍的士兵。
李弘看到他们来了,赶忙站起来,一边打招呼,一边帮忙托着高览的腰,和文丑,张郃一起用力,准备把他放到地上的牛皮缛子上。高览大惊,连连推辞。他一个下级军官躺在中军大帐内和一个校尉大人说话,岂不是失礼之致。
“肋骨受伤,需要躺下静养。你不要觉得失礼,都是刀头舔血的人,爽气一点。”李弘看到高览挣扎不休,有点不高兴地说道。
高览心里一暖,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躺下了。
“听子俊说,你是被张牛角一脚踢伤的?”李弘笑着问道。
高览脸一红,神情有点尴尬。
“前年在卢龙塞,我是大战之后剩下来的最后一个军官,当时我是屯长。今年在孤鸿岭,你也是大战之后剩下来的最后一个军官,不过你是军候。从这一点来说,我们的经历非常相近,完全可以成为好兄弟嘛。”李弘朝他伸出大手,大声笑道:“来,我们握握手,以后就是兄弟了。”
高览被李弘的豪气所感染,慌忙伸手和他握在了一起。
文丑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正清兄,不要不好意思,你被张牛角踢了一脚,那是好事,将来就是吹牛的本钱。我也被人一脚踢飞过,可那就不是吹牛的本钱了。”
赵云和张郃大笑起来。高览不解地望着他。
“我是被大人一脚踢出了大帐,那是丢脸的事呀。”文丑怪叫道。
李弘无奈地摇着头,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提了,下次有机会让你踢一脚,给你长长脸,如何?”
文丑连连摇手,眼睛望着赵云,张郃大声说道:“那我还不被人打死。你们这里的那个虎头颜子善,简直就是这帮人的打手,太厉害了。”
“子俊兄,什么你们,我们,你是不是想离开这儿?”赵云问道。
文丑顿时脸就红了,赶忙说道:“失言,失言。”
李弘在一旁说道:“郭大人已经阵亡,你们的部队也打完了,现在就剩下你们几个人。我看你们暂时留在我这里,等消灭了黄巾军,再回到冀州部队里去吧。”
高览和文丑连声答应。
“审大人什么时候走?”文丑问道。
“明天。他的伤一直不见好,大营的条件太差,只能送他到信都城去医治了。”李弘说道,“今天请你们来,是想问问瘿陶城附近的地形。”
“黄巾军攻打瘿陶了?”高览吃惊地问道。
“是的。我们必须立即赶去救援。”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5节
审配望着李弘因为过度熬夜而憔悴的面容,感动地说道:“校尉大人要注意休息。蚁贼势大,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平定的。”
李弘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多些审大人关心。只是如今战局逆转,瘿陶被围,如果不能及时挽救危局,恐怕今春百姓的生活更加艰难了。”
审配望望马车外荒凉的山野,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悲痛,“我看校尉大人暂时还是以保存实力为主,短期内不宜南下和蚁贼决战。如今冀州主力在孤鸿岭全军覆没,郭大人也战死沙场,我们本来想在春耕之前击溃黄巾军的想法已成泡影。”
李弘缓缓问道:“审大人可有什么建议?”
审配忍着疼痛,低声说道:“如果你急于南下支援,和蚁贼肯定就是一场血战,其结果必定死伤惨重。张牛角匆忙攻打瘿陶,估计也有一箭双雕的意思。如果你不急于南下,着急的就是张牛角。二十万人待在瘿陶城下,仅每天消耗的粮食就是一个惊人的数量,如果加上攻城的损失,他的补给很难维持。”
“还有一个对蚁贼非常不利的事情,那就是马上要下雪了。这对武器装备都很差的蚁贼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一旦下雪,张牛角的部队不得不停止攻城。如果下雪的时间加上冰雪融化的时间拖得过长,蚁贼的补给立即就会出现问题,尤其是粮食。”
李弘也曾想到打击黄巾军的补给运输,但因为地形不熟,难以捕捉到黄巾军的准确补给路线,只好作罢。此时突然听到审配肯定地说到黄巾军会出现粮食短缺问题,非常吃惊地问道:“为什么?”
“现在蚁贼控制的几个州郡,仅流民就有一百多万,加上二三十万士兵,本地的百姓,有将近二百多万的人口,张牛角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粮食供应他们。士兵们如果不打仗,一天的口粮是三升(大约相当于现在的900克)粟米,到了战场上,士兵的口粮供应就要翻倍,是六升。这是维持一个士兵能够上战场的最基本最少的口粮了。但三升米,至少可以供应五六个普通难民一天的生活。”
审配大概话说多了,牵动了伤口。他痛苦地呻吟了几声,挣扎着继续说道:
“张牛角是蚁贼的大帅,他要对追随自己的士兵和支持自己的百姓负责,他最起码要让这些跟着他的人活下去。所以张牛角一旦在瘿陶滞留的时间过长,粮食问题就会立即凸现出来。这时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立即撤军,二是等到雪化,攻破瘿陶,用瘿陶的粮食补给部队。”
李弘听到这里,已经心领神会,郁积在心中的苦恼立即不翼而飞。他高兴地大声说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真得太谢谢审大人了。”
审配痛苦地皱着眉头,咬着牙,颤抖着声音问道:“大人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谢谢审大人。”李弘激动地说道。
“关键是在下雪之前,一定要确保瘿陶不失。如果张牛角一心想在下雪之前夺下瘿陶,那瘿陶就非常危险了。冯大人只有六千人,在二十万蚁贼的凶猛进攻下,想守住,几乎没有可能。”
“只要冯大人守到下雪,痛苦的就是张牛角了。”李弘笑道,“审大人,你要是没有受伤多好,凭你的本事,完全可以指挥我们打败张牛角。”
审配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他极力支撑着,继续说道:“去年,冀州牧皇甫大人奏请天子,免了冀州百姓一年的赋税用来赈济灾民,所以直到现在,冀州的财政情况尚能勉强自保。这次我到信都城以后,尽力说服冀州牧府的其他官员,给你足够的军饷和补给。你在前线,不要挂记这事,我自会帮你办妥。”
审配从马车上伸出左手冲着李弘挥了两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下官告辞了。”
李弘赶忙抢上一步,紧紧握住审配冰冷的手,笑着说道:“感谢大人对幽州铁骑的帮助。大人一路走好,保重。”
审配用力回握着他的手,很真诚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李弘默默地站在寒风之中,任由长发飘洒,一动不动地望着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马车。
所谓名士,上安社稷,下安黎明,不畏豪强权贵,不甘堕落流俗。想起审配的这句话,李弘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士族的庞大势力在大汉国有举足轻重的力量,许许多多有学问有影响力的人,无一不是出身于士族。他们有皇室宗亲,有官宦世家,有门阀豪族,每个势力都掌握着大汉国的权利和财富。所有的士族子弟们都在为了能够更好地生存下去而整日忙碌着。但大汉国如果没有了他们,立即就会彻底崩溃。如果幽州没有刘虞,中山国没有张纯,死去的人可能更多。
即使黄巾军赢了,靠那几个有学问的首领就能治理好天下吗?他们的绝大部分手下都是大字不识的庶民,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能帮助百姓吃饱肚子吗?
天下千千万万的贱民,庶人为什么不能去念书,去做官,去做学问?怎么样才能让庶民和士族一样,可以吃饱穿暖,可以读书做官呢?
“大人,白山黑翎王的援兵到了。”
李弘一惊。他猛然回头望着郑信,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白山黑翎王的援兵到了。黑翎王难楼很给你面子,派了两千人来。”郑信笑着说道,“恒祭和鹿欢洋已经去接了。”
带着援兵千里迢迢赶来的是黑翎王难楼的小儿子楼麓。风云铁骑军中的胡兵猛然之间增加到了大约一万人。这不仅让胡族士兵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就连汉兵和下级军官也感到了压力,恐惧的压力。
李弘很高兴,立即命令楼麓的部队并入黑豹义从,将黑豹义从扩充到一营人马,楼麓,恒祭为军司马和假军司马,弧鼎,弃沉两人为军候。射虎回到玉石的部队顶替恒祭任军候。
由于鲜于辅的燕赵部曲都是汉族士兵,所以李弘特意安排张郃,文丑到鲜于辅手下任军候,将原来的三曲部队折成了五曲,每曲六百人。
高览因为需要养伤,所以李弘暂时把他安排在田重手下,随后卫屯一起行动。
第二天,李弘率部出发,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向瘿陶赶去。
=====================
斥候飞一般冲进张牛角的大帐。
“大帅,豹子军动了。”
张牛角正趴在案几上写文书,闻言抬头看了一样斥候,不紧不慢地问道:“全部出动了。”
“回大帅,他们的大营已经撤了。前军鲜于银部已经赶到周山庄。”
张牛角挥挥手,斥候飞速退下。
张牛角俯身拿起地图,摊到案几上,仔细看了一下,嘴里喃喃自语道:“我就不信你不来。”
随即大声喊道:“命令各部,午时开始,发动攻击。”
黄巾军二十万大军分成四部,将瘿陶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张牛角亲自率领大营驻扎在西门。褚飞燕部在北门。白绕和五鹿的部队在南门。杨凤来得最早,他多绕了一点路,部队驻扎在东门。
黄巾军已经围城三天,却迟迟没有发动攻击。
五鹿五十多岁,身材消瘦,须发皆已灰白。一般来说,人年纪越大,欲望应该越少,但五鹿不是,他希望自己能够重振太平教,能够领导黄巾军。
五鹿之所以叫五鹿,是因为他是个出家道人,法号叫五鹿。他是真正的太平教道士,曾经跟随张角云游天下许多年。他虽然不是张角的八大弟子之一,却是张角收录的最早一批入教门徒,在太平教中资格非常老。就是因为这一点,他非常不服气张牛角出任黄巾军的大首领。
张牛角也不是张角的八大弟子之一,只是太平教俗家弟子中的佼佼者而已。他有什么资格做黄巾军的大首领,他连太平教的教义都似懂非懂。五鹿认为,自己才是太平教的继任者,只有自己,才真正有资格做黄巾军大首领的位子。所以他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总想找个机会把张牛角推下大帅的位子。
结果他稍一动作,就惹了一身的祸,差一点连老命都丢了。在得知张牛角北征大败之后,他认为自己攫取黄巾军大首领的机会来了,立即命令自己的几个弟子,寻找借口,不发粮草给白绕和王当。结果王当部被围歼,白绕部被迫放弃襄国,逃进了太行山。随后他就倒霉了。他没有想到褚飞燕的部队到得那么快,自己立即就被王当率军包围了。要不是王当顾忌他是张角的弟子,太平教的前辈,而且还有许多黄巾军的首领纷纷出面帮他讲话,早就把他火拼了。
幸好张牛角回来的及时,杀了五鹿的几个弟子,平息了这场风波,没有给黄巾军造成更大的损失。但张牛角北征的十八万大军被全部歼灭在幽州战场上,还是沉重打击了黄巾军。
张牛角没有下台,那要感激褚飞燕和杨凤。褚飞燕和杨凤两人加在一起有十几万部队,黄巾军中没有人撼地动他们。白绕虽然也号称十万部队,但他最多只有二三万人可以拿的出手,其他的士兵都是拿着木棍,铁耙的难民,是跟在他后面混饭吃的。虽然白绕和一些小首领支持五鹿,但没有实力,说什么都是废话。
白绕一早就来喊他喝酒。白绕是富家子弟,生活一贯奢侈,到了黄巾军,他也没有改掉这些习惯。
“大师,你在想什么?”白绕笑道:“刚刚打了胜战,杀了郭典,如果再过几天我们打下瘿陶,杀死冯翊,今年好日子就来了。”
“白帅难道没有看出来,大帅这是在排除异己吗?”五鹿冷冷一笑,慢悠悠地说道。
白绕大笑,指着五鹿的鼻子道:“你想得太多了。在孤鸿岭,大帅命令我们在侧翼进攻,损失并不大嘛。这次我们在南门佯攻,损失肯定也不会太大。你想什么我知道,只是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啊。”
五鹿看着他,小声问道:“还有时机吗?”
“当然有。”白绕笑道,“上次要不是你帮我一把,我的部队早在襄国打完了。所以这个忙我一定会帮你的。”
他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现在我们两个人的兵力加在一起,和褚帅的部队相比,实力上要差一截。但这战一打完,情况就不一样了。你看,无论是攻城,还是阻击豹子军,褚帅的部队都是主力。张牛角自己没有部队,只好拿他这个义子的部队冲锋陷阵。大战过后,褚帅的部队肯定损失惨重,所剩无几。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把杨帅拉过来,再联合一帮黄巾首领,逼迫张牛角让出大首领的位子。”
五鹿苦笑了一下,说道:“你是不是酒喝多了,出的这都是什么狗屁主意。到了那个时候,大帅连战连捷,杀郭典,杀冯翊,声望如日中天,甘心情愿投靠他的人就更多了。谁会跟我?你会吗?”
白绕望着他,心灾乐祸地笑道:“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至于派人杀掉张牛角吧?”
五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怒声说道:“你想干什么?这话也能说?”
这是大帐外传来侍从的叫声:“大师,白帅,大帅有命令送到。”
白绕挥手示意传令兵退下,展开案几上的地图,指着下曲阳方向说道:“大师,你说豹子有这么蠢嘛。他难道看不出来这瘿陶城,就是诱他入笼的陷阱。”
五鹿轻轻抿了一口酒,沧桑的老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低声说道:“他当然不蠢。大帅父子两个人在黄巾军中都是用兵高手,结果两个人都栽在了他手上。十八万人。”五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就是皇甫嵩当年也没有这个本事,三两下就吃掉十八万人。我担心大帅父子报仇心切,这次还会栽在他手上。”
“哦?”白绕惊讶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大帅想一箭双雕,就怕雕没射到,反而被雕啄瞎了眼睛。他设的这个局,有一个致命漏洞。”五鹿故作莫测高深的样子,缓缓说道。
白绕“噗嗤”一笑,随口说道:“你是指粮食?”
五鹿惊讶地望着白绕,顿时觉得自己很蠢,好象别人不用脑子都能看出来的问题,自己还在故作深沉。
“你以为大帅不知道吗?打下瘿陶我们就有了足够的粮食。问题的关键不是粮食,而是我们能不能在下雪之前打下瘿陶。”白绕望着案几上的地图,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果大帅又想打豹子,又想打瘿陶,那才是这个局的致命漏洞。”
=======================
褚飞燕正在大帐内和杨凤下棋。
他们的棋术都是经过太平教教主张角亲自指导的,水平非常高。两人当年都是七十二方小渠帅之一,是张角亲自从自己的徒子徒孙中挑选出来的。张角非常欣赏他们的才华,认为他们将来都是黄巾军的中坚力量。
杨凤在黄巾军中也有个外号,叫九头鸟。他和褚飞燕年纪相仿,长相英俊,武功也好,但他比褚飞燕更聪明,为人圆滑乖巧,心计深沉,而且手段非常狠辣。黄巾军中许多老一辈的首领都不喜欢他,认为他太过暴戾,所以他在黄巾军中的口碑和地位一直不如褚飞燕。
杨凤会打仗,而且不比褚飞燕差,这在黄巾军中人人都知道,但他和褚飞燕是生死之交,就没有几人知道了。
接到大帅的口信之后,两人继续下棋,就象没事一样。
“栖之,你怎么看?”褚飞燕落下一枚黑子,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
“豹子来了,血战开始。”杨凤笑着说道。
褚飞燕看了他一眼,慢慢说道:“这次你就再帮一次。吃掉了豹子,冀州就任我们纵横了。”
杨凤望了他一眼,慎重地问道:“你有把握吗?我们从来没有和成军的骑兵作战过,更没有和一万多人的骑兵大军战斗过。左帅的部队绝对是黄巾军中的绝对主力,但他的三万人在督亢亭全军覆没,可见风云铁骑的厉害。这种没有把握的战你敢打?”
“我仔细研究了汉军和匈奴骑兵多次交战的过程,认为自己有把握。”褚飞燕看着杨凤的那双大眼睛,满怀信心地笑道:“豹子既然敢来,我就有办法叫他回不去。但是,如果我和豹子交战,我的部队就要全部投上去了,所以我们必须依靠你的部队打下瘿陶城。”
杨凤望着棋盘,没有做声。
“五鹿大师的心思我们都知道。白绕这个人摇摆不定,让人琢磨不透。现在能指望他们牵制一部分兵力就不错了。我们是兄弟,你给我一句话。答应,我就和豹子干一场。不答应,我就立即打下瘿陶城,放弃围歼豹子的行动。”
杨凤久久地望着棋盘,依旧不做声。
“栖之,难道我还会故意陷害你,让你损兵折将吗?”褚飞燕严肃地望着杨凤,慢慢说道。
杨凤眉头一挑,一双大眼望向褚飞燕,目光中充满了怀疑和猜忌。现在张牛角的部队基本上没有了,黄巾军中就剩下褚飞燕和杨凤拥有强劲的实力。如果这次战斗杨凤的部队被打惨了,褚飞燕就是黄巾军中的老大了。
杨凤拿起一粒白子,轻轻放落棋盘,郑重问道:
“我们是兄弟吗?”
褚飞燕感觉他话里有话,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回道:“生死兄弟。”
“那你告诉我,大帅是不是有意把大首领的位子传给你?”
褚飞燕霎时心神巨震,目瞪口呆。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6节
冯翊听到城外传来惊雷一般的战鼓声,急忙冲上了城楼。
潘凤匆忙迎了上去。
“蚁贼开始进攻了?”冯翊一边问着,一边大步走到城墙边上,举目望去。
远方黄巾军的大营里鼓声震天,旌旗飘扬,一队队黄巾军战士正从大营里冲出来,他们携带着大量的攻城器械,蜂拥而至。
潘凤神色如常,微微笑道:“蚁贼等不及了。”随即他转头大声叫道:“可有其他城门的消息?”
“大人,还没有。”站在远处的侍从大声应道。
“蚁贼如果同时从四门齐攻,我们的防守兵力就显得太分散了。大人,你看……”潘凤小声问道。
“敌人虚虚实实,我们根本无从确定他们的主攻方向。就这样吧,守一天是一天。”冯翊双眼直视着前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就在这里,和大家共进退。”
潘凤吃了一惊,赶忙说道:“天气这么冷,大人还是回府衙吧。无须大人督阵,士兵们也会奋勇杀敌的。”
“哼……”冯翊冷笑一声,口气不容置疑,“我就坐在这里。我倒要看看张牛角能不能攻上来。”
潘凤知道他的脾气,没有再劝。
冯翊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说道:“要是能下场雪就好了。”
====================
李弘策马飞驰。
他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战士,身后是五彩缤纷的战旗,耳中充斥了战马奔腾的轰鸣声。他感觉自己就象掉进了濡水河的洪流中一样,好象随时都有灭顶之灾,完全失去了自由和信心。
他想起跟在慕容风后面的日子里,有许多次,他都梦到自己统率着千军万马在大草原上尽情驰骋,梦中的兴奋之情至今他还能清楚的感觉到。美梦历历在目,仿若就是昨天的事。虽然美梦早已成真,但他根本就没有驰骋疆场的兴奋,取而代之的却是压在肩上的沉重责任,这种责任常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有窒息的感觉。
原来统率千军万马根本就不是风光的事,而是一种负担,一种心灵不能承受之重的负担。
就象现在,任何一个将士都知道,现在飞速赶到瘿陶战场,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求死。面对二十万黄巾军,这一万五千人还能回来多少?但大家无怨无悔,甚至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从军干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这一天能够血染战场。当真有多少人从军是为了享受战争带给他们的荣耀吗?能够享受荣耀的都是战争的幸存者,更多的人都是战争的殉葬品。
督亢亭,左校和他的士兵们演绎了一场血淋淋的经典的死亡。这场轰烈烈的死亡震撼了李弘。督亢亭平原上的血腥深深地烙刻在了他的心里。
他觉得自己要对一万五千名士兵的生命负责,要对他们无私的信任和他们心中的荣耀负责。
=================
斥候迎面打马飞驰而来,临近大军时突然紧勒马缰,战马吃痛,顿时长嘶一声,庞大身躯几乎要离地凌空飞起,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圆弧,霎时转身再度奔跑起来。
李弘紧踢黑豹的马腹,飞速追上,和他并驾齐驱。
“大人,黄巾军今日午时发动进攻。”
“四门同攻吗?”因为轰鸣声太大,李弘只能大声吼叫。
“是的,大人。详细情况半夜才能有回报。”
李弘点点头,伸手用力拍了一下这名斥候的肩膀,大声叫道:“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斥候感动地朝李弘躬身行了半个礼,拨马离去。
李弘回头朝号角兵做了个手势,停止前进的号角声突然刺破了巨大而浑厚的轰鸣声,冲天而起,响彻了冬日的黄昏。
=================
张牛角传达下来的意思非常明确,今天是西门和南门的黄巾军主攻,北门和东门的黄巾军牵制敌人。
他的主要目的是想把李弘的豹子军诱到瘿陶战场上予以歼灭。消灭了豹子军,也就彻底清除了冀州战场上最后一股有威胁的官军主力,今年黄巾军的发展就会非常顺利。
正因为他的正确性,所以杨凤,白绕,五鹿三个黄巾军目前实力最为强劲的几个首领都带着部队赶到了瘿陶。假如这个目的达到了,后期的利益分配还是非常丰厚的。
白绕和五鹿的部队最先开始了攻击。
有分歧,有意见,那都是不打仗的时候想的事情。到了战场上,就来不得半点马虎了,打就打,不打就不打,敌人不会和你有什么默契,更不会手下留情。稍稍有点疏忽,那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白绕不会武功,他留在后方指挥。五鹿大师带着一帮门徒亲自赶到城下督战。他的弟子行云亲自带着第一批攻城部队冲了上去。
守城的是钜鹿郡的功曹史耿顾。他不会什么武功,但他更不怕死。他身先士卒,站在城墙边上,和其他士兵一样,举起一块块大石头,对准攀爬云梯的黄巾军士兵狠狠地砸下。
沿着城墙,几百架云梯一字排开,每架云梯上都有黄巾军士兵在奋勇冲杀,毫不畏惧满天的长箭和石块。城墙上下,到处都是成堆成堆的忙碌的士兵。巨大的擂木和沸腾的开水不时从天而降。战鼓声,喊杀身,惊天动地。
看着黄巾军士兵不停地在空中飞舞,坠落,惨叫,看着城下越来越多的尸体,行云愤怒了。
他脱下长长的袍服,露出一身短襦打扮。行云一手拿盾,一手执刀,回头对着远处的士兵狂吼道:“弓箭压制,给我齐射,齐射……”
一小队士兵立即聚到一起,对准行云准备上去的云梯顶端城墙上射出密集的长箭。两个探出上身抛掷石块的士兵立即被射死,其中一个惨叫着坠落城下。
“兄弟们,杀啊……”行云高举战刀,对伏在盾牌后的攻城士兵大吼一声,随即就象一只敏捷的猿猴,顺着云梯高速上爬。几个黄巾士兵立即脱离盾牌兵的掩护,紧随其后。
一根巨大的擂木被丢上半空,冲出城墙,接着砸向了这架云梯。
行云大吼一声,举盾顶去。盾牌立即被沉重的擂木砸了个粉碎,行云如遭重击,差一点翻身掉下云梯,举盾的左手立即失去了知觉。擂木依着惯性,沿着行云的背部滚了下去。跟在他后面的几个战士躲闪不及,立即被砸下了云梯。
“杀……,上啊……,上啊……”云梯上的行云怒睁双目,对着下面的战士不停地狂吼着。更多的士兵从盾牌后面冲出来,爬上云梯。
行云战刀接连剁去三根长矛的矛头,终于给他找到机会。他举起疼痛难忍的左手,一把抓住其中一根断矛,用尽全身力气,虎吼一声,飞身跃上城墙,同时战刀凌空剁向了城墙内的敌人。
官军士兵高喊着,附近的几个士兵不约而同地冲了过来,准备堵住这个缺口。行云战刀飞闪,鲜血飞溅,一连宰杀了几个敌人。三四个黄巾军士兵趁着这个空隙纷纷跳进城墙。更多的官军士兵冲了过来。
突破口给打开。
远处的耿顾被激烈的厮杀声吸引了,随即他看出了危急,顺手拿起地上的一根长矛,飞速奔向城墙中间,举矛高呼:“士兵们,杀啊……随我杀啊……”
一直蹲伏在城门楼两侧的预备队士兵听到喊声呼啸而出,他们紧紧跟在耿顾的后面,疯狂地杀向被黄巾军突破的防御点。
“轰……轰……”十几架云梯连同梯上的黄巾军士兵被推倒,重重地砸向地面,随即接二连三地传来云梯和人撞到地面的沉闷撞击声和凄厉的惨叫声。长箭象雨一样,没头没脑的四下肆虐,冷不丁的就吞噬了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杀……啊……”行云浑身血迹,状若疯狂,带着士兵们勇往直前。
“杀……啊……”耿顾狂吼着,睚眦欲裂,一矛插进一个黄巾军士兵的身体内,还没有等他抽出长矛,立即就被冲上来的三个黄巾士兵砍倒了。
官军们顿时惊呆了,接着仇恨的烈火轰然炸开,士兵们一个个就象失去了理智的疯子,红着双眼,不停地叫喊着,舍生忘死地杀了上去。行云首当其冲。但他的刀穿透对方的身体时,自己的头已经被一刀剁了下来,随即握刀的手就被砍成了两截。
官军士兵们付出了二十多条生命,终于夺回了防御点,将冲到城墙上的敌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王当的刀已经砍断,枪也插在官兵的尸体上一时抽不出来,只好顺手捡起一根长矛,冲向气势汹汹杀向自己的潘凤。
潘凤从黄巾军开始攻城时就盯上了这个黑小子。这小子已经爬上城墙四趟了,他就象打不死似的,每次被赶下去之后,过了一会儿又从别的地方冒了出来。
潘凤一斧砍去,隐含风雷之声。王当脸色一变,知道遇上高手,顿时大吼起来:“来到好,杀……”
长矛架开铁斧,立即顺势刺向潘凤的小腹。潘凤来不及变招,急退两步。王当长矛横挑,立即刺杀两名守城士兵。潘凤大斧再次呼啸杀至。王当伸矛去挡,矛断。潘凤兴奋的大吼一声,斧势加快,冲着王当的脑袋就去了。王当身形闪动,手上短矛脱手飞向潘凤,人已经矮身蹲了下去。他顺手抓起地上的一把战刀,对准去势已缓的铁斧就是凌厉一刀。
潘凤躲过飞矛,却没有躲过那一刀,立时双手巨震,差一点长斧就脱手飞了出去。
王当不再理他,返身杀入混战的人群密集处,纵声大吼:“撤……,撤下去……”
张牛角指着杀声震天的战场,大声吼道:“黑子呢?黑子呢?”
孙亲小圆脸上露出一丝惧色,小心说道:“他在城墙上。”
“这个混蛋,什么时候能让人不操心。鸣金,停战,叫他滚回来。”张牛角狠狠地叫道。
“大帅,我们刚刚占据了城墙左边的一个小角,是不是可以再打一下,多消耗他们一点。”孙亲小声说道。
“要拿下瘿陶还不容易。但我们现在的目的不是瘿陶,而是豹子。命令,停止攻击。”
======================
昏暗的烛光下,冯翊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潘凤。
“大人,黄巾军已经撤下去了。”
“今天损失如何?”冯翊轻声问道。
“功曹史耿大人阵亡了。”
冯翊沉默不语,半天才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四个城门的守军共损失七百多人。以西门和南门损失最大。另外,城外的斥候秘密回报,豹子军向我们移动了。”
冯翊脸色大变,失声叫道:“他来干什么?自投罗网吗?”
潘凤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也许李大人有破敌妙计呢?”
冯翊苦笑一下,“你说说,他会有什么妙计?”
“以大人的说法,如果我们守到下雪,或许有一线生机。他是不是就是冲着这个一线生机来的。”
冯翊无奈地笑笑,说道:“他既然有这个豪气,我们就陪他赌一把。你立即从四个城门抽调一千名精兵,留做最后的反击力量。你亲自领军。”
潘凤脸色一变,吃惊地说道:“大人,我们本来防守力量就严重不足,你还抽调一千人做后备军,是不是……”
冯翊看着潘凤半天,突然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都尉大人,如果现在你是张牛角,想吃掉豹子,你会怎么做?”
潘凤瞟了冯翊一眼,小声说道:“我会先打下瘿陶,再对付豹子。我要保证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
冯翊头一低,没有说话。
他翻了翻手上的竹简,低声说道:“你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但问题是,你打下了瘿陶,豹子还来干什么?攻城吗?”
“瘿陶是诱饵,在鱼没有吃饵之前,这个饵无论如何都要穿在钩上。所以,只要豹子就在附近,只要豹子没有被歼灭,瘿陶都是安全的。张牛角连续攻城,只是给豹子施加压力,逼迫他上钩,消耗我们的守城力量而已。”
潘凤明白了。既然张牛角打瘿陶只是做做样子,冯翊当然可以留一千人下来,在城池被攻破时进行强有力的反击。
他随即问了一句:“大人,要是下雪了,我们的生机在哪里?”
冯翊望着微微摇曳的烛火,突然笑了起来,他轻松地说道:“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奄奄一息,不堪一击了,哪里还有什么生机?”
=====================
半夜,中军大帐内,风云铁骑的二十五个军候以上级军官全部在座。
大帐内侧挂着一块巨大的黑牛皮。黑牛皮上,李弘用朱砂笔画了一副瘿陶城的布局图。
大家坐在地上,挤在一起,正在聆听李弘对瘿陶战场的分析和安排。赵云在大帐内添加柴火,给大家倒水。高览躺在褥子上,头枕在田重的大腿上。
“瘿陶城的生机在哪里?就在下雪的那一天,不论是晚上,还是白天,就是下雪的那几个时辰。”李弘喝了一口水,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现在我们不知道大雪会在那一天,什么时候下下来,但这个月一定会下雪。所以张牛角在等机会消灭我们,我们也在等机会击败他,就看谁的机会把握得更好,更有效。”
“大人,要是不下雪呢?”文丑大声问道。
话音刚落,大帐内立即传来一声惨呼。大家一起转头看去,只见颜良正举着碗大的拳头准备打第二下。
田重立即作势大呼:“虎头,你违反军纪了,立即给我站起来。”
大帐内顿时哄堂大笑。颜良赶紧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结果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文丑趴在射虎的背上几乎笑岔了气。
李弘抹去脸上的泪水,勉强止住笑容,可看到颜良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狂笑起来。
闹了一阵,李弘示意颜良坐下,继续说道:“子俊问得好。我们只带了十天的干粮,人,马都是。所以十天内如果不下雪,我们只能撤退,没有任何办法。各部曲的具体任务可都清楚了?这次诸位军候大人亲自带队执行任务,务必不要出差错,不要与敌人正面接触。”李弘笑着说道:“谁要是贪功和敌人展开冲突,军法从事。大家都看到子善了吗?打人一拳都要罚站,更不要说你们违反军令了。”
大家再次哄堂大笑起来。
“还有什么疑问没有?”李弘笑着问道。
“大人,如果张牛角认为我们没有和他决战的意思,干脆放弃围歼我们的计划,直接攻城怎么办?”燕无畏问道。
“撤退。“李弘说道:”张牛角肯定也有一个围歼我们的时间。如果超过了这个时间,他自然会放弃,直接攻城了。他占据了瘿陶城,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大人,张牛角为了缠住我们,会一直不停地攻城,瘿陶城的守军肯定损失惨重。假如即使下了雪,我们缠住了褚飞燕的主力,但张牛角依然轻松地拿下了瘿陶城,我们怎么办?”阎柔问道。
“撤退,立即撤退。张牛角破了城,立即就会赶来围歼,那个时候我们更要全速撤退,免得被敌人缠上。”李弘坚决地说道,“刚才我已经说过,这次能不能击败张牛角,决定因素不在我们,也不在张牛角,更不在于下不下雪,而在于冯大人能不能守住瘿陶城。”
李弘指着黑牛皮上那座血红的瘿陶城,大声说道:“瘿陶城守不住,一切都完了。”
突然他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瘿陶完了,我们会不会也被黄巾军一口吃掉?他忽然觉得这个计划太冒险了,简直是拿自己的士兵开玩笑。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7节(上)
张牛角今天把几位首领都请到了大帐。
李弘的大军已经到了两天。他把大营扎在距离瘿陶城三十里的双井屯平原上,天天派出十几支骑兵,日夜骚扰袭击瘿陶城的黄巾军大营,就是不再往前迈进一步。
豹子军中的胡人彪悍骁勇,箭法又准,他们整日象游魂一样出没于黄巾军大营四周,逮到机会就冲上来杀死几个,然后立即逃之夭夭,气得黄巾军只有干瞪眼的份。
白绕喝了一口水,慢悠悠地说道:“大帅,豹子将大军折成小股游骑,没日没夜的骚扰我们,士兵们都很紧张,也休息不好。时间一长,不但部队的战斗力会下降,估计也会影响攻城。”
孙亲立即接上说道:“大帅,他们太可恶了,就象太行山里饿极了的野狼,盯上猎物就不放。只要我们稍一疏忽,他们立即就来突袭。现在各个军营都有损失。”
“损失大吗?”张牛角问道。
“几大军营加在一起,有两千多人被杀了,许多都是晚上值夜的士兵。”
“我们应该主动进攻他们。我就不相信,我们二十万人打不过他一万多人?”王当气呼呼地大声说道,“这样给他咬下去,把人都气疯了。”
张牛角冷冷一笑,“鱼儿上钩了。”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豹子用的这招,是草原上的野狼群攻战术。草原上的狼群猎杀野牛的时候,都是先采取骚扰战术,不停的骚扰野牛群,麻痹野牛群里的野牛,耐心地寻找突袭的机会。只要有一头牛失去警惕或者被激怒冲出牛群,他们就会一拥而上,一击而中。我看黑子就是那只被激怒的野牛。”
王当不好意思地笑了。五鹿瞅了张牛角一眼,心想,你这只野牛也好不了那处,一只自以为是的野牛。
杨凤神色凝重地说道:“豹子非常狡猾,他把大营驻扎在三十里外,只要我们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立即就会发现。如果我们主动去包围他,他立即就会逃得无影无踪。但如果一直给他这样闹下去,我们的损失会越来越大,士气也会迅速低落。毕竟他杀了我们十几万人,士兵们对他还是非常恐惧的。”
张牛角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褚飞燕望了他一眼,眼神很复杂,有疑惑也有一点失望。孙亲的脸立刻就红了,他垂下头,有些不敢对视杨凤的目光。五鹿暗暗窃喜,但又怕别人看见自己脸上的笑容,立刻低下头,借着喝水掩饰。
“杨帅,你有什么建议吗?”白绕看到帐中的气氛很尴尬,赶忙出言问道。
杨凤当然把各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他微微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看,我们还是集中主力,趁早夺取瘿陶城为上策。攻下瘿陶,不仅可以解决部队的粮食短缺问题,还可以缓解后方的补给压力。首先自己要立于不败之地,才可以打击敌人。白帅认为呢?”
白绕捉着自己的短须,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风云铁骑不是一群狼,而是一群豹子。单以兵力来说,我们二十万人的确可以和他的一万五千铁骑血战一场,但我们的兵力至少折损一半不止。打郭典的部队,我们损失了七万人,基本上是二个士兵换一条敌人的性命。现在打豹子,如果我们六七个士兵能够换取敌人一条性命,就要付出十万人的代价。如此一来,加上攻城的损失,我们黄巾军的兵力基本上就打完了,剩下的也就是一些老弱残兵了。如果今年冀州再次集结几万人来打我们,我们怎么办?所以我同意杨帅的想法,立即全力攻打瘿陶。至于豹子,我们总有办法收拾他的。大帅和褚帅,你们怎么看?”
张牛角和褚飞燕都没有回答。
“怎么豹子军一来,两位就没胆了。”王当气愤地说道,“瘿陶城内只有五六千人,我们四十倍于敌人,完全可以迅速拿下。但是,没有瘿陶城做饵,豹子的骑兵军立即就会逃离。失去了这个机会,再想歼灭他们就很困难了。将来在战场上,以他们的机动灵活,吃亏的肯定是我们。北征失败就是个非常明显的例子。如果杨帅和白帅的部队给豹子军突袭了,你们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杨凤和白绕面上神色一紧,没有接腔。
“但是豹子现在采取这种游斗骚扰战术,一再袭击我们的士兵,打击我们的士气,迟滞我们的进攻,就是不和我们正面作战,我们就是想围而歼之,也找不到机会啊。黑子小帅,你可有什么办法?”五鹿故作无奈地说道。
王当黑脸立刻苦恼地干笑起来,“大师,你都没有办法,我就更不行了。不过,大帅这次着意制造地消灭豹子的机会非常难得,放弃了,的确可惜。下次,也许就是豹子围歼我们了。”
大帐内陷入一片沉默。
“拿下高邑城之后,我曾向在座诸位解释过这个计划。今年我们的确可以不打瘿陶,但我们今年冬天缺粮。如果我们打下瘿陶,可以解决部队和各地难民的粮食紧缺问题。”张牛角开口说道:“但我们打瘿陶,不可能一帆风顺,因为旁边还有一只虎视眈眈的豹子。所以我们才有这个一箭双雕的计划,这也是歼灭豹子的最好时机。”
“我们立即拿下瘿陶之后,就象黑子说的,豹子跑了,将来我们非常麻烦。白帅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但燕子为了消灭骑兵做了不少准备,应该可以减少我们的伤亡。而且消灭了豹子,冀州就没有大部队了,这样我们可以喘息一段时间,大量征招人马补充部队。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打不打豹子的问题,而是怎么打豹子的问题。希望大家不要说错了话题。”张牛角说到后来口气冷冰冰的了。
白绕立即接上说道:“请大帅明示。”
张牛角严肃地望了大家一眼,冷峻地说道:“大家全力攻城,保持攻击节奏,不要太猛,也不要太软,要大量有效的消耗敌人的士兵。对于豹子的群攻骚扰战术,大家不要理睬,不就是死一点士兵吗?大家佯装麻痹,任其袭击,日夜做好被豹子军大部队袭击的准备。只要豹子军来袭,任何一部都要死死拖住他,等待大部队赶到围歼。一旦合围,以燕子的部队主攻,其他部队夹击,务必要求全歼。”
杨凤突然问道:“如果下雪了,怎么办?”
张牛角大声说道:“如果下雪了,第一个撤退的就是豹子的骑兵。冰天雪地的,骑兵的灵活性要大打折扣,他留在这里,就是自取灭亡,所以豹子会立即撤退。他跑了,我们这个计划自然取消。我们立即攻城。瘿陶城已经被我们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二十万人同时攻打这样一个城池,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拿下。所以,只要下雪,大家立即攻城,不要有任何犹豫,也不要再等我的命令。”
“都明白了?”张牛角冷目四望,无人再出声反对。
“大帅,如果我们粮草不够,即使不下雪,我们也要放弃围歼豹子的计划,开始攻城。”五鹿望着张牛角冷峻的面孔,毫无惧色地问道,“大帅可以告诉我们,如果一直都不下雪,我们哪一天攻城吗?”
张牛角冷笑一声,“八天之后。”
这时王当忽然笑了起来,他大声说道:“还有八天,现在我们看看谁的运气最差,被豹子看中的猎物一定要担心喔。”
======================
高览因为不能骑马,一直躺在装运马草的大车上跟随部队行军。李弘因为不太熟悉冀州的情况,部队驻扎下来以后,就叫高览一直待在中军大帐内,帮助自己甄别和分析斥候送来的各类消息,研讨军情。
李弘丢下手上的朱砂笔,接过赵云递过来的一块烘热的干饼,一边用力啃着,一边笑着说道:“这些军候大人都干得不错,日夜轮班活动,张牛角估计要气疯了。”
高览半躺着,面带忧色,担心地说道:“已经六天了,不知道瘿陶城怎么样?”
赵云递给高览一碗热水,笑着说道:“张牛角现在就怕我们跑了,想攻又不敢猛攻,肯定憋得难受。正清兄,瘿陶城暂时应该没有什么事,估计冯大人正站在城楼上,盼望着下雪呢。”
李弘把手上那块干饼用力敲击着案几,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嘴里大声叫道:“下雪,下雪,一定要下雪啊。”
突然他脑海里跳出一张绝美的面孔,金发蓝眼的风雪好象就在他的眼前冲他甜甜地一笑。李弘心里顿时一痛,竟然再也喊不出来,一屁股坐到了牛皮缛上。那种消魂蚀骨的思念,在那一刻,竟然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痛苦。
“大人……”赵云突然发现李弘神色异常,赶忙喊道:“大人,你怎么了……”
高览也发现了,马上紧张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大人,你发现敌人有什么不对吗?”
李弘冲他们摇摇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躺到在褥子上,满脑子都是风雪的笑容和泪水。
李弘突然知道,原来思念一个人,是这样黯然伤神,不但浑身疲软无力,浓浓地惆怅还象冰冷的水一样浸湿了全身,侵人心魄地寒气直往骨髓里钻去。
李弘就那样想着,眼眶红红的,心里酸酸的,时间不长竟然沉沉睡去。
郑信掀起帐帘,大步走了进来。赵云赶忙向他示意李弘睡着了。
郑信立即轻手轻脚地走到火盆旁边坐下,小声说道:“正清,好消息。”
高览赶忙问道:“快说,守言,你快说。”
“虎头他们袭击了黄巾军的粮草大营,发现他们的粮食储备已经非常少了。”
高览吃了一惊,立即问道:“子善兄可把它们烧了?”
郑信摇摇头,高览长吁一口气。
郑信笑道:“正清,你不要看虎头杀气腾腾心狠手辣的样子,他其实人很好,也会打仗。子民非常欣赏他,认为他头脑冷静,处事果断,执行命令一丝不苟,对战术的理解也很透彻。现在看来果然不假,面对堆积如山的粮食,他能知道不烧,可见他对这场战斗的理解真的非常透彻。”
郑信随即问赵云道:“子龙,你说说,虎头为什么不烧粮食?”
子龙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高览笑着鼓励道:“说说。你读书多,文采也好,还会音律,对兵法肯定也有涉猎。我看你这几天对战局分析的头头是道,一定有自己的看法。说说。”
子龙赶忙递给郑信一碗水,小声说道:“烧了粮食,张牛角立即就会放弃围歼我们的计划,转而全力攻打瘿陶。这个时候他对我们高度戒备,我们很难找到攻击的机会。瘿陶得不到我们的帮助,自然也就丢失了。”
“不烧他的粮食,继续维持原状,张牛角肯定还是想着吃掉我们,他会继续留着瘿陶城诱我们。瘿陶不失,我们还有机会。大人已经说过许多次了,只要下雪,机会就来了。”
“一旦下雪,大雪纷飞,冰冻三尺,骑兵还不如步兵灵活,我们只有撤回。黄巾军看到我们撤走,只好放弃诱击我们的计划,这个时候他们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自然要全力攻城,要抢在冰冻之前拿下瘿陶。”
“机会就在下雪的这几个时辰。我们在大雪刚下不久之际,飞速赶回,趁其不备,大举突袭。黄巾军措手不及,必定要抽调兵力阻击我们,这样攻城的力量就减弱了。城内冯大人得到我们的帮助,只要死守,等到夜间城墙全部结冻,黄巾军就无法攻城了。到了那个时候,黄巾军不但要面对我们骑兵的纠缠攻击,还要顾虑自己部队的粮草即将告罄所带来的危险,这时他们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撤退了。”
“但是大人的这个计划不确定因素太多,非常具有冒险性。会不会下雪?什么时候下雪?我们突然回头袭击,敌人会不会有准备?冯大人能不能守住?如果瘿陶城失守,我们能不能及时脱离战场?如果张牛角眼见攻城无望,转而全力围攻我们,我们能不能突围?”
“大人为了解救瘿陶,为了这非常渺茫的一线生机,而如此大胆,兵行险着,实在令人敬佩。”
高览和郑信同时点头,面显赞许之色。
赵云脸红红的,小声问道:“两位军候大人认为我说的对吗?”
郑信和高览连连点头。高览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赞道:“透彻,说得透彻。”
郑信更是竖起大拇指道:“你这话基本上就是校尉大人的原话,还真是小瞧你。不过他就是一疯子,而且是个运气不错的疯子,所以他每次都能打赢,这次也不例外。下雪,现在就盼着下雪。再有四天,只要下雪,我们就赢定了。”
看到郑信信心十足的样子,赵云和高览互相望望,心中俱都感到非常的不安。
“小雪……,小雪……”睡梦中的李弘突然叫了起来,随即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你们看,大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都在念叨着下雪。”赵云指着李弘,笑着说道。
郑信脸色一暗,半天没有做声。
“那是一个女孩的名字。”郑信突然对赵云和高览说道,“一个鲜卑姑娘的名字。”
赵云和高览吃了一惊,望着李弘半天没有做声。
“她漂亮吗?”赵云问道。
“鲜卑最漂亮的姑娘,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一双蓝色的眼睛。”
赵云和高览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相信。
“你认识?”高览问道,“亲眼看见的?”
“不认识。”郑信小声说道,“燕无畏和胡子都认识。”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7节(下)
其后的几天内,李弘的部下们更加大胆,甚至有点肆无忌惮地袭杀黄巾军士兵。虎头、拳头、文丑、鹿欢洋几次率部冲营,士兵们呼啸杀进,风卷残云一般又呼啸杀去。但黄巾军不理不睬,只顾攻城,好象已经放弃了对官军骑兵的反击。
天气越来越冷,北风狂号,天空也一直阴沉沉的,但就是没有下雪的迹象。
==================
李弘看到田重走进来,气往上撞,愤怒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大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还不下雪?”
田重没有理他,走到高览面前,小声问了几句。
“没有粮食了?”高览小声问道。
“没有了,今天必须撤走,否则就要杀马了。”田重心情沉重地说道。
高览面显悲痛之色,不再做声。冯翊大人和六千名士兵没有希望了,城内几万百姓也没有希望了。冀州军队一败再败,任豹子如何厉害,也无力回天。虽然李弘为了那么一线生机,为了那么短短的几个时辰,费尽了心计,做了详尽的计划和准备,想死中求生,力挽狂澜,救出危在旦夕的瘿陶城,但老天不助,徒呼奈何。
“大人,我们往哪里撤?”田重问道。
“去信都城。”李弘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拾案几上的东西。
赵云大步走进来,躬身说道:“大人,各部曲均已按时归营。”
李弘头都不抬,平静地说道:“命令各部曲,立即向信都城方向撤离。”
赵云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躬身欲退。
“对了。”李弘突然喊住他,大声说道“命令部队慢慢走,今天夜里也不要扎营了,露天宿营。”
赵云,高览,田重三人呆呆望着李弘,觉得他简直就是疯了。这么冷的天,他竟然让战士们露天宿营。
“让士兵们找一片树林,既能挡风,又能就地取材,生火取暖。”李弘淡淡地说道。
李弘盼望着老天出现奇迹。这么冷的天,怎么会不下雪?今天,还有今天晚上,是最后挽救瘿陶城的机会。明天部队就在二百里之外了。
====================
张牛角接过孙亲递过来的文书看了一眼。然后他神色忧郁地放下竹简,轻轻叹了一口气。
“又是后方催粮吗?”孙亲轻声问道。
张牛角默默地点点头,心痛地说道:“天气太冷,常山许多地方都已经开始死人了。”
“明天我们攻城吧?”孙亲建议道,“安定帅已经几次催粮,他那边也非常困难。”
张牛角低头望向案几上的地图,忧心忡忡地说道:“等最后一批斥候回来,看看豹子的部队撤到什么位置了。如果他的确已经撤到一百里之外,明天我们就攻城。只是豹子不除,后患无穷啦。”
“大帅,豹子如果死了,张帅,左司马他们在幽州是不是很危险?”孙亲看了张牛角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果……”
张牛角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安定帅已经安排好了,他们很快就不是俘虏了。”
孙亲面色一变,惊讶地问道:“不是俘虏?那是什么?”随即醒悟到这是黄巾军的机密,自己尚没有资格知道,赶忙冲着张牛角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连连摇手认错道:“失言,失言。大帅,我失言了。”
张牛角严厉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出言责怪他。
随即他指着地图上的瘿陶城叹了一口气,遗憾地说道:“唉,豹子怎么都不上钩,这个鱼饵不香啊。”
孙亲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不下雪,这个鱼饵怎么闻都不香。”
“是啊……”张牛角的几个右手指头轻轻地磕着案几面子,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下雪?”
“大帅,真要是下雪了,我们又要攻城,又要围歼豹子的骑兵大军,部队够吗?”孙亲轻轻问道。
张牛角想了一下,说道:“即使他突围了,还会剩下多少骑兵?”
孙亲摇摇头,小声说道:“我不熟悉骑兵作战,也没有和豹子正面交锋过,和他正面交锋的部队都没有了,所以我也说不准。”
“你是不是在涿郡战场给他吓住了,怎么讲话这么没有底气?”张牛角愤怒地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斥问道。
孙亲脸一红,没有做声。
王当飞步跑进来,大声叫道:“大帅,豹子军在距离我们八十里的杨河庄宿营了。”
张牛角看看王当冻得通红的脸,问道:“外面很冷吗?”
“很冷。”王当用力地搓着双手,大声叫道。
“命令部队,明天全力攻打瘿陶城。”
======================
冯翊推门走出屋子。
城楼上的风猛烈地吹动着矗立在高空中的大纛,凄厉的呼号声令人毛骨悚然。
城内一片漆黑。城外黄巾军的大营里,也是一片漆黑,只有辕门附近的几盏灯笼发出淡淡的红光,随风左右晃动着。
冯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嘴中呼出的热气立即化为一道白雾,消失在凛冽的寒风里。
他凭空舒展开十指,稍稍活动了一下双手。
豹子的勇猛和无畏深深地感动了这位老人。十天了。他带着部队象一群凶猛地野狼,日夜飞奔在瘿陶城的周围,耐心而细致地寻找着黄巾军的破绽,准备给他们致命地一击,解救被围的瘿陶城。
一个年轻的武夫尚能坚韧不拔地为了一个未知的可能,一个一线生机而顽强的努力着,始终没有放弃,自己又怎能甘落人后,轻言放弃。有希望就去争取,锲而不舍地去争取,奇迹也许就能发生。
打赢了,一定要见见他,请他喝顿酒,聊聊战胜张牛角的艰辛和惊险。一个流落鲜卑的汉奴,都有这种本事,可见我大汉国国运的兴旺。一个张角,一个张牛角就能颠覆我大汉国四百年的江山?
突然,他一动不动,缓缓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随即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狂吼起来:
“擂鼓……”
战鼓声霎时间打破了黑暗的宁静,响彻了整个瘿陶城。
=====================
张牛角一跃而起,飞一般跑出大帐。
寒风狂啸,帅旗呼号,漆黑的夜空里竟然飘下零星的小小雪花。
黑夜里,瘿陶城上战鼓雷鸣,火光冲天。
“大帅,下雪了。”王当和孙亲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张牛角从空中缓缓收回大手,仔细看去,手掌上只有三四滴小小的水珠。
“黑子,带部队上去吧,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西城门。”张牛角大声说道。
王当屈身行礼,然后飞一般地跑向了人喊马嘶的黑夜里。
张牛角负手望天,久久不语。孙亲站在一侧,低头不语。
“豹子此时在干什么,你知道吗?”
孙亲苦笑一下。在涿郡战场,他自始至终都窝在定兴渡口,什么战都没捞到。后来跑到范阳城,还是一战未打,就被人家当战俘放回来了。窝囊。想想他都窝囊。现在大帅问他这个问题,他怎么知道。他没有吱声。
“如果你是豹子,现在你怎么办?”张牛角突然面对着他,严肃地问道。
孙亲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想都没想大声喊道:“奔袭,连夜奔袭。”
张牛角眉毛一挑,双眼顿时掠过一丝杀气。
奔袭。豹子的骑兵战术主要就是奔袭,连续奔袭。今夜,子时,天下雪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孙亲看到张牛角脸上的杀气,心里一颤,顿时明白了张牛角的心思,他立即大声叫起来:“大帅,我们要攻城,要攻城啊。我们要粮食。鱼肉和熊掌很难兼而得之。大帅,如果我们的主力全部投到歼灭豹子军的战场上,其他部队势必难以在明天天黑之前拿下瘿陶城。明晚一过,瘿陶城的城墙就会全部上冻,后天我们根本就没法攻城了。大帅,没有粮食,今年冬天我们至少要饿死十几万人。大帅……”
张牛角杀气腾腾地望了他一样,怒哼一声,转身大步向大帐走去。
孙亲急忙跟上,继续劝道:“大帅,将来一定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歼灭豹子。大帅,大帅,我们打仗都是为了让百姓能够吃饱穿暖,让他们能够好好活着,他们都饿死了,冻死了,我们还打什么战?为谁打仗?大帅……”
张牛角猛然转身,他怒气冲天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着孙亲大声吼道:“我难道是为了自己打仗吗?我难道希望百姓饿死吗?我难道是为了给师父报仇吗?你知道当时涿郡的形势有多好吗?但是豹子一过圣水河,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全部变了。”
张牛角激动地挥舞着双手,面目狞狰,双眼圆睁,他狂暴地吼叫道:“你说,我是傻子吗?我不会打仗吗?左校不会打仗吗?张白骑不会打仗吗?但是我们十八万人转眼间就没有了,这难道都是我们不会打仗吗?”
“今天不把豹子灭掉,不出几个月,太行山就不会再有黄巾军了,没有了黄巾军,死多少百姓都是死,谁会关心?谁会理睬?”
张牛角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先有皇甫嵩,后有豹子,这是天要灭我黄巾军,天要灭我黄巾军啦!”
张牛角抬头向天,高举双手,纵声大叫:“师父啊,你在天之灵睁开眼睛看一看,我要战胜苍天,再立黄天!”
孙亲被张牛角的暴虐惊呆了,他骇然后退,目瞪口呆。
大帅的心思不是豹子,不是瘿陶城,也不是粮食,而是黄巾军的将来,天下百姓的将来。
“大帅……”孙亲突然心如刀绞,他跪倒地上,一把抱住张牛角的大腿,失声痛哭起来:“大帅……”
张牛角渐渐平静下来。
他轻轻抚摩着孙亲的头,平静地说道:“不要哭了。去告诉燕子,部队主力向东门靠拢,以一部人马攻城即可。豹子要是回头突袭,主攻方向一定是东门。我亲自到南门和东门去一趟,顺便和五鹿大师,和栖之贤侄说点私事。你回到西门之后,帮助黑子全力攻城,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攻城。”
“大帅,你什么时候回来?”
“豹子被围之后,我就回来,我要亲自攻上瘿陶城,亲手杀死冯翊。师父被他剖棺戮尸,我要将他挫骨扬灰,为师父他老人家报仇雪恨。”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8节(上)
瘿陶城的夜空被点燃了,火光映透了半边天,隆隆的战鼓声象惊雷一样,回荡在漆黑的夜里,喊杀声迅速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杨凤的部队刚刚进攻不到一个时辰就完全撤了下来。
张牛角和杨凤并肩站在黑夜里,看着黄巾军士兵整齐有序地走进大营。
“大帅,看样子我的运气非常好,有幸成为豹子的袭击对象。”杨凤笑着说道。
张牛角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向东撤,回头之后自然奔袭东门。歼灭了豹子,你就是黄巾军最大的功臣。”
杨凤看了一眼张牛角,担心地说道:“豹子来势凶猛,我的部队单独对付他,估计要遭到重创。如果部队受损严重,我们很难合围,怎么办?”
“不会的。”张牛角自信地说道:“你的部队探出右手,燕子的部队伸出左手,肯定能合围。怎么?你担心部队的损失?”
杨凤没有做声。
“此战过后,冀州将暂时没有任何抵抗力量。你的部队直接进入魏郡发展,战利品全部归你自由分配,你看如何?魏郡是冀州最富裕的一个郡,缴获的财物完全可以补偿你的损失。”张牛角平静地说道。
杨凤英俊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喜色,他惊讶地问道:“大帅,这是你对我的奖赏?”
张牛角点点头。
“燕子呢?燕子去渤海郡吗?”
“他留在常山。”张牛角说道,“白帅攻击渤海郡。”
杨凤迟疑了一下,问道:“大帅,那五鹿大师……”
“打下瘿陶,消灭豹子后,我立即让出黄巾军大首领的位子。”张牛角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意,缓缓说道。
杨凤大吃一惊,问道:“是燕子吗?你让燕子坐黄巾军大首领的位子吗?大帅,他不是你亲身骨肉,你这么做,会遭到许多首领的反对,大家会带着部队离开太行山的。”
张牛角皱着眉头,望着激动的杨凤说道:“栖之,你……”
“如果他是你的亲生儿子,继承黄巾军大首领的位子,自然无可非议,但他不是……”
“栖之,你和燕子是兄弟……”张牛角失望地说道。
“大帅,你误会了。”杨凤急忙解释道:“我和燕子是兄弟,我肯定会支持他。但是,五鹿大师,白帅,孙帅,王帅他们能答应吗?”
张牛角问道:“那你可有办法?”
杨凤摇摇头,半天才说道:“大帅为什么要这么做?燕子的威信和能力都不够。大帅为什么好好的不干了?”
“我为什么不干了,你们都知道。”张牛角冷冷一笑道,“燕子的威信和能力不够,肯定不能做黄巾军的大首领。”
杨凤又吃了一惊,“大帅,你……你什么意思,不是燕子吗?是谁?”
他想起自己那天和褚飞燕下棋时,自己曾经提到这事。但褚飞燕目瞪口呆,好象完全不知道的样子。原来他真的不知道。
“五鹿大师。”张牛角一字一句地说道。
杨凤顿时泄气地一甩头,忿忿不平的大声说道:“他……”
张牛角冲他挥挥手,意思叫他不要说了。
“你和燕子的十四万部队负责围歼豹子,白帅,五鹿大师,孙帅,黑子的部队负责攻城。”张牛角不容置疑地大声说道,“这一战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黄巾军的未来,其重要性你们都知道。”
“大帅……”杨凤想说什么,但看到张牛角那张坚毅的脸,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张牛角为了打赢这一战,为了激励部下奋勇作战,甚至连黄巾军大首领的位子都不要了。
郭典,冯翊,豹子都死了,冀州的官军主力歼灭了,夺取冀州将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占据了冀州,得到了大量的财物和喘息的时间,当今天下还有谁能够战胜黄巾军?
张牛角的血沸腾了。
====================
冯翊坐在城门楼里,给朝廷写奏章。
城墙上,猛烈的战鼓声,疯狂的叫喊声,激烈的厮杀声穿透门窗,清晰地传到冯翊的耳中。他象没有听到一样,端坐在案台后面,全神贯注地写着自己的文章。
冀州战场的危急和惨烈必须要如实上报天子。朝廷必须要派援兵,必须要拨款赈灾,必须要重赏前线将士,否则冀州黄巾将愈演愈烈,终成不可收拾之局面。
五官掾郭裕推门急步走了进来。冯翊闻声抬头看去。
“大人,东门黄巾军突然撤了下去。”
冯翊笑了起来。豹子发威了。
“东城墙留五百人看守,其余士兵全部抽调到南城。”冯翊大声说道。
郭裕神色紧张地说道:“不会是黄巾军耍什么诡计吧?”
冯翊若无其事,低下头继续写着,一边冲他摇摇手,示意决无可能,立即照办。。
====================
白绕坐在一棵树桩上,靠在一堆柴火旁边,任寒风拂面,雪花飘洒,一动不动。他望着周围跑来跑去,忙忙碌碌的士兵,眼睛里没有丝毫感情,就象看着一群死人在奔跑一样。
张牛角的气魄和豪气实在令人心折。他为了达到消灭敌人的目的,甘愿舍弃一切。只有这种人才配做黄巾军的统帅。白绕默默地想道,自己也是抛弃一切加入了黄巾军,手下也有几万人,但就是没有张牛角的洒脱,没有张牛角纵横天下的杀气。
白绕转目看向杀声震天的战场,仿佛看到五鹿正站在城墙下,举剑狂呼。
五鹿大师虽然在黄巾军中德高望重,但他已经老了,他被强烈的权欲蒙蔽了自己的心神,已经看不透黄巾军的现在和将来了。
白绕苦笑了一下,伸手接过侍从递过来的一碗酒,轻轻喝了一小口。
一名军司马浑身血迹,纵马飞驰而来。
“白帅,大师要求用突击部队冲一下。”
白绕眯着眼看了看前面的战场,摇摇头,低声说道:“你去告诉五鹿大师,如果他再这样打下去,到天亮我们就没有士兵了。”
“白帅……”
“等第一批攻城部队的士兵死光了,再动用突击部队。”白绕严肃地说道。
====================
王当狂吼一声,一刀剁在敌人的头颅上。战刀弹起,他的胸前空门打开,一柄长矛瞬间刺入。矛尖撞上铠甲的铁片,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王当如遭重击,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连退五步。
“王帅,撤吧,我们无法立足……”一个军司马大声叫道。
“杀……,杀……,一个都不准退下去。”王当奋力挡住敌人的长矛,回头狂吼,“兄弟们,杀啊……”
孙亲望望天。黎明即将拉开黑幕,天要亮了。
寒风呼啸,雪花飘洒。他扶了一下头盔,搓了搓几乎冻僵的双手,缓缓拔出战刀。
突然他举起战刀,转身面对身后的三百名战士,纵声狂呼:
“兄弟们,杀啊……”
“放……”随着一声怒吼,几千支长箭霎时间呼啸而出,冲入黑暗之中。
城墙上的王当一脚踹开缠住自己的敌人,一边返身奔跑,一边放声大吼:“长箭……长箭……,找掩护,快找掩护……”
====================
瘿陶城就在大平原的中间,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白茫茫的大地。风还在吹,越来越大,凄厉叫号,冷凛刺骨;雪还在下,但一直都不大,飘飘洒洒的,随风而舞。
褚飞燕一个人站在雪原的中间,默默地望着远方。
距离他一百步的地方,五万黄巾军战士列成五个巨大的密集方阵。士兵们一个个肃立在风雪之中,悄然无声。无数面五彩缤纷的战旗在风中飘扬,发出巨大的声响。
北城门下,还有二万战士在攻城。只要有豹子的消息,他们将立即撤下,参加到围歼豹子的战场上。现在,他在等待消息,等待豹子出现的消息。
突然,他看到地平线上冒出一个黑点,在白色的雪原上,这个黑点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斥候到了。
褚飞燕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猛地转身,高举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叫了起来:
“擂鼓……”
=====================
杨凤的七万部队分成两部分。三万部队阻敌,四万部队实施包抄合围。
现在,三万阻击部队在雪原上列成三十个密集队列,横排五个,纵深六个。阻击部队的后面就是准备包抄合围的部队。他们分成八个密集队列,横排两个纵排四个。
张牛角和杨凤站在阻击部队和包抄部队的接合部。
“雪再大一点就好了。”杨凤望望满天的雪花,轻轻说道。
张牛角闭着眼睛,好象在用心地聆听着什么。突然他睁开双眼,望向远处。
风雪里蓦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号角之声。
杨凤心神俱震,张口叫道:“豹子。”
=====================
李弘驻马而立,面带微笑。
在最后的一瞬间,老天还是给了瘿陶城一线希望。一万五千名战士连续飞驰三个时辰,终于赶到瘿陶城下。
此时雪不大,正是攻击的最佳时机。
他望着对面庞大的敌军阵列,毫不在意,笑着对身边的赵云说道:“张牛角有气魄,最后还是要和我决一死战。”
“有气魄,好!”李弘挥舞着马鞭,大声叫道。
赵云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大声说道:“大人,张牛角既然有准备,北门的褚飞燕马上就会赶到,我们对付十几万人……”
李弘凌空抽了一马鞭,兴奋地大声说道:“来得越多越好。到了今天黄昏,我看他们怎么办?”
想到黄巾军望城兴叹,愁眉不展的样子,李弘放声大笑起来。
郑信拍马上前,指着前方敌军阵势说道:“子民,你不是一直想方设法避免和张牛角决战吗?怎么现在……”
李弘转头望望郑信,笑道:“现在回头?”
郑信笑着轻轻抽了他一鞭子,大声说道:“两军相遇,勇者胜,怕他什么?”
赵云被李弘和郑信的豪气所激,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战意。
李弘笑起来,打马出列,沿着一字排开的骑兵大军飞跑起来。郑信一把抢过掌旗兵手上的黑豹战旗递给赵云。
“跟上去,大人要临阵巡视了。”
赵云高举大旗,猛踢白马,飞冲而出。
一黑一白两匹战马一前一后,飞奔在白雪皑皑的大平原上。
李弘回头看到赵云,顿时想起驹屯战场上,自己高举战旗跟在慕容风身后纵马飞驰的情景。李弘心中一热,一时间百感交集,仿若梦中一般。才过了一年多,自己竟然也成了一军统帅,临阵纵马巡视,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世事变幻当真是神奇莫测。
李弘看到了鲜于银,他高声叫道:“伯玉,你率部居中策应。”
鲜于银答应一声拨马归队。
李弘打马飞驰而过,看到玉石,他大声叫道:“义从,你攻击敌人左路,一旦完成正面冲击,立即转向攻击敌人左翼,防止敌人合围。”
随即他看到了鲜于辅。
“羽行兄,你率部紧随中军之后。一旦中军杀入敌阵,你立即率部向左翼运动,阻击和迟滞从北面赶过来的褚飞燕。”
李弘随即拨转马头向另外一个方向飞速狂奔。
“恒军候,你率黑豹义从随我攻击。”
“子玉兄,你攻击敌人的右路,完成正面冲击后,立即转向攻击敌人的右翼,防止敌人合围。”
李弘再次拨马而回。
他猛地举起长枪,纵声狂呼:“呼嗬……”
赵云听的一愣。汉族士兵不明白校尉大人怎么突然叫出胡语,也是一愣。一直跟着李弘南下作战的胡族士兵也愣住了。这么熟悉的喊声,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听到了。李弘大吼之后,感觉浑身舒坦,仿佛又回到了大草原上,霎时间浑身上下热血沸腾,杀意盎然。
李弘猛踢黑豹,黑豹吃痛,飞跃而起。李弘在马上挺身扬枪,用尽全身的力气,面对黑压压的骑兵大军,再次纵声狂呼:
“呼……嗬……”
前排的胡族士兵兴奋异常,几乎同时举刀呼应:“呼嗬……”
黑豹全速狂奔,犹如风驰电掣一般。
李弘挥动钢枪,放声狂吼:“呼……嗬……”
更多的胡族战士,汉族战士高举武器,同声呼应:“呼……嗬……,呼……嗬……”
李弘紧勒马缰,黑豹瞬时停住身形,前腿连着身躯几乎直立而起。李弘好象要随着战马腾空飞起一样,身形升起数尺。他看到更多列队在后的战士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李弘在空中再举长枪,竭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吼道:
“呼……嗬……”
“呼嗬……呼嗬……呼嗬……”
先是几百人吼,接着是几千人吼,最后是一万五千人全部吼了起来。浑厚而激昂的声音象一个又一个的惊雷炸响在雪原上,炸响在空中。震耳欲聋的吼声几乎要炸开厚厚的云层,冲天而去。
赵云被阵阵雷鸣般的吼声刺激地浑身颤栗,他挥舞着大旗,跟在李弘后面,用尽全身力气,放声狂吼。虽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他依然疯狂地张大着嘴巴,随着大家一遍又一遍的尽情吼叫着,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疲劳一起吼出去,只留下一往无前的战意。
呼啸的寒风和飘洒的白雪好象被这一阵炸雷击晕,个个胆战心惊,面无人色,竟然就在这吼叫声里瞪大了一双恐惧地眼睛,忘记了再去肆虐人间。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8节(下)
张牛角和杨凤被回荡在空中的吼声惊呆了,他们无法遏制自己的惊慌,一种本能的心惊肉跳的感觉突然冲进了心里。
杨凤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远处风云铁骑那种纵横天下的无敌气势,让他不由的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气馁和畏惧。
说来笑话,张牛角被眼前这支骑兵消灭了十八万人,今天还是第一次真正看见它的真面目。上次在九里亭,因为战场狭窄,他并没有见识到风云铁骑的全貌。
张牛角被风云铁骑的气势惊呆了。突然之间他为自己的勇气骄傲起来。此战过后,黄巾军也许就能名震天下了。
“擂鼓……”张牛角狂吼起来,“擂鼓,准备应战……”
隆隆的战鼓声就象平地上的惊雷,轰然暴响。
=====================
李弘长枪前指,纵声狂呼:“杀……,杀啊……”
“呼嗬……呼嗬……”
“杀……啊……”
“呜……呜……呜……”
激昂而嘹亮的冲锋号角随即冲天而起。
风云铁骑开始启动,开始奔跑,加速,再加速。
先是吼声,牛角号声,然后是战马奔腾的铁蹄声,渐渐的这三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轰鸣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大地开始抖动,然后就是震动,再接着就是跳动了。
风云铁骑就象平地上卷起的一股飓风,象海啸,象山崩,象山洪暴发一样,排山倒海,汹涌澎湃,铺天盖地地杀了过来。
======================
杨凤脸色剧变。
张牛角浑身掠过一阵凉意,就象寒风钻入骨髓一样,直接凉到心里。然后这丝凉意直冲他的脑门,张牛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左校原来就是这样死的。
黄巾军的士兵们个个面无人色,耳边除了铁骑飞奔所发出的轰鸣声已经根本听不到轰隆隆的战鼓声。
恐惧,带着浓浓死亡气息的恐惧。
汹涌扑来的铁骑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一张张杀气腾腾的脸,一匹匹狂野凶悍的战马。吼声,战马的喘息声,已经清晰可闻。
黄巾军的阵脚开始松动,最前面的三个千人阵列开始慌乱,开始退却。
张牛角和杨凤看出了危急。
杨凤大叫起来,叫声凄厉而恐怖。杨凤根本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叫声。
“顶上去,命令前列顶上去……”
“射击……,射击……”
“放……放……”
吼声不停,叫声不停,战鼓声不停,传令兵在队列中疯狂的奔驰。
长箭呼啸而出,一路厉啸着,撕破寒风,穿透雪花,“唰……唰……唰……”
霎时间,满天长箭,象一片厚厚的乌云,迎面飞向扑来的铁骑大军。
李弘和黑豹义从们几乎在同一时间举起了圆盾。
“加速,加……速……”李弘全身都趴在马背上,拼命地叫喊着。
凄厉的号角声顿时响彻战场。
长箭落下。刺耳而尖锐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接二连三的,有士兵中箭落马。长箭钉到圆盾上的声音密集而沉闷,就象下了一阵猛烈的冰雹。
箭射三轮。
张牛角的眼睛蓦然巨睁。杨凤惊骇地连退两步。
“轰”一声巨响。
两军接触。骑兵战士就象秋风扫落叶一般迅速,霎时卷走了成千的黄巾士兵。淹没。吞噬。无助而软弱的士兵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铁骑大军淹没,被滚滚洪流吞噬,除了临死前发出一声惨叫,什么都没有留下。
被士兵们的脚步踩得泥泞不堪的雪地上,转眼之间就溅满了鲜红鲜红还在冒着热气的血液,雪肉模糊的躯体在战马地践踏下翻来滚去,断肢残臂和着泥沙,雪水在马蹄下飞舞。
李弘披散着长发,长枪在吼声中任意蚕食着敌人的生命。赵云犹如下山猛虎,所向披靡。
黑豹义从的战斗力非常强大。恒祭,楼麓带着乌丸士兵在李弘的左侧;弧鼎,弃沉带着鲜卑战士在李弘的右侧。这个犀利的箭头无人可挡,一路势如破竹,飞速推进。
玉石,射璎彤,鹿欢洋,射虎带着部队在敌人阵势的右翼;阎柔,胡子,拳头,燕无畏带着部队在敌人阵势的左翼。三支部曲,成品子形扑了上来,九千铁骑冲击三万步兵的阻击,简直就是摧枯拉朽,毫不费力。稍稍遇到一点阻力,居中策应的鲜于银,铁钺,小懒,雷子四人各带部队一哄而上,立即踏平。
张牛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士兵在铁蹄下被践踏,被砍杀,被撞飞,一个个死于非命,心痛的脸都变形了。
杨凤眼看抵挡不住,立即从包抄部队里抽调了两万部队堵了上去。现在什么都不要顾忌了,堵住,坚决堵住,不让风云铁骑冲破阵势。等到褚飞燕部队赶到,就还有希望。
张牛角一边随着杨凤往后退,一边不停地向北方看去。
战场上杀声震天,尸横遍野,黄巾军陷入了苦苦挣扎。
鲜于辅带领部队停了下来。
“大人,为什么停下?为什么?”颜良和文丑飞马赶来,焦急地大叫道。
“再不赶过去,战就打完了。”郦寒从后面跑上来喊道。
鲜于辅望望前面沸腾的战场,勉强压下心中的冲动,用手指指北面,“校尉大人让我们到北面阻击褚飞燕的大军。”
“褚飞燕?”郦寒叫道,“他来了吗?”
“走,走,快走,快走。”颜良大声催促道,“我们赶快过去。”
“大人,我们距离战场多少步列阵?”文丑大声问道。
鲜于辅看看北面白雪皑皑的平原,伸出一只手。
“五百步列阵。”文丑大声叫道,“走,走,距离五百步。”
=====================
“大帅,燕子怎么还不来?”杨凤看着眼前越来越恶劣的战场形势,脸都变得发紫了。他现在已经投入了五万人,但是依旧抵挡不住风云铁骑的冲击。数以万计的黄巾军战士倒在了战马的铁蹄下。
不知是天气太冷的缘故,还是非常紧张,张牛角的手在轻轻地抖动。五万人,还是挡不住豹子铁骑的冲锋,但他已经看出来随着防守纵深的拉长,骑兵的攻击速度慢了下来。
褚飞燕,现在只要褚飞燕的部队赶到,再加上七万人,就是拖,也要拖死这只豹子。
======================
“砰……”五官掾郭裕飞一般撞开大门。一股冷冽的寒风带着大片的雪花呼啸着直冲而入。
冯翊神色平静地抬起头来,望着满头大汗的郭裕,问道:“何事?”
“大人,豹子的骑兵大军和杨凤的部队正在东城门外血战。”
冯翊微微一笑,接着问道:“还有什么好消息?”
“攻击北城门的褚飞燕大军突然全部撤退,飞一般地跑了,连战场都不收拾。”
冯翊点点头,说道:“他要去参加围攻豹子的风云铁骑,当然要快一点。”
“南门的情况怎么样?”冯翊随即问道。
“大人,蚁贼的五鹿还在狂攻不止,部队伤亡惨重,都尉大人已经几次要求带后备军上去了,怎么办?”郭裕连连抹着头上的汗,紧张地问道。
“北门的防守部队留五百人下来,其余的全部赶到南门支援。”冯翊一边摊开一卷竹简,一边毫不在意地说道。
郭裕脱口就想说出心中的担忧,但随即想起大人指挥若定,一直胸有成竹,赶忙把话又吞了回去。
郭裕躬身施礼,转身欲走。
“叫都尉大人把后备部队全部带到我这里,现在就这里的防守最单薄了。”冯翊突然说道。
======================
李弘抬头看看远处的黄巾军阵列,又望望非常安静的战场北面,心想,褚飞燕的大军要到了。
“速速通知燕赵部曲鲜于大人,以战马列阵,步兵阻击。只要迟滞敌人合围的速度就行,不要过度纠缠。”
“命令中军鲜于大人,速速率部脱离战场,赶到后方列阵待命,随时支援燕赵部,密切提防褚飞燕部合围。”
“是,大人。”四名传令兵两人一组,立即拨转马头,如飞而去。
李弘指着身后的一名号角兵叫道:“命令阎大人,立即率部转向,插向敌人的左翼,堵住敌人的合围线路。”
号角声立即冲天而起。
李弘看看聚在自己四周的黑豹义从们,举枪狂吼:“兄弟们,随我杀啊……杀……”
“杀……”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9节(上)
李弘的目的非常明确,以最快的速度,最强的阵容冲垮杨凤的阻击,迫使他动用包抄部队参加防守。
李弘率领黑豹义从,玉石带着胡族骑兵,他们疯狂地沿着敌军阵地向纵深冲击。他们砸开敌人一个又一个的密集队列,就象一个巨人抡起大斧,劈倒一棵又一棵的大树,雷霆万钧,一击而成。
杨凤已经忍受不了血腥的刺激,亲自带着亲卫营杀了上去。如果褚飞燕的部队再不赶到战场,他要把最后两万人投入战场了。
风云铁骑,势不可挡。
===================
五鹿一口气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大手抹了一把胡子上的水渍,冲着白绕笑道:“现在可以拉上你的精卫营了吗?”
白绕端着碗,一边摇晃着,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两万人打完了?”
“当然没有。”五鹿看看淹没在风雪之中的战场,大声说道:“但总要让他们歇一下。现在你的人马精力充沛,正是发起凌厉一击的时候。”
白绕瞥了五鹿一眼,轻声说道:“东门正在激战,我们是不是稍稍等一下,看看形势的发展。”
“怎么,你怀疑燕子和九头鸟吃不掉豹子?”五鹿惊讶地说道,“十几万人,吃不掉一万多人?”
白绕冷冷一笑,问道:“平原作战,最适合骑兵冲杀了。你见过骑兵冲杀吗?”
五鹿摇摇头。
“我见过,所以我知道厉害。十几万人?十几万人怎么样?他们照样来去自如。”白绕苦笑道:“九头鸟根本就没有准备,几万人首当齐冲,立即就会被冲垮,剩下燕子独木难支。豹子要突围,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连夜奔袭,纠缠不休,无非要趁着下雪,解瘿陶之围。我看,为了大师的将来着想,还是暂时缓一缓吧?”
五鹿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有点不自然,“你不看好?为什么不看好?现在,无论是拿下瘿陶城,还是击败豹子,我们都算赢了。”
白绕轻轻地喝了一口粥,望着面前燃烧的火堆,缓缓说道:“褚帅一直在北面做准备,他挖了数条壕坑,布置了上千辆大车的车阵,动用了巨型盾和排桩,准备用来对付豹子。结果豹子不上当,跑去打九头鸟。打折了九头鸟,这个合围的计划基本上就泡汤了。”
“如果豹子的骑兵和他们在东门打到下午,今天我们就没有足够的人马攻打瘿陶。到了晚上,天冷上冻,城墙就会结冰。明天……”白绕苦笑道,“明天我们就没有办法攻城,只能撤退了。”
“所以,这场战斗的胜负,还有三个时辰,我们就可以知道结果。如果豹子输了,我们赢了,我们至少还有十万人可以攻打瘿陶,天黑前就能拿下。但是豹子如果一直拖着他们,主力陷在东门,我们攻城的力量就不够,今天就无法打下瘿陶。今天打不下,明天就打不了,后天就没有口粮了,不撤退怎么办?”
五鹿沉默不语,神情不安。
“我们手上差不多还有四万人,大师认为你有把握拿下瘿陶城?城里的冯翊比谁都精,他好象把东门,北门的部队全部调过来了。大师难道没有发现,我们现在连城墙都上不去了吗?”
“其实我们的战斗任务已经完成。我们用阵亡一万多人的代价吸引了瘿陶城大部分的防守力量。只要褚帅和杨帅参加攻城,东门和北门的防守力量不足,此城立时可下。你难道看不出来?”
五鹿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假如这次我们失利,大师的部队打完了,大帅即使把大首领的位子传给你,你没有实力,没有部队,这个位子你能坐多久?大帅这一招以退为进的做法,无非就是希望你我合力,帮他打下瘿陶。将来他的实力恢复了,你还能做得住这个位子?”
五鹿局促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两眼紧紧地闭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帅的作战目的我们已经帮他完成,只要适当保持对城内守军的压力就可以了。我们无须猛攻,徒找伤亡而已。等吧,等到中午,形势就明朗了。豹子被消灭了,我们就可以继续保持攻击节奏,拖着防守敌人,攻城的活就让褚帅和杨帅去干吧。豹子如果还在和他们激战,我们就要适当减少进攻次数,保存实力,准备随时退回太行山。”
五鹿慢慢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说道:“人老了,有时候也糊涂了。幸好还有你这个朋友在身边。”
白绕出劲喝了一口粥,无所谓地笑道:“我没有武功,不能上战场杀敌,只好坐在这里胡思乱想。”
那名浑身血迹的军司马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大声问道:“大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进攻?”
五鹿把手上的空碗递给他,微微一笑,说道:“再给我添一碗。
===================
褚飞燕的阻击部队在阵前布下了两排车阵,又长又厚。车阵之后是用手臂粗的大树扎成的排桩,排桩的顶部都被削得尖尖的,一排排的凌空而立。排桩的后面是一排排的巨型盾,每个巨型盾的后面都是手执六丈长矛的士兵,长矛犀利的矛头架在盾牌的顶部,斜指向空。
褚飞燕一马冲出,望向远处杀声震天的战场。
杨凤那边的情况非常不好,战场混乱不堪,黄巾军根本没有阵形,已经全部给豹子的骑兵冲散了。士兵们在战场上鬼哭狼嚎,狼奔豕突,成片成片地被横冲直撞的战马肆意地践踏,冲撞。
风云铁骑的威力的确不同凡响,杨凤的阻击部队三万人马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就被打散了。阻击部队已经溃败,正在返身奔逃。原来准备包抄围歼敌人的部队,现在已经冲上来,以五千人一个的密集阵列防御敌人的冲锋。豹子的骑兵啃到了一个大大的骨头,速度明显降了下来,但他们紧紧压制着黄巾军的活动范围,杨凤想从容变阵,指挥部队实施包抄合围,已经绝无可能。
褚飞燕抬头望望天空,缓缓伸出左手,十几片雪花晃悠悠地落到他的手上。
豹子李弘再次占据了先机。这个人的用兵天马行空,无迹可寻,运气又格外得好,实在难以找到下手的机会。血战,又要血战。
褚飞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收回手,看着手掌上的雪花慢慢地融去。
“狗儿的部队还要多长时间赶到?”褚飞燕低声问道。
“回褚帅,他们从北门战场上撤下,正一路急行而来,估计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他的侍从大声回道。
褚飞燕皱着眉头,凝神观望对面的马阵。
“可知道对面是谁的战旗?”褚飞燕目不斜视,小声问道。
侍从也不知道,立即找后面的斥候问。
“褚帅,是幽州刺史府功曹从事鲜于辅的战旗。”
褚飞燕点点头,脸上突然显出一丝笑意。把骁勇善战的骑兵当步兵用,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豹子李弘的骑兵这么富余吗?这是他的无奈之举还是别有用心?
自己化尽心思设计的几套对付骑兵的办法,竟然不能用上,实在遗憾。李弘用骑兵冲击没有防御措施的杨凤部,却命令鲜于辅带着骑兵阻击自己的精锐步兵,都是以强对弱。战场上的事就是这样变幻莫测,瞬息万变,谁都决定不了形势的发展。
“大军以蟹形布阵,互为支援,稳步推进。”
“命令前军为蟹头,以重型防御器械为前队,强弓营随后策应,快速推进,向战场中间挤压敌人。”
“命令后军和左翼部队,中军和右翼部队分别为左右大钳,快速向前直线推进。”
“传令各部军司马,保持阵形,务必保持阵形。只要我们和杨凤的部队会合,依旧还有重击敌人的可能。”
“擂鼓……”
战鼓声轰然响起。
====================
田重站在鲜于辅旁边,大声赞道:“好小子,这些东西都是对付骑兵的。我们在广宁训练的时候,也做过这些武器。这小子好聪明。”
鲜于辅望着对面的黄巾军,神色凝重,大声问道:“骑兵怎么对付他们?”
田重看了他一眼,笑道:“骑兵做步兵,就象你们的燕赵部曲。”
对方的战鼓蓦然响起,鼓声震撼。随即各色战旗纷纷摇动,黄巾军开始进攻了。
鲜于辅和田重立即拨马回头,飞速穿过马阵。五曲部队,三千人,早就列阵集于马阵之后,正在等待攻击的命令。郦寒,颜良,伏强,文丑,张郃五个军候站在队伍的最前列。
“擂鼓……”
鲜于辅在马上高举铁戟,纵声狂吼。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9节(下)
李弘听到报警的号声急促而剧烈地响起,立即勒马停下,回头望向北方。
褚飞燕到了,白茫茫的地平线上,冲过来一片灰黄相间的潮水。战鼓声惊天动地,低沉而震撼。
他再看看自己的前方,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全部都是黄巾军。现在必须要撕开杨凤部队的防守,拦腰截断他的包抄部队,断去他们合围的念头。只要击溃了杨凤的部队,这个战场就是风云铁骑的天下,可以纵横驰骋。
“命令阎大人的部队,玉大人的部队再整锥形队列,以黑豹义从为锥头,发起最后一击,最后一击。”
李弘大声吼着,纵马飞驰。
====================
张牛角神色平静,望着北面潮水一般涌上来的黄巾军,眼睛内的杀气越来越重。
杨凤兴奋地大吼一声,纵马狂奔,举枪高叫:“援军来了,援军来了……,杀……啊……”
接着他就看到敌骑在长长的号角声中,纷纷向居中的黑豹大旗靠去。杨凤脸色大变,立即反应过来,一边打马飞驰,一边竭尽全力地吼了起来:
“冲上去……紧贴敌骑……紧贴敌骑……不要让敌人冲起来……”
“兄弟们,随我杀啊……“
士兵们看到主帅亲自上前督阵,士气大振,战场上发出一声震天吼声:“杀……”
====================
楼麓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身高体壮,年纪轻轻就长着一脸的胡子,象钢针一样。他父亲黑翎王不愿意他来,他就一个人先跑出来了。难楼无奈,只好让他率军南下。他要打仗。他二十多岁了,在白山也算是一条好汉,但没打过什么战,所以一直默默无闻。豹子到哪里,哪里就战火纷飞,跟在他后面,一定有战打。所以他兴高采烈地跑来了。第一战,就是对阵十几万黄巾军,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痛快,打这种大战,痛快。将来他走到哪里,人人都会羡慕崇拜地看着他。他参加过十几万人的血战。
赞叹。李弘只能赞叹。胡族战士好象天生就是骑兵,他们娴熟地控马技术,透彻地战术理解,绝对地执行命令,让他指挥起来如臂指使,得心应手。一些几乎不可能的战术配合在他们的马下转眼都能变成现实。李弘兴奋地几乎要吼出来。带着这样的队伍什么战不能打赢。
李弘四下看了一眼,虽然战士们队列不齐,当基本上已经形成锥形,在奔跑途中稍稍整理即可。对面黄巾军已经扑上来,时间上已经来不及再做调整了。
李弘长枪前指,回身狂呼:“呼嗬……”
战士们无不神情激奋,举刀狂呼“呼……嗬……”
“呼……嗬……”
李弘声嘶力竭地叫着,杀气充盈了全身。黑豹一声长嘶,飞跃而起。
战场上爆发出一声闷响,接着响声突然炸开,战马奔腾的蹄声瞬间变成了轰鸣声。
“呼……嗬……”
几千匹战马霎时间达到了高速,以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杀进了敌阵。
李弘就是锥头,犀利的锥头。
披头散发的李弘怒睁双目,犹如嗜血猛兽一般,左挑又刺,枪下绝无幸存之人。他身旁的战士不停地倒下,后面的士兵不停地补上。
威力强悍的铁锥在李弘一枪挑飞迎面杀到的杨凤之后,终于密集合拢。顿时激昂的牛角号声冲天而起。
李弘仰首狂吼:“呼……嗬……”
紧随其后的弧鼎,弃沉,拖后的赵云,许许多多的鲜卑战士,他们不停地挥动着武器,肆意地杀戮着,疯子一般地吼着:“呼……嗬……”
大阵中间的恒祭,楼麓,玉石,射璎彤,射虎,鹿欢洋带着乌丸士兵,鲜卑士兵,放声狂吼:“呼……嗬……”
吼声犹如实质的巨槌,横扫整个战场,令敌人肝胆俱裂,令战友士气如虹。
杨凤被黄巾军士兵连拖带拉,刚刚脱离了锥头铁骑的践踏,迎面就冲过来更为强悍的锥体铁骑。黄巾士兵再也承受不住心理的恐惧,发一声喊,抱头鼠窜。杨凤也不例外,夹在士兵们中间,飞速狂奔,就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大家不辨方向,不知东西,只知道距离轰鸣声越远越好。
五千人的密集阵势终于抵挡不住这气势磅礴的巨型铁锥,一击而碎,一个,两个,接着终于兵败如山倒,战场上发出一声巨响,犹如山洪破堤,黄巾军彻底崩裂。前军的人象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后面的军队架不住逃兵的冲击,立即一哄而散,接着战场上陷入了疯狂的混乱之中。
黑豹扬蹄踹飞一个敌人,长嘶着冲进了白皑皑的雪原。寒风夹杂着满天的雪花迎面扑来。
破了,黄巾军的防御阵势被完全突破了。
“转向……右转……右转……”李弘策马狂奔,声嘶力竭地叫着。
牛角号声再度冲天而起,霎时间响彻血腥战场。
====================
张牛角看着乱哄哄的战场,看着自己的士兵象蚂蚁一样被敌人踩死,看着敌人挥舞的战刀上飞溅的鲜血,突然心里一酸,泪水浸湿了他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已经不能承受这一切伤痛了。
“大帅,我们往南撤吧?”他的侍从又惊又怕,焦急地问道。
张牛角摇摇头,指着前面的战场说道:“你看,杨帅已经赶到最后两个防守阵势里,我们很快就能稳住阵脚,缠住豹子的主力。现在只要燕子能够快速的击溃敌人的阻击骑兵,迅速赶来会合,我们就能击败豹子。”
“即使我们全部打光了,但只要消灭了他的骑兵,我们就是赢家。”
张牛角狠狠地冷笑一声,说道:“现在正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就是豹子军的全部。我们十几万人难道吃不掉他?就算他是一头真正的豹子,我们这些蚂蚁今天也要把他吃了。”
张牛角杀气腾腾地挥舞着右臂,好象一掌下去就可以剁掉豹子的头一样。
====================
褚飞燕的强弓营给了鲜于辅的燕赵部曲当头一棒,打得他们晕头转向。
密集而强劲的长箭射得又远又准,就是盾牌都难以挡住。长箭钉到地上发出嘣嘣的闷声,力量非常巨大。许多士兵都是给长箭一箭射穿而死,甚至还有长箭射穿盾牌但余势不减再接着射死人的。
长箭撕裂空气的厉啸,摄人心魄,让人毛骨悚然。
鲜于辅和士兵们先是举着盾牌躲在马阵里,后来一看顶不住了,都躲到马腹下,狼狈不堪。但战马遭到敌人的一轮攻击后,立刻就乱了。敌人的长箭纷纷射进战马的体内,有的战马被射中要害直接死了,有的吃痛不过在马阵里横冲直撞,许多士兵都被踩伤了。就在大家惊慌不安,手足无措之际,战马开始动了。先是几匹战马因为挣扎的太厉害,挣脱了被系在一起的长绳,冲出了马阵,接着更多的战马冲出了马阵。
鲜于辅看到跑向敌阵的战马,突然灵机一动。如果再给敌人射一阵,即使士兵们没给箭射死,也要给马踩死了。
他果断命令部下砍断马阵里系马用的长绳,然后借着战马的掩护,一起跑向黄巾军的阵地,冲过敌人的弓箭覆盖区,直接杀到敌阵里去。
褚飞燕看到蜂拥杀到的敌军,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看到那片巨大的马阵他就头痛。马阵挡住了他的去路。敌人躲藏在马阵内,一时也难对付。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时间,越早和杨凤的部队会合,重击豹子军的可能性就越大。射,把敌人从马阵里射出来。结果真的遂了他的愿,鲜于辅带着部队主动杀了上来。
“命令前军,全部杀出去,把他们堵在阵外,不许放一个人进来。”褚飞燕大声命令道。
消灭了眼前这股几千人的阻击敌兵,大部队就可以迅速杀过去。如果李弘来攻,这个由多种防御器械组成的阵势就能发挥巨大的阻击作用。即使李弘不攻,也能通过它的移动压制骑兵的活动范围防止他们从自己这一侧突围。
战鼓猛烈地敲响。
上万名黄巾军战士高举着武器,在战旗的指引下,疯狂地奔跑起来。他们分成五路,就象五条灰色的蛟龙,挟带着震耳欲聋的风雷之声,迅速通过了阻击阵势让出来的通道,冲向了人马混杂的战场。
“杀……”吼声直冲云霄,好似山崩地裂一般,骇人心魄。
两军相遇,发出一声巨响,随即血战开始。
===================
鲜于银看到褚飞燕的左翼两万大军飞速赶来,果断率部从敌人的侧翼迎头杀了上去。他们以雁行冲锋阵列展开,对准敌人的腰肋就杀了进去。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39节(末)
瘿陶城的东门外战场上,两军激战正酣。
战场西面,李弘率领风云铁骑的精锐,正以西侧战场为中心,一次又一次地挥动铁锥,将顽强挣扎的敌人砸成齑粉,碾成碎末。
战场北面,鲜于辅的三千燕赵部曲被褚飞燕的一万黄巾士兵团团围住,双方士兵在浴血鏖战。
战场南面,鲜于银的三千骑兵正在奋勇冲击褚飞燕左翼的两万大军。
战场东面,褚飞燕的右翼两万大军飞速插上,迅速和杨凤的残部会合,勉强支撑住了西面战场的局势。
===================
褚飞燕的蟹形攻击阵势变得非常松散。
右路因为没有阻力,部队已经完全展开。左路却被鲜于银的骑兵挡住,寸步难行。自己亲率的蟹头也因为鲜于辅部的顽强阻击,部队陷入混战,停在了原地。
虽然从北城门撤下的部队已经赶到了战场,但他们打了半夜的攻城战,接着又连续跑了半个时辰,士兵们都累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部队的损耗也非常严重,只剩下一万多人。这样的部队拉到战场上,根本就是去送死。
褚飞燕叫他们立即休息,准备随时支援战场。
===================
十一郎是褚飞燕的小兄弟,十一郎不是名字,也不是在家的排行,而是他的外号,原因是他的右手大拇指上多长了一个小指头,所以大家都叫他十一郎。现在他就跪在张牛角的面前。
“燕子怎么说?”张牛角冲他招招手,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大帅,褚帅的意思是围歼豹子军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最好的可能也就是重创豹子军。现在杨帅的部队已经被打散,西面我军已经没有部队可以用作拦截,所以要想重创豹子军,就必须要缠住他,要缠住他,就需要兵力,需要时间,因此……”十一郎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
“没有兵力攻打城池了?”张牛角问道。
十一郎点点头。
张牛角轻松地笑了起来,他伸手拍拍十一郎的肩膀道:“派人告诉燕子,还有前面的栖之,我回西门了,这里就交给你们,务必重击豹子的骑兵。”
“大帅……”十一郎赶忙说道:“雪下大了,还是留在这里吧。”
张牛角摇摇头,神色坚决,非常自信地说道:“我要拿下瘿陶城。”
====================
鲜于辅的三千人越战越少,燕赵部曲在苦苦挣扎。
郦寒的旧伤并没有好彻底,他在奋力砍杀了十几个敌兵之后,终于支撑不住,被七八个黄巾士兵团团围住。敌兵紧紧地逼着他,誓死要把他击毙。就在这个时候,他被一匹死马绊倒,失去重心,仰面倒下,三支长矛不分先后,呼啸而上,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胸膛,鲜血迸射。郦寒惨嚎一声,顿时死绝。一个黄巾军士兵飞身跃起,一刀剁下了他的头颅。
鲜于辅看到郦寒死去,心痛地放声狂吼起来。他怒气上涌,睚眦欲裂,手中铁戟对准俯身捡起郦寒头颅的敌兵脱手掷出。随即他狠命一脚踢死一名敌人,抢过他手上的长矛,号叫着扑向了围杀李弘的黄巾军士兵们。
那个敌兵拿着郦寒的头颅刚刚站直,就看见空中飞来一柄血淋淋的长戟。他恐惧地睁大双眼,张大嘴巴发出一声绝望而无助地惨叫。“噗嗤”一声,铁戟穿胸而过,带着他一连倒退两步,随即被重重地钉在地上。
鲜于辅大吼一声,长矛洞穿敌兵,就在同时十几把武器冲着鲜于辅就飞了过去。
“杀……”鲜于辅夷然不惧,呼啸上前。
颜良的无敌实在令人恐惧。他的部下跟着他,深切地感觉到在战场上闲庭信步是什么滋味。颜良的虎头大刀所向披靡,几丈方圆内无人可以近身,数以百计的敌人被他一刀一个任意斩杀。他的侍从们很难找到什么可以厮杀的对手。黄巾军士兵只要一看到浑身血淋淋的颜良,立即一哄而散,根本没有人敢围攻他。
张郃和部下们数次被黄巾军杀退,但他又顽强地带着部下杀了回来。他要堵住侧翼,不能让敌人包抄到部队的背后,围歼自己的战友。就在他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文丑带着一百人支援了上来。
英俊的文丑杀起人来绝对是血腥惨烈,刀下从无一合之将。张郃靠在一匹战马上,剧烈地喘息着,眼睛却跟着文丑高大的身影在移动。经过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后,形势顿时逆转,文丑不但击退了围攻的敌人,而且还开始带人四下追杀起来。
颜良突然吼了起来,吼声犹似一头猛虎被人一刀扎进了胸膛,凄厉而狂野。
伏强望着胸口上的战刀,浑身上下霎时失去了重量,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他看到颜良一刀斩去敌人的头颅,抱着自己在拼命的吼叫,看到泪水顺着颜良的面颊留了下来。
“虎头,虎……”他看到一支长枪突然飞速刺向颜良的后背,他竭尽全力,凝聚起最后一点力量,叫着,喊着。
空中同时飞来三把刀,三把沾满褐色鲜血的刀。一刀斩去了枪头,一刀斩去了枪身,一刀斩去了敌人的双手。
伏强心神一松,死在了颜良的怀里。
田重低头看着伏强,不禁想起卢龙塞,想起百灵牧场,想起他和伏强并肩战斗的那一夜,他的泪水顿时涌了出来。田重猛地高举黑豹战旗,放声狂呼:“兄弟们,杀啊……,为军侯大人报仇……”
===================
褚飞燕远远望着战场上那个白发苍苍,举旗狂吼的老人,心里一痛,立即冲着身后的狗儿连连摇手。狗儿是个神箭手,正准备射杀田重。他看到褚飞燕满脸的悲凄,心中突然掠过一丝不祥的念头。
“大人,杀不光他们,我们冲不过去,但杀光了他们,我们也所剩无几。这样硬拼,值不值得?”狗儿放下手上的弓箭,大声叫道。
褚飞燕没有理睬他,向东面战场上望去。鲜于银的部队还在冲击,不停地冲击,但部队的人数已经明显的减少了。西面战场上,杀声自始至终就没有停止过,如雷一般的吼声一浪高过一浪。他知道那里就是屠宰场,几万黄巾军在没有防御器械,没有防御工事的情况下,除了等死还能干什么?他们这是第一次对抗骑兵,第一次,以生命为代价。
豹子正亲自统率铁骑,在风雪交加的大平原上,一遍又一遍地吞噬着黄巾军的生命。是黄巾军的生命。
褚飞燕缓缓闭上了双眼。今天之局,正是张牛角所需要的,也是豹子所需要的。一个要歼灭豹子和他的骑兵,为黄巾军的前途扫清障碍;一个要血战黄巾军,为了一座小小的瘿陶城,为了给官军争取一个喘息的时间。但谁会是赢家呢?
褚飞燕觉得是豹子,豹子是赢家。即使他的部队今天打完了,他也是赢家。他以一支万人的铁骑,消灭了黄巾军三四十万人马。从此之后,黄巾军里,谁敢再对决豹子?谁敢再面对铁骑?
他抬头看天。快到中午了,雪下得更大了。
“褚帅,让我的部队顶上去吧?”狗儿大声叫道。
褚飞燕摇摇头,坚决地摇摇头。
此战过后,黄巾军将从此一蹶不振,再也不会有这样的规模,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信心。
“褚帅……”
褚飞燕心里一抖,猛地回头看去。
王当站在他的背后,泪流满面。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0节(上)
张牛角飞身越过城墙,一刀斩杀一名敌兵。
在张牛角前面几十步远的地方,王当带着亲卫屯士兵正在一路酣呼鏖战战,勇往直前。瘿陶城的守军抵挡不住,步步退却。
看到大帅身先士卒,奋力杀上城墙,城下的士兵们激动得热血沸腾,他们在震耳欲聋的吼声中,象潮水一般冒着满天的长箭和石块,飞速爬上云梯,疯狂地攻城,攻城,勇猛无敌。更多的士兵翻越了城墙,撕开了守军一个又一个的防守点。黄巾军逐渐占据了城墙上很长的一段防守面。
张牛角非常有把握攻占瘿陶城,因为他对自己的攻城策略很有信心。他利用十天的时间对瘿陶城发动了连续的攻击,消耗了大量守城官军的防守力量。现在按照他的乐观估计,瘿陶城还有二千守军就已经很不错了。从半夜开始,南门的五鹿和白绕部就按照他的要求集中兵力,不停的进攻瘿陶城,让敌人误认为黄巾军的主攻方向是南门,趁机吸引敌人的防守力量,麻痹敌人,然后在适当的时机,由孙亲和王当部在西城门发动雷霆万钧的一击,争取一次拿下城墙,随后部队再往城内的纵深发展,夺取瘿陶城。所以他眼见围歼豹子的计划已经很难完成,立即回到西门,组织了一次最猛烈的进攻。
王当的战刀血腥而惨烈,挡者披靡。跟在王当后面的侍从个个就象嗜血的猛兽,他们咆哮着,手上的武器肆虐着,根本不顾自己的性命,一往无前。紧随其后的弓箭兵在前排士兵的掩护下,以最快的速度向顽强抵抗的官军射出一批又一批的长箭。
城墙上,双方士兵的尸体以各种姿态躺着,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宽约三丈的城墙顶部。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鲜血,飘飘扬扬的雪花不停地用自己白色的轻纱悄悄地给它们盖上,但随即就被更多的四处喷射而出的血液再次染红了。
防守士兵就象一群失去理智的疯子,他们浑身浴血,一个个睁大了血红的眼珠子,恨不能撕裂眼前的敌人。他们疯狂的吼叫着,挥动着手中血淋淋的武器,一次又一次地冲上来,死去,再冲上来,再死去。
张牛角此时就象一头暴怒的野牛,他的面部肌肉因为仇恨而变得异常扭曲,他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炙热的火焰,他的战刀就是空中飞舞的闪电。每一刀下去,都结束一条鲜活的生命;每前进一步,都踩踏着敌人的尸体。
“杀……”张牛角挥刀怒吼,激烈搏杀在战场最前沿。
孙亲带着第三批突击士兵翻上了城墙。“结阵,立即结阵……”孙亲一边大声吼叫着,一边指挥士兵们迅速占据已经被黄巾军攻占的地段。
城墙下,突然敲响了胜利的战鼓。鼓声激昂而猛烈,声传四野,震撼了整个西城门战场。
黄巾军士兵猛然间士气大振,他们齐声呐喊,那种发自肺腑的欢呼几乎要把满天的风雪瞬间湮灭。
===================
五官掾郭裕气喘吁吁地冲进城门楼内,大声叫道:“大人,城墙失守,我们赶快撤吧!”
冯翊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一脸恐惧的郭裕,伸手把一卷包好的竹简递了过去。
“这是上书朝廷的奏章。”
郭裕一把接过来,焦急地叫道:“大人,快走吧。”
冯翊站起来,随意问道:“走?往哪里走?”
“北门,从北门走。李大人的部队正在东门外和蚁贼的十几万大军激战,北门的蚁贼已经全部赶到东门参战去了,所以北门方向现在没有一个敌人,我们可以安全撤走,”郭裕大声说道,“大人,快走吧,潘都尉的部队正在街口,准备护送大人迅速撤离。”
冯翊摇摇头,他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说道:“李大人不顾自身安危,毅然以一万铁骑赶来救援瘿陶,其舍身赴死,视二十万黄巾贼为蝼蚁的豪气,令人折服。难道,你就没有从中学到一点什么吗?”
郭裕顿时面红耳赤,面显惭愧之色。
冯翊走到门口,望望几十步外激烈搏斗的双方士兵。
“李大人带着铁骑赶到瘿陶主动邀战黄巾军主力,其目的就是为了我们今天能守住城池。我们守到今天夜里,就赢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冯翊问道。
郭裕神情一动,恍然大悟,激动地大叫起来:“大人,这就是你说的一线生机?”
冯翊点点头。他指着杀声震天的战场,平静地说道:“可以让潘都尉带着部队上来了。”
郭裕激动过后,立即就被眼前血腥的战场拉回到残酷的现实当中。防守部队已经被打光,城墙已经失陷,没有挽回余地了。
“大人,我们现在只有潘都尉的一千人,即使补充上来,也很难夺回城墙。大人,我们还是撤吧。”
冯翊缓缓摇头,神情坚决。他向前走了几步,指着一块空地说道:“你去把椅子搬来,我就坐在这里。”
“大人……”郭裕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道:“大人,快走吧……”
一直站在门口警戒的十几个侍卫也同时跪下,大声叫道:“大人,你快走吧,我们留下,坚决挡住敌人……”
冯翊神情冷峻地看了郭裕一眼,大声说道:“你敢贻误军机?”
郭裕万般无奈,神情悲愤地给他磕了三个头,飞一般地跑下城墙。
“把椅子搬来。”冯翊淡淡地说道。
====================
王当被敌人一矛刺中大腿。
他惨呼一声,手上战刀急速戳进敌人的胸膛,同时身形一滞,退了一步。他身后的战友立即补上他的空位,一刀劈杀了对面的敌兵。三四个守城士兵看到王当摇摇晃晃,似乎支持不住了,立即一拥而上,刀枪齐下。王当身边的两个战友招架不住,先后被砍翻在地。王当勉强挡了两刀,再退一步。这时一柄长枪突然闯过人墙,飞速刺向王当的咽喉。王当措手不及,眼睁睁地望着,张口发出一声狂叫。
张牛角怒吼一声,双手握刀,飞身跃起,对准执抢飞刺的敌兵就砍了下去。顿时鲜血飞溅,一颗斗大的头颅横飞而去。长枪在空中停了一下。王当支撑不住,腿一软,单腿跪了下去。与此同时,长枪余势不减,狠狠地扎进了王当身后的士兵身上。
张牛角横刀而立,举目向前看去。
突然他看到了冯翊,坐在椅子上,神色如常的冯翊。
张牛角猛然之间举刀狂呼:“兄弟们,杀死冯翊,杀死他……”
这一声吼,就象平空响了一个炸雷,震骇了黄巾军士兵。大家几乎在同一时间抬头看去。
冯翊,黄巾军最大的仇人。就是他,在广宗剖棺戮尸,砍下张角的头颅送到京都洛阳;就是他,杀尽了广宗城内所有黄巾军首领的家小;就是他,屠杀了黄巾军成千上万的士兵。
愤怒在突然之间被点爆。
张牛角,王当,所有的近卫侍从,所有的黄巾士兵,突然之间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杀……”
官军霎时间就象陷入了一群疯狂的狼群里,他们被穷凶极恶的野狼撕扯着,啃咬着,吞噬着,鲜血四溅,血肉横飞,场面极度的血腥残忍。杀,以命搏命地杀,前赴后继地杀。
一层层的官军士兵被张牙舞爪的黄巾兵扑到了,淹没了,砍死了。
张牛角身中三刀,鲜血从脖子上肩膀上倾泻而出,但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他被仇恨彻底地点燃了,引爆了,什么疼痛都不知道。此时他的眼睛里只有冯翊,他的心里只有杀,杀死冯翊。
他竭尽全力,舍生忘死,终于砍死了最后一个挡在冯翊面前的侍卫。
冯翊端坐椅中,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他双眼微微眯起,看着浑身浴血的张牛角,嘴角竟然露出一丝笑意。
张牛角就象一头凶恶的猛虎,仰首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他双手握刀,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刀劈下。
长箭,满天的长箭突然从风雪之中钻了出来。
张牛角浑然未觉,他一手举刀,一手拿着冯翊的头颅,对着风雪交加的天空,仰天狂呼:“师父……”
长箭发出摄人心魄的啸叫,“唰……”一声射到。
张牛角的吼声嘎然而止。他的身躯剧烈地抖动着,十几支长箭霎时间将他穿透。
张牛角一手举刀,一手拿着冯翊的头颅,仰头望着风雪交加的天空,睁大着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突然死去。
城门楼附近正在血战的官军士兵,黄巾军士兵顿时被呼啸而至的满天长箭全部射死。
几十步之外的孙亲和士兵们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望着,脑中一片空白。
潘凤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城墙上,他高举着大斧,对着从楼道上蜂拥扑来的士兵们纵声狂吼:“杀……啊……”
孙亲的泪水喷涌而出,他举起战刀,几乎是哭着叫了起来:“杀,杀,杀……”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0节(下)
鲜于银的雁行冲锋队列在黄巾军士兵凶狠的阻击之下,伤亡巨大,逐渐失去了威力,阵形也开始散乱了。
“加速……加速……”
鲜于银大声吼叫着,不停地策马狂奔,手上的战刀不停地飞舞着。
牛角号凄厉的叫声响彻了大雪纷飞的战场。
小懒大叫一声,长枪戳飞一名黄巾士兵。他的战马被敌人斩去马腿摔倒在附近,已经被敌人砍死。虽然自己大难不死,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但却陷入了敌人的围杀当中。他看到周围密密麻麻的黄巾军战士,夷然不惧,挥枪鏖战。就在他岌岌可危的时候,他看到铁钺带着十几个士兵徒步杀了进来。
“平山……”小懒惊喜地狂叫起来。
“你小子命真大,摔成这个样子还没死。”铁钺一边奋力砍杀,一边笑着调侃道。
“你们的马呢?也被敌人砍死了?”小懒问道。
“褚飞燕的手下都是不要命的。”铁钺无奈地苦笑道,“他们不顾死活地冲上来砍马腿,怎么挡都挡不住,没有法子,掉下来了。”
“平山,我们向北吧。向北,跟在骑兵的背后,敌人会少些……”小懒挥枪挡住连连砍来的战刀,大声叫道。
“好。兄弟们,随我向北,向北杀……”
铁钺和小懒带着一帮失去了战马的骑兵战士,奋力向北杀去。
===================
风云铁骑的燕赵部曲再次被消灭了。
现在整个北面战场上,只剩下一群被困在一个马阵内的一百多人还在顽强抵抗。
鲜于辅,颜良,文丑,张郃各自带着几十个士兵守在马阵的四角,田重带着一帮人居中策应,只要有黄巾军士兵冲破马阵杀进来,他们就立刻上去堵杀。几个人全部受了伤,勉强支撑着。
谁都知道,只有褚飞燕下令部队发起一个全面突击,所有的人立即就会被杀死。但奇怪的是,黄巾军士兵把他们团团围住,发疯般地攻击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停了下来,而且,也停止了往马阵内射箭。
颜良面色惨白,右手驻刀,单腿跪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他身上的伤口不停地流着血。
鲜于辅慢慢走过来,小声问道:“还撑得下去吗?”
颜良点点头,大声说道:“褚飞燕到底搞什么名堂?是不是大人马上要杀过来了?”
鲜于辅望了望西面杀声震天的战场,摇摇头,迷惑不解地说道:“那边杀得难分难解,正是激烈的时候,大人根本就没有余力赶来救我们。战场东面伯玉的部队估计也很难撑住了,我听那面的杀声越来越小。现在这个局面对我们非常不利。”
颜良苦笑,没有不做声。他裂着嘴,大声吼了几嗓子,好象这样可以减轻身上痛苦似的。
张郃大步走来,大声说道:“大人,黄巾军一定出了什么事。”
鲜于辅点点头,皱着眉头指着褚飞燕的战旗说道:“对,一定出了什么事。你看,现在他的部队完全可以通过我们的阻击阵地,迅速向杨凤残部靠拢,但他很奇怪地停在了原地,既不进攻我们,也不向前推进。出了什么事呢?”
张郃紧张地说道:“会不会是黄巾军打下了瘿陶城?”
鲜于辅神色凝重地抬头看向天空。
现在已经是中午,雪下得越来越大,能见度也非常低。
===================
褚飞燕的部队及时赶到战场西面,帮助杨凤部稳住了阵脚。杨凤的几万溃散士兵纷纷逃到支援部队的后面,在杨凤的指挥下,迅速组织起来并且重新投入到战斗中。他们对风云铁骑发动了凶猛的,连续不断地的,几乎是自杀性的反击。但是如果不反击,大家死得更快。
风云铁骑的铁锥大阵在李弘的率领下,已经连续奋战了二个时辰,由于伤亡越来越大,铁锥大阵的速度和杀伤力开始逐渐下降,士兵和战马也越来越疲惫,但现在还没有到撤出战斗的时间,所以只能咬牙坚持,再坚持。
===================
褚飞燕听到张牛角的死讯,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霎时间万念俱灰,悲痛欲绝。他跪倒在地,全身趴在雪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天亡黄巾军。
张牛角的突然死去,就象前年张角在广宗城突然死去一样,对黄巾军的打击是致命的。黄巾军立即跌进了深渊,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现在黄巾军要想重创豹子军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苦战,而攻占瘿陶城也因为部队兵力严重不足根本做不到,如今最现实的事就是保住现有黄巾军的兵力,力图将来东山再起。
褚飞燕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现在能不能从容,安全地带领剩下的十几万黄巾军撤离瘿陶战场,全看他了。他逐渐从极度悲痛中冷静下来,开始筹划黄巾军的撤离方案。
“王帅,我爹阵亡的消息,可通知了其他黄巾军首领?”褚飞燕轻轻问道。
王当摇摇头,小声说道:“这么大的事,当然不敢泄露。大帅阵亡的消息一旦传了出去,这战不要打了,黄巾军立即就会一哄而散。我和孙帅都是大帅的部下,你是大帅的义子,大帅阵亡了,我们自然帮着你。你立即拿主意,孙帅正在大营等我回话。现在怎么办?”
褚飞燕感激地对王当说道:“谢谢你和孙帅。”王当连连摇手,催他赶快拿主意。
褚飞燕毫不犹豫地说道:“撤。”
金锣突响,连续急促剧烈地响声瞬间传到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里。
围住燕赵部曲的几千黄巾军士兵象潮水一般撤了下去。他们迅速后退,连同笨重的防御器械一同后退。
燕赵部曲的将士们突然绝处逢生,顿时欢呼雀跃,激动不已。颜良举刀狂呼,好象就是他杀退了敌人一样,趾高气扬。鲜于辅和站在身后的张郃互相看了一眼,死里逃生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但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担忧和悲伤。
黄巾军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突然撤退,为什么?最有可能的就是瘿陶城已被他们攻占。张牛角如果攻占了瘿陶城,首先会考虑到雪下得太大,天气恶劣不利于继续作战,如是在豹子军已遭重击的情况下,撤军进城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仅鲜于辅这么想,鲜于银也这么想。鲜于银和部下们看到敌人迅速脱离战场,虽然感觉如负释重,但心里却非常不安。如果瘿陶城还是被黄巾军攻占了,那么这战就白打了。
杨凤听到金锣声,一点也没有犹豫,立即指挥部队脱离战场。他的部队被李弘的豹子军打惨了,死伤大半,这让他既心痛,又愤怒。他背运背到家了。他极不愿意和豹子交手,结果偏偏就交手了,而且还是面对面的较量;做了精心准备,一心想和风云铁骑决战的褚飞燕,反而没有捞到硬撼一场的机会,只能跑来帮帮忙。
褚飞燕带着狗儿的一万多人马留在大军的最后面。他们带着大量的阻击器械,小心翼翼,徐徐后退。他最担心豹子衔尾追来,发动凌厉攻势,那对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黄巾军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了。现在每一个士兵的性命,对摇摇欲坠的黄巾军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
从东,西两翼战场上撤下的士兵飞一般越过掩护部队,不做任何停留,直接奔向北城门方向。各部军司马纷纷接到褚飞燕的命令,直接撤回高邑城,连夜撤回。
杨凤披头散发,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狼狈不堪。他飞马赶到褚飞燕身边,愤怒地大声吼道:“燕子,为什么要撤回高邑?大帅不是拿下了瘿陶城吗?”
褚飞燕心里一痛,泪水顿时涌了出来。他呆呆地望着杨凤,泪水不停地淌着,竟然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凤大惊失色,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恐惧,厉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啊!”
“大帅阵亡了。”褚飞燕哽咽着,小声说道。
杨凤如遭重击,呆若木鸡,他睁大眼睛望着褚飞燕,一脸的震惊和痛苦。
“燕子,我们要撤回常山,撤回常山……”
李弘听到黄巾军撤退的金锣声,心里顿时冰凉的。他努力了很长一段时间,竟然还是功亏一篑。瘿陶失陷了。
他驻马停在雪中,无奈地看着黄巾军迅速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衔尾穷追?追上去有什么意义呢?除了再斩首万余,还能干什么?他望着眼前的鹅毛大雪,无奈地苦笑起来。
现在大雪纷飞,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几十步之外的东西根本就看不到,还打什么战?瘿陶丢了,这战打得就更加没有意义了。
“大人,趁着黄巾军撤退,阵脚不稳,我们立即杀上去,杀上去啊……”玉石和恒祭从阵中打马如飞而来,大声叫道。
“子民,还犹豫什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立即重整队形,我们一路杀过去……”郑信也飞马赶来,大声催促道,“快啊……”
李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停止进攻。”
“命令部队集结,立即集结。”
话音未落,就听到东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战鼓声。
风云铁骑的将士们骇然望去。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1节
鲜于辅带着一百多名血迹斑斑的战士走出了风雪,走进了李弘的视野。
田重高举着黑豹战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李弘的眼睛湿润了。
士兵们阵亡了,瘿陶城丢了,他实在忍受不了心中的痛苦和愤怒,突然高举长枪,纵声狂呼起来:
“呼嗬……呼……嗬……”
士兵们看到黄巾军撤离了战场,知道自己打赢了这一战,虽然很疲劳,但都非常兴奋,这时听到李弘的吼声,大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快乐,人人高举武器,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呼……嗬……呼……嗬……”
鲜于辅和战士们听到吼声,顿时热血沸腾,他们疲惫而伤痕累累的身躯好象突然之间增添了无穷的力量,飞一般地加快了步伐;东边鲜于银带着骑兵部队也飞速赶来会合,他们都随着战场上雷鸣一般的吼声疯狂地叫了起来:
“呼……嗬……,呼……嗬……”
李弘挥舞着钢枪,在阵前来回飞驰,他带领战士们一遍又一遍,尽情的放声狂吼,好象要把心中所有的痛苦和愤怒全部倾泄出来。李弘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泪流满面。
“呼……嗬……”
气势磅礴的巨大吼叫声仿若阵阵惊雷,炸响在风雪交加的战场上,直冲云霄。
====================
远处的瘿陶城仿佛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白色大氅,高大巍峨的身躯掩映在白雪茫茫的天地之间,显得非常的静谧和肃穆。凛冽的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啸声凄厉而惨烈,美丽的雪花就象一只只飞翔的银蝶在空中飞舞,飘落。大雪覆盖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银装素裹,一片洁净素白,再也看不到半丝瑕疵。血腥狼藉,满目凄凉的战场转眼之间就被飞扬的大雪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布,迅速遮去了一切的苦难和仇恨。
雪原上,风云铁骑威风凛凛地肃立着,就象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发起雷霆一击。
郑信带着一名头戴银盔,身穿青色铠甲,高举黑色汉字战旗的少年军官飞奔而来。少年军官经郑信指点,远远看到长发飘洒的李弘,急忙飞身下马,举旗跑来。
李弘下马迎了上去。
“下官钜鹿郡府门下督曹沮鹄(读gu),拜见大人。”少年军官十六七岁,一脸稚气,白净的面庞被寒风吹得通红。
李弘将他扶起来,焦急地问道:“瘿陶城如何?”
“安然无恙,大人,安然无恙。”沮鹄大声回道,“蚁贼全部撤了,全部撤走了。”
李弘吃了一惊,惊喜的大声问道:“瘿陶城还在我们手上。”
沮鹄连连点头,兴奋地叫道:“大人,瘿陶城安然无恙。”
李弘一颗紧悬的心霎时落下。他激动地举起双手,转身面对大军,用尽全身的力气,纵声狂呼:
“赢了,我们打赢了,我们赢了……”
大军沸腾了,欢呼声,吼叫声霎时间响彻了天空,欢乐的气氛立即笼罩在白雪皑皑的战场上,就连呼啸的寒风好象也受到了感染,号叫声里传来阵阵笑声。
“扎营,立即扎营。”李弘大声对着号角兵叫道。
欢快的牛角号声随即冲进了满天的欢声笑语里。
“大人,郡府长史陈大人邀请大人率领大军入城驻扎。”沮鹄兴奋地说道,“城外冰天雪地,非常寒冷,还是城里舒服多了。”
李弘笑道:“不必了。”
“大人,还是到城里去吧。除了蛮子兵不给进,剩下的士兵赶快进城吧,热酒热菜热营房,大家可以……”沮鹄看到李弘的一张脸突然变了色,变得杀气腾腾,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恐惧地退了两步,不敢说下去了。
“这是冯大人说的?”李弘极力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咬牙说道,“这是冯大人说的?”
沮鹄惊骇地再退两步,大声说道:“冯大人阵亡了。”
李弘怒不可遏,大声吼道:“那是谁说的,是谁说的?蛮子兵救了你们,竟然不给进城,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也是大汉律定下的规矩吗?”
沮鹄被李弘的凶悍惊呆了,一时间呆若木鸡,傻了。刚才还笑呵呵的,转眼就变了。
鲜于辅赶忙上前,一把抓住作势要扑上去李弘,大声叫道:“子民,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这是那个说的。”李弘愤怒地挥舞着双臂,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声嘶力竭地叫道:“你叫他滚出来,老子要劈了他。”
“子民,子民。”鲜于辅一把抱住他,连声叫道:“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随即回头冲着郑信叫道:“还不带他走。”
郑信冷着一张脸,拍了一下沮鹄,“走吧,再不走,你就要变成死尸了。”
沮鹄非常恐惧,也非常不解地看了一眼狂怒之下的李弘,慌慌张张地给他行了个礼,转身就往战马跑去。
阎柔指着郑信道:“守言,你和他一起去,告诉那个主事的,我们大人是校尉,不是军候,随便派个门下督曹来接,是不是瞧不起人啊。他这是不敬之罪。”
“侮辱外族战士,就是侮辱我风云铁骑。我们千里迢迢跑到冀州,跑到瘿陶,救了你们的命,还受这份鸟气。叫你们主事的立即滚出来,不如我们血洗瘿陶,宰了那个狗官。”胡子举起大刀,高声吼道。
拳头立即随声附和:“血洗瘿陶……”
沮鹄刚好在飞身上马,听得浑身一抖,身子不停使唤地掉了下来,脸都吓白了。
鲜于辅冲着胡子,拳头叫道:“你两个想死啊,乱喊什么?”
胡子和拳头悻悻地怒哼一声,没有做声。
郑信望望李弘。他正被赵云和张郃拉到一边,嘴里还在怒气冲天地骂着,估计正在盛怒之下,没有恢复理智。他赶忙望向鲜于辅,想问问自己是不是要去一趟瘿陶。
鲜于辅对他挥挥手,大声说道:“去一趟吧。什么都不要说,就说我们需要补给。另外,路上对那个小孩解释一下,叫他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否则,后果自负。”
郑信点点头,飞身上马,追上沮鹄。
=====================
下午稍晚些的时候,钜鹿郡府的功曹史沮授带着粮草,酒肉以及一些犒劳品赶到了军营。
李弘正在伤兵营里,听到赵云的禀报,笑着问道:“怎么,又是一位名士?”
赵云点点头,问道:“大人不生气了吧?”
李弘叹了一口气,神情有点沮丧地说道:“我已经对恒祭,楼麓,射璎彤他们解释了,叫他们不要放在心上。他们也非常理解。汉人和胡人之间的仇恨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世世代代的仇恨啊。要让中原人接受他们,的确非常困难。就在我们北疆,仇视胡人的百姓也占大多数。其实胡族的百姓很可怜,他们都是大王,部落首领和部落贵族的财产,比我们汉人的庶民贱民还可怜。”
“战争不是普通百姓拉帮结伙就可以引发的。战争都是一些位高权重的人,因为自己国家、民族、部落的利益或者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发动的。无论是鲜卑人,乌丸人,匈奴人还是我们大汉人,都是这样。受害的最后都是百姓,都是这些可怜的人。百姓是无罪的,士兵也是无罪的,我们凭什么去仇恨他们?如果这种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还读个什么书?念个什么经?还是什么名士?”
“朝廷的官员也好,大汉国的名士也好,如果都能象前任幽州刺史刘大人,中山国相张大人那样治理国家,善待百姓,张角,张牛角登高一呼,怎么可能就会有上百万的百姓起来造反?”
“可笑这些引起战争的人却象白痴一样,认为这一切都是百姓,都是贱民,都是蛮胡的罪过。这种天下还有什么公正?还有什么正义?”
“我生气?我生气有什么用?我能改变这一切吗?我能为他们做什么?”
赵云惊呆了。他目瞪口呆地听着,模模糊糊地觉得李弘也没有说错,但为什么就和自己老师说得不一样呢?
李弘苦笑着,一边慢慢往帐外走去,一边指着伤兵说道:“你看看,现在我们就靠这些胡族兄弟打仗了,可笑还有一些所谓的名士,对刚刚救下自己性命的救命恩人进行侮辱,难道儒家学说里,经史文章里,就是这么教他们做人的?这样治理国家的?笑话啊。如果一个国家给这些顽冥不化,狗屁不通的名士治理,不亡国那才真是怪事。”
赵云吃了一惊,他觉得今天李弘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不是惊世骇俗的。他张口结舌地小声说道:“大人,能不能不说这些,不说。”
“为什么不能说?你认为我说的不对吗?”李弘停下脚步,面色阴沉地望着赵云说道:“不管你将来干什么,你都要记住,要善待这天下的百姓,要保护他们,这才是一个为武者的根本。”
赵云诺诺点头。
两人上马之后,策马向辕门方向小跑而去。
“这位沮大人和冀州府的审大人比起来,哪一个更出名一些?”李弘问道。
赵云脑中想着李弘刚才说的那番话,没有注意。随即醒悟过来,赶忙回道:“自然是审大人的名气大一些,因为他家世显赫,是冀州名门之后。听我老师说,沮大人才华横溢,少时就已经名闻冀州,刚刚成年就被当时的钜鹿郡太守举为茂才了。”
“他是钜鹿郡人?”
“是的,他是钜鹿郡广平县人。听郑军候说,先前来拜见大人的沮鹄就是他的儿子。”
李弘皱了一下眉头,觉得自己先前对待沮鹄的态度有点过分了。他只是传令之人,怪不了他的。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2节(上)
沮授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身材高大消瘦,长脸长须,两道八字眉又浓又粗,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看上去咄咄逼人,非常自信。
他对李弘的态度谦虚恭敬,这让李弘非常意外。当日李弘初见审配时,审配就很轻视傲慢。
沮授首先代表钜鹿郡府对李弘和风云铁骑的怠慢表达了歉意。
“冯大人突然阵亡,城中无人指挥,这让我们措手不及,加上城中有许多事情急需处理,府衙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所以耽搁到现在才来拜见大人,真是失礼了。”
李弘给沮授这么一说,大感难为情,觉得自己气量小,心胸狭窄,脸立刻就红了。
“我们担心黄巾军突然撤离是他们耍的什么诡计,所以不敢稍有懈怠,全力戒备,同时派人通知大人。这期间难免有疏忽怠慢之处,请务必包涵。小儿不会说话,多有得罪,下官代为道歉了。”沮授接着说道。
看到沮授躬身要道歉,李弘赶忙一把伏住,连道不敢。
“不知道大人现在可有黄巾军的确切消息?”沮授问道。
李弘点点头,“据斥候回报,他们正在快速向高邑城方向撤离。”
沮授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地说道:“冯大人和翼州牧郭大人先后阵亡,给了我们重重一击。两位大人如今都已不在人世,翼州军队也丧失一尽,翼州的形势……”他用力的摇着头,哀叹道,“一塌糊涂啊。”
李弘奇怪地问道:“冯大人怎么会阵亡?他到战场上去干什么?”
“大人早有求死之心,这次总所如愿以偿了。”沮授悲伤地说道,“自从蚁贼攻城以来,他就一直住在西城楼上,誓死要和士兵们共进退。今日午时,西城们失守,大人在战斗中被蚁贼杀死,以身殉国。虽然后来潘都尉率领援兵及时赶到,从蚁贼手上夺回了西城,但已经找不到冯大人的头颅了。可惜,冯大人忠心为国,死了都不能全尸,也是没有天理啊。”
李弘望着沮授伤心欲绝的面孔,再一次问道:“沮大人说冯大人有求死之心,这是什么意思?”
沮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前年蚁贼叛乱,杀了冯大人全家,冯大人的祖父母,父母,妻妾,儿孙全部一百余口惨遭杀害,家里鸡犬不留,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冯大人一人。本来,去年他就要告老回乡,颐养天年了,谁知……”
沮授眼眶发红,神情有些激动,稍稍歇了一下,继续说道,“大人突然遭此横祸,心神大变,嗜杀如命,清剿蚁贼的时候向来都是赶尽杀绝,下手绝不留情。他的心早就随着家人一起死了。他一直想死,一直想死,这次总算如愿以偿,遂了心愿,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李弘默不作声,心里一阵阵绞痛。遭遇这种悲惨祸事的天下又岂止冯大人一人,因为遭遇这种祸事而投身战场仇杀对方的,更不是冯大人一人,而是千千万万。结果都是一样,杀,杀,杀得血肉横飞。
两人很长时间都没有做声。
“沮大人今天还回城吗?”
“不回了。我就在大营里四处走走,看看。我想知道,为什么胡骑这么厉害,在大人的指挥之下,仅以万骑就击败了蚁贼十几万大军。”
====================
傍晚,高览和老拐,以及几十名后卫屯老兵押着粮草大车,赶到瘿陶城外的大营里。
===
晚上,中军大帐内,气氛比较压抑。
此战因为黄巾军不明原因的突然撤退,侥幸守住了瘿陶城。但因为黄巾军有准备的组织了十几万大军围歼风云铁骑,造成部队不但没有突袭成功,反而陷入混战,损失惨重。
燕赵部曲以三千人正面阻击黄巾军的褚飞燕前军一万人,结果三千人基本上全军覆没,最后只剩下一百多人,郦寒和伏强两位军候阵亡。
鲜于银部阻击褚飞燕的左翼敌人,以三千骑兵对阵二万步兵,结果损失过半,一千六百多名士兵阵亡。
李弘亲自率领玉石部,阎柔部,黑豹义从共九千多人和黄巾军杨凤部七万人交战,虽然初期重创了敌军的阻击部队,但随后褚飞燕部的右翼二万人马支援上来,战局就陷入了胶着状态,铁骑损失较大,有将近两千名士兵阵亡。
综合损失,风云铁骑阵亡两位军候,十七位屯长,六千六百名战士,伤一千多人。部队现在能够上马打仗的只剩下七千人,折损过半。
如果不是黄巾军莫名其妙地撤走了,褚飞燕的中军和左翼先后都会杀到西面战场。血战之下,即使风云铁骑能够成功突围,最多也只剩下三四千人。可谓非常幸运的惨胜。
重伤员一个都没有。黄巾军太多,激战之下,根本不会留活口。不论是燕赵部曲的步兵战士,还是铁骑军的骑兵,只要落在敌人手上,都是被杀。
经过初步打扫战场后的统计,黄巾军大约折损七万人,如果加上他们攻城的损失,黄巾军大约损失十万人。如此算来,撤走的黄巾军至少还有十万人。
田重说完具体数字之后,默默地走到火盆旁边,心里充满了悲伤。许许多多熟悉的战友从此长眠地下,再也看不到了。
赵云暗暗垂泪。郦寒均究没有等到风光地走回真定城的那一天。
鲜于辅也在独自伤神。他和伏强一起在幽州刺史府共事了许多年,感情深厚。现在伏强阵亡了,自己回到幽州之后,怎么去对伏强的亲人说呢?
=====================
中途离开的颜良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附在李弘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弘的脸色立刻变得非常难看。
李弘默默地翻着案几上的竹简,沉默不语。
沮授神色凝重地望着李弘。
大帐内的军官们都把眼睛盯着李弘和站在他身后的颜良身上,一个个好奇的不得了。大家都想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看到颜良神情肃穆,一副冲出去要杀人的样子,谁都不敢开口询问。
“子龙,把地图拿来。”李弘把案几上的竹简慢慢地卷起来,平静地说道。
赵云刚从行囊里拿出地图,颜良就跑了过去。他急急忙忙从赵云手上抢过地图,几步走到李弘案几前,跪倒地上,把地图在案几上摊开。
大帐内没有一个人做声,只有火盆里燃烧的木柴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声,气氛显得紧张压抑。
李弘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沮授轻轻问道:
“沮大人,钜鹿郡能不能马上给我提供十日粮草?”
大帐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几乎把大帐的帐顶都冲破了。
颜良猛地站起来,大声叫道:“兄弟们,打仗了。”
楼麓狠狠地锤了鹿欢洋一下,大声吼道:“好,好,好,跟着豹子就是好,天天都有战打。好。”
沮授脸上闪过一丝疑问,他肯定地点头说道:“可以。”
“明天早上可能备齐?”李弘追问道。
沮授沉吟了一下,坚决地说道:“只要大人需要,我立即赶回城里,和长史陈大人,都尉潘大人商议之后,连夜运到大营。”
“那就太谢谢了。”李弘感激地说道,随即他对手下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明晨出发,奔袭邯郸。”
===
军候们一走出中军大帐,立即围住了颜良。
文丑小声问道:“虎头,你刚才对大人说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没有哇。”颜良一本正经地回道。
站在他旁边的田重狠狠地给了他脑袋一下,皱着眉头说道:“快说,一定有事。大人突然之间决定长途奔袭邯郸城,一定和你这个消息有关?”
郑信佯装恶狠狠地样子,对他说道:“有消息先不告诉我,直接去禀告大人,是不是眼里没有我了。”
颜良赶忙赔笑道:“守言,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事情太紧急,我只想快点告诉大人,结果把你给忘了。抱歉,抱歉。”
“什么事?”郑信立即问道。
“张牛角死了。”
大家先是一愣,接着心里一喜,再接着一想不对,这个消息他怎么会知道。
“我的手下在西城们掩埋贼兵尸体的时候,救了几个重伤活下来的。其中有一个是张牛角的侍从,就是他说的。”
郑信和田重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消息不可靠。张牛角会死?怎么可能?他是黄巾军的主帅,一直都在大营里指挥战斗,他怎么可能会死?
张郃大声说道:“那个伤兵在哪里,我们再去问问?”
拳头不屑地说道:“不要去了。我看大人和我们一样也不相信。他始终没有说这事,说明他也认为这个消息是假的。”
雷子立即心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虎头,你乱传未经证实的消息,要打军棍的。”
“去你的。”颜良抬腿踢了他一脚,恨声说道,“我要打仗,我要去杀黄巾军,我要为燕赵部曲的兄弟们报仇。难道你们就不想为郦大人,为伏大人,为死去的几千兄弟报仇吗?”
“原来你假传消息是为了误导大人出兵打仗,是为了报仇。”田重不客气地指着颜良的鼻子说道,“我看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颜良赶忙说道:“老伯,那消息真是敌人说的,不是我编造的。”
众人看他一副很紧张的样子,顿时大笑起来。
田重亲昵地拍拍他的后背,心痛地说道:“你这伤口还在渗血,明天能上路吗?”
“我要报仇。”颜良叫道。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2节(下)
大帐内,李弘,沮授,鲜于辅和玉石,阎柔,鲜于银,恒祭,楼麓,射璎彤几位军司马也在讨论这事。
沮授轻轻摸着自己的胡子,慎重地说道:“这个消息不可信。不过,如果张牛角真的死了,蚁贼内部的矛盾就会激化,十有八九他们都会分裂。到了那个时候,不要我们出兵打,蚁贼自己就会撤回太行山。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鲜于银突然说道:“我觉得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个敌兵是张牛角的侍卫,我们救了他,即使他不感激我们,也没有必要造一个假消息来骗我们,尤其还是张牛角死了的消息。”
恒祭和楼麓连连点头,都支持鲜于银的观点。
“大人是什么意思?”阎柔问道。
李弘笑道:“张牛角死不死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黄巾军损失惨重,士气遭到致命打击,正是趁胜攻击的时候。子善的消息适时提醒了我,这是机会,战胜敌人的机会。”
沮授面显钦佩之色。
鲜于辅担心地说道:“今日刚刚经历恶战,战士们都疲惫不堪,体力消耗非常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继续南下,长途跋涉五百里奔袭邯郸,是不是太冒险了。”
玉石也附和道:“羽行兄说得非常有道理。这么大的风雪,人马行走都很困难,补给也跟不上,长途奔袭的确有危险。”
李弘望望恒祭,楼麓,射璎彤三人,笑着问道:“你们觉得士兵们的体力可能支撑?”
三人同时点头。
“冀州的风雪比我们北疆的小多了,没有问题,大人放心。”楼麓抢着说道。
“没有补给?我们打下邯郸不就有补给了。”鲜于银笑道,“杨凤倾巢而出,邯郸还能剩下多少人马?大人,我们这次还是采取奇袭奴卢城的办法,先派人混进邯郸城吗?”
“邯郸城比奴卢高大坚固,守城部队在主力北上之后,警戒性一定非常高,那个办法行不通了。”李弘信心十足地说道:“这次我们另想办法。”
===
第二天清晨,部队在茫茫大雪中上路了。
伤兵和后卫屯留了下来,继续看守大营,迷惑撤退到高邑的敌人。
沮授赶来相送。
“长史陈大人因为公务繁忙实在无法脱身赶来相送,所以让我代表他,向大人表示歉意。”
李弘对这个姓陈的长史没有什么好感,随意地挥挥手,表示无所谓。
“都尉潘大人因为受伤,城中防务又要重新安排,所以……”
“沮大人太客气了,大家都是为了平定黄巾军,保一方百姓安稳,无须如此客套。只是部队的补给和伤兵就全部拜托大人了。”
李弘深施一礼。
沮授赶忙还礼,笑着说道:
“大人,这都是钜鹿郡府应该做的,大人在前线尽管放心杀敌,后方我等自会全力支持。只是小儿沮鹄年纪尚幼,从军时间尚短,请大人多多照抚。”
李弘连连答应。
钜鹿郡府考虑到李弘对赵国等地不熟,特意安排沮鹄带着一百命郡府卫兵随同李弘的大军行动,希望能助李弘一臂之力。
====================
王当站在大堂之上,怒睁双目,一手拎着五鹿大师血淋淋的人头,一手拿着血淋淋的战刀,纵声狂吼:
“还有谁?”
大堂内黄巾军首领们惊呆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大喊大叫了。
“还有谁?”王当睚眦欲裂,再次吼道,“还……有……谁?”
大堂内死一般的寂静,气氛血腥而恐怖。
褚飞燕面色苍白,眼睛内尽是悲哀和无奈。白绕面无表情,两眼发呆,直勾勾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尸体。杨凤面带冷笑,颇有兴趣地看着五鹿的人头,好象要看清楚五鹿临死前的恐惧和痛苦一样。孙亲的双眼一霎不霎地望着对面黄巾军的大小首领,脸上浮出一丝阴阴的杀气。
十一郎带着一帮侍卫迅速走近大堂,站在门外。许多士兵的武器上还在滴着鲜血。鲜血滴在檐下洁白的雪地上,显得异常的触目惊心。
死一般的寂静。
站在褚飞燕身后的一名老者走到大堂正中,缓缓说道:“大家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说褚帅不是大帅的亲身骨肉,没有继承的资格。”
他看了大堂中的大小首领们一眼,继续说道:“这个问题非常好解决。”
众人的目关顿时向他看去。
老者沉稳而有力地说道:“大帅生前待褚帅如同己出,这大家都知道。大帅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希望褚帅能够继承他张家的香火,成为他张家的人。今天,我们就为大帅完成这个心愿。”
“我们都到大帅的灵前,当着大帅的面,让褚帅归宗认祖。从此以后,褚飞燕就是张燕,就是大帅的儿子。”
“有谁不同意吗?”老者冷冷地问道。
面对王当的战刀,五鹿的人头,谁敢说半个“不”字。
他微微顿了一下,目视四周,接着说道:“谁要是再敢对褚继承黄巾军大首领一事有异议,就和大帅去说吧。”
杨凤站起来,大声说道:“好。黄巾军从今日之后,就由张大帅统领。我们去大帅的灵堂吧。”
大家纷纷站起来,随着杨凤离开大堂,向张牛角的灵堂方向走去。
褚飞燕独自坐着没动,黯然神伤。
大家都是为了推翻这个天下,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才先后走进了太平教,走进了黄巾军。但如今为了一个黄巾军大首领的位子,却闹到要杀人的地方,实在是黄巾军的悲哀。现在黄巾军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大家还有闲心挣这些东西,看来黄巾军的气候的确是到头了。其实现在不论谁来做大首领的位子,都已经无法力挽狂澜,无法改变黄巾军败退太行山的命运了。
黄巾军两次大失败,两位大首领先后死去,上百万士兵阵亡,造成了黄巾军的元气损耗殆尽。以后再想看到这种规模的黄巾军是不可能了,将来大家最多也就是占山为王的草寇。难道这些人看不出来吗?
“大帅,走吧。”孙亲走过来轻轻喊道。
====================
狗儿象风一般卷了进来,神色慌张。
“大帅,豹子军消失了。”狗儿远远看见褚飞燕,大声吼道。
褚飞燕骇然止步。所有的黄巾军首领都大吃一惊,面显忧色。
褚飞燕抢出人群,大声问道:“消息准确?”
“绝对准确,我们的人夜里摸进了他们的大营。大营里除了伤兵,什么都没有。”狗儿喘着粗气,大声说道。
杨凤望着褚飞燕,焦急地说道:“三天,今天是第三天。如果豹子在大战之后的第二天离开瘿陶实施新的突袭行动,他们距离目标就非常近了。”
褚飞燕的面色一连数变。
“豹子最可能突袭的地方就是真定。他假如用奇袭的方法夺取了真定,就等于断去了我们的退路,到那时我们只有冒着大雪上太行山了。”杨凤说道,“假如我们立即回头,也有可能堵住他,再战一场。”
“真定城的守军有一万多人,豹子除非用奇计,否则很难打下城池。大帅,还是杨帅说得对,我们立即撤军,争取将他堵在城下,和他再战一场。”孙亲在一旁大声说道。
“你们都认为他会奔袭真定城?”褚飞燕回身望着大家问道。
“是的。假如豹子在短期内拿不下城池,他就有可能被我们堵住。虽然这个计划冒险了一点,但豹子用兵一直喜欢兵行险着,这次恐怕也不例外。”一名黄巾军将领说道。
“大帅,真定城有我们的粮食,我们的补给,一旦真定失陷,我们即使撤回太行山,也会忍饥挨饿。立即回援吧。”十一郎附和道。
褚飞燕冲着大家摇摇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他望着低头沉思不语的杨凤说道:
“他也有可能袭击邯郸。栖之,如果豹子突袭常山真定,我们立即回头,尚可堵住他,但他假如南下打邯郸,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杨凤顿时心惊肉跳,有点乱了方寸。他和部下的家小都在邯郸,如果邯郸被豹子打下,那就真的惨了。
黄巾军的大小首领们均觉得大帅的话有道理。豹子南下打邯郸,更加安全,可靠,有把握,时间也很充裕。最重要的是,本来盘驻赵国的杨凤,白绕部现在都在高邑,距离邯郸那么远,根本无力回援。
“邯郸距离瘿陶有五百多里。现在风雪很大,路途也难走,如果豹子的骑兵长途跋涉打邯郸,似乎有点舍易求难。而且邯郸城高大坚固,在这种天气里,他那点人马根本不可能攻城。我觉得他袭击真定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杨凤有气无力地辩解道。
“白帅认为呢?”褚飞燕问道。
一直站在远处痴呆呆地望着天空的白绕,好象突然惊醒过来一般,他茫然地看了一眼褚飞燕。褚飞燕重复了一遍。
白绕苦笑一下道:“我们被这头穷凶极恶的豹子苦苦追杀,已经遍体鳞伤,无所谓他袭击什么地方。但现在关键是要保住部队,保住黄巾军。我看直接上山吧。”
“大帅问你豹子袭击什么地方,不是问你要不要山上?”王当大声叫道。刚才他想连白绕一起杀了,但被白绕巧妙地躲过了。他看到白绕就来气,一个破落的富家子弟。
“邯郸。”白绕慢慢地说道,“大帅说得对,他要奔袭邯郸。”
杨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沮丧痛苦至极。
“撤,立即放弃高邑,急速撤往真定城。”褚飞燕坚决地说道。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3节(上)
甘陵相刘虞带着三千士兵,踏着皑皑白雪,走进了瘿陶城。
钜鹿郡长史陈隶,功曹史沮授,五官掾郭裕亲自迎出城。彼此寒暄一番之后,刘虞问了一下情况,知道冯翊大人在激战中阵亡,很是伤感。他感慨地说道:“月前,我和郭大人,冯大人还在信都见过一面,不想竟是和两位大人的最后一面。”
他稍微平静了一下激动地情绪,继续说道:“黄巾张牛角祸乱幽冀两州,涂炭生灵,害我大臣,实在是罪大恶极啊。”
长史陈隶立即答道:“据李大人的消息,他在日前的大战中,被流矢射死了。”
刘虞惊喜地问道:“消息准确?”
陈隶,沮授,郭裕三人摇摇头。陈隶回道:“没有证实。”
刘虞随即张口问道:“厉锋校尉李子民呢?他怎么不来接我?”
沮授赶忙回道:“回大人,他五天前已经南下攻打邯郸去了。”
刘虞笑了起来,“这个小子,我北上支援瘿陶还没有赶到,他就急不可耐地南下打邯郸了。这个小子……”他亲昵地骂道,“跑得比兔子还快。他有消息吗?”
对面三人虽然知道李弘和刘虞相识,但是没有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样好,听刘虞的口气,好象很不一般。
“回大人,校尉大人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沮授担忧地答道。
“他过去在幽州打仗就是这样,等战打赢了,他就冒出来了。放心吧,没事的。”刘虞微笑着说道,随即问道:“黄巾军现在撤到什么地方了?”
“前天败退高邑城的蚁贼突然弃城而逃。都尉潘大人已经带着部队赶过去了。”五官掾郭裕说道,“校尉大人的部队不在瘿陶城的消息,我们怀疑被蚁贼知道了。他们大概担心自己的老巢真定城被袭,所以连夜逃回去了。”
他们正在这里说着,突然从远处的雪原上冲出来一小队骑兵,飞一般疾驰而来。
长史陈隶指着他们问道:“大人,那是大人的斥候吗?好象有什么急事?”
刘虞赶忙仔细看去。
旁边的沮授却惊叫起来,“大人,你看后面那车……”
刘虞笑了起来,高兴地说道:“诸位随我去接接。那是朝廷使节坐的车,有圣旨到了。”
三人听了大为高兴,跟着刘虞急急忙忙迎了上去。
来的是当朝议郎傅燮(读xie)。他是西凉北地郡灵州县人,文武双全,武功很好。本是皇甫嵩军中的护军司马,因为弹劾宦官,被调任凉州任安定郡都尉。去年初,到洛阳任职议郎。
刘虞和傅燮虽是初次见面,但彼此早有耳闻,神交已久。两人均是刚直忠烈之人,性情相投,相见之后交谈甚欢。
傅燮在朝野之间颇有名气。他出名不是因为打仗,也不是因为才学,而是因为骂人。
去年西凉北宫伯玉,李文侯率众造反,朝廷无力征讨,朝臣庭议,商讨如何解决此事。为了守住西凉国土,平定西凉叛,朝廷年年征讨,年年花钱,效果甚微,因此在朝堂之上,大家为战还是不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时任司徒的崔烈,在庭议之上竟然大胆说出要放弃凉州。傅燮听了崔烈的言论,怒不可遏,立即厉声狂呼:“司徒可斩!斩了司徒,天下乃安!”此语一处,四座皆惊。
崔烈勃然大怒,指责傅燮犯上。尚书为了顾全司徒崔烈的面子,不得不上书天子,弹劾傅燮出语无状。天子于是召见傅燮,问其为什么辱骂司徒大人。傅燮从容答道:“凉州为我大汉之要冲,国家之屏障藩卫,怎么能随随便便说放弃不要?现在西凉汉胡势力联合反叛,只不过是因为一些州郡官吏违法乱纪所引起的,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崔烈身为三公,当朝宰辅,不尽心尽力想办法去消灭叛逆,却张嘴就说要放弃我大汉万里疆土,这种人不杀,该杀何人?如果叛逆占据了西凉,势力膨胀,军力提高之后再入寇三辅,试问我等将如何抵御?这岂不是社稷深忧么?”
天子听了之后,大为欣赏他的忠烈,立即采纳了他的建议,由左车骑将军皇甫嵩率军西上征伐西凉叛军。傅燮自此天下扬名,人皆知西北有个铮铮忠骨的“傅疯子”。
傅燮三十多岁,八尺身材,高大英武,大概是因为在西疆从军多年的原因,皮肤黑而乏红。
“伯安兄跑得好快。我过了黄河就直接跑到甘陵国,却扑了个空,都说你带着部队到安平国了。等我到了信都,你又跑到瘿陶了,害得我一路马不停蹄,日夜追赶啊。”傅燮笑着说道。
“辛苦南容(傅燮的字)了。怎么,圣旨是给我的?”刘虞奇怪地问道,“冀州牧郭大人,钜鹿郡冯大人先后阵亡,冀州军队损失惨重,朝廷没有得到音讯?”
“我已经出京十数日,是专门来给你下旨的。冀州的事情,朝廷如何处理我自然不知了。不过两位大人先后阵亡的事情,我在路途上已经听说了。冀州蚁贼如此猖獗,难道诸位大人没有一点办法?不是听说幽州的黑豹已经南下收复中山国了吗?他的部队呢?”傅燮问道。
“李大人已经率部奔袭邯郸去了。”刘虞笑道,“五天前,就在我们脚下这块地方,豹子以一万五千人应战黄巾军十几万人,硬是打败了蚁贼,击毙了近十万人,解了瘿陶之围。”
“哦?”傅燮惊喜地说道,“幽州铁骑有这等厉害?如此说来,冀州已经解决了蚁贼猖獗的问题?”
长史陈隶赶忙答道:“没有。如果解决了赵国和常山国的蚁贼,收复了两州的全部城池,将蚁贼赶上了太行山,才可以这样说。”
“快了。过几天,豹子大概就要从邯郸送来消息。剩下的,就是解决常山国的问题了。”刘虞笑道。
傅燮皱着眉头说道:“张牛角不除,总是心腹大患。即使我们将蚁贼赶上了山,但春天一到,他们又要下山侵扰,很难彻底根除。”
“听说张牛角在瘿陶大战中死了。”五官掾郭裕恭敬地回道。
傅燮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问道:“怎么我们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未经证实。我们也是听说,拿不准,所以没有传开。”刘虞赶忙解释道,“对了,南容,你亲自跑来下旨,朝廷有什么急事吗?”
“陛下要你回洛阳,接旨之后立即启程。”傅燮笑着说道,“陛下降旨擢升伯安兄为尚书令。恭喜伯安兄了。”
尚书令,掌管皇上的奏章及出纳,是直接对皇帝负责、掌管一切政令的首脑,秩俸一千石。尚书令和皇上几乎天天在一起,算是皇上的心腹了,权利非常大。
长史陈隶等人,刘虞自己的下属听到刘虞高升了,赶忙过来祝贺。
刘虞自己也非常高兴,他笑着对傅燮说道:“谢谢南容长途跋涉送来这等好消息。待会进城等我沐浴更衣接了旨,就给你接风,以洗路途劳顿之苦。”
傅燮大笑起来:“谢谢了。伯安兄已经是尚书令,可否答应下官一个请求。”
刘虞挥手道:“你说。”
“我要回西凉。我已经数次上书陛下,但均被陛下拒绝。希望伯安兄能帮我一把。”
“原来你千里迢迢给我送圣旨,是有目的的。”刘虞恍然大悟道,“西凉情况不好吗?”
“非常不好。车骑将军张大人自去年入秋开始,率部与叛贼交战。虽然早期双方互有胜负,但后来却被叛贼诈败逐步诱入凉州腹地,至十一月,在金城附近遭到伏击,大败而回。部队一直退到扶风郡方止。现在张大人在长安,每日一书,讨要救兵,情况非常不好。”
刘虞吃了一惊,追问道:“朝廷可有应对之策?”
傅燮神色凝重地摇摇头,“陛下也是愁眉不展,无计可施啊。现在叛贼四起,兵战连连,不但国库空虚,就是募兵也困难重重啊。”
刘虞心中的喜悦不翼而飞。
傅燮接着说道:“这天下的祸乱,无论是冀州的黄巾还是西凉的逆贼,哪一个不是被逼而反。被谁逼反的?朔本究源,都是那一帮祸国殃民的阉宦。如今朝堂之上,阉竖弄权,忠臣不进,这都是大汉国土上烽烟四起的根源。如果不是他们祸延四海,哪里会有黄巾起事?哪里会有西凉叛乱?其实外族入侵也好,黄巾叛乱也好,我们都可以击败他们,都可以战无不克。但现在能击败敌人的忠臣能人还有几个?为什么叛逆之事屡战不平,反而此起彼伏,连绵不绝?都是这帮奸佞误国啊。自古以来,奸邪与贤良不宜共处一堂,就和水火不可同器一样。但陛下不听忠谏,依旧委以他们重任,参予政事,造成祸乱日盛。陛下应该从善纳谏,速速诛杀谗佞,重用忠臣贤士,重振我大汉雄威。”
刘虞呆呆地望着感慨激昂的傅燮,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傅疯子真是疯子,什么话他都敢说。刘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劝慰道:“如今天子重用奸阉,宦官们朋比为奸,擅权祸国,朝纲失常,吏治腐败,我大汉日渐衰微,百姓苦啊。其实,天下事说难它难如乱麻,说易它也非常简单。马和鹿很容易分别,但如果硬要要指鹿为马,祸乱自然就丛生。你就说现在的宗室、外戚、臣僚乃至宦官当中,他也是良莠不齐,都有忠奸善恶之分。如果要重振朝纲,简明易行的办法就是择优除劣,不一定非要杀得血雨腥风嘛。关键还在于陛下。如果陛下纳谏,则我大汉昌盛之日,指日可待。”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3节(下)
傅燮盯着刘虞笑起来,“名不虚传。人说仁义刘伯安,果然不假。只是要劝动陛下改弦易辙,恐怕……”他极其沮丧地摇摇头,说道,“到了洛阳,你替我想想办法,把我外放到西凉吧。在京城,整日泡在是非争斗之中,实在无聊透顶。”
“我们明日启程如何?”
刘虞皱着眉头叫起来:“南容,你这么急干什么,我连瘿陶城的大门都还没有进去。”
“我恨不得你现在就随我回洛阳。冀州剿匪的事你交给豹子李大人不就行了。”傅燮说道。
“怎么,朝廷有旨?”
“你别看豹子年纪小,后台多啊。前些日子,幽州刺史杨大人,涿郡太守王大人,右北平太守刘大人,翼州牧郭大人先后上书,为豹子鸣屈叫冤,说朝廷刻薄,赏罚适当。”傅燮笑道,“这事惊动了陛下,连夜召大将军入宫仔细查询。”
“李大人在涿郡剿灭十八万黄巾军,整个部队仅仅就李大人一人由行厉锋校尉迁升为厉锋校尉,没有一丝一毫的赏赐,我大汉朝实在是太刻薄吝啬了。”刘虞颇为气愤地说道,随即喜滋滋地问傅燮:“子民这次升了个什么官?”
傅燮面无表情地说道:“征虏校尉。”
刘虞顿时满面怒容。
傅燮苦笑,解释道:“校尉分五等,这好歹也是个三等校尉,比厉锋校尉高一点,聊可自慰,聊可自慰。”
刘虞强忍怒气,愤愤问道:“圣旨怎么说?”
“征调李大人及其部下归冀州牧郭大人节制,征伐黄巾军。现在郭大人阵亡了,这征伐之事自然由李大人接管了。他现在是冀州军职最大的官了。”傅燮道。
刘虞撇撇嘴,调侃道:“冀州军?现在冀州除了他那点人马,还有什么部队?”
“还有你这支部队啊?”傅燮指着停在城外的三千大军说道。
刘虞摇摇头,“我甘陵国只有三百人马,其余的都是我向平原郡刘大人,济南国许大人借的。常山国孤鸿岭一战,冀州军队已经全军覆没了。”随即他问钜鹿郡府的长史陈隶道:“瘿陶大战后,你们还剩下多少人?”
“六千人尚余两千四百人。”陈隶赶忙回道。
“哦。这么说冀州还有三千人马,如果加上下个月从渤海郡赶来的三千人马,我们尚有六千人,勉强也可以凑足两个军了。”刘虞 对傅燮说道。
傅燮笑道,“伯安,青州平原郡是人口上百万的大郡,你可以向刘大人多借一点吗?”
刘虞苦笑道:“冀州已经先后三次向平原刘子平借了五千人马,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实在没有部队给我们。”
“进城吧。”刘虞对陈隶几个人叫道,“不谈这些烦心事了,免得将来傅大人说我怠慢了他。”
====================
在呼啸的北风里,邯郸城就象一头头戴白冠的雄狮,虎踞在雪原之上。
李弘率领黑豹义从缓缓走进邯郸城。
清晨,赵云,张郃,文丑,沮鹄领着一百多名冀州兵扮作从襄国县押运补给的黄巾军,骗开了东城门。随即藏在补给车上的几百名士兵一拥而下,迅速攻占了东城门。埋伏在远处的骑兵立即杀入城里,直接冲进黄巾军的兵营。许多黄巾军士兵还在睡梦中就被骑兵战士们抓住了。邯郸城转眼失守,六千多名黄巾士兵成了俘虏。
文丑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大声叫道:“大人,大人,虎头和子龙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李弘没有在意,笑着对文丑说道:“怎么?他们这么悠闲,还有时间练两手。”
文丑急地大叫道:“不是,不是这样的。虎头要杀俘虏,子龙不给杀,两个人为这事吵了起来,后来就拿上家伙打起来了。”
李弘笑着摇摇头,对身边的田重说道:“部队进城后,一定要严肃军纪,凡违令者,罪加一等。”
“大人……”文丑焦急地喊道:“你赶快过去看看,可能会出人命的。虎头要给燕赵部曲的战友,要给郦大人报仇,眼珠子都红了。”
李弘无奈地说道:“我去了也拉不开。”随即他对周围的人说道:“遇上他们两人打架,你们赶紧躲远点,免得自找苦吃。”大家哄堂大笑。
“大人……”文丑非常气愤地喊道。
李弘看他生气了,赶忙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去喊几嗓子,就说我死了,他们立即就散了。”
文丑一愣,随即说道:“这不大好吧。他们要是跑来一看你没事,还不两个打我一个。”
“那你就说我快死了。”
文丑站在那里还是摇摇头。李弘气道:“你是不是打不过他们两个?打不过可以找帮手嘛,射虎,俊乂,雷子,多了,十几个打他们两个也打不过吗?”
“这可是你说的?”文丑高兴的大声叫道。
“是呀。”李弘点头道。文丑欢呼一声打马跑了。
李弘奇怪地看了他背影一眼,回头问鲜于辅道:“有什么不对吗?”
鲜于辅笑道:“都去比武玩耍了,谁干事情?城防要布置,俘虏要看守,补给要运输,战利品要清点,民心要安抚,难民要救济,军纪要约束,治安要加强……”
“好,好,好。”李弘摇着双手连连说道,“羽行兄,你不要说了,你全权负责这事,我立即找人给你。”
随即他对弧鼎和弃沉说道:“你们立即带上两屯人马,把城中所有黄巾军首领的家属和财产全部看管起来,严禁任何士兵骚扰。”两人答应一声,招呼手下,呼啸而去。
“子民,你想干什么?”鲜于辅不解地问道,“你要把他们全杀了?”
田重也紧张地望着他,大声说道:“子民,我们风云铁骑从来不干这种诛杀九族的事。如果要杀,也日后由赶过来接手邯郸军政的官吏杀,你可不要背这个名声。”
李弘笑道:“放心,放心,我不会杀他们。但如果他们被虎头这种带着满腔的仇恨士兵杀了,事情也比较麻烦。我要放了他们。”
鲜于辅和田重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他,不敢相信。
“放了他们,让他们回太行山,告诉黄巾军的首领们,立即从赵国和常山各地撤出去,否则,他们就要死光了。他们可以到山上去当土匪,可以暂时保住性命。”
“大人,你这么做,如果给冀州牧府的官吏知道了……”田重小心翼翼地说道。
“怕什么……”李弘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很不屑地说道:“我怕什么。俘虏里,凡是愿意回太行山的,都让他们回去。”
鲜于辅忍不住说道:“子民,你不要意气用事……”
李弘挥手说道:“太行山上,黄巾军根本就没有什么粮食,即使有,也不够这么多人吃的,况且现在天寒地冻的,有几个士兵愿意回去?只要我们向俘虏说清楚,第一我们不杀他们,第二有饭吃,能有多少人离开?我们在涿郡没有杀俘虏,在中山国也没有杀,这几件事黄巾军上下都知道,所以我想大部分俘虏还是相信我们的。”
“这些人离开邯郸,先会赶到襄国,柏人,中丘三城。这些城中只有少量黄巾军部队,一旦军心动摇,我们就有攻打的机会。当然,如果他们得到黄巾军在瘿陶大败的消息,主动撤出各城,那是最理想的了。”
田重笑起来,“子民总是与众不同。我们走吧,到府衙烤烤火吧,这里太冷了。”
刚刚走到府衙,弃沉就飞马而来。
“大人……”
弃沉刚要说什么,被李弘挥手打断了,“城中可有人趁火打劫的?”
“没有。胡子和拳头正带着部队在大街小巷里飞马巡视?”
“飞马巡视?“李弘笑道,“他耍威风耍错了地方了吧?叫他注意点。对了,可有士兵违反军纪,骚扰百姓的?”
李弘非常担心自己的部下。他们几乎都是胡族士兵,语言不同,习俗不同,和汉人之间又有世代的仇恨,一旦惹出什么事来,处理起来非常辣手。他带领部队四处征战,一直不愿意进城,这是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他怕出事。但这次不行,他必须带着部队走进这座赫赫有名的古城。他率部深入,奔袭成功,没有后援,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入城驻扎,才能以策安全,防止出现意外。
弃沉头一低,没有回答。李弘一惊,旁边的鲜于辅和田重也大吃一惊。
田重急忙问道:“弃沉,出了什么事,你快说?”
“城中许多豪宅大户已经被我们的士兵破门而入了。这些屋子现在都被黄巾军的一些将领占据着,里面都是妇孺奴婢。士兵们杀了看家守院的卫兵,立即开始了……”
李弘再次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问道:“可命令他们撤出来了?”
“都撤出来了。”弃沉回道。
“每到一处,掳掠一空,这是外族士兵的习惯,稍加约束就可以了。”鲜于辅立即说道,“弃沉,你速速传令下去,再发生类似事情,参加者当场处死,绝不姑息。”
李弘看了鲜于辅一眼,笑道:“怎么,你怕我杀了他们,这么急着下命令。”
鲜于辅微微一笑,没有做声。李弘刚才还真有那么一股冲动,但听到鲜于辅已经抢先说了处理方法,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田重立即对弃沉说道:“弃沉,你快去吧。”
弃沉看了一眼李弘。
李弘笑笑,说道:“兄弟们离家已经很长时间了,这里距离家乡也太远,许多事可能一下子不适应,你通知恒祭,楼麓,射璎彤三人立即来见我,我有话说。”
弃沉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4节(上)
“邯郸不能待太久,久了一定会出事。”李弘说道,“守言呢?”
“郑军候一直在俘虏营里。”李弘身边的侍从回道。
“你去告诉他,立即以最快的速度通知瘿陶,火速派人赶到邯郸接守国相府,处理赵国一切军政事物。”
望着侍从飞马而去的身影,李弘笑着对鲜于辅,田重说道:“打下一座城池和治理一座城池差得太远了。当初在中山国听张大人说这些事的时候,只觉得比较复杂而已,并没有觉得有多么难。现在轮到自己来做了,顿时觉得头绪繁杂,无从下手。羽行,你刚才在城门口说了一大堆我们要做的事,你好象非常在行,干脆暂时就由你来做这个城守吧,全权处理一切。”
鲜于辅摇摇手,笑着说道:“我在幽州府一直负责兵事,对其他属官的职责也不清楚,只是了解一点,还是你来吧,我来治军。”
李弘傻了眼。他不死心地说道:“羽行,你总比我熟悉,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
田重安慰道:“你把这事当战打,多想想,一定行,不就是暂时干几天嘛。黄巾军的人都能干好,你为什么不行?很简单的。”
李弘气道:“很简单?那你干吧。”
田重白了他一眼,赶忙拉着鲜于辅往府内走去。李弘抬脚准备跟着进去,就看见胡子从远处纵马飞驰而来。
“大人……”
“什么事?”李弘紧张地问道。
“城内流民纷纷往城中施粥地点集中,人已经越集越多了。”胡子气喘吁吁,焦急地说道。
“那你赶紧命令士兵们煮粥啊。”李弘说道,“跑来找我干什么?”
“大人,粮食在哪里?”
李弘一听傻了,赶忙冲着田重的背影叫道:“老伯,老伯,黄巾军的粮库在哪?”
田重摇摇头。他跟着李弘一起进城,当然不知道。
“对了。你立即赶到俘虏营,把黄巾军里日常做这事的人找出来,以后就让他负责。”李弘突然想起来,兴奋地冲着胡子说道。
胡子答应一声,急匆匆去了。接着李弘看到小懒,十几个下级军官纷纷跑来,看他们脸上着急的表情,不用问都知道是有急事。李弘被他们团团围住,不知回答哪一个好。
突然他想起来一件事。
“在奴卢的时候,是谁负责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李弘大声问道。
“大人不知道吗?”小懒奇怪地问道。
李弘摇摇头。他在奴卢的时候天天看地图,研究冀州战局,根本没有人打扰,所以不知道这事。
“在国相大人到达之前,哪个高人在指挥你们?”李弘再次问道。
“虎头。”小懒说道,“是虎头大哥。”
李弘瞪大眼睛,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虎头?子善?”
田重和鲜于辅这时返身又走了过来。
鲜于辅笑道:“子民,你想不到吧?”
李弘点点头,笑道:“子善还有这本事?”
“本事不大,但他指挥起来倒是井井有条,什么事情知道该怎么做。”田重笑着说道:“子善做过亭长,里长,乡里的有秩(有秩掌一乡之行政,兼收赋税。),府衙里的这一套他熟悉得很。”
“上次在奴卢,你们就是听他指挥的?”
“是呀?”小懒说道,“本来不想麻烦你,但虎头大哥正在和子龙,子俊三人杀在一起,喊他们停下来他们也不听。”
李弘顿时火气就大了,他大声叫道:“这个子俊,叫他去拉架,他却跑上去打起来了。一群疯子。”
就在这时,弃沉再次飞奔而回,他在马上纵声狂吼:“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李弘大吃一惊,推开人群,迎上去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弃沉飞身下马,大声说道:“大人,杨凤府上被一群手执强弓的卫兵守住,我们攻了几次都没有攻进去,好象里面有什么重要人物?”
李弘惊讶地说道:“你们攻不进去?”
随即他想起什么,大笑道:“小懒,快去喊子善,叫他打进去,把那个重要人物抓来见我。”
======================
赵云神色凝重地给李弘行了个礼,然后站到他的身后。
李弘正在阅看郑信送来的审讯记录,案头上还堆着许多要处理的文书。
“谁打赢了?”李弘关切地问道。
赵云没有回答。
李弘奇怪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子龙,还不高兴?”
“没有。”赵云说道,“我们抓到杨凤府上那个人了。”
李弘没有在意,他指着案头上的文书说道:“你帮我看看,有重要的就拿给我过目。这个子善,一上午都没有看到他人。听说他很会处理郡府事物,本来指望他来帮帮我,谁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人。他在忙什么?”
赵云走到案头上翻看文书,嘴里小声说道:“他还在杨凤府上。”
“哦。”李弘随口问道,“还在杨凤府上干什么?”
“我们抓到杨凤府上那个重要人物了。”赵云又说了一遍。
李弘这才注意到赵云说什么。他笑道:“是谁呀,这么重要,值得杨凤派许多人保护?”
赵云迟疑了一下,说道:“是杨凤的妻儿,还有他两个妹妹。”
李弘笑笑,赞叹地说道:“杨凤这样爱护自己的家人,可见他心地不错。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家人都不爱惜,他怎么可能爱惜天下的百姓呢?子龙,你说是吗?”
赵云点点头。
李弘指着面前的竹简说道:“我看这上面,不少俘虏都说杨凤心狠手辣,心计深沉,是黄巾军中很会打仗的一个年轻将领。他有个绰号叫九头鸟,可见此人比褚飞燕更难对付。黄巾军中也不乏高明之士啊。子龙,你好象有什么心事?怎么了?不舒服吗?子善打伤你了?”
赵云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什么事?你说说?”李弘笑道。
“子善……”赵云吞吞吐吐地说道,“子善他……”
李弘用手指敲敲竹简,突然厉声说道:“子善是不是把人都杀了。”
赵云赶忙摇手说道:“不是,不是,大人,他看上杨凤的妹妹了。”
“那一个?”李弘吃惊地问道。
“两个都看上了。”赵云说道,“杨凤妹妹是一对漂亮的孪生姊妹。”
李弘愣了半天,突然大笑起来。
“他人呢?不来帮忙做事了?”
赵云看李到弘没有生气,也笑着道:“子善当心她们被人抢走,所以带着一帮士兵守在杨凤府上。”
李弘笑道:“他那一副杀气冲天的样子,人家会答应吗?”
赵云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大人,只要你同意,她们就是子善的。”
李弘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就因为他们是杨凤的家人,是叛逆的亲族,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赵云吃惊地望着他,没敢做声。
李弘看着赵云吃惊的样子,问道:“我说的不对吗?”
赵云点点头,说道:“按照大汉律,这些叛逆的九族都要被处死。即使他们得到从轻处置,可以不死,但境遇也非常悲惨。男的不论老少都要被遣戍边,女的都要被卖为奴婢官妓。现在她们能够被当作战利品赏赐给颜良,那是她们的福气,算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了。”
赵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是一件理所当然应该赏赐子善的事,也是一件可以帮助杨凤两个妹妹逃过死劫的事,大人如果执意不允,是不是有点……”
“有点什么?”李弘问道。
“有点无情。”赵云坚决地说道。
“无情?”李弘惊讶了,随即他有点恼火地看了一眼赵云,严肃地说道:“我准备放了这些人,全部放掉,包括不愿意投降的黄巾军士兵,全部放掉。我这样做是不是也是无情?”
“大人这样做是违法。”赵云毫不示弱地望着李弘,斩钉截铁地说道:“大人这样做是违法。这次和范阳那次不一样。在范阳,大人是为了促成黄巾军早日投降,所以可以临时变通。但这次大人纯粹是因为同情叛逆,所以才做出这种违抗大汉律的事。大人这么做是错误的,是要受到朝廷追究,遭到罪罚的。”
李弘看到赵云那张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顿时惊呆了。这是平时温文尔雅的赵云吗?
李弘突然感到自己和自己部下的想法在许多地方都不一样,甚至最基本的观点。
例如这件处理叛逆亲属的事。李弘认为他们根本就是无辜的,不想看到他们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死于非命或者陷入悲惨的境地,所以他找出许多理由说服自己的手下放了他们。虽然自己的手下都不理解,认为处死他们,惩罚他们,是一件非常正常,正确,天经地义的事,但自己为什么执意认为是错误的呢?虽然鲜于辅和田重在城门口都同意了自己的做法,没有提出异议,但明显看出来,他们不是理解了,而是因为自己是他们的主将,官比他们的大,权利比他们的大,所以他们很习惯的顺从了。但现在赵云根本无惧于他的权势,坚决提出了反对意见。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4节(中)
他认为颜良看上杨凤的妹妹,如果不经对方同意直接占为己有是不应该的,自己也不会同意,更不会把人当做物品来任意赏赐。但现在给赵云直言不讳地指出自己的错误,李弘顿时感觉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国家,对大汉律的许多条款更有一种本能的排斥。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的脑子真的坏了?
李弘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大汉朝的人。难道说,一个人失去记忆,竟然失去的这样彻底,这样充满悖逆?
他闭上眼睛,努力把思维深入自己的脑海里,妄图寻找过去的记忆。
一团火,一团冲天大火在脑海里瞬间炸开。突然间,他失去了所有的听觉,失去了所有的意志,他好象看到了什么,好象听到了什么。他极力去听,极力去看,内心的期盼和兴奋令他浑身剧烈地燃烧了起来。
他看到了铁狼,看到了公孙虎,看到了小刀,看到了姬明,看到了田静,看到了里宋……
耳际突然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李弘霎时惊醒。
赵云正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卷掉到地上的竹简。
屋内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子龙,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做?”李弘轻轻问道。
赵云茫然地望着屋中的火盆,默然无语。
====================
湛蓝色的天空上,洁白的浮云优雅地舒展着美丽的身躯。柔嫩的太阳终于露出了笑脸,和身边的白云欢快地嬉戏着。
大雪在逐渐化去,大地就象一幅斑驳陆离的黑白泼墨画,意境深远而宁静。
大军已经进入邯郸城三天了,一切井然有序。
张郃悄悄地推开房门。
李弘正在伏案疾书,闻声抬起头来,笑道:“俊乂(读义),你今日不是巡城吗?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快坐吧。”
张郃站在桌案前,双手捉着马鞭,没有说话。
“看到子龙了吗?他是不是又去蹓马了?你坐啊。”李弘一边写着,一边自顾自地说着。
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抬头仔细看去。“有事吗?”李弘诧异地问道。
张郃神情犹豫,半天没有说出来。李弘放下手中的笔,慢慢走到张郃面前,望着他。
“大人,虎头……”
李弘很耐心地等着他继续说完。
张郃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虎头刚才把杨凤的家小送出了城。”
李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虎头瞒着自己把杨凤的家小送走,应该情有可原。他喜欢杨凤的一双孪生妹妹,偷偷把她们送走也未尝不可。他能理解虎头。自己也曾想过把所有黄巾将领的家小都放走,虽然这个主意给赵云义正言词地抨击了一番,但他念念不忘,总想换个方法把他们放了。
李弘突然想到一件事,脸色大变。
他立即问道:“俊乂,杨凤的家小是走出城的,还是子善用马车送出去的?”
张郃吃惊地看了一眼李弘,说道:“大人也想到了?”
“她们是走出去的?”李弘问道。
张郃点点头,小声说道:“我怀疑城外有人接应,所以想来问大人一声,要不要围捕一下?”
“你自己可以做决定的事为什么要来问我?”李弘返身拿起摆在案几上的战刀,大声问道。
“我以为这是大人故意安排的,所以……”张郃小心翼翼地说道。
李弘笑起来,他拍着张郃的肩膀说道:“俊乂做事稳健,思虑慎密,将来成就必定非凡。”
张郃脸一红,赶忙说道:“大人谬赞了。”
====================
赵云,弧鼎,弃沉三人带着六百黑豹义从飞一般冲出城门。
李弘带着张郃,文丑以及一百巡城骑兵跟在后面。
三里外的山包上,颜良面色悲伤,驻马而立。他望着旋风一般从身边疾驰而过的黑豹义从,双眼内竟然罕见地露出一丝柔情。
李弘站在远处,指着颜良对身边的张郃,文丑说道:“子善尚是独身?”
张郃赶忙答道:“是的。子善兄弟死得早,家里就剩下他一个儿子,他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一直没有娶亲。”
“他不是做过亭长,里长,有秩嘛,在这之前也是中山国府的门下贼曹,怎么连房媳妇都娶不起?”李弘奇怪地问道。
“虎头大哥的父亲生病卧床多年,他的一点秩俸都给他父亲治病了。去年他父亲去世,也花了不少钱。他除了那把刀,身无分文。这次我们离开奴卢,留给他母亲的钱还是我们兄弟几个给他凑的。他还欠我钱呢?”文丑答道。
李弘笑起来,远远喊道:“子善,子善,你过来,随我们一起到前面看看,免得出什么意外。”
颜良打马跑过来,下马跪下请罪。李弘看他一脸沮丧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
张郃和文丑本来都十分担心李弘会处罚颜良,现在看到李弘很高兴,根本就没有处罚颜良的意思,顿时放了心。
“子善,起来吧,我又没有怪罪你,请个什么罪。快起来。”
张郃,文丑翻身下马,把颜良拽了起来。
李弘问道:“子善,听子龙说,你喜欢那一对孪生姐妹,为什么不把她们留下?”
颜良脸一红,没有做声。
张郃趁机说道:“那日子龙已经代子善向大人说了此事,但大人迟迟没有回音。子善担心两个姑娘会被砍头,所以一起放了。”
李弘立即听出张郃的弦外之音,他用马鞭指着张郃说道:“俊乂,你这是怪罪我了?”
张郃笑道:“下官绝无此意。”
“你们几个家伙,整日泡在一起,不是打架就是闹事,这次还给我捅篓子。回头找点事给你们做做,免得闲得慌。”李弘无奈地摇头苦笑道。
几个人上马带着部队一起往前飞驰。时间不久,就看到一个黑豹义从飞速赶来。
“大人,我们围住了杨凤家小。”
李弘立即问道:“可有动手?”
“按照大人的命令,只围不攻。”
“可有接应?”
“有三十多骑,实力不可小觑。”
李弘随即对后面的士兵招招手,大声说道:“我们速速前往。”
突然他想起来什么,对张郃,文丑说道:“把子善绑起来,我们耍耍苦肉计。”
张郃,文丑,颜良都不解地望着李弘。后者大声问道:“耍什么苦肉计?”
张郃马上明白过来,他促挟地看了一眼文丑,小声道:“快绑,快绑,等一下有热闹了。”文丑随即醒悟过来,两人随即合力将颜良捆了个结实。颜良马上反应过来,他哭丧着脸对李弘说道:“大人,给个面子吧,这事传出去笑死人了。”
李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私放朝廷重犯,触犯天条,是死罪,你知道吗?这算便宜你了,兴许还能给你赚两个媳妇。快走。”
张郃和文丑大笑起来。
====================
杨凤没有跟随张燕回真定城。
张燕为了结束黄巾军的权利争斗,消除黄巾军的内部矛盾,摆脱黄巾军所面临的危机,在杨凤,王当等人的帮助下,很快坐上了黄巾军大帅的位子,但他为了牢牢抓住黄巾军的大权,竟然出手杀死了黄巾军的元老级人物五鹿大师,捕杀了五鹿大师的几十个太平教弟子,这令白绕,杨凤和一些首领非常不满。他们拒绝跟随张燕回常山,纷纷率残部抄近路撤回了太行山。
杨凤的部队在瘿陶大战中损失巨大,仅仅撤出了两万四千多人。他命令手下带着部队迅速进驻距离太行山最近的中丘县城,自己带着几十骑昼伏夜行,赶到邯郸城外,准备伺机解救自己的妻儿家小。
在城中流民的帮助下,杨凤的手下顺利混进邯郸城,找到杨凤的妻子和两个妹妹。杨凤的孪生妹妹叫大凤小凤,都很聪明。她们知道官军看得紧,根本没有逃出府的可能。两人看到颜良很喜欢她们,总是主动来找她们聊天,安慰她们,于是有心利用他。两人主动找到颜良,跪求他的帮助,只求能把嫂子和两个侄子送出城,事后姊妹两人任由颜良处置。颜良等了几天都没有等到李弘的赏赐,心里正没底。眼见姊妹两人泪水涟涟的可怜样子,心里一软,就答应了。颜良把她们送出城外三里之后就和她们分手了。两位姑娘遵守诺言要留下。颜良说,算了,都走吧。事到如今大人更不会把你们赏给我了。如其留下来砍头,不如回太行山去吧。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4节(下)
杨凤看到自己的妻儿和两个妹妹安然无恙,精神大振,随即打马赶车,飞速上路。杨凤的妻子出身富豪之家,其父因为参加黄巾叛乱被杀,全家也就剩下杨凤妻子一人,所以杨凤格外疼爱。杨凤夫妻伉俪情深,在黄巾军中很有名的。黄巾军中许多将领看不惯杨凤的阴狠,但对他用情专一,不近女色倒是交口称赞。
他们刚刚跑出四五里路,就被黑豹义从追上围住了。杨凤和家人先是认为自己被颜良出卖了,但随即就看到颜良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过来。文丑举着大刀,叫喊着要阵前处斩。
杨凤的两个妹妹非常激动,觉得是自己害了颜良,于是决意拜别兄嫂,要同去赴死。
大家目瞪口呆地望着对面袅袅婷婷走过来的两个女孩,发现她们不但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都很漂亮,文静秀气,水灵灵的。
张郃用力踢了文丑一脚,小声说道:“不要看了,快把大刀举起来。”
文丑赶忙收回目光,端刀狂吼:“颜子善私放朝廷重犯,按律当斩,请大人示下。”
李弘刚刚举起马鞭,还没有开口说话,旁边的赵云,弧鼎,弃沉三人飞身下马,大声叫道:“大人,请三思啊。”
赵云跪下,高声叫道:“大人,念子善初犯,钦犯也已抓回,还是从轻发落吧。”
李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事没有告诉赵云三人,倒是惹出笑话了。
“杀……”李弘看了赵云一眼,突然大声吼道。
文丑抡圆了大刀,大喝一声,对准颜良的脑袋就剁了下去。赵云大惊失色,长啸一声,飞身而起,手上钢枪急速迎上。那两个女孩花容失色,齐声尖叫,飞一般跑了过来。
“当……”一声巨响。
赵云俊脸一红,钢枪闪了一闪,连退三步。文丑白净的面庞霎时就象涂上了一层朱砂,红中透紫。他双手握刀,连退两步,张口大吼:“好。”他是一刀劈下,自是大占便宜,但大刀依旧被赵云一枪崩开,可见赵云的力量之大。
赵云枪指文丑,怒气冲天,恨声说道:“子俊,大家都是兄弟,你想干什么?”
文丑大声叫道:“子龙,你敢公然违抗军令?”
赵云纵声吼道:“是又怎样?大人,子善不可杀。”
这时那两个女孩已经气喘吁吁跑到颜良身边,一左一右紧挨着颜良跪下了。
张郃立即上前问道:“两位姑娘要陪他一块死吗?”
两人同时点头。左边一位女孩小声说道:“虎头大哥为救我们而死,奴婢们无以为报,愿以身殉之。”
文丑立即说道:“如果我家大人愿意赦免两位姑娘,你们还愿意陪着这个傻大个去死吗?”
两人神色平静,连连点头。
文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大人赦免两位姑娘之后,是把你们赏赐给我。你们看看,我比这个大块头要英俊多少,你们看看。”
两个姑娘连眉毛都没有抬,理都不理他。
张郃也在旁边说道:“这个虎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曾经一天宰杀十四户人家,一百多口人,是个凶狠残暴之徒。你们看他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就知道,他是一个屠夫。”
文丑更是放下大刀,凑到她们旁边说道:“这个虎头他就是一个死虫,没得救了,你们还是跟着我吧……”
赵云脸上惊疑不定,渐渐地看出了一些端倪,他回头朝李弘望去。李弘冲他笑笑,眨眨眼睛,做了个狂笑的表情。
赵云顿时明白过来,随即缓缓退下,任由张郃和文丑一左一右蹲在两个女孩身边甜言蜜语地游说。
李弘待他走近,小声笑道:“忘记对你说了。”
赵云红着脸,十分不好意思。
跪在地上的颜良大概实在忍受不了张郃和文丑的胡言乱语,突然大吼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崩断绳索,顺手抄起文丑的大刀,放声狂叫:“我要杀了你们……”
张郃和文丑吃了一惊,看到颜良怒睁双目一副要吃掉他们的样子,顿时吓得惊惶失措,大喊大叫着掉头就跑,抱头鼠窜而去。
两个女孩不知是怎么回事,呆呆地看着手拿大刀,一路疯狂咆哮着四下追杀张郃和文丑的颜良。
李弘在马上放声大笑,一个没注意,扑通一声掉到了马下。
士兵们经常看他们打闹,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次看到张郃和文丑的狼狈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
被团团围住的杨凤等人趁着黑豹义从疏忽的机会,突然发动,呼啸杀来。
李弘吓了一跳,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跳到马上,举目看去。
他看到一个年轻英俊的骑士手执长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哥哥……”跪倒在地上的一个女孩突然哭着喊了起来,另外一个女孩机警地一把扑上去,捂住了她的嘴。
距离她们最近的赵云听到女孩的喊声吃了一惊,他立即飞身上马,迎着年轻骑士就冲了上去。
“杀……”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两人互相看着,各执长枪,等待交会的霎那展开致命的一击。
“杀……”
赵云怒吼一声,左手执枪迅速砸开敌人的凌厉飞刺,右手突然拔出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敌人的腰肋。马上骑士躲闪不及,扭身摔落马下,躲过了赵云这必杀的一剑。
赵云立即勒马回身,那个骑士刚好从地上翻身跃起。
赵云再吼一声,长枪犹如吐信毒蛇,狠狠扎向敌人的咽喉。
“哥哥……”远处的两个女孩惨叫起来。
李弘纵马而出,放声狂吼:“枪下留人……”
赵云的枪尖就在戳入对方咽喉的瞬间,突然停下,最奇妙的是,他的胯下战马也突然静止下来。准备突围的敌兵除了几个跑得快的被杀了之外,其余都被黑豹义从制住了。
“你是杨凤?”赵云不客气地质问道。
“我是杨凤。”杨凤冷笑道。
李弘飞马赶到。
杨凤看到他,突然想起自己在瘿陶战场上,就是被这个人一枪挑飞,差一点死在铁骑的践踏之下。他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双眼愤怒地瞪视着对方。原来他就是豹子。
李弘大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拿开赵云顶在他咽喉上的长枪,笑着说道:“栖之兄好勇气,竟敢独自前来邯郸接走家人,佩服。”
杨凤神色戒备地望着李弘,没有说话。
“我是豹子李弘。”李弘大声说道,“栖之兄可有胆量和我做一笔交易?”
杨凤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李弘看了他一眼,笑道:“莫非栖之兄没有这个胆子?”
“说。”杨凤自知必死,也无所畏惧了。
“你的部下对你忠心耿耿,他们都盼着在你的指挥下,重新夺回邯郸,救回自己的亲人,然而你私自从邯郸城里救走自己的妻儿,置几千部下的亲属而不顾。你这样做,是不是会让你的部下很寒心啦?”
杨凤还是没有做声。
李弘望着他,微微笑道:“栖之兄,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马上可以放掉所有黄巾将领的家人,绝不食言。”
杨凤惊诧地望着李弘,缓缓说道:“我洗耳恭听。”
“你们撤回太行山,全部撤回太行山。赵国,常山国的所有城池,你们都要交出来。”
杨凤笑了起来,他拍拍身上地污泥,摇摇头说道:“大人根本没有诚意。我一直在赵国活动,常山的事我没有说话的权利,我现在手上只有赵国的易阳,襄国,中丘,柏人四个城池。”
李弘笑道:“怎么栖之兄不愿意回去问问张牛角?”
杨凤抬头望望天空,凄凉地一笑。
“大帅死了。”
李弘心中大喜,他极力抑制着心中的狂喜,问道:“张牛角死了?”
“是的,大帅在攻城中被流矢射死了。现在继任黄巾军大帅的是张燕。”
李弘惊奇地问道:“张燕又是谁?”
“张燕就是褚飞燕。”杨凤答道,随即他盯着李弘,一字一句地问道:“大人可愿意交换?”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5节
公元186年2月。
===
李弘和鲜于辅带着赵云,五十黑豹义从飞马出城,迎接尚书令刘虞和议郎傅燮(读xie)。
杨凤在穷途末路之下,很痛快地和李弘达成了协议。他命令自己的部队全部撤出赵国的易阳,襄国,中丘,柏人四城,迅速进入太行山的南麓黑山山区藏匿。
李弘随即安排鲜于银率部进驻易阳城,阎柔率部进驻中丘城,颜良文丑率部进驻襄国城,命令张郃带着沮鹄,会合滞留在瘿陶的高览,带着伤兵营,后卫屯一千多人进驻距离瘿陶最近的柏人城。玉石的胡族部曲和恒祭的黑豹义从留驻邯郸。至此,赵国全境在十几天之后,全部被李弘的风云铁骑军占据了。
杨凤派了一个军司马赶到邯郸。这位军司马和李弘商谈之后,立即带着黄巾将领的家眷以及一批士兵总共五千多人离开了邯郸城,直接撤往黑山会合杨凤的主力部队。李弘担心他们的路上口粮不够,特意多送了五十车粮食。
“子民,我们私自和黄巾军的杨凤达成协定,用俘虏换城池,这事不会泄露出去吧?”鲜于辅小声说道。
李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道:“羽行,你别担心了,没事。我和杨凤交谈的时候,只有子龙在场,不会泄露的。现在看上去,是黄巾军主动撤离,我们趁机占据,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邯郸城的俘虏少了许多怎么解释?”鲜于辅问道。
“就说我们只抓了这么多俘虏。”李弘笑道,“还有谁敢来查我?”
鲜于辅忧心忡忡的没有做声。
李弘胆大包天,在众目睽睽之下私放黄巾军首领,和杨凤私下谈条件,若以大汉律来定罪,杀他十次都够了。鲜于辅发现李弘变了,变得有些目无王法,胡作非为。随着战功越来越多,李弘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人也有些骄横无礼,不但听不进去下属的劝谏,而且许多事情都不通过当地郡府或者朝廷的同意,私自越权而行。责问他的时候,他还振振有辞,要求部下和他一起欺上瞒下,理由充足得很。长久下去,李弘会变成怎样一个人呢?
鲜于辅叹了一口气,心里沉甸甸的,很替李弘担忧。李弘最近做的几件事情,件件都让鲜于辅提心掉胆。
打下邯郸之后,部队缴获了大量的战利品和钱财。李弘和几个军司马商量之后,也不上奏朝廷,直接就叫田重把它们当军饷发了,而且还是五倍的军饷。阵亡将士的名单在统计出来之后,抚恤也早早留存了下来,准备在战事平息之后立即派人送达。
李弘私自把朝廷重犯杨凤的两个妹妹赏赐给了颜良。接着他又让颜良把她们一起带到襄国,随军而行。打仗的时候还允许部下带着家眷同行,这大概也是李弘公然违反军纪的极致了。
最让鲜于辅难以相信的事是,李弘竟然诱迫黄巾军俘虏改弦易辙,参加官军。到了春天,部队也许还要和杨凤打仗,北上和张燕打仗,他在这个时候竟然招收黄巾军俘虏。鲜于辅觉得李弘真是疯子。现在,五千名黄巾军俘虏已经重新编成燕赵部曲,由燕无畏,小懒带着训练。弧鼎和弃沉因为大汉国的话已经说得不错了,李弘特意安排他们也参加燕赵部曲的训练,专门训练士兵们骑马。
“羽行兄,你总是皱着眉头,操心许多,这样下去,你会老的。”李弘笑着说道。
“没有办法,劳碌命。自从跟着刘大人进了刺史府,就没有安闲过。现在和你在一起,更累了。”鲜于辅说道。
“羽行兄,很对不起,南下以来,让你操了许多心。”李弘歉意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认为我做事太轻率,任意妄为,常常违反军纪,违反大汉律,但你想过没有,我做的这些事情,都没有危害别人,而是帮助了那些应该得到帮助的人。”
鲜于辅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小声说道:“我了解你的为人,所以知道你是好心。但不了解你的人呢?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你骄纵不轨,勾结叛逆,有欺君之罪,你死多少次都不够。做好事和做合乎律法的好事是有很大区别的。”
李弘笑了起来。鲜于辅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还有,这次你让子善和俊乂单独率部驻守襄国县,柏人县,是不是有欠妥当?”
“哦。”李弘诧异地说道:“这件事不是我们几个一起商量的嘛,有什么不妥当你们也有责任。什么地方不妥当?”
“我们认为最好是从义(即玉石)和守言去,但你张口就否定了。既然你否定了,从义和守言又在当面,我们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李弘大声说道:“从义和守言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鲜于辅和旁边的赵云非常奇怪地看着他。李弘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掩饰道:“从义是卢龙塞的老兵了,这几个部落的胡兵和他非常熟悉,将士们之间也有感情。他一走,谁带部队?谁能镇得住这些骑兵?他哪里都不能去,就和黑豹义从在一起,哪里都不能去。守言负责斥候屯,就更不能走了。”
自从恒岭一战伍召和里宋阵亡之后,加上在长青湖阵亡的赵汶,卢龙塞的几个老军候就剩下玉石了。所以现在李弘总是有意无意地把玉石留在身边。至于郑信,李弘根本就不可能让他离开。要死,也要死在一块。这种私人感情李弘就是舍弃不下,他也不愿意舍弃,而且,留下玉石和郑信的理由也非常充分。
李弘没有想到部下们会有异议。以颜良,张郃的才能让他们单独带兵去管理一个小县城,肯定没有问题。如果大家有意见,也就是因为颜良,张郃几个人的资格太嫩。李弘想道。部队中以鲜于辅的官职最大,他是幽州刺史府的功曹从事,其次就是阎柔,鲜于银,他们都是各自郡府的兵曹从事,还有就是玉石,玉石现在是军司马。再排在后面的就是颜良这个国相府的门下贼曹了。至于胡子,拳头,恒祭,现在虽然都是军司马,军候了,但他们都是马贼,胡人出身,没有什么学问,象胡子,拳头连字都认识不了几个,恒祭他们大汉话说的也不好,自然不可能单独领军。颜良,文丑,张郃,赵云,高览都是年轻人,庶民出身,虽然从军也只有一两年时间,资历浅,但他们都有学问,这是从北疆过来的风云铁骑军中的将士们所望尘莫及的。带兵打仗,只要武功好头脑好,不识字没有学问勉勉强强也可以凑合,但治理一个县城,不识字没有学问那就万万不能了。
“从义和守言是不是有意见?”李弘问道。
“没有。是他们的手下有意见,认为校尉大人用人有问题,放着亲信不用,却用一帮河北人。”鲜于辅答道。
“他们懂什么。”李弘气呼呼地说道:“这又不是上战场去杀人,这是去接管城池,要管百姓吃饭睡觉的。”
“大家说,论打仗,北疆人的功劳最大,从幽州一路杀到冀州,伤疤都比别人多。但现在,大人却重用一些河北人,让他们领军打仗,是不是太过分了,赏罚适当。”赵云也在旁边小声对李弘说道。
李弘顿时哑口无言。他感到事情有些复杂了。
“是士兵这么说,还是什长,屯长们这么说?”李弘心情沉重地问道。
“都说。”赵云道,“大家都在议论这事。”
李弘望向鲜于辅,求助似地问道:“羽行兄可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事?”
鲜于辅摇摇头。
“好。我看他们是吃饱了饭撑的,闷得慌。子龙,回去后传我命令,部队立即结束休整,开始野战训练。”李弘狠狠地说道,“没事说废话,好,我叫你们忙得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看你们还有没有牢骚。”
鲜于辅失声大笑起来,“子民,你这样就能堵住大家的嘴?恐怕他们要把你骂翻了。”
===================
刘虞眼睛有些湿润,他高兴地扶起李弘和鲜于辅,拉着两人看了又看,大声说道:“你们两个都瘦了。”
“大人也是一样,大人日夜为国事操劳,白头发比去年多多了。”鲜于辅恭敬地说道。
“老大人突然病重离开幽州,我们一直都很挂念。大人现在身体很好吧?”李弘心里很激动,他双手亲热地拉着刘虞干瘦的右手,关切地问道。
刘虞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连连点头,“好,好,我很好。谢谢你啊,子民,去年幽州的事,我真的要谢谢你啊。”
刘虞指的什么事鲜于辅和李弘心里自然一清二楚。李弘赶忙说道:“大人这么说,我就太惭愧了。老大人,按照您的要求,我已经组建了风云铁骑军,现在还一直打到了冀州。老大人,明天,我让他们操练一下,给老大人看看我们北疆铁骑的威力。”
刘虞欣慰地张嘴大笑起来。他拉着两人,回头对站在身后的傅燮说道:“南容老弟,这就是豹子,这是幽州刺史府的功曹,过去都是我的手下,你看看,这两个都是难得的人才吧?”
傅燮虽然只是个秩俸六百石的议郎,但他可以参加朝堂议事,地位较高。三人互相见礼。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6节
傅燮仔细打量着李弘, 笑着说道:“此次到邯郸,一是因为刘大人非常想念两位一定要来看看,二是来代陛下宣旨。”
李弘颇为意外地看了刘虞一眼。刘虞赶忙解释道:“我们前日在瘿陶接到陛下给你的圣旨,所以立即起身,日夜兼程赶来邯郸。上次因为幽州几位大人先后上书为你表功,惊动了陛下,所以陛下一直都很关注你。这次翼州牧郭大人和钜鹿郡冯大人先后在与蚁贼的交战中阵亡,冀州军队全军覆没,这件事惊动了朝野上下……”
傅燮看到刘虞要滔滔不绝地详细说下去,赶忙打断了刘虞的话,“校尉大人率领幽州铁骑在瘿陶大战中力挽狂澜,于混战中杀死蚁贼首领张牛角,解救瘿陶城和冀州于危难之中,战功卓著。”傅燮赞叹地说道:“陛下在朝堂之上,听说子民和铁骑大展神威,力保冀州不失,龙颜大悦,亲自下旨重赏子民和铁骑大军的所有将士。”
李弘和鲜于辅立即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神色。这次陛下总算开恩,要赏点东西了。
“上次陛下赏你一个征虏校尉,的确是赏得太轻了,也不怪大家都为你鸣不平,所以这次陛下迁升你为行平虏中郎将。”刘虞笑道。
鲜于辅脸上闪过一丝羡慕之色。李弘虽然知道中郎将是一个不错的官,但一听又带一个“行”字,心里有点疑惑。
傅燮看在眼里,立即说道:“平虏中郎将是一个杂号中郎将,秩俸比两千石,虽然和征虏校尉的秩俸一样,但俸禄可比我和刘大人的高多了。我和刘大人虽然可以上朝议政,看上去很风光,其实很穷,不过就是一个秩俸六百石的官,和你军中的军候相差无几啊。”
刘虞大笑起来,他指着傅燮说道:“老弟又开始叫穷了。子民啊,你从军不足两年,虽然屡经大战,战功显赫,但你这个升官的速度已经是我朝奇闻了。按道理,你立这么大的军功,的确可以赏你一个将军,但有些事还是要按规矩来,不要徒自招惹嫉恨,引来无穷麻烦。官场不象战场,很卑鄙龌龊的。”
傅燮说道:“刘大人说的对,这个“行”也不过就是个过渡,无须太在意。“傅燮淡然笑道,“冀州战局未定,大人还须再战一阵,所以陛下特意赐你假节,(节,就是皇帝赐给高级官员行使职权的一种凭证。为一根长约180厘米的竹杆,柄上束有三重用牦牛尾制成的节旌,是作为加重将帅权力的标志,即授予该将领总统诸军的大权。假,本意为借,此为授予之意。假节,有权斩杀违反军令的任何人。)冀州各州郡的郡国兵全部由你统领指挥,有违抗军令者,皆可斩杀。”
“子民啊,如今赵国局势渐趋稳定,如果你能在今春之前,也就是四月,北上常山剿杀冀州黄巾军余孽,平定叛逆,那你最好了。”刘虞摸着小胡子,神色凝重地说道,“本月,新任冀州刺史和钜鹿郡太守,赵国相都要陆续到任,你把政务交接之后,还是早日率部北上吧。”
“下官明白。”李弘恭敬地答道。
“你现在是行平虏中郎将了,虽然是中郎将中最低的一等,甚至比司隶校尉,城门校尉,护乌丸校尉这些重镇级别的校尉都要小一些,但好歹也是一个中郎将,有带兵征伐的实权,远远要比那些校尉风光,所以见到我们这些级别较低的京官,地方太守,千万不要自称下官,那就闹笑话了。”刘虞立即拍着他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李弘的脸立刻就红了。
“大人上次派人来邯郸,不是告诉我们立刻就启程返回洛阳吗?怎么滞留到现在?”鲜于辅看到刘虞在和李弘说个不停,怕冷落傅燮,小声问道。
傅燮叹了一口气。
===================
“想走都走不掉哇。”傅燮缓缓说道,“蚁贼首领张牛角虽然死了,但其子张燕好象更厉害。钜鹿郡都尉潘凤率部占据高邑之后,贪功冒进,率部主动出击,准备占据元氏城,结果在途中被黄巾军伏击,全军尽覆。潘都尉死命突围,最后只带着一百多人逃了出来。刘大人接到消息后,立即带着部队火速赶到高邑,会同潘都尉的部队,再次杀向了元氏城。”
鲜于辅立即问道:“刘大人夺下元氏城了?”
傅燮点点头,继续说道:“双方交战了三四天,战斗很激烈。青州平原郡的部队非常强悍,他们的兵曹掾史刘备刘玄德更是一员悍将。此人攻城时身先士卒,亲当矢石,酣呼鏖战,勇不可挡。其后蚁贼眼看抵挡不住,于是主动撤出战斗放弃了城池。刘大人心悬冀州局势,滞留在元氏城,迟迟不愿动身赶赴洛阳。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在瘿陶等他,所以我们的行程一直耽误到现在。”
“那个刘玄德也是北疆人,幽州涿郡涿县人。”刘虞和李弘说完几句私话之后,正好听到傅燮说到刘备,赶忙补充道,“我仔细问了他,他竟然还是中山靖王之后,前朝景帝的玄孙。我记得前朝景帝的儿子刘贞大约在元狩六年,也就是70年前被封为涿县陆城亭侯,后来因为宗庙祭祀时,敬献助祭用的礼金不合规定而被取消了封侯,从此家道沦落。这个刘玄德就是刘贞的重孙。论宗谱他还是我的侄子。”
傅燮吃惊地问道:“怎么一直没有听你说?”
刘虞笑道:“我这不在说吗?刘玄德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在州郡为官。他少年丧父,和母亲一起靠贩鞋织席度日,家境较为贫寒。十五岁时,他的母亲拜求宗亲刘元起,希望他能资助玄德出外求学。元气兄是涿郡大豪,为人豪爽,非常喜欢玄德,自然满口答应。于是将其送到大儒卢植处拜师学艺。听说他和公孙瓒还是同窗好友。这次攻下元氏城,他的功劳最大。我看此子沉默寡言,知书识礼,为人稳健豪爽,喜怒皆不形于色,作战时身先士卒,勇猛无畏,对待下属也非常亲和,将来只要给他机会,恐怕也非是池中之物啊。”
“大人如此看重他,在幽州的时候就应该把他招进刺史府。”鲜于辅说道。
刘虞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第一次到涿郡,刘元起就向我推荐过。我当时太忙,没在意,后来就把这事忘了。去年冀州黄巾再起,张牛角占据中山国之后,玄德在乡里召集义兵,准备南下冀州帮助官军剿匪。当时中山大商张世平、苏双携家带口逃到涿城,他们经刘元起介绍,认识了玄德。张世平、苏双看玄德不是寻常之辈,乃资助其千金,战马百匹。玄德利用这笔钱组建了一支五百人的义军。”
“大人,那张牛角攻打涿郡的时候,我在涿城为什么没有遇见他?”鲜于辅奇怪地问道。
“我告病辞官从涿郡经过时,刘元起到驿馆来看我,再次提到了玄德和义军的事。当时张牛角还没有攻打幽州的迹象,而冀州正打得热火朝天,所以玄德要领着义军南下。刘元起让我给玄德写封举荐信,免得玄德领着义军到了冀州没人理睬。但我和冀州的几位州郡大人不是很熟悉,于是我就把他推荐给了青州的平原郡刘子平刘大人。平原郡是个百万人口的大郡,和冀州相邻,应该有参加清剿黄巾军的机会。他在张牛角攻打幽州之前已经南下平原郡了,所以你们不可能碰到他。”刘虞解释道,“这次遇见他,也很意外。他特意跑来感谢我,我才知道第一个攻上城楼的原来是他,非常意外。”
“大人如此夸奖刘玄德,他一定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我率部北上之后,一定要见见他。”李弘笑道。
“那是最好了。”刘虞说道,“子民,你二十岁不到,脸上连胡子都没有,就已经官拜中郎将了,这在我大汉朝是非常罕见的事情,虽然你的武功和才能都是天下罕见,但你的的运气和机遇更是天下罕见,所以你要珍惜这一切,多为陛下分忧,多为大汉朝尽忠,多为天下百姓着想。”
李弘感动地跪下说道:“一定牢记大人的教诲,誓死报国。”
“起来,起来……”刘虞把他拉起来,笑道:“你心地善良淳朴,一定能说到做到,我相信你。你北上之后,要多多提携玄德。和你比起来,他年纪比你大,运气和武功也没有你好,但学问比你高,家世也比你好,许多地方都要比你优秀,所以你要尽心尽力帮助他,也算是为大汉朝举荐了一个人才,知道吗?”
“大人放心,我一定牢记在心。”李弘恭敬地说道。
“还有,你这是第一次假节带兵,主掌冀州兵事,要注意和新任冀州刺史和各地州郡太守搞好关系,要谦虚一点,要文雅一点,知道不知道?”刘虞不厌其烦地叮嘱道,“把发冠戴好,不允许再披头散发。”
李弘感觉到刘虞对他的爱护,鼻子一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还有,朝廷这次撤消冀州牧,改牧守为刺史,也是为了让你不受羁绊,放开手脚,以最快的速度平定黄巾军。所以你要体谅天子的一片苦心,知道不知道?”
李弘连连点头。
“还有羽行,你暂时不要回幽州刺史府了,一直跟在子民身边,替我看着他,不要让他出什么差错。我回到洛阳之后,立刻奏明皇上,迁你为校尉。以你的功劳,早就该升了。你们两个在一起,我们幽州的这支铁骑军完全可以天下无敌。”
鲜于辅赶忙跪下磕谢。
“两位大人,我们还是回城去聊吧。城外风大,天气寒冷……”鲜于辅热心地招呼道。
“不了。”傅燮摆摆手,严肃地说道,“我们不进城了,立刻就走。”
李弘和鲜于辅愣住了。
“陛下一催再催,不能再耽搁了,我们马上回洛阳。”傅燮焦急地说道。
“傅大人,什么事这么着急,比剿灭冀州的黄巾军还要着急。”鲜于辅疑惑地问道。
“西凉战场又出了变故。陛下下旨,要傅大人立即上凉州汉阳郡任职太守,所以傅大人现在心如火燎,恨不得一日之间赶到西凉战场。”刘虞神情黯淡地说道:“西凉局势愈来愈紧张了。”
“前些日子,我们得到两位大人的消息,不是说西凉战场的局势暂时稳住了吗?怎么又出了变故?”李弘问道。
“两地相隔数千里,消息传送太迟缓了。”傅燮解释道,“去年十二月,边章韩遂的叛军得到羌胡骑兵的帮助,突破了车骑将军张大人的防线,迅速侵入扶风郡,现在已经直接威胁长安了。”
李弘和鲜于辅对望一眼,心中暗暗震骇。西凉战场上官军有十万人马,竟然挡不住西凉叛军的攻击,由此可见西凉叛军的厉害。
“你们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代奏陛下的?”刘虞问道。
李弘摇摇头。
“如果李大人能够在四月之前彻底解决冀州黄巾军,对西凉战场肯定有很大的帮助。”傅燮说道,“冀州安定了,朝廷就可以一心一意地关注西凉战场,把所有的兵力和财力都投向西凉,无须一心二用。”
“两位大人放心,我立即着手解决常山黄巾军。”李弘大声说道。
刘虞和傅燮也不再多说什么。傅燮宣读了圣旨,将官印绶带(古代官印佩带于身,绶即系印纽的丝带)和符节交给李弘,随即匆匆告辞而去。
======================
李弘回到邯郸城,立即找来郑信,让他从燕赵部曲中找一个原黄巾军的军官,要精明机灵的,办事能力很强的。他有事要安排。
时间不长,郑信就带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军官走了进来。这人年轻,唇上一抹小胡子,两眼有神,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让人看不出深浅。
“小人陈鸣磕见大人。”说着就趴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咚咚作响。
李弘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用手拍拍他已经泛红的额头,笑道:“你这么磕下去,头会磕破的。我又不杀你,你怕什么?”
陈鸣心里一松,笑眯眯地回道:“不知大人叫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你现在军中是什么军职?”李弘扶他做好,自己坐在他旁边问道。
陈鸣被李弘的亲昵举动所感动,心中的恐惧稍稍平息了一点,诚惶诚恐地回道:“小人是屯长,现在带着一屯人马跟在郑大人后面。”
“他们原来都是黄巾军的斥候,大约有三百多人,我把他们单独拉了出来,自己训练他们。”郑信赶忙解释道。
“那你最近很辛苦了?”李弘笑道,“有个事情要你亲自去办,再辛苦一点怎么样?”
郑信笑道:“可以。办好了要打赏。”
李弘笑着连连点头,“好,好。怎么,看到虎头娶媳妇,你也眼红了,要攒钱?”
郑信笑着轻轻拍了他一下,说道:“说吧,什么事。”
“叫陈屯长带路,你们两人立即上黑山,找到杨凤,说我要见张燕一面,让他一定想个办法,约个时间和地点。”李弘小声说道。
郑信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陈鸣也神色大变,惊疑不定地望着李弘。这个人刚刚打败黄巾军,杀了黄巾军几十万人,和黄巾军有血海深仇,这个时候他还要见黄巾军的大首领,他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郑信知道李弘和杨凤私下有协定,所以赵国的事很快就解决了。但在他看来,此事可一而不可再。张牛角不管怎么说是死在瘿陶大战的战场上,他的死和风云铁骑军有着直接的关系。找张燕谈,是不是太过一厢情愿了。
“大人……”郑信迟疑了一下,开口想劝两句,但立即被李弘打断了。
“立即启程。告诉杨凤,我马上率部赶到常山。如果张燕愿意见面,就在常山附近选个地方。”李弘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立即启程。”
郑信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大人最近变了?”
“哦?”李弘奇怪地问道,“什么地方变了?”
“现在,许多事情你都不和我们商量,自己做主了。不再象过去,有事大家都在一起议议……”
李弘笑了起来:“守言,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出了事,你们好歹也就是个从犯,受牵连之罪而已。你不要乱说话,我自有办事的分寸。你速速去办。”
郑信无可奈何地站起来,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李弘指着他的鼻子笑着骂道:“这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还不是给你面子。你要不愿意去,我叫子龙去。”
郑信赶忙换上一副笑脸道:“我去,我去。好歹我们是生死兄弟,既然你都不要性命了,那我还要这条命干什么?陪着你好了。”
=====================
鲜于辅,玉石,恒祭,楼麓,射璎彤被赵云一一请到李弘的住处。
楼麓现在信服李弘,甚至愿意为他付出自己的生命。就为一件事,他心里就有了这个强烈的念头。李弘非常尊敬他。这种尊敬和重视,他在自己的部落力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平等的尊重人人都渴望得到,但这世上能够得到的人太少了。每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李弘总是派人请他到场。他听不懂大汉话,鲜于辅,恒祭就坐在他旁边不时给他讲解,有时候李弘也亲自给他做做翻译。这让他十分感动。就这件小事,让他明白了一个出生低贱,据说脑子还不正常的人,为什么得到这么到将士的拥护和爱戴。他对任何一个小兵都象对待自己的兄弟一样,这种人,谁会不给他卖命?楼麓觉得自己就愿意为他卖命。
李弘告诉他们自己要带着部队北上常山了。邯郸城暂时由鲜于辅,玉石带着射虎,鹿欢洋坐镇。五千燕赵部曲由燕无畏和小懒统率继续在邯郸训练。他只带黑豹义从和射璎彤曲大约三千多铁骑北上。
“大人,三千多人北上,能打下常山的郡治真定城吗?”射璎彤疑惑地问道。
“根据钜鹿郡府送来的最新消息,现在在元氏城的部队有平原郡的兵曹掾史刘备部曲一千人,济南国的兵曹掾史伍勃部曲一千人,钜鹿郡的都尉潘凤部曲一千人,渤海郡的都尉张引部曲三千人,共有六千人马,如果加上我们的骑兵,有一万人马,正面攻打真定城肯定不行,但包围真定还是勉强可以的。”
“按着我们得到的消息,黄巾军在瘿陶大战之后,由于内部矛盾,杨凤和白绕离开了张燕,各自带着部队南下到了黑山境内,所以张燕手上现在最多也就五万部队。”
“以我们的一万步骑大军,击败张燕五万黄巾军,还是有把握的。你们认为呢?”李弘笑着问道。
“我反对。”玉石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们打下了中山国,解救了钜鹿郡,现在又收复了赵国,部队行军千里,连番大战,士兵们折损过半,无论如何也要让士兵们休整一段时间。这是打仗,不是游山玩水,士兵们连续行军,连续作战,身心极度疲劳,这对风云铁骑有什么好处?我反对,坚决反对。”
恒祭也说道:“大人,士兵们的确需要休息。冀州远离北疆,很多士兵和战马水土不服,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大人,你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
“大人是想兑现对刘大人的承诺?”鲜于辅笑着说道,“但我认为急不得,还是等赵国国相府的人到了,我们八千大军一起过去吧。”
自从刘虞告诉他,回京后想办法给他迁升军职之后,他的心情就非常好,做什么事都感觉有劲。他觉得自己潜意识里还是很想当官的,甚至梦想着和李弘一起征战天下,有朝一日也能做个将军,扬名天下,光宗耀祖。自己出生于渔阳郡小吏人家,有一身本事,一身抱负,幻想着也要辅国安民,干出一番事业,但如今这个世道,不做官,不做个大官,什么事都做不成,更不要说辅国安民了。报效国家,这个道理谁都会说。可在这个年代就是报效国家也要有条件,不是谁都有资格报效国家的。象自己这种寒门出身的小吏,想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很不容易。他学业有成后,在渔阳,辽东,涿郡郡府里都做过小吏,知道做官的艰险和无奈,更知道做官的权势和威风。从小读书学武,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做官。现在,他终于盼到一个能做秩俸两千石的大官的机会了。
这都要感谢李弘。没有眼前这个人的才能和战绩,也就没有自己升迁的机会。凡是李弘打过的战,事后他都要细细分析揣摩,后来他悟出了一个道理,自己没有这个打仗的天赋。李弘打仗的思路和方法自己很能掌握其中的奥妙和诀窍,自己的思路总是局限在兵法的桎梏内,不能达到李弘那种信手拈来,天马行空的境界。这就是差距。所以他总是想,如果一直跟着李弘,是不是自己有一天也会做到将军呢?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7节
李弘神情严肃地点点头,说道:“我想了许久,突然想明白了一个事情。我们打仗,总是高呼着为了大汉国,为了大汉国的百姓。是不是战胜了敌人,杀死了敌人,大汉国和大汉国的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呢?不是。为什么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做到象刘大人,或者象傅大人那样,心中始终装着大汉国,大汉国的百姓。只有心里装着,刻着,那么你脑子里才会始终想着。这样,你做任何事的时候,都会首先想到,我做这件事是不是有利于大汉国和大汉国的百姓呢?”
“傅大人是一个京官,在洛阳生活舒适,天天锦衣美食,他为什么要心急火燎地跑到西凉去打仗。他真的是疯子吗?不是,他认为他到西凉战场可以做许多有利于大汉国和大汉国的百姓的事,所以他不顾生死,义无反顾。”
“我们也要象傅大人一样,坚决勇敢地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即使死了,又何妨?在冀州战场,我们应该迅速肃清黄巾军。这样可以减少朝廷的压力,可以减少冀州百姓的赋税支出,可以让我们的士兵早一日返回北疆牧马耕田。同时在一定程度上,我们也算是间接支援了西凉战场。”
“战事一旦拖到四月,对冀州西部四郡的百姓来说,不仅仅是无法春耕的问题,而且还是有没有希望的问题。更多的百姓看不到田地,看不到种子,看不到生存的希望,剩下的就是绝望。他们都绝望了,还能干什么?参加黄巾军,铤而走险再次参加黄巾军。和黄巾军一起去抢,去杀,也许还能有条活路。那个时候,参加黄巾军已经是唯一可以可以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所在了。”
大家沉默不语,都在思考着李弘的话。的确,及早消灭黄巾军,确实是当务之急。
“冀州牧府和钜鹿郡府已经三番两次派人送来文书,说的都是这个问题。他们希望我尽快率部北上,他们甚至只要求我把黄巾军赶到太行山就行了。”
“四月,四月之前的事情太多了。各地的县府衙门要重建,官员掾史要配备,流民要安置,田地要丈量,种子要排放,耕牛和农具要租借……等等,这些工作都要在四月以前做好。不做好这些工作,流民就稳不住,他们就会跑。他们四下一跑,人心就乱,人心一乱,谁还会安下心来种田耕地?春天不耕种,今年就没有收成,那今年怎么办?”
“那个钜鹿郡的陈长史几乎一天一书。虽然这个人我很不喜欢,但他一心为公,一心为民的心还是唯天可表的。他希望冀州的老百姓今年都能吃上饭,就冲着这一点,我们就应该出兵。”
李弘望着大家,再次问道:“你们认为呢?”
“如果大人和黄巾军的部队在真定城僵持下去怎么办?”射璎彤问道。
“赵国相和国相府的人马一到,羽行兄就带着其他部队立即赶赴常山支援我们。”李弘答道,“到了常山,我会请求中山国相张纯大人出兵相助。”
“如果我们撤走,杨凤的黄巾军再度攻击赵国怎么办?”射璎彤逼问道。
李弘无语。
赵云急匆匆地跑进来,大声说道:“大人,朝廷有圣旨到。”
李弘吃惊地问道:“圣旨?京城来的?”
“正是。御使大人是宫中的小黄门(小黄门,秩俸六百石。掌侍左右,受尚书事),左丰左大人。”赵云大声回道。
鲜于辅立即神色紧张站了起来。他对赵云说道:“快快迎接。”
李弘望着鲜于辅笑道:“羽行兄,你紧张什么?不就是宫中的一个太监来送圣旨嘛,随便派个人去接接就是了。”
鲜于辅有些着急地说道:“这个人惹不起。他来就是要钱的,钱少了还不行。”
李弘笑道:“一个被阉的宦官,他要许多钱干什么?随便给他两个就是了。子龙,去把田老伯喊来,问问他,军中可有余钱。”
玉石在一旁接口道:“大人,一般这些宫中的太监下来送圣旨,没有百万钱是打发不掉的。”
“你说什么?”李弘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多少?百万钱?”
“这个人没有几百万根本打发不掉。”鲜于辅苦笑着说道。
“哦?”李弘惊讶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用几百万钱贿赂他?他难道是中常侍张让或者是大长秋赵忠的心腹?”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前年在广宗战场上,就因为中郎将卢植没有贿赂他,被他在天子面前告了一状,说卢中郎筑垒不战,同情黄巾军,结果卢中郎被天子用囚车押回了京城,差一点冤死狱中。”鲜于辅解释道,“这种人天天待在皇上身边,皇上相信他们,我们得罪不起,还是准备点钱消消灾吧。”
“就是他啊?”李弘脸上闪过一丝杀气,竟然笑了起来,“好,来得好。子龙,他现在在哪?”
“估计燕军候已经迎他入城,往府衙这里来了。”赵云回禀道。
“那好,羽行兄,从义,我们去接一接。你们几个回避一下,免得平白受气。”李弘笑着对恒祭,楼麓,射璎彤说道,“受这种小人的气,比被野狗咬了一口还要背运。另外,你们回去通知弟兄们,明天我们北上常山国,叫大家准备准备。”
三人答应一身,躬身告辞。
======================
左丰大约四十多岁,面白无须,长相俊逸,举止文雅,怎么看都不象一个贪婪狡诈的阴险之徒。他看到前面一群人匆匆跑来,知道是来接他的,赶忙下车,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
他首先看到了李弘。年轻的李弘根本不象一个领兵打仗的统帅,倒更象一个站在统率身后的侍从。左丰扫了他一眼,以为他是一个冒失的侍从,没有理睬他,径直向前走去。李弘看他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心里觉得好笑,也不说破,闪身让了过去。
左丰看到了容貌俊伟,留着三绺长须的鲜于辅,立即高声招呼道:“李中郎……”
鲜于辅急走两步,躬身说道:“大人,下官是幽州府功曹从事鲜于辅,中郎将大人就站在你身后。”
左丰神情尴尬,躬身施礼的姿势做了一半就停住了,一股恼怒之色霎时掠过他的面庞。
李弘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缓缓走了两步,面对左丰,轻施一礼道:“大人一路劳顿,辛苦了。本官行平虏中郎将李弘。”
左丰立即大笑起来,极力掩饰脸上的尴尬和不快,他一边还礼一边大声说道:“下官没有想到李中郎这么年轻有为,失礼失礼了。”
李弘也笑道:“衣着简朴,让大人笑话了。”
左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朗声说道:“大人这身衣物旧是旧了点,但更显大人的英武,好得很。刚才下官只是没有想到大人这般年轻,所以失礼了,并没有其他的什么意思。”
李弘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大人一贯都是从衣着外表来判断一个人的官大官小呢?”
鲜于辅担心地看了一眼李弘,觉得他讲话的口气有点不对,好象有意挑衅似的,每一句话带着刺。
果然,左丰的笑容慢慢僵硬了。
“李中郎笑话了。不过,堂堂的大汉国中郎将,象李中郎这样着装的,下官还是头一次见到。李中郎打了许多胜战,战利品一定非常多,加起来恐怕也相当富有了。大人现在还穿这样的衣服,哈哈……大概是怕露富吧?”
李弘刚要反驳,鲜于辅立即插话道:“大人,天气寒冷,还是请左大人赶快到府衙歇息为好。”
李弘笑着,伸手相请,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左丰仔细端详一下李弘,嘴角显出一丝阴笑。鲜于辅看在眼里,心里蓦然不安起来。
======================
一行人很快走进赵国府衙。
“大人,尚书令刘大人和议郎傅大人昨天刚刚到达邯郸宣旨,今天左大人又来宣旨,朝廷是不是有什么急事?”鲜于辅跟在左丰后面,陪着笑脸,讨好地问道。
左丰瞥了鲜于辅一眼,觉得他看上去比李弘顺眼多了,于是一边随着众人往大堂走去,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路上和两位大人见过面了。西凉战局越来越恶劣,这道圣旨是征调你们上凉州战场的。”
走在左丰旁边的李弘吃了一惊,神色立刻紧张起来。
鲜于辅也吃了一惊,大声问道:“什么时候?”
左丰微微笑道:“急什么,本官立即宣旨,你们马上就知道了。”
鲜于辅没有继续追问,笑着说道:“大人路途幸苦,今夜……”
“我宣完旨,立即就走。”左丰挥手打断他的话,说道,“这趟差本来没人愿意来,是陛下亲自指派的,我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鲜于辅知道他说话的意思。现在赵国黄巾军刚刚平定,局势不稳,随处都充满危险,所以京中没人愿意跑到赵国来送圣旨。左丰这么说,言下之意很明白:我冒着生命危险赶到这里来给你圣旨,辛苦费可不能少了。
“左大人真是辛苦了,我们不会让大人白跑一趟的。这么冷的天,大人还是在这里歇一夜吧。”李弘也附和道。
左丰摇摇头,很矜持地说道“我大汉国的祖宗园陵都在长安,但如今西凉叛匪已经逼近,所以陛下为此心急如焚,夜不能寐。我要立即回去随侍左右,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
鲜于辅听到左丰坚持要在今天离开邯郸,随即慢下脚步,招手喊来赵云,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赵云连连点头,飞一般离开。左丰看在眼里,心里很得意。他转脸看看李弘。李弘正在担心圣旨的事,面显忧色,心事重重的,冲着他勉强笑笑,已经没有心情调侃他了。
圣旨说得非常简单,要求李弘在四月之前完成清剿黄巾军张燕部的任务,同时还要在幽州,冀州两地征调五万部队,在四月之前开赴西凉战场。
李弘跪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他想象不出来,这道圣旨到底是天子亲自拟定的还是这些宦官私下设计陷害他。这个任务根本没有完成的可能。鲜于辅和玉石跪在他左右两边,面如土色,一时间心如死灰,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昨天大家还在高高兴兴地庆祝天子开恩赏赐了全体将士,今天就接到了一个夷非所思的圣旨。完不成天子的旨意,其下场不问也知。
“大家不用跪着了,快起来吧。”左丰笑眯眯地说道,“李大人的这个中郎将虽然还不是正式的,但李中郎年纪轻轻就做了如此大官,可见皇上对你青睐有加,格外恩宠了。你可要感恩戴德,踏踏实实的为皇上做事啊。”
李弘几个人正在想着心事,听到左丰说话,赶忙无精打采地磕头谢恩。随即李弘收了圣旨,请左丰吃饭。
=====================
菜肴非常简单。左丰颇为随和,也不以为意,随便吃了一点。
田重匆匆进来,将一卷红绫封扎的礼单递给了鲜于辅。
鲜于辅随即站起来,走到左丰席前,将礼单放到左丰案几上,客气地说道:“大人远道而来,马上又要匆匆离去,非常辛苦。这点薄礼,权当酒资,敬请笑纳。”
左丰不客气地拿起来,解开红绫,展开竹简。
左丰脸上先还带着笑意,接着换上了一副冷脸,再接着发怒了。他用力将手上竹简砸到地上,对着李弘冷笑道:“李中郎将本官当做什么了?你以为我是乞丐吗?”
李弘端坐不动,心里忍着怒火,眼睛望着桌上的酒菜。鲜于辅热血上冲,睚眦欲裂,差点就要吼出声来。他咬咬牙,强做镇定,背对左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俯身捡起地上的竹简。
“大人,我们是从北疆而来,本来就很清贫。大人说我们缴获了许多战利品,的确不错,但我们打下奴卢之后,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中山国,我们一份未拿。拿下赵国之后,仅仅散落在赵国各地的流民就有十几万,要保证这些人活着,其耗费非常惊人,远远不是一批战利品就可以解决的……”鲜于辅站在左丰席前,大声解释道。
左丰听了两句之后,厉声斥责道:“没规矩。我在和你家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给我滚下去。”
鲜于辅嘴角抽搐着,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一旁的田重忍不住大声骂道:“狗官,送你三百万还嫌少,这足够我们五千士兵一个月的军饷,你也忒黑心了。”
左丰非常嚣张地指着田重骂道:“老匹夫,给我滚出去。”
随即他指着李弘叫道:“让他们给我滚出去。李中郎就是这么带兵的吗?一个军候竟然敢辱骂朝廷御使,我看你的手下活腻了?”
李弘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做声。
“五千士兵?你有五千士兵拿军饷吗?”左丰怒气冲天地指着李弘说道,“李中郎,你的事情我一清二楚。首先,你虚报人数拿军饷,这个事就连天子都知道。胡蛮子根本不需要给饷银,可你却把他们纳入军籍报到冀州府拿大笔大笔的饷银。这笔饷银是不是你独吞了?你有上万胡兵,仅这一项,你一个月至少可以侵吞上千万钱的军饷。还有,邯郸城内的俘虏呢?蚁贼首领的家眷都到哪里去了?是你和蚁贼早有勾结还是拿了蚁贼的赎金?”
鲜于辅脸色再变,顿时心惊胆战。田重的愤怒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脸地震骇。两人不待李弘说话,赶忙退到一边,免得再触了左丰的霉头,惹恼了这位瘟神。
“老伯,我们还能拿出多少?今天不拿血本估计不行了,这位左大人有备而来,好象是来敲诈我们的。”鲜于辅沮丧地说道。
田重虽然心里骂骂咧咧,但知道当朝宦官的厉害,不低头不行。
“最多五百万钱。”
鲜于辅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个月的军饷呢?”
田重瞪大眼睛说道:“你疯了?没有军饷,这个月还打不打仗?明天部队就要北上了。”
“我疯了?”鲜于辅苦笑道,“左大人回去在皇上面前一告状,子民按律就要斩首,你我两人也要下大牢的?”
“那又怎么样?”田重翻着白眼道,“大家一哄而散,该干啥的干啥。子民肯定要去燕山当马匪,我就跟着他一块逍遥快活去,免得在这受鸟气。”
“老伯,你这是什么话?你愿意眼睁睁看着那些可怜的百姓在苦难中煎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成批成批地死去?”
“我是不想,可又能怎么样?皇上都不关心,我们关心有个屁用。你看看那阉货,人五人六的,什么玩意,可就他这种货色,手里还攥着我们的小命,这都是什么世道?”
“快去把军饷拿来,都给他,先把眼前的事度过去再说。别说许多废话了。”
田重站着不动,怒气冲天地望着堂上的左丰,恨不得冲上去杀了他。
======================
左丰看到李弘坐在席上,紧绷着一张脸,杀气腾腾的样子,心里很舒坦,以为自己吓倒了他,情绪逐渐平息了一点。
他好整以暇,慢悠悠地说道:“李中郎,你不要忘记了,你能做到中郎将,和张侯爷,赵侯爷以及其他诸位侯爷的大力帮助是分不开的,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感恩戴德的意思?”
李弘沉默不语。
“李中郎,皇上的圣旨你都听到了。你认为你能做到吗?”左丰得意洋洋地问道。
李弘苦笑。
“你做不到,谁都知道你做不到,但皇上认为你一定能做到。”左丰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如果我回去对皇上详细禀告李中郎的难处,让皇上改变注意,宽裕你一段时间,你是不是应该感激我呢?”
“这么多人要感激,这么多事要感激我给你帮忙,你是不是要有所回报呢?”左丰好象吃定了李弘的样子,笑了起来。
“李中郎,我们做个朋友总比做个仇人好,你说是不是?”左丰看到李弘点点头,终于大笑起来。
李弘看着笑吟吟的左丰,实在难以理解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人怎么这么恬不知耻,竟敢耀武扬威的当堂威胁自己。
“左大人,可我怎么觉得这个圣旨象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我。”李弘问道,“是不是洛阳有人要杀我?”
“聪明。”左丰赞道,“李中郎有头脑。”
“请大人明示。”李弘冲着左丰躬躬手说道,“大人之恩,本官没齿不忘。”
“你南下之后,为什么不立即和冀州牧郭大人的部队会合,导致冀州军队全军覆没,郭大人战死孤鸿岭?”左丰问道。
“郭大人拒绝了我南下和他会合的请求。”李弘奇怪地问道,“我这里还有郭大人给我的回书。”
左丰冷笑道,“李中郎毕竟年轻气盛,不知道官场的阴险。你可知道,此事之后,冀州告发你的文书就象雪片一样飞到洛阳,尚书房里都堆满了,我头都看大了。”
李弘惊呆了。
“还有,在瘿陶,你为什么迟迟不和蚁贼主力交战,一再拖延时间,致使瘿陶城陷入苦战?交战之后,你为什么不拼尽全力攻打蚁贼,造成敌人主力从容撤退?”左丰再次问道。
李弘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左丰笑道:“李中郎无话可说了吗?为什么?你能解释给我听吗?如果你早日和蚁贼交战,解了瘿陶之围,冯大人会战死吗?如果你在瘿陶城下全力攻打蚁贼,蚁贼主力会逃脱吗?”
“大人,瘿陶大战我们详细写了文书早就上奏了朝廷,其中的前因后果我们解释得非常清楚,大人为什么还要这么质疑我们呢?”一直没有做声的玉石终于忍不住,大声问道。
“嗤……”左丰不屑地看了他一样,对玉石的话嗤之以鼻。
“你们这群北疆蛮子,骂你们白痴,你们还不服气,给你们出了力解了围你们还不知道报恩。你们就知道抢了东西自己留着,根本不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你们解释清楚了吗?谁说你们解释清楚了?你们到朝堂之上听听,有多少大臣指责你们?张太尉甚至要皇帝下令立即缉拿李中郎到京听审。”
李弘和部下们目瞪口呆,傻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8节
左丰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说道:“这次皇上就是听了太尉张延张大人,司空许相许大人,司徒崔烈崔大人等朝廷重臣的意见,命令尚书房拟了这道圣旨,说白了就是要置你于死地,但皇上不知道。陛下被他们一哄,以为你就是大汉朝的中流砥柱,无所不能的奇人异士,这点小事还不是水到渠成,轻易就能解决。孰不知,这是把你推上死路。”
玉石心惊胆颤地问了一句,“左大人,我们要花多少钱才能化解这事?”
“五千万钱。”左丰面无表情地说道,“李中郎,你至少要给我五千万钱,我才能保证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统统解决掉,还保证你可以做个真正的中郎将,大汉朝历史上最年轻的中郎将。”
李弘和部下们面面相觑,倒抽了一口冷气。左丰真是大胆,一张口就是五千万钱,狮子大开口。
左丰看了他们一眼,感慨激昂地说道:“天下人都说当今朝政是被我们这些后宫内臣把持着,残害忠良,盘剥百姓,造成天下大乱,以至于我们被天天骂,日日骂,人人骂,但你们可曾想过,这个时候,那些宗亲官僚,那些门阀士族,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就不干涉朝政了吗?自从蚁贼造反,天子上查天意,下恤民心,大赦党人,重新起用士人之后,朝堂之上的大臣们气势越来越盛,各地州郡的士族力量更是再度复起,士族们左右朝政的权势已经越来越大了。李中郎的遭遇就是士族势力抬头的一个明证。”
“天下人都骂我们坏,但他们中间又有几个好人?他们不贪财?他们不贪权?他们不做豪宅?他们不置田地?好象天下所有的坏事都是我们做得似的。”左丰大笑道,“可笑天下人都糊涂啊。我们死了,他们难道就能把天下治好吗?看看几百年来,是权臣操纵天子多还是我们掌控朝政的时候多?天下人都让这般假仁假义,阴狠毒辣的士子们骗了。你李中郎从北疆带着蛮胡兵一路南下剿敌,立下赫赫战功,最后到了他们嘴里,就差没有说成是蛮胡入侵大汉了,哈哈……”左丰放声大笑起来。
李弘,鲜于辅,玉石,田重,赵云,一帮部下们个个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杀自己的竟然是那帮对大汉朝忠心耿耿的大臣们。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竟然要下这等黑手毁了自己。
“他们说我什么?”李弘问道。
“多了。我刚才说得那两件事还不算相当严重的。有人说你和蚁贼相互勾结,还有人当着皇上的面说你是鲜卑人的奸细。”左丰笑着说道。
“你说什么?”李弘吃惊地猛地站了起来。
左丰得意地大笑起来,“怎么,让我说中了,你真的是鲜卑人的奸细?”
李弘再也忍耐不住,极度的失望,愤怒,痛苦以及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随着左丰的奸笑在他的心灵深处突然炸开,爆裂一般地炸开,他狂吼一声,一脚踢飞面前的案几,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张嘴狂叫道:“是谁说的……”
他几步冲到左丰的席前,大手一掀,已经将左丰面前的案几连同案几上的酒肉一起甩出了堂外,随即他一把抓住左丰的衣襟,将面无人色的左丰高高地拎了起来。李弘冲着左丰那双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地脸疯狂地吼叫起来:“告诉我,是谁说的,是谁……”
左丰双脚离地,在空中无力地抖动着,双手极力撕扯着李弘的手臂,拼命地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心中的恐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两眼惊骇地望着杀气腾腾的李弘,歇斯底里的大声叫着:“救命呀,救命呀……”
鲜于辅,玉石,田重,赵云看到狂怒的李弘突然间失去了理智,一个个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鲜于辅冲上去刚拉了两下,就被李弘一脚踢飞了出去。
“谁说的……”李弘奋力地摇晃着左丰,纵声狂吼。
“我……我……”左丰张口结舌,结结巴巴的才说了两个字,就被盛怒之下的李弘单臂用力,将他狠狠地砸到了对面墙上。“轰……“一声响,左丰重重地撞到墙上,接着凌空掉到地上,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原来是你……”李弘狂叫着,飞身扑了上去,一把抓住左丰的发髻,抡起大拳就砸了下去。左丰立刻象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我是奸细,竟敢说我是奸细,打死你个阉人,打死你……”李弘拳出如风,霎时间就打了十几拳,左丰白净的面庞立时青一块,紫一块,牙齿也给打掉了好几颗。
玉石,赵云一左一右,硬是把李弘架了起来。再打下去,这太监就打死了。
鲜于辅被堂外的燕无畏扶了起来。李弘的那一脚踢得实在不轻,鲜于辅龇牙咧嘴的,半天都站不住。
“立即命令小懒,封锁城门。”鲜于辅说道,“严密监视御使大人的随从和侍卫,一个都不许漏了。”
“大人,要不要……”燕无畏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现在不要。等子民冷静下来,看他怎么说。”
田重开心的嘴都合不拢了。他手忙脚乱地扶起左丰,笑着说道:“我们大人脑子坏了,这个你们肯定也知道。但御使大人今天太倒霉了,正好赶上我们大人犯毛病了,哈哈……。”
左丰奄奄一息的大声呻吟着,头很快肿得象猪头一样。他两眼恶毒地望着李弘,颤抖着声音说道:“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弘站在远处,怒气冲天地吼着。赵云死死抱住他的腰,玉石拽着他的衣服,生怕他又冲了过去。
“给我滚,立即滚。”
田重大笑起来,拽着左丰的衣领,把他往堂外拖去。
左丰浑身疼痛就象散了架子似的,任由田重把他脱了出去。左丰咬牙切齿地指着李弘吼道:“你会死得很惨的。”
李弘更是冲着他狂吼道:“你要是能走出赵国,我就不叫豹子。”
左丰带着一帮随从侍卫狼狈不堪地逃出城。早就等在城外的小懒带着一千轻骑悄悄地散在左丰车队的四周,严密监视动静。
时间不久,燕无畏,弧鼎,弃沉带着两百黑豹义从冲出了城。
======================
张郃,高览带着几个随从,飞一般冲进辕门。
文丑迎上来,大声笑道:“俊乂,正清,两位来得好快啊。”
张郃飞身下马,奇怪地问道:“子俊,你不是在襄国城吗?怎么跟随大人一起北上了?大人同意的?”
文丑不理他,跑到高览身边关心地问道:“正清,身体痊愈了吗?骑马没有问题?”
高览感激地冲他躬躬手道:“多谢子俊挂念,都好了。”
两人过去都是冀州牧郭典的手下,冀州军主力被黄巾军全歼之后,就剩下这两个军官和几十个士兵。虽然过去他们都不认识,但因为这种特殊的经历,使得两人之间的友情非常深厚,那是一种生死相依的战友之情。
张郃拍拍文丑道:“子俊,问你呢?是不是虎头嫌你在旁边碍手碍脚的。”
“你这叫什么话?”文丑笑道,“没有我们,大人能一次赏给他两个小夫人?他做梦去吧。”
高览听张郃说过颜良的事,所以也笑着打趣道:“你们两个那天的话说得不堪入耳,子善兄和他的两个小夫人一定有意见,所以子俊一定是在襄国待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虎头的两个小夫人看到我客气的不得了,一前一后,叔叔长,叔叔短地叫着……”文丑摇头晃脑,美滋滋地说道,“我在襄国天天都有好酒好菜吃。”
张郃和高览羡慕地望着文丑。
“那你怎么舍得离开?”张郃问道。
“大人带着部队要打真定城了。我对大人说我也要参加,要为孤鸿岭死去的几万兄弟报仇。”文丑解释道,“所以我就来了。”
“俊乂,正清……”李弘走出大帐,大声喊道,“正清的伤好了吗?”
两人慌忙上前大礼参拜,齐声说道:“参见中郎将大人……”
“回大人,我可以骑马了。”
“正清的伤已经基本痊愈,只要再注意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了。”张郃笑着说道。
李弘点点头,笑道:“那就好。如果正清的伤不能痊愈,就不能和我们一起去西凉了。”
“西凉……”张郃和高览惊叫道,“大人,你说我们要去西凉……”
“是的……”李弘亲昵地拍拍高览道:“最近少骑马,知道吗?四月,我们就要开赴西凉战场,要走几千里路,所以现在你要注意休养。”
“是。”高览激动地说道,“誓死跟随大人征战天下。”
“本来以为冀州战事结束之后,我和诸位就要分道扬镳了,没想到……” 李弘苦笑道,“跟着我,你们要吃苦了,要吃大苦了……”
“在大人麾下效力,乃是我们的荣幸,吃苦怕什么。不就是到西凉嘛,又不是远征西域?”张郃笑道。
“男子汉,大丈夫,当志存高远,立志为国,这点苦算什么。”高览也大声说道。
“朝廷征调大人到西凉,正是我辈建功立业,扬名天下的绝佳时机,大人何来吃苦之说?这等机遇别人想求都求不到。”文丑慷慨激昂的高声叫道。
李弘指着他笑道:“看你英俊文雅的一个人,怎么浑身都是杀气,是不是和虎头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受了他的影响。”
“大人身上的杀气犹胜虎头,估计我是受你的影响。”文丑赶忙回道。
几人大笑起来。
李弘轻轻打了文丑一拳,对他们说道:“都进大帐吧,子龙把晚饭都准备了。”
文丑叫道:“算了吧,那也叫晚饭?一个大饼外加一碗米汤,那也叫晚饭。我在襄国城的时候,天天晚上都是六七个小菜,虎头的小夫人那个手艺……”
话还没有说完,李弘一脚就踢了过去,“你嘴都吃油了。虎头欠你的帐还了?”
文丑嬉皮笑脸地闪身躲过,连连摇手道:“大人莫动脚,莫动脚,你那脚威力太大。咦,大人,你怎么知道虎头没还钱?”
“他晚上都吃得那么奢侈,可想其他两餐了,他那点俸禄肯定不够。”李弘笑道,“你就不要再指望虎头还了,权当吃饭了吧。”
文丑顿时气苦地说道:“那可是我几个月的俸禄,他不还我,我亏大了。”
众人狂笑。
“老拐来了吗?”李弘问高览道。
“来了,他找田老伯去了。”高览回道。
“你们进帐吧,我去找老朋友说件事。”李弘飞身跳上张郃的战马,打马向田重的帐篷跑去。
======================
李弘看到老拐,高兴得紧紧握着老拐的手说道:“老伯都和你说了吗?”
老拐点点头,非常感激地说道:“谢谢大人的关心。但兄弟们的想法肯定和我一样,没有人愿意离开风云铁骑,也没有人愿意离开大人。”
李弘缓缓说道:“老拐,你不要意气用事。你要想想,走几千里路到西凉,其辛苦可想而知。到了西凉,战斗肯定激烈,以羌胡和西凉人的勇猛,我们很难占到什么便宜。你们有必要跟我们受这样的苦吗?你们拿着钱,回到卢龙塞或者徐无山,自耕自食,勉勉强强,还是可以生活下去的。”
老拐沉默不语。
“我们都是生死兄弟,有些话我也不瞒你。我们胜战打多了,锋芒太露,已经成了京都某些权势人物的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即使我们到了西凉,会有什么样的遭遇,我也无从预测。一旦我们在西凉出事,战败或者被朝中权臣陷害,都是灭顶之灾。”李弘苦口婆心地劝道。
老拐眼睛有点湿润,不做声。
“现在卢龙塞的老兵还有多少?”李弘问道。
“瘿陶大战后,只剩下七十多人了。”老拐说道。
李弘放开老拐的双手,紧挨着他坐着,一时默然无语。
“你们回去吧,好歹也要留几个人给田大人,给卢龙塞的兄弟看看坟,扫扫墓。赵汶赵大人的墓在渔阳郡的长青湖,里宋里大人,伍召伍大人的墓在上谷郡的恒岭,记着有时间去把他们迁回来。回去吧,我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你们了。”李弘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从鲜卑国回来,只想找到自己的家人,找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并没有想到会把你们带到无穷无尽的杀戮中。兄弟们死得太多,太多了……”
“大人……”老拐抹了一把眼里的泪水,大声说道,“你当初答应我们的,要和我们生死相依。我们没有家,没有亲人,只有风云铁骑,风云铁骑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亲人,可你现在要赶我们走,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守信用?”
李弘再也忍不住,泪水滚了下来。
“我们在卢龙塞,在渔阳,在上谷,在涿郡,条件那么艰苦险恶,大人带着我们,不都坚持下来了吗?为什么到了西凉我们就不行?为什么?”老拐叫道,“我们这些缺胳膊瘸腿的回到卢龙塞干什么?如其可怜地活着,不如随着大人一道战死。”
老拐猛地站起来,冲着李弘喊道:“我们绝不离开,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说完掉头冲出了大帐,上马绝尘而去。
李弘抱着头,痴痴地坐在地上。
“子民……”田重轻轻喊道。
李弘慢慢抬起头来望着他。
“当日你手持战刀,从鲜卑一路杀回来的时候,所向披靡,豪气冲天,那时大家都觉得你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所以大家信任你,愿意跟着你征战天下,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如今你那种纵横四海的豪气哪里去了?为什么当初你答应老拐的承诺要反悔?你到底担心什么?”田重不解地问道。
“当所有的兄弟都把性命交给你时,你就不会这么说话了。“李弘悲伤地说道,“我已经太累了,你知道吗?我太累了。我现在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的脾气越来越大,我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了。”
田重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他。
“你要为兄弟们的生命负责,为他们的现在和将来负责,为他们的生活负责,还要想着国家,想着可怜的百姓,想着天下的形势,想着面前的敌人,想着正在进行的战斗,想着马上就要付给士兵们的军饷,还要想着谁会害我们,老伯啊,你天天生活在这样的日子里,你会怎么样?你撑得下去吗?”
田重摇摇头。
“前年秋天我回到卢龙塞的时候,什么都不是。现在呢?现在我都是中郎将了。短短的一年多时间,发生了这么多变化,就象做梦一样。许多我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一个接一个,接踵而来,让我应接不暇。我有那么大本事吗?”李弘苦笑道,“就象这次左丰来邯郸,左丰说得好啊,我哪里知道官场这样阴险,黑的可以说成白的,死的也可以说成活的。”
两人相视无语,都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玩这一套的料。没有这个本事,迟早都要被别人玩死的。
“你要撑下去,否则我们怎么办?”田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慢慢来,挺过这一阵子,也许就好了。”
随即想起什么,脸上变色道:“子民,你让羽行两手空空地进京,是不是……”
“怕什么?”李弘无所谓地说道:“反正他们都要陷我于死地,干脆一个子儿都不送,谁怕谁?”
“那你让羽行上京干什么?”田重奇怪地问道,“不贿赂京城的权贵,谁帮你向皇上说情?”
“当然不是。”李弘说道,“要做这事,贿赂一下左丰不就行了。”
“他已经给你杀了。”田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我活了六十多年,还没有见过你这么大胆的,竟然敢杀朝廷内臣,天子御使。你还担心人家玩死你,我看人家要担心被你砍死才是真的。”
李弘笑了。这一笑,顿时冲淡了他心中的许多悲伤。
“燕无畏这个马贼,就是改不了本性。一听说要杀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田重笑道,“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吧?”
“不会。我叫他在魏郡境内动手,一个不留。左丰的人头,带回来喂狗。其实,是谁杀得并不重要。你想想,我都是鲜卑人的奸细了,还在乎他们说我杀了左丰吗?”
“那不一样。”田重道:“我们不能留下把柄。你让羽行上京到底干什么?找刘大人?”
“对,找刘大人帮我递一个奏折。”李弘说道,“我们到了西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在范阳大营里,曾经答应张白骑,带着他们一起上边境戍边屯田。现在不行了。我们离开之后,他们的处境会变得越来越艰难,如果他们被全体格杀或者再次叛乱,都是我违背诺言造成的,是我欺骗了他们,所以我一定要给他们找一个出路。”
“你给他们找出路?”田重惊讶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我建议皇上大赦天下。”
李弘说道,“大赦之后,他们就无罪了,不会再待在俘虏营里等待自己的命运,也不会再被发配到边疆戍边屯田,大家都可以返回家乡耕田种地了,而且,这个时候大赦天下,对走到穷途末路的黄巾士兵也是个拯救和解脱,大家都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丢下武器,走下太行山,回到家乡。这种对大汉国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皇上应该可以接受的。种田的人多了,州郡就会安定下来,国家的赋税也会增加,黄巾余孽也就失去了招纳士兵的机会。这个办法这么好,皇上会不答应吗?”
“子民真是天才!”田重赞道:“恐怕你的主要目的还是幽州的五万黄巾俘虏吧?”
李弘笑而不语,站起来说道:“我走了,俊乂和正清他们还在大帐等我呢?”
“子民……”田重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李弘走到帐帘旁边,见田重还没有说,随即停下来问道:“老伯,到底什么事?”
“小雨怎么办?”
李弘心里一痛,顿时呆在了那里。小雨怎么办?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49节
李弘心事重重地回到大帐,发现鲜于银已经到了。他正在和张郃,高览等人闲聊。
鲜于银拜见了李弘,立即说道:“接到大人的书信,我日夜兼程北上,总算赶到大营。大人有急事吗?”
“朝廷要征调我们到西凉战场,子龙都和你说了吗?”
“说了。只是如今黄巾军未平,张燕的势力尚在常山盘驻,我们要想在四月之前全部解决冀州黄巾问题,恐怕很困难。”鲜于银小心翼翼地说道。
“何止困难,根本就不可能。”李弘说道,“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有了办法。”
坐在李弘旁边的文丑立即叫了起来,“怎么样?我说大人有办法吧?你们每人输我两百钱,不许反悔。”
大帐内哄笑起来,各人的笑声都明显轻松了许多。
李弘把四卷已经捆扎好的文书递给鲜于银,笑着说道:“你立即赶到幽州。”
“先到蓟城拜见幽州刺史杨大人,向他说明冀州战局和我们即将西征的情况,同时要求带走羁留在幽州的所有黄巾军俘虏。听到这个要求杨大人一定很高兴。给五万俘虏提供粮食和衣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另外还要时刻防备他们闹事,估计杨大人已经给这帮俘虏搞得焦头烂额了。我们做个好事,帮他解脱吧。”
“然后你到涿城拜见涿郡太守王大人,说的也是这个事。征得他的同意之后,你到涿城外俘虏大营里把我的书信交给黄庭。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和你一起带着俘虏赶到范阳会合张白骑。我这里还有一封给张白骑,左彦和方飚的书信。”
“大人,西进凉州的事,要不要告诉他们?”鲜于银问道。
“当然要说。我在书信里也说了这件事。你告诉他,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归顺朝廷加入大汉军队,也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西进凉州,都必须立即赶回冀州。下个月,天子也许会大赦天下,他们即使不当兵,也还可以回家种田嘛。”李弘很严肃地说道。
“大赦天下?”鲜于银惊讶地反问道,“大人凭什么预测陛下会大赦天下。”
张郃,高览,文丑也神情疑惑地望着李弘。
赵云坐在一边笑道:“大人写了一封奏折,一封非常有说服力的奏折。鲜于大人已经带着这份奏折快马赶往洛阳了。如果尚书令刘大人能够亲自把这份奏折呈递给陛下御览,这事也许有可能。”
“这么说,大人很有把握?”张郃问道。
李弘摇摇头,“谁知道陛下的心思?不过此时大赦,利大于弊,陛下同意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大人,时间紧急,我现在就启程北上吧。”鲜于银站起来说道。
“明天走吧。你太辛苦了,今天歇一夜,明天你和恒祭,射璎彤,楼麓三人一起上路。”李弘一边说着,一边挥手叫他坐下。
“我们不是马上打真定城吗?大人这个时候还让他们离开部队?”鲜于银不解地问道。
“到了真定也不一定有战打,所以他们在不在部队无关紧要。”李弘担忧地说道,“相反,他们这次回到各自的部落,代表我们征求各部落首领是否愿意出兵参加西征的事,才是真正的重要啊。”
“现在整个风云铁骑基本上就是舞叶部落,白鹿部落和白山黑翎王的人。西进凉州,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征求他们的意见。如果他们不同意自己的士兵西进,我们就不能强行征调。公孙瓒的事难道你们忘记了吗?他强行征调乌丸人,最后闹得一哄而散,徒自招惹笑话。”
“如果他们不同意呢?”文丑问道。
“让他们回北疆,回故乡去。他们已经立下了赫赫战功,应该带着钱财,带着荣誉,满载而归了。”李弘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们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利留下他们,他们已经是英雄了。”
大帐内一片沉默。
“大人,依照大汉律,我们可以强行征调。没有他们,风云铁骑也就没有了。没有了风云铁骑,我们到西凉去干什么?凭着张白骑的五万黄巾军俘虏,我们可以打败强悍的羌胡骑兵,可以打败西凉铁骑?”鲜于银心情沉重地问道,“如果大赦令下来,张白骑他们不干了,都回家种田,到那时,我们到哪里去征集五万大军西进啦?大人,你到底怎么了?”
张郃望着李弘,不解地问道:“大人,你不想去西凉?”
高览低声说道:“大人,如果没有五万部队,你就是抗旨不从,要砍头的。”
李弘摇摇手,坚决地说道:“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何况砍头的事也不是陛下一个人说了算。”
文丑奇怪的问道:“还有谁?”
“我啊。”李弘笑道,“我从鲜卑杀回来,就不能再从大汉杀回去。”
众人愣然,随即哄堂大笑。
“大人,你都是中郎将了,还想着去当马贼,服了,服了。”文丑笑地喘着粗气,大声叫道。
“大人这样尊重胡人,他们应该更加体谅大人的难处才是。西征胜利了,对他们和他们的部落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张郃说道,“如果他们把大人当作兄弟,就应该坚决支持大人。”
李弘神情肃穆地说道:“这话不对。如果西进,他们就要随我远征数千里,许多人的尸骨都将永远丢弃在他乡异土。换做是你,你愿意吗?是人都眷念自己的故土,我也一样,你也不会例外。”
“如果大家是兄弟,就应该义无反顾。”文丑大声喊道。
======================
元氏城遥遥在望。
一队人马飞驰来迎。李弘远远看见,赶忙下马迎了上去。对面来接的一帮将士吃了一惊,一个个纷纷跳下马,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军官二十多岁,中等身材,白面短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神采俊逸,英气勃勃。后面紧跟着一个九尺大汉,面如重枣,两尺长髯,卧蚕眉,丹凤眼,威风凛凛。大汉旁边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身高八尺,身材矫健,皮肤稍黑,一张帅气十足的俊脸上长着一对虎虎生威的大眼睛。
“青州平原郡兵曹掾史刘备拜见大人。”
李弘一把扶起刘备,惊喜地问道:“你就是刘玄德?”
刘备笑着说道:“正是下官。”随即指着身后两人说道:“这是我的两位兄弟,云长,翼德。”
那两人随即上前一步,大礼参拜。
“小人关羽。”
“小人张飞。”
李弘赶忙一一扶起,笑着说道:“玄德兄的两位兄弟也是涿郡人?”
刘备诧异地问道:“大人怎么知道我是涿郡人?”
“我也是北疆人,自然知道了。”李弘笑道。
“大人笑话了。”刘备微微笑道:“大人在边塞和鲜卑人连番血战的时候,我还在涿城卖草席呢。那个时候大人带领铁骑杀得鲜卑人大败而逃,威震北疆,根本就没有来过涿郡,怎么可能知道我们这些乡野村夫。”
李弘笑起来,“玄德兄太谦虚了。我是北疆人,也是刘大人的下属,自然知道玄德兄了。”
刘备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刘大人是取道邯郸回京的。”
“对。刘大人一再提到你,对你赞不绝口。”李弘笑道,“他说你第一个杀上元氏城楼,立了大功。”
刘备白净的面庞顿时红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刘大人谬赞了。”
随即正容说道:“大人请进城吧,潘都尉和张都尉正在南门相迎。”
李弘摇摇头,笑着说道:“不进城了。我带着部队先赶到真定城去,你们随后跟上来。几天后我们在真定城下会合吧。”
刘备愣了一下,吃惊地问道:“大人不进城休整一日吗?”
“不了。”李弘说道,“时间太紧。你回城后代我向潘都尉,张都尉说一下,等打下了真定城,我摆酒谢罪。”
刘备和关羽,张飞望着铁骑呼啸而去的背影,有点茫然失措。
======================
李弘和张燕的双手握在了一起。
张燕面色苍白,非常憔悴。自从张牛角阵亡,瘿陶退兵之后,黄巾军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为此他夜不能寐,日夜思索着挽救黄巾军的办法,想着如何拯救频临崩溃的部队。
当杨凤突然出现在真定的时候,他知道转机来了。到底见不见李弘?他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会一次。现在黄巾军的生存机会很渺茫了,张燕必须要为自己的几万兄弟以及跟着黄巾军的几十万流民寻找一条出路。
张燕第一次看见豹子,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豹子的圈套。原来自己的对手这样年轻。
“即使我们有血海深仇,今天也要坐下来谈一谈。”李弘笑道,“不为别的,就为了生存,为了你我能够活下去。”
他勉强笑道:“大人的话说得实在。”
李弘继续说道:“张帅一时之间可能难以放下我们之间的仇恨,所以我要问张帅一句,张帅为什么参加太平道?为什么参加黄巾军?为什么攻城夺寨?为什么焚烧官府?为什么屠杀豪强?为什么围歼汉军?”
张燕冷冷地看了他一样,说道:“没有活路。”
“那么张帅现在找到活路了?”
张燕摇摇头,他恨恨地说道:“如果没有你,没有皇甫嵩,没有朱俊,没有郭典,没有冯翊,也许我们已经找到活路了。”
李弘立即追问道:“也许,还是一定?”
张燕没有做声。
李弘再次问道:“也许,还是一定?”
张燕望着李弘咄咄逼人的双眼,毫不示弱地说道:“也许,是也许,但那总是希望。”
“那么,现在,张帅有希望找到活路了?”
张燕默然无语。
李弘再次追问道:“张帅的希望在哪里?”
张燕一时间无言以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杨凤适时插上来,轻轻说道:“二位是否可以松开手。”
李弘和张燕互相看了一样,彼此松开了对方的双手。
杨凤望着李弘,苦笑了一下,说道:“大人这次要和我们见面,究竟什么目的?”
李弘淡然一笑,说道:“我已经说过了,为了生存,为了活着。”
“怎么,朝中有人要对付大人?”杨凤立即反应过来,心灾乐祸地笑道,“这么个昏庸的刘氏王朝,你保着他干什么?”
“原来大人也没有活路了……”张燕平静地说道,“如果象大人这样屡立战功的悍将在大汉国都没有容身之地,那么这个天下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李弘轻松地笑起来,指着两人说道:“现在还没有这么严重,二位暂时不必高兴。我们三人年纪差不多,出身也差不多。我因为机缘巧合,误打误撞,混了个中郎将,而两位呢?两位是叛逆,是乱臣贼子,所以我没有活路和两位没有活路有很大的区别。”
“哦?”杨凤诧异地问道,“愿闻其详。”
“我没有活路我还可以另辟蹊径,但飞燕兄和栖之兄恐怕就没有羊肠小道了。”
张燕和杨凤互相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张燕缓缓说道:“大人现在兵临城下,手上有过万精兵,随时可以攻下常山。你这个时候要见我,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没有出路吧?大人想干什么,请直说。”
“我来告诉你们一条生存之路。”李弘笑道,“二位可有兴趣听?”
“大人请说。”
“你们这么干下去,没有任何出路。你们失败的原因,根本不是因为我们几个人领兵镇压造成的,而是因为你们的实力远远比不上当今朝廷所拥有的强大力量。你们虽然可以取得局部的胜利,但想长久地坚持下去,根本不可能。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李弘望了他们一眼,继续说道:“你们躲在太行山上,终究不过是个山贼,温饱都成问题。长久以往,你们会逐渐失去百姓的支持。一旦没有了百姓的支持,你们就会彻底失败。现在你们打不出去,又不愿意退回去,怎么办?”
“保存实力,徐图再举。”张燕坦然说道:“难道大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杨凤冷笑道:“大人今天不是来劝降的吧?”
李弘摇摇手。
“当然不是。你们知道今天的大汉国对乌丸族和匈奴族采取的都是什么政策吗?”
张燕和杨凤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李弘看到两人沉思不语,继续说道:“乌丸人和匈奴人因为不同的原因,实力大减,纷纷上书称臣,要求入境居住。在他们的居住区,他们只要不造反,不掳掠周围州郡的百姓,不违反大汉律,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大汉国不但不收他们的赋税,还主动送给他们财物以改善他们的生活,唯恐他们祸害一方。”
李弘看了他们一眼,缓缓说道:“二位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张燕望了他一眼,问道:“这和投降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你们可以活下去,而且还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只是没有将来。将来怎么样,我们谁都不知道?只要现在还有希望就行,你们说呢?”
“但问题是现在我们没有足够的实力。”杨凤恨恨地说道,“我们被你打得只剩下几万人马,实力远远达不到要挟朝廷的地步。”
“对,这就是我来找你们的目的。”李弘接着说道,“现在你们当务之急是要保留手上的现有兵力,这是你们坚持下去的最后一点本钱。”
“以后怎么办?”李弘说道,“以后栖之兄可以占据黑山涉县一带,飞燕兄可以占据太行山上艾一带,二位率领大军,联合附近其他首领,一南一北,遥相呼应,称霸太行。但务必请二位记住,不能下山。你们两次失败的教训都很深刻,你们根本就没有摧毁这个天下的实力。”
“你们向东可攻冀州,向西可击并州。敌攻西,则你们可以击东。敌攻东,则你们可以击西。敌人若东西夹击,你们则直接南下攻打河内,威胁洛阳。如此一来,官军根本找不到你们的主力,只能望着太行山,徒呼奈何。”
“你们利用这个机会,壮大自己,积累钱财,囤积粮食,操练精兵,一旦实力强大了,朝廷就没有办法对付你们。到那个时候你们就死不了,但若想长久地活下去,还是不行。所以你们一旦到了僵持阶段,就要寻找恰当的机会和朝廷接触。”
“这种可能性太小了,朝廷怎么可能和我们接触?”杨凤摇摇头,笑道,“大人认为可能吗?”
“当然可能。在打不掉你们的情况下,朝廷只能安抚了。安抚的代价最小,双方都能得利。但安抚的方式有许多种,你们要想争取利益最大的一种就必须拥有强大的实力。”
“我们这么做,和占山为王有什么区别?”张燕问道,“这样下去,我们还有拯救天下苍生的机会吗?”
李弘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相信自己能做到?”
张燕点点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我相信终究有一天有人会做到,所以我们一直都在努力。你这个主意的确可以暂时挽救我们,但这终究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希望。”李弘轻轻说道,“希望。你们生存下来了,就有希望。”
张燕神情一动,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他弯下腰,对李弘躬身行了一礼,苦笑道:“打败我们的是你,帮扶我们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就是想要回常山国吗?”
“要一个常山国用的着这么费劲吗?大人居心叵测,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利用我们造反?”杨凤冷冷地问道。
李弘想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
造反?他连想都没有想过。自己凭什么造反?就凭一身力气?上百万的黄巾军都被朝廷打败了,还有谁敢造反?
要回常山国?他觉得也不象。张燕走投无路了,权衡利弊之下,迟早都会撤离常山。
那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报复朝廷里的官僚?同情黄巾军?
我回到大汉国,回到故土,到底要干什么?
李弘站在原地,抬头望天,一副痴呆茫然的样子。张燕看他突然之间迷迷糊糊的,好象想什么事想出神了,也不理他们,赶忙对杨凤使了个眼色。
“大人,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和飞燕告辞了。”杨凤小声说道。
李弘霎时惊醒,立即说道:“飞燕兄可以在月底之前撤出常山国吗?”
“我马上带部队上山。”张燕说道,“三天之后,你就可以入驻真定城。十天之后,除了上艾,其他的县城都是你的。”
======================
李弘带着射虎和十个鲜卑义从飞速赶回大营。赵云文丑赶忙迎上去。
文丑惊讶地问道:“大人出营侦察敌情,怎么只带着小虎,不带着我们。”
李弘大笑道:“又不是去杀敌,带你干什么?你两人正好都在,立即给我拟定几道文书。”
“请大人吩咐。”赵云恭敬地说道。
李弘一边大步走向大帐,一边对赵云,文丑说道:“立即上书天子,说我们已经收复常山,正在筹划西进事宜。”
赵云和文丑目瞪口呆。
赵云吃惊地说道:“大人,我们还没有和黄巾军交战,怎么就已经收复了常山?我们要谎报军情吗?”
李弘不耐烦地挥挥手,大声说道:“有时间我再解释。你们两人立即按我说得写,要快。”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3章.风起云涌 第50节
李弘接着说道:“按照陛下的意思,我们将在冀州集结五万部队。然而,幽州,冀州历经战祸,财政极度紧张,根本没有能力提供五万部队的军饷,装备以及粮草辎重。假如我们就这样赶到西凉战场,其不堪一击的战斗力,恐怕无助于解决西凉战场上的问题。因此,我们请求陛下立即为我们筹措解决。同时,要求陛下立即给我们西进凉州的行军路线,凡部队所到之郡县,必须给我们提供粮草。”
“另外,立即给幽州刺史府下一道征调令。征调渔阳,涿郡,广阳三郡武库内的所有军需储备,铠甲,弓箭,刀枪等武器装备和各式器械都要在三月中旬送到邯郸。”
“给冀州刺史府下征调令。征调魏郡,渤海郡等尚未遭到黄巾军侵袭的郡县立即提供他们所有的军需储备和粮草储备,三月中旬必须送达邯郸。还有,叫他们立即把这个月的军饷给我送来。”
“告诉两州刺史府,有抗令不遵者,斩。”
“给赵国各县城的驻军下书,命令鲜于银,阎柔,颜良,张郃和高览除留派少数士兵看守县衙,维持日常工作以外,其余士兵立即返回邯郸,整军训练,准备西进。”
“射虎,去把郑军候和田军候请到大帐。”
文丑不禁大叫起来:“大人,你又玩了什么花样,怎么连真定城都不打了?”
“黄巾军马上就撤,无战可打了。”李弘严肃地说道,“给我写书去,不要一天到晚惦记着打仗。”
“你怎么知道?”文丑不服气地喊道。李弘气不过,轻轻地踢了他一脚,“快走,快走。”
郑信大步走进李弘的大帐。
文丑和赵云正在伏案疾书,忙得连头都没有时间抬。
郑信把李弘拉到大帐的一边,俯在他耳边,悄悄问道:“子民,见到他们了?”
李弘点点头。
“谈得怎么样?”郑信着急地问道。
“三天后,我们进驻真定。”李弘轻轻说道,“张燕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很爽快。”
“太好了。”郑信兴奋地说道,“大人兵不血刃拿下真定城,肯定让所有的人都要大吃一惊。”
“不是大吃一惊,而是捶胸顿足。这么好的运气,怎么又给李弘碰上了,哈哈……”李弘大笑起来。
“陈鸣呢?”李弘问道,“如果你觉得他不错,就让他给你做副手吧。一直以来,斥候屯都是你一个人负责,很辛苦。”
“谢谢大人了。你匆匆忙忙找我什么事?”
“这里有几封文书,立即派人以快骑送出,不得耽搁。”李弘指着赵云和文丑说道,“你让信使候在帐外,一等他们写好,立即出发。”
田重也匆匆地跑来。
“大人,找我什么事?”
李弘请田重坐下,笑着说道:“老伯,我们马上就要西征了,你回家去看看吧。也许,这次你这把老骨头要丢在西凉了。”
田重会心地笑起来,“大人想好了?”
李弘点点头,“想好了。你替我带一点钱给小雨,烦请田家多多照顾。另外,你去一趟卢龙塞,去看看胡子和其他战友们的家眷,留点钱给他们。将来如果卢龙塞出什么意外,叫他们全部逃到徐无山去,不要留在关隘里。阵亡战友的家眷你尽量多给一点抚恤。”
田重无奈地笑道:“大人,你叫这样把小雨随随便便托付给一个陌生人照顾?”
“田家家主不是你生死兄弟吗?怎么是陌生人?”李弘苦笑道,“你叫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将来。我会死在什么地方?”
田重笑道:“和我死在一起吧,一定要死在落日原上。”
李弘亲昵地拍拍田重的手,说道,“一言为定。你马上带几个人启程吧。钱够吗?”
“恒祭,射璎彤和楼麓把阵亡胡族战士的抚恤一齐带走了,所以我现在很穷,囊中羞涩啊。不过勉勉强强还可以应付,只是这个月的军饷你要自己想办法了。”田重担忧地说道。
“你放心去吧。”李弘一边把他送到帐外,一边说道。
他刚刚回到大帐,射虎带着中山国的兵曹掾史卫政走了进来。
“国相大人一向可好?”李弘赶忙迎上去问道。
卫政跪倒在地,神情悲愤地说道:“国相大人他……”
=====================
张纯因为丢失中山国的事终于获罪,被天子下旨用囚车押解回京受审。
李弘不理解。张纯被黄巾军打得狼狈逃离中山国,那还是半年前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了,朝廷都没有下旨降罪张纯,怎么到了中山国基本稳定的时候却突然又下旨降罪了呢?是不是张纯得罪了朝中什么权贵?他决定去看看张纯。
李弘命令郑信,文丑,赵云带着部队在真定城外驻扎。一旦张燕的黄巾军撤出真定城,大部队不许入城,只允许文丑和赵云带着一百人进城维持秩序。钜鹿郡潘凤都尉带着后续六千部队赶到之后,由他们接管真定城。收复常山的功劳要让给冀州将士。
李弘带着射虎和一百黑豹义从在卫政的带领下,日夜兼程赶到下曲阳,追上了押送张纯的车队。
张纯看到李弘奔行几百里前来送行,非常感激。张纯消瘦多了,但精神很好。
李弘非常愤怒地问道:“国相大人,这到底事怎么回事?我离开中山国的时候,你不是说没事吗?”
张纯笑道:“子民,我没事的,你放心,即使我被押上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你离开中山国的时候,黄巾军正是冀州猖獗,哪个敢自讨苦吃到中山国任职?既然没人肯来,朝廷当然不会处罚我,就让我勉强撑着了,所以那个时候肯定没事。现在不一样了。自从瘿陶大战,黄巾军首领张牛角死了之后,黄巾军兵败如山倒,一蹶不振,现在谁都知道冀州没有危险。所以现在这个中山国国相的位子就炙手可热了,人人都要抢,我成了绊脚石,自然要获罪下狱了。”
李弘奇怪地问道:“中山国给黄巾军破坏的很严重,百姓们都在忍饥挨饿,重建治理的事情非常繁重,有什么炙手可热的?”
张纯说道:“那是因为你想踏踏实实做事,想为国分忧为民办事,所以你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对于那些贪赃枉法,中饱私囊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差事了。按照天子的旨意,凡是遭受黄巾祸乱的州郡,都要免一年的赋税。中山国是个大郡,如果收成好,一年的赋税很可观。在任官员如果贪得无厌,强征暴殓,一年下来,可以捞到大把大把的钱财,加上暗中截留的赈灾拨款,赚个盂钵皆满不成问题。”
李弘很悲愤,也很失望。这个世道,怎么这样黑暗。即使做官了,想做个好一点的官都难,好象天下根本没有立足的地方。
“想开一点,没事的。”张纯笑道,“我到了京里,花点钱就能免罪了,没有什么危险。现在在大汉国,只要你有钱,什么都能买到,除了皇上买不到。哈哈……”
李弘本来想问问他有没有钱在京城里活动,打通上下关节,但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帮不上张纯,把话又吞了回去。
两人闲扯了几句,张纯接着问道:“子民,清剿常山黄巾的事怎么样了?”
“真定城已经被我拿下,附近几个县城也快了。”李弘说道,“几天前,皇上下旨,要我在四月之前,带五万人马奔赴西凉战场。”
张纯吃了一惊,大声说道:“西凉?五万部队?子民,这怎么可能?你到哪里征集五万人马?这是朝廷要借口杀你啊。”
李弘苦笑道:“走一步,算一步了。”
张纯非常同情地望着他,说道:“你出身这么差,年纪这么小,没有故主,没有家族,仅仅就凭着军功,一刀一刀砍了个中郎将出来,你想想,你怎么不遭人嫉恨?现在有人公开陷害你,诬蔑你,那很正常。还有更多的人藏在角落里,时刻想把你杀了,这种人才最可怕,你知道吗?你一定要小心这种背后捅刀子的阴险小人。”
“如今是战乱时期,你身名显赫,利用价值大,即使出了差错,皇帝也不会把你杀了,所以你只要小心,危险不是很大。但再过几年,战事平息了,你没了使用价值,到了烹狗藏弓的时候,如果你还象现在这样幼稚,迟早都会被杀死。”
李弘瞪大了眼睛,不服气地问道:“我怎么幼稚了?”
张纯狠狠地骂了他两句,然后说道:“我都是朝廷罪犯了,你还私自离开前线跑来看我,你这不是幼稚是什么?你以为我会高兴你来看我吗?你这是自取死路。我死了,把你也牵连死了,你以为我会高兴吗?你带兵打仗一年多了,从小兵干到中郎将,还这样糊涂。你这样下去,总是不长进,很快会死的,而且还会带着你几万部下陪着你死得不明不白,你知道吗?如果你脑子还是好的,我们今天分手之后,你就要天天想着这事。”
李弘给他骂懵了,傻傻地问道:“我天天想什么事?”
张纯气得又骂了几句,大声叫道:“你要天天想着怎样才能不被人杀,怎么才能杀别人,怎样活着,怎样才能让跟着你的人都活着。”
李弘连连点头,感激地说道:“谢谢国相大人的教诲。”
张纯又指着卫政说道:“子民,中山国有五千部队,都是过去的黄巾降兵,趁着你带兵到凉州的机会,把他们都带走吧。”
李弘笑着说道:“就是你不说,我也会下令征调的。”
张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我走了。”
李弘赶忙说道:“大人,一路保重了。我从西凉回来之后,一定去看你。”
张纯摇摇头,忧伤地说道:“恐怕没有机会了。你好自为之吧。”
两人依依惜别。
李弘命令卫政回奴卢,带着部队日夜兼程赶到邯郸。
李弘没有回真定,而是直接赶到了安平国的信都。冀州刺史府现在就在信都。本来刺史府的治所在高邑城,但是因为打仗,郭典将治所搬到了信都。李弘是来要兵的。
新任冀州刺史还没有到任。刺史府的主要官员部郡从事、治中从事、别驾从事、功曹从事、主簿书佐,簿曹从事、兵曹从事、文学从事、武猛从事,门亭长等十几人出城迎接。李弘现在是行平虏中郎将,假节,对地方州郡来说就是一位大官了。这些人里李弘就认识审配。审配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他拉着李弘,给他一一介绍自己的同僚。
李弘心悬凑足五万部队的事,根本没有心思进城吃饭休息。他和诸位官员稍稍寒暄一番之后,直奔主题。他要征调已经入驻真定城的冀州军队。
审配惊奇地问道:“真定城打下来了?”
李弘笑道:“打下来了,常山国其他县城很快就会收复。”
冀州府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激动不已,纷纷击掌相贺。
李弘等他们情绪平静下来,接着说道:“朝廷征调冀州五万部队西进凉州的事你们都已经知道了,现在完成这件事的难度非常大,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请你们全力支持。如果我们没有如期西进,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治中从事梁议却提出了异意,他大声说道,“冀州部队全部征调西进之后,冀州就没有部队了。如果黄巾军从太行山上打下来,冀州各地如何防御?”
李弘回道:“现在黄巾军已经被打散,他们实力巨损,短期内根本没有能力侵扰冀州各地。四月开始春耕之后,散落各地的流民也基本上安置稳妥,到那时黄巾军恐怕更难生存了。我们西进之后,你们在冀州各地立即展开募兵,这是冀州目前解决兵员短缺问题的唯一办法。”
别驾从事吴良担忧地说道:“常山刚刚平定,官军尚未立足,大人急着把部队调走,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李弘说道:“我看青州平原郡兵曹掾史刘备的部队非常有战斗力,你们可以把他留一段时间,直到常山稳定了,再放他回平原郡不就行了。”
审配随即说道:“如果大人一再坚持征调所有部队,而且大人又是假节在身,我们也不好反对,但钜鹿郡和渤海郡的都尉你不要征调了。他们常年带兵,打仗和训练士兵的经验都很丰富,把他们留下来操练新兵,驻防城池,对冀州来说,也是一个保障。”
李弘只想得到冀州的所有部队,至于高级军官给不给他也无所谓。李弘立即满口答应。随即他提到了部队急需的军饷和粮草。
冀州官员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叫苦,把李弘的头都吵大了。钱和粮食太紧缺了。
李弘说不过他们,急了,大声叫道:“你们到底是给还是不给?给,我回邯郸等着;不给,我立即上书天子告你们去。”
这些人哪里怕李弘威胁,吵得更厉害了,一个个面红耳赤的,恨不能吃掉李弘。
部郡从事袁宏赶忙出来打圆场。
他和颜悦色地对李弘说道:“冀州的现状李中郎不是不知道,困难啦。暂时给大人提供一万风云铁骑的军需还是勉勉强强可以维持的,但再多就不行了。李中郎在邯郸大量招收黄巾俘虏从军,导致部队的开销巨增,我们实在支付不起啊。”
李弘苦着脸,无奈地说道:“我不增兵,我到哪里找五万人上西凉?还有,我们风云铁骑有一万五千人马,你刚才怎么说只付给我们一万人马的军饷?”
袁宏立即回道:“大人的部队在瘿陶大战中不是损失了许多吗?阵亡士兵的抚恤我们也已经支付了。大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李弘严肃地说道:“按照大汉军律,战时骑兵的军饷都是平时军饷的三倍,但你们一直都没有按三陪军饷支付给我们。现在我只让你们增加一点点,你们还许多废话,是不是欺负我们北疆人不识数啊?我已经很理解你们的难处了,但你们不能欺人太甚。如果你们不愿意,我就上书告你们恶意克扣军饷。”
一帮人站在寒风里,大吵大闹,浑然忘记了自己是冀州的军政要员。李弘站在人群中间不停地挥舞着双手,脸红脖子粗的,和十几个刺史府的官员吵成了一团,哪里有什么中郎将的风度。
冀州府的主薄王泰说话慢悠悠的,很有风度,他对李弘说:“李中郎,我们已经多次向你说明了冀州财政的现状,但你一再要求增加军饷,好象不相信我们,”
“我当然相信了。”李弘说道:“自从冀州牧郭大人壮烈殉职之后,冀州靠你们苦苦支撑,诸位大人着实辛苦。冀州再困难,再穷,但它是我大汉朝的粮仓,是我大汉朝的钱库,你们不解决,我向谁要?如果下个月我在邯郸集结了五万大军,你不给我军饷,不给我粮草,你让我怎么办?解散部队不成?”
“这么大的行动,朝廷为什么不给钱?”袁宏气愤地说道,“你现在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拿不出钱来。”
李弘生气地说道:“冀州的门阀豪族那么多,你就不能上门借一点?,说说好话让他们捐助一点?冀州豪富的财产加在一起,恐怕比朝廷的国库都要多吧?”
吴良在一边说道:“理由呢?借钱总要有理由。我们已经开口借了许多次了。”
李弘大声道:“你让他们睁大眼睛看看,现在赵国,中山国,常山国还有没有富豪?国家战祸纷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如果天下大乱,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更不要说什么财产了?”
治中从事梁议叹了一口气,“又是借钱,再借下去,我们都还不起了。大家议议吧,看看按照李中郎的建议,我们还能筹措到多少?”
冀州府的官员们聚在一起商量了好半天,最后勉勉强强答应了李弘的要求,在四月之前,西征部队的钱粮都由冀州负责提供。
李弘大喜,连连躬身感谢。然后他立即就向刺史府的官员们告辞,他急着要回邯郸。
=====================
审配主动提出来送他一程。
路上,审配对李弘说了许多西凉战场上的事。
“车骑将军张温学识渊博,为人忠厚,性情温和,门生故吏众多。你到了西凉,务必要和此人搞好关系,这对你将来的前途肯定大有助益。”审配慢慢说道:“他有个门生叫陶谦,现在在将军府做司马。此人曾经做过幽州刺史,当朝议郎。他先跟着皇甫嵩讨西凉,现在又随张温,对西凉局势非常清楚,所以你到西凉以后一定不要得罪他,要和他多多结交。”
李弘点点头,感激地说道:“谢谢正南兄的提醒。”
审配继续说道:“此人已经五十多岁,虽然为官清廉,颇有才学,但他为人狂放不羁,心高气傲,仕途一直很不得意,所以当他看到你这么年轻就是中郎将了,恐怕心怀不服,言语上难免要难听一些。你一定要约束自己和手下,要忍,不要象对我一样,拿着战刀就出手。”
李弘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说道:“我知道自己脾气暴躁,我会改的。正南兄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审配沉吟了一下说道:“再有就是破虏将军董卓了。前年他在广宗战场上被张角打败,不是因为他不会打仗,而是因为他带着中郎将卢植大人的手下打仗,所以才一败再败。大人应该明白其中的原因吧?”
李弘点点头,说道:“卢大人无端获罪,手下当然不服,部队没有士气,任谁来领军,都是大败而逃。”
审配点点头说道:“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卢植的部下根本就不听他的。他孤身赶到广宗战场,没有自己熟悉的部下和士兵,也没有人支持他,更没有人为他卖命,这才是他失败的主要原因。他是凉州陇西人,性情豪爽而残忍,谋断出众。年轻时与羌中豪帅交往甚密,当年在西疆以健侠而闻名。后来他被征召为凉州刺史府兵曹掾史,驻守边塞。先帝时从中郎将张奂为军司马,征战羌胡。后因军功被迁升为郎中。然后他就一直驻守在边塞,屡屡和羌胡,鲜卑人交战,战功赫赫,多年之后才累积军功被迁升为西域戊己校尉。这十几年来他也学会了和洛阳权贵们打交道,所以官运亨通,历任并州刺史、河东太守,东中郎将,直到现在的破虏将军。”
审配看了李弘一眼,缓缓说道:“李中郎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吗?”
李弘笑道:“正南兄是想提醒我到了西凉之后,一定要虚心向他求教西凉兵事,不要得罪了他。”
审配摇摇头,神情凝重地说道:“以你的资历和军功根本无法和他相提并论,但你二十岁就是中郎将了,他呢?他五十岁了才是个中郎将。所以他会非常嫉恨你,他可能会在西凉战场上害死你。”
李弘神色大变,吃惊地问道:“他为什么要杀我?因为我二十岁就做了中郎将?”
审配严肃地望着他,缓缓说道:“我不了解他,我只是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分析这个事。我觉得你们两人之间有许多地方都相象,你们都是边疆人,都血腥嗜杀,都骁勇善战,但你年轻,幸运,温厚纯笃,甚至有一点稚嫩。所以如果他喜欢你,你们可能是朋友,但如果他要杀你,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这就是我提醒你的原因。战场上,将领之间为了争军功,往往尔虞我诈,阴险毒辣,什么手段都敢用。这种事,这种经验教训,历史上太多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李弘的确不知道。他心惊胆战地连连点头,非常感激审配给他的提醒。李弘没有想到自己到西凉战场上之后,除了和敌人厮杀,还要防备朋友的战刀。一直以来,在他周围的都是给他帮助的朋友,他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所以李弘连想都没有想过。
审配继续说道:“也许我多虑了,但关于董卓的说法太多,他的血腥和残暴实在耸人听闻,不能不防。你到了西凉之后,切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李弘下马给审配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真心地感激他,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会如此关心自己。两人挥手道别。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1节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3月。
天子大赦天下。
===
李弘和部下们整日忙碌着西进凉州的准备工作,夜以继日。
冀州的钱粮,军备陆续送到。
中山国的兵曹掾史卫政,门下督贼曹樊篱带着五千步兵赶到了邯郸。不久,郑信,文丑,赵云率部从常山国返回,同时将钜鹿郡和渤海郡的四千步兵带了回来。
邯郸城外的西征军大营越来越庞大,士兵和物资也越来越多。
鲜于银,张白骑,左彦,黄庭,方飚带着四万八千大军,带着幽州提供的军备,浩浩荡荡走进了西征军大营。
李弘迎出很远。看到张白骑,李弘心花怒放,差一点要吼出来。凑齐了,总算凑齐了五万人。
李弘把他们一一扶起,彼此高兴地问候了一番,然后直接说到了正题。
“大人信守诺言,没有抛弃我们,我们很感激大人。”张白骑激动地说道,“所有的情况鲜于大人都和我们说了,如何处理我们,请大人明示。”
李弘亲热地拉着张白骑的手说道:“你们中的许多人必须留下来随我西征。老弱病残,或者有特殊情况的,你们酌情处理之后,立即把他们遣散回家。没有办法,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左彦担心地说道:“你私放黄巾俘虏,如果被朝廷知道,天子会追究责任的。”
李弘笑道:“现在顾不上许多了。只要我能带着五万部队奔赴西凉,朝廷即使要追究我的责任,也是以后的事了。还有,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愿意回太行山,就回去吧。
张白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大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张牛角战死在瘿陶战场上,这你们都知道。如果你们有人恨我,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们可以离开,我绝不拦阻。”
大家吃惊地望着他。
李弘笑道:“西征路途艰险,战局惨烈,我们燕赵大军必须精诚团结,上下齐心,否则大家很难活着回来。”
现在,兵员已经齐备,李弘最盼望的,就是远在洛阳的鲜于辅能够带给他好消息了。
======================
鲜于辅风尘仆仆,日夜兼程赶回邯郸,抢在朝廷圣旨到达之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全体西征军将士。
西征军大营顿时沸腾了。
中军大帐内,李弘和鲜于辅相对而坐,阎柔,鲜于银,玉石,郑信,胡子等一大帮将领围坐旁边,倾听鲜于辅讲叙洛阳的事情。
“大赦天下的事因为利大于弊,所以京中各派势力无一反对,都是异口同声的表示赞成,但有关我们西进行军路线和军需补给的问题却引起了各派势力的激烈争论。”鲜于辅心情沉重地说道:“刘大人眼看王公大臣,中常侍们天天在朝堂上争吵不休,短期内不可能有结果,就让我先回来了。”
“短期内没有结果?”鲜于银吃惊地问道,“如果短期内没有结果,我们还要不要按皇上的要求如期出发?”
“当然。即使朝廷没有给我们行军路线,我们也要出发。难道你想抗旨吗?”鲜于辅说道,“朝堂之上之所以吵的这样凶,以至于陛下迟迟不能做出决定,都是因为触及了各方的利益。”
“我们从冀州赶到西凉,最近的路线是从壶关进入并州上党郡,然后由上党郡到河东,再由河东郡西渡黄河到冯翊郡,再到长安,到扶风郡。大军所到之处,各地都要提供粮草补给,这对各地县郡来说,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谁愿意开支?五万人的大军,其中还包括二万匹战马,每天仅战马饲料的消耗量就非常惊人,更不要说五万士兵的口粮了。并州上党一个郡才二十几万人口,你们想想上党郡一个小县会有多少人?他们自己也不过是勉强维持温饱,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给我们。”
“一路上所经过的上党郡,河东郡,冯翊郡,只要是好一点的田地,几乎都是京城权贵们的私产,都给他们出钱买下了。县郡要出粮,如果没有,自然要向这些豪富们摊派筹措,要求他们捐助出借。所以他们一百个不愿意,谁愿意平白无故的损失自己的财产?”
大家默不作声。
“冀州已经竭尽全力,不能再向他们伸手了。”李弘想了一下,说道,“我们立即上书,告诉陛下部队已经集结完毕,请求陛下火速送来部队西进的行军路线和行军途中的军需补给。如果这些东西不能及时送达,恐怕大军如期开拔的困难很大。我们把这些头痛的事都交给陛下去处理,你们看怎么样?”
大家都笑了起来。李弘回头对坐在自己身边的赵云说道,“子龙,你按这个意思替我起草一封文书,言辞要恳切,焦急……”
“羽行兄,这次上京,你可见到皇上了?”郑信问道。
“我这么小的官,有什么资格见到皇上,你别白日做梦了。“鲜于辅接着说道,“我离京之前,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尉张延张大人被罢免了。”
“为什么?”玉石惊讶地问道,“那么大的官都给皇上罢免了,犯了错?还是得罪了奸阉?”
“听刘大人说,是为了我们这次西征的事,得罪了陛下和中常侍,所以被罢官了。”鲜于辅皱着眉头,摸着自己的三绺细须,缓缓说道,“太尉大人的意思是,西凉战场上已经有十万大军,朝廷为了支付西凉战场的庞大开销,国库基本已经给搬空了。现在因为战败失利,又从幽冀两州征调了五万大军西进凉州参战。虽然军队数量只增加了五万人,但部队开支却成倍增加了。这钱从哪来?西凉战场上的失利,不是因为军队人数不够,也不是因为军需补给不够,而是因为将帅无能,如果再次起用赋闲在家的皇甫嵩为帅,西凉战场的局势立即就会改观。”
李弘和部下都笑了起来。
“老太尉说这话,摆明了就是和赵忠,张让等阉官过不去吗?没有把他下大狱就不错了。现在朝中权利斗争越来越激烈,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祸。这朝堂之上,的确不是人混的地方。”玉石忿忿不平地说道,“刘大人善良忠厚,他在那里待得下去吗?”
“他是皇室宗亲,身份尊贵,又是刚刚到京,和京中各派势力都没有瓜葛,甚得皇上恩宠。”鲜于辅笑道,“所以刘大人现在谁都不得罪,和京中权贵相处得都很融洽,非常有人缘。”
“下一任太尉是谁,你在洛阳听说了吗?”阎柔问道。
“刘大人说,皇上看重车骑将军张温张大人,估计是他。按照大汉律,三公以上的重臣必须在京中处理朝政,随侍天子左右。但现在张大人在西凉边郡负责平叛,如果他做太尉,他就是我朝第一个在外行使三公职权的重臣。”鲜于辅望着李弘说道,“由此可见皇上对此人的宠信。大人到了西凉,如果能够得到他的赏识和推荐,肯定要比打十个胜战都起作用。”
围坐在李弘周围的部下们纷纷点头。有人立即给他出主意,如何贿赂,如何投其所好,如何尽快混个将军。
李弘气道:“你们出的这都是什么主意,我好歹也是个行平虏中郎将了,大家给点面子好不好,不要象过去那样胡扯了,这是谈正事,难道我就没有办法吗?”
胡子惊讶地问道:“大人现在知道怎样贿赂权贵了?”
李弘恨恨地说道:“我是不知道,但我也不屑去做。你们跟着我,也不要做这些事,如果让我知道了,有你们好看。”
“关于左丰的死,京中可有什么传闻?”燕无畏笑着问道。
“高兴的人多,不高兴的人少。皇上不高兴,下旨责令魏郡太守立即查找凶手。听说卢植卢大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兴奋,约了京中好友,昼夜喝酒以示庆贺。”鲜于辅笑道,“这等奸佞小人,死不足惜。”
“羽行兄,这次到西凉,我们可以见到伯珪兄了。哈哈,这次又是他请客了。”李弘突然想到远在西凉的公孙瓒,马上高兴地笑起来。
“我们见不到他了。”鲜于辅淡淡一笑,说道,“朝廷下旨把我们征调到冀州之后,幽州刺史府杨大人就连连上书,要求朝廷把伯珪兄从西凉战场上调回幽州,以加强北疆防守力量。朝廷已经准了。伯珪兄现在大概正在回乡的路上。”
李弘失望地摇摇头,笑着对大家说道:“我一直盼望着能和伯珪兄并肩鏖战沙场,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很难实现了。”
阎柔笑道:“你们两人都是北疆的英雄人物,一白马,一黑豹,将来定有并肩杀敌的机会。只是你的官越做越大,西凉平定之后,你可能就是将军了。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他肯定不愿意在你帐下效力。”
“做梦去吧。”李弘笑道,“我要是将军,你们这一帮人至少都是校尉了,哪一个都比他的官大,那他还不气死,哈哈……”
大帐内顿时笑成一团。
==================
深夜,西征军的大营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士兵们一群群地围坐在火堆旁边,高声笑谈着,兴奋得难以入眠。
李弘为了庆祝天子下旨大赦天下,黄巾将士幸运地脱罪获释,恢复自由,特意加餐,准许士兵们彻夜欢庆。
中军大帐内,李弘俯身趴在地上查看西凉的地图。这是鲜于辅从洛阳带回来的,是尚书令刘虞特意为他搜集的,除了详尽的西北各州郡的地图,还有相关方面的其他资料,满满的两大行囊。
赵云引着张白骑,黄庭走了进来。
李弘赶忙迎上去,招呼他们坐下,笑着问道:“这么晚了,两位还没有歇息吗?”
两人心事重重的,勉强敷衍了几句,没有说什么。
李弘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二位深夜来找我,是不是要回去?”
张白骑脸上闪过一丝愧色,点点头。
黄庭低着头,咳嗽了几下,小声说道:“我没有武功,也没有什么学识,跟在大人后面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
李弘点点头,说道,“我理解。你的家人还在吗?”
“应该还在,我估计他们都随着张帅回太行山了。”黄庭忧伤地说道,“我很厌烦打打杀杀,我已经很难承受这种血腥了。大人放心,我回去后,也不会再参加张帅的黄巾军了。我就带着家人在山上种地讨个生活,只要平平安安,我也就知足了。”
李弘伸手拍拍他的胳膊,笑道:“那你就回去吧。在范阳,你替我做了许多事情,立了大功,我要谢谢你。将来如果我还活着,活得也还不错,你有难处就来找我,我毕竟欠你人情,总要报答你的。”
黄庭很感动,眼睛红红的,趴到地上给了李弘磕了个头。李弘赶忙把他扶了起来。
李弘对坐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白骑说道:“张帅的心思我都知道。你毕竟是黄巾军的老人,投降归投降,归顺是归顺,这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你参加官军和我一起西征,就等于你背叛了太平道,背叛了黄巾军,所以你不愿意,我很理解。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出这个选择。你回太行山吧。”
张白骑激动地望着他,小声说道:“你愿意放我回太行山?”
“天子大赦天下,你现在没有任何罪责,你是个自由人,你想到哪里去都可以,但你最好回太行山。以你这种身份,离开了西征军大营,随时都会被人砍掉脑袋。”李弘笑着说道,“另外,你给我的名册中,有一万八千多人要离开,是吗?”
张白骑点点头,说道:“除掉老弱病残,就是有家有口一定要走的人,剩下的就是一些很顽固,不愿意参加官军的人。大人的意思是太多了吗?”
“我只是确定一下,没有其他意思。现在他们都是无罪的庶民,可以自由离开。这样吧,明天,你们几个黄巾军的首领安排他们离开邯郸。你们也知道,我现在很困难,所以只能给他们提供一点盘缠和路上的干粮,这是尽我最大的努力了。”
两人被感动的无话可说,趴伏在地,一连给他磕了几个头,离帐而去。
李弘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他走到地图边上,眼睛望着地图,脑中却在想着张白骑和黄庭。
“子龙……”
赵云赶忙走过来。
“你去告诉张白骑和黄庭,让他们带一些人一起回太行山。”李弘沉吟着说道,“那些顽固而没有家的人都带走,免得他们私自组织起来,在乡里烧杀抢掠,为祸百姓。”
“大人,这要是让人知道了……”
“我问心无愧,怕什么?你去吧。”
遣散黄巾军降兵的事情很快就结束了,西征军大营在喧闹声中渐渐得安静了下来。
====================
邯郸城外的原野上,一队队的骑兵,步兵在各自屯长的带领下,进行着艰苦的训练。战鼓声,牛角号声,叫喊声,从早到晚,从不见停歇。
从各地征调的武器装备还在陆续运抵大营。
就在同一天,恒祭,射璎彤,楼麓带着一千一百名胡族士兵赶了回来。
李弘听到赵云的禀报,一时间难以相信,他激动地欢呼着,吼叫着,冲出大帐,骑上黑豹,旋风一般卷出了大营,迎了上去。
这么多年来,在大汉国的北疆土地上,只有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赢得了部分胡族部落的拥戴,也只有他,把汉胡两族的战士融和在一起,带着他们南征北战,战无不胜,也只有他,始终如一,真心实意的把胡族士兵当兄弟一般看待。他对胡族士兵的尊重和维护终于得到了回报。这次,当他远征千里需要战士的时候,拥戴他的几个胡族部落毫不犹豫的伸出了友谊之手,象兄弟一般给了他强有力的支援。
李弘一直忐忑不安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令人感动的结果。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认为自己今生只要有了这些肝胆相照的兄弟,他就可以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我有这么多勇猛天下的兄弟,我怕什么。
当晚李弘盛情接待了新来的胡族士兵。
恒祭笑着告诉李弘,这次楼麓又是偷跑出来的。黑翎王一听自己的儿子要随汉军远征西凉,无论如何也不让他下白山。部队可以借,儿子不能借。楼麓见百般哀求都没有用,干脆一路杀下了白山。黑翎王无奈,担心自己的儿子会死在西凉,于是命令部落里最精锐的铁骑,自己的六百名亲卫黑翎骑跟随楼麓,保护楼麓的安全。他还是宠爱自己的儿子。
舞叶部落的射墨赐和白鹿部落的鹿破风还是那句老话,你豹子怎么说,我们就跟着你怎么干,唯你马首是瞻。
李弘笑着对射璎彤和恒祭说道:“你们又带来了几百人,部落的实力够吗?”
射璎彤笑道:“够了,大人放心吧。自从去年击败鲜卑之后,边境这几年应该很安静。慕容风和拓跋锋都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恒祭也说道:“护乌丸校尉箕大人正在募兵。等他的部队有了一定的实力,边境就更安全了。”
“大家都是愿意来的吗?你们没有强迫吧?”李弘问道,“此去西凉,前途未卜,也许我们都会血洒西疆,所以你们千万不要胁逼士兵。”
“大人多心了。我们走之前,你就叫我们问过大家,可有人愿意回家的,但没有人回去。你在当场,你知道。你走了之后,我们还问了几遍,但的确没有人愿意回去。现在谁回去,谁就是孬种,即使活着,在部落里也抬不起头来。我们胡人虽然没有你们汉人那样有学问,懂得多,但我们知道谁对我们好,谁对我们不好。对我们好的人我们应该怎样报答,对我们不好的人我们应该怎样报复。”射璎彤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道。
“大人待我们如同兄弟,把我们都当作大汉的士兵,活着的时候给我们饷钱,死了的时候给我们抚恤。你看看我们这些部落里的勇士们,哪一个不愿意跟着你。大家都愿意和你征战沙场,都愿意为你付出生命。”恒祭感叹地说道。
楼麓这时走过来说道:“大人,我们乌丸铁骑几十年来,帮助你们大汉国打了许多战,但你是第一个发给我们军饷的大人,是第一个付给我们抚恤的大人。我父亲看到那笔钱,很感动,泪水就在老人家的眼眶里转啦。父亲把那笔钱折成了羊,分给了部落中那些阵亡士兵的家人,大家都高喊着我父亲的大名,感激我父亲的仁慈,可他们哪里知道,这都是大人的恩情啦。”
李弘想起阵亡的将士,心里一痛,泪水不禁润湿了眼眶。他想说什么,但嗓子哽咽,竟然说不出话来。
抚恤,就那么点抚恤,竟然搏得了胡族战士们的心。
尊严,这是一个士兵最后的荣耀和尊严,谁都没有权利剥夺。
===================
李弘再次上书天子。
部队已经集结完毕,急需天子决定部队的建制。因为建制决定各部军官的级别,各部军官的级别决定各人的官职,官职又决定了各人秩俸的多少。
李弘上奏天子,极力褒赞上谷郡乌丸族和上谷郡鲜卑族,说两族诸多部落积极响应天子的征诏,配合陛下西进凉州平叛的行动,各尽所能派出了大量骑兵加入了西征大军,恳求皇帝陛下给予褒赏。
同时他再次催促朝廷尽快决定部队的西进路线以及提供五万部队的军需补给,负责部队能否如期西进,很难预料。
===
天子现在比他还着急。
张温已经被天子任命为太尉了,但这并不能带给张温什么实质性的能够扭转西凉局势的东西。他要援兵,足够多的援兵。
西凉叛军在去年年底击败官军之后,本来准备抢在大雪来临之前攻占扶风郡的郡治槐里城,但因为大雪突然降临,叛军粮草不继,不得不匆匆撤退。他们利用整个漫长的冬天,在汉阳郡集结了十五万大军。叛军首领北宫伯玉准备在开春之后,率部出击,攻占长安,侵掠三辅。
张温在二月就得到了这个消息。现在三辅的所有汉军加在一起也就十万人,还包括战斗力不强的郡国兵。以十万人对付十五万叛军,怎么打也打不过。更重要的是,北宫伯玉一旦出击,必定要和几万先零羌,湟中羌,义从胡(凉州张掖处的羌人),白马羌,参狼羌等羌族部落骑兵相约夹击。到了那个时候,十万汉军根本无法守住长安,守住三辅。
张温一天一封告急,三天一封加急,六天一封特急,快马天天往返长安,催讨援兵。到了三月,张温干脆天天特急,快马只见进洛阳,不见出洛阳。
天子和朝中大臣一个个给催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乱转。
李弘的奏折总算给了天子一个喘息的机会。五万兵有了,现在就是要解决五万大军的军需和西进的粮草补给了。谁知道这个问题一议就是半个月,而且还没有议出结果。
张温刚刚高兴了几天,随即发现冀州的李弘部五万人马待在邯郸根本就没有挪窝。他急了,一天两封特急快马催促朝廷,要求他们立即命令李弘的大军启程西进。但五万大军的西进路线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怎么让李弘的部队启程?如果强行要求李弘按原定路线西进,在沿途没有粮草补给的情况下,大军还没有走到河东,士兵和战马大概就要饿死了。这连不懂打仗的皇上都知道。
这个时候李弘的催促文书也开始一天接一天地飞到洛阳了。
皇上先捡容易的办。
“诸位爱卿,这西进凉州的五万军队绝大部分都是由蚁贼俘虏改编而成,没有建制,所以李中郎上书询问此事,讨要建制。诸位爱卿认为如何处理啊?”
这事一般都归大将军何进处理。
何进马上出班奏道:“按大汉军律,将军可统一军,一军营五部,一部最多二千人。每部由校尉或者军司马统领。现在李中郎统率五万大军,至少要二十五个校尉或者军司马,但他现在手下只有四个军司马,没有一个校尉,所以这建制如何安排,必须要从长计议,一时之间,臣实在没有办法给一个答案。”
天子愣然。这事也要从长计议?那李弘的部队何时才能走进西凉战场?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2节
天子刘宏于公元168年(时十二岁)继皇帝位。
天子今年三十岁,他个子很高,身材消瘦,颈子细细长长的,一张小脸,一双小眼。他不苟言笑,脸上也没有表情,说话的时候注意力也不集中,性情冷淡而孤僻。
“今天,诸位爱卿就不要回府了。”天子站起来,随手把案几上的书简仍到地上,冷冷地望着大殿上的大臣们,低声说道,“什么时候把李中郎的事情解决了,什么时候回去。”说完他甩手走了。
群臣面面相觑。
代表皇上留下来议事的中常侍张让俯身捡起地上的竹简,把李弘上书的内容高声朗诵了一遍。
“诸位大人,这里既没有火炉,也没有食物,时间长了就不舒服了。哈哈……你们快一点议吧。”张让心灾乐祸地笑道。
张让五十多岁了,由于常年待在宫中养尊处优,他保养得很好,但非常瘦,浑身上下干巴巴的,就象风干的桔子皮一样。
大司农王瀚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侯爷,李中郎的部队如果绕道弘农郡……”
张让大手一挥,口气坚决地说道,“王大人,我不是和你说过嘛,这个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知道陛下在弘农购置了大量的田产,这个事谁敢去说?王大人,刚才陛下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王瀚叹了口气,没有做声。
当今天子好财,那是天下闻名的,其次就是吝啬,非常非常吝啬。去年,天子在西园耗费巨资修建了一座万金堂,建成之后,他命令大司农王瀚把皇宫里,国库里储存的许多金钱,缯帛都搬到万金堂放着。过了一段时间,他担心这些钱被身边的人偷了或者被大臣们挪用了,他又把所有钱财折成几千万钱一份,寄藏转移到小黄门、中常侍们的家里。但这样他还不放心,他命令中常侍,小黄门们帮他到冀州河间郡,兖州东郡,弘农郡等州郡大量购买田产,造豪宅大屋,意图钱财保值。
河东郡有王公贵族,皇亲国戚和中常侍们的私产,弘农有当朝天子,大臣小吏,门阀望族的田地,谁都不愿意让西进大军从自己的土地上踏过。让他们经过,就意味着自己要遭受重大损失。所以,双方各不想让,谁都不愿意退一步。现在京中的大臣和门阀们都松了口,只要皇上愿意,大家都掏钱。但谁敢去对皇上说?皇上不发脾气还好,发了脾气,等着遭厄运吧,肯定要被这个爱钱如命的皇帝砍掉脑袋。刚刚被罢职的太尉张延就是例子。张延不过就说了几句皇帝不爱听的话,结果就被罢官回家了。
===
司徒崔烈说道:“王大人,让西进部队绕道弘农,一来增加了部队的行程,二来也增加了部队的粮草损耗。我看,还是从河东郡走较为合适。”
张让笑道:“这么说,崔大人愿意独自捐助了?”
崔烈瞪着眼睛,气愤地说道:“我的钱都捐到西园万金堂了,哪里还有?”
当今天子想钱想疯了,把每个官职都明码标价,谁不给钱谁滚蛋。崔烈虽然是名士,过去也是个廷尉,但不给钱照样不行。这个司徒就是他出五百万钱买的。天子卖了之后,后悔自己打折太低了,卖得便宜,一直颇有怨言。崔烈虽然如愿以偿坐上了司徒的位子,但因为花费巨资买官,严重影响了他的声誉,致使名声一落千丈,常常遭人嘲讽。
“司徒大人有何高见吗?”光禄大夫朱俊问道。
“给钱。把粮草折成钱交给李中郎,让他们自己在河东郡买吧。”崔烈说道。
“钱从何来?”大司农王瀚就是管国库的,所以他立即叫道,“司徒大人,钱从何来?”
“从拨给西凉战场上的军饷里扣。”崔烈大声说道,“他们连吃败仗不说,还天天催要援兵,就这个样子,凭什么发给他们双倍军饷?他们十万人赖在长安和扶风郡有几个月了,既不打叛军,也不打羌胡,整日无所事实,消耗粮食。你们看看李中郎。他从去年十月开始,率一万五千铁骑南下攻打蚁贼几十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连战连捷,歼敌三十多万,击毙蚁贼首领张牛角。你们看看,两个战场,无论是兵力对比还是实力对比,太悬殊了。李中郎为什么就能打胜仗?朝廷发给他们军饷了吗?”
“你们认为呢?”崔烈一边望着司空许相,大将军何进,中常侍张让,太常刘焉等几个大臣,一边问道。
“好。”张让首先叫道,“好主意。先把西凉大军饿一饿。张太尉为人太过温和,那些西凉手下桀骜不逊,他未必镇的住。十万大军还打不过一帮叛逆,的确有点不可思议。让他们一天吃两餐,好好的惩罚一下。好主意。”
大将军何进,司空许相也先后表示赞同。崔烈这主意想得绝,他哪个都没有得罪,谁的利益都没有损害,损害的只是西凉战场上那可怜的十万士兵。太尉张温要是知道了,恐怕肺都要气炸了。
听到崔烈的建议,大部分官员心里都乐滋滋的。司徒大人的主意给他们节省了一大笔钱,这等好事可不是天天都有,许多人击掌叫好。光禄太夫朱俊,尚书刘虞,卢植等人虽然有不同意见,但看到几个位高权重的大人都说可行,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唯恐节外生枝,耽误西进部队的行程。
===
大将军何进中等身材,体格魁梧,白面短须。他望着正在大肆抨击西凉战局的崔烈道:“崔大人,你对李中郎西进部队的建制可有什么提议?”
“大将军,李中郎这趟是苦差事,九死一生的苦差事,不论是输还是赢,他能活着回冀州的可能性都不大,所以你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他安排几个校尉的职位?”崔烈笑道。
何进摇摇头,说道,“李中郎自己不过才是个校尉,他这个中郎将只是个虚职,没有秩俸,也没有什么权利,所以……”
“所以你干脆禀奏陛下,迁升他为中郎将算了。中郎将有安排军司马,举荐都尉的权利,你把这些头痛的事都叫给李中郎,让他自己去安排,你只要在文书上盖上大印就行了,岂不乐哉。”
何进恍然大悟,笑道:“自从傅疯子离开洛阳之后,司徒大人风采重现,可喜可贺。”
崔烈听出何进话里的讥讽之意,顿时拉下脸,十分不高兴地说道:“我一世英明,都栽在了这个傅疯子手上。大将军从此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此人。”随即他撇唇反讥道:“大将军大概又想着要安排几个亲信到李中郎的部队去,所以才忘了还有这么简单的办法吧。”
“大人何出此言?”何进也不高兴了。
“哼……”崔烈冷笑道:“大将军大概忘记了这是去西凉吧?你的人去了就是送死,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希望。西疆的叛乱和西疆羌胡的叛乱有什么区别?皇甫嵩都打不赢的仗,这天下有几个人打得赢?我朝凉州‘三明’乃三大名将,皇甫规皇甫威明大人,张奂张然明大人,段颎段纪明大人,他们先后征战凉州几十年,历经千战,斩杀羌胡首级十万以上,获牛马骡驴驼几百万头,朝廷耗资四百多亿钱,如何?羌胡依旧,战事连连。你以为这是去杀几个黄巾蚁贼?西凉战场是随随便便可以捞军功的地方?就是李中郎去,他也是血染黄沙,了无归期。”
何进大怒道:“司徒大人似乎忘记了,这李中郎可是你和司空大人,太常大人以及其他十几位重臣联名举荐的。当时你们怎么对陛下说的。你们说只要李中郎带着五万人支援西凉,在太尉大人的指挥下,定可击败叛军,平定西疆。现在你却在这里散布谣言,说什么百战不胜,了无归期。”
司空许相立即插话道:“大将军此言差异。司徒大人的意思是说西凉战场战事惨烈,平定叛乱需要一个过程,大将军不要误解。”
光禄大夫朱俊赶忙上前说道:“两位大人,太尉大人和李中郎都催得紧,我们还是立即求见陛下,把事情定下来吧。”
尚书卢植也说道:“西凉战场危机重重,急需部队支援,几位大人还是快一点求见皇上,得到陛下批准之后立即命令李中郎率部西进吧。”
崔烈大概察觉到自己图一时痛快骂了何进几句,结果给何进抓住了话柄,所以赶忙不做声了。
“但是,迁升李中郎为中郎将之议,非常不妥。”司空许相平静地说道。
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应和之声。
“一个鲜卑人的奴隶,听说连字都不会写,他要是做了中郎将,岂不丢尽了我大汉朝的脸面。”
“从军才一年多就已经是四等校尉,行平虏中郎将了,一个庶民做到这等大官,在我大汉国尚属首次。他到底有多大功绩?有什么功绩?”
“我在朝二十多年了,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吧,但我也不过才是个六百石的中散大夫。他只不过杀了几万人,就是比两千石的校尉了,这都是什么世道?”
“他带的的骑兵都是蛮胡子,听说杀我们汉人特别血腥。就这种人,他能有什么天大的功劳?我怀疑他就是鲜卑人的奸细。”
“他和蚁贼勾结,证据确凿,应该抓他进京受审。”
“翼州牧郭大人和钜鹿郡冯大人的死,还有冀州蚁贼突然全部逃匿太行山的事情,都有疑点,大将军应该派人仔细调查。”
“这种人到了西凉战场,假如和叛贼坑瀣一气,里应外合,长安岂不岌岌可危了。”
大将军何进被一帮大臣吵得头晕脑涨。上书刘虞和卢植相视苦笑,根本就不敢替李弘说话,那要犯众怒的。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3节(上)
刘虞站在高大的殿堂里,耳中听着大臣们对李弘的抨击,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的出身原来这样重要。如果他是士族,如果他是官宦子弟,如果他是皇亲国戚,也许他现在都是将军了,功劳都可以比肩前朝的骠骑大将军霍去病了。
何进望着群臣叫道:“诸位大人可有什么主意?”
“将李中郎押解回京听审,另派领军之人。”
“大长秋赵侯爷的弟弟城门校尉赵延文武全才,他可领军出征。”
“是哪一个大人说的,是哪一个……”大长秋赵忠站在大殿侧门处,高声叫道,“刚才是哪一位大人说的?”
赵忠也有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很富态,挺着一个大肚子。他嘴瘪瘪的,嘴唇特别薄,看上去就是一个乖巧伶俐,能言善辩的人。
“刚才是哪一位大人那么好意呀?”赵忠微笑道,“我弟弟有多大本事我清楚,他最多也就看看洛阳城门。倒是推荐我弟弟领军西进凉州的那位大人才能不凡,他一定可以领军西进平叛。是谁呀?”
大殿内哑雀无声。
“既然自己怕死不愿意到西凉参战,那么推荐我弟弟存的是什么心啊?”赵忠笑眯眯地看了殿中大臣一眼,继续说道,“幸好我大汉朝还有个傅疯子,连洛阳门都不进就跑到西凉打仗去了,如果都象那位大人一样龟缩不出,长安岂不要丢了。”
大将军何进赶忙问道:“侯爷,是不是天子传召?”
“对。陛下让我来问问诸位大人,事情可有结果。如果有,大将军,司徒大人,司空大人就随我去见陛下。”
===
朝廷以八百里快骑下旨邯郸大营,迁升李弘为讨虏中郎将,持节。迁升鲜于辅为昭武都尉。行军路线和军需补给点同时送达。
三天后,李弘在中军大帐里宣布西征军建制和各部军官。
李弘还是按照老办法,从步兵中抽调四千善骑者补充到骑兵军中。这样整个西征军中骑兵一万三千人,步卒四万一千人,共五万四千人马。
西征军建骑兵一军,步兵五军,共六军。
骑兵军下辖五部,步兵军下辖十部,每部两曲,每曲三屯,每屯三个百人队。
黑豹义从独建一军两千骑。建斥候营一千斥候骑,兵曹营(即原后卫屯)一千步骑兵,都直接归李弘指挥。
骑兵军由恒祭统率,下辖五部。楼麓,射璎彤为别部司马,拳头,鹿欢洋,射虎为军司马,各领一部两千铁骑。
步兵军由都尉鲜于辅统率。下辖五军十部。鲜于辅自领一军,鲜于银,玉石,阎柔为别部司马,颜良为军司马,各统领一军。下辖十部,胡子、燕无畏、铁钺、雷子、小懒、文丑、张郃、高览、方飚、樊篱等为军司马或者假军司马。
左彦为行军司马。卫政为刺奸兼任禀假掾史。赵云为军司马,与弧鼎弃沉共领黑豹义从。郑信为别部司马领斥候营,郑鸣副之。田重为别部司马领兵曹营,纪惟为兵曹掾史。
部队随即开拔。行程3000里。
===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5月。
===
公元25年,长安城被赤眉军攻破。赤眉军初进长安时,纪律严明,治安良好,但随着城中粮尽,他们开始西撤,临行前对长安城展开了洗劫。他们大肆纵火焚烧宫室陵寝,搜括珍宝,掳掠市里,最后长安城除了高庙,京兆府等几座建筑以外,其余尽数被毁。虽然一百多年过去了,历经修复和整治,但长安城再也恢复不到旧日的规模和气势了。
张温住在长安城的京兆府里。他的太尉府也在长安城。
张温因为迁任太尉,车骑将军一职自然免去。现在的车骑将军是大长秋赵忠,正在洛阳主持封赏征伐黄巾的有功之臣。太尉府有长史一人,掾史属,令史及御属四十七人,机构庞大。太尉位居三公之首,凡大汉国的事,从皇帝到百姓,从民事到兵事,事无巨细,统统都管。
京兆尹盖勋奉太尉之命,到灞上迎接讨虏中郎将李弘,随行的有太尉府长史桑羊,司马陶谦。
盖勋字元固,敦煌广至人。他出身官僚世家,其先人多为两千石大官。其年轻时被敦煌太守举孝廉,后为汉阳长史。北宫伯玉和边章率众反叛之后,他数次与叛军羌胡大战,屡立战功,被封汉阳太守。不久被朝廷征拜为讨虏校尉,到京统领禁兵。天子闻其大名,数次召见,非常欣赏他的才学和忠烈,把他当作自己的亲信。张温到西北后,考虑到大军一旦西进凉州腹地,三辅之地的后勤补给就显得非常突出和重要,因此三辅之地,尤其是三辅之首的京兆府必须要有一位重臣坐镇,以确保万无一失。于是他向朝廷举荐盖勋为京兆尹。当时天子正准备迁升盖勋,不愿意放他离京。在宦官和大臣们的一再劝解下,天子才勉强同意拜其为京兆尹。现在朝中有什么军国大事,天子一般都亲自写个诏书,派快马送到长安问问他的意见,由此可见对盖勋的信任。
盖勋中等身材,面色微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露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刚毅之色,让人肃然起敬。桑羊就站在他旁边,白衣素袍,白面细须,大概是因为非常操劳的原因,脸色很不好看,神情憔悴。陶谦个子不高,人也偏瘦,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虽然岁月不饶人,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已经黑白参半,但他站在哪里,不用摆什么姿势,就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狂放和傲气。
三人看到衣着朴素,甲胄破旧的李弘匆匆跑过来,都显得非常的惊讶和疑惑。他们听汉阳太守傅燮傅疯子介绍过他的相貌,知道他年轻,只有二十岁,是个彪悍勇猛的武士,为人豪爽不羁,但不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要不是他身上系着银印青绶(是九卿、二干石官员所佩之印绶),谁都不知道他是一个两千石的官员,怎么看他也就是一个凶悍的士兵。
李弘三千里路走下来,这种奇怪的目光他见得太多了,已经习惯了。
“讨虏中郎将李弘见过几位大人。”李弘一边躬身行礼,一边大声说道。
一次就看到三个比他大的官,李弘心里难免有点紧张。京兆尹和右扶风,左冯翊都是三辅行政长官,秩俸中两千石,具有高与一般郡国长官的特殊地位,和诸卿并列,有资格参加朝议。太尉府上的长史和司马虽然不能上朝议政,但他们的地位和官职的级别高,一个小小的中郎将和他们比起来还是要差一点。
三人回礼。虽然对方年纪小,官职也比自己三人小,但对方是讨虏中郎将,统军五万,不可小觑,更不能失礼了。三人中年纪最小的桑羊主动给李弘做了一下介绍。四个人互相认识之后,再次寒暄了一番。李弘随即把自己的部下都尉鲜于辅以及十几个别部司马,军司马介绍给盖勋三人认识。
盖勋特意给恒祭,楼麓,射璎彤三人施了半礼。
“三位小帅能够抛弃汉胡仇怨,顾全大义,千里迢迢随李中郎远征西凉,实在令人敬佩。”盖勋感叹地说道,“汉胡两族战士同在大汉战旗下征战,这也开创了我朝兵事的先例。李中郎能够统率这样一支大军,当然可以纵横燕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李弘红着脸说道:“大人过誉了。将士们上下同心,众志成城,这次是致胜的根本。没有士兵们的血汗,也就没有我大汉朝的天威。”
盖勋赞赏地看了一眼李弘,笑道:“希望燕赵的勇士,能够帮助我们平定西陲,再立战功。”
鲜于辅带着鲜于银,阎柔大礼参拜陶谦。陶谦做过一任幽州刺史,算是幽州的老长官。他慌忙扶起鲜于辅三人,笑着说道:“虽然不认识你们,但看到你们幽州人,看到北疆的士兵,我心里很激动。我在幽州前后大约待了五年,对那里的山山水水非常熟悉,非常有感情。”
桑羊在一边笑道:“陶司马自从听说幽州铁骑要来,就一直盼着,总是念叨着。今天总算看到你们,自然是心花怒发了。”
李弘赶忙说道:“多谢陶大人挂念。”
盖勋指着陶谦说道:“不要和他客气。你和他算是家乡人,到了西北,有什么为难之处,直接去找他,有他在太尉府给你照应着,什么事都方便。”
陶谦立即笑道:“大人的意思是我可以假公济私了?”
桑羊连忙挥手说道:“好了,好了,两位大人都不要闲话了,还是进帐说说当前的战局吧。”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3节(下)
中军大帐内,陶谦的侍从在地上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地图。陶谦在太尉府任职司马,主要负责兵事。
“上月中旬,西凉叛军主力边章,韩遂部八万人分别从汉阳郡的陇县和望垣(读yuan)出发,沿渭水而下,一路攻克汧县,渝麋县。现在荡寇将军周慎正率部三万在雍县一带阻击,平虏校尉皇甫鸿,武猛都尉麴义率部一万在陈仓坚守。”
“同时,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率领湟中胡,义从胡,先零羌大约五万步骑从乌枝出发,出薄落谷,一路攻克临泾,阴盘,鹑觚三城,向右扶风的杜阳攻击而来。现在破虏将军董卓的三万人马,右扶风鲍鸿大人的五千人马正在杜阳率部迎击。”
“另外,我们得到消息,白马羌的六月惊雷,烧当羌的雪山狐,烧何羌的天狼,还有西羌、当煎、勒姐、滇那等十几种羌胡在各自豪帅的带领下,正在陆续向汉阳郡进发,估计几天之后,他们可能在朱圄(读yu)山射虎谷附近完成集结。他们至少有三万多铁骑。”
陶谦指着射虎谷说道:“射虎谷到上邽城,到望垣城,到冀城都是一百多里,我们无法确定他们从何处渡过渭水河,也没有兵力去阻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渡河之后,跟在边章大军后面,一泻而下。”
“那是一场灾难。三万多铁骑,假如我们没有办法抵挡住,任其扑到京兆,对居住在三辅之地的六十多万百姓来说,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盖勋站起来,缓缓说道,“你们的到来,虽然改变了汉军在西凉战场上的劣势,但我们依然没有歼灭敌人的绝对优势。风云铁骑只有一万人,不足以抗衡三万羌胡敌骑,这是事实。”
“在这三路人马中,实力最强的就是从北面攻击我们的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他们有五万人马,绝大多数士兵都是归属我大汉朝的羌胡,清一色的骑兵。他们虽然没有白马羌,烧当羌那样骁勇善战,但他们有人数上的优势。”桑羊担忧地说道,“从去年到今年,董将军一直都没有胜过他们。”
李弘和部下们围坐在地图四周,看到汉军形势如此险恶,一个个心情都很沉重。
“但这次要击败他了。”盖勋大声说道,“陛下这次集中了十五万兵力,力图一战解决西凉问题。西凉总是这么打下去,不但费时费力费钱,也会把大汉朝拖穷拖垮的。”
“凉州乃贫瘠荒芜之地,境内密布大漠雪山和森林,人烟稀少,许多人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块土地上奋战到死,甚至包括一位位高权重的司徒大人。”
“两百年多年了,我们在凉州和羌人打打停停,停停打打,耗费几百亿,牺牲了几十万士兵的性命,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这片土地,为了我大汉朝的天威。这片土地是我们的,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谁都没有资格丢弃它。守住了它,也就是守住了我们大汉朝的尊严,守住了我们大汉朝的天威。”
“它也是我们大汉朝西部的屏障,没有它的存在,长安,三辅之地,就是边境,就是战火纷飞的地方。正因为它的存在,它承担了连绵的战祸,才有了三辅的安宁,中原的安宁,大汉的安宁,天下百姓的安宁。”
“我们和羌人战斗好几代了,他们没有占据凉州,我们也没有击败他们。他们的损失加上我们的损失,可以让凉州增加一倍的人口,可以让这些人几代吃饱穿暖。可我们为什么要打?为什么还要一直打下去?还要打到那一代?”
盖勋用力跺了几下脚下的土地,苦笑道:“就是为了它,为了这块土地,为了这块可以养活许多人的土地。”
“大汉朝已经几十年都没有动用过十万以上的军队进行作战了。这次陛下下了狠心,要求太尉大人务必一击成功,将西疆的叛乱彻底解决,保证西凉十年之内再无战乱。”
“十五万军队?”盖勋摇摇头道,“依我大汉兵制,除了守卫城池和边疆的郡国兵、边兵,只有三万北军可以征战四方。要征集十几万军队,没有一两年根本不可能。这次要不是因为黄巾叛乱,各地州郡自行募兵剿贼,我们很难凑齐这么多部队。所以皇上非常珍惜这次机会,希望我们能够利用官军的优势,平定西凉,彻底解决大汉国的这个痼疾。”
盖勋目视李弘和他的部下,严肃地说道:“诸位大人若想建不世功业,彪炳千秋,正当良时,诸位大人可有此凌云壮志?”
“有……”李弘和部下们被盖勋说得心潮澎湃,放声大吼,恨不能立即杀上战场,为国效力。
“好……”盖勋大声赞道,“自古以来,燕赵之士,无一不是慷慨激昂,气吞山河之辈。好。有气势。”
桑羊连连拍手,赞叹了几句,然后说道:“太尉大人为了完成陛下的旨意,达到全歼西凉叛军的目的,特拟订了一个计划,请司马大人详细解说一下。”
陶谦站起来,一边看着地图,一边缓缓说道:
“我们在西凉战场上一直不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除了地形不熟,补给困难,兵力不足以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敌人采取的是游斗战术。他们化整为零,以千人和百人为队,利用骑兵和地形优势,频频袭击我们的粮草和士兵,坚决不和我们的主力决战。等到我们粮草不继撤退时,他们就化零为整,尾随追击和沿途伏击我们,给我们造成很大的损失。”
“但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战场是在右扶风,是他们主动出击来攻击我们。”
“去年底,他们曾经攻击到槐里城附近,因为下大雪粮草不继,主动撤退了。在那次攻击中,他们暴露了许多问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们之间缺乏配合,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
“北宫伯玉和李文侯叛乱以后,因为他们不是汉人,许多事情解决不了,所以推选边章为他们的大帅。但边章为帅后,立了许多规矩,导致羌胡不服,根本不听他的指挥。于是西凉叛军出了两个大帅,汉人听边章的,归属胡人听北宫伯玉的。至于白马羌他们,根本就是想在西凉浑水摸鱼捞一把,更不会听什么人指挥了。”
“以六月惊雷为首的羌胡和以北宫伯玉为首的归属羌胡在去年底的攻击行动中都不听边章的指挥,他们各人有各人的一套,进攻和撤退时非常很混乱。当时我们兵力委实太少了,否则完全可以打他们一下。”
“这次边章韩遂率部攻击右扶风的右面,北宫伯玉攻击右扶风的左面,六月惊雷随后策应。他们的会合点估计就在槐里城。但他们由于没有统一指挥,三支部队之间的距离拉得非常长,脱节得相当厉害。”
“太尉大人准备以周慎,皇甫鸿部诱敌,让他们一路弃城退却,以最快速度将边章诱到小槐里附近。”
“在杜阳,美阳方向,以鲍鸿部迟滞阻击北宫伯玉。”
“以董卓军三万人,李中郎军五万人,周慎军三万人,皇甫鸿军一万人,太尉大人亲率二万人,共十四万人马在小槐里围歼边章八万叛军。”
“这时候会出现两个情况。”
“一是我们全歼了边章的叛军,北宫伯玉一直都没有赶到。他在得知边章的部队被我们消灭后,立即掉头逃窜。这个时候我们要迅速向美阳,杜阳方向前进,务必要在杜阳和美阳之间围住北宫伯玉,并且力求将其全歼。这两城位于岐山前后,地形复杂,北宫伯玉的骑兵很难跑起来。因此,只要我们的速度够快,部队人数够多,围歼北宫伯玉的五万人马就不成问题。”
“二是北宫伯玉的部队及时赶到了战场,我们陷入腹背受敌。这个时候除了死战,别无他途。死战的结果就是叛军要么全军尽覆,要么成功突围。”
“假如边章和北宫伯玉的叛军被我们消灭了,这个时候羌胡的骑兵估计也快到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十五万人经过两战后,还能剩下多少人?还能不能挡住三万胡骑的冲击?如果挡不住,长安怎么办?”
大帐内一片沉默。连续两场恶战,还能剩下多少士兵,大家心里都有数,只不过谁都不愿意说。
陶谦看了他们一眼,笑道:“如果出现奇迹,两战过后我们至少还能剩下两三万人。”接着他问李弘道:“李中郎,三万人,能不能挡住三万铁骑?”
李弘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三万步兵,是无论如何挡不住的。如果我们手上还有一万铁骑,就能挡住。羌胡知道边章和北宫伯玉的部队已经被消灭,肯定不会恋战。”
陶谦和盖勋,桑羊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陶谦继续说道:“我们以十四万人围歼叛军八万人,在人数上并不占多大优势,尤其是敌人知道自己的援军就在后面,势必会拼死抵抗。所以我们要抢在北宫伯玉的部队赶到之前,全歼敌人或者歼敌大部,即使我们的元气大伤,但整个战局的发展还掌握在我们手里。”
“所以太尉大人的意思是,如果李中郎有绝对把握用一万铁骑挡住羌胡三万铁骑,我们就把所有的部队投到歼灭北宫伯玉的战斗中,即使所有的士兵阵亡了,也在所不惜。”
陶谦望着李弘说道:“风云铁骑就是确保我们胜利的最后一道屏障。”
李弘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请诸位大人放心,也请转告太尉大人,风云铁骑誓死阻击,绝不让任何一个羌骑走进槐里城。”
“好。明日你们进军小槐里。”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4节(上)
小槐里距离右扶风郡的郡治槐里城八十里,北面是成国渠,南面是渭水河。
李弘的四万步兵部队在平原上一字排开,大营连绵数里,旌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风云铁骑和黑豹义从一万两千骑全部驻扎在距离大营十里的地方待命。
三天后,太尉张温带着二万大军在距离风云铁骑十里处扎下大营。
李弘和鲜于辅二人去拜见张温。
张温五十多岁,满面红光,脸上连个皱纹都没有,看上去很富态。他说话慢声细语,待人和气,让人感到很亲切。张温看到李弘,同样惊讶于他的年轻。他笑着告诉李弘,连他都有点嫉妒李弘的才能和官运,不要说其他的许多大臣了。因为嫉妒而心生不满,怨恨几句,无端的猜忌一下,也属正常。
“其实,大部分认识你的地方官员,朝中大臣,都对你褒赏有加,赞不绝口。前段时间,你还在路上行军的时候,我接到右北平太守刘大人的书信,他一再叫我关照你。据我所知,你和刘大人接触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李弘想起刘政,想起离开卢龙塞的时候刘政细心地替自己理顺长发,他心里一酸,顿时说不出话来。
张温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刘大人看重你,赏识你,并不是因为你曾经是他的属下,而是因为你踏踏实实为大汉国做了许多事,的的确确是个忠臣猛将,所以他才不远千里,给我来信举荐你。象刘大人这样,一心一意为我大汉国江山社稷着想的地方官员,现在越来越少了。”
李弘一个劲地点头。
陪坐一侧的凉州刺史耿鄙笑道:“正南兄也在太尉大人面前极力称赞李中郎,尤其对你的风云铁骑评价非常高,所以太尉大人这次把你的骑兵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可见太尉大人对你的信任和赏识。”
耿鄙年届四十,面色和善,衣冠楚楚,看上去是个很讲究的人。前刺史杨雍因为平叛不利被朝廷免职后,他接替就任,但随即就被叛军赶出了刺史府郡治陇城,一直待在右扶风的槐里。这次他随同张温出战,雄心勃勃的想杀回凉州。
李弘听到耿鄙这么说,赶忙站起来给张温又施了一礼,表示感激之情。
张温挥挥说,叫他坐回去,笑着说道:“风云铁骑能否挡住羌胡骑兵,是这次大战能否取得最后胜利的关键。安排这个重任给你们,一是相信你们的实力。正南说,当日在瘿陶,你们以一万五千骑血战蚁贼十几万大军,大获全胜,可见幽州铁骑的骁勇。”
“第二呢,是因为现在各部骑兵都在前线作战,他们匆忙撤回来之后,体力消耗肯定很大,而且重新集结也需要时间,所以根本做不到以逸待劳,因此特意安排你们承担这个重任。”
耿鄙接过张温的话说道:“因为这件事,太尉大人得罪了几位手下。平定叛军之后,你们可要好好感谢太尉大人。”
李弘和鲜于辅对望一眼,心里都在想,这个刺史大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奉承太尉大人。
桑羊赶忙解释道:“在西凉战场上我们有三支铁骑,都非常厉害。破虏将军董卓董大人的铁骑,北军首领荡寇将军周慎周大人的铁骑,还有凉州府耿大人的铁骑。这三支铁骑以耿大人的手下军司马马腾所领的骑兵最为善战。董卓将军和军司马马腾都曾主动向太尉大人请战,要求带自己的部队阻击羌胡骑兵,但均被太尉大人拒绝了。”
耿鄙笑着对李弘说道:“李中郎的燕赵骑士定不会让太尉大人失望的。”
李弘马上说了几句豪言壮语。
张温又和他闲聊了一会,随即问道:“子民,你看我们这次的胜算有多大?”
李弘沉吟了一下,小声说道:“大人,我对参加作战的双方将领,双方士兵的作战能力,还有现在双方部队的位置,整个战场的态势都一无所知,我实在无从揣测。”
张温十分吃惊地望着他。
李弘赶忙解释道:“大人,我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不能乱说,如果胡说一气,很可能会影响你对整个战局的安排。虽然我手上有关西凉的资料很多,但那毕竟是资料,仅仅是个参考作用而已。”
张温赞赏地点点头道:“我问了许多人,甚至没有打过战的人,他们都坐在我面前侃侃而谈。只有你,竟然对我说不知道?许多人为了让我知道他的本事,举经论典,把我头都听晕了。好。子民率直,好。如果不是你战功赫赫,用兵独特,我还真把你赶出去了。”
耿鄙,桑羊和陶谦几个陪坐的官员都斜瞥着李弘,觉得这个人打仗还不错,怎么说话做事象个白痴一样。就这种人也能做到中郎将?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难道还真有傻人有傻福这回事?
“李中郎何不说说,就依照你的直观看法说说。你觉得我们这个计划还有什么欠缺的地方?”陶谦追问了一句。他对这个计划倾注了很大的心血,渴望成功。
李弘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个计划如果大家都忠实地,不折不扣地去执行,肯定能成功。问题是……”他望望陶谦急切地眼神,突然想起临行前审配对自己说的话,顿时把后面半截话吞了回去。
“问题是什么?李中郎怎么不说了。”张温好奇地问道。
李弘急忙掩饰道:“问题是边章和韩遂会不会上当。如果他们得到消息,知道我们的援军已经赶到长安,会不会停步不前?或者提前会合北宫伯玉的部队,十三万人同时赶过来。如果是这样,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张温和陶谦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
“为了防止援军的行踪被泄密,你的行军路线都是我们特意安排的,路上可以避开许多百姓居住集中的地方。到了三辅之后,你们基本上都是在夜间行军。所以,敌人知道你们已经赶到右扶风的可能性很小。”张温信心十足地说道。
随后几个又闲聊一会,李弘和鲜于辅告辞离去。陶谦一直把他们送出了大营。
“子民。”陶谦突然亲热地拉住他,小声说道:“你没有说真话。”
李弘笑道:“大人说笑了,我哪里说假话了。”
陶谦仔细看了他一眼,傲气十足地说道:“你对太尉大人说不知道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真有问题。”陶谦指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说自己怀疑他如传言所说是个白痴,“但后来你突然改口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李弘尴尬地笑道:“大人一定想知道吗?”
“对,你说说。这个计策虽然是太尉大人一手所定,但倾注了我许多心血。你一定要说说,有什么问题?”
“请问大人,你认为这个计划可行吗?”李弘反问道。
陶谦吃了一惊。鲜于辅也不解地望着李弘。李弘这句话说得有点令人心惊。
“子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鲜于辅小声问道,“司马大人面前,不要乱说。”
李弘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都是幽州人,说说也无妨,谅陶大人也能理解。”
“太尉大人的这个计策本身的确很好,成功性很大,虽然我们围歼敌人的部队太少,但歼灭边章韩遂的八万大军还是有把握的。问题是太尉大人急于平定西凉,总想一战而定,他忘记什么叫竭泽而渔了。”
陶谦望着李弘笑道:“子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有这等见地,看问题的角度和方法与众不同。不错,很不错。当初我的确对这个计划质疑过,但他是太尉,我能说什么?”
鲜于辅随即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子民,你的意思是指部队力量不够,不适宜进行这种大范围的运动围歼?”
“是的,如果我们有三十万部队,这战就好打了。”李弘说道:“十五万对敌人十六万,而且第一战还是围歼西凉叛军八万主力,这战太难打了。我们参加围歼的部队数量太少,形成不了绝对优势。即使打下边章,也是惨胜之局,很难再战胜北宫伯玉的五万步骑了。”
“此战打完,最好的结果就是西凉叛军被我们全歼,但我们自己肯定所剩无几了。最后的结局就是任由羌胡为祸西凉各郡,而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可以威慑他们的部队。朝廷若再想组建一支几万人的精锐大军进入西凉攻击叛羌,需要大量的时间和钱财,后期的投入也很大。”
“如果现在我们不进行这场大战,部队分批进入西凉,把战场移到汉阳,金城各郡,互相支援,互相掩护,分割包围羌胡,离间招抚叛军,耐心寻找机会,时间一长,叛军就会因为没有粮食,没有羌胡的支持而失败。”
“这样我们十几万部队就存留下来了,可以继续驻守边疆。有了部队,有了士兵,就可以为国家解决许多难题。”
“西凉的十几万叛军也能存活。有了这十几万人口,西凉的总人口就会维持在六十万人左右,西凉才有恢复发展的可能。在边疆,在西凉,没有人口,即使稳定下来了,也发展不起来。发展不起来,百姓就穷,而当地官僚为了敛财,就会更加腐败,结果不言自明。所以保证西疆的人口非常重要,这是保证西疆稳定的根本。”
“如果大家都没有饭吃,叛军就打不尽,而羌胡就更打不尽。你看冀州的黄巾军,打得完吗?要解决叛军问题,首先要解决他们的肚子,而不是他们的脑袋。解决西凉问题就象解决幽州问题一样,必须要以招抚为主,打击为辅的办法,同时适当减免百姓赋税,安排更多的胡族入居汉境。我觉得刘大人在幽州施行的一套办法完全可以照搬到西凉来。只要州郡官员执行得利,西凉肯定会逐渐安定下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4节(下)
鲜于辅颇有同感地点点头,接着问道:“你本来想对太尉大人说什么?”
“我本来想说:西凉的叛军消灭了,我们的部队也打完了,但西凉周围还有几十万羌胡和鲜卑人,他们要是入侵怎么办?谁去剿灭?但看到司马大人的眼睛,我突然想起审大人的叮嘱,立刻又把话吞回去了。”
陶谦脸上的骄狂之色荡然无存。
他大声说道:“子民,你和皇甫大人说的话一模一样,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世上竟然还有人传言你是白痴。”
接着他叹口气道:“子民的想法和皇甫大人的想法几乎是一样的,但你们都看到皇甫大人的下场了。他因为拖延不战,被陛下降罪,罢官回家了。”
李弘奇怪地问道:“哦?都说皇甫大人获罪,是阉宦谗言所至,难道还另有隐情?”
陶谦点点头,慢慢说道:“陛下希望皇甫将军尽快平定西凉叛军,就象平定黄巾军一样,用几个月时间就可以了。但皇甫将军不这么想,他认为这根本不可能。所以他连续上书,向陛下详细解说西凉叛军问题不同与中原的黄巾叛贼问题,两者之间有很大区别,必须要用不同的解决办法。”
“皇甫将军认为,解决西凉问题,必须首先要考虑到西凉的人口问题,西凉的赋税政策问题,西凉的吏治腐败问题,西凉周边羌胡的入侵和归属羌胡的定居问题,还有边境的安全问题等等。皇甫将军是西凉安定郡人,还做过北地郡的太守,所以陛下认为皇甫将军同情叛军,故意拖延时间。陛下非常生气。于是他利用中常侍张让,赵忠的诬陷,顺势就收了皇甫将军左车骑将军的印绶,削户六千,免职回家。”
“皇甫将军就是前车之鉴,太尉大人如何再敢违抗圣意?所以他只有竭尽全力先歼灭了叛军再说。只有剿灭了叛军,杀了边章和北宫伯玉,太尉大人才能保得住自己的仕途和将来的荣华富贵。否则,前途未卜啊。”
“但是,西凉怎么办?羌胡怎么办?任由西凉的几十万百姓自生自灭吗?”李弘大声问道。
陶谦冷冷一笑,嘲讽道:“那是朝廷的事,是陛下的事,和太尉大人已经没有关系了。至于西凉……”陶谦慨然一叹,甩袖而去。
李弘和鲜于辅望着他的背影,愣然无语。怎么也不招呼一声,就拂袖而去了。生气了?
===================
边章站在武功城外,抬头望着城门楼上的黑色大纛,眼中一片茫然。大纛上的巨大汉字随着旗面的飘扬若隐若现,好象在嘲笑所有仰视它的人,我就是天地,即使被你们踩在脚下,我也是你们心目中顶礼膜拜的神明。
边章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瘦弱,面色黑黄,颧骨高挺,眼窝深陷,双鬓苍白,唯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是金城郡人,做过郡府的金曹掾史。他为人刚直,守正不阿,因为不满太守和同僚的贪污腐败,数次上书刺史府,告发本郡官员贪赃枉法之事,结果被同流合污的刺史府官员出卖,随即被同僚诬陷下狱,受尽折磨,九死一生。后来遇到大赦,幸运地捡回一条性命。
边章回家后,因为其声名在外,被西凉的马匪大盗引为好汉,各路帮派纷纷与他结交。时间长了,边章的朋友遍布金城,陇西,汉阳,武威一带,盗匪们有什么恩怨情仇,百姓们有什么冤屈,都愿意找他帮忙。十几年之后,他竟然成了西凉赫赫有名的盗匪之首,虽然他没有参加过一桩案子,杀过一个人,但他却是名副其实的大首领,就连朝廷都知道西凉有个老边,是西疆最有名的匪。
边章从不承认自己是盗匪。他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从来不做坏事。他让人杀的都是贪官,他让人抢的都是百姓的血汗钱,他做的都是正义的事情,他替天行道,他做错了什么?
他最好的兄弟韩遂就说过,老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是西凉穷人心中的天,他的心就象大雪山一样美丽。
但他的确不想造反。
北宫伯玉是他的兄弟,李文侯也是他的兄弟。这两个人和张横,马玩几个马匪头子为了逼迫边章造反,竟然绑架了边章和韩遂的全家,就连韩遂家八十多岁的老奶奶都给掳去了。一句话,反不反?反了,大家是兄弟,不反,大家是仇人。
边章不愿意做叛贼,所以他坚决拒绝。但韩遂说了一句话,让边章不得不反。
韩遂说:“我们不反大汉,不反皇帝,我们手里举的依旧是大汉的旗帜。我们反的是西凉的贪官,反的是皇帝身边的奸佞。只有反了,西凉人才有出头之日,百姓才能看到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边章反了。
凄凉的笛声将边章的思绪拉回到现实。那是韩遂在吹笛。
韩遂就站在他身边,拿着那支颜色都已经发黑的横笛,悠然自得地吹着。
韩遂也是凉州金城人,出身郡府小吏人家,自小才华横溢,倜傥不羁。后来他拜在西凉名将张奂张然民门下,随侍左右多年。张奂为太常时,曾招韩遂入京,助其修书。当时韩遂就以其绝世才华名动京师。韩遂对大汉吏治的腐败深恶痛绝,从不应仕,只在金城潜心修学,授徒开课,因此他在西凉非常有名气。
这些年来,因为西凉官吏恃强凌弱,横征暴敛,搞得民愤极大,百姓怨声载道,边军无心戍边,导致羌胡趁机入侵,烧杀掳掠,生灵涂炭。韩遂文武双全,眼见无辜百姓遭受凌辱,大汉国土遭受践踏,乃愤而投笔,组织义军展开反击,连战连捷。韩遂随即名震西陲,其在西凉的威信无人可比。前几年,张奂仙逝,韩遂上京拜祭,大将军何进听说韩遂来京,特地邀他相见,请教国事。韩遂献策说,要想重振朝纲,势必要诛杀宦官。何进当然不能采纳,任其离去。
“文约(韩遂的字),我们进不进武功?”边章回过头来,轻轻问道。
笛声缓缓而止。
韩遂四十多岁,素衣布袍,长相俊逸,身材矫健,一副温文尔雅样子。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老边,我们一路高歌猛进,是不是跑得太快了。”他指着武功城,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皇甫鸿和徐荣前几天主动放弃陈仓,今天又逃离武功……”
他回头望着边章问道:“老边,你觉得正常吗?”
“一个是皇甫嵩的儿子,一个是汉阳郡的都尉,都是骁勇善战之辈,如此匆匆而逃,的确不正常。”边章笑道,“去年,他们和我们多次交战,几时见过他们虚晃几枪之后,立即落荒而逃的。”
韩遂轻轻抚摩着手上的横笛,淡淡地笑道:“周慎和我们稍稍接触之后,立即放弃雍丘,郿国两城,不战而退。现在皇甫鸿和徐荣也是这样,可见他们是想诈败诱敌。”他抬头望着边章,迟疑着,小声问道:“他们在哪里包围我们?他们有二三十万部队吗?”
边章摇摇头,说道:“我们的斥候很难接近槐里,没有什么准确消息。不过现在形势很明显,张温正在寻找机会和我们决战。你看,周慎,皇甫嵩,徐荣都已经退向小槐里,而董卓也已经放弃杜阳,正在向美阳方向飞速后撤。张温的三支部队都向槐里城集中,其意图不言而喻。”
韩遂笑起来,“太尉大人着急了。老边,你看张温会把战场放在哪里?”
“有可能在长平关。“边章说道:“长平关距离长安五十里,如果长期作战,他们在补给上非常有优势,而我们很被动。一旦他们断去我们的粮道,我们就危险了。还有一个地方就是槐里。但张温如果把战场摆在槐里,必须要有足够多的人马,保证能够迅速解决我们,否则等到六月惊雷的铁骑大军来了,他们就彻底完了。”
“如果从冀州的豹子来了呢?”韩遂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缓缓说道,“张温不可能把战场摆在槐里。豹子即使来了,也不过几万人,加上张温的全部人马,人数和我们也就是旗鼓相当,没有消灭我们的可能。”
“除非我们先走进他们的包围。”边章笑道,“一个一个吃,还是有可能的。”
韩遂笑起来,“当我们是白痴啊?老边,我们不进武功城了,按老计划,我们去美阳,和北宫将军的部队会合。如果跑得快,我们就能堵住董胖子,杀了他。”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5节
战马奔腾的轰鸣声响彻了山野。
鲍鸿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打马狂奔。
他带着部队在撤退途中被北宫伯玉的骑兵伏击了。鲍鸿带着部队杀出重围,狼狈不堪的向美阳方向逃窜。北宫伯玉带着三千铁骑随后追赶,死死咬住不放。鲍鸿非常后悔。早知到会被北宫伯玉伏击,还不如守在杜阳那座小城里,固守待援。都是那个该死的胖子,非要自己放弃杜阳,南下美阳和他会合。难道少了自己这五千人马,小槐里的围歼战就打输了吗?
北宫伯玉看看前面混乱的汉军队伍,回头大叫:“命令秦都尉和冯都尉各领一千人马,从两侧包抄上去。”
“兄弟们,杀啊……”北宫伯玉非常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长矛,纵声狂叫,“杀死鲍鸿,赏马三十。”
听到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牛角号声,鲍鸿心里既慌乱又愤怒,他扭头朝后望去,敌人的骑兵已经散开,正向自己的两侧包抄过来。
他恨恨地骂了几句,咬牙切齿地大声叫道:“命令士兵们,密集队列,加速前进。”
他的步兵都已经葬身荒野,只剩下这一千多骑兵,如果骑兵再被消灭,右扶风的队伍就没有了。
两支队伍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了。
北宫伯玉高声狂吼:“上箭,上……箭……”
鲍鸿四下望望,脸色愈加难看。叛军的两翼已经包抄到位,只要北宫伯玉从自己的后方发动攻击,拖住自己,合围就能形成。他感到不妙,心中焦急万分,疯狂地叫道:“走,走,快,快……”
就在这时,一阵惊雷一般的战鼓声突然冲天而起,远处的山岗上,遽然竖起一面巨大的“董”字战旗。
鲍鸿和士兵们就象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顿时精神大振,不约而同地放声狂吼起来。
北宫伯玉大吃一惊,勒马止步,纵声高呼:“停止前进,立即停止前进……”
“告诉两翼,立即散开,散开,回撤集结,集结……”
十几把大小不同的牛角号几乎同时吹响,低沉而急促的牛角号此起彼伏,回荡在空荡荡的原野上。
==========
董卓端坐在黑色的战马上,冷冷地望着前方的战场,脸上掠过阵阵的杀气。
他肩宽体阔,虎背熊腰,看上去就象一座小山一样,威风凛凛。他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大脸,一把浓密的长髯,一双顾盼自雄的大眼,气势雄浑,怎么看都看不出他已经五十出头了。
“将军,要不要出击,冲击石头的两翼?”郭汜小声问道。
“将军,我们冲杀一阵,叫石头滚远点,不要总跟在我们后面。”樊稠激动地说道,“他吃掉鲍都尉的步兵,已经很过分了。”
董卓看了一眼手下,摇摇头。
“算了。我们毕竟都是几十年的朋友,没有必要做得这么绝情。”董卓用马鞭指着对面北宫伯玉的部队,轻轻笑道:“你们看,石头已经命令部队后撤集结了。”
“这小子,多少年了,都改不掉风风火火的性子,迟早有一天要被人吃掉。”郭汜听到董卓没有进攻的意思,紧张的神色立刻松弛下来。他是西凉北地郡人,从军多年,虽然军功很多,但十几年了都没有得到提升。郭汜身形魁梧,长脸高鼻,肤色黝黑,彪悍英武,武功非常出色。
“当年我们在一起吃肉喝酒的时候,每次都能把他灌倒,熊包一个。现在他倒抖起来了,竟然还敢自称将军。”樊稠气呼呼说道。樊稠中等身材,粗壮而结实,圆乎乎的一张脸,下巴上留着一圈浓密的虬须。
“石头虽然喝酒不行,但武功好,你们打不过他,就灌他酒,手段太低劣了。”董卓笑道,“他很有意思,既然自称石头将军,为什么就不能叫威武将军,或者叫常胜将军。”
“哈哈……”郭汜和樊稠大笑起来。
“石头不识字,总是闹笑话。”樊稠笑道,“但他逼出老边和文约先生,实在让人想不到。”
董卓点点头,说道,“以石头的性子,他想不出这个办法,十有八九都是那个李文侯出的主意。如果是石头一个人叛乱,我们还好解决一点,但现在老边和文约出来了,事情就很棘手。以老边和文约在西凉的威名,想一战打败他们,根本不可能。去年皇甫将军打不赢,今年太尉大人更不行了。”
“将军不看好小槐里之战?”郭汜吃惊地问道。
董卓看了两人一眼,骂道:“你们两个都是都尉了,怎么连这点事都看不起清楚。你们说这战能打吗?”
“太尉大人心狠哪。他反正光棍一个,打胜了就带着太尉府里的一帮手下回京领赏,什么都不损失。我们呢?我们还能剩下几个人?”董卓半睁着一双大眼,怒声说道,“我带着你们,从西凉打到并州,又从并州打回西凉,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点西疆边军,容易吗?今天我们把部队拼光了,明天呢?明天我们还能在西疆立足吗?我们和羌胡仇深似海,没有了实力,六月惊雷会把我们撕成碎片。”
“将军说的对。皇甫大人到了西疆,就和老边,石头,六月惊雷他们四处游斗,不和他们主力交战。这个太尉大人的打仗水平好象比皇甫将军差许多,一到西凉就要和叛军决斗,全然不顾实际情况。其实,现在西凉平叛的大权应该交给将军。放眼看看当今天下,若论对西凉的熟悉,有几人比得上我们家将军。”樊稠大声说道。
董卓甩手给了他一马鞭,怒斥道:“你说话小心点,不要口没遮挡乱说话。”
樊稠嘿嘿一笑,不以为意。
“将军,那你的意思?”郭汜小心翼翼地问道。
“太尉大人一厢情愿,我们不要理他那一套。撤到美阳后,我们就不要动了,静观其变。”
“变?”郭汜低声重复着,随即醒悟过来,他笑着对董卓说道,“如果指挥这场战斗的是石头,一定要和我们痛痛快快地杀一场,可惜叛军的首领是老边和文约先生。还是将军想得深远,我等的确没有想到。”
董卓眼睛望着战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
“你们不是没有想到,而是你们都想着要消灭叛军,立个大大的军功。可惜你们都忘记了,你们的军功是谁打下来的。是那些士兵。”董卓手中马鞭指着战场上的骑兵战士,大声叫道,“军功是用他们的鲜血和白骨换回来的。”
郭汜和樊稠连连点头。
“太尉大人从来没有带过兵,打过战,他懂什么?”董卓不屑的嘲讽道,“他想用我们西凉人的鲜血保住他的仕途。呸……他以为我们西凉人都是白痴吗?”
“我看那个从北疆来的豹子一定是个白痴。”樊稠笑道,“传言他脑子被鲜卑人打坏了。我看他脑子是坏了。他傻乎乎的把部队放在小槐里,一字排开,做出一副要和老边决一死战的姿态。哈哈……他什么都听太尉大人的,很快就会倒霉。”
郭汜瞅了樊稠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看你才是白痴。你斩过万人以上的胡兵首级吗?你歼灭过三十多万黄巾叛贼吗?不要小看他。他从冀州千里迢迢的跑来,一定有些真本事。老边未必对付得了他。”
“豹子?”董卓叹了一口气,说道,“以敌人的首级计算,我打了几十年的战,还真有没有他多,但若以军功论,他就差远了。”
“他有什么后台,怎么现在就是中郎将了?”樊稠嘟囔道,“将军打了一辈子战,立下无数战功,才是个破虏将军。这都是什么世道?”
董卓阴阴一笑,说道,“回头我们去见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豹子。”
==========
北宫伯玉的部队已经迅速集结完毕,在距离董卓的骑兵大军五百步之外,密集结阵。
鲍鸿的骑兵已经完全摆脱了叛军的追击,快速冲向董卓大军的背后。
“鲍都尉来了……”郭汜大声叫道。
鲍鸿是豫州人,前年因为在豫州汝南镇压黄巾军有功,被迁升到右扶风任职都尉。他三十多岁,身材不高,稍嫌瘦弱,精明强干。鲍鸿看到董卓,赶忙飞身下马,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
董卓高坐马上,神情倨傲地挥挥手上的马鞭,大声说道,“罢了,能活着就好。叫你动作快一点,你非要犹豫,结果如何?”
鲍鸿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羞愧地说道:“让大人费心了。”
樊稠走到鲍鸿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将军大人看到你昨天没有赶到美阳,连夜率五千骑兵北上接应。幸好及时遇上,否则你就麻烦了。”
鲍鸿闻言赶忙又说了一些感激恭维董卓的话。
董卓冷笑道:“你们都小瞧叛贼了。那个枹罕人李文侯是个很有学问的家伙,不是一个酒囊饭袋。下次遇上他们要小心。我们走吧。”
北宫伯玉的本名叫北宫圭,伯玉是他的字,石头是他的外号。他是金城郡湟中一带的归属羌人,是湟中大豪,粗壮结实,武功高强,为人豪爽,好打抱不平,是那种讲义气,嫉恶如仇的人。北宫伯玉因为实在忍受不了汉吏的欺压,便带着族人高举义旗造反。他和陇西郡的枹罕人李进李文侯相交颇深。李文侯听说他反了,二话不说,带着枹罕的汉人就聚到他的旗下。两支部队聚在一起,立即杀向金城,由此引发了西凉战火。
北宫伯玉长得高大健壮,虬须虎颈,气宇轩昂,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草莽豪气。他远远望着董卓的大旗开始缓缓移动,咧嘴大笑起来。
他冲着缓缓后退的董卓大军高声大叫起来:“胖子,胖子……”
“石头将军,我们也撤吧。”军司马燕寄小声说道,“董大人已经走了。”
“不许喊他董大人,要喊他董胖子。”北宫伯玉笑道,“现在我是将军了,和他已经平起平坐,你还怕他什么?”
“喊习惯了。”燕寄陪着笑脸说道,“习惯了,都喊了十几年了,一时改不过来。他怎么不和我们打一场就走了?”
“不知道。”北宫伯玉笑道,“他这个人手段很毒辣,对朋友也一样,下手从不留情。”
“我看董大人对你不错,每年到湟中围猎,他都要和你聚聚,喝喝酒。”燕寄说道,“可惜,现在成敌人了。这次,他还亲自到杜阳来对付你。去年,他都主动避开你,专门找六月惊雷和老边的麻烦。”
“叫他董胖子。”北宫伯玉叫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喊他胖子吗?”
燕寄只有二十多岁,自然不清楚他们这一代人的恩怨。
“胖子对朋友是不错,送座金山他都愿意,但他脾气狂暴,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而且手段极其残忍。他对付仇人向来都是赶尽杀绝,鸡犬不留。你知道六月惊雷为什么和他仇深世似海吗?就因为他父亲没有按时给胖子进贡,骂了他几句,结果就遭到了胖子的报复,全族一千多人被他一夜之间杀了个干干净净,他父亲被剥皮挖心,受尽折磨而死。”
“他在北地郡的时候,有一次在边境巡视,抢人家女人,那女人不从就自杀了。这本来是一件小事,但他怒气冲天的带着部队杀进了那个村庄,借口剿匪,将全村一百多人杀了个净光。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那个时候脾气上来了,一口气咽不下去,需要喝点血,降降心头怒火。”
“你看他长得高高大大,象座小山一样,但他的心胸却象针眼一样小,所以我们一帮朋友都喊他胖子,意思是说他小心眼。”
关于董卓的暴行燕寄自然听说过。在西凉,没有人不怕董卓,就象过去人人都怕段颎一样,他们都是嗜杀之辈。但为什么董卓的朋友都喊董卓叫胖子,燕寄还是第一次知道。
“他不生气吗?”燕寄问道。
“生气?”北宫伯玉大笑起来,“他要是连这个都生气,他还有朋友吗?其实,胖子人不错,也做了不少好事,但都被他的血腥暴行掩盖了。他太好杀了,他把人不当人看。算了,不说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都是敌人。走吧。”
==========
孙坚急匆匆走进张温的大帐。
“太尉大人,边章的部队离开武功后,没有继续向小槐里方向前进。”
张温慢吞吞地问道,“哦?叛军现在位置在哪?”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6节(上)
“我们接到消息说叛军已经北上,向美阳方向前进。”孙坚回道,“边章和韩遂的意图很明显,他们无意独自深入,而是要和北宫伯玉,李文侯的部队会合,统一行动。”
张温想了一下,对在帐中伺候的侍从说道:“去把长史大人,司马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都请来。”
孙坚三十岁左右,身躯高大,体态威猛,虎背猿腰,一张刚毅俊朗的面孔,一双桀骜不顺的眼睛,看上去稳健而自信。他俯身摊开地图,指着地图上的美阳城说道:“太尉大人,边章此时迅速扑向美阳,有可能截住董将军。董将军一旦后撤不及被堵在美阳城,紧随其后的北宫伯玉就可以急速赶到,和边章一起围攻董将军。董将军只有三万人,对付十三万大军,无意螳螂挡车,不堪一击。所以,太尉大人必须快马通知董将军,命令他立即率部向小槐里靠拢。”
张温没有做声,他仔细看了一下地图,问道:“周将军和皇甫校尉的部队已经撤到小槐里?”
“两位大人的部队已经就位,现在就剩下董大人和鲍都尉的部队没有赶到。他们已经滞留美阳两天了。”孙坚皱着浓眉说道,“此人骄横无礼,经常不听指挥,太尉大人应该施以重责。”
张温微微笑道:“文台,董将军在西凉待了几十年,西凉的地形、西凉的叛军、西凉的羌胡,没有一样他不熟悉的。他有丰富的西疆战斗经验,这一点,我们没有办法和他比。现在,西凉的平叛,仰仗他的地方非常多,将来平定了,也还需要他来镇守。因此,我们对他要尽量克制一点。”
张温停了一下,看着孙坚忿忿不平的眼神,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他都五十多岁了,为我大汉国的边疆稳定做出了几十年的努力,战功累累,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然而朝廷待他太薄,直到去年,因为平叛,才给了他一个最低等的破虏将军。这不是陛下主动封赏的,还是他花了许多钱买通中常侍帮他说话才弄到的。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样?你不生气吗?你不憎恨那些什么军功都没有,什么本事都没有,却因为种种关系就可以做个将军,趾高气扬,耀武扬威的人吗?不要说是他,就是我看到那些人我也懒得理睬。”
孙坚低头不语。
“你今年三十一岁,已经是西凉平叛大军的参军事,相当于校尉了。这战打好了,我们打赢了,你至少可以做一个州郡的太守。董将军呢?董将军三十岁的时候,还是一个军司马,正在西疆和羌胡作战。你再看看李中郎。他才二十岁,就已经是讨虏中郎将了,相当于一个大州郡的太守。虽然,他出身不好,这个中郎将是他靠血汗,靠军功换回来的。但你要想想,同样都为大汉朝效力,为什么差距这么大,除了运气和本事,就没有其他因素吗?”
“大长秋赵忠的弟弟赵延为什么寸功未得就可以做城门校尉?大将军何进的弟弟何苗连篇奏章都写不好为什么可以做北军校尉?就连崔烈崔大人的司徒之职都是用五百万钱买来的。我们有什么理由罪骂董将军贿赂权贵,买通宦官?有什么道理可以骂他的官是买来的?他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有权有势的故主,他不化钱,他不贿赂,他能做到官吗?”张温叹了一口气,“文台啊,董将军不容易。他虽然脾气不好,为人傲慢,贪赃枉法,对待敌人的手段残忍,但比起朝堂之上那些鲜廉寡耻的平庸无能之辈,比起那些贪得无厌,祸国殃民,吃百姓的肉喝百姓的血,逼的百姓揭竿而起的地方官僚,他就是一个好官了。他一直忠心耿耿的为大汉国守护着边疆,为西疆的安宁和稳定付出了很多心血,就凭这一点,他就是大汉朝的功臣。”
“董将军既然可以算的上是一个好官,又是一个功臣,他为人傲慢一点有什么关系?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他怠慢一点军纪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够平定西疆,我这点面子算得了什么?”
孙坚被张温的大度和胸襟所折服,赶忙跪下请罪。
===
凉州刺史耿鄙,长史桑羊,司马陶谦,参军事皇甫郦先后走进张温的中军大帐。
耿鄙稍加思索,立即说道:“太尉大人,冀州援军赶到的消息,恐怕边章和韩遂已经知道了。边章担心深入京兆府有危险,因此立即率部向美阳靠拢,意图和北宫伯玉的部队会合。叛军狡猾啊。这样一来,我们准备在小槐里歼敌的想法就必须要放弃。”
张温点点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计划赶不上变化。如果叛军在美阳会合,他们就有十三万人马向我们扑来,我们只能再退。”
“退到长平关?”耿鄙问道。
“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快速退到长平关,将叛军挡在关外,和他们持久作战。我们离长安近,粮草武器能够迅速得到补充,而敌人就麻烦了。他们的补给运输路程相当长,在安全上和数量上都会产生问题。你们看呢?”张温问道。
陶谦大声说道:“切切不可。”
张温赶忙说道:“恭祖快说说,为什么不行?”
“三辅之地,以京兆周边人口最为集中,至少有二十多万人口。叛军过了槐里,立即就会对京兆附近的居民进行烧杀抢掠,会给京兆以西区域造成毁灭性的破坏。叛军如果杀到长平关,会严重影响长安和关东其他地区的稳定。百姓为了躲避战祸,会大量的向关内逃难,这对关东百姓来说,就是一场灾难,所以此计万万不可行。就是拼光了,也要把敌人挡在槐里城以西。”陶谦激动地的大声说道。
“恭祖可有什么高见?”张温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赶忙问道。
“你们看……”陶谦指着地图说道:“现在六月惊雷的羌胡部队还在汉阳境内集结,而边章韩遂却已经接近美阳。渭水沿岸的武功,郿国,陈仓,雍县四城如今只有少量叛军看守,同时他们还要负责补给运输路线的安全,所以显得兵力较为分散。我们以周将军,皇甫校尉,徐都尉的四万人马高速插入敌人腹地,直接夺下雍县,陈仓两城,截断叛军的补给路线。如果六月惊雷到了雍县,部队要誓死守住这两城,务必保证切断敌人的粮道。”
“太尉大人和李中郎的部队迅速和董将军会合,然后在美阳和西凉叛军对垒,坚守不战。时日一久,叛军粮草不继,自会撤军。”
“敌人撤军后,我们再分路包抄,争取各个击破。”
桑羊轻轻一拍桌子,大声赞道:“司马大人此计甚妙。如今双方势均力敌,的确不宜进行决战,还是以拖延,防御为好。只要时机一到,必能从容破敌。”
“司马大人的这个办法好是好,就是时间太长。按最好的可能估计,叛军断粮也要到一个月之后。这中间拖的时间太长,极有可能出现变故。如果雍县守不住怎么办?或者边章突然回头,和六月惊雷会合,攻打雍县,陈仓怎么办?任何一方兵力的减少,都会打破现在战场上的平衡。所以,我认为还是按照太尉大人最初的构想,把决战战场移到美阳,立即和叛军决战。”孙坚沉着有力地说道,“我们以董将军的部队为诱饵,将边章和北宫伯玉的叛军牢牢地吸引住。在小槐里的所有主力立即赶赴美阳,将叛军围而歼之。”
张温闻言大喜,赞道:“文台此计甚妙,正合我意。西凉战事还是以速战速决为好,久拖不决,恐生变故。”
皇甫郦轻轻说道:“文台兄,我们到美阳只有一百六十里,十几万人同时行军,敌人肯定能发现我们的踪迹,估猜到我们的行动,他们不会和我们决战的。”皇甫郦事皇甫嵩的次子,皇甫鸿的弟弟,长的白白净净,很清秀,二十多岁,行事稳重谨慎,深得皇甫嵩喜爱。
桑羊迟疑了一下,也说道:“如此一来,我们的行动就没有任何隐秘,成了一场公开的决战。即使边章愿意和我们决战,他也会准备的很充分,我们很难取得优势。”
皇甫郦肯定地说道:“他们不可能决战。老边先生和文约先生都是我父亲的朋友,我认识他们许多年了,他们的才智非常出众。”
孙坚道:“只要董将军在美阳拖住他们,战斗激烈一点,而我们的行军再快一点,迅速一点,谅他们跑不出我们的包围。这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陶谦冷笑道:“文台,决战之后,我们尚能剩下多少人马?”
孙坚大声道:“即使全军尽覆,也在所不惜。叛军不除,西凉就不会安定,西凉不安定,国家就不会安定,国家不安定,百姓就会更加艰苦。”
陶谦嘲讽道:“为了大汉国,为了天下百姓,就可以抛弃西凉,抛弃西凉的百姓吗?”
孙坚神色坚毅地说道:“正是。没有大汉国,哪来的西凉?舍小家而保大家,舍小义而取大义,此乃天经地义的事情。”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6节(下)
“文台兄,十四万对十三万,这战打下来,西凉没有部队了。叛军是消灭了,但羌胡呢?羌胡没有消灭。”皇甫郦小声说道,“将来,胡族入侵怎么办?”
耿鄙赶忙说道:“这个事情容后再议,现在最要紧的是对付眼前的敌人,诸位大人不要扯远了。”
桑羊看到气氛紧张,也赶忙说道:“还是请太尉大人决断吧。”
张温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立即传令董将军,屯兵美阳城,不准后退一步。”
陶谦面色一冷,长叹一声,甩手就走出了大帐。
孙坚气愤地叫道:“司马大人无礼,竟然不给太尉大人行礼就出帐,太无礼了。”
张温伸手拍拍孙坚,笑着劝道:“恭祖心高气傲,一向如此,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
这是一个阳关灿烂的日子。温暖的太阳,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和洵的微风,无边无际的青色平原,让人心旷神怡。
李弘和小懒在成国渠边纵马狂奔,享受一下大战来临前的一刻轻闲。
“黑豹的适应能力强多了,好马就是好马。”小懒用力拍拍黑豹矫健的身躯,连声夸奖道。
“各部的战马现在适应的怎么样了,还有死的吗?”李弘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笑着问道。
“昨天听小虎说,这几天情况好多了。左司马没有向你禀报吗?”
“这几天我都在兵曹营里。一般事情我都叫左司马自己处理。他学问很大,字写得好,文章写得好,棋也下得好。有一次子龙的文章出了点问题,给他指出来了。你瞧子龙佩服的,就差一点没有喊他老师了。”李弘笑着说道,“他性格温和,为人也谦虚大度,和我们很处得来。幸好他留下了,当初要是和张白骑一起走了,那就太可惜了。”
“黄巾军中,有才能的人太多了。当初我叫卫政卫国安做刺奸,老伯还十分不高兴,认为我太随便了,不重视这件事。现在你看看,一个多月走下来,从邯郸到长安,大的违反军纪的事一件都没有发生。我就奇怪,国安还有这么大本事?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做事有条不紊,条理清晰,主次分明,坚决果断,厉害,不佩服不行。老伯都说服了。斥候营的军候陈鸣陈子蝉,办事能力和办事方法都比守言强。我有一天威胁守言,要是再不好好干,一边凉快去。”
小懒笑道:“守言肯定气坏了。不过话说回来了,我们从卢龙塞开始,一年多来,你从士兵做到中郎将,我们沾你的光,也从士兵做到别部司马,军司马,但我们因为没有读过书,许多方面的确不如那些读过书的人。识字和读书的区别,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李弘搂着他的肩膀说道:“不要丧气吗?我连篇文章都写不好,不也做个中郎将了。将来有时间,请老师教我们。对了,就请左司马,不用掏钱的。其实我认为读书主要还是明理,知道怎么去做人。如果你知道怎么做一个正直的人,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用念书也可以。就象我们打仗。没有人教你,可你照样会打仗,会打胜仗。那些贪官污吏,个个都是读书人,可他们祸国殃民,还不如不识字。你说我说的对吗?”
小懒点点头,“听你说话,什么烦心的事都没有了。在卢龙塞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就喜欢听你说话。要是吴八和大头还活着,我们五个人在一起多好。那样的话,现在我们还在卢龙塞,天天早上都还可以睡睡懒觉。”
李弘没有说什么,用力搂着小懒的肩膀,心里酸酸的。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人均究都会死的,早晚而已。”
“你这几天在兵曹营干什么?”小懒问道,“还在做长矛?”
“对,要多做一点武器。兵曹掾史纪惟纪正一从冀州带来了不少木匠铁匠,所以只要原料不缺,还能赶制不少。这个纪正一过去是个做药材的商人。做商人就是不一样,头脑灵活。这次到了关东,许多士兵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头晕发热,幸亏纪正一带了不少医匠,一路上买了不少药材,否则麻烦大了。这个人了不起。老伯自从有了他做副手,几乎天天甩手,现在竟然还有空帮我遛马。”
小懒叹道:“的确,没有那些医匠我们就惨了。”
李弘接着说道:“目前我们的步兵缺乏对付西凉铁骑的有效手段,而且他们也缺乏长时间的训练,所以现在就指望这批巨型矛发挥威力了。”
“巨型长矛已经够多了,在冀州我们就紧急打造了一批。现在缺的是巨型盾,还有就是士兵们的训练。虽然过去他们是黄巾军的主力,但和卢龙塞的士兵比,他们差多了。”
“勉强凑合吧。二十多万人的战斗,拼的不是士兵的体力和武器,而是人数。去年,我们在广宁草原上进行过多次步骑对练,对步兵如何对抗骑兵很有心得,你们还在一直用这个办法训练士兵吗?”
“当然。战马都能对付,还怕对付不了人吗?“小懒笑着反问道。
李弘大笑起来。
===
边章和韩遂在大帐内悠闲的下着棋。
“胖子待在美阳至今不撤,是不是有什么企图?”边章一边挥手叫斥候退下,一边小声问道。
“胖子狡诈得很,小心些好。我们距离美阳三十里扎营,就是防备他突袭。”韩遂笑道,“他难道不怕我们围城?”
“周慎和皇甫鸿的人马都在槐里,胖子当然不怕我们围城。”边章轻轻放下一子,缓缓说道,“我们来了他还不撤,的确奇怪了。难道他要等我们和石头会合后,十三万大军一起打他?”
“胖子是什么人?他什么时候吃过亏?不过从目前看,确实看不出他有什么玩花招的手段。他只有三万人,就是想突袭,他的部队人数也不够。他有三万骑兵?张温的部队加起来也还没有三万骑兵。这个死胖子,到底要玩什么花招?”韩遂无奈地摇摇头,慢慢说道,“想不明白。从目前我们得到的消息分析,冀州的援军可能已经赶到长安。但这和胖子滞留美阳有什么关系吗?张温的援军一到,我们双发的实力基本上已经旗鼓相当。”他缓缓放下一子,继续说道,“但他们的骑兵要比我们弱。六月惊雷就是我们的最后保障。”
“张温那边,寿成的铁骑还可以。”边章说道,“他最近可给你写了书信?”
“没有。马腾这人做事犹豫,想造反却又怕被人唾骂,成不了大气候。”韩遂微微笑道,“不就是伏波将军的后代吗?有什么关系?我们既不反汉,也不反皇帝,谁会唾骂他?”
“寿成毕竟是名门之后,顾虑多也很正常。”
“算了,不指望他反戈一击了。快马催催六月惊雷和铁狼几个,不要在射虎谷磨蹭了,早点到右扶风来参战吧。给石头的命令送出去了吗?”韩遂低声问道。
“已经送去四次了。这个石头,都已经是敌人了,还顾及什么朋友之情?他迟迟不来,我们八万人围着美阳有什么用?不但打不下来还有可能被张温的援军反围住。这个石头……”边章连连摇头,一脸的无奈。
“他和李文侯的部队距离美阳还有一百多里,也快到了,但就怕明天早上一起来,突然发现董胖子消失了,那才叫哭笑不得。你写封信告诉他,如果他明天下午还不到美阳,我们这个朋友不要做了,大家各自拉着队伍回金城。”韩遂捋着长须,笑道,“叫马玩亲自去,把脸拉下来说。”
边章大笑起来。
===
董卓猛地一拍案几,大声叫道,“老边来了?”
斥候吓了一哆嗦,赶忙回道,“来了,将军,来了……”
“好。”董卓大吼一声,神情极度亢奋。
散坐在周围的几个部下吃了一惊,齐齐望向董卓。
“将军,出了什么事吗?”李肃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边来了,石头明天也要到了,有什么好的。”胡轸不满的小声嘟噜道。
董卓望望周围的部下,笑道:“老边来早了,石头来迟了,明天不用打仗,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高兴?”
李肃是董卓手下的四个校尉之一,另外三个是胡轸,董卓的女婿牛辅,还有一个年纪较大,是董卓的少年好友,叫杨定。董卓二十多岁做兵曹掾史的的时候,就带着杨定和其他十几个兄弟一起打天下。现在他们都陆续战死,就剩下杨定一个兄弟了。
李肃高大英武,文质彬彬,文武双全,说起话来口若悬河。他擅长察言观色,琢磨董卓的心思,说一些董卓爱听的话,董卓一向很喜欢他,唯独忌讳他那张嘴,所以一直不敢把他当作心腹。
听到董卓话中有话,李肃立即开动大脑,思前想后,力图解开董卓话中的意思。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7节(上)
胡轸是个典型的西北人,又黑又高又脏,虽然只有三十多岁,但脸上的胡子又多又密,看上去就象一个六十岁的老头。他心直口快,没有什么心眼,打起战来不要命。他立即接着董卓的话大声问道:“将军,明天不用打仗,是不是明天我们撤退啊?”
坐在他旁边的鲍鸿轻蔑地看了一眼胡轸,说道,“要退,我们早就退了,何必等到明天。现在太尉大人下令,让我们死守美阳,哪里还有退的机会。”
牛辅高高瘦瘦,长相凶悍,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饿狠狠的,好象和谁都有仇似的。他是董卓好友的儿子,好友战死之后,董卓把他抚养成人。董卓看这小子实在,比自己的几个儿子都要出息,武功好,心狠手辣,样样都象自己,特别喜欢,就把他招了做女婿。牛辅和胡轸关系不错,他看到鲍鸿那个瞧不起人的样子就不舒服,立即反唇相讥道:“你知道,你说给我们听听。”
鲍鸿瞅了一眼牛辅,冷冷地笑道,“将军明天要出击了。”
胡轸和牛辅对望一眼,颇为惊讶。两人望向董卓。
“鲍都尉说的不错,石头既然给面子,迟迟不来和老边会合,我们明天就打老边一下。”董卓大声说道。
“将军,老边有八万人,其中至少有二万骑兵。我们只有二万步兵,一万骑兵,根本不是对手。这战怎么打?”胡轸大声问道。
鲍鸿也非常不理解地望着董卓。难道董卓还有什么招?
董卓回头看了一眼军中的司马李儒。
李儒一身布衣布袍,非常朴素,和普通杂役毫无区别。要不是坐在董卓身边,谁都不知道他是一个人物。他四十多岁,消瘦的一张脸,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一双眼睛黯淡无光,额头上皱纹很深,神情忧郁。他本来家世显赫,是官宦子弟,因为党锢之祸,先人屈死狱中,族人为免祸被迫迁徙西疆,途中被阉宦派出的走狗追杀,一门百十余口几乎死绝。李儒被一刀砍中面门却没有死去,也是奇迹。十几年来,他一直躲在董卓军中,以避灾祸,直到184年,即黄巾叛乱之后,朝廷下旨特赦“党人”,他才得以重见天日。而董卓这十几年来,也是听了他的劝说,才开始巴结权贵,贿赂奸阉,官职也越升越大。
(所谓党锢之祸是指东汉末年,在外戚与宦官交替把持朝政的情况下,官僚士族与太学生联合起来,结成朋党,抨击和镇压宦官的黑暗统治。宦官依靠皇权,两次向党人发动大规模的残酷迫害活动。)
李儒微微点点头,嘶哑着声音说道:“将军这个办法,的确可行。一来,将军可以抢占击败西凉叛军的头功。二来,老边和文约一旦打败,必将撤回西凉,也算解了长安之围,后面的战就可以慢慢打了。三来,太尉大人的决战之计完全泡汤,我们既避免了部队实力的损失,也避免了和太尉大人发生正面冲突的尴尬。第四,石头眼见情况不对,自然要逃之夭夭,这兄弟之情在适当的时候,我们还是可以和他叙叙的。最后,就是我们可以掂量掂量这只北疆的豹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现在,他和我们没有任何冲突,将来他在西疆立足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所以我们还是以利用为主。只要他和我们性情相投,在西凉战场上合作总比相残要得到更大的利益。”
牛辅和胡轸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然。
鲍鸿似懂非懂,疑惑地睁大眼睛望着李儒,有点明白,也有点不明白。
“好。”董卓再拍了一下案几,大声冲着鲍鸿说道:“鲍都尉可愿意随本将军出击叛军?”
鲍鸿忙不迭地的连连点头。有军功立,这战谁不打。
李肃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将军,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董卓大笑起来,指着李肃说道:“少慎,就看你的嘴上功夫了。你立即启程,我们明天凌晨在千叶岭会合。”
===================
李弘看看胡子碗里的菜汤,笑着问道:“一直都没有酒喝,行吗?”
胡子咂咂嘴,无奈地说道:“习惯了。自从离开燕山,我就没有喝过几次酒。在兵营里带兵很辛苦,处处受束缚,不比在草原上做马匪逍遥自在。”
坐在旁边的樊篱忍不住笑了起来。
胡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说道:“笑什么?我说错了什么?”
李弘一边嚼着嘴里的饼子,一边笑道:“胡子,你是不是偷偷喝酒,又给抓住了?”
“唉……”胡子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地说道,“什么事都瞒不了你。是啊,又给刺奸大人捉住了。”
樊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围坐在四周的士兵忍俊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胡子伸手给了他一拳,怒声叫道:“不许笑。”随即指着周围的士兵喊道,“你们笑什么?不许笑。”
李弘奇怪地问身边的士兵道:“怎么了,你们为什么笑?他是不是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人吃小灶?”
“军司马大人一连吃了三天,哈哈……”那个士兵一边大笑着一边说道,“我们阎大人陪着他,恨不得把胡子大人吃掉,哈哈……”
李弘笑着摇摇头,对胡子说道:“卫大人厉害吧?”
胡子气呼呼地说道:“他姓卫,我也姓卫,或许几百年前我们还是一家人,但他一点情面都不讲。你看他平时和和气气的,对人很客气,处罚违纪士兵的时候也不用重刑,但他那种惩罚人的办法太缺德了,还不如打我一顿鞭子。”
“他不就是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在高台上吃饭吗?”李弘笑道,“你如果觉得丢脸,下次就不要违反军纪了。”
“我一个丢脸也就罢了,他还让子玉站在上面,说子玉有监管不严之罪。你没有看到子玉那张脸。”胡子夸张地比划道,“眼睛瞪得象牛眼一样,吓死人了。我被他死死地盯着,连水都不敢吞不下去。”
李弘和周围的人顿时狂笑起来。
这时阎柔大步走过来,老远就喊道:“哎,大家说什么笑话?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樊篱笑着说道:“胡子说你的眼睛象牛眼。”
阎柔立即反应过来。他走到胡子身边,顺势踢了他一脚,大声笑道:“我这张脸,都给你丢尽了。”
李弘招呼他走下,问道:“现在你们这些当官的,还有那些老兵,有没有打骂士兵的?”
阎柔连连摇手道:“没有没有。这要是给那个卫大人知道,还不要扣掉一年军饷,外加天天站岗放哨。这人现在惹不起,想出来的惩罚办法稀奇古怪,让人丢尽了脸面,比杀了还难受。尤其是我,只要和我沾点边的,我都有连带责任,这样下去,我会给他弄疯的。”
“那你就多费点心,对自己的部下督导严一点。”李弘笑道,“最近伙食怎么样?我四处问了一下,有些士兵有抱怨,但顾虑重重不敢说。你现在带八千人的大军,这个军纪的事情要抓好,如果发现有军官克扣军饷,克扣大家吃饭的钱,抓到一个杀一个,绝不姑息。”
“卫大人再厉害,他也只有一双眼睛,两只耳朵,十几个手下,他管不了许多事。所以,军纪执行的好不好,关键还在于你们自己。军纪严了,军官肆意欺压士兵,老兵结伙欺压新兵,士兵中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的事就会越来越少,那些被欺负的士兵就会得到保护,士兵们可以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士兵们之间也会越来越团结,这是保证士兵们保持旺盛的士气和战斗力的前提条件,你们千万不要忽视了。”
阎柔,胡子和樊篱连连点头。
“昨天,我到子善的军营去了一下,发现不少问题。我们从卢龙塞开始,大家就在一个锅里吃饭。从卢龙塞到冀州,到西疆,我一路上都在不厌其烦的反复告诫你们,这是一个带兵的长官对士兵,对自己的战友一个最起码的尊重和平等。”李弘口气逐渐严肃起来,他大声说道,“只要我不死,这一条就绝对不能改变,没有商量的余地。但昨天,子善的军营里不但有军官在开小灶,而且还振振有辞,拿出什么‘十七条五十四斩’来驳斥我。”
周围士兵也听出李弘的口气不对,大家随即安静下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7节(中)
李弘喝了一口汤,没有做声。
“大人,那你怎么处理了?”樊篱小声问道。
“我让他们下去当士兵了。”李弘气愤地说道,“我原以为大家都是黄巾军,都是穷苦人出生,这种事情应该很容易执行,但我没有想到,有些人还没有披上几天大汉朝的兵甲,还没有做几天大汉朝的军吏,竟然拿出‘十七条五十四斩’来驳斥我做得不对,说我让他们和士兵在一起吃饭不对。简直是岂有此理。”
阎柔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大人,让他们去当士兵并不是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我知道。”李弘说道,“我已经叫羽行兄,左司马,卫刺奸,还有恒祭,楼麓,射璎彤等几个胡族首领一起商量,修改了一下军纪,在军律的基础上做了一些解释和说明。等打完这一战,就正式定下来。从此以后,只要在我的军营里,就按我说的军纪办,谁觉得不能接受,谁就给我滚蛋。在我的眼里,一个士兵和一个军吏,没有任何区别,一视同仁。”
樊篱激动的大声吼道:“大人好。”
周围的士兵也感动地叫道:“谢谢大人的厚恩。”
李弘挥挥手,笑着说道:“你们不要这么说,我也是一个士兵,和你们一样,我知道大家心里想什么。”随即他换上一副冷森森的面孔说道,“我憎恨那些欺负士兵的军吏。打仗的时候流血牺牲的是士兵,但打胜了升官发财的却是那些军吏,就这样他们还不把士兵当人看。哼,在我这里谁敢这么做,谁就是找死。”
胡子望望他,小声说道,“大人,还要等多少天打仗?”
李弘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我们现在是听人家的,自己无权作主,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我觉得这战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为什么?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冀州?虎头听到这个好消息,一定嘴都龇歪了。”胡子大声笑道。
“虎头的两个小夫人水灵,他肯定天天盼着回家呢?”阎柔笑道。
“他夫人现在在常山真定城?”李弘问道。
“子善的母亲正好要人照顾,所以虎头在邯郸集结前就把夫人送回家了。”胡子笑道,“不要看虎头杀气腾腾的,对两个小夫人温柔的很。”
李弘突然想起了小雨,想起小雨无助地站在门边,想起小雨那双凄凉哀怨的大眼睛。李弘心里一阵痛楚,脑海中霎时跳出风雪的哭声,仿佛又看到风雪的眼泪滚落在自己的衣襟上。李弘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泥碗,一下子想着小雨,一下子想起风雪,顿时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大人……大人……”阎柔看他半天没有做声,痴痴地坐着,赶忙小声喊道。
李弘惊醒过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望着手上黑乎乎的干饼,摇摇头,担忧地说道:“十几万人的军队,几万匹战马,整车整车的武器辎重,消耗太大了,估计朝廷很难支撑太长的时间。你们知道现在大军一天要花掉多少钱吗?”
几个人摇摇头。他们还不习惯考虑这种问题。李弘带着五万军队,这是一个天天都要考虑的问题,而且还是一个非常主要的问题。
李弘带领一万多骑兵南下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行厉锋校尉,部队的建制都是曲,虽然人多,但不过就是把六百人曲变成两千曲人而已,在管理和职责上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简单明了。然而自从部队邯郸集结准备西征以来,李弘开始统率步兵和骑兵两个兵种,独自指挥五万大军,直到这个时候,李弘才深切地感受到为将和为帅两者之间的巨大区别。他天天要处理大量的军务,还要和各地县郡的官员协调处理后勤等方面的事情,忙得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一天最多睡上两个时辰。
这次领军西征,李弘把所有大汉军制上规定的各类事情,都身体力行的亲自操作了一遍:部队的编制,部队的管理和训练,安排部队的军事职能官员,指挥和协调部队的调发,协同地方州郡进行兵役动员同时招收士兵和各类后勤保障人员,处理和执行粮饷兵器与马政保障等各项制度。李弘以惊人的体力和聪明才智,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独自指挥和完成了五万大军的集结和动员,然后带着部队行军三千里赶到了西凉战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虽然所有人都觉得他完成得很轻松,但他知道这是自己有记忆以来,最了不起的一个成就。
李弘钦佩和感激慕容风。如果没有慕容风的教导,他今天就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信心坚持下来。李弘在消化吸收了慕容风领军几十年的实践和总结的基础上,灵活运用大汉朝非常完善的军制,完成了一个他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在这个过程中,李弘学到了更多的新知识,融会贯通了更多的旧经验。他感觉自己就象脱胎换骨一般,由一把血淋淋的战刀变成了一只握刀的手。
“十五万士兵的军饷,口粮,三万匹战马,几万匹运输马的口粮,军需的损耗补充,武器辎重的添加更新等等,一天大约要消耗五千万钱。”
阎柔和部下们惊呆了。
“五千万钱?”胡子喃喃自语道,“一天的钱就可以买五千匹战马,可以买……”
李弘笑笑,继续说道:“这还是保守的数字,如果加上运输途中的损耗和将来阵亡士兵的抚恤,就更多。所以,这个战,时间打长了,朝廷肯定打不起。”
“借大人的吉言,但愿今年我们还能回冀州。”一个士兵抬头望天,小声地期盼道。
===
李弘望着坐在对面滔滔不绝的李肃,无心听他继续说什么。他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北宫伯玉的部队还没有赶到美阳,董卓想趁着这个机会,袭击边章的大营。现在叛军还没有形成对美阳城的合围,边章也没有命令自己的部队单独包围美阳,机会就在这个时候。过了明天上午,当北宫伯玉的部队逐渐逼近美阳城时,这个机会也就消失了。十三万人,谁撼地动?
张温显然没有因为战场形势的变化而对自己的决战方案做出根本性的改变。他还是把自己的思路束缚在速战速决,一战而定的基础上。但现在部队迅速向美阳集结,没有隐蔽性,其造成的结果就是两个:一是叛军迅速逃遁,二是叛军严阵以待,和官军决一死战。但第二点根本就不可能。所以,说白了,张温的这个临时变阵,根本就不是打敌人,而是赶敌人,最后还有可能搭上董卓的三万人马。
这个计划对李弘来说,没有任何损失。但对董卓来说,就有点进退失据了。退吧,违抗军令;不退吧,就要死守美阳,他肯定会被叛军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而张温一厢情愿地认为董卓在美阳守个两三天没有问题。只要守两天,主力就可以赶到美阳围歼叛军。他根本就不想想,董卓守两天,部队损失有多大?两天之后,叛军还会攻城吗?恐怕早就退了。
董卓最早滞留在美阳,不主动退到小槐里,到底是什么动机?难道真象李肃说的,是董卓认识到太尉大人的计划有严重缺陷,会造成西凉在未来几年内大乱,所以才故意滞留美阳,以形成今天这个局面,达到避免双方主力会战的目的?
董卓如果是这种为了大汉国,为了西凉的将军,为什么自己离开冀州前,审配审大人一再嘱咐自己小心他呢?难道审大人误会了?
董卓这个计策的确不错,如果成功,边章的叛军主力受损,而官军主力步步进逼,他们自然会退出右扶风;北宫伯玉眼见自己孤掌难鸣,难有做为,也会紧随其后退入凉州境内;至于六月惊雷,更不会主动邀战十几万汉军,肯定退走。如此一来,长安的危机解除,叛军全部退回凉州,剩下的就是进入凉州平叛的事了。
董卓的这一击,正中敌人要害,时机把握的完美无缺,但董卓骑兵兵力不够,无法独自完成这致命一击。于是董卓主动邀请李弘率领风云铁骑参加这一战,以两万多人冲击叛军八万人的营寨,虽然骑兵数量稍嫌少了一点,但完全可以达到惊走叛军的目的。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7节(下)
李弘抬眼看了一下坐在自己左手的左彦,以目示意。左彦捻须颔首,微微点头。
李弘冲着李肃举起右手,示意李肃停下,他有话说。
李肃立刻闭上嘴巴,神情急切地望着李弘。
这么年轻的中郎将?一定有后台。这都是什么世道,越来越黑。董大人花了许多钱,才买了个将军,这小子才打了几战,就是中郎将了。狗屁世道。他心里暗暗地骂道,但脸上的笑容堆得都快掉下来了。
“好计策。董将军好计策。”李弘大声赞道。
李肃心里一松,微微吁了一口气。嘴都讲干了,总算说动了。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怕你不上当。还以为你多聪明呢?
“大人意下如何?这等立功的机会千万不可错过,失去了这次机会就没有第二次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大人应当当机立断,立即率部出击。当断不断必自乱,前因后果考虑的太多,顾虑就多,顾虑一多,大人就会犹豫,一旦犹豫了……”
李弘赶忙再次举手打断了他,笑着说道,“李大人,时间?地点?”
李肃心里大喜,差一点要高声叫好。他大声说道:“大人同意了。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做事如此坚决果断……”
李弘头都给李肃讲晕了,一听他开始讲话,心里就紧张,他立即举手喊道:“李大人,李大人,时间和地点……”
李肃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董将军明天凌晨率部赶到千叶岭。董将军的意思是,在黎明前夕发动袭击最为理想。董将军说……”
李弘连忙打断他,大声叫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李大人连续飞驰一百六十里,太辛苦了,赶快去歇息……”
李肃脸色一沉,吃惊地问道:“大人,我们不是立即启程吗?大人的骑兵还在十里之外,还要时间集结,我们还要争取半夜赶到千叶岭,我哪里还有时间歇息?”
李弘微微笑道:“刚到黄昏,时间上还来得及。你知道,现在我没有调兵的权利。要调动风云铁骑,必须要经过太尉大人亲自批准,没有他的令符,我无权带走一兵一卒。”
李肃愣了一下,随即眼内闪过一丝轻蔑之色,满脸堆笑地说道:“大人,你从冀州统率五万大军而来,皇上授你兵符,赐你假节,怎么不能调兵?大人,你是不是……”
李弘连连摇手,笑道:“我当然知道。但是,到了西凉,我们都听太尉大人的调遣,怎么能够私自动用兵符?”
李肃望了他好半天,张张嘴又闭上了。他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都是什么人,比鬼都精,转眼间自己就上当了。这下子回去后自己等着挨骂吧。
董将军和李司马临走前一再交待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让李弘瞒着太尉大人把兵带出来。打赢了,立了战功,太尉的计划虽然泡汤了,但好歹是打了一场胜仗,当着大家的面,太尉不但不会归罪,反而会大力夸奖李弘和董卓。但背后,太尉大人肯定要上书弹劾李弘,在西凉前线恃功自傲,恣行骄纵,擅自调兵。至于董将军,因为没有兵符在手,这事自然和他没关系。
李弘小小年纪就是个中郎将,本来就招人嫉恨,现在不但公然藐视太尉,还私自调兵,表现的贪图功名,目中无人,自然无法让人容忍。因为这件事,他不但得罪了太尉,也得罪了太尉府的其他官员和西凉战场上的诸多将领,将来进入凉州平叛,他肯定要受到排挤和打击。如此一来,他在西凉战场上,人地生疏的,就很难混下去。如果我们逮到机会再让他败几战,他不死也要下大狱。
但现在看上去,董将军和李司马都失算了。这个年轻人好象对功名利禄无所谓,自己刚才讲得天花乱坠,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昏沉沉的好象睡着了。他到底是鲜卑人的奴隶还是哪个皇室门阀的子弟,怎么会对堆在眼前的钱财这么不敢兴趣?是白痴?
李肃想了一会,郑重其事地说道:“大人,你这个时候去向太尉大人要求率部出击,还要求太尉大人改变他的整个决战计划,太尉大人会答应吗?如果他不答应,你不但得罪了太尉大人,也有挟持重兵威胁太尉大人的意思,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吗?如果你悄悄带着部队和我家大人会合,共同袭击叛军,不但立了西凉平叛的首功,而且太尉大人也高兴。这战说到底还是他指挥的,他的功劳最大,他怎么会不高兴呢?这种一举数得的好事,你怎么想不到呢?”
李弘笑而不语。
李肃继续说道“如果太尉大人不同意,你怎么办?这么好的机会就浪费掉吗?如果这个机会浪费了,在美阳战场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我们在美阳城下和叛军杀个昏天暗地,血肉横飞,尸骨无存。一是叛军闻风而遁,大家一无所得。叛军首领边章和韩遂在西凉颇负盛名,相识满天下,你知道太尉手下或者西凉刺史府的官员就没有同情他们或者投靠他们的人?冀州援军已经赶到西凉或者太尉大人的围歼计划就没有泄露出去?边章和韩遂一旦得到这些消息,为了保存实力,他们立刻就会逃窜,而不会等着你们来打。所以如果我们明天不出战,大家都会两手空空,前一段时间的战就白打了。大人率军从冀州赶到西凉,行程三千里,难道就是为了来看看热闹?”
李弘有点不耐烦了。
“李大人,如果你想我们明天凌晨赶到千叶岭,你最好现在下去歇息。待我见过太尉大人,征得大人同意之后,我们马上出发。”
李肃还要再说。
李弘伸手招来赵云,大声说道:“子龙,请李大人去歇一下。”
李肃着急了,大声叫道:“李大人,你一再执意要去见太尉大人,你把董将军置于何地?你难道要陷董将军于不义吗?你难道要挑起太尉大人对董将军的不满吗?”
李弘笑起来。
“李大人说得好。那你先到太尉大人的中军大帐去,速速向太尉大人禀明董将军的要求。我随后就到。”
李肃措手不及,呆呆地望着李弘,失望,沮丧,恼怒,懊悔各种各样的神情不断地在他的脸上变换着,刚刚还口若悬河的嘴这时候微微地张着,竟然吐不出一个字来。
渐渐的,他的神色平静下来,坦然一笑道,“如此打扰李大人了,下官告辞,这就前往太尉大人的大帐。”
李弘站起来,客气地恭送他走出大帐。
=======
左彦望着李肃的背影消失在大帐之外,迎着李弘摇头叹息道:“这个董卓董将军,果然是个狠辣无比的人物,杀人于无形啊。他这一手,应该是一箭几雕啊?”
李弘大笑道:“我算算,至少有好几头大雕,好象还有几头是带着蛋的母雕。”
左彦和赵云大笑起来。
“我真服了那位李大人,一口气说了那么长时间,中间也不停顿一下,连口水都不喝。”赵云叹服道。
左彦笑道:“大人没有给他说动?”
“不,说动了。他的说辞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其实我带着风云铁骑连夜赶到千叶岭,也未尝不可。只是现在有不用打仗的机会,我为什么一定要打?这个董卓,太小看我们北疆人了,我多大的军功都立了,还在乎这么点蝇头小利,真是笑话。审大人果然没有说错,可惜审大人高看他了,这种机关算尽的人,谁都看得出来他肚子里有什么货色。太算计了,就落到下乘了。”李弘感叹道。
“你看我们的太尉大人,忠厚大度,温恭克让,他带着这么一群阴险狡诈的手下,怎么能打胜战?西凉战场迟迟不能平定,恐怕和这位董将军很有点关系。司马大人,你说呢?”李弘问道。
左彦笑道,“大人战意已动。”
李弘点点头,笑道:“那位李校尉有一点说的对。虽然这一战打下来,我们艰苦一点,损失大一点,但对西凉叛军的士气是个严重打击,可以在后续的战斗中占据一定的优势。这一战,打比不打好。但要说服太尉大人,必须要提出一个令他更加心动,更加具有诱惑力的计策,否则……”
“大人似乎胸有成竹了。”左彦望着李弘自信的面容,微微笑道。
“对。董将军突袭的时机恰到好处,但对于整个战局来说,尚不够完美。太尉大人应该指挥我们完成一个更精彩的布局。”李弘笑道,“子龙,备马,我们去见太尉大人。”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8节(上)
张温很愤怒,很无奈,也很沮丧。
他望着坐在对面的盖勋和傅燮,问道:“袁大人是什么意见?”
袁大人就是西征大军的副帅袁滂。他留在长安负责大军的后勤补给。
“袁大人的意思是,西凉平叛最好能在两个月内结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盖勋捋着黑须,缓缓说道。
张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愁眉不展。
“战场形势变化很快,边章和韩遂没有按着我们预想的那样冒险急进。他们转道美阳,意图先和北宫伯玉会合,然后再攻打长安,所以我们最早定下的计划已经无法实现。”桑羊望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缓缓说道,“现在太尉大人把战场转移到美阳,还是准备和叛军决一死战。”
盖勋和傅燮同时望向地图,脸上的神色非常凝重。
“皇上最近可有手诏来问?”张温问盖勋道。
盖勋点点头。
“陛下是什么意思?”
“国库已空,没钱。去年,鲜卑入侵幽州,冀州黄巾复起。今年初,荆州南阳郡、江夏郡又先后发生叛乱。西凉,从前年年底开始到现在,一年多来,叛军不但没有被剿灭,反而越来越猖獗。朝廷既要花钱在这几个州郡打仗,又要免除这几个州郡的赋税,还要源源不断地给这几个州郡提供赈灾援助,所以没钱了。”
“幽州还好一点,去年在刘大人和杨大人的指挥下,军民齐心,先后击败了鲜卑人和黄巾军,朝廷也就花了几亿钱赈灾了事。但西凉这个无底洞却是朝廷最大的包袱,从去年到今年,朝廷仅支出军费一项,就达到三十亿钱,相当于过去十年朝廷拨给西凉的军费开支。”
“元固(盖勋的字),你是怎么回复陛下的?”
“我大汉国不是没钱,我大汉国非常富裕,但我大汉国钱不在国库里,而是在权贵世族豪门的家里。我只能说这么多,剩下的就是陛下的事情了。”盖勋小声说道。
傅燮“嗤”的一声冷笑,大声说道:“陛下是天下最富的人,为了贮存钱财,陛下特意在西园造万金楼。陛下在国库里……”
“闭嘴……”盖勋大声叫道,“正南,你是朝廷大员,怎么讲话口没遮拦的,你这个脾气什么时候能该一改?”
傅燮恨恨地瞪了盖勋一眼,没有做声。
“这次让你去洛阳要钱,你倒好,钱没有要到一个,人却给你得罪光了。”盖勋气恼地说道,“司徒大人是朝廷三公,是国家重臣,你堵在司徒府门口,破口大骂,这成何体统?”
“他是什么狗屁三公,他那司徒是花钱买来的。他是朝廷重臣?有这样狗屁的朝廷重臣吗?李中郎率部西进,行程三千里,耗费两亿钱,他不想办法解决就罢了,反而出主意从我们的西凉军费里开支,我不骂这种祸国殃民的乱臣,我去骂谁?”傅燮站起来,激动地大声说道,“现在西凉战场增加了五万人,三万匹战马,军费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少了,这战怎么打?西凉平叛何时才能结束?难道让士兵们一边打仗,一边饿肚子吗?”
张温站起来,走到傅燮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正南无须生气,无须生气。唉……都是我没本事,以至于西凉叛军迟迟不能剿灭,苦了我大汉国,苦了我西凉百姓。惭愧啊。”
“太尉大人……”傅燮“扑通”跪下,感动地说道,“太尉大人自到西凉以来,夙兴夜寐,呕心沥血,为平叛之事绞尽脑汁,废寝忘食,头发都白了许多。感到惭愧的应该是我们这些下属啊,没有尽心尽责,辜负了陛下和太尉大人的信任。”
盖勋,桑羊,耿鄙也慌忙跪下,心内颇为不安。张温赶忙一一扶起,摇头无语。
“太尉大人,如果美阳决战能够成功,或许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耿鄙安慰张温道。
“决战之念,万万不可。”傅燮大声说道,“太尉大人,这是竭泽而渔的办法,即使此战成功,带给大汉国的也仅仅是暂时的胜利,将来的西凉,将是大汉国一个沉重的包袱。”
耿鄙立即反驳道:“傅大人,西凉叛军一旦平定,国内就没有战事了。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大汉国力恢复,对付为祸西凉的羌胡,还不是举手之劳。将来把羌人赶出西凉,要比现在剿灭叛军容易得多。”
“那这几年呢?”傅燮大声问道,“决战之后,西凉还有多少士兵能够留下,这几年西疆的防御怎么办?任由羌胡烧杀掳掠?或者就象司徒大人说的,放弃西凉?西凉平定之后大汉国就没有战事了,这恐怕是耿大人的一厢情愿吧?”
“正南,朝廷拨给西凉战场的所有钱财和物资,只够我们十五万大军维持到七月初。到了七月,就没有补给运到长安了。两个月时间,我们根本不可能消灭叛军,最多不过夺回金城,将叛军赶过黄河。到了七月,不论我们和西凉叛军谁输谁赢,部队都必须回撤。”张温苦笑,望着傅燮说道,“我到西凉快一年了,指挥十几万大军,耗费巨资,竟然不能平定西凉叛军,我怎么向皇上交待?”
停了一下,张温又说道:“也许我这么做,大家会说我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张温摇摇头,笑道,“其实我不做太尉,我还可以做其他的官。以我和陛下的关系,以我的声名和家世,我不做诸卿至少我还可以做个司隶校尉,轻闲自在多了。你们都知道这个太尉是个什么官。说的好听一点是三公之首,说的难听一点就是皇上的替罪羊。你们可曾见过任职两年以上的太尉?”
“哈哈……”张温笑起来,苦涩苍凉,“我是个什么人,大家都清楚。虽然我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但我忠心为国,兢兢业业,从来不做贪赃枉法的事,我问心无愧。”
他望了大家一眼,慢慢说道:“我之所以一再寻找机会和叛军决战,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竭泽而渔,先解决西凉的叛军再说。”
众人愣然。
“西凉的事这样拖下去,一年,两年,三年,到底要拖到哪一年?要花费国家多少钱?难道非要因为一个西凉就把大汉国拖垮吗?司徒大人那句放弃话西凉的话其实不过是一句气话而已,他的意思是要把西凉的事先放一放。西凉叛军消灭了,西凉部队打完了,西凉羌胡不断入侵,西凉百姓饱受摧残,这都是事实,但为了整个大汉国能够恢复被黄巾叛贼重创之后的元气,为了整个大汉国的百姓不被拖到苦难的深渊,西凉难道就不能暂时承担这几年的苦难吗?”
“西凉平叛之事如果一拖再拖,三四年下来,就有几百亿钱的支出。三四年之后,朝廷不但入不敷出,负债累累,国家也会因为没有喘息之机,而陷入奄奄一息,日落西山之境。但假如我们平定了叛军,西疆只剩下了羌胡的入侵,我们就可以忍上三四年,等到国家恢复了元气,国库充盈之际,我们再挥军入疆赶走羌胡。到那时,即使花费更多的钱来平定西凉,朝廷也完全支付的起。”
“对于陛下来说,平叛要比驱赶羌胡重要千万倍。”
大家默然不语,就连傅燮也无话可说。
张温突然长叹一声,好象要把满腔的怨愤倾泄而出。
“但是,现在战局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要想完成决战的计划,势比登天还难。我大汉国苦啊。”
“太尉大人为什么这么说?我们现在形势不是很好吗?”耿鄙安慰道,“明天只要北宫伯玉赶到美阳,我们就可以立即展开行动。”
“韩遂韩文约才华横溢,非一般人可比啊。本来我们诱敌深入,计划执行的很顺利,但就在我们张开大嘴准备吃他的时候,他却突然跑了。”张温心情沉重地说道,“十五万人先围歼边章,再围歼北宫伯玉,一口一口吃,现在竟然变成一口吃个胖子,还不知道人家给不给吃。西凉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他抬头望着盖勋和傅燮说道:“两位大人和边章,韩遂相识多年,你们说说,他们会不会在美阳和我们展开决战?”
“绝无可能。”傅燮大声说道。盖勋捻着胡须,连连颔首,同意傅燮的意见。
参军事皇甫郦悄悄走了进来。
“太尉大人,董将军手下李校尉求见大人,说董将军有重要军情禀报。”
“快请。”张温心里一惊,大声说道。
===
刚刚走进大营辕门,李弘就碰上了奉命去请他的传令兵。
赵云拉着马走在他旁边,小声说道:“太尉大人一定答应董将军的建议了。”
李弘笑道:“太尉大人学识渊博,身边的幕僚也都出类拔萃,眼前的这个局面自然能应付自如。”
“那大人的设想……”
“太尉大人既然答应了董将军的建议,他对整个战局肯定有了新的考虑。如果太尉大人的作战策略改变了,那么我的设想也就没有必要再提了。我们刚刚到西凉,还是收敛谨慎一点好,免得被人说成是狂妄之徒。”
赵云笑了起来。
“大人自从到了西凉之后,说话行事改变了许多,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
李弘搂着他的肩膀,大声笑道:“哪一天让你带五万兵,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用力拍拍赵云,感叹地道:“我还想把你们带回去,一个不少地带回冀州。”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8节(下)
当李弘走进中军大帐时,意外地发现盖勋和傅燮两位大人也在,还有两位不认识的太尉府幕僚。李弘赶忙上前,一一行礼。
“李中郎来得巧了,我正准备派人去请你,你却不请自到了。”张温笑道,“你到大营有事吗?”
站在远处的李肃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双眼向李弘望去。
“下官准备来看看太尉大人,顺便拜访一下陶司马。”李弘躬身施礼道。
“拜访陶司马是真,看我是假吧?” 张温笑道,“来,来,让司马大人给你介绍几位同僚。”
陶谦把孙坚和皇甫郦介绍给李弘认识。孙坚和皇甫郦看到这个声名显赫的北疆豹子,竟然如此年轻,脸上都显出诧异和钦佩的神色,言语间非常客气。
张温等他们都互相寒暄完了,这才说道:“李中郎,美阳方面出现了一些新情况,我们在得到董将军的消息后,及时调整了计划。”
李弘佯装吃惊地问道:“新情况?叛军合围了?”
张温笑道:“叛军还没有合围,但董将军有个非常好的袭击行动。文台,你把我们的安排给李中郎说一下。”
孙坚指着案几上的地图,详细介绍了美阳敌我双方的态势,以及董卓的袭击方案,然后说道:“太尉大人命令李中郎带着幽州铁骑,还有军司马马腾所率的五千凉州铁骑,总共一万七千骑连夜赶到千叶岭会合董将军,由董将军统一指挥,争取在明天清晨发动对叛军大营的袭击。”
“边章和韩遂只有两条线路可供逃跑。一是北上会合北宫伯玉的部队,一是向西南渭水河方向逃窜,经郿国返回凉州。所以,太尉大人要求你们必须由北向南袭击敌人的大营,确保敌人向西南方向撤退。”
“太尉大人命令周慎将军,皇甫鸿校尉,徐荣都尉,麴义都尉率五万步骑立即启程,沿渭水河西上,迅速抢占郿国,截断叛军的逃路。同时命令鲜于辅都尉率五万冀州军随后跟进。两军在郿国城下将叛军包围之后,立即予以歼灭。”
“董将军和李中郎的骑兵部队在敌军逃亡之后,不要追赶,立即撤出战场,沿着岐山东麓,绕过北宫伯玉的部队,奔袭杜阳,截断北宫伯玉的退路。北宫伯玉得知边章和韩遂的部队已经败逃,肯定会掉头返回,向杜阳方向撤退。只要北宫伯玉一撤,美阳城内的步兵立刻出城,随后追击。能不能在杜阳全歼北宫伯玉的五万人马,就看董将军和李中郎的了。”
孙坚最后说道:“李中郎,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解释?”
李弘赞道:“太尉大人的安排完美无缺,孙大人的解说也非常清楚。我立即出发。”
张温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兵贵神速,我们现在抢的就是时间,李中郎辛苦了。另外,你到了美阳,要听董将军的指挥。他是西凉名将,作战经验丰富,就是脾气不太好,你要忍让克制一点,知道吗?”
李弘心里一热,激动地单腿跪下,高声说道:“谨遵太尉大人之命。”
张温看他谦恭有礼,非常喜欢,赶忙伸手把他扶起来,笑道:“预祝子民旗开得胜。”
李弘随即向大帐内的诸位大人一一施礼,告辞离去。张温对傅燮使了个眼色。傅燮立即跟了出来。
===
“子民……”
“大人有何吩咐?”李弘问道。
“统率凉州铁骑的军司马马腾是前朝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此人武功高强,在西凉屡立战功,但他生性耿直,为人刚直不阿,几乎将所有凉州的官僚得罪光了,所以至今还是一个军司马。如果他在言语上冲撞了李中郎,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傅燮笑着说道。
李弘连连点头,感动地说道:“到了凉州,就大人这么一个熟人,承蒙你的关照,太谢谢了。”
傅燮伸手拍拍他,笑着说道:“这次我到洛阳要粮饷,离开洛阳的时候刘大人特意赶来送我,三番两次托我关照你。只是我现在有名无权,实在帮不上你什么忙。只是这平定凉州叛军的事还要多多倚仗子民啦。”
李弘笑道:“西凉军队的实力这么雄厚,平定叛军当然还是要倚仗董将军,周将军他们。”
傅燮警觉地四下看看,然后小声说道:“你要是这么想,这战十有八九都要输。”
李弘心里一惊,但脸上还是笑呵呵地说道:“大人说笑了。”
“我们边走边谈。”傅燮一边大步向前,一边笑道,“我把你送到辕门吧。站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
李弘对身边的赵云打了个手势,急忙跟上。
“西凉叛军的几个首领,尤其是边章,韩遂,北宫伯玉几个人,过去在西凉非常有名气,在西凉百姓中很有威信,他们的朋友非常多,相识之人和受过他们恩惠的人遍布凉州各处。比如说我,我和老边,和文约,就是十一年的朋友。”
李弘愣然。
“皇甫嵩为什么被免职?陛下为什么派人收回他的左车骑将军印绶?为什么要把他的槐里侯改为食两千户的都乡候,削户六千?”傅燮问道。
李弘看了他一眼,回道:“除了被阉宦陷害之外,我听陶司马说,皇甫将军对西凉问题有自己的看法,好象不同意对西凉叛军进行镇压,和陛下意见相左,所以……”
“对,陶司马知道其中的隐情,他说得很对。若论打仗用兵,当今天下谁能胜过皇甫将军?陛下不愿意撤换皇甫将军,只好连番催促,结果皇甫将军用了半年时间,耗费十几亿钱,仅仅就将叛军赶过了黄河,然后他天天就在凉州赈灾,不打了。陛下万般无奈,只好将他撤掉,换上了太尉大人。”
“但太尉大人一到凉州,不但一战未胜,还给叛军赶出了西凉,随即叛军攻击三辅,将战火引到了长安附近。太尉大人虽然打仗不如皇甫将军,但也不至于这么差吧。兵还是那些兵,将还是那些将,而且太尉大人还从洛阳北军带来了周慎将军的二万部队。为什么会一败再败?”
李弘慢慢的明白了,他的脸色有点难看,心里也忐忑不安起来。
“皇甫将军和边章,韩遂都是朋友吗?”李弘小声问道。
“何止是朋友。文约先生和皇甫将军有几十年的交情,两家来往非常密切。”傅燮笑道。
“董将军呢?”
“董大人是个武夫,而且是个野蛮狡诈的武夫,所以西凉士子一般不和他交往,但他和北宫伯玉来往甚密,交情很深。董将军帐下有个司马叫李儒,此人家世显赫,因为党锢之祸家破人亡之后,逃到西疆。他和边章,和韩遂的关系非常好。”
李弘头都大了,他紧张地问道:“那,那马腾和他们……”
“寿成(马腾的字)?”傅燮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他和边章,和韩遂,和北宫伯玉,李文侯都是八拜之交的兄弟。”
李弘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身上有点冒冷汗了。
傅燮望了一眼神情紧张的李弘,惋惜地说道:“老边,文约都是西疆的名人,都是名士,谁知道他们会造反?北宫伯玉是归属羌胡的一个大部落渠帅,威震西疆,和官府的关系一向不错,谁知道他也会造反?说来说去,都是奸佞当道,吏治腐败逼得,西疆几十万百姓没有活路了,不造反怎么办?”
李弘瞪大了眼睛望着傅燮,眼睛内竟然露出了一丝恐惧。
“大人,你……”
傅燮苦笑,说道:“现在太尉手下十万大军有八万是西凉的部队,从主将到士兵,几乎都是西凉人,相当一部分还是归属羌人,你说这战能打赢吗?”
“这就是太尉大人急急忙忙把你从冀州战场征调到西凉战场的原因。”傅燮说道,“太尉大人实在没有办法,他连秘密奏折都不敢让西凉的信使送,而是派太尉府的官员亲自送。陛下自然知道太尉大人的难处,所以到处物色西进凉州平叛的人选。”
“我到冀州,除了给刘大人送圣旨外,就是奉旨问问刘大人,你怎么样,行不行,能不能担此重任。但还没有等我回洛阳,陛下已经忍耐不住急诏你集结兵马准备西进了。在他看来,西凉的事远远要比冀州的事重要啊,皇家的陵园全部在长安附近,保住祖宗陵园,那是大汉朝的头等国事啊。”
李弘非常震骇。原来西凉的事情这么复杂。自己被征调到西凉战场还有这么复杂的内幕。审配审大人说的那些叫自己小心防备的事和这件事比起来,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现在不仅仅是自己会不会被人杀掉的问题,而是自己什么时候被人杀掉的问题了。
“但如今我只有五万人马在手,我在西凉人生地不熟的,想独自击败叛军根本不可能。”李弘沮丧地说道。
傅燮没有作声。
“太尉大人的安排估计马上就会泄露。我们现在还有必要赶到千叶岭会合董将军,袭击叛军大营吗?”李弘疑惑地问道。
“董将军既然来向太尉大人邀战,袭击就一定是真的,他想立一点军功。问题是,他是真打,还是假打?如果是真打,韩遂会不会提前得到消息?叛军会不会抢在我们之前赶到郿国,顺利撤回凉州?”傅燮说道。
李弘想了一会,小声问道:“太尉大人是不是另有歼敌之策?”
傅燮点点头,慢慢说道:“太尉大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他让你在大营之外稍等片刻,太尉府的长史大人将和你一同前往。”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9节(上)
黄昏,一抹残阳慢慢地没入地平线下,留下几片红彤彤的云彩,依旧流连在苍茫的暮霭里。
大帐之外的空地上,韩遂负手而立,默默地望着昏暗的天空,心中思绪万千。
他不愿意造反,这是事实。造反了,他就是大汉朝的叛逆,是大汉朝的罪人,就是死了,也永世翻不了身。因为他的造反,他给自己的家族亲人带来了死亡的命运,让自己名震天下的老师遭到了世人的唾骂,让自己的朋友陷入了痛苦和危险的境地。自己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为了家人的性命?这个理由是笑话。造反了,不仅仅是家人,就连自己的亲戚,九族以内的亲戚都会被诛杀。
但他的确有一个理由,一个他愿意造反的理由。他要让西凉的百姓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不再象蝼蚁一样受到官府的欺压凌辱,不再在水深火热之中啼饥号寒,不再在凄风苦雨之中悲惨无助的死去。他要和这个黑暗的天斗一斗。
他还有一个心愿,只有他还活着,还带着西凉大军,大汉朝的任何一个官吏就休想踏进西凉一步,休想再敲骨吸髓,荼毒生灵,他要扭转乾坤,拨云见日。
造反之后,他们的部队席卷了西凉大部分州郡,夺城拔寨,所向披靡,但接着的问题就是朝廷的援助没有了。西凉已经两年没有得到朝廷一贯钱的援助,加上西凉这两年各地一直都在打仗,所以天地荒芜,牲畜剧减,最终导致了西凉经济的彻底崩溃。西凉百姓突然之间更穷了,更没有活路了。
西凉穷,贫瘠,不论是畜牧还是农耕,都无法满足十几万军队和几十万百姓的最基本需要。
多少年了,西凉一直都在遭受着各族胡人的入侵,兵连祸结,战争不断,加上各地官吏倒行逆施,横征暴敛,造成了西凉民生凋敝,民穷财匮,哀鸿遍野。普通百姓们每年都是靠朝廷的拨款救济,才能得以维持生存。但也正是因为西凉的贫穷,持续的战争和救济,才造成了西凉各地的官府是整个大汉朝最黑暗最腐败的地方。
去年上半年,西凉因为得到皇甫嵩的救助,各地百姓尚能勉强度日。但从去年秋天张温到了西凉之后,情况就急剧恶化了。
张温到了西凉,全然不顾西凉百姓的死活,一味地督促官军剿匪平叛。边章等人虽然率军击败了张温,将他赶出了西凉,但西凉百姓的生存问题却越来越严重。他们也曾想过占据三辅,打下长安,为解决西凉百姓的温饱而大肆掳掠一番,但因为下雪,最终功亏一篑。
这个冬天,西凉各地的百姓死去了许多,许多地方发生了人吃人的事。
这不是他们造反想要的结果,这和他们造反的目的差距太远了。他们造反,是想让百姓不再受到官府的欺压,过得好一点。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过去,那些官僚虽然贪污腐败,但朝廷的援助还是每年源源不断地运到西凉,在最困难的时候,大家尚可勉强度日,西凉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象去年冬天那样成片成片饿死人冻死人的事情。难道,造反是错误的吗?
今年就更不行了。今年,如果部队不能打进长安,大肆掳掠一批财物粮食带回西凉,西凉的百姓将要死去更多。如果情况一直得不到改善,一直这样继续下去,要不了几年,西凉的百姓就要死光了。西凉的百姓没有了,他们怎么生存?到了那个时候,不要官军平叛,西凉的叛军就销声匿迹了。
边章为此痛哭失声。他要投降,他要领着大家投降。事实太残酷了。他宁愿自己死,自己的家人宗族都被处死,他也不愿意看到西凉的几十万百姓因为他们的造反而全部死去。
大家坐在一起商量。今年,部队如果能打下三辅,占据长安,就会有大量的钱财,大量的粮食,西凉就可以得到喘息的机会,大家都还有活路。如果不行,恐怕只有投降了。
现在官军的部队里,除了从洛阳赶来的周慎两万北军,其余全部都是西凉人。这些西凉人很多是他们的朋友,大家都知道他们为什么造反,都知道西凉的现状,所以谁都不会真刀真枪的和他们交手。这些朋友中,有些人甚至巴不得他们马上带着部队打到长安去。西凉的将来,西凉几十万百姓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甚至于超过了他们对皇帝陛下的忠心。所以韩遂有信心。
他现在担心的是董卓,还有就是从冀州赶来的援军。
董卓和北宫伯玉是好朋友,和他没有太深的交情,他一向瞧不起这个人。他的老师张奂非常鄙视董卓,曾经把董卓贿赂他的财物丢出了大门。去年皇甫嵩在西凉平叛时,董卓还是中郎将,屯兵在武威郡的姑臧。他奉命率军过了黄河之后,和皇甫嵩非常有默契,待在陇西一战未打。后来他升了将军,归张温节制之后,事情就有了变化。董卓的本性很贪婪,非常贪婪,无论是权势,钱财还是女人,他都垂涎三尺。这也无可厚非,西凉这种人多了。但他在贪婪之外还残忍和嗜血,极度的残忍和嗜血,这在西凉就他一个。
所以当董卓通过北宫伯玉来向他们要钱时,他们感到了危机。西凉战场上,论实力,就他最厉害。如果他带头反击,事情就很麻烦。自己要给,但边章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还有就是从冀州来的李弘。他已通过朋友,知道了李弘其人和他的风云铁骑。这样厉害的年轻人到了西凉战场,对西凉来说,到底是祸还是福呢?
面对一只凶猛的豹子,外加一只虎视眈眈的豺狼,韩遂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心里不免惴惴不安起来。
杨秋匆匆走了过来。杨秋是归属羌人,一个部落首领。
“将军,六月惊雷派人来了。”
韩遂心中一喜,急忙问道:“雷帅的位置在哪里?”
“快到陈仓了。”杨秋笑道,“雷帅这次速度奇快,大概是怕我们先打进长安,抢了他的那份钱财。”
韩遂轻轻一笑。他抬头望望天边最后一丝余霞,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意。这几个羌人兄弟,永远都是自己真正的好朋友。
===
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一弯弦月悄然挂在遥远的天际。
李弘,李肃并肩而立,远远望着一支飞驰而来的骑兵大军。
战马奔腾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溅起的满天灰尘几乎遮掩了半边夜空。
李弘飞身下马,迎上纵马而来的马腾。
李肃稍稍犹豫了一下。一个中郎将下马去迎一个军司马,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自己的官职虽然比马腾高一截,但比起李弘,自己又低了一点。既然主将都下马去接,自己只好也下马了。
马腾高大结实的身躯就象一堵墙,给人一种牢不可破的感觉。方方正正的一张脸,浓眉大眼,双目顾盼之间虎虎生威,锋芒毕露。
李弘立即认出了他,这种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超群绝伦,一看就是那种肝胆相照,义薄云天的好汉。
李弘暗暗喝了一声采,高声大叫道:“是马大人吗?”
马腾显然很吃惊,他从来没有看过一个比自己官职高多了的大人亲自下马来接。马腾赶忙下马,远远地躬身行礼,大声说道:“下官马腾,拜见中郎将大人。”
李弘几步就跑到马腾身边,笑着说道:“马大人,你来得好快啊。”
马腾看到李弘那么年轻,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层火气,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那么客气,怎么说也是给足了自己面子,不能太无礼。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低声回道:“军情紧急,不能耽搁。多谢大人来接。”
李弘笑道:“你是西凉的英雄,当然应该接了。”随即回头冲着李肃喊道:“李大人,快来见见马大人,你们不是认识吗?”
马腾看到李肃,那股火气顿时爆发了,他冷冷一笑,挺着身躯,手扶战刀,大声叫道:“下官马腾,拜见李大人。”
李弘一愣。这个马腾,果然厉害,手捉战刀,杀气立时喷吐而出。厉害。不过看架势两人之间有过节。
马腾手扶战刀大吼一嗓子,不要说没有礼节,就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9节(下)
李肃被他的气势所逼,身形滞了一滞,立即站在了原地,满脸堆笑地躬躬手,大声说道:“寿成兄一向可好?”
“你不在董胖子那里,跑到李中郎这里干什么?”马腾怒气冲天地问道,随即想起来什么,浓眉紧锁,张嘴吼道:“这袭击之计,是不是董胖子定的?”
李肃不高兴了。他挥挥手,寒着一张脸,冷声说道:“寿成兄,李中郎就站在你旁边,你这样没大没小地叫着,是不是有辱你名门之后的声誉?你眼里还有李中郎吗?”
“嘿嘿……”马腾看都不看李弘一眼,手指李肃,杀气更盛,“声誉?死胖子带着你们杀掠无辜,奸淫妇女,喝人血,吃人肉的时候,你们的声誉呢?”
李肃失了面子,脸色发白,显然有些怒不可遏,他极力忍耐着,大声说道:“寿成兄,大家敬你是条汉子,都在西疆这块地方刀头舔血讨生活,你不要太过分了。董将军要治你,还不是手到擒来。你不要以为我让你三分是怕你,有本事咱们明天比比谁拿的人头多。”
马腾的眼睛蓦然瞪大了。
“董胖子也是西凉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难道喝西凉人的血还喝得不够吗?”
李肃看了一眼李弘,大声说道:“寿成兄,你好象忘记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小槐里,不是陇西。”
马腾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侧目向李弘看去。李弘正在很有兴趣地看着着他的骑兵战旗,好象没有听到。
听到两人不说话了,李弘转身对李肃喊道:“校尉大人先回吧,我和马大人说几句话。”
李肃瞪了马腾一眼,朝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吐沫,转身扬长而去。
“刚才下官多有失礼之处,请大人……”
“马大人疾恶如仇,看不惯这种凶恶之人,也是人之常情,何来失礼之说。”李弘笑道。他心里想我连朝廷御使都敢杀,还在乎你们吵几句嘴。
马腾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反而有点歉意。他躬身施礼,大声说道:“下官愿为大人头前开道。”
===
边章被韩遂从睡梦中摇醒。
他懵懵懂懂地张开眼睛,看到韩遂全副武装地站在自己面前,顿时睡意全失。他翻身坐了起来,大声问道:“文约,出了什么事?”
“我们接到消息,董胖子今夜袭营。”
边章稍稍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们八万人,怕他什么?是斥候传回来的消息还是……”
“是寿成送来的消息。”韩遂焦急地说道:“张温集结了董胖子,豹子和寿成的骑兵,总共大约三万骑,正从千叶岭向我们扑来。”
“三万骑?” 边章大吃一惊,立即说道,“撤,我们立即撤。文约,你带主力全速向渭水方向撤退,会合六月惊雷。我带粱兴,马玩的两万人马留下来阻击。”
“老边,还是你带部队走,我留下阻击吧?”韩遂说道。
“我是主帅,我说了算。”边章坚决地说道。韩遂看了他一眼,没有争辩。
“文约,快马通知伯玉和文侯,速速退回杜阳。”
“快马已经出营了。”韩遂回道,“老边,刚才我还接到了太尉府的消息。”
边章一边穿戴,一边说道:“这个消息来得很及时嘛。张温的计划是什么?”
“张温以骑兵袭击我们,同时命令步兵抢占郿国,切断我们的退路,准备在郿国城附近围歼我们。”韩遂说道,“这次围歼我们的主力估计是从冀州赶来的援军。”
边章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张温集中力量,先是准备在小槐里围歼我们,接着又准备在美阳围歼我们,现在又改成在郿国围歼我们,可见他想消灭我们的决心有多大。现在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好。我们的力量分散,正是可以被他们各个击破的时候。文约,我们会合六月惊雷之后,还是暂时撤回凉州吧?
韩遂苦笑着点头道:“撤吧。张温终于调来了冀州的五万援军,加上周慎的两万部队,他现在手上有七万大军可以指挥调度,而且都是绝对忠诚于他的部队。如此一来,他可以将西凉部队完全撇到一边,独自指挥这七万大军攻击我们了。老谋深算的张温总算掌握了西凉战场上的主动权,他可以扬眉吐气了。”
边章心情沉重,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们撤军速度要快,一旦在郿国被他们截住,势必要展开突围大战。我们损失不起,就这么点人马,打完了就没了。把所有辎重都丢下烧掉吧。”
韩遂心痛地说道:“太可惜了。我们雄心勃勃,准备杀进三辅,打下长安,谁知道还没有赶到槐里,就被张温两手空空地赶了回去。”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老边,你注意到没有,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原因……”
“唉……”边章微微摇头,无奈地说道,“伯玉和文侯一拖再拖,迟迟不来会合,结果被张温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如果没有朋友,明天我们两人就是刀下亡魂了。伯玉呀……唉……”
“寿成说,夜袭的主意是董胖子出的,他派李肃赶到小槐里面见张温,要求出战。张温根据董胖子的建议,立即修改了计划,力求全歼我们,却对伯玉他们置之不理。老边,你看这里……”
“不可能。”边章一挥手,坚决地说道,“伯玉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吗?”
“老边,伯玉是归属羌人,他投降,最多不过就是向朝廷进贡一点财物,多磕几个头而已,对他能有多大损失。你再想想,董卓攻击我们的机会是谁制造的?为什么时机选择的这么好?他为什么不按计划先行赶到美阳会合我们?董胖子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滞留在美阳不走?现在西凉情况非常不好,伯玉也许后悔了。老边……”
“文约……”边章想了一下,郑重说道,“伯玉不可能背弃朋友,你不要这么想了,他绝对不会。”
韩遂冷冷一笑,轻声说道:“老边,假如……”
边章凄凉一笑,小声说道:“即使伯玉有这个想法,我也不怪他。另外,我们这次撤回去之后,要考虑考虑投降问题,否则,今年,尤其是今年冬天,西凉百姓的日子怎么过。你答应我的,要考虑这个问题。”
韩遂笑笑,搂着边章消瘦的肩膀说道:“我知道,我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
===
半夜,当李弘的部队到达杜水附近时,他接到了马腾派人送来的消息,河面上的浮桥因为不堪重负,已经断了。
(从文献和考古资料来看,约莫在东汉时,梁桥、浮桥、索桥和拱桥这四大基本桥型已经全部形成。梁桥和浮桥两种形式,当时由于生产力水平落后,多数只能建在地势平坦,河身不宽、水流平缓的地段,桥梁也只能是写木梁式小桥,技术问题较易解决,而在水面较宽、水流较急的河道上,则多采用浮桥。)
李弘愣了半天。李肃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李校尉,这附近还有桥吗?”
李肃摇摇头。
“只有这一座桥?”李弘不相信地问道,“可有水浅的河道?”
李肃冷笑一声,没有回答李弘的话,而是恨声说道:“马寿成,这个马寿成是疯了。”
李弘看了他一眼,又问了一句:“校尉大人,这附近还有桥吗?”
“到美阳,只有这一座桥。另外还有一座桥在成国渠上,我们要回头再走五十里,但周慎将军的部队正在通过那座桥。现在就算我们回头赶到那里,周将军让我们先过河,时间上也赶不及了。”李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一来一往,多了一百里,今天早上,我们就是飞,也飞不到千叶岭了。时间全部耽误了。”
李弘焦急地问道:“李校尉可有应急之策。如果我们不能按时赶到千叶岭,袭击叛军大营的行动就要被延误,敌人就有可能会合,而太尉大人的整个计划就要被破坏。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我们谁都承担不起。”
李肃高举马鞭,凌空狠狠地抽了一下,大声叫道:“如今奈何。我速速从成国渠方向赶回美阳,向将军禀明情况。”
李弘点点头,“那好吧。我立即派人向太尉大人禀报此事。校尉大人一路走好。”
李肃心急如焚,也不多说什么,和李弘匆匆告别,到着十几个侍从,打马如飞而去。
李弘看着李肃一行迅速消失在夜色里,脸上慢慢浮出一丝笑意。
“子龙,你亲自去通知恒大人,率军迅速向杜阳方向前进。”
赵云答应一声,纵马疾驰而去。
李弘看了司马左彦一眼,笑道:“俊义,可以派人告诉马大人了,就说我们已经改道从成国渠方向过河,让他自己想办法修好桥。什么时候修好,就什么时候过河。过河之后迅速赶到美阳和董将军会合。”
左彦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太尉大人当真是料事如神。”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10节
千叶岭笼罩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神秘而肃穆。
董卓端坐马上,闭着双眼,好象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牛辅一路飞奔而来,气喘吁吁。
“将军,斥候来报,杜水河浮桥突然断裂,李中郎和马腾的骑兵全部被阻在了对岸。”
董卓猛地睁开双眼。
“将军,我们只有一万骑兵,如果独自袭击,损失必然惨重。”牛辅一连喘了几口气,稍稍平息了一下,接着说道,“将军,你看……”
董卓抬头望天,默然不语。
胡轸,鲍鸿,郭汜,樊稠,李傕(读jue)闻言纷纷围了上来。
“将军,老边有八万人,我们还是慎重为好。”李傕低声说道,“援军没有过河,我们实力不够。即使打过去,对敌人的打击也达不到效果。”李傕三十多岁,身高体瘦,长脸短须,精明干练。
胡轸立即反驳道:“那些叛军实力很差,根本不堪一击,我们一万人完全可以踏平敌营。”
“校尉大人,老边也有骑兵,虽然差一点,但他们一窝蜂地冲上来,我们就会陷入混战。一旦混战,就无法冲击敌人的整个大营,更谈不上给敌人造成威胁了。”郭汜说道,“在实力不够的情况下,我们冒险出击,很危险。”
“这桥坏得很古怪,肯定有人从中作鬼。”樊稠小声说道,“大概有人不想让我们立功吧。”
“马腾和老边他们都是兄弟,一定是这小子捣鬼。”胡轸说道。
“不要瞎猜。”李傕郑重地说道,“他是名门之后,不会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何况,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胡轸不屑地撇撇嘴,没有做声。
“我们应该出击。”鲍鸿大声说道,“诸位大人,我们是偷袭,敌人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我们只要迅速杀入敌营的中心地带,袭击目的也就达到了。而且,援军既然已经赶到了杜水河,就说明太尉大人同意了我们的计划。这么好的机会,不打一下,太可惜了。”
“鲍都尉,你这么不遗余力地鼓动我们出击,是不是想立功赎罪,将来好保住你这个官职?”牛辅冷笑道,“这场战打下来,要死也是死我们的人,怪不得你不心痛。”
胡轸嘲讽道:“鲍都尉的人都被北宫伯玉打光了,他就是想袭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找我们垫背了。”
鲍鸿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随即看看一言不发的董卓,小声喊道:“将军……”
董卓看看自己的部下,坚定地说道:“出击。”
===
落凤岭上,不能带走的马车,辎重被点燃,熊熊燃烧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边章看着冲天的大火,心里一阵阵地抽搐。
他虽然不相信韩遂的话,不相信北宫伯玉会背叛他们,但他心里非常愤怒,非常怨恨。进攻长安关系到西凉的生存,这么重大的事情,北宫伯玉竟然把它当作儿戏。虽然董卓驻扎在美阳,但他是敌人,不是朋友了,不能因为兄弟感情,为了不和董卓发生正面冲突就故意延误大军的会合时间。
“蛮子……”边章忍不住,还是骂了一句,“这个蛮子,不听军令,任意妄为,结果造成今日之祸。”
“来了,将军,敌人来了。”马玩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大声说道。
边章神色凝重地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又看看那个在云层里穿梭的月亮,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命令部队,展开阵形,准备冲击。”
战鼓声轰然响起,激昂的鼓声顿时撕裂了夜空,直冲云霄。
===
董卓坐在飞驰的战马上,望着远处敌营里的冲天大火,听着夜空里雄浑的战鼓声,一股凛冽杀气霎时自胸中喷涌而出。
“将军,敌人有准备。”牛辅惊骇的大声叫道。
“将军,此时不宜再战,我们还是速速脱离战场。”李傕也追上来,大声喊道。
鲍鸿面色紧张,心里有些后悔,早知到这样刚才就不说煽动的话了。敌人竟然有准备,难道消息泄露了?
董卓面寒如水,坚决地摇摇头,大声吼道:“箭已上弦,岂能不发。”
“擂鼓……”
鼓声犹若惊雷,突然从巨大的轰鸣声里脱颖而出,轰然炸响,声震四野。
西凉铁骑受到鼓声的震撼,顿时心潮澎湃,战意横生。
董卓猛地拔出战刀,高举过顶,回声冲着身后黑压压的骑兵战士纵声狂呼:
“儿郎们,杀……”
“杀……”牛辅被董卓的豪气所激,热血沸腾,举枪狂吼。
“杀……”胡轸大斧斜指,声嘶力竭地纵声狂叫。
“杀……”周围士兵同声附和,喊杀声顿时一浪高过一浪。
西凉铁骑的士兵们被激起满腔豪情,万余士兵同声狂呼,吼声犹如万雷骤发,惊天动地。
大军气势汹涌,以排山倒海之势,义无反顾,杀向敌军大营。
===
边章望着逐渐逼近的西凉铁骑,冷笑一声,大声叫道:
“出击……”
“命令粱兴,率领中军,先行发动,撕开敌人阵势。”
“命令马玩,指挥左,右两翼,徐徐押上,尽量和敌人缠斗,拖延时间。”
二万骑兵瞬间发动。
粱兴,马玩举刀狂呼,士兵们吼声如雷,大军开始缓缓前进,战马奔腾的轰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逐渐巨大的声浪掩盖了一切。时间不长,整个大地开始颤抖,尘土遮天蔽日,再也看不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随着两军相遇,一声惊天巨响过后,大战拉开序幕。
董卓的一万骑兵以雁行阵势铺天盖地地杀了过来。
粱兴带着五千铁骑,以铁锥阵形,象榫(读sun)头一样扎进了董卓大军的心脏。西凉叛军的骑兵大都是归属羌胡,他们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虽然没有经过系统训练,但他们天生就是打仗的料,他们骨子里的彪悍和勇猛驱使他们一往无前,无惧无畏。杀。
这支细长的锐利铁锥以惊人的速度刺进了董卓的骑兵阵势里,接着越来越粗大,越来越深入,竟隐隐约约有将董卓的铁骑一破两开之势。
郭汜和樊稠在左,李傕和胡轸在右,指挥士兵疯狂地反扑,意图将这支铁锥一截两段。
董卓率领中军,鲍鸿率领左翼大军,牛辅率领右翼大军,根本不理睬敌人的撕裂,只管带着骑兵疯狂地向前冲杀。冲,冲到敌营的中间就算完成了袭击目标。冲。
马玩眼看左右两翼的一万大军抵挡不住敌人的冲杀,随即带着剩余的五千骑兵迎着董卓的中军就杀了过去。挡住董卓的中军,就能迟滞敌人的攻击速度,就有可能掩护粱兴的箭头撕开敌人的阵势。一旦分开敌人,大军就可以对敌人展开分割包围,逼迫敌人陷入混战。敌人就是想脱身都脱不掉。不死,也要咬得你没有还手之力。
双发骑兵在落凤岭上酣呼鏖战,血腥残酷的战场在熊熊大火的映射下,显得格外的恐怖。
董卓大吼一声,奋力砍死一个冲向自己的敌兵。他终于透过人缝看见了竖立在中军大帐之外的大纛。
“杀……,杀……,前面就是敌人的大纛。”董卓用力抹去脸上的鲜血,纵声大吼,“砍倒它,砍倒它……”
士兵们为之一振。好,总算杀到头了。
“杀……,砍倒大纛,赏绢三十,杀……”鲍鸿也在不远处大喊大叫,状若疯狂。
战斗更加激烈了。
董卓带着部下踩着战友和敌人的尸体,顽强而坚决地步步挺进。西凉叛军终于抵挡不住,死伤惨重,逐渐被逼到大纛周围。
边章站在大纛下,傲然而立,毫无惧色。
“将军,退下去吧,我们顶不住了。”边章的侍从抱住他的腰,一边喊着,一边要把他拉到安全的地方。
边章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怒斥道:“给我上去杀,绝不许后退。我们退了,主力怎么办?让敌人追上去屠杀吗?给我上去杀。”
侍从无奈,含泪放开他,大声叫道:“将军你保重。”随即头也不会地杀了上去。
董卓望见了边章。
“老边,老边你好吗?”董卓一刀剁下敌人的头颅,放声大吼。
边章怒目而视,理都不理他。
“老边,我立即砍下你的人头,哈哈……”
“儿郎们,杀上去,砍下老边的人头,赏马五十匹……”
西凉骑兵们疯狂了,前进的速度猛然加快。
吼声,杀声,惨叫声,刀枪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霎时间充斥了整个大纛的周围。
刀光挟带着一蓬蓬的血雨,一颗颗人头,闪耀在火光之下,触目惊心。
董卓指着边章大笑道:“老边,看我拿你首级。”说完手起刀落,连斩数人,冲到了距离边章十几步的地方。
边章冷冷一笑,举起来了手上的短弩。这是韩遂用的武器,临走时特意留给他防身用的。边章不会武功,力气也不大,上战场只是送命。但他执意要留下来指挥阻击部队,韩遂也没有办法。
董卓吃了一惊,大声吼道:“你敢杀我……”
话音未落,五支短弩发出惊心动魄的厉号,呼啸而来。
董卓想都不想,翻身滚落马下,同时一刀插进马臀。战马被董卓一刀刺中,吃痛凌空飞起。五支短弩瞬间全部射进战马体内,直没入肉,踪迹全无。
战马发出一声惨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一头撞向了边章。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11节(上)
边章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撞个正着。坐下战马顿时狂嘶一声,横飞而起,一命呜呼。边章自己被巨大的冲击力撞的凌空飞起,在空中翻滚了十几下之后,重重摔落地下。边章惨呼一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顿时昏厥过去。
董卓大步向前,战刀飞舞,再取三人性命。看到咫尺之遥的大纛,他兴奋地狂吼起来:“砍倒大纛,砍倒它……,砍倒它……”
西凉士兵群情激奋,杀得更加凶狠了。
突然,一队骑兵旋风一般杀了上来。这些人如狼似虎,面目狞狰,一个个象疯子一样,以无比强悍的攻击力,硬是将董卓一帮突击箭头打折了。董卓在几个士兵的掩护下,飞速跳上一匹无主战马,且战且退。
他们是边章的亲卫屯,边章留下他们,本来是想在最后时刻突围用的。但现在主帅都不知生死了,还在原地待命干什么?杀吧。边章的亲卫屯屯长金朔找到了边章。此时边章已经醒了过来,但他全身都失去了知觉。
“将军,将军……”金朔大声喊道,“将军,你怎么样了?”
鲜血不停地从边章的嘴中冒出来,他痛苦地睁大双眼,低声说道:“擂响战鼓,擂响战鼓……”
金朔看到边章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悲愤无比,他猛然站起来,高举双手,纵声狂吼:“擂……鼓……”
战鼓声轰然而起,雄浑而激烈的鼓声霎时间响彻了战场。
正在敌阵中厮杀的粱兴、马玩,正在和敌人以命搏命,奋勇鏖战的士兵们,突然听到狂风骤雨一般密集的战鼓声,无不精神大振,浑身上下好象增添了无穷的力量,一个个吼声如雷,更加奋不顾身地杀进了敌群。
粱兴带着骑兵终于杀出了敌阵,董卓的大军被一分为二。
混战的局面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董卓愤怒地看着远处矗立在火光中的敌军大纛,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这些顽强的叛军终于还是挡住了自己的冲杀,部队人数不够的劣势在最后一刻暴露无遗。
现在冲击部队被阻,中军被敌人突破,左右两翼陷入敌人的围攻,无论自己的部下怎么骁勇善战,都不可能再有战果。一只老虎虽然厉害,但它无法抵御一群狼的进攻。
双方厮杀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叛军的步兵出现。照此情形来看,韩遂肯定事先得到了消息,已经先期率领主力离开了。边章只是带着骑兵留下来阻击,给主力部队争取撤退时间而已。
既然袭击的目的已经达到,还强行进攻干什么?董卓立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命令各部,密集收缩,向北,向北,立即脱离战场。”
急促的战鼓声,连续挥动的战旗,指引着战场上厮杀的士兵逐渐向北移动。
郭汜和樊稠身先士卒,奋力冲杀,经过一段时间的猛烈交战之后,成功截断了粱兴的部队,将他们的铁锥阵形拦腰砍断。被阻挡在左面战场上的西凉骑兵蜂拥而上,立即扩大了这个缺口,部队飞速向北转移。
边章躺在地上,强忍着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用心倾听着金朔对战场的描叙。
“将军,董卓的部队已经向北移动,他们好象要脱离战场了。”
“命令马将军,立即让开北面,任由敌人通过。”边章低声说道。
“将军……”金朔转身叫道,“董卓的部队处于劣势,我们已经包围了他们。”
边章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艰难地说道:“保存实力,保存实力,我们人数不够,挡不住他的。”
金朔咬咬牙,发怒地大吼一声,对着空中就是一拳,然后奋力狂叫道:“命令左翼部队放弃阻击,放弃阻击……”
董卓的骑兵突然发出一声震天欢呼,他们发现阻击自己的敌人象潮水一般向两边散去,让出了整个北面防守阵地。
西凉铁骑象飓风一般呼啸而去。
===
天地之间,忽然露出一丝鱼肚白,接着厚重的黑幕缓缓拉开。天亮了。
李弘散开头发,把头伸进河水里,美美地泡了一会儿。然后他喝了几口冰凉的水,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回岸上。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脑后,贴在破旧的皮甲上,不停地滴着水珠。
桑羊远远地看见,大声笑道:“李中郎,你早上就这样洗漱吗?”
李弘笑道:“方便,方便。失礼了,失礼了。”
桑羊摆摆手,笑道,“李中郎乃性情中人,率性而为之,谈不上什么失礼。不过,你和公孙都尉比起来,你要随和多了,公孙都尉就显得……”桑羊随即觉得不便出口,把话又吞了回去。
李弘不以为意,惊喜地问道:“大人认识骑都尉大人?”
桑羊笑道:“他在西凉战场上待了半年多,我当然认识。在北疆,有两位名震天下的人物,一位是白马公孙瓒,另外一位就是李中郎。李中郎人称黑豹。北疆的两位英雄一白一黑,倒也是相得益彰啊。相比较而言,大人的威名和战绩要高过公孙都尉太多,所以……”
李弘大手一挥,打断桑羊的话,极力称赞道:“骑都尉大人在北疆赫赫有名,我还在鲜卑国做奴隶的时候,就听说他的大名了。鲜卑国的战神慕容风对他赞不绝口。你不要不相信,大帅曾经当着我的面夸他。我心里一直都很推崇他。所以骑都尉大人才是北疆真正的英雄,我算什么东西。哈哈……”
桑羊吃惊地看着他,没有说什么,但眼睛里的敬佩之色不言而喻。
“在幽州的时候,我欠了他一顿酒。本来准备到了西凉还请他一次,他却回去了,实在太遗憾。他在西凉战场上升职了吗?”李弘一边请桑羊坐下,一边问道。
“没有,西凉战场上,我们的部队人数一直处于劣势,打不赢不说,还处处受到牵制。公孙都尉能活着回去,就很不错了。”桑羊感叹道。
李弘大笑起来。
“伯珪兄的白马义从非常厉害,看上去比马大人的西凉铁骑还要稍胜一筹,我的黑豹义从就更没法比了。伯珪兄本人也是一员无敌猛将。就伯珪兄而言,他自保肯定有余,不至于象大人说的那般狼狈吧?”
桑羊摇摇头,无奈地说道:“情况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公孙都尉到了西凉,一直都跟在董将军后面,和董将军相处得非常不错。白马羌首领六月惊雷和董将军有血海深仇,一直盯着董将军打,围了董将军几次,但每次董将军都惊无险地逃了出来。然而公孙都尉就没那么幸运了,几次都是血战突围,死里逃生。”
坐在旁边的赵云不解地问道:“桑大人,为什么董将军每次都能破围而出,而公孙都尉就不能呢?他们不是在一起吗?”
桑羊心情沉重地说道:“董将军有朋友,但公孙都尉没有,所以……”
“董将军就不通知公孙都尉吗?”赵云追问道。
“当然通知。但总要有人留下来阻击羌胡,所以这就要看谁撤退的动作快一点。公孙都尉和他的手下总是迟一步,所以每次都要和羌胡血战一番。他们悍勇无敌,就是六月惊雷这等只手遮天的羌胡大豪,也无可奈何。太尉大人很不愿意放他回去,但考虑到北疆的形势,不放也得放。你和他都到了西凉战场,北疆地区对胡族的威慑力就要减弱许多。”
“西凉叛军的朋友这么多,你们能支撑到现在,的确不容易。”李弘笑道,“看看马腾做的事,毫无顾忌,明目张胆的。有这种人在,不被叛军打死就很不错了。”
桑羊叹口气,说道:“太尉大人要不是从洛阳带来了两万北军,叛军现在大概都打进长安了。”
赵云吃惊地说道:“大人,情况有这么槽糕?”
桑羊点点头,说道:“你们没来之前,西凉战场上有周慎将军的两万北军,董卓将军的三万西凉北部的边军,皇甫鸿校尉的一万西凉南部的边军,西部都尉麴义的一万西凉西部的边军,凉州刺史部都尉徐荣的一万郡国兵和军司马马腾的五千骑兵,然后就是金城郡兵曹掾史华雄的五千郡国兵,右扶风都尉鲍鸿的五千郡国兵,京兆府的都尉辛曾五千郡国兵。”
“这几支部队,真正忠于太尉大人的,只有周慎将军的北军,京兆府和右扶风的郡国兵。凉州刺史府的都尉徐荣虽然是幽州辽东人,但他的部下全部都是西凉人,所以这一万人也无法信任。其他的部队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不是西凉人。因此,太尉大人虽然手握十万大军,真正能指挥的只有这三万人。你们想想,太尉大人依靠这三万人苦苦支撑到现在,已经难能可贵了。”
“还好陛下圣明,将李中郎的五万大军从冀州紧急征调西进,否则,这次长安真得很危险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11节(下)
“西凉有这么多部队?”李弘惊讶地问道,“去年,鲜卑入侵北疆,我们幽州穷尽所有的力量,也不过就凑了一万多人。按理说,我们幽州有一百多万人口,凉州不过六七十万人口,但是两州之间的部队数量悬殊怎么这么大?”
“凉州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以来,打仗的时候多,不打仗的时候少,部队的数量一直都很庞大,所以这里是大汉国最耗费钱粮的地方。”桑羊说道,“西凉战事一起,朝廷就紧张,陛下更紧张,唯恐长安和三辅遭到侵袭,危及京都的安全,所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稳定西凉。”
“幽州发生战事,朝廷和陛下都不紧张,为什么?离洛阳,离长安远,他们感觉不到危机,所以关注的就不够。陛下不重视,就不会投入大量的财力和物力,没有财力和物力的支持,幽州当然没有办法组建庞大的边军和郡国兵部队了。”
李弘恍然,连连点头。
“李中郎,我们什么时候和鲜于都尉的部队会合?”桑羊小声问道。
“桑大人着急吗?”李弘笑道。
桑羊勉强笑笑,说道,“我当然着急。临行前,太尉大人一再嘱咐我,要我告诫你,千万不要贻误军机,耽误了整个西凉的平叛大事。太尉大人说,北宫伯玉撤离杜阳以后,怎么行动,走那一条路线,谁都不知道,所以太尉府没有消灭北宫伯玉的具体计划,完全靠我们自己想办法消灭北宫伯玉的五万人马。消灭了北宫伯玉,相当于平定了半个西疆,歼灭西凉叛军的速度将会大大加快。太尉大人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完全托付给我们,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李弘郑重地说道:“我刚到西凉战场,就得到太尉大人的如此信任,独领一军北进凉州平叛,实在感激涕零,誓死都要报答太尉大人的知遇之恩。所以,请桑大人相信我,我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歼灭北宫伯玉。”
桑羊欣慰地道:“李中郎能这么想,就太好了。尚书刘虞刘大人给太尉大人写了几封信,极力推荐你独自领军作战,充分发挥你的奔袭特长,他说这也许是平定西凉叛军的唯一机会。他还详细列举了你在幽州击败鲜卑人的战例。太尉大人能够下决心让你独自率部北进凉州,和刘大人的极力举荐不无关系。太尉大人信任你,煞费苦心为你创造这个秘密北上歼灭北宫伯玉的机会,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
李弘感动地说道:“谢谢刘大人,谢谢太尉大人。”
“那你就要信任我。”桑羊严肃地说道,“我来,不是来通知你行动计划,也不是来监军,我是受太尉大人之托,来给你带路,帮你出主意,给你解决难题的,所以你务必要信任我,所有的事情你最好都能和我商量着办。这是凉州,对于你和你的部下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严重一点,如果部队遭到损失,这西凉平叛的事就算彻底泡汤了。”
“西凉平叛的事今年完不成,太尉大人和我们都会遭到惩处。尤其重要的是,不管是今年还是明年,大汉国根本就不会再凑出五万军队了。”
李弘的脸立刻红了。他的心事给桑羊说中了,他根本就不信任桑羊。
他按照傅燮的吩咐,在辕门之外等到桑羊。桑羊立即随他上路,并且在路上向李弘详细叙说了太尉大人的计划。张温为了取得李弘的信任和全面配合,还特意授权李弘可以动用他自己手上的那块调兵虎符,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征调西凉战场上所有军队。
张温被西凉人害苦了,但是他又抓不到这些西凉将领和士兵的把柄,哑巴吃黄连,有苦自知。周慎为这件事还差一点和张温吵翻了。他认为张温太软弱可欺,不敢拿刀杀人,被这些西凉人当猴耍,连带自己的部下都死得不明不白。张温没有办法解释。没有确实证据,他怎么抓人杀人?而且,他离开洛阳的时候,皇甫嵩就已经把这情况告诉他了。他的长子皇甫鸿和次子皇甫郦都和边章,韩遂有关系,他自己的儿子他都没有办法节制,何况其他人。解决西凉问题不在于剿杀,而在于安抚,要想办法解决西凉几十年沉积下来的问题。张温是朝中几十年的老臣,他当然清楚这些事。所以他虽然怨恨这些串通西凉叛军的人,但他认为情有可原,没有必要杀,杀了也于事无补,关键还是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在西凉形势越来越严峻的时候,他向皇帝提出要从其他州郡调兵十万。皇帝说他疯了,老糊涂了。但最后还是帮了他一下,从冀州火烧火燎的把李弘赶了来。虽然只有五万人,但已经非常解决问题了。
张温有了自己的部队,就开始想办法让它发挥作用。对西凉问题张温有自己的主张。他觉得皇甫嵩的办法也没有错,但不适合朝廷和陛下的意思。他认为要先剿后抚。剿就是剿归属羌胡。这次西凉叛乱就是这些归属羌人最早发起的,一定要杀掉,否则将来还是叛乱的祸患。后抚就是抚边章韩遂。两人都是西凉名士,带着一帮汉人百姓,思想上比较容易沟通。但剿杀北宫伯玉的难度非常大。
张温就想了个在小槐里和叛军决战的计划。他要造成一个假象。首先他要告诉西凉军队,你们西凉人不打,我还有北军和冀州的军队,你们自己小心些,以后帮助叛军也要收敛一点。其次这个计划自然是要泄露的,凉州府的人基本上都给韩遂买通了。叛军知道消息后,肯定会踌躇不前。打吧,损失太大,一无所获,根本没有必要。不打,就要准备撤退。
张温认为自己一定能在叛军撤退的时候找到机会。
结果董卓找了个机会,无意之中送给了张温。张温立即和桑羊、盖勋、傅燮四个人商量怎么办。后来决定,以西凉军队和周慎的北军尾追边章韩遂,大造声势,同时命令李弘的部队悄悄北上,找机会灭掉北宫伯玉。打掉北宫伯玉,西凉的平叛问题就解决了一半。张温让桑羊全力帮助李弘完成最艰巨的任务。至于掩藏他们的行踪,制造他们不在扶风郡以北一带的假象,那都是他的事情,不要李弘他们操心。
李弘听完之后,有点头晕。这个看上去温和善良的太尉,原来如此厉害。
张温把最难解决的问题随手就丢给了自己。按他的计划完成了,最大的功劳是张温,他的策略无可挑剔。失败了,那是自己无能,这么好的机会,竟然都不能歼灭北宫伯玉,西凉平叛失败的责任自己至少要承担一半。张温给了李弘什么帮助?一个人,他的太尉府长史桑羊。一个口头承诺,答应帮他掩藏部队的行踪。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能不能歼灭北宫伯玉和他的五万人马,都是自己的事。
所以李弘根本就不信任桑羊。他本来准备让桑羊和鲜于辅一起行动。但桑羊拒绝了。于是李弘就把他丢给了恒祭。早上部队歇息,桑羊带着两个侍从,自己找来了。
桑羊的一番话提醒了李弘。他们对西凉很陌生。无论是地形还是风土人情,无论是城池还是汉人羌人,他们都不熟悉。即使找了一千个向导,也没有桑羊一个人起作用,西凉所有事他基本上都知道。他是太尉府的长史,他天天处理西凉的事已经快一年了。
李弘尴尬地笑笑,不知道怎么说好。
桑羊很大度地挥挥手,说道:“你不信任我,我也理解,你要为你五万部下的生命负责。但请你务必相信我,因为这不仅仅是你李中郎的事,是你五万部下的事,这是西凉的事,是西凉几十万百姓的事。再说大一点,它是大汉国的事。李中郎,现在怎么说?”
李弘很爽快地说道:“当然是告诉桑大人我的想法了。”
“按照原来歼敌的计划,鲜于辅要到今天上午才离开小槐里,从撤退的叛军后面包抄上去。但他已经接到我的命令,凌晨就动身了。他现在正在北渡成国渠。过了成国渠,鲜于辅的四万部队将向北行军四百里,直插凉州安定郡的鹑觚城。我们将在鹑觚城附近寻找歼敌机会。”
桑羊吃惊地问道:“你不在杜阳打他?”
李弘笑道:“我为什么要在杜阳打他?不离开扶风郡,北宫伯玉根本不会放松警惕。他是五万人,我也是五万人,我找死啊?”
桑羊笑起来,很敬佩地说道:“我现在对你有信心了。”
李弘微微一笑,说道:“现在还有几个问题需要核实。董卓没有等到我们的支援骑兵,他会不会独自袭击?马腾什么时候渡过杜水河,赶到千叶岭?边章和韩遂两人在接到要被袭击的消息,会不会果断撤退?是往南,往渭水河方向撤还是往北会合北宫伯玉?如果周慎将军在郿国城附近截住韩遂,而鲜于辅没有如期赶到,太尉大人将怎么解释鲜于辅的去向?如果董卓和马腾会合,准备奔袭杜阳,而我还没有赶到,这个奔袭杜阳的计划他们会不会执行?”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12节
桑羊笑道:“董卓会不会独自袭击叛军,我们不知道。”
“马腾今天早上肯定要过河,否则他就做得太明显了。”
“叛军肯定会撤退,因为他们有几个消息渠道。他们不撤,难道等着我们三万骑兵去攻击他们吗?”
“叛军往南撤退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六月惊雷的羌胡骑兵随时会在渭水沿岸出现,可以接应他们。往北的可能性最小,因为北面山区多,路不好走,步兵会严重迟滞叛军的撤退速度,而且在他们的后面又有我们几万骑兵追着,叛军容易遭到攻击。”
“至于鲜于辅都尉没有如期赶到郿国,李中郎没有赶到千叶岭,太尉大人早就想好了托词。他说临时改了计划,已经派你们南渡渭水,沿着渭水河南岸急进,攻击陈仓去了。”
“董卓和马腾两人就算太尉下命令,他们两个也会借口以李中郎没有赶到兵力不够为由,拒绝北上杜阳。他们两个虽然关系不好,但他们私下和北宫伯玉的关系都不错,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去追他的。更何况北宫伯玉手上还有五万人马。”
李弘轻轻笑道:“太尉大人的托词真还不错。我们到了渭水南岸?哈哈……谁会到渭水南岸去找我们。太尉大人真是好说法。”
桑羊担忧地说道:“不过这障眼法用不了几天。只要我们的部队赶到陈仓,而你们还没有到,太尉大人的胡言乱语恐怕就……”
“等谎言截穿,再到北宫伯玉接到消息,怎么算也要十几天吧?再有个五六天,北宫伯玉可能就解决了。”李弘自信地说道,“对了,桑大人,吃点东西吧,我们马上就要赶路了。”
桑羊愁眉苦脸地望着手上的黑饼,不知道如何下咽。李弘和赵云三两口就吃掉了。
“李中郎,你们一直就吃这个?”
“是呀。”李弘说道,“这东西我们从幽州吃到冀州,又从冀州吃到西凉。部队很拮据,大家能天天吃到这个已经相当不错了,好歹比一天吃两餐的部队要强多了。”
赵云从背囊里拿出一块干肉饼递给桑羊,抱歉地说道:“我们的条件不能和太尉府比,所以大人你暂时将就几天。等这一战打完了,我们也许可以缴获一点战利品,到时候再给大人开开荤。”
桑羊一手拿着硬梆梆的黑饼,一手拿着腥味十足的干肉饼,几乎要把昨天晚上的饭都要吐出来。他出生官宦世家,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吃过这种东西。他呆呆地望着手上的东西,吃又吃不下去,丢又不敢丢。
赵云看出他的窘迫,赶忙把他手上的东西都拿了回来。
桑羊看到李弘已经牵马走到河边,迟疑了一下,看看赵云,小声问道:“你们大人一直吃这个?”
“是的。”赵云答道,“他一天三餐,都是这个,从我跟着他的那一天开始,从来没有变过。”
“你们一直都在打仗?这东西都是骑兵的干粮,只有打仗的时候才携带身上。你们一直都在打仗?”桑羊不相信地问道。
“听老伯说,自从大人回到卢龙塞当兵开始,他就一直在打仗,没有歇过。我是去年十一月开始随大人征战的,从幽州打到凉州,想都不敢想的事。”赵云笑道,“不过跟着大人,痛快,跟着大人打仗,更痛快。”
“李中郎这么节省,一定很有点积蓄了?他有家室吗?”桑羊随口问道。
赵云看了他一眼,失声大笑起来,“大人说笑话了。我家大人从来不拿俸禄,都是留给伤兵营改善伙食或者赏赐有功的士兵了,再不然就是充做军饷,反正他从来不拿俸禄。大人常说,他就一个人,要钱也没有用,只要天天吃饱就可以了。大人在鲜卑的时候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过去的事他全部忘记了,连自己的父亲母亲都忘记了,所以大人既没有亲人,也没有妻室。”
桑羊不相信地问道:“李中郎从来不花钱?”
赵云笑笑,道:“一般他不用钱。他天天待在军营里,没有花钱的地方。”
“李中郎就知道打仗?”
赵云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他望望桑羊,问道:“大人真的不吃吗?”
桑羊厌恶地看了干肉饼一眼,咽了几口唾沫,摇摇头,坚决地说道:“不吃。”
===
上午,董卓带着部队再次赶到落凤岭。
边章带着部队已经撤离。战场上到处都是双方士兵的尸体和战马的遗骸。
董卓命令手下立即掩埋尸体,打扫战场,清理战利品。
“我们损失多少?”董卓坐在一个树墩上,问李傕。
“回将军,阵亡三千两百二十四个士兵,伤六百多人。”李傕大声说道,“敌人被杀七千八百多人……”
董卓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还不错,还不错……援兵呢?他们可渡过杜水河了?”
“马腾的部队已经过河,正在赶往千叶岭。以他的臭脾气,他应该不会来拜见大人。”郭汜说道。
“那个豹子呢?”董卓奇怪地问道,“他的部队呢?”
没有人知道。
中午,李肃赶到了落凤岭。
听完李肃地叙说,董卓半晌没有言语。李肃不敢做声。说实话,这事他没有按照董卓的意思办成,他有点怕董卓一发脾气,要打自己几十板子。
董卓站起来,拍拍李肃的肩膀,赞道:“少慎(李肃的字),还好你机灵,马上跑去见太尉了。虽然我们没有达到目的,但至少我们知道李中郎不愿意得罪我们,没有在太尉面前揭我们的短。也就是说,李中郎这个人还是可以拉拢,可以利用的。”
李肃生怕自己说错话,没有表示意见。
“奔袭杜阳?”董卓背着双手,在草地上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站在李肃面前说道:“太尉让我们奔袭杜阳?太尉糊涂了吗?我们袭击叛军大营之后,死伤惨重,哪里还有兵力奔袭杜阳?马腾来迟了,李中郎至今不知踪迹,应该让他们去奔袭杜阳,你说呢?”
李肃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说得非常在理。我们已经打了一战,要歇息几天。然后我们兵发郿国城,看看太尉大人可有帮忙的地方。”
董卓笑了起来,讥讽道:“老边已经跑回凉州,太尉大人不需要帮忙了。”
不久,驻守美阳城的李儒派人送来消息。北宫伯玉撤退了。
第二天一早,太尉张温派人送来命令。取消奔袭杜阳的计划。董卓的部队和马腾的部队立即开赴郿国城。
===
美阳距离郿国城一百里左右,小槐里距离郿国城将近两百里。韩遂的部队和周慎的北军几乎在相同的时间内拔营起寨。周慎的部队还没有赶到武功城的时候,韩遂的部队已经离开郿国城了。
边章的骑兵在黄昏的时候赶到岐山脚下,和主力部队会合。
韩遂望着奄奄一息,昏睡不醒的边章,心痛如绞。
半夜里,边章在一阵凄凉忧伤的笛音中缓缓醒来。
韩遂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夜里,沐浴在淡淡的月光下,默默地吹着横笛,想着心事。
“如果张温的冀州援军没有及时赶到,如果北宫伯玉没有延误会合时间,我们就不会这样狼狈,你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韩遂抓着边章的手,缓缓说道。
边章痛苦地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文约,不要怀疑伯玉,我们多少年的朋友,这一点信任也没有吗?”
韩遂呆呆地望着昏暗的烛火,很长时间没有做声。
“听杨秋,成宜几个人说,你打算在岐山和张温打一战?”
“六月惊雷快到了。”韩遂点点头,说道,“他的三万骑兵赶到之后,我们有十万大军,完全可以和敌人决战一场。现在张温的十几万部队全部追了上来,我们如果不打一下,不在岐山阻止他们一下,恐怕退回西凉之后,我们很难守住汉阳郡。”
边章闭上眼睛,慢慢说道:“现在部队人心惶惶,士气低落,这个时候和张温在岐山,凤翔一带决战,是不是正中敌人之意啊。”
韩遂哀叹一声,用几乎绝望的语气说道:“老边,如果不打,我们一路急撤,士气会越来越低落,汉阳根本守不住。汉阳守不住,西凉门户大开,张温的十几万军队就会一拥而入。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恐怕很难找到机会重击张温了。张温占据汉阳之后,立刻就会依靠周慎的北军和李弘的冀州军四处征伐,夺回失地。而我们实力不济,只能放弃先前占据的西凉各郡,退守金城,勉强稳住阵脚,暂时偏守一隅了。”
边章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不过就是输了一阵,折了几千人马,张温也不过就是增加了五万人马,实力上双方还是相差无几的。文约,你似乎太执着了,太在意现在我们拥有的地方了。你要知道,我们仓惶撤退,不是因为打不过他们,而是因为我们失败不起,损失不起,我们要想长期生存下去,就要有士兵,有部队,有实力,所以我们才撤退。即使伯玉和我们会合了,面对十几万大军的正面阻击,我们久战无功之下,还是要撤退,张温还是要挥军追击,今天这个局面还是要出现。”
韩遂抽回握住边章的手,凝神沉思。难道自己想错了吗?
边章看了他一眼,郑重说道:“我们要想占据西凉,要想取得胜利,就必须占据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消灭敌人,以最小的代价取得兵力上的优势,而不是和敌人面对面的决战,毫无意义地消耗我们现有的力量。”
韩遂猛然惊悟,面色羞惭。
“老边,我的确越来越小气了。”
边章虽然痛苦不堪,但他的眼睛里却露出了欣喜之色,他颤抖着嘴唇说道:“文约,你知道怎样做了吗?”
韩遂苦涩地一笑,忧心忡忡地说道:“老边,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一个人如何支撑下去?”
边章面露坦然之色,平静地说道:“死了好,死了好,一了百了,死了好。”
韩遂悲伤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边章支撑不住,沉沉睡去。韩遂呆坐了一会儿,悄悄走出了帐篷。
他连夜召集杨秋,粱兴,马玩等十几个将领到军中大帐议事。
“我们连夜撤军,一路上马不停蹄,以最快的速度撤退。”韩遂看了大家一眼,坚定而有力地说道。
众将以为韩遂召集议事,是准备迎战追兵的,没想到根本就是大相径庭,韩遂要求撤退,而且还是急速撤退。大家一时有点不能接受,都望着韩遂,希望听到他的解释。
“我和老边仔细商量了一下,决定放弃决战的想法。决战,对于我们来说,损失太大。所以我们干脆大踏步后撤,急速后撤,诱使敌人来追。我们退得快,敌人追得就快。我们退得远,敌人追击的距离就长。一旦敌人追击的距离过长,跟在我们后面的几支追兵在掩护和支援上一定会出现问题,同时他们的粮草运输也会因为路程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困难。这个时候,就轮到我们出手,狠狠打他们了。”
韩遂站起来,招呼部下们围到案几周围,指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说道:“我会命令六月惊雷率领羌胡骑兵沿着渭水河南岸,在汉阳郡和陇西郡边界一带展开骚扰性进攻,诱使张温分兵追击。同时快马通知伯玉和文侯,让他们在撤回安定郡后,立即率部从乌枝方向进军汉阳郡,诱使张温再次分兵追击。”
“我们退到什么位置?”杨秋问道。杨秋是个魁梧的汉子,又黑又高,满脸胡须。过去他是个横行西北的马匪,手下有几百号兄弟,主要活动在武威郡的大沙漠和黄河一带。
“退到金城郡的榆中,金城一带。”韩遂指着地图说道。
大家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将军,我们要连续后撤一千多里?”粱兴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粱兴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羌人,他是在羌族长大的。粱兴看上去很直率淳朴,长相极其彪悍。
“将军,汉阳不要了?”马玩惊讶地问道。马玩是个羌人,是张掖郡的归属羌人。他和族人长年生活在沙漠地带,皮肤黑里泛红,身材高大,稍稍有点胖。
韩遂看了大家一眼,笑道:“不要了,放弃,全部放弃。”
“为什么?那是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马玩大声问道。
“只要把敌人消灭了,这些地方,这些城池,还不都是我们的。”韩遂笑道,“敌人占得越多,兵力就越分散,我们攻击他们就越容易。大家还不明白吗?”
韩遂回到大帐,轻手轻脚地走到边章身边。
边章睁开眼睛,冲着韩遂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韩遂心里一抖,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老边,我们要撤了。”
“好,好。”边章艰难地说道。
“我们一直撤到金城,要走上十几天,你能挺住吗?”韩遂抓着边章的手,小声问道,“如果不行,我叫六月惊雷带你到陇西去。”
边章一把抓住韩遂的手,紧紧地抓着,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带我回金城,回金城,我要回金城……”
韩遂再也忍不住,泪水倏然涌出。
===
张温翻看着案几上的一撂竹简,心情非常沉重。
陶谦坐在旁边,滔滔不绝地分析着最新的军情。孙坚和皇甫郦坐在陶谦的对面,低头垂目,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西凉叛军突然甩开膀子,以逃跑般的速度大踏步地后退,让汉军上上下下大吃一惊。太尉府的幕僚们惊疑不定,各种猜测解释都有,张温头都听晕了,一时间竟然有点不知所措。
追?在没有弄清楚原因的情况下,冒冒失失的孤军深入,其后果难料,谁敢冒险?
不追?假如叛军内部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造成叛军仓惶后撤,这可是歼敌的最好时机。关键时刻迟疑不决,贻误军机,将来可要承担责任的。但是,如果追上去,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部队损失惨重,自己岂不要承担更大的责任。
周慎,董卓,皇甫鸿,徐荣纷纷派人从前线送来请战书,要求太尉大人立即下令,全军发起追击行动。
陶谦坚决反对。在当前形势下,很容易判断这是边章和韩遂的诱敌之计,太明显了。八万叛军被董卓将军一万骑兵袭营,能有多大损失?他们匆匆撤退,不是因为董卓将军的袭营,而是因为他们知道李中郎的冀州援军赶到了西凉,他们面对的是十五万汉军,已经没有任何优势了。在这种完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他们不撤也要撤。叛军根本没有什么损失。北宫伯玉的部队有损失吗?六月惊雷的羌胡骑兵有损失吗?既然都没有损失,边章和韩遂跑什么?西凉难道还有人造反不成?
陶谦认为,现在应该把部队集中在一起,按部就班,稳扎稳打,陆续开进凉州汉阳郡。然后展开收复城池和挤压叛军行动,争取在一个月内将敌人赶过黄河。在汉阳稳住阵脚之后,再派部队北上安定郡,南下陇西,武都郡,依次收复西凉失地。这样,短期内不但可以确保三辅和长安不再受到西凉叛军的威胁,还可以救济灾民,招抚叛军,争取在年底之前让西凉稳定下来。
孙坚立即提出了反对意见。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13节
孙坚认为陶谦的主张太过保守,而且招抚叛军的事也有悖于朝廷和陛下的旨意。
孙坚神情严肃地说道:“大人,追击之事势在必行,不能有半点犹豫。无论叛军是诱敌也好,缺少粮草逃跑也好,或者是西凉发生了什么大事也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敌人只有七万人,即使六月惊雷随后出现,他们也不过只有十万人。在双方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叛军想吃掉我们根本不可能。现在谁都没有一口吃掉对方的实力。”
“我们愿意和敌人决战,但现在叛军不想和我们打,所以我们只好追着他们打了。我们可以一直追下去,直到敌人停下来和我们交战为止。”
“追击过程中,危险肯定是有,不排除叛军伏击我们,击败我们的可能,但是,这有什么可怕。我们的士兵现在士气如虹,战意高涨,只要太尉大人决心一下,我们可以坚决地一追到底,绝不给敌人以任何喘息的机会,追得叛军想停都停不下来,想布置陷阱都没有时间。我们只要把握好各部队之间的行军节奏,协调好各部队之间的配合,绝对可以确万无一失。”
“如果不追击叛军,这件事肯定会传到洛阳,会成为奸佞小人攻击和诬蔑太尉大人的把柄。假如陛下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呢?”
张温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目关转向皇甫郦。
皇甫郦说了一句让张温很难受的话。
“如果部队进入凉州之后,叛军分兵诱敌,我们怎么办?”
张温看看陶谦。
陶谦说道:“我的计策就是合兵一处,先夺汉阳。管他叛军玩什么花招,我们都不要理睬。只要我们在汉阳站住脚,剩下的事情就好办。”
陶谦的办法张温当然不会接受。西凉平叛大军的开支只能维持到七月初,这个事情只有张温,袁滂,盖勋和傅燮四个人知道。按陶谦这种四平八稳的办法,今年西凉平叛的事肯定完成不了。
张温看看孙坚。
孙坚大声说道:“边章若想诱敌深入,抓住机会打我们一下,这分兵之策自然是要用的。在双方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分兵之计的运用,对双方来说,都是实力上的一种损失。叛军部队能够起到牵制作用的,只有六月惊雷的羌胡骑兵和汉阳郡北面的北宫伯玉部五万人马。”
“董将军和六月惊雷多次交战,应对经验丰富,兵力相差无几。假如六月惊雷来诱敌,太尉大人就派董将军去对付。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董将军可以趁机收复武都郡。如果北宫伯玉从杜阳撤回安定郡之后,立即率部杀进汉阳,太尉大人就派李中郎率领五万冀州军去迎敌,同时可以命令李中郎在适当的时候拿下安定郡。”
“如此一来,汉阳就剩下边章的七万人马,人数和我们旗鼓相当。边章肯定想守住汉阳,这一点勿庸置疑,那么,他准备怎么对付我们呢?”孙坚非常自信地说道:“我们一直紧紧地追着他,他能有什么办法。”
张温欣然听从。
陶谦大为焦急,赶忙阻止道:“太尉大人,孙大人这个办法看上去比较稳妥,其实极为冒险。太尉大人最好三思而行,切切不可草率。”
张温心想,孙坚这计好得很,有什么不稳妥的。最大的变数不过是西凉的部队都集中在汉阳,对交战不利。但他心中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他上次已经暗暗警告过了那些西凉将士,假若再有胆大公开庇护叛军的,当场格杀,绝不留情。他就不相信,在人情和砍脑袋之间,西凉部队的军官会都会选择砍脑袋。至于北宫伯玉,恐怕他的部队很难出现在汉阳郡了。他对豹子还是充满信心的。
“恭祖,你说说,孙大人这个办法冒险在什么地方?”张温笑着问道。
“如果边章一口气退到黄河怎么办?我们的粮草运输跟得上吗?”陶谦大声叫道。
张温吃了一惊。
孙坚脸上稍稍变色。他想了一会儿,说道:“边章放弃汉阳郡的可能性并不大,他好象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退到黄河边上。如果边章真的退到黄河边上,我们追过去之后,确实有点麻烦。一旦粮草不济,我们就要撤军。但我总觉得可能性不大,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放弃汉阳把我们诱到他的家门口呢?”
张温自己也觉得边章不会这么做。一旦叛军在黄河边上被击败了,那对叛军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不但丢掉了汉阳郡这个缓冲地带,还直接把战火带到了金城。是不是有点太疯狂了。
张温随即否决了陶谦的意见,执意命令全军开始追击。
为了安全起见,他让孙坚带着自己的命令赶到追在最前面的周慎大军里,让孙坚辅佐周慎,小心防范叛军的反击。
陶谦十分着急,一气之下说了几句难听的话,随即被张温打发到后营负责粮草运输去了。
李文侯又黑又瘦,个子不高,长着一张扁平的脸,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过去是个盗匪,经常劫富济贫,专门和贪官污吏对着干,在金城,陇西一带非常出名。他做得最大的一件案子就是为了开仓放粮,杀了陇西郡枹罕县府几十口人命,从此名震西疆。后来他遭到缉捕,官府抓了他十几年都没有抓到。他侠名传遍凉州南部,谁会抓他。
李文侯望着远处的灵台山,对身边的北宫伯玉说道:“伯玉,我们回到凉州了。”
北宫伯玉笑道:“怎么,你几天没看到夫人,想家了?”
李文侯笑道:“到了凉州地界,感觉心里踏实多了。看样子,张温倾尽全力追杀老边去了。”
“不知道老边他们怎么样了?”北宫伯玉担心地说道:“什么时候才能接到他们的消息?”
“快了。再有十几天,我们就能回到乌枝城。到了乌枝城,肯定就有他们的消息。你不要担心,老边和文约先生是什么人?董胖子能占多大便宜?”李文侯毫不在意地说道,“说不定,他们已经回到汉阳了。”
北宫伯玉摇摇头,说道:“从美阳北上到鹑觚城有四百多里,西进汉阳却有六百里,我们还没到鹑觚(读gu)城,他们怎么可能会到?他们一路上还是步行。但愿他们没事,否则我们麻烦了。”
李文侯冷冷一笑,说道:“什么麻烦?”
北宫伯玉看了他一眼,说道:“按行程,我们应该先赶到美阳和老边会合的,但是我们到了杜阳之后,迟迟不进,以至于……”
李文侯面色一沉,不高兴地说道:“伯玉,你这意思就是怪我了。”
北宫伯玉叹口气,没有做声。
“伯玉,要不是我命令大家迟几天到美阳,现在我们有这么轻松回家吗?你看看,我们屁股后面连个追兵都没有,大家不急不慢,高高兴兴地回家,这么好的事,我做错了?”
北宫伯玉瞥了他一眼,脸上的不满之色谁都看得出来。
“唉,伯玉,你是不是昏头了。我们是兄弟,你知道吗?”李文侯看着北宫伯玉叫道,“这西凉的事情本来是我们兄弟说了算,可你非要和马玩他们逼着老边和韩文约入伙,你还把主帅的位子让给了老边。可老边和韩文约是怎么对付我们的?你说说,他们两个把我们当兄弟吗?”
北宫伯玉瞪了他一眼。
李文侯的话触动了北宫伯玉一直郁积在心中的不满,强烈的不满。
李文侯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老边和文约先生说,现在我们是西凉之主,要为西凉的百姓做事,不能老想着烧杀抢,更不能把那些世族富豪都杀了,把他们都杀了,我们将来在西疆怎么立足?我就想不通,哪些有财有势的人谁不和官府的贪官污吏勾结?谁不欺压残害我们这些穷人?我都杀他们杀几十年了,临到现在还是我杀错了,我杀了几十年的人都是不该杀的。那该杀的人是谁?是我们兄弟吗?”
“去年冬天饿死那么多人,老边和韩文约都在干什么?都在城里,坞堡里拜访那些有权有势的豪门大家,吃喝就不说吧,还商量什么今年怎么搞钱,怎么买通朝廷阉官,是不是要投降,这就是你说的兄弟?”
“投降?怎么投降?凭什么投降?除了出卖我们兄弟,拿我们的人头去献媚,他们还怎么投降?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惦记他们的生死?”李文侯激动地说道,“想想我们自己还能活几天吧。”
北宫伯玉咧咧嘴,没有理睬他。
“老边是主帅?我看主帅是那个文约先生吧。你我兄弟现在算什么?你是副帅?你说话起作用吗?现在连马玩都不睬我们,不要说杨秋这些人了。”
“文侯,不要说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谁都知道,你罗嗦什么?”北宫伯玉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我们手上还有五万人马,他们想动我们也没有那么容易。”
“伯玉,想动你太容易了。”李文侯不屑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北宫伯玉不高兴地大声问道。
“你如果继续把他们当兄弟,你很快就会死的。”李文侯恶狠狠地叫道。
北宫伯玉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斥候飞马来报,灵台山附近安全无恙,道路畅通无阻。
“今天就在灵河附近宿营吧。明天早上渡河,明天下午我们就可以赶到鹑觚城。”李文侯对北宫伯玉说道。
北宫伯玉心情恶劣,随意挥挥手,由他去办。
安定郡只有三四万人口,基本上都居住在郡内的八个县城内和城外的村庄里,另外黄河两岸还有一些羌人。安定郡地广人稀,到处都是几百里没有人烟的地方。
灵台在安定郡鹑觚城境内,荒无人烟,是个重山环绕,山清水秀的地方。灵台以灵台山而命名,灵河穿过灵台山,流入泾水,再流入渭水河。
因为已经到了凉州地界,加上明天就可以回到鹑觚城,所以士兵们心情轻松,有说有笑。河边的大营里,篝火一直烧到半夜才渐渐熄去。
北宫伯玉情绪很差,经不住李文侯和几个部下的劝说,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很痛苦。他造反仅仅是因为护羌校尉的一个手下太无耻,杀了他族内的人,他一口气憋不下去带着部族就反了。谁知道他登高一呼,响应者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聚集而来。他骑虎难下,想不干都不行。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归属羌人,不识字,没有能力统率大家抵御汉廷的官军围剿。汉朝军队的厉害,在他们羌人的心目中,那是根深蒂固的。于是他和一帮兄弟挟迟边章和韩遂造反,他自己甚至心甘情愿地让出了主帅的位子。但后来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
汉人,尤其是边章和韩遂这种有学问的人,他们对造反有自己的理解和行事方法,他们对各类事情的解决办法和北宫伯玉一帮人的想法差距太远。最简单的一件事就是北宫伯玉希望自己的部族和士兵造反之后能够富裕一点,能够自主分配和享受战利品。但边章和韩遂两人紧紧抓住了战利品的分配权,他们除了发放能够维持部队士兵最基本的生活所需之外,多余的全部收缴,集中使用。造反之后大家反而比过去更穷了,这谁能接受?矛盾由此产生。然后就是军队的指挥问题。北宫伯玉把主帅的位子让给边章之后,他很快成了摆设,说话没有分量,过去的一些老部下也纷纷转投边章和韩遂,这给了北宫伯玉很大的冲击。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矛盾越积越多,他们终于吵了起来。去年击败张温之后,北宫伯玉带着部队独自北上,在安定郡,武威郡一带活动,和老边他们越来越疏远,貌合神离。
北宫伯玉很失望。几十年的兄弟交情,怎么转眼之间就变得这样淡薄无情。到底是谁的错?
今夜的月亮就象一块半圆形的白玉,温润而有灵气。它高高地挂在半空,把柔和的光亮撒满了整个灵台山。
灵台山的山脚下,一万两千铁骑,四万步兵大军,排成了上百个巨大的方阵。士兵们神情肃穆,一个个悄无声息地站在夜风里。
李弘松开鲜于辅的大手,微微笑道:“羽行兄,保重。”
鲜于辅用力拍拍李弘的肩膀,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步兵大军立即开始了移动。
李弘骑在马上,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开,一直到最后一个步兵战士融入了黑暗,他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
这是部队到达西凉之后的第一战,第一战就是和五万敌人交锋,李弘感到心里很压抑。都说西凉人彪悍,西凉的部队骁勇,听多了,心中自然有点忐忑不安。虽然他对这次偷袭充满了信心,但第一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打仗,他还是紧张,有些担心,同时也有些按奈不住的兴奋和激动,因为这是李弘第一次指挥五万人、步骑两个兵种在同一个战场上作战。李弘认为自己的士兵战斗力非常强悍,击败西凉叛军一定没有问题,但他害怕自己的士兵因为这场战斗而遭到巨大的伤亡。
北宫伯玉的部队都是由凉州各州郡的归属羌人组成,虽然不是正规骑兵,但是以羌人的勇猛和好武的天性来说,他们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强的,至少比五万黄巾军要强。这些士兵大都是归属羌胡各个部落的牧民,奴隶,他们在凉州各个州郡居住,臣服汉庭多年,有的部落已经一边放牧,一边从事农耕生产了。这些归属羌胡因为不需要再入侵大汉朝,也不需要再和其他胡族打仗,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这些部落就轻视传统的军事训练了,一年一次改为几年一次,甚至彻底放弃了。因此归属羌人大都没有经过什么正规训练,也没有什么骑兵战斗经验,充其量也就是可以骑射。他们跟境外羌胡的战斗力相比,差距就很大了。当然,有些入境时间短的羌人比如先零羌就还是非常厉害的。
对李弘的这个计划,桑羊和左彦都提出了警告。如此大规模的袭击,十万人参加的战斗,短时间内肯定结束不掉。一旦偷袭行动的时间拖长,等到敌人缓过气来,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战局就有可能陷入胶着。到了那个时候,胜负就很难说了。
李弘也在担心这个事。
赵云策马上前,轻轻喊道:“大人,大人……”
李弘悄悄吁了一口气,好象要把心中的不安和紧张统统地丢掉。
“走吧。”李弘大声说道。
李弘带着赵云,十几个侍从飞一般冲向黑暗。
一万骑兵大军,两千黑豹义从随即开始启动。
灵河岸边,西凉叛军的大营里,巨大的牛角号声突然打破了整个黑夜的宁静,凄凉而急促的号角声响彻了夜空。
就象静谧的湖面被人丢下了一块巨石,静悄悄的叛军大营顿时象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河岸的西面,目力可及的范围内,一支汹涌澎湃的铁骑大军象潮水一般,挟带着惊天动地的轰鸣声,铺天盖地地冲了过来。
李文侯飞一般冲出大帐。
他惊呆了,他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冒出一支这么庞大的骑兵大军,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神经质地高声狂叫起来:“阻击……,上马阻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14节
羌人的战马就系在营帐四周,士兵们冲出帐篷就可以翻身上马投入战斗。
有动作快的士兵已经跳上马了,但随即发现自己的武器没带;有的士兵还在手忙脚乱地穿衣;更多的士兵睡眼惺忪,懵懵懂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从巡值士兵吹响报警的号角到袭营的骑兵大军冲出黑暗,仅仅一瞬间。此时袭营的骑兵大军距离羌胡大营最多三百步,大营内的士兵们根本来不及集结部队,更不要说列阵阻击了。
李文侯不停地叫着喊着,象疯子一般在大帐之外拼命地挥舞着双手,但没有人听他的,大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北宫伯玉还躺在褥子上鼾声大作。他被几个侍从摇着晃着,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将军,敌人袭营了,袭营了。”
北宫伯玉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想着再睡一下。一个侍从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吼道:“敌人袭营了。”
北宫伯玉遽然惊醒,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的。他听到帐外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声,还有巨大的杂乱无章的叫喊声,感受到了脚下地面地抖动,越来越强烈地抖动。北宫伯玉突然明白过来。他大叫一声,翻身跃起,几步就冲出了大帐。
北宫伯玉看到一团火,一团燃烧的火,那是一面火红色的黑豹大旗,它在夜色里猎猎狂舞,耀眼醒目。
他的心瞬间冰凉冰凉的,恐惧象一柄利剑,霎时间穿透了他的身体。
“豹子。”北宫伯玉大声叫道,“那是豹子。”
激昂的牛角号声响彻夜空。
风云铁骑在狂奔,在加速,在吼叫。
骑兵大军以黑豹义从为箭头,楼麓、鹿欢洋的部曲为左翼,射璎彤、拳头的部曲为右翼,恒祭、射虎的部曲居中,一万多骑兵以雁行冲锋队列呼啸杀至。
速度,现在要的就是速度。
叛军的大营沿河而建,长约三里,宽约三里,没有速度,很难想象能够一冲到底。
骑兵战士大声叫喊着,全身趴伏在马背上,身躯随着战马有节奏的上下起伏着,好象他们本来就是战马的一部分。战马的速度越来越快,风驰电掣一般。
距离敌营越来越近了。一百步。
敌营内的士兵恐惧,慌乱,毫无目的地跑来跑去。一部分士兵已经跳上战马掉头逃跑了。这个时候,羌胡士兵既没有勇气杀向敌人,也没有组织抵抗的时间和力量,他们现在最明智的办法就是有多远跑多远。羌人都是在战乱中长大,久经战事,当然清楚,所以不用招呼,大家上马就跑。北面是灵河,所以大家都纷纷打马往东,往南逃窜。
在经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李文侯和北宫伯玉纷纷上马,招呼部下,吹响了集结号角。
敌人是从大营的左侧发动袭击,所以北宫伯玉第一个命令就是要求驻扎在大营右侧的右军立即集结,准备发起反冲锋。命令驻扎在大营前后两侧的前军和后军士兵立即向中军靠拢,层层布防,用尽一切办法阻击敌人,迟滞敌人的攻击速度。
按照他的推断,豹子李弘的骑兵最多一万多人。现在这一万多骑以将近两里宽的雁行阵势冲过来,其纵深必然单薄。如果能够组织部队连续阻击、杀伤敌人,让敌人的攻击速度慢下来,也许可以撕开敌人的阵势,击溃敌人。
北宫伯玉认为自己有个巨大的优势,他有五万士兵,他的大营纵深有三里,他完全有力量,有时间挡住敌人,击败敌人,甚至围歼敌人。
李文侯建议撤退。一部分部队阻敌,一部分部队趁黑立即向杜阳方向撤退。保持实力才是最重要,部队打完了,将来怎么办?
北宫伯玉认为这一带都是山区,地形复杂,部队根本跑不远,不象在大漠或者草原,一跑就是上百里。而且现在撤退,立即就会引发更大的混乱。大家一哄而逃,没有组织,没有抵抗,没有士气,给一万多如狼似虎的敌人从后掩杀,肯定会全军覆没。
“打,打死这支豹子。”北宫伯玉相信十足地说道
“加速……,加速……”李弘突然自马上直立而起,纵声狂呼。
牛角号声划空而起,直冲云霄。
黑豹张口发出一声怪嘶,四蹄发力,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速度再次加快。
灵河岸边,万马奔腾,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几乎要把整个敌军大营碾为齑粉。
“呼嗬……呼嗬……“李弘情不自禁,举枪狂吼。自他有记忆以来,这个令他热血沸腾的吼声就伴随着他。这个声音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刻在他的心里,融化在他的血液里。他要吼,疯狂地吼,仿佛只要这样,才能激起他满腔的豪气和杀气。
“呼……嗬……”上千个战士在高声呼应。
“呼……嗬……”上万个战士在呐喊。
“呼……嗬……”风云铁骑的战士们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叫喊:“呼……嗬……”
声若惊雷,炸响在灵河上空,久久不散。
羌胡士兵如中巨锥,一个个心惊胆战,好象突然之间闻到了浓郁的血腥,看到了冲天的杀戮。
“轰隆……”一声巨响,上万匹战马几乎在同一时间踹翻栅栏,冲进了叛军大营。
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士兵,战马首当其冲,顿时被撞地横飞而起,或者被活活践踏。
喊杀声惊天动地。
李文侯带着侍从策马狂奔。他要赶到大营的右翼,集结右军士兵,结阵反击。他不停地回头观看,脸上的神色非常紧张。他看到风云铁骑军象决堤的洪水一般势如破竹地杀过来,犹如疾风扫落叶一般,无坚不摧。羌胡士兵们人仰马翻,鬼哭狼嚎,溃不成军。
快,快。李文侯疯狂地抽打着坐下战马,恨不能一步跨到右军的营地。
北宫伯玉站在中军大纛之下,不停地下达着各种命令。前军,中军和靠近灵河岸边的后军士兵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士兵们惶惶不安,惊惧万分,一个个象没头苍蝇一样,跑来跑去,上窜下跳,乱哄哄的半天集结不起来。看到从黑暗里冲出来的偷袭骑兵摧枯拉朽,气势磅礴,犹如飓风一般咆哮而来,更多的士兵面如土色,本能地掉头就跑,哪管什么集结号声。
北宫伯玉看到自己的士兵根本没有抗击敌人的勇气,一个个落荒而逃,抱头鼠窜,气得破口大骂,恨不得拿刀上去杀了他们。
北宫伯玉命令中军的几个军司马带着一部分已经集结起来的长矛兵迅速上前抵挡,命令弓箭兵集中到大纛的后面,张弓上箭,准备阻击。这个时候要的就是时间,能挡一下就挡一下,就是用死尸填也要迟滞一下敌骑的攻击速度。
北宫伯玉焦急地向河边方向看了一眼,大声吼道:“前军和后军的士兵这样逃下去,怎么集结?”
他的司马苦笑道:“将军,集结万余士兵,最快最快的速度也要一刻时间,现在连一杯茶的时间都没有。”
“一刻时间?”北宫伯玉大声叫道,“一刻时间,敌人在大营里都可以跑几个来回了。催,催,赶快发号催。”
“将军,我们还是退到后面去吧。他们快杀到了,在这种情况下,集结士兵根本不可能。”
北宫伯玉望着越来越近的风云铁骑,看着那面在月光下飞舞的火红色黑豹大旗,看到自己的士兵被肆意屠杀,他的怒气终于不可抑制地爆发了。
“亲卫营,随我杀上去……”北宫伯玉拔出战刀,纵声狂吼。
“将军,将军……”他的司马一把拽住他,大声叫道:“将军,我带人上去。”
“你给我带人堵在这里,死了都不能退,我们一退,李将军的右军就会受到冲击。如果右军无法集结,我们就输定了。一刻,我们给他争取一刻时间。”北宫伯玉大声叫道,“除非你们全死了,否则大纛不能倒下。”
北宫伯玉随即纵马狂奔,他对着狼狈逃窜的士兵们不停地高声狂呼着:“冲上去,随我冲上去……”
根本没有人听他的,大家往后跑得更快了。上万匹奔腾的战马就在后面追来,上万件溅血的武器就在空中飞舞,不跑那是找死。
北宫伯玉的亲卫营大约有两千多人,他们跟在北宫伯玉的后面,迎着狂啸而来的铁骑冲了上去。
李弘看到敌军大纛,纵声狂吼:“冲上去,冲上去……,砍倒大纛,立即砍倒大纛……”
“杀……”李弘大吼一声,一枪挑飞迎面杀到的敌人,奋勇向前。弧鼎和弃沉随即带着一帮人应声跟上,血战突前。
北宫伯玉看到了赵云。他欺负赵云年轻,嘴上连跟胡子都没有,冲着他就去了。赵云刚刚刺死一个敌人,招式用老,枪还没有拔回。北宫伯玉飞马而来,抡刀就劈。赵云面不改色,枪交左手,顺势拽出肩后战刀,虎吼一声,对准北宫伯玉的大刀就迎了上去。
“当……”一声巨响。北宫伯玉虎口巨震,大刀反弹而起。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英俊的小伙子力气如此之大,心中惊骇之间,两马交错,赵云的长枪已经抡起,对准北宫伯玉的后背就狠狠砸了下去。北宫伯玉躲闪不及,被一枪砸中后心,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还没等他缓过气来,紧随赵云后面的黑豹义已经左右杀到,战刀轮番劈下,可怜北宫伯玉左挡右架,忙得不亦乐乎,口中鲜血连冒,好不容易挡了十几人,架了几十刀,这才勉强冲出敌阵。
北宫伯玉身中数刀,浑身浴血,伤痕累累。他看看前面,尸横遍野,一片狼藉。再回头看看,竟然只有自己一个人杀出了敌阵,他的亲卫营已经全部被敌人吞噬。他心里一痛,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马下。
“放……”随着一声大吼,列阵在大纛后面的弓箭兵,对准李弘和他的黑豹义从们立即射出了手上的长箭,顿时箭出如蝗,密集如雨。
李弘长发血染,面目狞狰,面对厉啸的长箭,毫无惧色。他一手执盾,一手挥动长枪,酣呼鏖战,犹如杀神一般,当者披靡。弧鼎和弃沉带着黑豹义从一手举盾,一手执刀,迎着密集的箭雨,一往无前。
居中策应的恒祭放声狂吼:“急速,急速射杀……”
射虎带着中军五百名弓箭手突然加速冲出阵列,冒着对方密集的箭雨,对准大纛之后的弓箭兵连续齐射。双方箭来箭往,刺耳的厉啸声回荡在漆黑的夜空里,惊心动魄。
看到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就是敌人的大纛,李弘兴奋地怒吼连连,他左手盾,右手枪,又砸又刺,横冲直撞。
“砍倒它……砍倒它……”李弘一边狂吼,一边舞动长枪连毙数名敌兵。几个执斧的黑豹义从飞马冲来,围着大纛就砍了起来。
“杀……”恒祭带着士兵,一马当先,奋力冲开敌人的长矛兵,杀进了敌人的弓箭兵阵列里。弓箭兵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大家发一声喊,顿时四散而逃。
大纛轰然而倒。
风云铁骑军的士兵们纵声欢呼。
“重整队列……重整队列……”李弘高举长枪,不停地吼叫着,声嘶力竭,“两翼收缩,两翼收缩……”
低沉而雄浑的牛角号声响彻敌人的大营。
正在两翼追杀敌兵的拳头,鹿欢洋立即收缩队伍,一边高速飞驰,一边向中军集结。
“呼……嗬……”李弘纵马举枪,放声狂吼,“呼……嗬……”
黑豹义从举刀呼应:“呼……嗬……”
杀气腾腾的士兵们士气如虹,无不纵声狂呼:“呼……嗬……呼……嗬……”
吼声惊天动地,直贯云霄,整个战场好象都在吼声中颤栗起来。
“杀……啊……”李弘双手端枪,高举过顶,带着奔腾的风云铁骑,以雷霆万钧之势,再度加速杀向敌群。
李文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李文侯感到了恐惧。
不到一刻时间,五万大军就给敌人的铁骑杀得死伤惨重,毫无还手之力。太快了,太快了,根本就没有时间做出反应。豹子,怪不得他叫豹子。李文侯艰难地吞下几口唾沫,大声叫道:“密集阵列,准备出击。”
右军一万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勉勉强强地列阵完毕,但建制完全被打乱,大家仅仅就是聚拢在一起,乱七八糟的,有的士兵竟然来不及穿衣,来不及拿武器,赤手空拳地坐在战马上,有的士兵拿着弓却没有箭壶,有的背着箭壶里面却连一支箭也没有。
大营西面的左军在风云铁骑最初的冲锋中首当其冲,死伤惨重,没有一个士兵逃到东面的右军营地。战马比人跑得快,左军即使还有活着的士兵,也被抛在风云铁骑的后面了。前军和后军的士兵逃回来许多,现在都在右军营地的后方陆续集结。敌人中军在北宫伯玉的指挥下,虽然进行了坚决而有效的阻击,迟滞了风云铁骑的冲击速度,但他们死伤惨重,仅仅逃回来一小部分。
一直没有看到北宫伯玉撤回右军营地,李文侯心急如焚,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但现在已经顾不上北宫伯玉的生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击退风云铁骑。还有一里半的路程。部队的生死存亡,就在这一里半的路程上见分晓了。
风云铁骑在狂奔,在一路杀戮。
李文侯高举长矛,张大嘴巴,正要发声狂吼,突然战场后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李文侯顿时被震得呆若木鸡,面无人色,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黑夜里,上百面战鼓同时敲响,就象上百个惊雷同时炸响一样,其声势之浩大,气势之磅礴,令人肝胆俱裂。
风云铁骑的士兵们听到黑夜里的战鼓声,无不纵声欢呼。大家精神振奋,士气陡涨,喊杀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在敌人右军阵地的后方,在三里宽的阵地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排成方阵的汉军步兵。他们就象鬼魅一样,突然出现在敌人的后面。
汉军士兵随着密集的战鼓声,踩着整齐的步伐,大步向前。
每两千士兵组成一个步兵方阵,最外面一层是巨型盾牌兵,紧跟其后的是巨型长矛兵,再后面是刀斧兵。第二层是短盾兵,长矛兵,刀斧兵。最中间一层是四百名弓箭兵。十九个方阵快速推进,黑压压的巨大一片,让人望而生畏。
步兵大军的后面,是步兵的中军方阵。鲜于辅端坐马上,立于阵中,就着微弱的月光,望着两百步之外的敌军阵地。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听,靠听觉辨别敌人的距离。
战场上只有风云铁骑的叫喊声,步兵前进的兵甲铿锵声,敌军没有动。
“擂鼓…,命令各方阵逼近敌军,快速逼近敌军……”
战鼓猛烈敲响,一声紧似一声。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15节
羌人极度恐惧,他们胆怯了。西边是无人可挡的铁骑大军,东边是步步进逼的步兵方阵,北边是灵河,南边呢?士兵们望望南边那个黑暗的空间,心中的恐惧达到了极点。谁都想不到,灭顶之灾会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这样凶猛。
李文侯远远看见汉军步兵手上的武器,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什么矛?那根本就不是矛,是五六丈长碗口粗的树。那是什么盾?那也不是盾,那是两丈高的包着生牛皮的门板。汉军用这种巨型武器对付骑兵,显然是有备而来。
骑兵对于步兵,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轻视,这种轻视,让李文侯产生了错觉。他觉得今夜的出路,就在这群步兵身上。对面的铁骑,都是髡头鲜卑人、乌丸人,太难对付了,还是打步兵稳妥可靠。在他看来,无论汉军用什么武器,排什么阵势,要想阻挡几万骑兵的冲击,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李文侯断然命令右军的一万骑兵缠斗迎面扑来的铁骑,阻止他们扑到东面战场。前军、后军和中军撤下来的士兵,大约两万七八千人,直接冲杀汉军的步兵方阵。两三万骑兵,冲杀眼前的十九个步兵方阵,还不是十拿九稳。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吃掉谁?”李文侯咬牙切齿地说道。
===
羌人的号角声密集而惨烈,饱含着满腔的愤怒和杀气,回响在空荡荡的夜空里。
羌胡士兵全线发动。几万人的喊杀声突然在黑暗里炸响,犹若山崩地裂一般,猛烈地撞击着黑暗中的血腥战场。
羌胡左军一万骑兵成散兵阵形,在小渠帅聂啸的带领下,急速前进,冲向了迎面杀来的风云铁骑。
此时,李弘已经指挥大军完成了变阵,部队由雁行冲锋队列变为锥形攻击队列。锥如洪流,呼号咆哮,在战场上纵横往来,如入无人之境,其凛冽之杀气,犹若燎原之枪,势不可当。
李弘一马当先,犹如空中一支厉啸的长箭,犀利锋锐。
他高举血淋淋的钢枪,回首狂呼:“呼……嗬……”
“呼……嗬……”
风云铁骑的士兵们纵马狂奔,他们满怀着冲天的豪情,用尽全身力气,高举着武器,纵声狂呼:“呼……嗬……”
两军相接,战场上爆发出一声惊天巨响。杀。
“杀……”李弘怒睁双目,钢枪挥舞间,蚕食人命。
“杀……”黑豹义从紧随其后,战刀上下间,肆虐生灵。
“杀……”风云铁骑的战士们就象从黑夜里冲出的嗜血猛兽,他们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珠子,挥动着一件件带血的武器,横行无忌,疯狂地吞噬着一条条无辜的生命。
羌胡骑兵知道自己的背后有两三万战友正在攻击敌人的步兵,如果不能挡住敌人的铁骑,任由他们杀过去,其后果不堪设想。
聂啸命令一部分士兵密集聚集,直接顶着敌人的锥头杀上去。其余士兵攻击敌人的锥阵两翼,不惜一切代价,杀伤敌人,阻止敌人冲向大营右侧的战场。
“兄弟们,杀……啊……”聂啸抡圆战刀,纵声高喊,“杀……”
风云铁骑的锥头好象撞上了一块石头,突然之间有点步履维艰,寸步难行了。面对潮水一般冲上来的敌人,铁锥大阵渐渐得慢了下来。
李弘眼前全部都是明晃晃的战刀,阴森森的长矛,虽然他竭尽全力舞动钢枪,但还是来不及招架。一柄长矛刺中了李弘的手臂,接着大腿又被敌人的战刀砍中,鲜血飞溅。李弘被巨大的疼痛刺激的凶性大发,他狂吼着拔出战刀,枪刀并用,象猛虎一般,咆哮着,在敌阵中往来冲突。
羌胡骑兵一边沿着铁锥的两翼飞速前进,一边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铁锥大阵又厚又硬,士兵们紧紧地集结在一起,就象一块磐石,根本无法撼动。
羌胡骑兵们一遍又一遍,疯狂地冲杀着,无休无止,虽然他们被飞驰的铁骑大军无情地绞杀,残忍地践踏,一批批的敌人就象河沙一样,被滚滚洪流席卷而去,踪迹全无,但他们依然顽强地扑上去,攻击的浪头一个高过一个。
铁锥大阵内的士兵对准扑上来的敌人,发出一轮轮的齐射,长箭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又密又急,极大地杀伤了敌人,减轻了外围士兵的防守压力。
聂啸发现攻击无效,部队伤亡惨重,立即改变战术,他命令士兵们随着敌兵阵势而动,采取包抄骑射之法,远距离进攻。
风云铁骑军的士兵们顿时感觉压力骤减,铁锥大阵随即开始加速。但是负责阻击的敌骑还在围着锥头撕咬,不依不饶,继续前进的阻力非常大。李弘立即命令阵势右转,催动铁锥大阵向战场的南面杀去。他的目的是杀人,而不是去会合步兵。
羌胡骑兵围在阵势左右,任意射击,一支支长箭厉啸着,就象雨点一般射进锥阵,又准又狠。阵内士兵立即还击。双方箭来箭往,战况空前激烈。两只骑兵大军陷入了胶着混战。
===
东面战场上,羌胡战士们在牛角号声的指挥下,嚎叫着,怒吼着,迎着对面走来的汉军方阵,蜂拥而上。他们就象一群饿红了眼的野狼,张牙舞爪,龇牙咧嘴,凶狠地扑向了一群羊,一群看上去软弱可欺的羊。
距离前线方阵大约一百步的中军方阵里,鲜于辅立于中军大旗下,气定神闲,镇定自若。
他仔细凝听着前方战场上的各种声音,在脑海里演绎出战场上的交战状态。听到敌军全线扑来,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鲜于辅大声喊道:“擂鼓,命令各方阵停止前进,保持间距。”
“任意杀敌,命令他们任意杀敌……”
战鼓声突然由密集而稀疏,由猛烈而低沉,由激昂而平和。
十九个巨型方阵立即停下。他们在两里长的攻击面上,一字排开,前派十个,后排九个,密集交叉排列。
巨盾斜举而起,背部以六根巨木分上下两层顶住。三支巨型长矛并列架于盾上。黑黝黝的巨型矛头,让人不寒而栗。有相当一部分巨型矛都是临时加工的,没有矛头,只是用刀将树木的顶部削尖了。刀斧兵分别埋伏在巨型盾和长矛兵的后面,准备随时出击,斩杀敌人的战马和士兵。
“上箭……”高览大声叫道。战鼓敲响。四百名弓箭兵张弓上箭。
高览对这一套步兵密集方阵非常有信心。这些办法都是风云铁骑的士兵们在幽州上谷训练时想出来的。他们在邯郸训练步骑对仗时,用的就是这一套阵势。骑兵们对步兵的这套方阵很头痛,训练的时候从来没有占到便宜。
羌胡士兵纵马飞奔而来。
“放……”高览一声狂吼,“攻击,连续攻击……”
前派十个方阵,四千名弓箭手,在两里长的攻击面上,几乎在同一时间对准敌骑,发起了凌厉的长箭攻击。一时间满天箭雨,长箭撕裂空气的啸叫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厉号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羌人的骑兵基本上没有甲胄,他们一个个身穿布衣兽皮,防御力很差,中箭落马者众多。战友的死亡极大地刺激了羌胡,他们心中的怒火被点燃了,他们疯狂了,他们丧失理智地不躲不闪,迎着密集的箭雨就冲了上来。
撞击,疯狂而凶猛地撞击。
战场上,霎时间充满了战马的嘶鸣声,士兵的怒吼声,巨盾被撞击的轰鸣声,长箭撕裂空气的厉啸声,长矛戳入战马的沉闷声,金铁交鸣声。血战开始。
羌人骑兵面对敌阵,毫不畏惧,他们纷纷打马直接撞向巨盾,虽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战马高高跃起,不是被巨型长矛洞穿而死,就是倒跌而回。骑手不是因为惯性飞入盾牌之后被砍死,就是随同战马一起滚落地面。只有少数的巨盾被战马撞到或者撞裂,用身体顶着盾牌的汉军士兵随即被战马撞飞或者被压死压伤,但没有羌人骑兵能够冲进去。巨盾被毁,刀斧手,后排的普通长矛兵,弓箭兵立刻就会一哄而上,不论是敌人的战马还是士兵,统统砍死。没有了巨型盾,缺口就用普通长盾和巨型矛组合,继续坚守。
第一轮撞击全部失败,对汉军方阵没有构成任何威胁。
第二轮撞击更加凶猛。
羌胡骑兵们毫不犹豫地飞马冲到,许多地方都是双骑同攻,其撞击力之大,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鼎抗,虽然有六根木桩支撑巨盾,但巨盾被毁的数量明显增加。敌人的骑兵还是没有讨到便宜,不是战马死去,就是士兵被杀,无一能够冲进方阵。方阵内的汉军士兵誓死阻击,巨盾没了,就用普通盾牌;长矛断了,就用普通长矛;盾牌兵或者长矛兵死了,刀斧手顶上;第一层防守士兵全部阵亡了,第二层防守士兵全部顶上。在汉军士兵坚韧不拔,勇猛无畏的防守之下,方阵依旧没有被敌人打开缺口。
李文侯急了,这样撞下去,敌人的方阵没有破掉,自己的士兵反倒要死掉好几千了。
“命令士兵们,集中力量,撞击敌人方阵的正面,连续撞击,不要停顿,连续撞击它的正面。”
牛角号“呜呜……”的四下吹响,此起彼伏。
鲜于辅听到敌人的号角声,双眉一挑,大声吼道:“擂鼓……命令各方阵,集中主力防守方阵正面。”
“命令弓箭兵,密集齐射,近距离密集齐射。”
战鼓声或大或小,或密或疏,响彻夜空。
第三轮的疯狂撞击开始了。
成千上万匹战马在骑兵们地怒吼下,驱策下开始奔跑,开始飞腾,开始撞击;成百上千面巨盾在撞击中开始破裂,开始碎裂,最后化为空中飞舞的木片;巨型长矛戳死了第一批飞跃而来的战马,挡住了第二批战马的撞击,但面对接二连三飞奔而来的战马,长矛兵除了大喊大叫之外,再无办法,他们根本没有时间进行竖矛操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杀过来。巨型矛除了折断的,在失去巨型盾之后,其余的也逐渐成了废物。
盾牌兵在方阵的最前列,死的又多又惨,他们不是被战马活活撞死压死,就是被敌人的骑兵砍杀刺死;失去了巨盾和巨矛,方阵的刀斧手,长矛手只好舍身堵缺口了。
汉军方阵的正面逐渐被敌人突破了,越来越多的前沿阵地开始了肉搏,激烈而残酷。许多方阵的正面防守士兵几乎被打光了,阵中的许多弓箭兵随即补上,誓死堵住敌人,保证方阵的完整。
高览一手拿着一把刀,浑身浴血,象疯子一样带着十几个侍从,在方阵的前沿地带跑来跑去。只要碰到敌人的战马就砍腿,碰到冲进来的敌人就砍头。他带着侍从们从东杀到西,又从西杀到东,一刻不停。
双方士兵都忘记了生死,忘记了痛苦,只晓得杀,杀,杀死敌人,再杀一个敌人。他们不知疲倦,不知血腥,一直杀下去,直到自己被别人杀死。
阵地前排的十个方阵在敌人连绵不断,无休无止地攻击下,终于支撑不住,防守全部出现了危机。后排的九个方阵因为距离稍远,没有遭到敌人的重点攻击,阵势完整。
===
天上的弯牙月亮悄悄地移到了东面,黎明即将来临。
=
鲜于辅听到方阵里传来报警的战鼓声,摇了摇有些僵硬的脖子,大声喊道:“擂鼓,命令前派方阵收缩防守,后排九个方阵顶上去。”
鼓声猛烈而激昂,节奏密集的让人有点喘不过起来。
高览一刀劈中敌人的头颅,顺势一脚踢飞敌人的残躯,然后飞身后退,纵声狂呼:“收缩……收缩防守……”
方阵士兵随着鼓声,大踏步后退。同一时间,各个方阵内的弓箭兵对准前方,展开了疯狂连射,阻击敌人的追击进攻。由于方阵的防守范围缩小,方阵另外三面的防守士兵立即被抽出一部分,补充到损失最严重的方阵正面。
前派方阵刚刚收缩完毕,方阵里的弓箭兵立即开始了压制性射击,以掩护后排九个方阵向前移动。
汉军在这种激烈交锋的情况下,竟然还敢变阵。李文侯愤怒了,他狂吼着,不停地咒骂着,命令部队趁着敌人正在移动阵形不稳的时候,猛烈攻击,不惜一切代价攻破敌人的方阵。只要攻破方阵,剩下的就是对敌人的血腥杀戮。
羌胡士兵们也被激怒了。他们在牛角号声的指挥下,稍稍整理了一下阵形,立即开始了第四轮攻击,全面而疯狂地攻击。
战场上顿时掀起了巨大的声浪,巨大而惨烈的声浪。
已经收缩的方阵和正在前进的方阵因为立足未稳,巨型盾和巨型矛都没有发挥最大作用,虽然有弓箭兵的掩护,但各个方阵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伤亡剧增。
随着时间的推移,十九个巨大方阵终于并列,一字排开,形成了一道两里多长的人墙。面对铜墙铁壁一般的阵势,羌人开始力不从心,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李文侯立即命令部下集中主力,先破点,一个方阵一个方阵的破,只要攻破汉军一两个方阵,必然能够击溃全部。
一部分羌胡骑兵在号角的指挥下,稍稍集结,随即展开了第五轮攻击。
高览的方阵被攻破了,樊篱的方阵也被攻破了。羌胡骑兵蜂拥而上,双方士兵立即开始了血腥的肉搏战,激烈而残酷,不死不休。
求援的战鼓擂响了。
鲜于辅立即命令铁钺和雷子各带一千人,速速支援。
鲜于辅为了支援部队能够迅速赶到目的地,特意给中军两千人都配备了战马。铁钺和雷子早就急疯了,鲜于辅命令刚刚下达,两支部队就象两支离弦的利箭,飞一般冲向了战场。
看到支援部队杀到,高览和樊篱的方阵立即让出通道。支援部队的士兵高喊着,呼啸而入。羌胡士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方阵内的敌人很快被杀了个一干二净,狼狈逃出。
夜幕拉开,黎明悄然而至。
风云铁骑纵横战场,越杀越勇,速度越来越快,渐成万夫莫当之势。
聂啸中箭,被侍从簇拥着退了下去。
他站在战场边缘,看到风云铁骑的士兵们在号角的指挥下,灵活自如地操纵着铁锥大阵,肆意残杀,所向披靡,而自己的战士已经精疲力竭,一个个被追杀得毫无还手之力,死伤惨重。由于事出突然,羌胡骑兵措手不及,没有时间结阵,只能临时集结,以散兵阵形反击,就好比情急之下拿自己五个手指头去对抗对方凌厉的一拳,败局早定。
不知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还是因为自己的部下已经所剩无几,再没有一战之力,聂啸闻到了越来越浓烈的死亡气息。他下达了一个错误的命令,他命令自己的部下撤出战场,趁着光亮,全力向南逃窜。
李弘突然发现四周的敌人夺路而逃,心中狂喜,纵声高吼:“向东……,向东攻击……”
牛角号声霎时冲天而起。
风云铁骑的战士们欢声雷动,一个个纵马如飞,杀向东面的战场,一时间喊杀声惊天动地。
鲜于辅微微一笑,对随侍左右的士兵说道:“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擂鼓……擂鼓……我们赢了……”
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战鼓猛烈敲响,鼓声激昂而雄浑,气势磅礴,直冲云霄。
方阵内的汉军士兵被鼓声所激励,一个个放声狂呼,其高昂的斗志,如虹的士气,令敌人魂飞魄散。
李文侯绝望了。他看看从西面战场上汹涌扑来的风云铁骑,再看看东面战场上至今都没有打垮的步兵方阵,彻底绝望了。
他无法相信,冀州的步兵方阵能够抵挡住自己数万骑兵的连续攻击。看看尸横遍野的战场,看看晨曦中傲然屹立的大汉战旗,看看士气如虹的敌人,他无奈地苦笑了。
北宫伯玉,你到底在哪里,你是不是死了?李文侯抬头望天,喃喃自语。
“撤……”李文侯轻轻说道。没有人听到,大家都在恐惧地望着排山倒海一般杀来的风云铁骑军。
“撤……“李文侯气急败坏地狂吼起来,“撤……”
低沉而悠长的牛角号声盘旋在灵河岸边,无奈而凄凉。
失败已经无可挽回,但撤退也不是说撤就能撤。战场上双方士兵混战在一起,就是想脱身也需要时间,需要一条撤退的路。
风云铁骑转瞬杀至,被正面冲击的羌胡战士身不由己,只能掉头往汉军方阵逃去。他们陷入了两面夹攻之中,根本无路可逃。战场南侧的士兵最幸运,他们率先逃出了战场。而北侧的羌胡士兵最悲惨,他们除了杀入敌阵,强行突围之外,就只能跳入灵河了。
一轮火红的太阳突然跃出地平线,霎时间光芒万丈。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16节
低沉的牛角号声,雄浑的战鼓声猛然间响彻了战场,响彻了灵河,响彻了灵台山。
战场上的铁锥大阵很快杀到步兵方阵的前面。就在这时,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铁锥大阵突然一分为二。
大阵左翼的楼麓、鹿欢洋,带领士兵们迎着亡命逃窜的敌人,劈头盖脸地就杀了上去。他们迅速向战场北面移动,意图堵住敌人的溃逃大军,将敌人赶向灵河。
大阵右翼的射璎彤,拳头带着一群杀气冲天的战士,不停地叫着吼着,尾随着疯狂溃逃的敌兵,一路杀了下去。
李弘率领黑豹义从的战士们,掉头杀向了战场西面,朝着向西逃亡的敌人追去。
李文侯带着亲卫屯根本无心恋战,他们在风云铁骑军和步兵合围之前,抢先一步逃出了战场,羌胡骑兵一个个比兔子跑得还快,转眼间无影无踪,消失在崇山峻岭之间。
失去指挥的敌兵顿时大乱,他们在战场上狼奔豕突,混乱不堪,被铁骑士兵追杀得抱头鼠窜。
步兵方阵在鲜于辅的指挥下,迅速突入战场中心。他们不但牢牢守住了战场的东面,也成功切断了敌人南逃的线路。
等到朝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敌人终于抵挡不住,开始大批大批地投降了。
战场逐渐沉寂下来。
===
中午。
李弘在距离战场五里的灵河岸边扎下了大营。
李弘伤虽然不重,但经过大半夜的厮杀,非常疲劳,躺在河堤上昏沉沉地睡着了。时间不长,他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讲话,赶忙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太尉府长史桑羊和自己的行军司马左彦站在不远处,正在有说有笑。
桑羊看他醒了,兴高采烈地向他表示祝贺。
李弘摆摆手,请他们两人坐下,笑着问道:“你们刚刚到吗?”
“早上我们就从灵台山动身了。路上我们抓了一些俘虏,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迟了一点。”左彦回道,“大人,刚才别部司马射璎彤派人来报,他们向南追出了五十多里,但没有抓到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现在他们正押着俘虏往回赶。”
李弘点点头,问桑羊道:“桑大人,按照敌人逃跑的方向来看,他们会不会经过杜阳?”
桑羊摇摇头,说道:“他们绕过杜阳,翻越岐山,虽然多走一点路,但也可以回凉州。只不过如今他们仓惶而逃,没有粮食,如果饿急了,也有可能杀回杜阳。”
左彦笑道:“前几天,他们从杜阳城撤出来的时候,已经把杜阳洗劫一空。现在杀回去,能找到吃的吗?”
桑羊微微一笑,说道:“这地方位于右扶风郡和凉州安定郡的交界处,方圆几百里就杜阳那么一个小县城,要找吃的,还得去那里想办法。”
这时,赵云匆匆跑来,大声喊道:“大人,好消息,好消息,抓到北宫伯玉了。”
李弘大喜,站起来问道:“怎么抓住的?”
赵云笑道:“都尉大人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几个羌胡士兵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北宫伯玉受了重伤,一直躺在战场上昏迷不醒。”
桑羊高兴地连连拍手,大声叫好。
“我们损失怎么样?鲜于大人有没有统计出来?”李弘急忙问道。
“有,大人。”赵云面色一黯,低声说道:“骑兵折损一千四百多人,步兵折损一万两千三百多人,轻重伤五千四百多人,现在能继续作战的只有三万人左右。”
李弘如遭重击,面色大变。他呆呆地望着河水,一时难过的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非常难受。他说要把他们带回去,带回冀州,但第一战就有一万多人长眠他乡异土,他感觉难以接受。虽然他知道打仗就有牺牲,但他就是不能接受,越来越不能接受。过去带兵少,一战打下来,最多不过阵亡几千人,但现在带五万兵,一战就死了一万多人,他感觉就象剐了自己的肉一样,疼痛难忍。
李弘失魂落魄地坐在草地上,茫然地望着蔚蓝色的天空,久久无语。
桑羊和左彦看到李弘黯然伤神的样子,非常吃惊的对望了一眼,均觉得李弘感情太稚嫩了。但想到他年纪小,从军时间也不长,一时间接受不了部队这种大量伤亡的事情也很正常。谁都有个成长的过程,老兵也是从新兵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李弘即使做了主将,但他对战场上越来越重的血腥也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没有人天生就是冷酷无情的,再老的人,他也会因为感动,因为痛苦而流泪。
过了一会儿,李弘才从巨大的悲恸中渐渐恢复过来。
他望着蹲在自己身边的赵云,小声问道:“敌人呢?敌人大约逃走了多少?”
“叛军被杀两万七千多人,伤四千七百多人,俘虏一万五千四百多人,其余的我们估计都逃掉了,有大约五千人。”赵云失望地说道,“其中就有李文侯。许多被俘虏的敌兵都说看见李文侯带人向南逃了。”
李弘摇摇头,十分不满地说道:“我们是夜间突袭,竟然还阵亡了一万三千多名战士……”
“我们的损失主要是步兵。”桑羊坐到他旁边,小声安慰道,“李中郎能够用密集步兵方阵和敌人的骑兵打个不分上下,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这十几年以来,在西凉战场上,能够一次歼敌达到四万多人的战斗,也就是李中郎指挥的这次灵河大战了。”
左彦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他在黄巾军中,亲眼目睹了十几万人,几十万的死亡,他对战场上的血腥和残忍已经麻木了。在战场上,人命如蝼蚁,一点点的怜悯和悲恸能够改变什么?
“这些羌人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正规训练,但他们天生的暴虐好斗,各人的作战能力相当强。我们能够取得这样的战果,完全是因为偷袭,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在白天,我们和他们面对面决战,五万对五万,根本没有胜算。”桑羊继续说道,“我们的损失虽然大了一点,但毕竟消灭了西凉叛军四万多人,抓住了北宫伯玉,完成了太尉大人的计划。整个西凉战局因为北宫伯玉的覆灭,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叛军败亡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了。”
李弘勉强笑道:“长史大人有这个信心?”
桑羊心情很兴奋,他笑道:“有李中郎和风云铁骑这么骁勇善战的部队,西凉叛军岂是对手?”
李弘指着远处的战场说道:“如果西凉叛军都这么难打,我即使有再多的部队,也经不起这样的损失。再这样打下去,我们冀州幽州的部队立即就会打完。部队打完了,还谈什么平定西凉?大人高看我们了。”
随即李弘转头对赵云说道:“子龙,通知恒大人,立即集结骑兵。派人告诉鲜于辅大人,让他立即命令颜大人集结部队。同时命令恒大人,颜大人,高大人和方大人立即到中军大营来。”
===
恒祭第一个赶到李弘的大帐内。
李弘指着地图上的杜阳城对恒祭说道:“你立即赶到杜阳。”
“我不确定李文侯是不是带着败军再进杜阳城,但我们知道叛军没有吃的,一点存粮都没有,他们除了杀战马,很难维持下去。所以你们每人带两匹战马,立即动身,一直追下去,以最快的速度连续行军两百多里,赶到杜阳。”
“敌人被你们追急了,又饿又累,在万般无奈之下,有可能再入杜阳城,暂时躲避你们的追杀。如果他们进城,你们就围住城池,等待主力赶到。”
恒祭仔细看了一下地图,问道:“大人,你确定他们是逃往杜阳方向?”
李弘指指桑羊,笑道:“太尉府的长史大人对地形很熟悉。桑大人非常肯定,如果叛军往南逃窜,只能从杜阳经过,翻越岐山到达渭水河附近,然后再往西逃到凉州。杜阳是叛军的必经之地。”
“大人,如果敌人不进城,直接逃往岐山呢?”恒祭接着问道。
“你们就放弃吧。”李弘说道,“放弃。大军明天就回扶风郡,你们在杜阳等我们一起回去。”
桑羊吃惊地问道:“李中郎,为什么撤回去?你们消灭了北宫伯玉,安定郡就没有敌人了,你们可以非常顺利地收回安定郡的几个县城,将士们也可以再立战功。这等好事,大人为什么不干?难道你要把收复安定郡的战功都让给别人吗?”
李弘苦涩地一笑,说道:“灵河一战,我们损失巨大,现在五万人除了阵亡的,受伤的,能够打仗的只有三万人,大家疲惫不堪,急需休整。另外我们带的粮食也不够,我们只带了十五天的粮草。我不撤回去,谁给我们吃喝?”
李弘看了桑羊一眼,说道:“桑大人,安定郡地广人稀,只是一个几万人口的小郡,一支三千的军队进驻安定,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我们几万人进去,粮草的问题太难解决,实在没有必要惹这个麻烦。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桑羊摇摇头,难以置信地笑笑,说道:“李中郎真是大方。”
李弘无所谓地笑笑,说道:“不知道大人可愿意和恒大人同行?他们对地形和杜阳都不熟,不知道大人能不能……”
“可以,可以。”桑羊说道,“我亲自陪恒大人去。如果能够在杜阳抓住李文侯,那功劳比收复安定郡大多了。”
大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李弘和左彦等人将桑羊送出大帐。
左彦望着桑羊的背影,笑着问道:“大人,你这个时候把桑大人支走……”
“北宫伯玉带着五万人的部队在安定,北地两郡活动,手上肯定有不少钱财,否则他怎么维持部队的开支?我想把这笔钱财留下来,犒劳犒劳将士们。如果将来太尉大人问起来,我就一推了之。反正桑大人不在这里,他们没有证据,能拿我怎么样?”
左彦笑道:“桑大人留在这里,他就一定会知道?”
李弘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们和他不熟悉,还是避开一点好,免得惹麻烦。”
颜良,高览和方飚打马狂奔而来。
李弘远远迎上去,看到高览身上包扎了好几处,心痛地问道:“伤得重不重?”
高览龇牙咧嘴地点点头,说道:“休息了好几个月,头一战就受伤了,太背运。大人的伤怎么样?”
李弘拍拍腿,无奈地说道:“很痛。”
颜良笑道:“下次我们要向刺奸卫大人提议,军纪里要加一条,领军主将必须远离战场指挥,否则扣俸禄一年。”
李弘挥挥手,笑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现在不就是领军主将吗?”
方飚笑道:“颜大人大概杀得神清气爽,忘记了。”
颜良说道:“我这个主将怎么能和大人比,大人是一军之统帅……”
“好了,好了……”李弘说道,“不要胡扯了。你们立即启程,赶到杜阳。”他随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如果李文侯占据杜阳被恒祭围住,他肯定要突围。所以你们的速度要快一点,尽可能早一点赶到杜阳支援。”
三人匆匆告辞。
===
李文侯带着部队一口气跑了七八十里,才停了下来。
士兵们和汉军在战场上厮杀了半夜,接着又被铁骑追杀了半天,一个个又累又饿,几乎要趴在马上了。
李文侯命令士兵们杀马充饥。没有粮食,只有杀战马吃了,先填饱肚子再说。一路逃来的零散士兵先后聚集他的战旗之下,时间不长,竟然也有了四五千人。
看到聂啸,李文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刀跺了他。但现在聂啸手上有两千多人,他也不敢随便把他杀了,只好骂了一通了事。两人垂头丧气坐在一起商量,怎么逃回凉州去。
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从杜阳翻越岐山到渭水,再渡过渭水逃到汉阳郡。翻越岐山,路途难走,时间长,又没有粮食,士兵们极有可能一哄而散。就在两个人愁眉不展,彷徨无计的时候,恒祭带着风云铁骑追了上来。
李文侯和聂啸急忙带着部队继续逃窜。
第二天上午,叛军逃到杜阳。士兵们连续奔逃两百多里,人疲马乏,能够继续骑在马上就已经很不错了。许多伤员支持不住,干脆在半路上放弃了逃亡,生死由命了。这个时候叛军就是不进杜阳城都不行了。再逃下去,立即就是全军覆没的命运。
恒祭随即指挥部队围住了杜阳城。
第三天上午,颜良带着步兵赶到杜阳。
李文侯和士兵们在杜阳休息一天之后,本来还准备突围,但看到汉军的步兵赶到,他们不由地想起了灵河战场上那牢不可破的方阵,心里顿时绝望到了极点。
第五天,李弘带着大部队赶到杜阳。
桑羊和左彦带着李弘的报捷文书,立即赶往雍县。
平叛大军的各支部队纷纷尾随叛军进入凉州汉阳郡之后,太尉张温就把大营迁到了雍县,他在那里指挥整个西凉战场。
===
张温看完文书,听完桑羊的叙说之后,整个人神采飞扬。
“这是从西凉叛乱以来,我们的第一场胜利,第一场真正的胜利。”张温兴奋地大叫着,高声说道,“快,快,立即向陛下报捷,八百里快骑报捷。”
“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五万大军解决了,西凉平叛的事算是完成了一半。”张温站起来,高声笑道,“如果周将军能够迅速解决韩遂,西凉叛军就被一扫而光,平叛之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长史大人,你立即再起一书,详细叙述灵河大战的经过,说说李中郎的功劳,告诉陛下,李中郎乃是我大汉的福将啊。”张温指着桑羊,大笑着说道。
看到太尉大人这样兴奋,桑羊和一帮太尉府的幕僚们非常高兴,连连答应。
“恭祖,立即传令,把灵河大捷的消息快马送到前线,让前线将士们也高兴高兴,鼓舞鼓舞他们的士气。”
陶谦赶忙答应。
张温随即看到了左彦。
“这位就是李中郎书中提到的左司马?”
左彦赶忙大礼参拜。
张温心情特别好,亲自上前扶了起来,问候了两句。
左彦慢慢说道:“大人派我来,是有要事需要征询太尉大人的意见?”
张温说道:“你说说,什么事?”
“就是如何处理北宫伯玉和羌人俘虏。”左彦说道,“这件事关系重大,如果处理不好会影响太尉大人的西凉平叛计划,所以大人特意派我来征询太尉大人的意见。灵河大战后,部队只剩下三万多人。现在我们又要看守俘虏,又要准备攻城,兵力显得十分紧张,根本无法集中力量攻城,所以大人希望太尉大人尽早给一个答复。”
张温一愣,显然有点措手不及,他随即笑道:“李中郎考虑的周全,这个事的确很重要。”
他让左彦坐回席上,自己沉吟着,缓缓走回案几之后,半天没有说话。他不是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但一来抓到北宫伯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二来如何处理北宫伯玉,直接关系到西凉的平叛和将来的稳定问题,所以他觉得很棘手,也就没有深想。现在李弘抓住了北宫伯玉,这个问题立即就成了头等重要问题。
北宫伯玉在西疆的归属羌胡中威信非常高,杀了他,很可能激起更多的归属羌胡造反。西凉各地的反叛会不会因为北宫伯玉的死而愈演愈烈呢?但他又没有权利不杀他。如果要赦免北宫伯玉,就必须要上奏皇上。但如果上奏,就要说明不杀北宫伯玉的原因,而且还要是非常有说服力的原因,否则,自己的下场可能就和皇甫嵩相差无几了。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17节
“左司马,李中郎可有什么建议?”张温和颜悦色地问道。
“李中郎认为,北宫伯玉不能杀,所有的俘虏都是归属羌人,更不能杀。”左彦缓慢而有力地说道。
张温稍稍皱眉,和自己的幕僚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大家神情谨慎,谁都没有说话,静听下文。
左彦看着张温,继续说道:“太尉大人,李中郎认为,我们虽然剿灭了北宫伯玉的五万人马,但对目前的西凉局势来说,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若想彻底平定西凉叛军,难度还是很大。”
张温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桑羊和陶谦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李弘这个人有见识,头脑清醒,对西凉的形势认识得非常清楚。
“李中郎认为,在叛军势弱的情况下,他们肯定要避开我们的主力,不是继续西进入羌,就是北上大漠。我们要想彻底歼灭叛军,只有远涉千里,持续追杀。如果叛军西进入羌,他们有胡族支持,我们打起来更加困难;如果叛军北上大漠,我们就要追击数千里,歼敌更成了遥遥无期之事。”
“另外,一旦十几万大军开始远征作战,最严重的问题就是粮草的供给。西凉的地形复杂,南面是山区,北面是荒漠,中间是黄河,路途十分难走。西凉的疆土辽阔,由南往北长达数千里,东西也有千里之遥。在这种环境下,粮草运输不但困难,而且也极易遭到攻击。部队一旦断粮,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上千里的路程,想跑都跑不回来。”
“所以,李中郎认为,西凉平叛,采用先剿后抚的办法较为稳妥,可以避免出现叛军西进入羌和北上大漠的事。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在一段时间内不能全歼叛军,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北宫伯玉在西凉叛军中的影响力,招抚叛军,以图尽早结束西凉战事。”
张温微微一笑,心道,这个想法倒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和。但是,这个先剿后抚的方法,怎样上奏,才能让陛下接受呢?
张温想到粮草问题,想到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歼敌时间,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恐惧。假如到了七月初,西凉的叛军还是没有剿灭,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命运呢?
他看看左彦,问道:“李中郎对西凉战局可有什么看法?”
左彦稍微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在太尉大人的精心策划和指挥之下,我们歼灭了北宫伯玉,剩下的事情就是要击败羌胡六月惊雷和叛军首领边章的部队。六月惊雷所率的羌胡骑兵随时可以远逃塞外,边章的部队也可以退过黄河,坚守金城。如果我们大军全线入境之后,立即发起猛攻,敌人肯定会大踏步后撤,以求寻找击败我们的机会。所以李中郎认为,西进凉州的部队应该在距离长安最近的汉阳郡一带和敌人周旋,这样不但避免了粮草长途运输不安全的问题,也可以避免大军远赴边郡攻击敌人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张温很赞赏地点点头,然后对桑羊和陶谦说道:“李中郎这个说法很有道理。你们在送往前线各军的文书中加上这一条,告诫前线将领不要轻易深入边郡,以免造成粮草不济,反而被叛军所伤。”
桑羊和陶谦连声答应。
张温接着对左彦说道:“左司马回到杜阳后,告诉李中郎,关于北宫伯玉和俘虏的问题,暂时就按他的意思办吧。”
左彦喜道:“太尉大人同意了?”
“我同意了,你们暂时不要杀,一切等陛下裁决之后再说。”张温说道,“你告诉李中郎,我希望他尽快解决杜阳和李文侯的事,然后迅速率部赶赴凉州。要快,一定要快。”
左彦赶忙答应,离席拜辞。桑羊随即将左彦送出府衙。
张温看到桑羊送客回来了,立即对他和陶谦说道:“对于北宫伯玉和西凉叛军俘虏的处理建议,你们和其他几个掾史合计合计,把理由想的充分一点,写一篇详细的奏章,以李中郎的名义送到洛阳去。你们看怎么样?”
桑羊心中暗暗吃惊,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李中郎官小位卑,这封奏章未必能够送到陛下手上。如果朝中奸佞阉宦要陷害李中郎,他们大可利用这封奏章,诬蔑李中郎同情叛军,勾结叛军,那李中郎的麻烦可就大了。”
陶谦眼内闪过一丝讥讽,面色不善地说道:“太尉大人,以李中郎的官职,根本无权过问此事。他这道奏章递上去,说白了就是一封越级上奏的谏书。如果触怒了皇上,陛下龙颜大怒之下,李中郎很可能要获罪罢职。在这个关键时候,如果李中郎出了什么事,对西凉平叛大军的士气是个巨大打击。太尉大人要三思啊。”
张温呵呵一笑,小声说道:“皇上身边的尚书刘虞刘大人对李中郎青睐有加,他不但会把这道奏章递给陛下御阅,还会保证李中郎因此获益。你们相信不相信我说的?”
桑羊和陶谦面面相觑,一脸的狐疑。
“京兆尹盖勋盖大人深为皇上恩宠,这件事你们知道吧?”张温问道。两人点点头。
“皇上和盖大人之间经常有密诏往来,你们知道吗?”张温又问道。桑羊和陶谦两人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神色,摇摇头。
张温捋着胡须,笑道:“皇上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器重盖大人?自从盖大人任职京兆尹以来,皇上遇到难题,都要写封手诏,然后派快马送到长安征询盖大人的意见,而且据说是言听计从,非常信任盖大人。盖大人不止一次对我说,皇上对李中郎非常赏识,数次在手诏中称其为大汉朝的英雄。”
“关于如何一劳永逸的解决西凉问题,我和盖大人,凉州刺史耿大人,汉阳太守傅大人商量过多次,在各类奏章中也拐弯抹角地提起过,但皇上一直没有给个明确的态度。皇上也数次手诏盖大人,问询解决西凉的办法。盖大人吸取了皇甫大人直言强谏惹恼皇上的教训,没有直接答复,而是引经据典,旁敲侧击。近期皇上好象明白了不少,对叛军的强硬态度有所改观。”
“如果这份奏章以我的名义递上去,肯定没有效果,皇上立即就会对我横加猜忌,不但一点问题解决不了,我还惹了一身麻烦。”
“李中郎刚刚大胜叛军,歼敌五万,活抓叛军首脑,战功彪炳,皇上对他肯定是褒赏有加,极为恩宠。这个时候如果以我的名义推荐李中郎的这份奏章,再加上盖大人和尚书刘大人对皇上的劝谏,此事十有八九都会成功。即使皇上不同意,但因为李中郎刚立大功,皇上心情好,也未必会惩罚李中郎。”
张温笑着问道:“两位大人认为我这个办法怎么样?”
桑羊和陶谦非常钦佩地望着张温,连连点头。
===
杜阳大营内,李弘带着行军司马左彦,刺奸卫政,斥候营别部司马郑信,兵曹营别部司马田重去探视北宫伯玉。
鲜于辅,卫政,郑信,田重分别都来看过北宫伯玉,和他闲聊聊,问问情况,一般也不多说什么。北宫伯玉当时的伤势很严重,失血过多,差一点死了,但他身体健壮,在医匠们的精心治疗下,伤势逐渐好转,身体也开始恢复。
李弘在左彦回来后,得知太尉大人已经同意他处理叛军俘虏的办法,非常高兴,立即喊上几个人,急匆匆跑去找北宫伯玉。
李弘问候了几句,立即开门见山,问他愿不愿意投降。
北宫伯玉虽然感激汉军救了他的性命,但对于李弘的这个要求,他还是本能的拒绝了。他宁愿砍头。
李弘笑着说道:“如果只砍你一个人的人头就可以解决西凉叛军的问题,我就不来找你了。我杀了你,就要杀光你的部下。现在我手上有一万五千多名俘虏,他们都要给你陪葬,你说怎么办?”
北宫伯玉低头不语。
“你的兄弟李文侯,还有五千人马被我们围在杜阳城。现在他们天天靠杀马充饥,等战马杀完了,他们就开始吃人,等人吃完了,我看他们吃什么,还能支撑几天?北宫将军难道不替他们想一条出路吗?”李弘笑眯眯地说道。
北宫伯玉冷冷一笑,说道:“我投降了,难道李文侯就会投降吗?难道老边和文约先生就会投降吗?难道西凉的几万兄弟们就会投降吗?我们投降了,当今天子能赦免我们吗?李大人能保证西凉的官府将来不和我们算帐吗?”
李弘微微笑道:“你投降了,他们马上就会步你后尘纷纷投降,因为你是西凉叛军的大首领之一,在西凉叛军的将士心目中非常有影响。你凭什么保证他们不投降?你都投降了,天子为什么不赦免你?天子为什么一定要杀你?难道他希望西凉叛军人人都怀着一颗誓死一战的决心吗?现在的西凉官吏都给你们杀绝了,将来的官府还有谁敢惹你?”
北宫伯玉没有做声。
李弘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们没有造反之前,西凉有成批成批的贪官污吏,但百姓尚能生存。你们造反之后,西凉没有贪官污吏了,但西凉百姓却死去了许多,这难道就是你们造反的目的?”
北宫伯玉恨恨地大声叫道:“要不是朝廷断绝援助,西凉百姓怎么会饿死许多?”
“你们在西凉造反,却要朝廷继续提供钱粮,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哪有这样的皇上?”李弘笑道,“你们不反汉,不反当今天子,只不过是要杀掉西凉的贪官污吏而已,现在你们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你们为什么还在造反?为什么不投降?难道你们不但要杀尽西凉的贪官污吏,还要杀尽西凉的无辜百姓吗?你们这样做,怎么不是反大汉,反天子?”
北宫伯玉不知道怎么反驳李弘的话,张口结舌。
“但你们的军队一直在打我们?”
“你们在去年上半年就已经占据了西凉大部分州郡,皇甫将军带着部队进西凉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投降?今年上半年你们还是占据了西凉大部分州郡,天子下旨,大赦天下,你们为什么还不投降?我们打你们?我看是你们彻头彻尾的造反了,想要独占西凉称霸吧?”
北宫伯玉大声叫道:“我们绝无此心。”
“那你们为什么不投降?为什么联合塞外的羌胡攻打长安?你们到处宣扬自己拥护大汉国,拥护当今天子,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联合胡人来攻打大汉国的子民和国土?”
北宫伯玉顿时语塞。他想起了老边年前对自己说的话。老边说适当的时候,部队最好还是投降朝廷。当时自己和李文侯非常愤怒,立即和他吵了起来。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投降?隐隐约约的,他觉得自己是想做一方霸主,在西凉可以为所欲为的霸主。老边和文约先生都是被自己逼出来造反的,他们认为杀光了西凉的贪官污吏,大家就可以投降,各自回家过平平安安的日子了。但自己手上有了几万部队之后,想法改变了,自己不再是为了一件小事就拔刀相向的粗旷大汉了,自己想风风光光的,为所欲为的过一辈子。
老边也许是对的。北宫伯玉想道。是该到投降的时候了。他看了一眼李弘,苦笑道:“天子会赦免我们吗?”
李弘笑道:“只要你答应太尉大人投降,皇帝肯定会赦免你和你的下属。只要你们不造反了,西凉就安定了,朝廷的援助就进来了,百姓就能生存下去了,这么显而易见的好处皇上会看不出来?”
“杀了你和你的部下,什么好处都没有,反而会激起其他叛军和西凉百姓对朝廷的仇恨,反而会促使西凉叛乱愈演愈烈。如果你投降了,你和你的部下被赦免了,老边,韩遂和他们的部下就看到了天子和朝廷的诚意,也会接着投降,西凉很快就会平静下来。”
北宫伯玉望着营帐的顶部,默然不语。
左彦,卫政,田重,郑信几个人也在一旁规劝,言辞恳切。
“你有顾虑我知道,现在没有天子的赦免圣旨,我说什么也是白搭,但一件事你可以做,至少也是为自己的兄弟尽尽心意。”李弘看到北宫伯玉一直都不做声,没有点头答应的意思,只好退而求其次。这也是他亲自跑来劝说北宫伯玉投降的主要目的。
北宫伯玉无奈地笑笑,说道:“大人要是相信我,就把我送到城里去,我要和李文侯好好商量一下。”
李弘大手一挥,高兴地说道:“好,是条汉子。”
北宫伯玉被八个羌胡士兵抬进了杜阳城。
三天后,李文侯投降。
李弘在大营里招待了他们一餐,灵河战场上的双方主要将领基本上都在座。
李文侯很不服气,认为自己的部队要不是遭到李弘骑兵突袭,凭着自己的骑兵,完全可以战胜李弘的步兵方阵。
李弘笑道:“我的步兵都是大赦之后,从遣散的黄巾军士兵中招收的,训练这个步兵方阵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如果他们训练了半年,或者一年,能够熟练的进行配合和变阵,足可以让你的五万骑兵统统报效。”
聂啸摇摇头,不相信地说道:“士兵们训练不足虽然是一个原因,但大人的部队损失严重,和我们羌人士兵的勇猛不无关系。”
高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羌人虽然凶狠,但还不是一样让我杀退了。”
李文侯冷笑道:“下次你们碰上六月惊雷的白马羌,或者狂风沙的先零羌,你再试试看。”
李弘问道:“他们很厉害吗?”
北宫伯玉叹了一口气,赞道:“十倍胜我。”
又过了三天,李弘带着部队,押着俘虏,离开杜阳,赶到了美阳城。
右扶风郡都尉鲍鸿和京兆府都尉辛曾带着五千人马出城来接。他们奉太尉大人张温之命,接手看押俘虏到槐里城的任务。
鲍鸿同时带来太尉大人给李弘的手书。
张温要求李弘率领全军,以急行军的速度,立即赶赴凉州汉阳郡,不得耽搁。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18节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6月。
===
北宫伯玉的五万人马已经全军覆没,现在凉州的安定郡唾手可得。凉州刺史耿鄙立即求见太尉张温,要求派自己的从事武都带着人马收复安定郡。张温立即答应。
耿鄙的手中有四万部队,但现在都在前线,只有马腾的五千人马还滞留在汧(读qian)县。于是耿鄙派马腾带着三千骑兵随从事武都北上收复安定郡,剩下两千骑兵给他做亲卫营。
边章,韩遂带着部队一路急退,所过城池全部放弃。
荡寇将军周慎带着北军精锐两万人,凉州都尉徐荣的一万郡国兵,西部都尉麴义的一万边军,金城郡兵曹从事华雄的五千郡国兵,总共四万五千人,一路紧追不放。
汉阳郡太守傅燮带着从京兆府借的三千人马,顺利进驻汉阳郡治所翼城。
凉州刺史耿鄙带着两千骑兵进驻凉州的刺史府治所陇县。陇县也在汉阳郡,距离右扶风郡非常近,只有百十里路程。
周慎担心中埋伏,一路上小心翼翼,行军速度并不是太快。
边章率七万大军退到平襄城之后,突然停了下来。周慎赶忙集结大军,驻扎到平襄城下。他的部队人数没有叛军多,可以围城,但攻城就显得实力不足了。周慎急忙派快骑赶到董卓,皇甫鸿军中,催促两军迅速赶到平襄会合,准备攻打叛军。
此时,董卓和皇甫鸿正和六月惊雷所率的三万羌胡在射虎谷附近对垒,想走都走不掉。
周慎急忙向太尉张温求救,要求讨虏中郎将李弘速速率部西进。
===
此时,李弘的部队已经到达雍县。
李弘带着鲜于辅,左彦急匆匆走进府衙。桑羊迎出来,互相寒暄了几句。
“桑大人,汉阳的战况如何?”李弘问道。
“很不好。边章根本不和我们交战,他们已经退到榆中城。目前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退过黄河,如果他们渡过黄河,深入金城郡腹地,这战就很难打了。金城是他们的老巢,地形复杂,粮草运输困难,对我们很不利啊。”桑羊苦笑道。
李弘吃惊地说道:“退到榆中,那不已经到了黄河边了?距离我们这里有一千多里吧?”
“对。”桑羊说道,“你们即使以最快地速度行军,估计也要十几天之后才能赶到榆中,那边的路非常不好走。”
“平襄城有后援部队吗?”鲜于辅问道。
“没有。董将军和皇甫校尉的部队已经追赶六月惊雷到了陇西郡。现在整个汉阳郡只有傅太守手上有三千士兵,耿大人手上有两千骑兵。”
李弘暗暗摇头。
“周将军孤军深入,危险啦。”左彦小声说道。
“叛军退得快,非常快,我们只有追上去,否则怎么办?让他们大摇大摆地回到金城郡吗?他们根本不要汉阳郡,放弃了所有的城池。叛军撤军的决心之大,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桑羊担忧地说道。
“太尉大人对西凉的最新战局有什么看法?”李弘问道。
桑羊看了他一眼,说道:“太尉大人认为必须要重击边章,赶走六月惊雷,否则招抚一事,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有结果。”
李弘沉吟不语。
太尉张温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
榆中城位于黄河岸边,在金城郡的最东端,距离汉阳郡的勇士城三十里。两城中间,最险要的地方就是一段五里长的葵园峡谷,这是通往榆中城的唯一通道。
边章的脸色非常难看,整个人都瘦脱了形。他的伤势虽然没有恶化,但一直都没有恢复的迹象。边章整日躺在病榻上,饱受伤痛的折磨。
韩遂缓缓走进来,挥手示意两个医匠离开。
“老边……”
韩遂轻轻抓住边章的手,小声喊道。
边章回握着韩遂的手,勉强笑道:“文约,我很痛,很痛,我实在受不了。”
韩遂痛苦地摇摇头,拍拍他的手臂说道:“老边,再坚持一段时间,等我们打完这一战,我们就回金城。”
老边闭上眼睛,小声呻吟了几声,低声问道:“伯玉,伯玉有消息吗?”
韩遂双眼猛地爆出一团怒火,脸上地肌肉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他强忍怒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有消息了。”
老边惊喜地睁开眼睛,随即看到了韩遂脸上的怒气。他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伯玉和文侯出事了?”
韩遂点点头,再次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压低声调说道:“我们刚刚得到消息,他们在安定郡的灵台山附近被豹子李弘伏击,全军覆没。”
老边惊呆了,他呆呆地望着屋顶,好长时间都没有做声。
“他们都死了吗?”
“没有,都被抓住了。”韩遂气愤说道,“这两个人一下子葬送了我们五万人。”
边章无奈地苦笑一下,说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文约,伯玉他们赶不回来了,那我们的围歼计划就作废了。”
“是的,老边,我就是来找你商量这个事。”韩遂稍稍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缓缓说道,“周慎的部队已经在城外扎下大营了。”
“文约,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截断他的粮道?”
“对,我打算截断他们的粮道。”韩遂稍稍思索了一下,说道,“杨秋、成宜、粱兴、马玩的部队现在都埋伏在城外的驼岭上,如果汉军打算切断我们的粮道,我们正好可以打他们一个伏击,趁机歼灭汉军一部分人马。然后我再让杨秋他们封锁葵园峡谷的两端,彻底断绝汉军的粮草补给。”
“你选择什么时候占据葵园峡?” 边章问道,“等周慎攻城的时候吗?”
“汉军一路追来,所带粮草有限,以我的预测,不会超过十天。所以我打算让周慎先攻上几天,你看呢?”
“攻城?”边章说道:“我们现在兵力少,士兵也没有周慎的部队精锐,一旦打起来,我们伤亡很大。最好能想个办法,让敌人以为我们缺粮,这样他们为了避免损失,可能会只围不攻。”
韩遂微微闭上眼睛,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
榆中城外,汉军的大营连绵数里。
中军大帐内,一群将领围在案几周围,看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正在激烈地争论着。
周慎大约五十多岁,身材高大瘦弱,一张不苟言笑的长脸,一双犹疑不定的眼睛。额头上的皱纹很深,好象一直在思考问题似的。他出身门阀贵族,自小从军,曾在北疆雁门关担任守将多年。
他望了一眼相貌堂堂的孙坚,语调平缓地说道:“孙大人,如果我们围城的话,好象没有必要再去切断敌人的粮道了。”
“我同意将军大人的意见。”华雄很慎重地说道,“我们已经抓了好几个叛军的信使,知道他们正在向金城催讨粮食。这说明城中的确缺粮,我们得到的消息是真的。既然城中缺粮,我们围城就可以了。城都被我们围住了,还去截敌人的粮道干什么?”
华雄是金城郡人,二十多岁,身材健硕,皮肤稍黑,一双大眼,眉毛象两根小木炭似的又黑又粗。他武功好,为人老于世故,精明谨慎,在金城郡很有名气。
华雄刚刚说完,麴义接着说道:“孙大人要求带一万人赶到驼岭切断敌人粮道,我认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既然我们知道敌人缺粮,就应该集中兵力,全力攻城,消耗敌人的兵力,打击敌人的士气,以等待后援赶来围歼。这个时候分散兵力去切断敌人粮道,既耽搁时间,又贻误战机。”
麴义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北方汉子,身高体壮,气宇轩昂,肤色红润,容貌俊秀。他是前朝尚书令鞠谭之后 因避难到凉州西平改姓为麴。他文武全才,尤以武功为高,其为人侠义刚直,悍勇好斗。他在边疆率部抗击羌胡,屡立战功,由金城郡的从兵曹从事一直做到西部都尉,是个骁勇善战的武将。
“退一步说,即使我们不攻城,用四万多人围住榆中,难道敌人运来的粮草还能冲破重围,飞进榆中城?孙大人一再要求独自领军一万人赶到驼岭切断敌人粮道,是不是不相信我们西凉的部队,你认为我们私下通敌?”
孙坚哈哈一笑,说道:“都尉大人言重了。榆中城缺粮,显而易见。但榆中城有七万叛军,他们随时可以突围,尤其是在我们团团包围城池,兵力分散的情况下。”
“我率兵驻扎在驼岭,既可以切断敌人粮道,也可以切断敌人突围逃窜的路线。一旦城内叛军得知运粮线路被我们切断,必定惊惶失措,冒险突围。这时我在驼岭阻击他们,迟滞他们逃亡速度,诸位大人可以迅速率部赶来,将敌人包围在驼岭。诸位大人应该知道,在野外歼敌要比攻城歼敌轻松多了。”
麴义摇摇头,说道:“孙大人,不攻城,敌人就会集中主力突围,他们不可能在没有粮草的情况下继续坚守,这个事情你分析的很对。但是你考虑过没有,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老边和韩遂会想不到?驼铃这么重要的地方,他会视而不见?你能肯定他们没有在驼岭预先埋伏部队,等着你自投罗网?他们在实力无损的情况下,一退千里,放弃了整个汉阳郡,却突然守在榆中这个小城里,不过黄河,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他们没有粮草了?”
周慎和孙坚等人默然无语。
“将军大人,孙大人,麴都尉的话非常有道理。”徐荣慢吞吞地说道,“老边和韩遂闻名西疆,不会没有任何目的的带着自己的部队千里大撤退。他肯定是想诱敌深入,寻找机会击败我们。”
徐荣给人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宽大厚实,不但长相憨厚,身材也象门板一样,还有一双肥硕的大手,虽然他只有二十多岁,但看上去却更象三十多岁的人。徐荣为人豪爽仗义,做事稳重踏实,非常有人缘。他是幽州辽东玄菟郡人,出身小吏人家。因举孝廉而为郎,后到凉州汉阳郡任职兵曹从事,在边疆屡立战功,去年随同皇甫嵩征战,被左车骑将军举荐为凉州刺史府的都尉。
徐荣看了大家一下,继续说道:“他为什么在平襄城突然停下?目的无非就是等我们这几支队伍聚齐了,然后把我们一起诱进金城郡,一起消灭。”
“现在我们只是推测榆中城粮草不济,并没有确实证据。如果我们知道叛军粮草不足,无非要做两件事,分兵扼守叛军粮道,或者围城困死叛军。无论是分兵切断敌人粮道还是围城,都不能速战速决。不能速战速决,我们就要长期待在这里。时间待长了,我们的粮草补给就需要补充。如果他们切断我们的粮道,我们怎么办?我们除了速速撤退,别无他途。我们在缺粮的情况下长距离撤退,对叛军来说,就是歼灭我们的机会。”
周慎专心听完徐荣的分析,赞许地点点头,问道:“徐大人,那你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和将军大人的意见一样,也是围城,但我们要派出部队,占据葵园峡谷的两端,以确保我军的粮道畅通无阻。这样一来,不论后续援军什么时候赶到,我们都有足够的粮草补给,我们围住榆中城就绝对不成问题。”
“不攻城吗?”麴义大声问道,“子烈(徐荣的字),守住葵园峡固然重要,但我们也可以适当的集中主力展开进攻。我们攻一攻,看看老边他们会不会突围?”
华雄笑道:“云天(麴义的字)兄,攻城是假,抢功是真吧?”
孙坚轻轻笑了起来。
他轻蔑地看了三人一眼,说道,“三位大人,恐怕攻城也是假,固守葵园峡也是假,围城更是假,纵敌才是真吧?”
徐荣淡淡地笑笑,没有理睬他。华雄呵呵一笑,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的暧昧。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19节
麴义立即拉下脸,不高兴地说道:“既然孙大人这么理解,我也无话可说。”他随即站起来,面对周慎,躬身施礼道:“将军大人,孙大人对我们西凉将领一直深怀戒心,无论我们说什么,他都怀疑我们和叛军有联系,这样下去,这个战不打都会输。既然孙大人不相信我们,我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下官告辞了。”
麴义甩手就走了。
周慎面无表情,好象没有看到似的,任由他离去。他指指孙坚说道:“孙大人,你再说说。”
孙坚忿忿不平地大声说道:“将军,徐都尉的意见是建立在叛军还有粮草的基础上。假如叛军确实是没有粮草了,不得不停下来滞留在榆中城,那么我们这样排兵布阵,摆明了就是让敌人突围而逃。”
徐荣无奈地笑笑,耐心地解释道:“叛军的这种大踏步撤退,显然是有目的。如果他们有心要算计我们,我们就不能不防。在如今这种孤军深入的情况下,我们还是稳妥一点,先确保自己万无一失才是上策啊。”
孙坚摇摇头,反驳道:“叛军北宫伯玉的五万人马已经被李中郎在安定郡的灵台山附近全歼,现在西凉叛军就剩下边章这七万人,其战斗力根本比不上我们这四万五千人的精锐之师。他除了一路撤过黄河,逃入羌地,保存实力以外,他还能干什么?他难道还有办法击败我们?”
华雄赶忙说道:“孙大人,老边和韩遂都是有学问的人,擅长用兵,打仗也厉害,轻视不得的。”
孙坚还要说话,被周慎拦住了。
“围城。”周慎非常坚决地说道,“围城,集中所有兵力围城。”
孙坚急忙叫道:“大人……”
周慎挥挥手,制止了孙坚说话。
“榆中城现在缺粮,这是事实。如果叛军有粮食,边章连续派人到金城催粮干什么?如果这是假消息,边章给我们这个假消息干什么?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把我们拖在榆中城?”周慎笑道,“就是没有这个消息,我们也要围住榆中城。所以我认为这个消息一定是准确的。”
“现在我们只要围住榆中城,坚决围住,不让叛军突围,把叛军统统饿死在城内,这西凉平叛的事就算结束了。”
孙坚想想,这个办法看上去虽然简单,但实用,随即没有再说什么。
徐荣满脸的担忧,想说什么,但看到周慎面无表情,态度坚决,把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孙坚问道:“将军,要急令李中郎速速赶来会合吗?”
周慎摇摇头,说道:“他全歼了北宫伯玉,已经立了大功,消灭边章的功劳该是我们的。不要催了,让他带着部队慢慢走吧。”
===
西疆的天空湛蓝湛蓝的,美丽的让人心醉。西凉的太阳火辣火辣的,晒的人头晕脑涨,昏沉沉的。西凉的山山水水都是那么美丽宜人,让人流连忘返。
李弘率部到达翼城。
傅燮带着一帮侍从赶到李弘的大营。 大家彼此寒暄了一番立即转入正题。
“大人,董将军和皇甫校尉的部队已经到了什么位置?”李弘展开地图,笑着问道。
“在武都道。”傅燮说道,“前几天,皇甫校尉来书,说六月惊雷带着部队由陇西郡跑到武都郡,好象要回大雪山。董将军和皇甫校尉已经领军追了上去。”
“周将军可有什么消息?”
“周将军包围了榆中城。他们来书说叛军缺粮,准备将敌人困死在榆中城。”傅燮担心地说道,“看上去,老边要完蛋了,西凉平叛的事也要结束了。”
李弘笑道:“好事嘛。怎么,你还希望多打几仗吗?”
傅燮摇摇头,说道:“老边和韩遂一战不打,一退千里,其中必有缘由。我担心周将军孤军深入,要中计啊。李中郎还是尽早赶过去的好。”
李弘指着地图说道:“从翼城西上,到平襄城两百里,再从平襄城西上,到榆中城四百多里。我们还有走六百多里才能到达榆中城。听几个带路的百姓说,如果按照最快的速度行军,我们至少要十天才能赶到榆中城。现在我们带着大量的粮草辎重,速度肯定要慢一点,估计要迟上两天。”
傅燮叹了一口气,说道:“希望他们小心些,不要上了老边的当。”
李弘安慰道:“周将军帐下有几个西凉将领,他们和老边,韩遂都很熟悉,知道两人的厉害,应该会小心提防。”
“周将军和太尉大人的参军事孙坚都不信任西凉将领,根本不听他们的建议。”傅燮苦笑道,“这些西凉将领心里怎么想,谁知道?”
“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我们首先要信任他们。”李弘笑道,“他们在西凉长大,熟悉这里的一切,西凉平叛的事当然要依靠他们。不能因为过去他们和叛军首领是朋友,我们就毫无道理的怀疑猜忌他们。”
傅燮点点头,说道:“徐荣,麴义和华雄都是西凉悍将,一直忠心耿耿的为大汉国守卫着疆土,如果说这种人和叛逆同流合污,甘心做贼,的确让人难以置信。但是他们的手下,鱼龙混杂的,和叛军有没有瓜葛,就很难说了。”
“那马腾呢?”李弘问道。
傅燮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赵云掀起帐帘,大步走了进来。
“大人,快马急书。”
“哪来的?”李弘问道。
“是从榆中城周将军的大营送过来的。”赵云回道,“好象事情很急,送信的一个人就骑了四匹战马。”
李弘和傅燮吃了一惊,赶紧打开竹简。
“叛军占据葵园峡,切断了粮道。”李弘苦笑道,“这下麻烦了。”
傅燮神色凝重,良久无语。
边章和韩遂终究还是出手了。
===
红彤彤的夕阳孤单单地悬挂在西边的天际之间,又大又圆,红得让人触目惊心,让人心醉神痴。
周慎收回目光,缓缓转头看看站在身后的孙坚,意态索然。
二万叛军悄无声息地占据了葵园峡两端,不但切断了汉军的粮道,也切断了汉军的退路。现在不是汉军围困榆中城的叛军,而是叛军将周慎的汉军围困在榆中城下,只待汉军粮尽,就是围歼的时刻。边章随意一招,顿时翻云覆雨,把得意洋洋的汉军立即逼到了绝境。
“将军,以我们的实力,杀过葵园峡不成问题,大人无须为此烦心。”孙坚上前一步,小声安慰道,“我们丢下辎重,轻装疾行,三四天就能赶回平襄城,损失应该不大。”
“两次西进,两次给边章击退。”周慎苦笑道,“这次机会这么好,还是上了当,我实在不甘心。”
“边章和韩遂早有预谋,处心积虑地诱骗我们上当,防不胜防。到目前为止,部队还没有什么损失,算是侥幸了。”孙坚捻着短须,颇为懊丧地说道:“前几天,我们被即将到手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轻视了叛军的狡猾,以至于判断失误。记得当时只有徐都尉比较清醒,他指出大军的危机在葵园峡,但当时我们都没有听进去,忽略了他的建议。”
孙坚看了周慎一眼,小声说道:“现在看来,他们三个人中,徐都尉是可以信任的。”
周慎瞥了他一眼,问道:“文台的意思,是把他的部队放在前面?还是放在后面?”
“放在前面比较妥当。”孙坚回道,“将军带一万人走中间,我带一万人押后。让华雄的五千人跟在徐荣后面,麴义的一万人走在我前面。”
周慎皱着眉头,稍稍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们征求一下徐都尉的意见怎么样?这次撤军关系到大家的生死,我们不能不格外谨慎小心。”
孙坚心中顿时有点不舒服。自己上次判断军情失误,没有准确给出意见,周慎将军好象不太信任自己了。
孙坚立即回道:“这种机密的事,还是到了晚上,临时通知的好。虽然徐都尉可以信任,但他的部下呢?如果我们夜间撤军的事被泄露出去,叛军在葵园峡布置重兵,把我们围在峡谷内,那我们就再也没有生路了。”
周慎抬头看看血红的太阳,凝神思索。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部队将士应该上下同心,齐心协力,如果再不信任西凉将领,恐怕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边章为了消灭自己,蓄谋已久。他既然能在城外预先埋伏人马,断绝自己的退路,当然也想好了吃掉自己的办法。假如他在葵园峡设有重兵,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自绝生路。
“去请徐都尉。”周慎冷着一张脸,冲着站在远处的侍从叫道。
孙坚眉角一跳,眼内霎时掠过一丝愤恨之色。
===
夜幕降临,徐荣从南门营地赶到了中军大营。他急匆匆地走进大帐,俯身给周慎行礼。
“徐大人,大军的粮草即将用尽,我们打算今夜撤退。”周慎一边挥手示意徐荣免礼,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可有什么建议?”
徐荣坐到一边,慢吞吞地问道:“将军,部队的粮草尚能支撑几天?”
周慎转目望向孙坚。
“三天。”孙坚说道,“到平襄城有四百里。我们丢掉所有的辎重,让士兵们轻装前进,日夜赶路,三天走四百里,应该没有问题。”
徐荣接着想问什么,但他迟疑了一下,没有做声。
周慎看在眼里,立即问道:“徐都尉想说什么?这个关键时候,我们应该互相信任,有什么事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徐荣脸一红,有点尴尬地笑笑,说道:“能问一下撤军线路吗?”
“当然可以。”周慎说道,“文台,把我们的撤军计划仔细说说,让徐大人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孙坚铺开地图,把撤军方案详细解说了一遍。
“徐大人,你觉得我这个办法怎么样?”孙坚很自信地问道,“你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周慎面色冷漠,但眼神却很期待地望着徐荣。
徐荣淡淡地笑笑,说道:“如果我们走葵园峡,死定了。”
周慎和孙坚同时动容。
周慎面显惊色,额头上的几道皱纹几乎挤到了一起;孙坚既怒且惊,眉头紧锁,眼睛瞪了起来。
“你说说。”周慎指着徐荣说道,“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我和老边,和文约先生都是几年的朋友,我很仰慕他们的才智。说句实话,老边的才华和为人在西凉首屈一指,无人能及,就是大名鼎鼎的文约先生也要甘拜下风。老边为什么得到叛军的拥戴?北宫伯玉为什么要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造反?”徐荣苦笑道,“太尉大人和你们都轻视了老边和文约先生,以至于……”
徐荣觉得后面的话说出来很难听,咽了回去,他指着地图上的葵园峡说道:“葵园峡是我们唯一的退路,老边知道我们要突围,一定会在峡谷的树林内密布引火燃烧之物,在峡谷的出口布下重兵。只要我们冲入峡谷,守在峡谷入口的叛军立即就会点燃树林。大火烧起来之后,城里的叛军马上就会倾巢而出。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既难以冲出大火,也难以杀到峡谷出口。等到城内敌军杀到,我们就是瓮中之鳖,葵园峡谷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
周慎和孙坚的脸色非常难看。
“杀不过去的。”徐荣看了他们一眼,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杀不过去的。”
周慎看着徐荣。徐荣很平静地坐在地图旁边,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好象对眼前的危机并不再意。难道他有办法脱困?
“徐大人可有什么建议?”周慎问道。
“葵园峡一直在我们的严密监控之下,按道理叛军根本没有办法躲过我们的监视神不知鬼不觉地占据峡谷。”徐荣说道,“但是为什么老边的部队会突然杀出来,占据了葵园峡?”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20节
孙坚大声问道:“还有一条路?”
徐荣点点头,伸出一支粗大的手指,从地图上的榆中城开始,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弧,一直延伸到汉阳郡境内。
“我们从榆中城赶到驼岭,再从驼岭越过葵山进入汉阳郡,然后直接走到牧苑。由牧苑回到平襄城,还有三百多里路。”徐荣不紧不慢地说道,“走这条路要多出七八十里山路,大约要多花一天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至少需要四天才能回到平襄城。”
周慎和孙坚大喜。周慎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条路安全吗?”孙坚问道,“叛军可知道?”
“老边当然知道。”徐荣笑道,“这条路是盗匪们偷运私盐或者在葵园峡打劫之后逃进金城郡的路,也是叛军能够躲过我们的监视,突然占据葵园峡的原因。”
“老边把部队隐藏在这条路上,的确让人想不到。要不是他们突然占据了葵园峡,我还真的忽视了葵山上的这条路。这条路崎岖难行,十分隐蔽,一般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
孙坚吃了一惊。他警觉地看了徐荣一眼,问道:“西凉人都知道这条路吗?”
徐荣想了一下,说道:“除了盗匪,知道这条路的人不是很多。有的人知道但从来没有走过。我是因为需要剿匪,所以这条路我每年都要带着人马走上几趟,比较熟悉一点。”
“战马能不能通过这条路?”孙坚接着问道。
“可以。葵山范围不大,方圆百十里,山势较为平缓。我过去都是带着骑兵进山,可以节约脚力。”徐荣答道,“如果全靠两条腿走,非常累。”
孙坚微微点头,看看地图,有看看徐荣,突然问道:“既然边章知道这条路,你凭什么认定这条路是安全的?”
徐荣看看孙坚,知道他还是不信任自己。
徐荣无奈地笑笑,解释道:“自从太尉大人到达西凉战场之后,我们这些西凉人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尤其是一些重要的行动,我们往往都是最后一个知道,所以老边有理由相信,你们不会知道这条路。”
周慎和孙坚对望一眼,没有做声。
“现在叛军的部队一部分在榆中城,一部分在葵园峡,正在集中力量准备给我们致命一击,根本不可能留下一部分军队,继续埋伏在这条路上。”他指着地图上的牧苑,接着说道:“这条路通到牧苑。老边知道我们走这条路绕过葵园峡之后,肯定会带着大军赶到这里伏击我们。他们比我们早到一天,以逸待劳,我们即使能杀出去,也会死伤惨重。所以……”
徐荣抬头看看两人,缓缓说道:“这条路肯定是安全的,但是,我们若想平平安安地走回平襄城,很困难。”
周慎手捋长须,眉头紧缩,迟迟没言语。
孤军深入的苦果自己肯定是要吃的。只要不死在葵园峡,凭着自己的四万五千人马,杀会平襄城绝对不成问题。如果李弘的援军能够及时赶到,或许自己的损失不会太大。
“半夜走。”周慎坚决地说道。
===
清晨,韩遂接到消息,汉军半夜从榆中城外的大营里悄悄撤退了。
韩遂吃了一惊,急忙穿上衣服,飞马赶到东城门。
早一步赶到城楼上的侯选,程银,李堪,张横等几个将领急忙迎了上去。
“葵园峡方向可有动静?”韩遂一边匆匆上楼,一边大声问道。
“将军,还没有。”李堪回道,“事情很蹊跷,从这里到葵园峡只有十几里路,敌人就是爬也爬到了,但是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发现葵园峡方向有动静。”
韩遂走上城墙,举目向东看去。空中什么都没有,连个鸟都没有。绿色的原野上就是蔚蓝色的天空,几片袅袅婷婷的白云,一个安静宁谧的清晨。
“将军,如果敌人半夜撤退,早就到了葵园峡。只要他们冲进葵园峡,大火就会烧起来,我们夜里就应该看到腾空而起的烟柱了。”张横大声说道,“是不是敌人刚刚撤退,还没有走到?”
程银轻轻拍了他一下,笑道:“你不要在这里胡扯了。周慎人老成精,什么时候撤退他都不知道吗?”
“敌人会不会取道驼岭,翻越葵山,从葵园峡西面逃进汉阳郡?”侯选朝西望去,怀疑地说道,“这样他们就可以避开葵园峡,也就是说,他们可以躲过我们的伏击,有惊无险地逃回去。”
城楼上顿时无声,大家一起转头向西面的葵山看去。
“派出了斥候吗?”韩遂心里暗暗吃惊,赶忙问道。
“暂时没有。”程银回道,“我立即派人到驼岭去。”
张横猛地一拍手,大声叫道:“周慎那个老小子真有可能往西去了。那条路许多西凉将领都知道,尤其是徐荣,他过去为了抓盗匪,一年要跑好几趟。他是幽州人,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也许会帮周慎一把。”
“他肯定要帮,否则他会死在葵园峡,你以为他是傻子啊?”李堪大声说道。
“如果敌人半夜逃跑,他们就已经走了两三个时辰了。现在葵园峡方向没有动静,说明敌人根本没有往东。如果敌人不往东逃,唯独的可能就是往葵山方向去了。文约先生,你看呢?”候选问道。
韩遂面色阴沉,双眼冷冰冰地望着城下的汉军营寨,心里极度的愤怒。他几乎可以肯定周慎带着部队从驼岭翻越葵山逃走了,否则,葵园峡早就火光冲天了。
辛辛苦苦策划了一个多月,跑了一千多里路,竟然功亏一篑。
韩遂失望,沮丧,痛苦,愤怒。
“文约先生……”候选小声喊道,“文约先生,听说那条路有一百七八十里,十分难走,估计官军至少需要两天时间才能走到牧苑。”
韩遂转头望着他,等着他说下去。候选是羌人部落的小渠帅,年轻时拜在韩遂门下学习,是韩遂的第一批羌人弟子。他身材不高但非常矫健,身手敏捷,机智灵活,韩遂很喜欢他。
“文约先生,我们可以先行赶到牧苑,占据有利地形,以逸待劳,重击官军。官军连走两天山路,一定疲惫不堪,战斗力剧减,我们完全可以全歼他们。”候选挥舞着拳头,相信十足地说道。
“从葵山到牧苑的那条小路,你们熟悉吗?“韩遂问道。
程银几个人同时摇摇头。
“那条路只有盗匪熟悉,杨秋,成宜他们过去经常跑。我们几个只是听说,没有亲自走过,所以……”
韩遂指着张横问道:“棍子呢?你为什么不熟悉?”
棍子就是张横的外号。张横皮肤黑,高高瘦瘦的,象根棍子。他脸长,但五官都是小小的,挤在鼻子周围,看是去很难看。他过去是个马匪,横行陇西一带。张横赶忙回道:“将军,我在陇西白石山一带活动,一般不到这里。这一块都是杨秋的地盘。”
“将军,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追上去?”程银小心翼翼地问道。
韩遂摇摇头,颇为懊恼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疏忽了那条路?你们都不熟悉,我也不熟悉,很可能这就是我疏忽的原因,我想当然的认为敌人也不熟悉。一个小小的疏忽,竟然导致一个多月的心血付之东流水,唉……”
“将军,现在怎么办?”李堪问道。
“带人出城,把敌人丢弃的辎重全部运回金城。”韩遂略一思索,立即说道,“斥候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边章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韩遂低着头,在屋内来回踱步。
边章小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的确是个疏忽,我们太大意了。”
韩遂慢慢走到边章面前停下,神态坚决地说道:“老边,我打算带着部队赶到牧苑。”
边章呻吟了几声,痛苦地闭上眼睛,缓缓说道:“如果我们要和张温谈投降的条件,就必须打掉周慎的这四万五千人马,让朝廷束手无策才行。”接着他睁开眼睛,望着韩遂,继续说道,“牧苑的地形不利于伏击。如果我们和他们面对面的交战,损失太大。我看还是把战场往前移一移,尽可能地伏击他们,争取全歼。”
韩遂神色一动,恍然而笑。
===
周慎的大军整整用了两天,终于赶到了牧苑。令人吃惊的是,牧苑附近十里左右的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叛军了。
周慎接到斥候的禀报之后,非常疑惑。难道叛军放弃了追杀?他感觉不象,叛军没有放弃追杀自己的理由。那为什么叛军要放弃在牧苑阻杀自己的机会呢?自己带着大军一连走了两天的山路,疲惫不堪,如果给叛军迎头痛击,损失一定惨重。
孙坚和一帮将领也迷惑不解。叛军为什么要放弃在牧苑攻击的大好机会?边章到底想干什么?放弃了,还是另有高招?大家虽然担心,但因为暂时脱了险境,所以几天以来的恐惧和紧张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一个个心情轻松,如负释重。现在即使叛军追来了也不怕,四万五千大军挡住七万叛军还是绰绰有余的。在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的情况下,说不定还可以重创叛军。如今,大军的粮草还可以支撑两天,路程还有三百里,不出意外的,三天后大军就可以安全返回平襄城了。
大军在牧苑稍稍休息了一下,随即甩开大步,飞速向平襄城方向前进。傍晚时分,大军赶到桔苑。这一天,军队急行了将近一百里,士兵们极度疲惫。有不少士兵已经掉队了。周慎还想走,被孙坚和徐荣,麴义劝住了。再走下去,士兵们就没有体力了,如果被叛军追上来,连拿武器的力气都没有。
大军随即在桔苑驻扎。桔苑是一片小山区,山势平缓,树林茂密,没有什么险要的地形。
虽然说是扎营,但由于所有的辎重都丢弃在榆中城下,士兵们除了武器和粮食,什么都没带,所以大家也就是露天宿营,和衣而卧而已。由于连续长途行军,士兵们身心皆疲,很快进入了梦乡。
===
麴义的军队宿营在桔苑的西侧。
半夜了,麴义还没睡,和几个值夜的士兵在闲聊。
“大人,好象有什么声音?”一个坐在地上的士兵突然站起来,指着远处的山头说道,“声音一阵阵的,好象是狼群。”
“大家白天行军,晚上还要轮班值夜,太辛苦了。” 麴义指着那个士兵笑道,“你大概太紧张,耳朵出了点问题,把风声当作狼群的脚步声了。”
那个士兵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大人,我以前是打猎的,风吹树叶的声音和动物移动的声音有很大区别,我听得出来。那里肯定有狼群。”
麴义乐了,和几个士兵轻轻地笑了起来。
“叉子,深更半夜的,你不要吓唬人啊。”
“你要是害怕,就往火堆里丢点树枝,把火弄大一点。”
“叉子,你不要疑神疑鬼的,要是支持不住了,就在这里来回跑几趟。”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那个叫叉子的士兵不理大家的调笑,全神贯注地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
“大人,声音越来越大了,好象是一大群。”叉子望着麴义,郑重地说道,“这附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狼群,不会是敌人来突袭吧。”
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我们的流动哨一直布置到十里之外,如果是敌人,早就被这些流动哨发现了。”一个士兵笑道,“你太紧张了。”
叉子不服气地说道:“流动哨有几个人?如果敌人成心突袭,为了隐藏踪迹,当然会派人先把他们干掉。”
麴义抬头看看周围黑漆漆的山峦,一阵寒意突然象闪电一般掠过了他的全身。麴义浑身打了个激灵,感觉脑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叉子,你没有听错?”麴义大声问道。
叉子摇摇头,低声说道:“绝对没错,是动物移动的声音,而且还是很多动物。这么一大群,如果不是狼,就是羊,要不就是……”
“就是敌人。”麴义吼道,“就是敌人。”
“擂鼓……擂鼓……”麴义想都不想,纵声狂叫,“擂鼓……”
战鼓声先是单调而急促,接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转眼间,整个营地上的战鼓都猛烈地敲响了。
鼓声犹若惊雷,霎时间响彻了黑夜,震撼了整个山林。
战士们突然惊醒,一个个神经质的从地上蹦了起来,昏头昏脑的,一边叫着喊着,一边拿起来了武器。大营里顿时象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营地里所有尚在燃烧的火堆都被熄灭了。
麴义望着远处的山林,笑着对叉子和围在身边的士兵说道:“老边厉害,竟然把大军拉到桔苑来伏击。”
一个士兵胆怯地看了一眼闹哄哄的营地,小声问道:“大人,我们弄错了怎么办?叉子也许听得不对,或许,那就是一群狼。”
麴义傲然一笑,大声说道:“怎么办?大家继续睡就是了,难道还有谁敢找我算帐不成?”
叉子不高兴地说道:“你们怎么不相信我?我是西海有名的猎手,我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桔苑东边突然爆发出闷雷一般的战鼓声,接着就是轰然巨响,喊杀声猛然掀起。
“好,东边打起来了。”麴义大声叫道,“擂鼓……”
“列阵……密集列阵……”
“上箭……弓箭手上箭……”
中军营地上,周慎正在侍从的帮助下穿戴铠甲。他神情平静,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
“命令徐荣立即组织人马,撕开敌人的阵势,为部队突围打开通道。”
“命令左右两翼的华雄和麴义迅速向中军靠拢,不要被敌人分割包围了。”
“命令后军的孙坚,坚守阵地,不准后退一步。”
老边把伏击阵地选择在这里,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周慎很佩服老边,仔细想一想,在这地方伏击自己,的确比牧苑要理想的多。首先部队连续急行军三天,士兵们精疲力竭,体力损耗到了极限,战斗力之差,那是显而易见的。其次,就是思想上的麻痹。大家都认为敌人会在牧苑附近出现,一个个全神戒备,时刻提防着敌人的袭击,结果虚惊一场,叛军没有出现。随后大家虽然忐忑不安,但人人心怀侥幸,认为敌人可能放弃了追杀,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地松弛了下来。一旦松懈了,再想保持那么高的警惕就很难了。老边选择的偷袭时机的确非常好。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21节
随着高昂雄浑的战鼓声,杨秋和成宜各自指挥部队,飞速杀进了孙坚的后军。
当麴义报警的战鼓刚刚敲响的时候,叛军就已经逼近了后军的阵地。孙坚的后军都是北军士兵,虽然训练有素,武器精良,但叛军来得太快,悄无声息的,还没等士兵们清醒过来,叛军已经冲进了营地,开始了血腥的屠杀。
北军士兵遭到敌人猛烈地袭击,一时间抵挡不住,连连退却。孙坚眼看难以稳住阵脚,立即带着亲卫屯的士兵顶了上去。他知道不能退。此时前军还没有打开突围的缺口,中军还在原地等待出击。后军一退,直接就会冲击中军阵地。一旦中军阵势被冲乱,将会引发全军混乱。混乱一起,则大军指挥失灵,必定引发全军士兵的溃逃。到了那个时候,部队就是想突围都没有机会了。
孙坚怒吼着,手上的战刀左右开阖,连劈数人。他的亲卫屯士兵紧紧地跟着他,大家聚在一起,就象一捆利箭同时射出一般,当者披靡。
“杀……,杀死敌人……,挡住……”
“兄弟们,杀回去……,杀回去……”
孙坚一边奋力搏杀,一边不停的高声吼着,亲卫屯的士兵们大声附和,声震四野。一部分四散而逃的士兵被孙坚的勇猛所激励,他们纷纷调转方向,尾随在孙坚和亲卫屯的后面,英勇地冲了上去。双方士兵鏖战在一起,喊杀声震耳欲聋。
叛军受到阻击,一泻而下的势头受到阻滞,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逃到后面的北军士兵在几个部曲军司马的大声呼喝下,迅速聚拢列阵。他们抓住敌人冲杀速度减慢的机会,立即在前方阻击部队的后面布下了几道防御阵势,展开了顽强的抵抗。
密密麻麻的叛军士兵就象鬼魅一样,源源不断的从黑夜里涌了出来,孙坚和部下们刚刚抵挡了一阵,就被重重包围了。他们被敌人杀得手忙脚乱,连气都喘不过来,死伤惨重。
孙坚一刀弹开两支从黑暗里射来的长箭,回头高吼:“退……,退……,杀回去……,大家杀回去……”
士兵们发一声喊,立即掉头往回杀去。孙坚跟在部队的后面,左右击杀,掩护大家急速后撤。叛军奋力截杀。
一个接一个的士兵被冷箭射倒,被长矛戳死,被血淋淋的战刀砍得血肉模糊。孙坚浑身浴血,战刀呼啸,嗓子几乎都喊哑了,但依旧难以抵挡象潮水一般扑上来的敌人。
军司马胡奇看看第一道阵列已经略显雏形,立即挥刀狂吼:“兄弟们,杀……,给我杀……”
几百个士兵放声高吼,大家毫无惧色,士气如虹,迎着敌人就冲了上去。
孙坚感觉身后压力骤然减轻,随即就听到了冲天而起的吼声。
===
桔苑南面的战场上,麴义策马狂奔在骑兵部队和步兵阵势之间,不停地吼叫着,大声下达着命令。
候选站在树林外,高举战旗,放声狂吼:“兄弟们,杀……”
“杀……”
树林里突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吼叫,接着叛军士兵们象洪水一般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麴义的战马受到惊吓,顿时耸立而起,扬蹄长嘶。
麴义紧拉马缰,右手举枪,高声断喝:“放……”
“唰……“一声,长箭入空,发出刺耳的“咻咻……”之声。
“射……,任意射……”
麴义话音未落,第一批长箭已经射入了叛军的冲锋队伍里。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叛军士兵立即倒下了一大片。
“杀……”候选一手执刀,一手举旗,象疯子一般跑在最前面,根本无视满天的箭雨。
“兄弟们,冲啊……”
程银一手举盾,一手挥舞着战刀,奋力高吼。
叛军士兵神情激奋,一个个吼声如雷,冒着密集的箭雨,蜂拥而上。
“擂鼓……”麴义纵声高呼,“击杀……全力击杀……”
“轰……”一声巨响,两军相撞,激战开始。
麴义的边军勇猛强悍,每一道阵列都有长矛兵、刀斧手、盾牌兵、弓箭兵共同组成,大家互相配合,协同作战,其杀伤力和防御力非常强大。士兵们层层堆叠,密集结阵,几道阵列组合在一起,就象一道密不透风的篱笆。
叛军就象汹涌澎湃的怒潮,浪头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猛,攻击非常凶狠。麴义的步兵阵势守得密不透风,他们越打越厚,越打越密,最后就象是一道韧性十足的铜墙铁壁,叛军根本撼不动,反而被这道篱笆后面的弓箭兵任意射杀,死伤惨重。
叛军久攻不下,推进的速度非常缓慢。
候选,程银焦急之下,随即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到了战场上。战况空前激烈,杀声震天。
“都尉大人,骑兵可以从两翼出击了。”
麴义看了一眼筒子。筒子叫高耕,高大健硕,圆圆的一张胖脸,是边军的军司马,负责统领边军的两千骑兵。
“都尉大人,步兵伤亡太大,我要求出击。”筒子再次大声叫道。
麴义不敢杀出去。骑兵杀出去之后,部队和中军就拉开了距离,两军之间必定要露出空当。假如敌人利用空当成功穿插,切断自己和中军的联系,自己的部队就有可能被叛军包围歼灭。
“你的骑兵部队再往后退一点,和中军靠拢,务必靠拢。”麴义指着中军的方向大声叫道。
“大人……”筒子怒睁双目,大声吼道。
“退……”麴义神色坚决,面目威严,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
北军和边兵的士兵训练有素,他们在极度的混乱当中坚决地服从号令,在战鼓地指挥下从容应战,顽强战斗,暂时挡住了南面和西面敌人的冲杀。但是桔苑北面的华雄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华雄的部队尚未摆好阵势,李堪和张横就带着部队铺天盖地地杀了过来。
华雄的部队都是郡国兵,人数少,战斗力不强。士兵们看到满山遍野的敌人,吓得肝胆俱裂,鬼哭狼嚎,抱头鼠窜。他们根本不做任何抵抗,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华雄制止不住士兵们的溃逃,只好手执战刀,带着五百名骑兵断后,且战且退。
北面战场上的官军一败涂地。
桔苑的夜空,漆黑而深邃,天上混混沌沌的圆月好象被桔苑战场上的血腥吓坏了,匆忙地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零散的几颗星星心惊肉跳地望着战场上捉对厮杀的双方士兵,惊惶失措,紧张地眨着眼睛。
战鼓声,喊杀声,惨叫声,金铁交鸣声,战马嘶鸣声交织在战场上,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
“将军,左翼的金城郡国兵已经溃逃,正在向着中军阵地冲来。我们要不要让开通道,把他们放到阵中?”
周慎看看前来禀报的部下,摇摇头,冷声说道:“不要自乱阵脚。命令中军,阻杀逃兵,一个都不准放进来。”
华雄看到北军战士在阵前连续射杀自己的士兵,根本不允许逃兵靠近中军阵势,气得破口大骂。
“向东……,向东……”
华雄一边在逃兵中策马狂奔,一边高声大叫:“兄弟们,往东跑,一个劲地往东跑,不要冲击中军,自寻死路了。”
金城的郡国兵随即调转身形,沿着中军阵地,发疯一般向东,向前军阵地逃去。
===
桔苑的东面战场上,战况尤为惨烈。
粱兴和马玩带着骑兵大军象旋风一般卷进了前军阵地。他们纵马奔驰,横冲直撞,肆无忌惮。徐荣的士兵在敌人的铁蹄之下被肆意地砍杀,践踏,毫无还手之力。
叛军来得太快。虽然报警的战鼓提前擂响了,但敌人的骑兵还是象闪电一样杀了进来,他的部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遭到了叛军致命的打击。步兵们就如同树林里的落叶,被象飓风一般呼啸而来的敌人席卷而去。
徐荣命令骑兵部队火速集结。现在要想稳住阵脚,掩护自己的步兵逃到安全地带,只能利用手里的两千骑兵去阻击敌人了。虽然两千骑对阵敌人一万多骑,实力差距明显,但徐荣和士兵们毫无惧色,战意激昂。
骑兵战士就睡在战马的旁边,他们在报警的战鼓擂响之后,迅速跳上战马,早就做好了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
“咚咚……”战鼓轻响,部队列阵完毕。
徐荣高举长枪,纵声狂呼:“杀……啊……”
“杀……”
两千骑兵吼声如雷,气势磅礴,义无反顾地杀进了敌阵。双方随即展开血战。
逃亡的步兵在骑兵的帮助下,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们在战鼓的指挥下,迅速集结列阵。士兵们用最短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集结了几个方阵,勉勉强强地挡在了中军的前面,扎下了阵脚。
徐荣的部下随即命令敲响战鼓,通知徐荣带着骑兵赶快撤回来。再打下去,连骑兵都要打完了。
周慎看到徐荣的部队死伤惨重,根本没有能力展开反击了。
“命令右翼的麴义收缩防守,速速向中军靠拢。”周慎指着桔苑右侧的战场,大声下令道,“告诉麴义,带着骑兵立即赶到前军阵地。”
“中军骑兵,随我出击。”
北军两万人,有三千是骑兵。周慎决定集中部队里的所有骑兵,不惜一切代价反击叛军,争取在天亮之前击退敌人,为部队打开突围的通道。士兵们连日以来长途跋涉,又累又饿,战斗时间如果持续过长,肯定难以坚持。一旦士兵们坚持不住,大军就要崩溃,就会被敌人全歼。
战鼓声惊天动地。
周慎一马当先,带着三千铁骑迅速向前军阵地移动。
桔苑的东面战场上,西凉叛军首领李堪、张横亲率部队,开始攻击周慎的中军。北军士兵以密集阵形迎敌。双方激战。
桔苑的西面战场上,后军的防御阵势正在逐步瓦解。在叛军连续疯狂地攻击之下,北军的阻击阵列一道接一道被击溃,被解体。士兵们虽然奋勇作战,誓死不退,但这种不计代价地死守,造成了人员的大量伤亡。
桔苑的南面战场上,麴义的部下军司马曲路、杨淳领着边军战士,和叛军首领候选、程银的部队陷入了混战。激战双方的士兵顽强而凶猛,打得难分难解。
桔苑的东面战场上,徐荣带着骑兵被叛军团团围住,正在奋力厮杀。
麴义和华雄先后带着部队赶到了前军阵地。
“子威,你是逃过来的吧?”麴义迎上华雄,大声笑道,“这下你脸丢大了。”
华雄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的部队不能和你的边军比,大家能逃到这里捡一条命就不错了。”
“看老边这个架势,好象要一口吃掉我们。”麴义接着说道,“可惜他部队人数不够,对手又是北军和边军,虽然伏击地点和伏击时间很理想,但奈何实力不济啊。”
华雄笑笑,两道粗眉在脸上抖了几下,好象都要掉下来了。他毫不在意地说道:“还好我们是在桔苑中伏,要是在葵园峡,我们早就完了。”
麴义笑道:“这次多亏子烈知道葵山小路,否则我们就是老边的座上客了。”
“还座上客呢?”华雄笑道,“老边不杀我们就不错了。”
麴义放声大笑。他枪指前方,纵声狂呼:“兄弟们,杀……”
华雄高举战刀,回身面向骑兵战士,声嘶力竭的高声狂吼:“杀……”
“杀……”
骑兵战士们放声高呼,其声若惊雷,猛然炸响在漆黑的夜里。
两千多匹战马加速,加速,再加速,它们以无可比拟的磅礴气势,象一把怒吼的战刀,迎着敌人的骑兵大军狠狠地劈了下去。
轰然一声巨响。
周慎带着北军骑兵随后杀到。他们紧紧地跟在边军铁骑的后面,象一柄犀利的长箭,狠狠地射进了敌人的心脏。
===
距离战场三里远的山坡上,韩遂正坐在火堆旁边,全神贯注地吹着那支黑黝黝的横笛。笛声苍凉而深沉,随着阵阵夜风,飘散到远处的战场上。
从战场各处飞奔而来的斥候不停地把最新的战况禀报给凌孺。凌孺是韩遂的学生,三十多岁,稳健而儒雅,是军中司马。
韩遂一曲终了,好象意犹未尽,依旧默默地坐在篝火旁边,轻轻地抚摸着横笛,似乎还想再奏一曲。他长时间地凝望着火堆中跳跃的火焰,面上的表情平淡如水,仿佛忘记了桔苑战场上的厮杀和战斗。
老边的伤势开始恶化,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北宫伯玉和李文侯被剿灭,西凉反叛大军突然之间,连续遭受巨大损失,前景一片黯淡。如今这支十几万人的大军已经伤痕累累,再也没有往日的威风了。自己带着他们,能支撑到什么时候?支撑的下去吗?现在,要想再度恢复实力,占据西凉州郡,困难重重,最好的可能也就是继续占据金城郡,维持生存。生存,现在已经成了头等大事。投降?怎么样的投降,才能保证这些兄弟可以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凌孺慢慢走过去,轻声喊道:“先生……”
韩遂心中黯然一叹,抬眼望向他。
“先生,南面和北面的战场都陷入了混战,我军损失较大。北军和边军的战斗力非常强悍,大大出乎我们的意外。这些士兵连续行走三天,行程三百多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体力,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孙坚所率的后军还在苦苦支撑。杨秋和程银派人来说,再给他们一个时辰,一定解决问题。”
韩遂稍稍皱眉,问道:“粱兴和马玩的骑兵冲破了徐荣的前军阵地吗?”
“周慎的骑兵全部出动了,双方正在混战。”凌孺回道,“先生,官军的士兵一直顽强坚持,至今没有溃逃,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先生,现在突袭已经变成了决战,这完全违背了我们的初衷,我们……”
韩遂站起来,无奈地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划算。命令粱兴和马玩,带着骑兵退出战场,任由敌人突围逃出。”
凌孺紧张的神色顿时一轻,他恭敬地施了一礼,笑着说道:“先生这一计高明。”
“敌人突围之后肯定要全力逃窜。命令士兵们随后追击,要追得又狠又猛,要追得官军连喘气喝水的时间都没有。”韩遂微微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和杨秋,成宜留在后面,一路收容俘虏,不要杀得太多。”
“是……”凌孺说道,“先生亲自去追敌吗?”
“先生……”
韩遂没有理他,带着一帮亲随,纵马飞驰而去。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22节
桔苑东面战场上,万马奔腾,吼声如潮,战鼓声惊天动地,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粱兴和马玩带着上万铁骑,从东往西,奋力挺进。他们的任务就是一直杀下去,直到击溃敌人的中军。
徐荣率领骑兵战士就象一把犀利的匕首,在敌人军中左冲右突,力图杀出敌阵,冲开一条血路。在徐荣这支箭头的后面,麴义,华雄带着部队在左翼冲杀,周慎带着部队在右翼冲杀。
孙坚的后军终于坚持不住,频临崩溃的边缘,要求支援的战鼓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几乎如此同时,韩遂要求粱兴和马玩的骑兵部队撤出战场的战鼓猛烈地敲响了。正在酣战的叛军骑兵战士突然听到撤退的战鼓声,十分不解,但军令如山,不退也得退。粱兴随即组织士兵结阵防守,马玩带着冲在最前面的骑兵战士立即掉头,急速穿过后军的防守阵势,没入了夜色之中。
徐荣听到敌人撤退的战鼓声在黑夜里响个不停,心里沉甸甸的,半点高兴的心情都没有。
边章在完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突然下令骑兵撤退,让出东面的道路,其用意不言而喻。如今突袭战已经变成围歼战,官军战斗力强,叛军一时之间吃不掉对手,以叛军的实力即使打赢了,但损失一定惊人。边章当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部队损失太大,所剩无几了,将来,他们在西凉怎么混。所以他立即改变了歼敌策略,准备在追击过程中歼灭官军。这时非常正确的一招,必杀的一招。
徐荣看看四周的士兵,心里发出一声哀叹。以现在士兵的体力和士气,如果被敌人一直追着逃下去,要不了一百里,除了骑兵,步兵战士全部都要趴下,不要敌人打,自己就累趴下了。而且,今天部队断粮了,这是致命的。士兵们又要逃避敌人追杀,又没有吃的,不死才是奇迹。他仿佛看到撤退的路上堆满了士兵的残骸。徐荣心里一阵剧痛,顿感回天乏术,神情沮丧之极。
跟在徐荣身后的士兵们看到敌人迅速撤离,高兴地纵声欢呼起来。
徐荣立即命令部队减慢推进的速度,徐徐逼近敌人。对面的粱兴指挥结阵防守的骑兵部队缓缓后撤,直到战场上的骑兵全部撤离后,他才下令加快速度,带着最后一批叛军骑兵迅速没入了黑暗。
麴义,华雄带着骑兵战士追了过来。
“将军呢?”徐荣扫了一眼麴义和华雄道,“周将军呢?”
“周将军受了重伤。”一名北军骑兵的军司马大声回道,“将军的侍从们正在后面看护着。”
徐荣几人吃了一惊,在那名军司马的带领下,飞速赶到周慎受伤的地方。
周慎的战马被敌人的骑兵一矛戳死,他随着惯性飞了出去,结果非常不幸地撞上了一匹飞奔的战马。他被战马撞飞了十几步之后,刚刚摔到地上就被其他的战马踩断了几根肋骨,伤了内脏。要不是他的侍从抢得快,他早被飞奔的战马踩成肉泥了。
周慎浑身血迹,神情痛苦不堪。他看到徐荣,惨然说道:“部队由你指挥,撤……快撤……”
徐荣默默地点点头,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对周慎的亲卫侍从们说道:“立即找副担架,抬着将军随中军撤退。他的伤很重,不要太颠簸。”
“子威……”徐荣站起来,转身喊道。
“子烈兄……”华雄站在一帮军官中间,冲着徐荣挥挥手,大声应道,“什么事?”
“立即重整骑兵,一队往东开道,一队留下掩护大军撤退。”
华雄答应一声,飞身上马召集队伍去了。
“云天……”
麴义冲他躬躬手,大声回道:“请子烈兄吩咐……”
“你带着部队,立即掩护后军撤退。”
“命令孙大人,接手北军的指挥权,跟在骑兵后面,迅速撤出战场。”
“撤……撤……”徐荣挥着大手,冲着围在周围的将领们大声喊道,“大家各回本部,立即撤军。”
霎时间,撤退的战鼓声响彻了桔苑夜空。
===
清晨,一轮红日冉冉升起,艳丽的朝霞光彩夺目。
李弘驻马山坡之上,远远地看着士兵们沿着树林旁的小路,飞速前进。
李弘是前天下午带着部队赶到平襄城的。当天夜里他就接到了周慎的书信,得知周慎已经在两天前,抛弃车仗辎重,从葵山小路撤军了。周慎在书信中说,叛军在牧苑一带阻击自己的可能性较大,假如李中郎已经到了平襄城,请务必援手,急速派遣骑兵赶到牧苑接应。
李弘找来向导,仔细问了葵山小路和牧苑的情况之后,立即命令部队把辎重丢下,所有士兵轻装上路,赶赴牧苑。
李弘看见郑信打马飞驰而来。
“守言,昨天赶往牧苑的斥候,可有消息送回来?”李弘大声问道。
“没有。这里距离牧苑有两百多里路,估计他们今天下午可以赶回来。”郑信回道。
李弘没有做声。他抬头看看天空,指着天边红艳艳的太阳说道:“又是一个晴天。”
“士兵们一天行军七八十里,路上还要顶个大太阳,非常辛苦。”郑信说道,“大人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两万步兵同行?”
李弘笑起来,“怎么?别部司马大人有意见?”
“我们带着风云铁骑,日夜兼程赶到牧苑,时间不是更快吗?”郑信不解地问道,“带着步兵,我们要耽误一半时间。”
李弘笑道:“守言,想不想早点回幽州?”
郑信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笑道:“大人,你是不是想家了?”
“想。”李弘说道,“可惜,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就是想也无从想起啊。”
郑信笑起来,“大人的意思是想趁机吃掉边章,早一点结束叛乱?”
“我就是这个意思。周将军很有办法,在那么恶劣的情况下,还能想到脱身之策,从榆中城安然撤离,非常了不起。叛军没有达到目的,定会恼羞成怒,一路狂追。”李弘笑道,“我们急行而来,叛军应该想不到,算是奇兵了。如果我们时机赶得好,和周将军的部队联手,完全可以重创叛军。”
郑信摇摇头,很佩服地笑道:“大人的胃口越来越大,这种时候还想着算计人家。我们带着步兵,赶到牧苑最少要三天。按照路程计算,现在周大人就在牧苑,估计正和叛军打得热火朝天。”郑信瞅着笑嘻嘻的李弘,没好气地说道,“就怕我们赶到牧苑,周将军已经奄奄一息了。”
李弘冲着他甩甩手,意思是你胡扯什么。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大人认为周将军的部队一定能顶住?”
“当然。”李弘说道,“双方的实力和人数之间的差距可以互相弥补,只要不被伏击,周将军的部队肯定能顶住。关键是粮食。如果他们接到了傅燮大人送过去的第一批补给,他们就会安然无恙。如果他们没有接到补给,粮食在葵园峡给叛军劫走了,他们的情况就很危险了。”
“不过。”李弘轻轻拍了一下手上的马鞭,笑道,“如果边章和韩遂为了保存实力,放弃了追击,我们这趟路就算白跑了。”
“这个可能性很大。叛军刚刚损失了北宫伯玉和李文侯,还有五万羌人骑兵,这对他们的实力和士气都是个巨大的打击。如果他们想保存实力,可以趁机渡过黄河,直接撤退到湟中羌地……”
郑信正说着,突然看见几个斥候纵马飞奔而来,立即高声叫起来:“有消息了……”
斥候们带来了一个受伤的北军士兵,另外还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昨夜,边章带着叛军,在桔苑袭击了周慎大军。
那个北军士兵是周慎部队的夜间流动暗哨,他遭到袭击后,没有被打死,打马狂奔逃了出来,路上恰好遇上李弘部队的斥候。斥候们知道之后,非常吃惊。他们留下一部分继续监视桔苑方向的动静,一部分立即回头向李弘禀报军情。
“周将军如果能够突围而出,最迟今天中午,我们就能看到他。”郑信指着地图对李弘说道,“周将军突围之后,敌人会不会追?”
“叛军如果损失不大,一心想吃掉周将军,他们肯定会追。但是,如果他们损失太大,而周将军的部队也所剩无几,继续追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李弘说道,“现在我们对桔苑的事一无所知,只有指望留在桔苑的斥候早点把消息送回来了。”
郑信担心地说道:“如果周将军的部队已经被叛军消灭了或者还在桔苑顽强抵抗,我们……”
“依照实力来说,双方相差无几,很难一口吃掉对方。现在叛军采用这种突袭的办法,就很难说了。”李弘眼睛看着地图,头也不抬地说道,“如果周将军突围了,叛军趁胜追击,我们就打叛军一下;如果周将军还被困在桔苑,我们就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露露脸。这种时候,不要打,叛军也会老老实实地撤走。”
郑信点点头,满怀希望地说道:“最好他们能追上来,我们可以狠狠地打他们一下。”
李弘笑道:“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谁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命令各部曲加快前进速度。”李弘冲着传令兵大声叫道,“快一点,再快一点。
===
临近中午的时候,李弘接到了最新的消息:周慎将军的部队已经突围,叛军紧随其后,一路尾追而来。
李弘心中狂喜,咧嘴大笑。
“距离我们还有多远?”郑信问斥候道。
“回大人,大概还有三四十里,周将军的部队下午就能赶到这里。”
“周将军还有多少人马?”
“估计还有两三万人。”斥候回道,“他们非常狼狈,许多士兵跑不动,都做了叛军的俘虏。”
郑信转目望向李弘。
“命令部队立即回头。”李弘毫不犹豫地大声说道。
“回头?”
“对,回头。我们就这么冲上去,叛军一定不会交手,掉头就逃了。命令部队回头,赶到小牛山设伏。刚才经过时,我看那里的地形不错,适合伏击。”
郑信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大声叫道:“大人,我们只有三万人,而追击的敌人至少有四五万,一口吃不掉的。我看我们还是先救下周将军……”
李弘摇摇手,笑道,“叛军人多,我们吃一点是一点。敌人跑累了,好打得很。”
“立即请鲜于大人和恒大人到我这里来一趟。快一点。”
小牛山地势平缓,连绵起伏的几个小山头也不大,但山上的树林非常茂密。
文丑站在山脚下,指挥士兵们迅速上山。他远远看到玉石带着几个侍从飞马赶来。
“玉大人,都尉大人怎么说?我们后军干什么?”文丑急忙迎上去,大声问道。
玉石飞身下马,笑道:“伏击,这次是伏击战。俊乂呢?”
“俊乂上山了。”文丑笑道,“从义兄,我没有猜错吧。部队一调头,我就知道李大人要打叛军的伏击了。”
玉石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夸道:“非常不错。下次遇见李大人,我一定告诉他,中军的战鼓一响,我们的子俊就知道部队要干什么了。你和俊乂都有天赋,将来一定都是大将之才。”
文丑俊秀的面孔顿时就红了,他非常腼腆地笑笑,问道:“军情如何?”
“很不好。”玉石用马鞭轻轻地拍了几下大腿,小声说道:“昨天夜里,周慎将军的部队在桔苑被袭,现在正被叛军一路追杀而来。”
“那就很惨了。”文丑说道,“周将军的部队肯定损失惨重。”
玉石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接着说道:“都尉大人说,李大人不仅要击败敌人援救周将军,他还想重创叛军,所以李大人命令我们在小牛山伏击,打算趁敌人没有防备的时候,吃掉他们一部分。”
“中军和前后两军的任务是出击之后,迅速将叛军切断,一分为二。然后我们牢牢地守在这里,一方面截断敌人的退路,防止敌人突围逃走,另一方面阻击叛军后续部队的援救。”
“风云铁骑和步兵的左右两军负责围歼包围圈内的敌人。”
文丑兴奋地笑道:“西凉叛军碰到我们家中郎将大人,死定了。从义兄,如果李大人带着我们剿灭了叛军,朝廷会不会封他做个将军?那样的话,我们……”
玉石笑吟吟地望着他,不怀好意地叫道:“子俊……”
文丑两眼发光,犹自沉浸在升官发财的美梦之中。
玉石的马鞭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
===
李弘站在山头上,望着山下笔直的延伸到天际之间的大路,看看蓝天白云,心里非常舒畅。
这一战假如自己能够重创叛军,董卓将军也能在陇西,武都击败羌胡铁骑,西凉的形势基本上就扭转了,西凉的危机很快就会消弥于无形。如此一来,自己带着部队回冀州的日子就快了。
郑信气喘吁吁地一路狂奔而来,后面跟着赵云,弧鼎,弃沉,几个黑豹义从架着一个受伤的胡兵紧随在后。
李弘远远看到郑信那张因为极度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心里吃了一惊,急忙迎了上去。
接着他看见了那个受伤的鲜卑士兵,李弘顿时心脏剧跳,一阵痛苦的窒息感霎时掠过全身。李弘惊慌地停下脚步,生怕自己头重脚轻摔倒在地。兄弟,又是自己的兄弟。
那是自己黑豹义从营的屯长砍刀,是自己留在平襄大营保护粮草辎重和行军司马左彦的。他怎么到了这里?怎么受了伤?难道敌人劫了大营?
“大人,这战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郑信神情激动,拼命地挥舞着双手,大叫大嚷。
“大人,我们的兄弟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却被自己人砍死了……”
“大人,我们要杀回去,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大人,我们在前线卖命,后面竟然有人查抄我们的大营,捉拿我们的士兵……”
“子民,给我黑豹义从,我要杀回去……”
李弘没有理睬众人的叫喊,急忙蹲到地上查看砍刀的伤口。他被人砍了三刀,中了两箭,硬是没死撑了下来。李弘看他的伤口都不在要害,心里一松,坐到了草地上。
“你们不要吵。”李弘用力地挥了挥手,对周围的一群人大声喊道,“不要吵了。守言,你是别部司马,不是刀斧手,你叫什么?”
郑信满脸杀气,兀自大声叫道:“你让我回去,我要杀了他们,杀……”
他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赵云拦腰抱起来,拖到一边去了。
“砍刀,怎么回事?”
砍刀是个三十多岁的鲜卑大汉,孔武有力,满面虬须,看上去非常老实。
“昨天下午,凉州刺史府的长史程球程大人突然带着一千铁骑冲进了大营,说是奉太尉大人之命,要查抄大营里的所有财物。我们两百人措手不及,被一千骑兵包围在大帐内,没收了武器,无法对抗。左大人上前理论,被程球指挥手下抓住绑在了大纛旗杆上,严刑拷打,死活要左司马交出钱财。”
李弘顿时大怒,浑身热血上涌,杀气暴烈而出。
他咬牙切齿,大声吼道:“你们可看到太尉大人的手书?”
砍刀摇摇头,气愤地说道:“我们都被关押在大帐内,哪里看到什么手书。左司马向那个程球索要,结果被暴打了一顿。那个程球说大人私自侵吞了叛军的钱财,违反了大汉律。还说是北宫伯玉告发的。那个北宫伯玉真不是东西,那条狗命还是大人救的,没想到竟然恩将仇报,诬陷大人。程球说此事已经上禀天子,太尉大人已经下令追查赃物了。只要查到赃物,就要把大人打入囚车,押解回京受审。”
“他刺史府的长史竟敢抓我的司马,扰我的大营?”李弘吼道,“他即使有太尉大人的手书,也没有权利搜查我的大营,拷打军吏。这个人是不是疯子?”
随即他指着砍刀身上的伤问道:“你这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我带了七个人,半夜溜出大帐,夺了敌人的战马逃了出来。他们那帮人死命追杀,六个兄弟都被他们砍死了,就剩下我逃到了这里。可怜兄弟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自己人的刀下,这……这……”砍刀气的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他们是谁的骑兵?是刺史府的?”李弘就象一头红了眼的豹子,疯狂了。
“是马腾的骑兵。”
“你肯定?”李弘咆哮道。
“是他们自己说的,还嘲笑我们风云铁骑是蛮子,还骂了公孙大人,说他们都是一群骑在白马上的白痴。”
“子民,还说什么,杀回去,杀回去,这战还打什么?再打下去,我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大人,这事要是让大家知道了,这一战就难打了,说不定还会闹出大乱子,大人……”弃沉低声说道,“这事必须要立即解决掉。”
“我们在前线,那个什么程大人竟敢扰乱大营,那是死罪,大人,那是死罪啊。”弧鼎怒声说道。
李弘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子龙……”
赵云急忙跑到李弘身边。
“你带上黑豹义从,所有的黑豹义从全部带上,弧鼎,弃沉你们都回去,有铠甲的全部穿上铠甲,带上弩弓,现在赶回去,明天凌晨袭击大营,所有相关人员,格杀无论。”
赵云胆怯地看了一眼李弘,小声说道:“大人,没有太尉大人的手书,在西凉没有人敢这么做。你是中郎将,论官职,除了太尉大人和两位将军,就是你了,谁敢动你?大人……”
“太尉大人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李弘虽然气疯了,但还没有泯灭理智,他看着赵云说道,“这个疯子一定另有后台。你把他们抓住,严刑拷打,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西凉平叛这么关键的时候,做这种事,他到底想干什么?”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23节
李弘站在山上,看着赵云带着黑豹义从呼啸离去,心里一片痛楚。
北宫伯玉的财富是不少,但分摊到五万士兵身上,就不多了。除了阵亡士兵的抚恤李弘特意嘱咐田重留了双份以外,李弘还给三万多将士发了两个月的双份军饷,然后这笔钱就所剩无几了。
余下的钱,现在都在田重和纪惟手上。他们带着伤兵营随同羌胡俘虏一同驻扎在槐里城外的大营里。临走时,李弘嘱咐过他们,这笔钱要用来改善伤兵的伙食,到京兆府大量采购药材,还有就是适当为大军添置一些武器。田重最舍得给伤兵买吃的,估计现在这笔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按道理,他歼灭了五万叛军,而且还是归属羌胡人,在朝廷和当地官府都没有褒赏的情况下,截留这笔财物犒劳将士,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捅到天子面前,自己一个子儿都没拿,身正不怕影子歪,最多不过就是违反军纪,被罢职而已。
但现在有人借口这件事公然查搜大营,明显就是有目的,是在借事闹事了。
北宫伯玉告发?他想想都好笑。这笔财物是北宫伯玉随军携带的,折合成钱最多也不过只有一亿多钱。他自己部族的巨额财产都在金城郡,比这多多了,他会在乎这点钱告发自己?这是借口之一而已。
程球敢冒杀头之罪,有恃无恐地查抄军营,其背后的势力之大可想而知。这个人是谁?
耿鄙?耿鄙不过是个凉州刺史,他既没有胆子敢动自己这个中郎将,也没有这个实力给程球撑腰,但程球是他的手下,这件事他一定知道,而且还有可能是他吩咐程球做的。董卓?董卓正在陇西战场上,哪有时间顾及这个?何况他只是个最低级别的将军,比自己不过只高两级,他也没有这个实力敢惹自己?
李弘突然想到张温。程球做这件事,肯定要得到张温的默许。否则,以程球的这种做法,十条命也不够杀的。但张温为了仕途和将来,必须要结束西凉叛乱,所以张温绝对不会指使程球来做这种得罪自己,动摇军心的事。如此说来,既然不是太尉大人,但太尉大人却迫于对方势力又暗暗默许了,这个后台是谁,也就呼之欲出了。
这个在程球背后的人想干什么?难道朝中有人不愿意看到西凉的叛乱被平定?
李弘想到死去的战友,心里更加悲恸。
为什么世上还有这种卑鄙龌龊的人?为什么这种人还掌握着朝纲社稷?
===
他在离开翼城的那天晚上,傅燮和他彻夜长谈,向他透露了许多朝廷和官员的秘密,其中就提到朝中有人不愿意看到西凉叛乱被平定的事。
李弘当时非常震骇。不愿意看到西凉叛乱被平定?那理由是什么?
钱。傅燮说得非常直接。几十年下来,西凉的刺史,太守换了一茬又一茬,有时候一年要换好几个。为什么?钱。越是打仗,越是穷,越能捞到大笔大笔的钱。有财大家轮流发,各方势力的代表都要来坐坐这个位子,捞个盆满钵满,所以西凉刺史,西凉各州郡的太守,就像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但这些人也就是赚点小钱,大部分的钱都如数上供给了他们的故主。那些京中的权贵才是真正捞大钱的人。
朝廷从国库里把钱拨给西凉,有军费,有捐助,有赈灾,名目繁多。然后西凉的大小官吏军吏再从西凉的小国库里把钱搬给京中的权贵。西凉的大小官吏军吏靠雁过拔毛的办法肯定捞不到大钱,于是就在西凉的赋税之外搭载名目繁多的杂税留作自己的收入。西凉吏治的极端腐败和西凉战事的频繁有着直接的关系。
朝廷为了西凉平叛,拔款甚多,除了军费开支,仅仅征用民夫运送粮食一项,就耗资几亿钱。那些民夫能拿几个大钱?能吃掉几块大饼?这钱最后都成了各级官吏的私蓄。所以西凉是个盛钱的钵,随便抓抓,满手都是钱。如果西凉不打仗了,相当一部分官员,从京城到西凉各州郡县的大小官员,都要损失好大一笔收入。所以有人希望这仗慢慢地打下去,最好永无休止。
傅燮当时一再嘱咐李弘小心些,李弘没在意。他在西凉打仗,离京都洛阳上千里,这事能和他扯上什么关系。现在看来,傅燮当时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他才赶到大营,一再告诫自己小心些,但迫于对方的势力,他又不敢明说。没想到,自己前脚刚刚走出军营,祸事后脚就上门了。显而易见,耿鄙和程球早就盯上了自己,时机选得非常好
自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就是因为自己打了胜仗,这都是什么世道。大汉国都由这些人执掌朝政,这擎天的大厦怎么能不倒?这些人妄想通过程球这只黑手,将我从西凉土地上抹去。李弘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最后到底是谁把谁抹去。
“程球是谁?”李弘转头问郑信道。
郑信正在愤愤不平,骂骂咧咧,闻言一愣,回道:“凉州刺史府长史啊?”
李弘瞪了他一眼,骂道:“我不知道吗?我问他过去是干什么的。”
郑信怒吼道:“我不知道。这人如此可恶,竟敢毒打左先生,我一定要打死他。”
“好了。”李弘说道,“不要再骂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哎,你看,你的斥候兵回来了,准备作战了。”李弘指着从远处飞奔而来的战士,大声说道。
“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思打仗。”郑信一甩手,一边飞快地往山下跑去,一边大声叫道,“气死我了,气死了……”
===
徐荣驻马立于路边,看着士兵们有气无力,步履艰难,一个个狼狈不堪地向前逃命,心里十分难受。
从昨夜到现在,五六个时辰了,大家一路逃命,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粮食已经没有了。本来是准备这两天杀马充饥的,但现在部队战败了,被叛军紧紧追着,不要说杀马,就连逃命的时间都不够。
边章随意的一招,阴险毒辣,将数万士兵的性命推进了死亡的深渊。再这样逃下去,要不了几十里,所有的步兵都要成为叛军的俘虏。但不逃,又怎么办?就是想战死也没有力气啊。
突然,前方逃亡的士兵发出了一声欢呼,接着欢呼声越来越大,最后猛然形成了一声震天狂吼。
徐荣面色大变。
孙坚打马狂奔而来,他神色激动,指着前面的小山纵声狂叫:“援兵,我们的援兵……”
徐荣抬头望去。
小牛山上,一面巨大的火红色的黑豹战旗在风中狂舞,战旗下,一员战将立马横枪,威风凛凛。
豹子。
徐荣心头狂喜,激动的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
===
“将军……”
梁兴迎上韩遂,大声说道:“周慎的部队突然加快了逃跑速度,意图和我们拉开距离。”
韩遂用马鞭指着前方笑道:“周慎着急了。敌人一天都没有吃饭喝水,已成强弩之末。我们再追几十里,这一战就结束了。”
“将军不费吹灰之力,举手之间歼灭了周慎四万多人,实在令人佩服。”马玩笑道,“我们一路追来,不慌不忙,兵不血刃,仅俘虏就抓了一万多人。这可都是朝廷主力啊,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战打到这份上……”马玩一个劲地摇着头,拜服之色溢于言表。
“上个月,周慎追我们,把我们追到黄河边上。这一次,我们也追追他,一直追到他投降为止。”张横大声叫道。
“抓他就困难了。”韩遂心情非常好,他不停地用马鞭拍打着手心,笑道:“他打了败仗,丢了几万士兵,回去也是重罪,讨不了好的。”随即他又惋惜地说道:“可惜的就是这些西凉将士。许多人都是我们的朋友,有的还曾一再光照我们,可惜了。”
“抓到他们,大家还是朋友嘛。”李堪笑道。
“不一样了。”韩遂摇摇头,感叹道,“不一样的。逃回去的人恐怕要丢官,要获罪下狱了。”
韩遂无奈地笑笑,回头对传令兵喊道:“命令部队,加快追击速度。”
“命令中军,把俘虏都丢给后军的杨大人和凌司马,加快速度靠上来,不要和前军脱节。”
战鼓猛烈敲响。
梁兴和马玩拨转马头,飞速追赶前面的骑兵大军。
===
疲惫不堪,了无斗志的官军士兵们看到援军已经赶到,并且在小牛山埋伏之后,顿时士气大振,他们互相转告,人人欢欣鼓舞,大家就象突然填饱了肚子一样,浑身都充满了力气,一个个喜笑颜开,健步如飞,行军的速度猛然加快。
郑信在几个士兵的带领下,找到了徐荣。
徐荣一把握住郑信的手,连连摇晃着,感激地说道:“感谢中郎将大人。”
华雄用力拍拍郑信的肩膀,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孙坚急切地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三万。”郑信笑道:“我们日夜行军,连辎重都丢在平襄城了。周将军呢?我家大人有歼敌之计,我要立即见到他。”
“他受了重伤。”孙坚面色一黯,指着徐荣道:“现在是徐都尉指挥部队。”
郑信看看徐荣,立即说道:“在这两侧山上,我们安排了两万两千步兵,另外我们还有六千骑兵正在距离此处三里的地方待命。我们准备堵住敌人的前军,围而歼之。中郎将大人希望你们能够迅速集结部队,参加作战。”
徐荣和华雄,孙坚互相看看,神色凝重。
华雄谨慎地说道:“郑大人,叛军有六七万人,一路追来,士气高涨,我们……”
郑信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们累,他们更累。你们好歹睡了半个晚上,但叛军至少有一天都没有睡觉了。他们已经是一支疲惫之师,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郑信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三人面前摇晃了一下,轻轻向前一戳,笑道:“只要轻轻一戳,他们就死定了。”
孙坚咬咬牙,大声说道:“打。狠狠地打一战,也许我们还能反败为胜。我们大败而回,虽然留下了性命,但不可能再也机会领兵了,要想洗刷这次战败的耻辱,将功赎罪,只有这次机会。”
徐荣大手一挥,断然喊道:“打。”
===
逃亡的士兵终于看到了列阵在大路正中的风云铁骑。
大家兴奋地吼叫起来,许多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卫政带着一群汉族骑兵战士以弧形阵势围在风云铁骑军的前面,防止逃跑的士兵在狂喜之下冲击骑兵阵列。他带领战士们不停地高喊着,指挥逃亡的士兵们从骑兵军阵地的两侧向后撤离。
骑在马上的战士们拿出了自己的干粮,依次分发给逃兵。
徐荣飞速赶到风云铁骑军的后方,擂响了集结的战鼓。官军士兵看到援兵,得到喘息之后,竟然奇迹般的重新鼓起了士气,大家迅速集结列阵。
华雄率先带着两千多名骑兵列阵于风云铁骑的后面。
===
带着部队走在最后面的麴义接到徐荣的命令之后,高兴大笑起来。
“大人,什么事这么高兴,有吃的了?”高耕奇怪地问道。
“筒子,立即带着骑兵,赶到后面去集结。”麴义挥舞着马鞭,大声说道,“援兵到了,中郎将李弘李大人的部队到了,我们要再打一战。”
高耕吃惊地望着他,问道:“豹子李大人?你没有搞错吧?他们来得这么快?”
麴义兴奋地大声叫道:“快,快去。老边打了我们一个伏击,我们还他一个,哈哈……这位豹子大人真是了不起,哈哈……”
高耕狂喜,口中连连打着唿哨,带着手下如飞而去。
“命令曲路,杨淳,加快速度,把伤兵全部丢到路边,跑不动的士兵叫他们不要跟着了,跟着伤兵一块投降吧。”
几个传令兵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神情癫狂的麴义。
“望着我干什么?还不快去传令。”
“大人……”
麴义迎空重重抽了一记马鞭,怒斥道:“平时太放纵你们了,现在竟然连命令都不听,想死啊……”
几个传令兵吓得一哄而散。
===
看到断后的边军骑兵突然慌慌张张地全部逃走了,就连一向爱兵如子,口碑极佳的麴义也下令丢弃伤兵,梁兴和马玩感到敌人彻底的完蛋了。为了活命,敌人已经决定放弃了。
韩遂接到消息,亲自跑到了前面。
他看看麴义丢在路边的伤兵,笑着摇摇头,说道:“云天也会做这种事?”
“追吧,敌人支持不住了。命令部队,轻装前进,全力追击。”
战鼓轰然敲响。
士兵们纷纷丢掉身上的行囊,有的连备用的箭壶都丢到了路边,大家拿着战刀,长矛,鼓足最后一点力气,奋力奔跑起来。
===
杨淳是个二十多岁的汉子,个子不高,身体健壮,一张黑乎乎的脸上长着许多小红疙瘩。
他不停地四下张望着,寻找援兵的踪迹。
“大人,敌人的骑兵追上来了,我们的援兵呢?”
麴义回头看看身后风驰电掣一般追击而来的敌骑,笑道:“快跑,快跑,马上就出来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两边山上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战鼓声,随即就看到无数面五彩缤纷的战旗出现在树林里,接着就听到了惊雷一般的吼叫声,数不清的战士从两边山上冲了出来。
李弘一手拿着盾牌,一手高举战刀,冲在最前面。他的左侧是颜良,右侧不远的地方是高览。
“杀……杀过去……”李弘声嘶力竭地大叫着,飞速地奔跑着。
战士们神情激奋,在主将的亲自带领下,象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向了敌人。
鲜于辅一手举着大汉战旗,一手拿着三尺短戟,高声吼叫着,在侍从们的护卫下,带着成千上万的战士从左面山上扑了下来。
“杀……”
===
韩遂急忙勒马停下,调转马头向后看去。
几万官军从两边的山上飞奔而下,虽然距离大路还有一百五十多步的距离,但转瞬及至,自己的士兵根本没有时间结阵防守。尤其致命的是,士兵们刚刚发力猛跑了一段时间,正是筋疲力尽的时候,大家手脚都软了,气喘吁吁的连武器都举不起来,哪有力气抵抗象猛虎一般杀过来的敌人了。
好时机,好埋伏。
他吃惊地看着,一脸的惊愣,然后摇头苦笑,笑得既无奈又心酸。
转眼之间,胜负颠倒。
叛军士兵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望着满山遍野,象潮水一般杀来的官军,惊惶失措,一双双恐惧的眼睛里塞满了无助和痛苦。
一个士兵终于忍受不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摇摇晃晃的,扶着长矛倒了下去。就象一堵摇摇欲坠的墙被推倒一样,叛军士兵的心理被彻底击溃了,更多的人放弃了抵抗和逃生的念头,他们或者跪下,或者倒下,或者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是生是死,在这霎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
杀声震天。
===
大地在颤抖,越来越剧烈。
麴义面色大变,疯狂地吼叫起来:“让开,赶快让开,让开……”
“立即命令大家让开大路,让开大路……”
传令兵随即反应过来,他们打马顺着大路一路狂奔,纵声高喊:“让开大路,让开……”
“骑兵来了,赶快让开大路……”
麴义的边军士兵闻言大骇,纷纷逃离大路。
===
雄浑的战鼓声,激昂的牛角号声交相辉映,激荡在小牛山上,回响在浩瀚的空中。
上万名骑兵策马狂奔,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恒祭手执长矛,纵声狂呼:“呼……嗬……”
胡族士兵们竭尽全力,放声呼应:“呼……嗬……”
西凉骑兵被这气势磅礴的吼叫声所激励,无不热血沸腾,举刀狂吼:“呼……嗬……”
“呼……嗬……呼……嗬……”
吼叫声穿云裂石,直冲云霄,犹若百个春雷同时炸响,天地为之色变。
===
“将军,我们杀过去,大家拼了……”
“将军,这是豹子的部队,我们拼了,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梁兴和马玩一左一右,高声叫道。
韩遂没有回答,他缓缓地抬头向天上看去。
湛蓝色的天空,一片云彩都没有。耀眼的阳光异常强烈,刺激的他立刻闭上了眼睛。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围绕在耳畔的各种声音突然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脑海。
他仿佛看到敌人在山上擂响战鼓,看到狂暴的敌人杀进了前军,看到自己的士兵无助地叫着喊着,丢下了武器举起了双手,跪在路边呼号哭泣颤抖,看到风云铁骑在狂奔,在吼叫,战刀在阳光下闪烁,长矛在阳光下吞吐,弓箭在阳光下厉啸,自己的士兵在铁蹄的践踏下化为齑粉,残枝断臂在空中飞舞,突然他看到了老边,看到老边的头颅在地上翻滚跳跃。
韩遂悚然心惊。
他猛地睁开双眼,大喝一声。他看到了空中那轮白花花的太阳。
接着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远处万马奔腾的轰鸣声迎面扑来,敌人杀到了。
“撤……”
梁兴和马玩大惊失色,同声喊道:“将军……”
“我们一撤,就是兵败如山倒,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韩遂极力睁大眼睛,想看清他们,但眼前一片漆黑,就是看不见。
他愤怒地吼道:“撤……”
“趁着敌人还没有合围,阵脚未稳,立即杀出去,杀出去……”
梁兴大声叫道:“将军……”
韩遂再次睁开双眼,他终于看到了梁兴,看到了梁兴那张因为愤怒,恐惧和震惊而涨得通红的脸。韩遂对准梁兴的脑袋就是一鞭。
“撤……”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24节
李弘眼睁睁地看着敌骑飞奔而逃,气得暴跳如雷。
快,太快了。
他没有想到,将近两万敌人竟然稍做抵抗就投降了,既不结阵防守,也不冲杀阻击,投降了。
李弘的计划是拦腰截断敌人的前军和中军,然后攻击前军,阻击敌人的中军,这样整个战场就铺开了。战场一旦铺开,敌人的骑兵就被阻在最前面,想回头都找不到地方。只要自己的步兵坚决切断敌人,堵住敌人的突围,徐荣能够迅速组织一部分逃兵加入战场,被围的敌人就有可能被全歼。
但是,战场的形势并没有按照李弘预想的那样发展。
首先就是敌人的中军和前军脱节了,就是现在,都还没有看到敌人的中军出现。
其次,就是敌人的前军因为太过疲劳,没有战斗力,突然放弃了抵抗,结果步兵们为了包围敌人,只好把原来准备阻击敌人的部队也投到了围剿敌人前军的战场上。另外,敌人的投降,也造成了战场没有及时铺开,大路两侧还有几十步的空间没有兵力填补。
第三就是敌人的骑兵迅速撤离。这也是李弘没有想到的。他认为叛军的骑兵为了掩护自己的前军突围,如论如何也要坚持一段时间。没有想到,敌人的骑兵根本无视自己的前军被包围歼灭,掉头就逃了。按照他们的逃跑速度,步兵即使按照原来的计划执行,也来不及,他们根本没有结阵的时间。
李弘徒呼奈何。
“命令骑兵追上去,一直追到天黑,追到桔苑,追到牧苑……”
“命令鲜于辅,立即带领玉石,颜良,阎柔三军,骑上战马,一路追击叛军,收容俘虏。”
“快……快……快……”
本来准备轰轰烈烈血战一场的伏击战就这么草草的结束了。
李弘望着乱哄哄的战场,不禁想到了赵云,想到了弧鼎,弃沉,想到了自己的两千黑豹义从。
明天清晨的突袭,会不会这么顺利呢?
===
周慎躺在担架上,徐荣,麴义,孙坚,华雄围在他旁边。
“打赢了。”周慎欣慰地说道,“打赢了好。”
徐荣和几个人面面相觑,心里都不是滋味。虽然打赢了,但四个人脸上都没有笑意。这一战是李弘的冀州部队打赢的,说白了,功劳都是人家的,和北军,和西凉部队,都没有什么关系。大家该降职的降职,该回京领罪的还是要回京领罪。
麴义恨恨地跺了一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不服气啊。
“这个豹子大人的运气特别得好。”麴义望着周慎说道,“西凉叛军十几万人,给他两战就解决掉了。”
周慎略显惊讶,他非常怀疑麴义的说法,转头向孙坚看去。
孙坚点点头,说道:“麴大人说的不错。上个月,边章的八万叛军在落凤岭被董将军袭击,损失了大约一万人。昨夜,他在桔苑袭击我们,又损失了一万多人。现在,这里的俘虏至少有两万人。这样算起来,叛军就损失了四万多人。只剩下四万人的叛军,已经成不了气候,除了渡过黄河,逃到羌地,已经没有出路。也就是说,西凉的平叛,在李中郎的两战之后,基本上结束了。”
孙坚看看几个人,赞叹道:“过去,我们认为他打胜鲜卑人,是因为熟悉地形,占了地利的便宜;击败张牛角的黄巾军,是因为得到天气和冀州军队的帮助,沾了天时和人和的光。现在看起来,他的确是用兵大家,虽然年轻,但……”他摇摇头,叹服道,“雄才大略,非我等可比啊。”
徐荣用力点点头,说道:“李中郎临危不惧,从容用兵,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准确判断敌情,以三万人伏击敌人的六万人,兵行险着,实在令人惊叹。虽然,他能够战胜叛军,轻松获胜,的确有很大的运气。”徐荣望着麴义,慢慢说道,“但这个运气是他从叛军手上抢来的,不是老边送给他的。换了是我们,谁敢冒险在这里设伏?我就不敢这么做。要知道,李中郎的步兵一旦被叛军攻破阻击阵势,内外夹攻,就是覆灭之局,不但救不了我们,连他自己的三万人都要搭进去。云天,你敢在这里伏击老边吗?”
麴义吞了口口水,舔舔嘴唇,闷闷不乐,没有吱声。
“他运气好。”华雄抖了抖一对浓眉,口气酸酸地说道,“老边为了追我们,前军和主力脱节,以至于前军被李中郎轻轻松松地就围歼了。你们看看李中郎这一战打得多轻松。步兵,骑兵三面一冲,叛军的步兵就投降了,叛军的骑兵就跑了,根本没有交战,战斗就结束了,好象李中郎的冀州士兵连个受伤的都没有。再看看我们……”他突然用力地对着地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愤怒地叫道,“我们和叛军打了半夜,死了上万人,跑了几十里路,竟然什么都没捞到,反而捞了一身罪名。”华雄再也无法控制心里的失落和沮丧,放声痛骂起来。他谁都不好骂,直好大骂边章,骂叛军。
麴义看到华雄怒气冲天的样子,突然笑起来。麴义问道:“子威,你不是参加了骑兵追击吗?李中郎的部队这么一路追下去,至少可以抓到一两万俘虏。现在叛军比我们刚才逃跑的时候还要狼狈,估计他们累得连脚都拎不起来了,你为什么……”
华雄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筒子不也给赶回来了嘛,你明知故问什么?是不是想惹我生气啊?啊?他们冀州人心痛我们,说我们打了半夜战,跑了一上午路,又累又饿的,先歇着,追敌的艰巨任务就由他们去完成,看守俘虏的任务轻松,就交给我们了。哼……”华雄冷笑一声,“说的好听,还不是怕我们抢了他们的功劳。河北人,哼……”
周慎很痛苦地挪了一下身子,黯然一叹,说道:“如果李中郎的部队一直追到牧苑,那些活着的,受伤的,还有被敌人俘虏的士兵,就都能找回来,这已经很不错了。李中郎既救了我们的性命,又替我们打退了敌人,我们应该感谢人家,难道……”他望着华雄说道,“难道还能要人家把功劳也让给我们吗?”
华雄脸色一红,羞愧地说道:“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他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可能因为战败之罪被罢职,被降罪,顿时有点心灰意冷,再也没有辩解的心情。
周慎看看他们,安慰道:“我老了,没有什么仕途可言,这战败的责任自然由我来扛。诸位大人英勇善战,跟着我也没有什么功劳,我很愧疚。回京之后,我一定尽力给诸位大人脱罪。以我的家世,保证诸位大人无罪还是可以的,何况这战最后还是给李中郎打赢了,相对来说,我们的罪责也要轻许多。”
徐荣几人非常感激,赶忙跪下谢恩。
他们四人混到这个位置都很不容易,都是拼杀了好几年甚至十几年才有这么个官职的,仅仅因为打了一次败仗就一无所有了,当然谁都难以接受。
===
李弘一直被人围着,头都被吵晕了。他先后安排好了派兵追击的事,看押俘虏的事,安抚逃兵的事,催讨粮草的事,但还是有许多神情接踵而来,好象处理不完似的。就在这个时候,郑信挤了进来,大声叫道:“大人,你为什么还不去拜见周将军?”
李弘一时没反应过来,大声回道:“我马上去。”接着又去安排事情去了,全没当一回事。
郑信急了,一把拉住他,凑到他耳边喊道:“子民,你再不去,就是怠慢周将军,藐视上官了,将军可以说你恃功骄纵,目中无人。”
李弘这才反应过来,他赶忙把卫政喊了过来,吩咐道:“国安,你处理这里的事,我去参见周将军。”
卫政吃惊地问道:“大人到现在还没去?”
“忘了,忘了……”李弘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真的忘了。”
===
周慎看到跪倒在地,大礼参拜的李弘,心中很是感动。
虽然官阶差两级,但李弘救了自己,而且自己刚刚又打了败仗,马上就要免官获罪倒霉了,这个时候不要说让李弘大礼参拜了,就是李弘不来拜见,理都不理自己都很正常。官场上,哪里有什么情意可说,尤其在自己倒霉的时候,不被人家踹一脚就很不错了,。但看到李弘一脸的谦虚,连声的道歉,周慎除了连声谢谢以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年轻人笑容满面,看上去温文敦厚,除了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好象没有什么地方象传说中嗜血好杀的豹子。
周慎躺在担架上不能动,赶忙吩咐孙坚把李弘扶起来。
孙坚,徐荣,麴义和华雄随即给李弘行礼。李弘连连回礼。
李弘笑着对徐荣说道:“我还没到西疆,就听到你的大名了。你是辽东的玄菟郡人,我们是同乡。”
徐荣心里一暖,一股亲近感油然而生,他慢吞吞地说道:“伯珪兄经常提起你,所以我也很早就知道大人的威名。”
李弘惊喜地问道:“你和伯珪兄相识?”
“他是辽西人,我是辽东人,当然相识。我们很早就是朋友了。”徐荣笑道,“能在西凉看到这么多的同乡,看到乌丸人,看到鲜卑人,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徐荣说着说着,心里一酸,眼眶竟然有点湿润。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了。
李弘抓着他的大手,笑着说道:“晚上我们北疆人在一起聚聚,说好了,回头我来请你。”
孙坚笑道:“怎么,大人只请徐都尉,就不请我们了?”
麴义也在一旁笑道:“李大人到了西凉,两战就平定了叛乱,功勋卓著,将来的赏赐车载斗量,应该不会吝啬一顿酒菜吧?”
华雄叹道:“大人大概看不起我们这些战败之人。”
李弘笑了起来,“你们在周将军的指挥下,诈败诱敌,击败叛军,俘敌数万,立了大功。我带着部队千里迢迢赶来给你们送粮食,你们应该请我一餐才对,怎么倒过来要我请你们?”
周慎闻言,脸上一片愣然,额头上的皱纹立时挤到了一起。
孙坚神情严肃地望着李弘,好象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徐荣疑惑地看了一眼李弘,若有所思。
麴义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换上了一副惊疑的神色。
郑信脸色大变,他瞪着李弘的笑脸,恨不得扑上去打他几下。
华雄的浓眉剧烈地抖了几下,他谨慎地看看大家,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你刚才的意思是……”
李弘微微笑道:“你们在周将军的指挥下,巧妙利用葵山小路,从榆中城诱出叛军,继而在桔苑诈败,再次将叛军诱到小牛山,由西凉军队和我们的风云铁骑联手伏击,重创叛军。你们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人人都有功劳,怎么能不请我?我连续赶了一千多里路,非常辛苦。”
周慎听清了。李弘竟然把天大的功劳拱手相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周慎一动不动地看着李弘,一脸的茫然。
孙坚狂喜,霎时神采飞扬。
麴义吃惊地看着李弘,那眼神就好象是在望着一个白痴。
徐荣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
郑信咬着牙,悄悄地背过身去,张大嘴巴,破口大骂起来。当然,他不敢出声,只能是哑骂了。
华雄看了看众人的神情,心里十分怀疑,他踌躇了一下,然后小声问道:“大人,你,为什么……”
李弘哑然失笑,他亲昵地拍拍华雄的肩膀,然后蹲下身子,望着眉头深锁的周慎说道:“将军,你是长者,也是我们的前辈,你从军几十年,当然知道我们这些从军之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讨个生活,混口饭吃,哪里死哪里埋。也许今天我们还在这里有说有笑,但明天呢?明天也许我们都血染沙场,尸骨无存,所有的东西都是过眼烟云,要了干什么?”
周慎勉强笑了一下,点点头,低声说道:“你这么年轻,却有如此胸襟,难得啊。传闻说,你在鲜卑被人打坏了脑子,忘记了过去,现在看来,这传闻倒也不假。”
李弘忍不住大笑起来。
周慎看着他的笑脸,听着他的笑声,心中的喜悦实在难以控制,罕见地咧嘴笑了。周慎额头上的皱纹立时舒展开来。
李弘一边笑着,一边站起来,对周慎和众人躬身施礼,佯称有事,告辞离去。
===
郑信跟在李弘的后面,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不说。
李弘心里很不舒服,停了下来。
“守言,我们从卢龙塞开始,就在一起做斥候,一起刀里来血里去,我们是兄弟,亲兄弟。你说说,你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我做错了什么?”
郑信瞪着他,吼道:“我们是兄弟,所以我才对你吼。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兄弟,你替我们兄弟想过吗?你凭什么自己心血来潮,一张嘴,就把大家的功劳给了别人?这战是我们所有的兄弟辛辛苦苦,流血流汗打下来的,不是你一杆枪,一个人打下来的,这功劳是大家的,不是你一个人,你知道吗?你这么做,兄弟们会怎么想?他们会骂你,恨你的。你大方了,爽快了,可兄弟们呢?兄弟们受气啊,你知道吗?你这么做,将来谁还给你卖命?谁还给你冲锋陷阵?他们吗?”郑信指着远处叫道:“周将军会给你卖命吗?徐荣,麴义这些人会给你卖命吗?北军的士兵,西凉的士兵,会给你卖命吗?”
郑信不停地叫着吼着,恨不能拿刀劈了他。因为周围有不少士兵走来走去,郑信也不敢太猖狂,否则盛怒之下,说不一定已经扑上去打人了。李弘一直听着,默默不语。
叫了一会儿,郑信逐渐平静下来。
他看看李弘,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实在是气不过,子民,你太过分了,你是不是脑子给西凉的太阳晒坏了?”
李弘摇摇头,笑道:“没有,怎么可能。你说了许多,我也可以说一点了。”
郑信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还是留着力气说给鲜于大人,恒大人他们听吧。他们知道了,肯定会气绝身亡。”
李弘哈哈大笑。
他搂着郑信的肩膀,小声问道:“如果我死了,你们怎么办?”
郑信心里一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半天没有做声。
“也许,我和老伯拐子他们还是回卢龙塞当兵,鲜于大人还是回幽州刺史府做官,胡子拳头他们大概还是回北疆做马匪,恒祭小虎他们回部落牧马放羊,弧鼎弃沉他们回大漠,虎头子龙他们回冀州看看城门,大家肯定散伙。你都死了,我们还混什么?”
李弘感激地笑笑,继续问道:“如果我被装进囚车,押到京城受审,你们怎么办?”
郑信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卢龙塞的人和那帮马匪,还有乌丸人鲜卑人大概要造反,把你抢回来,大家回大漠打天下去;左先生大概要带着黄巾军的士兵重回太行山,他们没了你,这天下根本没有立足之地;鲜于大人和虎头他们几个幽州,冀州的军官肯定要受到牵连,估计他们也没有什么出路。反正你要被抓了,很麻烦,比你死了还要麻烦。”
“你问这个干什么?”郑信奇怪地问道,“想知道自己分量有多重?”
李弘轻轻打了他一下,笑道:“这两种情况可能要出现其中一种了。”
“算了吧。”郑信不屑地笑道,“就凭程球?他能干出多大坏事?那小子马上要倒霉了。你想想,他能有多大的后台?我们有尚书刘大人做后台,谁怕谁。”
“真的。”李弘苦笑道,“如果不是为了你们,为了跟着我的兄弟都能够活下去,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我做这种昧良心的事干什么?把功劳让给周慎,你以为我愿意?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郑信很认真地看着李弘,问道:“子民,你有事瞒着我?”
李弘想了一下,觉得郑信是兄弟,有些事还是对他说了的好,免得将来闹误会,坏了事。于是他把那天傅燮对他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给郑信听。郑信顿时傻了。
“我们就是蛮子,什么都不懂。”郑信苦笑道,“这么说,我们还要感谢程球?”
李弘无奈地笑笑,小声说道:“还真要感谢他。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我们这个功劳就不会送给周慎了。”
李弘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傅大人虽然估猜到他们的后台,但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他说得模模糊糊的,前言不搭后语,我都不明白他说什么。程球的突然出现,印证了傅大人的猜测是正确的,所以我马上就明白了傅大人的意思。朝中有人为了能够把西凉的战一直打下去,竟然设计害我,说出来谁信?傅大人对我非常关照,这个人情,将来一定要还给他。”
“当时,傅大人反复提到周慎这个人的家世和背景。周慎出身官宦世家,家族中有几代人和皇族结亲,是皇亲国戚。听傅大人说,周慎将军的儿子是天子身边的红人,是天子的心腹。他的儿子是中藏府令,掌管宫中的币帛金银,当今天子的许多田产财物都是由他管理。另外,周慎和大将军何进关系非常好。其实我们也可以想到,大将军把北军交给此人指挥,可见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现在想起来,傅大人的意思大概是要我想点办法和周慎攀上交情,然后通过周慎疏通朝中的上下关系,把当前的危机度过去。”
“所以,仗还没有打,功劳我就已经先给周慎了。现在想起来,我的运气还不错。如果砍刀来迟了,事情就有些麻烦。”
郑信看看他,同情地问道:“你头一次碰上这事,是不是感觉很累?我听了都觉得累,你置身其中,一定更难受了。”
李弘冷冷一笑,咬着牙,杀气腾腾地说道:“惹我?去死吧。”
郑信吓了一跳,胆怯地看了他一眼,猛然想起了尸骨无存的左丰,心里顿时冰凉冰凉的。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25节
李弘驻马立于牧苑的一座小山丘上,望着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心情非常舒畅。
西凉的战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昨天,恒祭带着风云铁骑一路狂追,虽然梁兴和马玩轮流带人阻击,但因为士兵和战马的体力严重透支,无法阻挡气势汹汹的铁骑大军,只好掩护步兵们急速撤退,所有俘虏和战利品全部丢弃,狼狈不堪。
恒祭不敢肆无忌惮地追得太急,唯恐孤军深入,被叛军打了埋伏,所以直到黄昏时分,才带着部队追到桔苑。此时鲜于辅已经带着步兵赶到了。他带来了李弘的命令:连夜追,追的敌人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他们把叛军追得非常惨,至少有一万多人因为跑不动而掉队,因为掉队而孤立无援,最后只好躺在路边投降了。鲜于辅和恒祭带着部队追到牧苑后,停了下来。他们略微统计了一下,在这一百多里的追击中,他们至少抓了一万多名俘虏,并且将被俘的官军士兵全部救了回来。战果辉煌。
李弘回头看看陪在自己身边的射虎。射虎长高长大了,一年多来的征战早早抹去了他脸上的稚嫩,现在只有在他那双灵气十足的眼睛里,还能看到几丝少年的心性。
“你想家吗?”李弘问道。
射虎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然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东方。他的家,他的亲人就在三千多里之外的草原上,现在,他们都在干什么?一股浓浓的乡愁,突然涌上他的心头,霎那间,射虎怅然若失。
李弘暗暗叹了一口气。自从去年他带着部队离开幽州上谷的广宁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头。士兵们跟着他,打到冀州,打到凉州,远征千里,远离家乡亲人,快一年了,怎么可能不想家?
李弘突然想起了阵亡在灵河岸畔的胡族战士,想到他们再也看不到自己的亲人,再也回不了绿色的大草原,想到他们将从此长眠于这片异乡他土,心里一痛,顿时黯然神伤,刚才的喜悦霎时烟消云散了。
“鲜于大人来了。”侍从们在远处叫道。
李弘转头看去,鲜于辅,徐荣,麴义,华雄和郑信正从远处打马如飞而来。李弘拍马迎了上去。
“羽行兄,子烈兄,云天兄,子威兄,守言,快到黄昏了,你们不在大营休息,跑出来干什么?”
“几位大人到大帐找你,说有要事和你商量。我缠不过他们,只好陪着他们一起来找你。”鲜于辅说道,“你们今天行军一百多里,难道不累吗?”
“不累。”麴义笑道,“我们昨天和大人彻夜长谈,耽误了大人休息,不知道大人……”
李弘摇摇手,笑道:“还好,就是头有点晕。怎么,昨天夜里你们还没有聊够?今天晚上还要继续?”
“今天晚上睡觉。”华雄笑道,“大人的大帐内没有酒菜,坐久了实在支持不住,还是睡觉吧。”
“那你们请我啊。”李弘马上说道,“请我吃饭,我们接着聊。”
徐荣摇头笑道:“西凉部队的指挥权周将军已经交给了你。我们既然进了你的大帐,就要依从你的军纪。你规定大营内严禁饮酒,所以现在我们就是想请你,也没有机会了。”
李弘失望地咂咂嘴,讪讪地笑道:“哦。”随即想起什么,立即说道,“不是我不请你们,是我不能违反军纪……”
“大人,我们已经听鲜于都尉大人说了,你就是穷光蛋一个,没钱请我们吃酒的。”麴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弘的话,笑道,“而且,你就是请我们,不过就是骑兵的口粮。谢谢了,谢谢了……”
几个人哄堂大笑。
“云天兄,这可是你说的,那你可要请我多吃几顿饭,我穷啦。”李弘指着麴义笑道,“以后大家要开荤,就找云天兄。”
大家立即跟着起哄。
“家里请,家里请……”麴义高举双手叫道,“等平定了叛军,我在长安城请你们,怎么样?”
“你可不能反悔。”郑信大声叫道,声音又大又响。
“好,好……”其余的人赶忙连声答应,好象生怕麴义反悔了。
李弘警觉地望着麴义,含笑问道:“云天兄,你是不是不想请我们?”
“一定请。”麴义笑道。
“云天,现在叛军可能要渡过黄河,逃进羌地,将来打起来相当费力,要想彻底剿灭叛军,估计很要一段时间。看样子你那顿饭难吃啊。”
“大人,现在我们有办法立即歼灭叛军,这也是我们几个来找你的原因。”麴义笑道,“我们建议大人立即挥军急进,迅速逼近金城,占据黄河渡口,切断敌人的渡河通道,争取将边章和韩遂的部队围在金城,让他们插翅难逃。”
鲜于辅手捋三绺长须,微微颔首道:“大人,麴都尉的建议虽然十分冒险,但是攻占黄河渡口,却是打在叛军的要害上。如果我们能把敌人围歼在金城,可以彻底解决西凉叛军问题。”
“敌人现在仓惶后撤,实力大损,必定要在榆中城稍做修整。我们趁此机会,以铁骑奔袭黄河渡口,切断敌人的退路,胜算极大。”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看看李弘。李弘面含笑意,正在望着他,但眼神明显不对,好象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鲜于辅和李弘相交甚深,知根知底,立即觉察到李弘根本无意再进。刚才在大营里,李弘已经把程球查抄大营的事对他说了。现在对李弘,对冀州军队来说,重要的事是立即解决程球背后的势力给他们造成的危机,而不是继续歼灭敌人。
他立即改口说道:“但是……”
鲜于辅转目向麴义等人看去。
徐荣,麴义几人突然听到他说了个“但是……”心里顿感突兀,齐齐向鲜于辅望去。
“我们连续行军十几天,士兵们极度疲劳,能够将敌人追到牧苑,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而且,我们的粮草远在平襄城,短时间内,补给十分困难。”鲜于辅皱着眉头,慢条斯理地说道,“三位大人的部队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士兵们的体力和士气都非常差,伤亡也惨重,虽然被俘虏的士兵都归了队,但基本上没有什么战斗力。”
他扫视了大家一眼,继续说道:“麴大人的建议虽好,但奈何我们实力不济,困难重重,完成起来难度非常大。我看我们还是以撤军修整为上策,诸位以为呢?”
鲜于辅是李弘的副手,两人早年就在一起并肩战斗,交情深厚,在冀州部队中,鲜于辅的地位和说话分量同样说一不二。他如果持否定意见,李弘的态度不言而喻。
麴义负手而立,凝神沉思。华雄为难地摸摸自己的浓眉,低头不语。
徐荣咳嗽了一声,慢吞吞地说道:“叛军还剩下三万多人,他们在已经获得胜利的情况下,突然战败,其士气之低落,军心之涣散,身心之疲惫都已经到了频临崩溃的状态。在这个时候,我们只要轻轻一击,就能全歼他们。”
“大人有三万精锐之师。西凉的部队虽然伤亡惨重,但我还有五千多人,云天大概还有七千人,子威大概还有两千多人,我们总共还有一万四千人可以参战。我们的后续部队在一两天之内将陆续抵达牧苑,到时我们就可以集结四万四千人。”
“另外,周将军的北军现在由孙大人指挥,大概也还有一万四千多人,他们在小牛山和桔苑两处照顾伤兵,看守俘虏,我们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大人的粮草辎重即将运抵小牛山,可以暂解燃眉之急。我们的部队刚刚战胜敌人,士气高涨。所以我认为,我们有实力歼灭叛军。这一战,不但可以打,而且还一定是个胜仗。”
徐荣神色坚决地望着李弘,提高声调说道:“大人,我们全体西凉将士向你请战。”
李弘微笑不语。
华雄接着大声说道:“大人,机不可失啊。我们在桔苑的损失,这一战可以全部捞回来。”
麴义目视华雄,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麴义非常失望。他已经感觉到李弘没有再战之意。虽然李弘好意,大度地让出了战胜叛军的功劳,西凉将士因此可以免罪可以建功,但那毕竟是李弘给的,不是自己打下来的。几个人真心实意地想带领士兵们打一次胜仗,把这个人情还给李弘,但李弘无意再战,为什么……
徐荣转头望向鲜于辅。毕竟是同乡,两人虽然过去没有见过面,但因为公孙瓒的关系,两人都知道对方,可以说神交已久,感觉上还是很亲近的。
“都尉大人,这个机会稍纵即瞬,叛军一旦先行赶到金城,我们就没有这个彻底歼敌的机会了。”
鲜于辅笑着点点头,问道:“你们认识程球吗?”
徐荣,麴义,郑信面色微变。三人互相看看,都点点头。
“他是什么人?”郑信立即问道,“他过去是干什么的?”
“他是西凉汉阳人,出身官僚世家,才学出众,曾拜故太尉,文烈侯杨赐为师,在凉州刺史府供职多年,也算是西凉的名士了。”麴义冷笑一声,说道:“此人狡诈奸猾,媚上欺下,寡廉鲜耻,绝对是个狗彘不如的人。”
李弘,鲜于辅,郑信看到麴义义愤填膺的样子,顿时面面相觑,大感头痛。
“郑大人问他干什么?”徐荣慢悠悠地说道,“他在刺史府供职二十多年,对西凉的事情一清二楚,此人擅长官场经营,手段阴狠,西凉吏治如此腐败,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的后台非常强硬,听说都是朝中的大人物,在西凉,他只手遮天,没人斗得过他。历任凉州刺史到任后,都不敢得罪他,不是把他当作心腹就是把他留在府衙里供着。”华雄小声说道,“他在西凉为官几十年,贪赃枉法,巧取豪夺,敲诈勒索,坏事都做尽了,据说他家里的钱多得都发霉,帛绢堆在库房里来不及晒,只好任其腐烂。唉……”华雄叹了一口气,感慨道,“这种人横行西凉几十年,劣迹昭著,无恶不作,老百姓怎么有日子过,怎么能不反。”
“郑大人问他干什么?”徐荣又问了一遍。
“前天,他带着马腾的一千铁骑,闯进了我们的大营,说是要搜查赃物,并且扣押了我们的左司马,封存了所有的钱粮。”郑信哭丧着脸,说道,“留守大营的士兵半夜里逃出来报信,结果被他们杀了好几个,只有一个带伤跑到了小牛山。”
徐荣,麴义和华雄面色大变。
麴义怒声吼道,“简直目无王法。”
“那我们的粮食……”徐荣急切地问道。
郑信摊开双手,无奈地道,“虽然昨天派人回去催了,但不一定能够送到,所以……”
“我们明天撤军。”李弘苦笑道,“不是我不愿意打,而是我没办法打啊。”
===
夜里,李弘接到了赵云派人送来的消息。
他们清晨杀进大营时,程球已经带人走了。砍刀逃走之后,程球立即派人把两百多名黑豹义从全部打了两百鞭,把他们一个个打得遍体鳞伤,倒地不起,然后把左彦捆在马上,带着钱财,当天就望陇县方向跑了。
赵云担心前线大军的粮草供给不上,没有继续追。现在赵云和黑豹义正押着粮草赶过来。
李弘愤怒了。
他一脚踢飞面前的案几,疯狂地咆哮起来:“擂响战鼓,集结骑兵,给我集结骑兵……”
鲜于辅一把拉住他,大声叫道:“子民,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这是程球故意要激怒你,他们一定有更大的阴谋,子民……”
“放开我……”李弘双手抱起鲜于辅,大喝一声,将他凌空扔了出去。
“擂响战鼓……”
郑信惊呆了,他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狂怒之下的李弘。
李弘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不停地吼叫着,拿起钢枪冲了出去。
“快,快去叫徐荣,去叫徐荣……”鲜于辅被摔得眼冒金星,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他痛苦地举手大吼,“守言,快去叫徐荣……”
战鼓声冲天而起,大营顿时炸扎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所有的人都以为是敌人袭营了。
恒祭和射缨彤,楼麓,鹿欢洋,射虎以最快的速度带着骑兵们冲到了中军。
李弘骑在黑豹上,往来飞驰,杀气冲天。
“大人,出了什么事?”
“集中所有战马,每人双骑,立即随我杀向陇县。”李弘瞪大了双眼,高声吼道,“快……”
恒祭和几个部下头一次看见李弘发怒,一个个虽然满腹疑问,但不敢再问,随即吹响号角,命令手下散开,立即去步兵大营收集战马。这两天,鲜于辅的步兵大军都是骑着战马迅速追击敌人的。自从歼灭了叛军北宫伯玉的部队之后,大军的战马数量惊人。
===
徐荣,麴义和华雄带着骑兵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鲜于辅和郑信急忙迎上去。
“都尉大人,郑大人,出了什么事……”
“大人要带着部队杀进陇城。”鲜于辅大声叫道,“程球把我们两百多个士兵都打伤了,他们还抓走了左司马,抢走了大军的钱财。”
麴义和华雄顿时破口大骂。
郑信愤怒地叫道,“这小子居心叵测,他成心要激怒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大人现在气怒攻心,已经失去了理智,我们谁都拦不住。”
徐荣吃惊地张大嘴巴,看看远处正在骑兵阵前来回狂吼的李弘,半天说不出话来。
“徐都尉,程球带的是马腾的骑兵,如果双方打起来,马腾的骑兵势必遭殃,这西凉的乱子就捅大了。”鲜于辅焦急地说道,“你和麴都尉,华大人熟悉西凉的情况,所以麻烦你们一起去一趟,把我们的左司马要回来就行了,其余的事情回头再说。”
“鲜于大人,程球这么做的目的,明显就是要激怒李中郎,诱骗李中郎上当。我们率兵前往陇县,首先就是私自调兵,图谋不轨。如果再围陇县,那和拥兵叛乱有什么区别。这兵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的。”徐荣严肃地说道,“鲜于大人,李中郎年轻,脾气火爆,我们可以劝一劝。”
“我们从幽州打到冀州,从冀州打到西凉,我们犯了什么错,竟然连一个个小小的刺史府的长史都敢欺负我们,他有什么权利和资格骚扰大营,抢夺钱财,难道对付这样一个乱臣贼子,我们还要去献媚,去低声下气地贿赂吗?”鲜于辅终于也忍不住,纵声大吼起来,“我们杀了他,理由充分,朝廷能奈我何?”
“大不了我们回北疆做马匪。”郑信气乎乎地说道,“我们不受这种鸟气。”
徐荣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显然也是愤怒到了极点。
麴义纵声狂呼:“鲜于大人说得好,对付这种奸佞小人,当然要用非常手段,一杀了之,兄弟们,走了。”
“杀去。”华雄大吼一声,回头狂呼,“兄弟们,随我走。”随即拨转马头,带着部下向李弘奔去。
“羽行,我们都是北疆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兵的确不能出啊。”徐荣盯着鲜于辅,苦口婆心地劝道,“羽行,这中间肯定有鬼。虽然程球带人搜查你们的大营,抓走了左司马,打伤了李中郎的部下,做得非常过分,但他假如有太尉大人的手令,他就有理,罪不致死。反而李中郎私自调动大军,擅自离开前线,这个罪责大了。”
“而且……”徐荣回身指着上万人的骑兵大军,大声说道,“杀一个小小的长史,带这么多部队,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程球一定有所倚仗,他背后一定有人想陷害李中郎,否则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种事,他又不是活腻了想找死。但是我们这么做,却正好中了他们的奸计。如果我们带着大军一路杀进拢县,程球不在呢?我们怎么办?我们是拥兵造反,你知道吗?”
“羽行……”徐荣严厉地叫了起来。
鲜于辅急促地喘着粗气,逐渐冷静下来,点点头,说道:“我刚才失态了,失态了。子烈兄说得对,说得对。大人年轻,过去在鲜卑的时候,脑子被打坏了,所以除了打仗,许多事他都不懂,而且一旦发起脾气来,容易丧失理智,失去控制,谁说都没有用。”鲜于辅不禁想起李弘在邯郸暴打左丰,然后又派人把他私下杀了的事。李弘一旦失去理智,的确可怕,什么事他都敢做。
“但是现在大军已经集结,箭已在弦,李中郎又在火头上,出兵是阻止不了了。这样吧……”鲜于辅大声对徐荣说道,“大人发完脾气之后,很快就会冷静下来。等他冷静下来之后,你再劝劝他。然后你们在桔苑或者小牛山驻扎,向太尉大人禀明情况,先把这件事暂时押下来,你看如何?”
“如果他执意要去呢?”徐荣担心地问道。
鲜于辅笑道:“不会的。他比过去聪明多了。”
徐荣点点头,大手一挥,断然说道:“走。”
“一切拜托子烈兄了。”鲜于辅躬身深施一礼。
“请羽行放心,我自会尽力。”
===
“你们来干什么?”李弘大声叫道,“这不关你们的事,留在大营。”
华雄大声叫道,“愿随大人去杀了那个小人,为西凉去除祸害。”
麴义冷笑道:“那小子欺负我们太多了,今天总算撞到刀口上,怎么样也要去凑凑热闹。”
“大人,这可要杀头的。”徐荣慢吞吞地说道,“为了不受你的牵连,只好勉为其难陪你走一趟了。”
“好兄弟。”李弘大声叫道,“好兄弟。”
“擂鼓……”
“出发……”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26节
最早发明官妓的,是春秋时齐国的宰相管仲。管仲治齐国,设有女闾(读lv),女闾就是公娼,它不是公家准许的窑子,而是官办的窑子。这是中国最早的公营企业。
管仲大概是开创这个行业的鼻祖,他实行这个措施比古希腊雅典的政治改革家梭伦开设的国家妓院还要早五十多年。梭伦开设国家妓院的目的无非就是满足青年男子的要求,或者是保护良家妇女不受骚扰。但管仲实施这个措施的目的就大了,他首先就是通过这个措施增加政府的财政收入,然后就是有利于社会安定,第三是可以吸引大量人才,还有一个目的是送妓与敌,达到兵不血刃解决争端。管仲的这项创举很快被其他各国效仿,一时官妓大兴。
官妓中有一种专门为军队服务的,叫做营妓。最早的发明者是越王勾践,而正式成为制度则是在汉代。汉代最早没有营妓这个先例,只有妇女抑配军营的制度。汉武帝时,因为抑配法容易扰乱军中秩序,所以特意设置了营妓制度,以安抚常年在外打仗或者戍边的兵士。
汉代的营妓一般都来源于罪人家属。古代的人权单位不是个人,而是家族。一个人犯罪,常常连累到一家。通常的公式是:男人都给宰了,妻女则沦为官妓。其次就是汉代皇宫王室中的奴婢,有记载说多至十余万。宫廷中当然用不了这么多,于是就充当官妓。还有一个来源就是原属良家妇女的,因为各种原因被卖到这种地方堕入风尘。
汉代的营妓分两种。一种是军营里的女乐,就是吹曲子的跳舞的。汉代女乐颇盛,但享受的仅限于特殊阶级,当时可以享受到女乐幸福的,除君主贵族之外,只有军营里的将士了。另外一种就是给将士们解决生理问题的。
古代军营里面一般都置军市。设置军市的主要目的就是因为军中有营妓,必须要妥善安置,以维持军营秩序。当然,这个军营主要是指固定在某个地方,长时间不做移动的军营,象边关要塞,洛阳南北军大营就属于这类军营。
凉州因为战事频繁,刺史府一般都有常备郡国兵。这个郡国兵的大营就在凉州刺史府郡治所在地陇县城外的子秀山,距城五里。因为西凉战事不断,这个大营里已经很久没有军队驻扎了。上个月,西凉叛军全线败退,官军再度杀回凉州。刺史耿鄙带着马腾的两千骑兵回到刺史府之后,这个大营才稍稍恢复了一点生机。
=
今夜,圆月高悬,星光灿烂,子秀山大营静静地沐浴在柔润的月色里。
在大营东侧的军市里,零星的烛光和欢声笑语不时从一间巨大的牛皮帐篷里传出来。
军帐内,几个姿色尚可的女子围在程球周围,正在给他倒酒捶背。十几个骑兵军官坐在下手,一边喝酒,一边和身边的女子调笑取乐。
程球四十多岁,个子不高,身材瘦弱,消瘦的长脸,额头较为宽大,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晦涩无光,看上去非常谨慎小心。
“马军侯,兄弟们可都尽兴?”程球望着刚刚走进来的马维,笑容可掬地问道。
“谢谢大人盛情招待。兄弟们难得开一次荤,有酒有肉有女人,太感激大人了。”马维赶忙躬身道谢。马维是马腾家的家将,一个三十多岁壮汉。
“破费谈不上。这次你们随我赶到平襄城,来回三四百里路,非常辛苦,应该犒劳一下。”程球笑道。
“大人这次带我们到军营,为什么不把那个蚁贼首领带上?大人难道不审了?”马维一边坐到自己的席上,一边笑着说道,“要死囚开口的办法很多,兄弟们可以慢慢试,谅那个蚁贼不敢不开口。”
程球淡淡一笑,没有做声。
他这次奉命带队查搜李弘的大营,本来认为十拿九稳可以搜到赃物,但没想到一无所获。没有赃物,就没有办法治李弘的罪。不能治李弘的罪,就不能完成上面交下的任务。所以无奈之下,他只好用最粗暴的手段,激怒李弘,看看年轻的李弘会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犯下大错。
李弘把那笔巨额钱财放到什么地方了呢?李弘安置在槐里的伤兵营他们也搜了,大营也搜了,东西怎么会没有?那笔上亿的财物就是用车装,也要十几部大车,怎么会凭空消失了?他辛辛苦苦忙了好几天,竟然一无所获,他非常疑惑。
“大人还在当心李中郎的风云铁骑会杀过来?”马维笑道,“他没有那个胆子,大人无须当心。现在前线战事紧张,他应付边章都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回来处理这种事。我看他只有自认倒霉了。”
程球看了他一眼,笑笑。他就是怕李弘不来,所以才特意把李弘军中的行军司马左彦捉来了。那笔钱既然不在大营里,程球估计李弘已经私下处理了。这种事,一般只有李弘的心腹才知道。这个从黄巾军投降过来的司马,怎么看都不象是李弘的心腹,估计把他打死了,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我就是怕他杀过来,所以才带着你们躲到这里。一旦出了什么事,我们还可以及时跑到太尉大人的大营去。”
“大人,我们有太尉大人的手令,怕他什么?”马维奇怪地说道,“打人杀人的是都是我们亲卫屯干的,他还能把我们亲卫屯全部杀掉不成?”
“他们现在人多,还是小心一点好。”程球笑道,“耿大人不是说了嘛,只有我们不在,就是李弘亲自赶到陇县,他除了领走那个司马,还能干什么?我们不在陇县,他就是想报复,也找不到对象啊。一个北方蛮子,有什么头脑。”
“听说李中郎在鲜卑做奴隶的时候被鲜卑人打坏了脑子,是个白痴。”一个军官插嘴说道。
军帐内顿时哄笑起来。
=
深夜,有前线信使赶到陇县城下叫门。
城门缓缓地开了一条小缝,守门的士兵伸出头来,大声问道:“我们打赢了吗?”
送信的骑士头脸都包在黑布里,大声吼道:“快点,快点,打败了。”
看门的士兵吓了一跳,赶忙出力。半边门随即被拉开了。
信使拍马进门。
“哎……”那个信使突然冲着看门的士兵喊道,“外面好象有许多骑兵。”
几个看门的士兵闻言急忙跑到门边向城外看去。那个信使冷冷一笑,突然跳下战马,双手自背后拔出两把战刀,劈头盖脸地杀了上去。几个人哼都没哼一声,倒地毙命。如此同时,从靠近城门的街道内,冲出十几个大汉,飞一般冲上城楼。
那个信使随即拉开大门,对着黑夜里打了个唿哨。不一会儿,沿着城门两边的城墙根下,迅速疾驰而来几百名骑兵,大家蜂拥而入。更多的士兵跳下战马冲上了城楼。
守城的士兵本来就不多,措手不及之下,被杀了个净光。
军侯崔皓今天当值,正趴在案几上睡觉,他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响声不断,想站起来去出看看,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一个大汉象风一般冲进来,迎面就是一脚,崔皓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随即一把血淋淋的战刀抵在了他脸上。
陈鸣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赵云看到他,低声问道:“子蝉,地方都摸清楚了?”
“都清楚了。”陈鸣说道,“我和弧鼎带人押着这小子去牢房,只要把牢房的大门弄开,剩下的事就好办了。你和弃沉带人去库房,把战马都带上,把里面的钱和绢缯全部带走。”
“马腾的骑兵呢?”
“城里只有六百人,剩下的一千多人都在大营里。我们动作快一点,城里的骑兵未必察觉。”陈鸣担心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会要去城卫府杀马腾的骑兵吧?”
赵云摇摇头,问道:“程球呢?”
“下午他带着两百骑兵去了子秀山大营,离这里五里路。”陈鸣恨恨地说道,“军营那么大,还有马腾的骑兵在,很难抓到他。我们先把左先生救出来,然后就去子秀山碰碰运气。”
赵云失望地答应一声,对弧鼎和弃沉说道:“走吧,速战速决,我们还要去子秀山。”
=
凌晨,赵云带着四百多名黑豹侍从赶到了子秀山。
陈鸣的几个手下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怎么样?”陈鸣急切问道,“你们混进大营了吗?”
“回几位大人,程球带着那两百骑兵正在军市的营妓大帐内喝酒取乐,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赵云和陈鸣几人闻言大喜。
“运气太好了。”陈鸣喜笑颜开。
赵云小声说道:“走,我们去军市。见到马腾的人,格杀勿论。”
=
弧鼎和弃沉带着士兵们象鬼魅一般悄悄地包围了两个侧帐。随着一声令下,上百把战刀同时挥动,大家切开牛皮帐,飞一般冲进了帐内。顿时凄厉的惨叫声,恐惧的惊叫声,愤怒的吼叫声,兵刃斩开肉体的沉闷声充塞了整个大帐,在黑夜里听起来显得格外的恐怖和血腥。
这两百名士兵隶属于马腾的亲卫屯,战斗力非常强,但他们抱着女人喝了半夜的酒,已经混头混脑,手脚疲软了,面对这群满腔仇恨的黑豹义从,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大帐内就看见战刀飞舞,鲜血四溅,人头滚落,转眼间,就没有敌人可杀了,连无辜的营妓都趴倒了一片,杀完了。自始至终,就没有看到有站起来迎战的敌人。
弧鼎一口气连杀四人,最后一个还是他从手下抢来的。
“竟敢打我们的人,活腻了,杀……”弧鼎手起刀落,一刀将敌人的头颅剁了下来。
赵云在前,陈鸣在后,带人冲进了主帐。
程球惊呆了,两眼瞪得圆圆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还没有惊叫出声,就看见几颗大笑的人头伴随着一篷篷紫红色的鲜血飞向了空中。他身边的几个女人就象见了鬼一样尖叫着飞窜而起,但随即就被迎面厉啸而来的弩箭射翻在地。
“咚……”一声,一颗血淋淋的女子人头掉落到堆满酒肉的案几上,那张红艳艳的小脸上一双恐惧万分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程球,好象在哀求他救自己一命,随即一篷温暖的血液从天而降,洒了他一头一脸。
程球终于惊叫出声,但只叫了半声,另外一半就吞了回去。他看到了赵云,看到了那张冷静而英俊的面孔。这张脸太漂亮,所以他一直没有忘记,他在槐里大营的时候远远看到过,那是跟在李弘后面的贴身侍从。豹子终于上门了。
赵云大步走在军帐之内,那张白净的面庞在昏暗的烛光映射下显得杀气凛冽。他提着一把血淋淋的战刀,双眼死死地盯着程球。
马维连滚带爬,狼狈不堪,终于躲过了三把战刀的追杀,他大喝一身,拔刀飞起,也不管是什么对象,抡刀就劈。赵云冷冷一笑,眼角都没有望他一眼,只是嘴角稍稍抽搐了一下,那只藏在背后的左手突然飞出,手上长枪厉号着,犹如闪电一般,“噗……”一声洞穿了马维的咽喉。
马维至死都不信世上还有这么快的枪,他怒睁着双目,高举着战刀,却再也没有知觉。
赵云左手举枪,大步向前。马维被挑在长枪上,保持着举刀劈杀的姿势笔直地后退。一生一死,一进一退,看上去诡异阴森。
赵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程球。程球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一个杀人都不用眼睛的人,一个眼睛内的杀气就象战刀一样的人,一个让人恐惧得毛骨悚然的人,现在,这个人正在飞扑而来。程球脑中一片空白,茫然失措,连下意识地躲避都忘记了。
主帐内的人根本就不够杀,随后冲进来的士兵大感失望。
赵云长枪横摆,稍一用力,枪上马维的尸体立时凌空飞起,越过人群,一头冲出了大帐。
赵云再进一步,对准程球就是一脚。程球惨叫一声,连着案几,酒菜,人头一起腾空而起,冲上来的一名鲜卑战士拿着刀背对准他的身躯就砸了下去。程球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身躯打横,斜斜地飞出了大帐。
“捆起来。”陈鸣大声叫道。
赵云枪收背后,四下扫视了一眼,低声说道:“走……”
=
李弘马不停蹄,督军急进。
当天下午,部队赶到了小牛山。因为需要把前线的情况和自己对后期战局的考虑告诉周慎,征询周慎的意见,所以李弘命令部队停止行军,暂做休息。
周慎看到李弘,吃惊地说道:“子民,你难道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李弘带着几个部下正在给他行礼,不知到周慎为什么这么说,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将军这两天感觉好一点吗?”李弘问道。
周慎没有回答李弘的问候,而是示意自己的行军司马拿出一卷文书递给李弘。
“几天前,董将军和皇甫校尉的部队在汉阳郡的戎丘被六月惊雷的羌胡联军包围。皇甫校尉和董将军立即率部分头突围。现在,皇甫校尉的部队已经撤退到翼城,而董将军的部队却被围在望垣城以北的渭水河,情况十分危急。”周慎慢慢地说道,“傅大人和皇甫校尉联名来书,请求我们救援。”
“我刚刚接到书信,正准备派人送过去,没想到你就率着一万骑兵赶来了,真是太及时了。”周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怎么,子民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李弘接过竹简,看都没看,顺手递给了徐荣。
“将军,我没有这个本事。我准备带着部队杀到陇县城,救回我的部下,拿回大军的钱财。我带着部队赶到这里纯粹是巧合。这个战我已经没法打了。”李弘愤怒地说道,“不瞒将军说,西凉吏治的腐败,已经到了触目惊心,无法无天的地步。这战如果再打下去,我们不但打不赢敌人,还会死在敌人手上。”
周慎神色大变,额头上的皱纹顿时拧了起来。
“子民,出了什么事?”
站在旁边的徐荣看到李弘怒气冲天的样子,怕他话说多了,气更大,一旦言语不中听惹恼了老将军,事情就麻烦了,所以他立即回道:“将军,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他就把程球带人查搜大营的事细细地叙说了一遍。
周慎奇怪地看着李弘说道:“你打仗这么厉害,怎么处理这种事情就象小孩一样。这种小事用的着生这么大的气吗?还带着千军万马去,你是不是……?”
周慎指着自己的脑袋,意思是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李弘气乎乎地坐在他前面不做声。
“程球这种跳梁小丑,你怎么整他都可以,甚至于杀了他都可以,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但是你杀了他之后,他背后的人还会找人来做这种事,还是要对付你陷害你。你要对付的是程球背后的人,而不是程球,你知道吗?”
李弘点点头。周慎说话简单明了,一语中的。
“子民,你一个人掉脑袋是小事,但跟着你的人都要掉脑袋就是大事了。你做事一定要考虑跟着你的几万部下啊。”周慎说道,“你一直带兵打仗,没有在官场上待过,有这种热血也很正常,但下次千万不能犯了。”
“你看看,徐都尉,麴都尉,华大人,我刚刚交给你,你就把他们往死路上带,你……”
李弘面红耳赤,十分不好意思。
周慎知道他已经悔悟,随即赞赏地点点头道:“你还年轻,将来你的前途不可估量,没有必要上小人的当。对待君子,用君子的办法,对待小人,要用小人的办法,明白吗?”
李弘非常感动,跪倒磕头。
周慎疼爱地看着他,心道,带着一万铁骑去杀一个小人的事,大概也只有这个连战功都不要的人才能够做得出来。
“带着部队去翼城吧。”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27节
半夜里,李弘的骑兵大军遇到了从平襄大营运粮西上的车队。
黑豹义从的假军侯檀奴慌慌张张地跑来拜见。檀奴是鲜卑人,长得高大粗壮,浓眉大眼,看上去非常彪悍。他和弧鼎、弃沉一样,都是鲜卑族野狼部落的士兵,是在葬月森林伏击战被俘之后投降李弘的。
李弘只看到他一个人,奇怪地问道:“子龙呢?弧鼎和弃沉呢?他们还在大营?”
“回禀大人,三位大人带着四百名战士已经赶往陇城了。”檀奴警觉地四下看看,小声说道。
“哦?”李弘惊讶地问道:“他不是带着你们押运粮草吗?怎么又跑到陇县去了?他想干什么?”
“赵大人回到大营后,立即安排斥候营的陈大人带着十几个斥候先到陇县打探情况,然后他就带着我们押运粮草西进了。但是当天下午他就和两位军侯就走了。临走时他说他到陇县救左司马,让我负责把粮食送到小牛山。”
李弘笑了起来。
“这个子龙,鬼点子还不少,不错,有胆子。”
檀奴悄悄说道:“陇县有马腾的两千骑兵,恐怕事情比较难办。”
李弘担忧地点点头,说道:“子龙他们几个胆子太大了。不过,以他们的武功,即使事情办不成,从容脱身还是可以的。”随即他看了一眼檀奴,笑道,“你也学学我们汉人讲话,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一口鲜卑话。汉人的话很难学吗?”
檀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很难学。”
李弘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难也要学,难道你还想回鲜卑吗?过一段时间不打仗了,我们回到幽州,你可以找个汉人女子做夫人嘛。”
檀奴高兴地连忙躬身施礼道:“多谢大人的赏赐。”
李弘一愣,随即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他伸手打了檀奴一下,笑道:“不化钱的事应承的这么快。好了,我要回大营了。你把粮草送到后立即赶回来,我们要到翼城去。”
“是。”檀奴眉开眼笑的大声应道。
===
清晨,李弘带着骑兵部队赶到了平襄大营。上午,赵云带着黑豹义从回来了。
李弘闻讯,匆忙迎了出去。
“兄弟们可有死伤?”李弘望着风尘仆仆,满面倦容的赵云,急切地问道。
“无一死伤。”赵云勉强笑道,“我们救回了左司马,抢了凉州的库房,杀了马腾的两百铁骑,还带回来了程球。”
“左司马怎么样?”
“只是皮肉伤,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李弘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捶了赵云一拳,赞道:“干得不错。”随即对站在赵云后边的弧鼎,弃沉,陈鸣说道,“大家都干得不错。不要亏待了兄弟们,要重重犒赏。”
“大人,这件事……”陈鸣上前一步,小声说道,“估计瞒不了多久,就要闹得很大。”
“你说说。”李弘笑道。
“我们在路上问了程球,他查搜我们的军营,的确有太尉大人的手令。”陈鸣惶恐不安地看了一眼李弘,小心翼翼地说道,“所以,我们偷偷地杀进陇县,又是救人又是抢库房,还跑到子秀山军营杀了马腾的两百铁骑,这事情好象做得有点过火了。”
赵云,弧鼎,弃沉都低下头,不敢面对李弘。
李弘大笑。
“这算什么,我本来准备带着一万铁骑杀进陇县的,你们这算什么?”
赵云四人吃惊地望着李弘。
“不相信吗?我要不是看到子龙的书信,我会这么快回大营?”李弘杀气腾腾地说道,“惹我?找死。”
赵云四人顿时如负释重,一个个喜笑颜开了。
“我还以为你们四个人胆子够大的,原来不过如此。”李弘指着四个人调侃道。赵云和陈鸣几人尴尬地笑了。
“大人,如果此事太尉或者陛下追究起来……”陈鸣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李弘望了他们一眼,笑笑,想了一下,说道:“我给你们说说这事。有些事还有你们去办,所以还是给你们解释清楚得好。”
“程球查搜军营的事情是一件小事,程球自己也是个小人物,所以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还有一件大事,还有个大人物。”李弘冷冷地说道,“有人想借机陷害我,但我一没有钱财二没有家世三没有权势,陷害我干什么?无非就是想把我赶出西凉。但为什么有人要把我赶出西凉呢?因为我把西凉叛军快打完了,西凉马上就要安定了,断了许多人的财路。”
赵云和陈鸣恍然大悟。弧鼎和弃沉有些糊涂,他们对大汉朝的事情毕竟没有什么了解。
“太尉大人和陛下都想把西凉的战事早点结束,因为国库没钱供应我们打仗了。国库没钱的事是傅大人说的,肯定不会错。所以这件事的背后主谋十有八九都有朝中那帮奸佞小人,只有他们才会做出这种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国家兴亡的事来。”
“对付小人用小人的办法。”李弘说道,“我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如何反戈一击呢?现在有办法了。”
“你们救出了左司马,还附带做了一些强盗的事,要想不被追究,只有一个办法……”李弘停顿了一下,看看众人期待的目光,笑道,“证明程球是贪官就行了。”
赵云微笑点头。
陈鸣兴奋地说道:“大人这一招连推带打,非常高明。我们严刑拷打程球,查抄他的家财,找到他贪赃枉法的证据,这样一来,我们不但可以推卸责任,还可以任意栽赃陷害,说不定我们还能找他背后靠山的把柄,哈哈……”
“我听西凉的几个将领说,程球在西凉横行霸道二十多年,家里的钱多得都发霉。”李弘笑道,“你们把他的骨头都要榨出来,知道吗?这次你们抓到程球,功劳非常大,回头我一定重重赏赐你们。”
四个人赶忙道谢。
李弘接着说道:“你们突袭陇城和子秀山军营的事估计瞒不了多久,所以这件事你们要抓紧时间办。子龙,我把黑豹义从全部留给你。另外,你立即派人赶到牧苑,命令郑信,颜良,燕无畏,铁钺,文丑带着各自的亲卫屯立即赶回来。”
“这件事由郑大人和左司马全权负责。”
“还有,程球的财产估计非常多,长安,三辅,凉州也许都有,因此我们肯定没有时间核实,所以你们只要找到地方,不管是钱帛绢缯还是房屋土地,坞堡酒楼,统统地查抄没收。”
赵云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我们是不是只要找到证据就行了?我们这样做,完全违背了大汉律,我们不是官府,没有权利查没财产。如果大人一定要这么做,是不是先要征求太尉大人的同意?”
李弘摇摇手,笑道:“你们说程球查搜大营,身上的确带着太尉大人的手令,那说明程球背后的势力太大,太尉大人也惹不起。太尉大人在西凉战局这么紧张的情况下,宁愿得罪我,也要给程球查搜大营的手令,可想而知程球背后都是些什么人。所以我们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不但不会同意,说不定还把我们抓了起来。”
“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们没有退路了。与其束手待毙,死路一条,不如趁着我手上还有兵符,还持节在身,还有几万部队,大家奋起反击,找一条活路。只要我们手上捉着真凭实据,即使违反了大汉律,最多不过罢职而已,怕什么?”李弘看了几人一眼,说道,“我们本来就是贫贱庶民,大不了我和弧鼎他们回边塞牧马,你们回冀州耕地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番话说得赵云,陈鸣,弧鼎,弃沉豪气顿生,四人躬身施礼,转身退了出去。
===
桑羊抱着一卷竹简,急匆匆走进张温的书房。
“大人,陇城前天夜里被人袭击了,子秀山军营也给袭击了。”
张温从案几上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一眼略微气喘的桑羊,说道:“就这事?”
桑羊点点头。
“西凉战事频繁,秩序混乱,盗匪横行,各地城池坞堡被散兵悍匪袭击多了,这有什么稀奇?”张温一边对身边的小案几指指,示意桑羊坐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耿大人连自己的郡治都守护不好,他还能干什么?”
桑羊郑重地说道:“盗匪实力非常强悍。他们先是杀死了十八名守城士兵夺下了陇城的西城门,然后将凉州府库洗劫一空,二十八个库房守卫全部被杀。凉州大狱也被劫,三十二个守卫死于非命。子秀山军营里,马腾的铁骑战士被杀死了两百多。”
张温一直默默地听着,直到听说二百个骑兵被杀,他才略显惊讶地看了一眼桑羊。
“这帮人从大狱里劫走了李中郎的行军司马左彦,在子秀山军营里掳走了程球,所以耿大人说是李中郎派人干的。”
张温神情有点惊愣,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慢慢地笑了起来。
“那天,耿大人和程大人拿着侯爷的书信,死活缠着我给他们一个手令。我当时就警告过他们,这种人惹不得,杀人成性的,而且他脑子曾经被打坏过,有点白痴,一旦惹火烧身,事情就麻烦了。哈哈……”
桑羊看到张温心灾乐祸的样子,忍俊不禁,失声笑道:“这下子,几个侯爷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看他们如何收场。”
两个人在书房内笑了又笑。
“给耿大人回封书信,告诉他,没有确实证据,胡乱诬陷李中郎,这是犯法的。一旦被御史大人知道,上书弹劾他,他可要丢官下狱。”张温笑道,“这些人真是蠢蛋。李中郎在西凉战场上连战连捷,甚为天子恩宠,这个时候去捋他虎须,不是自找没趣嘛。”
“哦?”桑羊奇怪地问道,“大人怎么知道天子恩宠李中郎?”
“盖大人在书信中说的。陛下给他的手诏中最近频繁提到李中郎,字里行间甚为看重。这个豹子将来前途无量啊。”
桑羊淡淡一笑,说道:“他出身低贱,没有学问,这是有目共睹,人所皆知的事,虽然他屡立奇功,军功卓著,但若想仅靠军功和陛下的恩宠就平能步青云,非常困难。这毕竟不是乱世,不是本朝初期,靠军功就可以说话的年代啊。”
张温莞然一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大人,董将军被围在望垣城以北的渭水河边已经好几天了,粮草越来越少,情况危急。大人是不是亲自下书,劝促李中郎急速率部支援。”
“边章和韩遂的叛军遭到重创,很快就要西渡黄河,逃入羌地。六月惊雷和他的羌胡联军只要接到消息,立即就会撤退,所以董卓没有什么危险,他的事,让他自己去解决。他不是很有能耐嘛?让他自己想办法。”张温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很不屑地说道,“一个在边疆打了几十年仗的人,打叛军打了两年才在落凤岭小赢了一场,你看他吹得,恨不得让整个洛阳都知道。唉……“张温叹了一口气,“只要这种人还在西凉,边郡就不会安宁。”
桑羊深表同感地点点头。
“你再看看李中郎,一战歼敌五万,一战救援及时帮助周将军歼敌四万,西凉叛军举手之间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如果去年把他征调过来,估计西凉战事早就平定了,我何苦到现在还在这里苦苦支撑。”
张温又叹了一口气,愁眉不展地说道:“部队的所有开支大概还能支撑十几天,现在我一天两封急奏,头发都急白了,但陛下至今没有答复,既没有说同意我们招抚叛军,也没有说不同意,唉……”
这时陶谦抱着几卷文书走了进来。
“大人,周将军和李中郎快马急书,要求立即撤军,大军的粮草已经接应不上了。”
张温急忙说道,“耿大人筹措的粮草还没有送过去?”
陶谦摇摇头,十分不满地说道,“刺史府的长史程球不但没有把粮草送过去,还带着你的手令公开查搜大营,扣押左司马,鞭打护营士兵,这个战还打不打了?”
桑羊赶忙站起来劝道:“恭祖兄,大人有大人的难处。这个战不是打赢了嘛。”
“那是李中郎动作快,才能配合周将军一战而定。如果拖上两天,李中郎知道了大人下令查搜他的大营,扣押他的司马,鞭打他的侍从,这战还怎么打?大人,你这是把大汉国的命运和几万士卒的性命当儿戏,为了你的一点点私利,你竟然屈从于奸阉的淫威,甘愿冤屈忠心为国的将士们。”陶谦越说越激动,奋力把手上的几卷竹简扔到地上,大声说道:“大人是我大汉朝的太尉,位居三公之首,竟然也做这种为人不齿的事……”陶谦怒睁着双目,不停地摇着头,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温面无表情,低首垂目,好象睡着了一样。
“呸!”陶谦旋即转身大步离去。
桑羊也不敢喊他,望着他桀骜不驯的背影,摇头苦笑。他俯身捡起陶谦丢在地上的文书。
张温摇摇头,无奈地说道:“这个恭祖,年纪一大把了,说翻脸就翻脸,都是几十年的朋友了,说起来我还是他的老师,竟然一点情面都不给。这个样子,怎么做官嘛。”
“对了,你看看李中郎的文书,都写了什么。恭祖说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这个程球,不送粮食就算了,还抓什么人,打什么人,我看他是不是找死啊。”
===
李弘带着骑兵大军赶到翼城。傅燮和皇甫鸿出城迎接。
皇甫鸿字坚寿,是皇甫嵩的长子,文武双全,学识不凡。他中等身材,结实的身板,红红的脸膛,相貌英武,非常象草原上的勇士,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一个饱读诗书,精通音律的人。
徐荣给李弘做介绍时,特意说到韩遂和皇甫鸿非常交好,两人过去经常在一起切磋棋艺,讨论乐曲,彼此都视对方为知己。皇甫鸿听到徐荣说这些事的时候,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面显得意之色。
李弘赶忙和他寒暄一番,然后对傅燮说道:“我们在城外歇息一夜,明天大军开拔射虎故,切断敌人的退路。部队缺乏粮草,不知道太守大人可能帮我们解决一点?”
傅燮笑道:“你们来得太快,我们一时没有准备那么多。你们到达射虎谷之后,我再把粮草陆续给你送过去。”
随即几人商议援救董卓的办法。
皇甫鸿的部队在突围过程中损失大半,基本上丧失了战斗力。现在援军只有李弘的一万骑兵,实力无法和三万羌胡相比,所以商量来商量去,都没有好办法,最后还是决定采取威胁羌胡后路,逼迫羌胡撤退的办法。但是他们不知道董卓部队的粮草还剩下多少,到底能坚持几天。
李弘随即想了个主意。他命人赶到小牛山,在俘虏里找几个认识羌胡首领的叛军将士,然后把他们带回来,让他们到羌胡大营报信。如果敌人当机立断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撤退。
夜里,李弘和傅燮秉烛长谈。
“大人,你说的事,都灵验了。”李弘笑道,“朝中的确有人想把我赶出西凉。”
傅燮神色微变,低声说道:“你说说。”
李弘随即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对傅燮说了一遍。
“程球?”傅燮喃喃自语道,“这可是西凉的头号毒瘤,他为恶西凉几十年,坏事做尽,骄横跋扈,没有人能够治得了他。”他怀疑地看了一眼李弘,“你行吗?”
李弘诧异地问道:“他不就是有几个阉竖在背后撑腰吗?怎么不行?我正派人在严刑拷打他,我要程球连骨头都给我吐出来。”
傅燮脸色大变,小声说道:“你没在西凉待过,不知道他的狡猾,也不清楚他的后台有多硬,更不清楚他牵连的都是些什么人,所以你轻视他很正常。程球贪赃枉法,谁都知道,但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都消遥自在吗?”
李弘笑着摇摇头,饶有兴趣地听着。
“就是因为抓了他,牵扯面太大,牵扯的官吏太多,谁都没有办法查下去。”傅燮苦笑道,“只要他在西凉消失几天,洛阳就会知道,随即就有人来保护他,甚至连圣旨都有,所以你还没有撬开他的嘴,他就没事了。”
“这么厉害。”李弘震骇道,“我立即派人回大营,把他转移到山里去。”
傅燮摇摇手,郑重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动他?”
“因为他和他背后的势力要置我于死地。既然没有活路了,大家拼一拼,看谁能保住小命。你要知道,我手下有三四万人,和我休戚相关,我死了他们也好不了哪去,所以我必须要杀了他们。这事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他们自己太贪财了,贪到最后竟然连国家的安危兴亡都不管了。这种人不杀杀谁?”
“你有办法吗?”傅燮严厉地质问道,“做事一点都不考虑周详。程球要是不招怎么办?他招供的东西都是假的怎么办?牵扯到其他官员怎么办?牵扯到门阀士族怎么办?牵扯到皇亲国戚怎么办?阉党们要是联名弹劾你滥用职权怎么办?当地官府要是上书告你拥兵自重,违法乱纪怎么办?事情闹大了,皇上要你把案子移交给廷尉府审理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因为你,太尉大人,太尉大人的门生故吏,所有和太尉大人相交友好的朋友都要受到牵连,包括我,京城里的刘尚书。早知道你惹出这么大的祸,那天夜里我就不和你说这些事了。”傅燮非常懊悔地说道。
李弘听得有点头晕,赶忙冲着傅燮连连摇手,“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说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你是找死啊。”傅燮恨恨地骂道,“西凉平叛尚未结束,你又捅出这么大一个马蜂窝,西凉很快要山崩地裂了。太尉大人要是知道了,恐怕哭都哭不出来。”
无知者无畏。李弘不清楚这里的厉害关系,心里无所谓,反倒认为傅燮太胆小了。
===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28节
傅燮忽然笑了起来,“还是你小子有胆量,我们虽然不敢干,却硬是给你拉下了水。如今我们在一条船上,想不干都不行。”
李弘看他突然转怒为喜,也笑道:“怕什么?他是贪官污吏,我就敢打,敢杀,敢按律抄他的家,我抄出几亿钱,看看谁还敢说话?谁说就查谁。”
傅燮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稍稍沉吟了一下,说道:“你的手下问出了什么没有?”
李弘面色一暗,有点心虚地说道:“正在打,估计快了。”
傅燮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可不能把他打死了。打死了,整治西凉吏治腐败的机会就丧失了。另外,他死了,你那个左司马怎么办?你总不能为了掩盖证据连他也杀了灭口吧?”
李弘谦虚地问道:“傅大人久历官场,又熟悉西凉,可有什么妙计?”
傅燮点点头,说道:“现在大家被你捆在一起,当然要齐心协力了。”
“我们西凉的士子为了告发贪官污吏,揭露西凉吏治的腐败,曾经历经艰辛,收集了大量的证据。许多人拿着这些证据,去揭发上告,虽然都被陷害杀死了,但大家毫不畏惧,依旧不屈不挠,十几年如一日的做着这件事。边章算是幸运的,因为遇上大赦才拣了一条性命。”
“这些证据呢?”李弘急忙问道。
“这些证据都在边章手上,包括最近几年我们收集的,都在他手上。”
李弘惊喜地笑道:“原来你们早有预谋,边章手上还有这些好东西。你可看到过?”
傅燮看了他一眼,严肃地说道:“如果这件事半途而废,或者你被押到京中受审,你发誓,这件事你绝对不能说出来。”
李弘立即举手说了一个毒誓。
“老边和文约举兵反叛前,我们曾在金城聚过一次。那一次,老边给我看了一小部分西凉大贪官的家产统计,其中就有程球的家产和藏匿地点。”傅燮慢慢地说道。
“真的?”李弘激动地跳了起来。
傅燮激动地说道,“我就不信,这苍天真的瞎了眼。”
“拿笔来。”
===
射缨彤和楼麓半夜被叫了起来,两人急急忙忙跑到中军大帐内。
李弘把一卷文书递给他们,慎重地说道:“你们两个带上两千铁骑,立即赶回平襄大营,把这卷文书交给郑大人和左司马,然后留在大营里听候郑大人调遣。”
两人赶忙躬身答应。
“另外,告诉郑大人,要快,要狠,凡阻碍者,格杀勿论。”
“是!”两人转身急速离去。
===
“盖大人一路辛苦了。”桑羊和陶谦躬身施礼道。
“伯信,恭祖,别来无恙啊。”盖勋一边还礼,一边笑道,“边章的叛军虽然已经败逃黄河,但董将军的部队还被围在望垣,为什么风云铁骑不在汉阳,却在扶风,京兆一带跑来跑去干什么?”
“大人看到的莫非是槐里大营的伤兵?”陶谦赶忙接上道,“李中郎的部队一直驻扎在射虎谷,没有调动的迹象。”
桑羊也笑道:“那些乌丸人,鲜卑人静不下来,身体刚好一点,就骑着马到处乱逛。”
盖勋笑笑,说道:“我看不象是伤兵,只要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就知道他们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李中郎有虎符在身,调兵也在职权范围之内,但他应该事先通知太尉府。”他看看陪在自己左右两侧的桑羊和陶谦说道,“回头派人去问一问。”
两人连声答应。
张温站在书房门外,亲自将盖勋接了进去。
“元固,可有喜讯?”
“有。”盖勋笑着说道,“天子前几日有手诏给我,陛下已经同意我们的意见,先招抚,后特赦。”
张温大喜,和桑羊,陶谦拱手相贺。
“陛下怎么会答应的?是不是元固又化了一番功夫劝谏?”张温笑问。
盖勋苦笑,说道:“这有什么劝谏可言。大军没军饷,没军粮,还打什么战?也只有这个剩力剩钱的办法了。周将军的伤势怎么样?”
“听说很严重,但无生命之忧。我已经命令周将军尽快撤回了。”张温答道,“圣旨什么时候能到?”
盖勋摇摇头,说道:“快了,就这几天吧。不过现在西凉形势很好,在将士们的努力下,已经彻底击溃了叛军,达到了大人重击叛军的目的。在这种条件下,招抚边章和韩遂,应该不是太难。”
张温笑道:“的确如此,西凉平叛的事已经进入尾声。陛下接到周将军在小牛山大捷的消息之后,一定会非常高兴。”
盖勋微微一笑,说道:“大人,如果边章的叛军在七月或者8月受抚,部队至少要到9月才能逐步撤回。这几个月的军饷和粮食怎么办?军饷可以拖欠,但粮食……”
张温微微皱眉,说道:“我最近与司徒崔大人,司空许大人,大将军何大人多次书信磋商,粮食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他们将从兖州,荆州,益州紧急调拨一批,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但我们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仅仅依靠拖欠军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比如阵亡将士的抚恤,这笔钱如果不立即发放,会大大打击士兵们的士气,好歹都要给一点。还有伤残士兵的遣散费,那也是一笔巨额开支。如果叛军同意招抚,这几万俘虏还要遣散,这笔钱又怎么办?北军士兵回洛阳,冀州军队回冀州,这返程的钱怎么办?”
桑羊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大人呕心沥血,夙心夜寐,为的就是这些事。我们一筹莫展啊。”
陶谦冷笑,说道:“这么大的事,陛下不给解决,谁能解决啊?”
张温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盖勋,试探着问道:“元固,你莫非有什么办法?”
盖勋笑道:“陛下有个想法。”
“哦。”张温和桑羊,陶谦互望一眼,满脸惊喜之色。
“大人快说说。”桑羊急切地问道,“陛下有什么旨意?”
“我大汉朝的财富至少有一半都被贪官污吏中饱私囊了,国库里的钱都成了他们私人的钱。国穷而贪官富。这事陛下也清楚,所以他总是说,国库没钱了,但也不能再借了,再开口向那些王公贵族,门阀富豪们借,不但脸面丢尽,而且越借越还不起,越借越腐败。”
陶谦不满地嘟囔道:“陛下最有钱,他身边的那些中常侍们哪一个不是家财几亿。借了也是贪,不借也是贪,还不都是一样。”
盖勋看看陶谦,继续说道:“陛下说,现在国库空了,朝廷无计可施,但西凉平叛大军没有钱总不是办法。为了西凉平叛的事情,朝廷已经向京中的王公贵族,门阀富豪们借了几次钱,而且还逼着他们捐助了几次,现在很难榨出什么油水了。陛下认为,应该轮到西凉人自己出钱了。”
“西凉人自己出钱?”张温疑惑地问道,“陛下这么说的?”
盖勋点点头。
桑羊失望地说道:“这就是陛下的想法吗?大人是西凉人,当然知道西凉人哪里有钱……”
“西凉人当然有钱。”陶谦反驳道,“如果陛下有圣旨,我们至少可以从西凉的贪官手上掏出几十亿钱。”
张温和桑羊同时色变。
“恭祖,你疯了。这么做,西凉立即就会大乱,而且,此事一旦开头,我们恐怕很难控制它的发展,由此引发的势力斗争将会异常激烈。贪赃枉法的事情,追查到最后,都是权利之争。党锢之祸的教训,恭祖,你难道忘记了吗?”桑羊激动地说道。
“这是陛下的旨意,奸阉能拿我们怎么样?”陶谦瞪着眼睛说道,“只要陛下支持我们,西凉的贪官一个都跑不掉。”
桑羊拼命地摇头,神色紧张地说道:“西凉的事情积年已久,牵一发而动全身,牵扯面太大,事情一旦开了头,后果如何,谁都没有办法预料。这个马蜂窝,捅不得。几十年以来,谁插手过西凉的事?谁提过西凉的事?陛下不清楚西凉的事情,更不会想到搅动西凉的浑水之后将会掀起朝野之间多大的震撼。就连司徒崔大人都说干脆放弃西凉算了,你以为崔大人真的是乱说话吗?”
“如今,大汉国正处于多事之秋,风雨飘零之时,实在不易做这种可能引起社稷震荡的事。何况圣上随口之说,当不得真的。”
陶谦神色凝重,不再做声。他大概也想到大汉朝官宦之间的权利斗争由来已久,其血腥残酷,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元固,你难道也是这个想法?“张温眉头紧锁,轻轻问道。
盖勋莫测高深地笑笑,说道:“这么做,诚如伯信所言,后果难以预料,所以,如何做得巧妙,如何达到陛下的要求让西凉人自己出钱,如何让各方势力都满意,这就要看我们采用什么样的方法了。我今天赶到这里,就是为了和你们商议这件事。”
“现在,西凉平叛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候,我们却没有钱了,国库也没有钱了,然而陛下却说西凉人有钱,叫我们自己解决。所以大家想一想,如何处理此事。总之,西凉平叛的事不能一拖再拖了,再拖下去,陛下显然不满意。”
陶谦迟疑了一下,问道:“陛下就这么一句话?”
盖勋笑了,他望着陶谦说道:“当然了,难道还要陛下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办吗?那要我们这些大臣干什么?”
张温愁眉苦脸地站起来,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慢慢地来来走去。
桑羊低头沉思。
“陛下在圣旨里会不会多说两句?”陶谦还是不死心,问道,“对西凉的贪官下手,牵扯面太大,如果有陛下的支持,那我们……”
“陛下当然不会公开表示支持。”盖勋笑道,“更不会为此事下旨。如果陛下专门为此事下旨,这和陛下公开表示支持有什么区别。朝堂之上的事情复杂,陛下无根无据的,怎么好直接说西凉有贪官,西凉的贪官有钱。他也只能通过我,告诉太尉大人这么一个可以解决的办法。说起来,陛下也算是体谅太尉大人的难处了。”
说着他从怀内掏出一块黄绢,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递给张温,说道:“这是陛下给我的手诏,请太尉大人过目。”
张温赶忙大礼拜领,恭恭敬敬地看了一遍,立即又还给了盖勋。
“元固,你在西凉为官几十年,知道许多内情,熟悉西凉的情况,一定有办法。”张温说道,“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以国事为重,大家同心同力,一为陛下分忧,二来也是为了西凉的百姓啊。元固,你有主意吗?”
盖勋沉吟了一下,郑重说道:“大人,那我就直说了。”
张温挥挥手,叫他赶快说。
“办法是有,但如今,西凉是太尉大人说了算,所以这件事情不论是大是小,责任都是太尉大人的,将来如果太尉大人因此受责,被免职罢官……”
张温苦笑道:“我知道,圣意难违啊。现在,我顶着太尉的帽子,率军在西凉平叛,成也好,败也好,责任当然都是我的。”
“如今,西凉平叛处于最关键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因为没有钱而导致西凉平叛功亏一篑,我回京后自然没有办法向陛下交待,丢官罢职不说还要受人嘲笑。”
“如果平叛成功,虽然得罪了一帮奸阉权贵,但最多也就象皇甫嵩一样回家养老,却争回了一世英名。”张温长叹一声,神态苍凉,意味索然地说道,“只要陛下心里有数,不受奸竖构陷,诛我九族,我就很知足了。”
盖勋同情地望着他,安慰道:“大人不必如此沮丧,事情的发展很难预料,也许我们可以平安地度过这一关。”
“大人知道凉州刺史府的长史程球吗?”
张温和桑羊对视一眼,心里一惊,点了点头。
陶谦说道:“我曾经听皇甫大人说,他是西凉的巨贪,但后台强硬,没有人动得了他。大人难道要从他身上开刀。”
“对,响鼓不用重敲。程球就是西凉的要害,打他一下,就能震慑整个西凉。太尉大人把他抓来,严加审讯,恫吓威胁一番,必然要惊动西凉官僚和洛阳权贵。然后太尉大人把陛下的意思透露一下,说一下难处,估计西凉的贪官污吏们为了身家性命,定会纷纷慷慨解囊,而他们的后台,那些洛阳的权贵们为了息事宁人,相信也不会闹到要和太尉大人翻脸的地步。”
“处理西凉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温和一点,这既符合陛下的心思,也符合大汉国的现状,对太尉大人来说,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是,话是这么说,事情办起来却未必这么顺利。西凉的贪官都是老奸巨猾,软硬不吃,气焰嚣张之辈,许多人背后不但有后台,还有私兵,所以难免要动刀动枪。一旦动刀动枪,事情就闹大了,后面的事我就很难预料了,所以……”
张温连连点头,说道:“元固这个主意不错。”
“但是我们现在抓不到程球。”桑羊失望地说道,“他前几天被人从子秀山大营里掳走了,死活不知。”
“什么……”盖勋脸色大变,“消息准确?”
“千真万确。”桑羊说道,“是耿大人亲自来书说的。他说是李中郎派人把他抓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盖勋焦急地问道,“你快说说。”
陶谦拍手大笑道:“好,好。这种人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桑羊赶忙把耿鄙的来书和李弘的来书说了一遍,随即又把这两封文书翻找了出来。
盖勋看完文书,气得把两卷竹简同时摔到地上,大声骂道:“两个蠢货,好好的事情硬是给他们闹大了。”
张温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对陶谦说道:“恭祖,立即命令快马赶到李中郎的大营,叫他把人给我送过来。”
陶谦站起来,不慌不忙地问道:“大人,这命令是送到平襄大营还是送到射虎谷?”
张温想了一下,说道:“先送到翼城,然后叫傅大人亲自跑一趟射虎谷。李中郎和傅大人的关系不错,让傅大人去说说,告诉他厉害关系,不要意气用事。”
盖勋听到傅燮的名字,突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脸色顿时难看之极。
他和傅燮都是边章、韩遂的朋友,他也知道边章手上有西凉官僚贪赃枉法的证据,他还帮助边章收集了不少。但傅燮和边章都是嫉恶如仇的人,两人都经常念叨着要整肃西凉吏治,甚至说要不惜采用暴力。如果傅燮知道李弘抓了程球,极有可能煽动少不更事的李弘出手治贪。而李弘持节在身,手上有兵符,又有独立行事的权利,看到西凉贪官罪大恶极,势必义愤填膺,拍案而起。这样一来,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他从长安赶到雍县,一路上数次看到几百名髡头骑士纵马飞驰而过,那种杀气腾腾的气势,当时就引起了他的警惕。现在看来,傅燮不但成功说服了李弘,而且还把有关贪官的资料泄露了。李弘现在手拿证据,正在肆无忌惮的四下派兵查抄。
程球聪明一世,横行西凉几十年都安然无恙,临到最后却惹上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结果不但把自己赔了进去,把西凉的贪官污吏赔了进去,还把太尉大人推进了险境,把大汉国的各方势力都惊动了。
现在的西凉,不但叛乱未定,反而更加混乱了。
盖勋慨然长叹,缓缓坐到席上,冲着张温连连摇手道:“不要去了,不要派人去了,李中郎已经动手了。”
“大人什么意思?”桑羊急忙问道,“你猜到李中郎干什么了?”
陶谦兴奋地说道:“李中郎已经开始大闹西凉了,哈哈……,西凉越来越热闹了,哈哈……”
张温看看盖勋,又看看陶谦,不解地问道:“两位这么肯定?”
桑羊随即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地骂道:“这个白痴,他吃了豹子胆了,这种事他都敢做。”他抬头望着张温,大声说道,“盖大人一路上看到李中郎的骑兵在京兆府,扶风郡一带纵横驰骋,十有八九都是他在下令抄家。”
张温神情呆滞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他轻轻地拍了一下案几,小声道:“好。”
陶谦笑道:“他本来就是豹子,哪里会吃豹子胆,我看他是吃了虎胆了,哈哈……”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收了他的兵符。”桑羊气愤地说道:“如今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大人,你的处境……”
张温淡淡地笑笑,摆摆手,说道:“不要紧张。这都是你们的估猜,不一定是事实嘛。”
他停了一下,平静地说道:“如果李中郎已经动手,事情就没有挽回余地了。我们都被他捆在了一起,谁都脱不了干系。我现在就是把他杀了,也于事无补,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弄巧成拙了。没人相信一个小小的李中郎会自作主张,公开对抗西凉的官府,惩治西凉的贪官,拿宫中的侯爷们当阉人。”
“你信吗?恭祖?”
陶谦大笑,躬身说道:“大人,当然没有人相信了。陛下得到消息,一定想,太尉大人真是老当益壮啊,敢在西凉大展拳脚了。宫中的奸阉们得到消息,肯定要气得大骂太尉大人老糊涂了,竟敢和我们对着干,想扳倒我们,一定是老糊涂了……”
张温大笑起来,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我都老了,什么处境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你们不要当心我,还是当心你们自己吧。”张温笑道,“这个李中郎好厉害,我们都小瞧他了,不但打仗厉害,连这种事他都玩得游刃有余,不知不觉就把我们全部套了进去。”
盖勋苦笑。这种事只有傅燮才干的出来,狠啦,比老边狠多了。老边和文约被逼得没办法去造反,结果一世英名付之流水。他呢?这个时候估计正一个人躲在家里狂笑呢。下次碰上他,打断他的腿。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29节
皇甫郦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大人,长安快骑。”
盖勋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问道:“长安出了什么事?”
“前任凉州刺史左昌,全家一百二十三口,全部被杀。”皇甫郦面色紧张,大声说道。
“谁干的?”盖勋怒声问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他的地头上杀人。
“李中郎手下的军司马颜良。”皇甫郦惊慌地回道,“听快骑说,颜大人手持李中郎的令牌,奉命查抄左大人的住宅,说左大人贪赃枉法,在任职凉州刺史期间,曾一次性侵吞军资五千万钱。左大人带着家丁仆役拒捕,伤了颜大人几个手下,结果颜大人凶性大发,带人强行冲进左宅,将左家杀了个鸡犬不留。”
张温闻言大惊,立时气血上涌,头晕目眩。
盖勋张大着嘴,又惊又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左昌是前年在凉州任刺史,盖勋当时是汉阳太守。左昌侵吞军费的事就是他收集的证据。这下自己解气了,但麻烦也大了。
“快骑还说了什么?”陶谦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个杀人如麻的军司马现在在哪?”
“听快骑说还在长安,正在带人到处抄家。”
“为什么不阻止?长安的部队呢?”桑羊惊怒地问道。
陶谦笑道:“那个军司马拿着中郎将大人的令牌在执行公务,谁敢阻止?除非不想活了。”
盖勋缓缓坐下,浓眉紧锁,一时间感觉手足无措,竟然找不到应对之法。事情就发生在长安城里,朝廷一旦追究下来,自己身为京兆尹,难辞其咎。虽然左昌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不经审讯,不上奏天子,李中郎就把他们全部杀了,实在太过分了。
“元固,左昌大人可曾做过这事?”张温勉强稳住心神,缓缓问道。
盖勋点点头。
“这事证据确凿。当年我曾出言阻止他,但他不听。后来他怕我出卖他,就设计陷害我。他命我带一千兵驻守阿阳,抗拒老边和先零羌的叛军。要不是老边给面子,我早就死了。”盖勋苦笑道,“这下子我们被这个豹子害惨了。左昌是中常侍赵忠的人,听说还是远房亲戚。现在我们除了和阉党赤膊相斗以外,已经没有任何出路了。”
张温喟然长叹,说道:“立即发出八百里快骑到洛阳,先行禀报天子。”
“伯信,恭祖,立即给司徒大人,司空大人,御史大人写信,禀报详情,以求援手。”
“元固,你和大将军关系不错,大将军的书信,就由你来写。”
就在这时,太尉府主薄崔巍飞一般冲了进来。
“大人,李中郎反了。”
张温脑子一炸,顿时觉得天晕地转,眼冒金花,身体不听使唤的就要倒下去。他急忙顺势趴倒案几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盖勋好象没有听到似的,皱着眉头,低垂着眼睑,捋着黑须,一动不动,还在想着长安的事。
桑羊怒斥道:“不要胡说。怎么回事?”
“扶风郡都尉鲍鸿来书,说李中郎反了。”崔巍紧张地说道,“昨天下午,李中郎的手下军司马赵云和文丑突然率军攻打茂陵附近的青坞。”
“你说什么?”盖勋再次站了起来,一脸的惊骇。
张温刚刚勉强睁开眼睛,听到崔巍的话,立即又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痛苦得连牙齿都咬了起来。
桑羊瞠目结舌。
这次陶谦也乐不起来,他呆呆地望着崔巍,小声问道:“青坞?”
崔巍点点头,非常肯定地说道:“的确是青坞,是皇叔舞阳王的家产。大家都知道。”
“青坞的总管刘锺随即派人向鲍都尉求救,鲍都尉连夜带着五百人赶了过去。赵云和文丑不但根本不听鲍都尉的劝阻,还把鲍都尉扣了起来。两人久攻不下,随即从槐里伤兵营调了三千人马过去。鲍都尉说,他们今天早晨已经攻破了坞堡。”
陶谦心惊胆战地问道:“可还有活人?”
“鲍都尉在信中说,除了女人和小孩,没有活着的,全部被他们杀了。造反了,大人,李中郎造反了。”崔巍随即把手上的一卷竹简交给陶谦,“这是鲍大人的书信,请大人过目。”
陶谦接过来,轻轻放到张温的案几上。
张温慢慢睁开眼,强忍着心中的愤怒,望着桑羊道:“伯信,立即拿着我的手令赶到茂陵,命令李中郎的人退出青坞。”
“慢……”盖勋突然出言阻止道。
张温几人不解地望着他。盖勋的目光随即转向站在屋中的皇甫郦和崔巍。
张温对皇甫郦和崔巍挥挥手。两人知道自己位卑言轻,不适合在这个场合待着,赶忙施礼退下。
“十几年来,青坞一直都由这个刘锺管理,舞阳王或者舞阳王的属下从来没有到过青坞。十几年了,青坞的总管都不换,舞阳王府也没有人过问这里,是不是有点蹊跷?”盖勋走到张温的案几边,小声说道。
“大人调查过?”桑羊问道。
“有人调查过。”盖勋说道:“边章没有反叛前,曾经对我说过这个青坞。这个青坞虽然是舞阳王的财产,但和程球有很大的瓜葛。老边说,他调查过,这个青坞连同附近的田地以前都是大将军窦武的财产。窦武因罪被杀后,此处被卖,先后经手多人,但最后买下此处的人不是舞阳王,而是中常侍张让的弟弟张炝,出面办这事的就是程球,钱也是他出的。”
张温,桑羊和陶谦面露惊色。
“这个白痴刚刚从冀州来,什么事都不知道,否则,你就是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公然攻打当今天子皇叔的坞堡。李中郎既然派人打青坞,一定有证据。如果这个坞堡一直都是程球藏匿钱财的地方,说不定李中郎就能找到程球和西凉官僚贿赂奸阉的证据。那样的话,形势就对我们非常有利了。”
盖勋看看大家,继续说道:“耿鄙和程球查搜李中郎大营的真正意图,李中郎肯定已经知道了,否则他不会在袭击陇县城,子秀山军营后,立即象闪电一般,出手捉拿西凉的贪官污吏。很明显,这事他自己救自己的办法。”
“李中郎仗都不打了,突然倾尽全力抓人抄家,想来就是为了找到西凉官僚贪赃枉法,贿赂奸阉的证据,找到了证据,他的性命就保住了。但他瞒着太尉大人,瞒着太尉府,私自行动,显然是居心不良,想把我们一起拖下水。”
“现在他做到了。他的铁骑正在外面大肆追捕,肆无忌惮,而我们却被他逼得进退维谷,走投无路。”盖勋捉着长须,恨恨地说道,“如今木已成舟,大家都被他捆在了一根绳子上,想不陪着他干都不行了。”
张温望着案几上的竹简,捻须不语。桑羊和陶谦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张温突然面显笑意,缓缓说道:“其实,我们刚才也想抓程球,也想逼西凉的贪官吐点钱,只不过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招惹他们的后台势力,不想和宫中的奸阉正面冲突而已。”
“事实上,我们想做的事情和李中郎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有一点是一样的。我们要西凉贪官的钱,而李中郎现在正在查收。我现在已经无须为钱而发愁了。”张温笑道,“李中郎现在大概正在用大车往西凉运钱呢。”
盖勋,桑羊,陶谦闻言苦笑。
“既然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那就陪着干吧。”张温道,“你们谁还有更好的办法?”
桑羊沉吟许久,小声说道:“大人是不是应该要慎重一点?”
“李中郎的目的,无非就是利用手中掌握的证据,让太尉大人和陛下无法治他的罪,并以次来要挟朝中奸阉无法谗言陷害他。他的这个想法无可指责,他这么做也是自救的唯一出路。但他对朝廷的事情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因为他的冲动,再此揭开了官僚世族和奸阉之间的矛盾。”
“他把祸事闯得太大了,他杀左昌,攻青坞,肆无忌惮地抄查财产,他已经把奸阉完完全全地激怒了,他把我们全部逼上了绝路。”
“赵忠和张让不会认为李中郎这么做是因为个人恩怨,是因为程球惹恼了他,是因为他们想把李中郎从西凉赶走。他们绝对不会这么想。”
“他们一定认为这是太尉大人和一帮清流党人的阴谋,要借机打击他们,消灭他们。宫中的奸阉们肯定会誓死反击。奸阉们有皇上的帮助,权势极大,我们很难斗过他们。这事发展到最后,很可能就是本朝的第三次党锢之祸啊。”
陶谦嗤之以鼻,反驳道:“伯信此言差矣。这次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我们帮助李中郎找到确凿的证据,必能扳倒奸阉。伯信怎么如此没有信心?以我看,我们佯装不知道,任由李中郎闹去。反正事情已经闹大了,索性给他闹个底朝天,最多不过大家鱼死网破而已。但是,一旦给我们找到了证据,谁生谁死就不一定了。”
桑羊气道:“恭祖,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们的力量没有奸阉的力量大,这是事实。你难道忘记了建宁二年(169年)的事吗?”
“建宁二年,中常侍侯览在家乡任意残害百姓,督邮张俭上书弹劾,要求惩办侯览。没想到张俭的奏章被侯览悄悄扣下。他指使小人诬告张俭联络党人,图谋不轨,要抓张俭。此时中常侍曹节趁机指使廷尉府将蒙受党锢之害的党人牵扯进来。于是,李膺、范滂等百余名党人被逮捕死于狱中,张俭外逃才得以幸免。随后奸阉们又将天下许多名士豪杰指为党人,造成七百多人被冤杀,被流放。被拘捕的太学生达到一千多人。这些事,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现在奸阉的力量犹胜如前,他们现在都是侯爷,都是中常侍,赵忠年初还被皇上封为车骑将军,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如此煽动大人,到底想干什么?”
陶谦气乎乎地说道:“不和他们对着干,等死啊?”
屋内顿时寂静无声。各人都在想着各人的心思。
张温慢慢地吁了一口气,说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迟了。恭祖说得对,这是个机会,也许我们能趁机扳倒奸阉。”
“恭祖,立即仿照李中郎的口气,给皇上写一遍加急奏章,就说部队在歼灭叛军过程中,意外发现了西凉官僚贪赃枉法的证据。为了国家和社稷的安危,微臣打算迅速出手,惩治奸佞。但是,微臣发现太尉大人和某些西凉的贪官有门生故吏之谊,所以决定瞒着太尉大人,直接上奏陛下,恳求陛下批准微臣先斩后奏,整肃西凉吏治。”
“我们把这封密奏先送到洛阳,让刘尚书亲自呈递陛下御览。等到奸阉们得到长安的消息跑去告御状时,我想陛下总应该清醒一点,不会轻信谗言立刻就杀了我。”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让皇上知道,这次事情是李中郎为了西凉肃贪而引起,不是我蓄意为之,我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盖勋赞道:“还是太尉大人想得周全。给几位大人的密信也一起先送到洛阳吧,让他们早做准备,免得在朝堂之上,被奸阉们攻击的措手不及,失了先机。”
张温点点头,说道:“希望皇上给你的手诏是他的真实想法,否则,我们就惨了。这个李中郎,就知道打仗,没在官场上待过,什么都不懂,把我们害苦了。对了……”他望着盖勋奇怪地问道,“李中郎哪来的这些证据?人,财产,摸得一清二楚。”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30节
盖勋拧着眉头稍稍思索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道:“程球是个铁砣子,罪大恶极,打死他也不会说的。我估计是老边故意告诉他的。这个老边非常狡猾,他大概了解到李中郎是个白痴,但有一副侠肝义胆,所以故意留下这些触目惊心的证据刺激李中郎。没想到李中郎真的上当了。”
此时盖勋心里把傅燮都恨死了。南容啦,你也做得太过分了,连青坞你都敢叫李中郎打。假如里面一无所有,岂不把大家统统害死了。
张温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元固说笑了。”
此时陶谦和桑羊都已经坐到一旁奋笔疾书了。
陶谦猛然抬头,惊呼道:“大人,糟了……”
大家吃了一惊,都望着他。
“密奏需要李中郎的印鉴。”陶谦说道,“但是,现在……”
张温神情一松,笑道:“小事,我立即吩咐下面雕刻个假的。你快写吧。”
===
皇甫郦被张温喊进了书房。
“你立即起程回洛阳。雍县距离洛阳一千里,你最迟明天晚上要赶到。”
“这封给陛下的密奏,还有这几封密信,都关系到我,你父亲,还有朝中一些大臣以及被赦清流党人的性命。你回去后,把这些东西交给你父亲,再让你父亲把这封密奏转交给尚书刘虞刘大人。你不要在洛阳停留,立即回来,知道吗?”
皇甫郦点点头。
“进洛阳的时候要伪装一下,不要让熟人看见。”盖勋嘱咐道,“事关重大,务必小心。”
皇甫郦急忙告辞,带着两个侍从飞奔出城。
===
盖勋告辞离去。张温亲自送他走出书房。
“大人,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不要太过忧虑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温笑笑,忧郁地说道:“我个人性命算什么?我是怕因此而再起党锢之祸,涂炭生灵啊。”
“前年,因为黄巾叛乱,陛下征皇甫嵩率军平叛。皇甫嵩趁机上书劝谏皇上解禁党人。其后太尉杨赐大人,司徒袁隗大人,司空张济大人联合群臣同时上书劝谏。”
“天子考虑再三,想到如果不解决党人问题,一旦流落各地的党人和叛军互相勾结,共同造反,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于是天子同意大赦党人,准许流放者返回故里。至此,党锢问题才算稍稍解决,虽然天子严禁党人为官,但好歹他们可以回家了。”
“当时中常侍们考虑到天下大乱,需要一帮人带兵打仗,恢复国力,所以也就没有横加阻拦。”
“但现在不一样了,奸阉们已经没有什么忌惮了。如果再起党锢,我们的性命不但没有了,还要带累一大批无辜的人啊。”
盖勋冷笑一声,说道:“现在是不一样了。黄巾蚁贼虽然平定了,但还没有灭绝,还在各地此起彼伏。西凉叛军至今还在黄河以北逍遥自在。尤其不一样的是,皇上长大了。他现在不在年轻了,他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这一点,太尉大人可曾想到过。”
张温遽然一惊。
盖勋继续说道:“延熹五年(162年),皇甫规平羌有功,因为宦官徐璜,左悺向其敲榨财物不成,于是诬陷皇甫规侵吞军饷,结果他被判服刑苦役。后来太学生张凤纠集三百余名士子到宫廷上书,为皇甫规鸣冤叫屈,皇甫规才得以赦免。但你看看他的侄子皇甫嵩。皇甫嵩去年也被赵忠,张让诬陷,但天子不过收其左车骑将军印绶,削户六千而已。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张温沉思不语,陪着盖勋缓缓而行。
“过去皇上太小,诸宦把持朝政,以至于朝纲失常。”
“当年,天子刚立时,年仅十二岁,窦太后监国。那个时候宦官的权势大,腐朽荒淫。中常侍侯览、曹节、王甫等人与天子乳母及诸女尚书,相互奸姘,秽乱宫廷,操弄国柄。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准备谋诛宦官,不料事泄被杀,连带窦太后都被禁冷宫。至此,宦官们开始有恃无恐,祸国殃民。”
“天子十三岁的时候,中常侍侯览指使奸人诬告山阳郡东部督邮张俭结党图危社稷,造成本朝的党锢之祸再起。熹平五年(176年),天子二十岁,永昌太守曹鸾上书为党人鸣冤。曹鸾的上书本是好意,哪知皇上受奸阉所惑,不辨是非,反将曹鸾拘死狱中。既而下诏州郡,查核党人的门生故吏,父子兄弟,五属之内的亲友,凡在任为官者,全部免官禁锢。这次奸宦给我们的打击最大,惩治也极度残酷。自此以后,士人忌口,万马齐喑。”
“自从奸阉把持朝政以来,天子形同虚设。奸阉一方面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强敢豪夺,一方面把持官吏选拔大权,滥用亲朋,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民间有流传说:‘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可知在奸阉们的把持下选拔出来的官吏都是何等的昏庸。他们朋党为奸,横征暴敛,倒行逆施,祸国殃民,弄得大汉国民生凋敝,饿殍(读piao)遍野,田野空,朝廷空,国库空,终至于民怨沸腾,官逼民反。”
“黄巾叛乱,西凉叛乱,终于惊醒了天子。”
“今年天子已经三十岁了,他什么都知道。过去的事,现在的事,将来的事,他都非常清楚。太尉大人一直高居朝堂之上,难道看不出来?”
张温面无表情,没有做声。
盖勋也不再说话,陪着他缓步而行。
“元固,你说我们这次胜算大吗?”张温小声问道。
盖勋微微一笑,说道:“我刚才说许多,就是想提醒你,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皇上已经知道了党锢之祸的根由是什么,后果是什么,所以他绝对不会再起党锢之念。”
“但是,你想让皇上远离奸宦,信任外戚,信任党人,信任我们这些官僚士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张温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谁都不信任。”盖勋笑道,“任何一方把持朝政,其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皇上现在谁都不相信。”
张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大人大概认为皇上对我很信任,是吗?”盖勋不待张温做出表示,自嘲地笑笑,说道:“其实皇上以手诏与京外大臣保持联系的不是我一个,所以,这根本不能代表皇上信任我。”
“我不知道皇上是什么心思,但我想这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关。他既然谁都不信任,只有四处征询意见了,最后综合比较之后,挑选一个自己认为最合适的下旨。”
盖勋看着张温稍稍变色的脸,笑道:“皇上有皇上的难处,有皇上的心思,我们做臣子的不好揣测。他虽然舍不得自己掏钱填补国库,但他的确是想平定西凉。因为西凉平定了,对他而言,就有更多的收入,所以他那句让西凉人自己掏钱的话非常可信。因此,他现在既不会偏袒我们,也不会支持那帮奸阉,我们完全可以放开手脚,彻底解决一下我们和奸阉之间几十年的恩怨,也把西凉几十年的陈年旧帐清算清算。”
===
目送盖勋离去之后,张温没有走回书房,而是独自一人在院内漫无目的的来回走着。
“大人,我看盖大人没有说实话。”桑羊轻轻走过来,小声说道,“盖大人在西凉以刚直忠烈闻名,他和西凉的贪官一向誓不两立,应该知道这些证据的来源。”
“是南容。”张温笑道,“一定是南容给豹子的。西凉士子十几年来,为了揭发西凉的贪官污吏,前赴后继死了不少人。他们的勇气和正气令人钦佩。这次他们终于得逞了。这个傻乎乎的豹子啊。”张温一个劲地摇着头,脸上显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桑羊并没有对张温的话感到惊讶,其实他心里也是这么这么估猜的,但不能说。
“李中郎蒙昧无知,胆大妄为,这么干下去,迟早都会死于非命。”桑羊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以为这里是大草原,谁的拳头硬谁就说了算。唉……一个蛮子。”
张温微笑不语。
“他做得好。如果此次治贪成功,可以解决几个大问题。首先就是大军今后几个月的军费问题解决了,其次就是重重打击了西凉的贪官,对西凉将来的稳定大有好处,第三嘛,就是帮了皇帝一个忙……”
“大人……”
张温伸手阻止了桑羊的话,小声说道:“西凉的吏治腐败,贪污横行,我们都知道和朝中奸阉有关,但一直没有证据。如果这次我们找到确凿证据,对奸阉们来说,又是一次巨大的打击,皇上会更加不信任他们。奸阉们和他们的门生故吏为了脱罪和重新获得皇帝的欢心,必定要重金贿赂陛下。陛下这次赚发了。西凉的叛乱平定了,西凉的贪官整治了,西凉的赃款赃物上缴国库了,陛下的万金堂装满了钱财,我们也趁机打击了奸阉的嚣张气焰。都是好事啊。”
桑羊看到张温行若无事的样子,忐忑不安地问道:“大人,你有信心了?”
“我想通了几个问题,所以我对李中郎还是有信心的。”张温笑道。
桑羊恭立一旁,默然不语。
“这件事是李中郎引出来的,就由他一直追查吧,我们太尉府不要插手。”
“他?”桑羊吃惊地说道,“他能对付得了这些人?大人……”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放手让他干。是死是活,都已经无所谓了。干好了,我们都受益。干得不好,我看这个豹子也会拼个你死我活,不会让谁讨了好的。”张温笑道,“明天,你去一趟射虎谷,和李中郎谈谈这事,把我的态度表明一下,叫他既要把羌胡赶走以解董将军之围,也要把西凉肃贪的事情办好,把西凉官僚贪赃枉法的证据收集好,最重要的是,把查搜的赃款立即搬一部分到大营来,我这里急需用。”
桑羊忍不住笑了。
张温继续说道:“你立即再写个奏章,以我的名义推荐李中郎全权负责西凉肃贪的事。这封奏章连同我写给陛下的急奏,今天夜里一起用八百里快骑送出。”
“大人,你不是说要给皇甫郦腾出半天时间吗?怎么又改了?明天早上送去出不行吗?”
张温叹了一口气,说道:“到了明天,谁知道西凉会给这只豹子咬成什么样子,还是快一点吧。”
桑羊点点头,举步欲走,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大人,你刚才说奸阉又一次受到打击,难道……”
张温迟疑了一下,说道:“告诉你也无妨,但你要严守秘密,不要自找祸患。”
“前年,豫州刺史王允击败黄巾军,缴获了一封张让府上总管给黄巾蚁贼的书信,书信里说张让收到了蚁贼贿赂的钱财后,已经答应帮忙。至于帮什么忙就不知道了。王允把这封书信上呈了天子,举报揭发张让。天子怒责张让,张让百般抵赖,说是府内总管瞒着自己干的。后来张让悄悄送了皇上几千万钱,把这事了了。天子收了张让的好处,也就没有追究。张让随即借事把王允下了大狱,交由廷尉府审理。老太尉杨赐是王允的老师,他出面延请大将军何进,司徒袁隗,还有我,联名上奏,才把王允保了出来。”
“陛下从那次事情之后,对张让,赵忠等一帮中常侍的信任度大大降低,最明显的就是他开始主动招询大臣,时常与外放大臣手诏联系。宫中的中常侍自那次事情后,也稍稍有点收敛。如果我们这次能找到中常侍们侵吞西凉军资的证据,那对他们的打击肯定犹胜于前。”
桑羊听完之后,担心地说道:“大人,如此说来,此事不论成功与否,宫中的中常侍都不会遭到皇上的惩罚。那么,大人将来回到洛阳……”
张温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31节
李弘半夜被射虎叫醒了。黑豹义从和赵云被李弘留在大营后,射虎带着自己的亲卫队给李弘做侍从。李弘赶了他几次没有赶走,只好随他了。
李弘睁开眼睛,突然看到了满面笑容的赵云。李弘吃了一惊,翻身坐了起来。
“你怎么到了这里?搜查青坞的事顺利吗?可有其他人的消息?出了什么事吗?”李弘一把抓住赵云的手,急促地问道。
傅燮虽然提供了西凉部分贪官的资料,但傅燮手上也没有详实的证据。没有足够说服力的证据,就不能治这些人的罪。为了抢到证据,就必须要抢时间,抢速度,抢在这些贪婪狡诈的贪官毁去证据之前捉住他们,力求人赃俱获。
“大人,我们在青坞查搜了大量的钱帛绢缯,还有黄金,整整一屋子,至少有两亿钱。”赵云激动地说道,“我们还找到了大人要的东西。”
“太好了。”李弘笑道,“东西呢?”
赵云回道:“程球是个很细心的人,每一笔贪污受贿的帐目都记得非常详细,仅书简就有五大箱。子俊已经把它们分散捆在了战马上,正带着它们飞速赶回平襄大营。”
李弘一颗心落了地,高兴地笑起来,说道:“有那么多?你们怎么找到的?”
“子俊把那个叫刘锺的总管全身上下割的没有一块好肉,差点凌迟了。那个人实在忍不住痛,就招了。东西全部埋在地窖里,被我们挖了出来。我和子俊粗粗看了一下这些书简,里面记载的基本上都是他在西凉贪污受贿的事,没有发现他和洛阳方面来往的记录,也没有他贪污军资的记录,所以,我和文丑都觉得这些记录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程球肯定还有其他藏匿钱财的地方。”
“我知道了。”李弘拍拍赵云的肩膀说道,“干得不错。以后我们慢慢再往下挖,急什么?攻打青坞顺利吗?”
“青坞的城墙又高又厚,很难打。我和子俊带的人不够,就到槐里大营征调了纪惟的三千人马,让他们带着攻城器械赶到茂陵支援。我们花了三个时辰才把它打下来。”
“伤亡大吗?”李弘问道。
“阵亡了一百多人。”赵云小声说道。
“杀了多少?”李弘有点不高兴地问道,“这代价也太大了。”
赵云看看李弘,嗫嚅道:“我们冲进去后,士兵们怒火冲天,把里面的男人全部杀掉了。”
“多少?”李弘追问道。
“一千一百多人。”赵云低声回道。
李弘严厉地看了一眼赵云,不满地说道:“你和子俊是不是疯了,杀这么多人。”
“按照大人的命令,有阻碍者,格杀勿论。”
李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赵云瞥了李弘一眼,小心地说道,“扶风郡的都尉鲍大人曾经出面制止我们,说青坞是皇叔舞阳王的财产。”
李弘冷笑一声,说道:“管它是谁的,只要和程球有关,统统查收。你们把他赶走就是了。”
“子俊嫌他罗嗦,把他扣了起来,我们离开青坞的时候才把他放掉。”赵云说道,“我们查了一下,这青坞名义上的确是舞阳王的财产,但所有的帐目记载都显示,青坞的收入最后都给了一个叫张炝的人。我们问了一下刘锺,他说张炝是中常侍张让的弟弟。”
“张让?”李弘笑道,“有眉目了。你回到平襄后,告诉郑大人和左司马,要坚决地一查到底,不要怕,我们只要找到证据,就立于不败之地。对那个程球,要想尽一切办法撬开他的嘴,记住,不要把他弄死了。”
赵云连声答应。李弘随即问道:“可有其他人的消息?”
“回来的路上我们碰到颜大人的侍从,他们正押送文卷回大营,听说颜大人在长安大开杀戒,把长安闹得血雨腥风。”
“杀得好。”李弘笑道,“这些人都是罪大恶极,狡猾奸诈之辈,不杀他们,我们能查到什么?西凉的贪官以为有人罩着他们,横行霸道,气焰嚣张。我倒要看看,是我的刀厉害,还是他们的后台厉害。”
“太尉府可有什么动静?”
“不知道。我们已经行动两天了,按道理,太尉大人应该接到消息了。”赵云担心地回道,“太尉大人盛怒之下,会不会派人跑来抓你?”
“我手上还有三万人,谅他也不敢轻易动我。”李弘笑道,“程球和几个西凉官僚贪污受贿的证据,我们已经找到,现在他就是想抓我也没有理由,最多只能上书弹劾我越权行事。我不懂他们官场的那一套,但谁想陷害我,谁想杀我,最好自己先想想清楚,看看惹得是什么人。我现在箭已上弦,根本没有退路。”
赵云小声道:“大人还是小心一点好。”
李弘点点头,问道:“子龙,你深夜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赵云笑笑,“有一件事必须要征求大人的意见。”
“你说说。”李弘笑道,“我已经说过了,有些事你们自己看着处理,无需一再请示。”
赵云为难地说道:“从程球的这批书简里,我们发现了大量西凉官僚贪污受贿的证据,粗略统计了一下,至少还有三十多人需要缉捕,也就是说还有三十多家要查抄,其中有几家还是住在坞堡里。”
“这次我们的行动又快又狠,估计这些人还没有接到消息或者还没有应对措施,现在正是抓他们的好机会。一旦错过了这个时机,再想抓他们就困难了。”
“抓。”李弘斩钉截铁,大手一挥,用力说道,“抓,立即抓。”
“但是……”赵云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人越抓越多,我怕将来牵扯大了,事情一发不可收拾,那就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李弘笑道,“越麻烦越好,牵扯的人越多越好。这种腌脏龌龊的东西就是见不得光,一旦见光了,谁敢惹祸上身?立即给我抓,谁敢阻碍,给我杀谁。就是太尉府,京兆府的人,一样给我杀。难道伸展正义,还犯了法不成?”
赵云笑道,“大人,那你要给我人,我们人手太少。”
“要多少人?”李弘问道。
“大约还要两千人到三千人。”赵云说道,“最好是徐都尉,麴都尉的西凉骑兵。”
“为什么?”李弘不解地问道。
“语言不通。乌丸士兵,鲜卑士兵基本上不会说我们大汉话,会说的,也听不懂西凉人讲话,所以很麻烦,也不方便。这不是打仗,所以……”
“我知道,知道……”李弘连连点头,笑道,“这倒疏忽了。”
“小虎,去把徐都尉,麴都尉,华大人立即请来。”
===
徐荣,麴义和华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匆匆跑到李弘的大帐。看到赵云肃立帐中,三人都有些吃惊。他们和赵云在平襄大营见过面,知道赵云是李弘的亲信,年纪轻轻就是军司马,是黑豹义从的首领,可想而知李弘对他的器重和信任。他突然从平襄深夜赶到射虎谷,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李弘请三人坐下,笑道:“三位大人义薄云天,为了我的事,甘愿冒着掉脑袋的危险随我杀奔陇县,我很感激三位大人……”
麴义笑道:“大人三更半夜把我们叫起来,不会是为了感谢我们,请我们喝酒吧?”
华雄也笑道:“大人怎么对我们兄弟,我们心里有数,大人说得太过了。大人是上官,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徐荣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做声。
“好。虽然我们认识没几天,但大家都是刀头舔血之人,求的就是一腔热血,肝胆相照,既然大家跟着我从牧苑跑到这里,说句实话,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无法再分彼此。你们就是想从我这里脱身,估计也很困难。”
麴义笑道:“大人,你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你不会是造反了吧?”
大帐内哄然大笑。
李弘摆摆手,勉强忍住笑意说道:“这件事和造反区别不大,但我保证你们甘之如饴,干得比谁都有劲。”
赵云从怀内掏出一卷写满字的绢帛,放到案几上缓缓打开。
三人伸头看去。
麴义面色一寒,大声说道:“大人是疯了。”
华雄的浓眉激烈地抖了几下,慨然叹道:“西凉要乱了。”
徐荣微微一笑,慢声慢气地说道:“正义,这天下终归还是有正义的。”
===
鲜于辅接到撤军的命令后,立即率部赶到桔苑和孙坚会合。两军随即在鲜于辅的指挥下,缓缓后撤。此时,周慎带着部队和俘虏已经回到了平襄大营。
周慎刚刚安顿好,郑信就来拜见。
郑信直言不讳,把最近几天发生的事全部禀告了周慎。
周慎一直躺着,闭着眼睛就象睡着了一样。直到郑信讲完,他才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郑信,问道:“李中郎决意这么做?”
郑信微微躬身说道:“我家大人已经做了,再无退路。”
周慎两腮深陷,颧骨高耸,看上去非常的苍老虚弱。他苦笑道:“不错,李中郎连青坞都打下来了,还有什么退路可言。西凉几十年来的陈年旧帐,看样子都要抖落出来了。”
“这种事,也只有李中郎这种血气方刚的人才能做的出来,血性汉子。”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象我们,都给岁月磨平了钝角,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是非黑白了。”
郑信赶忙说道:“老将军过谦了。”
“程球查搜大营的事说起来是一件小事,李中郎其实无须放在心上。他在西凉两战建功,即使陛下知道了他截留叛军的财物,也不过是一笑了之。李中郎少年心性,受不得冤屈,以至于一错再错,自绝生路。”
“如今,他想通过肃贪,抓住奸阉们的把柄,以求死里逃生。”周慎叹道:“他想得简单了,哪里有这么的容易事啊。西凉的事情是个马蜂窝,捅不得的。一旦捅开了,后果难以预料。几十年以来,沾上西凉这个马蜂窝的不仅仅有宫中的奸宦,还有皇亲国戚,世族官僚,其中关系错综复杂,靠几份贪污的证据是解决不了西凉问题的。”
郑信心里沉甸甸的,默默地听着不敢做声。
“奸阉们为了一己之私,置国家社稷于不顾,的确是祸国殃民,但祸国殃民的何止是奸阉。”
“李中郎有这个胆量,有这个魄力,我很钦佩。他把西凉的马蜂窝捅开了,马蜂倾巢而出,站在马蜂窝下面的人谁都跑不掉。不管是奸阉也好,是外戚,世族官僚也好,只要被蛰上了,都要付出代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都没有退路。相反,这个时候,捅马蜂窝的李中郎倒是最安全的。虽然他也被蛰上了,但各方势力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无心他顾了。”
“李中郎这凌空一刀,虽不见血,但横扫前军之势已成,血雨欲来风满楼,任谁都跑不掉了。”
周慎长叹一声,闭目不语。
“将军……”郑信小声说道,“我家大人的意思主要还是对付奸阉。”说着他从怀内掏出一个红缎锦盒,轻轻地放到周慎身边,“这两天我们查收了不少赃物,发现西凉的贪官们在冀州,兖州,豫州各地都置有大量的田地庄园,我家大人特意从中取了两千顷田地给将军,希望将军能帮我们家大人一个忙。”
郑信随即再从怀内取出一个黑缎锦盒,放到周慎身边。
“这是目前我们从已经抓捕的西凉贪官家查抄的田地豪宅,请将军委托中藏府令大人转呈陛下,以此表达我家大人对陛下的忠心,对国家的忠心。”
周慎突然睁开眼睛,吃惊地望着郑信,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
李中郎在小牛山慷慨大方的举手奉送功劳,原来早就存了拉拢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儿子是中藏府令,但官不大,并不引人注意。天下的人都以为皇帝的私财是由小黄门和中常侍处理,其实自己的儿子也在替皇上打理私财,只不过没有多少人知道而已,这事李中郎怎么会知道?如此看来,这个李中郎大不简单,自己小瞧人了。
现在,自己不但欠着李弘奉送战功的人情,而且还被李弘的肃贪行动拖下了水。他是李弘的上官,这件事他根本脱不了干系?如今李中郎出手阔绰,随手送了自己两千顷田地,想拒绝都找不到理由。这小子厉害,自己不帮他都不行。
周慎瞥了一眼放在身侧的两个锦盒,然后抬眼看看郑信,慢慢说道:“李中郎挥刀肃贪,以攻为守,既得到了西凉的民心,又拉拢了世族官僚,如果成功,还能得到陛下的恩宠。小小年纪,有这种头脑,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郑大人,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以八百里快骑连夜送往洛阳,你看如何?”
郑信大喜,赶忙跪倒拜谢。
他觉得自己真是白痴,那天在小牛山,为了李弘把战功送给周慎的事,自己还发了一顿脾气,如今看来,如果不是那一天拉拢了周慎,现在,还真不好开口求人家。
===
桑羊连夜带人赶到射虎谷。
李弘赶忙把请罪书拿了出来。这是赵云临走时,李弘叫他写的。他写这种文章不行,语句不通,词不达意,写不好。不过大家都不奇怪。他连自己的父母家人都忘记了,何况自己学过的知识。只要有睿智的大脑,能带着大家打胜仗就行。
桑羊把他埋怨了一通。幸好李弘比他官大,否则桑羊当真要不顾身份,破口大骂了。
骂完了,两人坐下来谈正事。桑羊把张温的意思说了,西凉肃贪的事随他怎么处理都行,但一定要及时汇报。现在大家都被捆在一起,要齐心协力。然后桑羊说到要钱的事。
“大军的军费只能维持到下个月初,再过几天,就支撑不住了,太尉大人叫你把查搜的赃款赃物赶紧送一批到太尉府去应急。”
李弘恨恨地骂道:“朝廷这事做得太过分了。如果我们打赢,下个月怎么办?大家都喝西北风吗?”
桑羊笑笑,挖苦道:“还好这次有你李中郎,既打赢了仗,又抢到了钱,事情都解决了。”
李弘骂道:“什么世道?仗打赢了,还不让活,还有罪了,现在竟然连军费都没有了,这不是成心让我们去送死吗?你们一直瞒着不说,是不是想把我们都害死?”
桑羊没好气地回骂道:“现在是我们给你害死了。你不要东拉西扯的,钱什么时候送过去?我以太尉大人的名义警告你,你不要再私自截留赃款赃物了,知道吗?一旦被人检举揭发,不知道你又要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嘿嘿……”李弘不好意思地笑笑,拱手说道:“请大人回禀太尉大人,我立即命令左司马把钱送过去。”
桑羊点点头,说道:“大人趁早把董将军救出来,把仗结束掉,不要拖拖拉拉的。现在我们要竭尽全力对付奸阉的反击,这才是头等大事,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李弘连声答应。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32节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七月。
===
刘虞慢慢放下手中的书简,望望皇甫嵩和卢植,半晌无语。
“伯安,这位李中郎是你的门下故吏,是你一手提携的,你应该非常了解。你说说,他在西凉突然越权肃贪,平白无故地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他到底想干什么?是不谙世事还是另有目的?”皇甫嵩手捋长须,轻轻问道。
“他是个白痴。”刘虞苦笑道,“他在鲜卑的时候失去了记忆,一直没有恢复。虽然他会打仗,武功高,为人温厚敦实,体恤下属,对大汉朝也忠心耿耿,但他对这种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事知之甚少,所以,他要是有目的的话,也是为了自己的部下,为了大汉国,就象太尉大人在书信中说的,朝中的奸阉和西凉的贪官把他逼急了,结果……”
皇甫嵩哑然失笑。
皇甫嵩五十多岁,身形高大,相貌英武。他在西凉平叛因为久战无功被罢职后,就一直赋闲在家。
他接到太尉张温的书信后,暗暗吃惊。他是西凉人,其家又是西凉名门望族,西凉的事情他当然一清二楚。触动西凉的官僚内幕,也就是挑起了奸宦和世族官僚之间的权利争斗。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情已经给李中郎恶意扩大了,两大势力之间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和奸宦的斗争势在必行。皇甫嵩丝毫没有犹豫,立即动身去了尚书卢植的家。
卢植是幽州涿郡的涿县人,自小就胸怀济世之志。他身长八尺二寸,长相俊雅,性情刚毅,为人豪放不羁,守大节而不拘小节。卢植说话声音非常好听,浑厚而空灵,犹若铜罄一般。卢植还喜欢喝酒,也特别能喝,一石酒不在话下。他年少时和青州北海的著名经学大家郑玄是同窗好友,都跟在扶风茂陵的大儒马融后面学习。马融是皇亲国戚,家宅豪华,生活奢侈。他在家授徒时,常常在讲坛上设绛纱帐,帐后设女乐,他在帐前讲书。卢植专心听讲,竟然几年都没有看过帐后的女乐一眼。马融因此非常喜爱敬佩他。卢植通古博今,也是一代经学大师。
卢植在长安求学时,认识了皇甫嵩,两人脾气相投,关系一直非常好。皇甫嵩见到卢植,把西凉的事匆匆说了一下。卢植吃惊不小,赶忙和他一起跑到刘虞家里。
皇甫嵩喟然一叹,说道:“这件事的后果可想而知。西凉吏治的腐败由来已久,内中隐情错综复杂,要想彻底查清西凉的贪赃枉法,必须先行除去宫中的奸阉,从上往下惩治腐败。李中郎这种由下而上的做法,纯粹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奸阉高高在上,手执权柄,为所欲为,岂能容忍别人损害他们的利益。”
刘虞微微点头,说道“如今黄巾未平,西凉未定,百姓生活困苦,国家步履艰难。此时如果朝堂之上再起波澜,对大汉朝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真是多事之秋啊。”
卢植微微笑道:“义真,伯安,你们似乎多虑了。李中郎在长安杀左昌,在茂陵攻青坞,已经把我们逼上了绝路。现在无论是太尉大人也好,刘大人也好,你皇甫嵩也好,京兆府的盖勋盖大人也好,宫中的奸宦们也好,除了舍命一搏,再无退路。这是一件好事,也许还是我们趁机铲除奸阉,重振大汉的契机。”
皇甫嵩望着神情兴奋的卢植,不解地问道:“李中郎的所作所为,在奸阉们看来,是我们这些官僚世族们再一次联手对付他们的开始,所以,他们马上就会反击。如果朝堂之上再掀党锢之祸,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卢植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一定会输?”
皇甫嵩叹了一口气,说道:“子干,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有信心,但我没有,我对陛下太失望了。没有陛下的支持,我们赢不了的。”
皇甫嵩接着说道:“赵忠是个什么东西,送了一点钱给皇上,皇上就封他做了个车骑将军。阉人做将军,在我朝大概也是凤毛麟角了吧。让这个阉人做将军也就罢了,皇上竟然还叫他主持论讨黄巾之功,赏罚各地平叛黄巾的有功之臣。他除了贪赃枉法诬蔑陷害他还会什么?不给他钱,不贿赂他,功劳再大也做不了官,升不了职。只要给他钱,没有功劳也能捞个官当当。这几个月,赵忠的府邸门口,哪一天不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
“黄巾蚁贼是我们平定的,我们竟然连个说话的权利都没有。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皇甫嵩无奈地冷笑一声,“如今奸阉的权势犹胜于前,我们想借西凉的事情扳倒他们,太难了。”
卢植摇摇头,说道:“义真兄,你不要这样没有信心,现在的情况和过去有点不一样了。你还记得郎中张钧吗?”
皇甫嵩面显不忍之色,挥挥手,没有说话。
卢植看了他一眼,说道:“郎中张钧曾经上书陛下,认为黄巾蚁贼首领张角之所以能够兴兵作乱,依附跟随者有百万之众,都是因为奸阉一党手握权柄,任人唯奸,把自己的亲朋好友,门客弟子统统外放到各地州郡为官。这帮人象蝗虫一样,每到一地,必定辜榷财利,侵掠百姓,敲骨吸髓,无恶不作,逼得大汉的百姓们没了活路,有冤也无处申诉,以至于民怨沸腾,官逼民反,只好斩木揭竿,聚为盗贼。张钧恳求陛下诛斩奸阉,将他们的首级悬挂在京城南郊,以此来向天下的百姓谢罪,然后再派遣使者布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如此一来,不需要动用大军,就能平定叛乱。”
“天子过去一直受到奸阉们的蒙蔽,至此才知道叛乱的缘由。天子拿着张钧的奏章怒斥张让等人。奸阉们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免冠徒跣,连连磕头请罪,并表示他们都愿意下狱服刑,还拿出所有的家财,以助军费。陛下禁不起他们的哄劝,怒火平息之后随即又把他们无罪释放了,但是后来陛下多次警告他们以后诸事都要收敛一点,不可再犯。”
皇甫嵩淡淡一笑,问道:“子干的意思,是不是想说陛下已经不再象过去那样相信奸阉了?”
卢植点点头,说道:“本朝党锢的起因,还是因为奸宦外戚和世族官僚的权利之争。当年天子尚幼,奸阉执掌朝政,天子都听他们的摆布,奸宦曹节、王甫、侯览势大,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斗得过他们。但现在天子长大了……”
皇甫嵩摇摇手,打断了卢植的话。
“子干,那张钧是怎么死的?当年天子招询张钧,骂他是疯狂之人,天子还认为这帮奸阉之中有好人。张钧不服气,连续上奏弹劾。天子见张钧一直帮叛逆求情,怀疑张钧是叛逆同党,一怒之下,诏令廷尉、侍御史审查张钧,结果被张让等人趁机串通廷尉,诬陷张钧,导致其冤死狱中。”
“天子是长大了,但他自小就和这些奸阉生活在一起,感情上非常亲近。陛下曾在永安侯台当着众臣之面说,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陛下待奸阉们如同父母,可见恩宠。即使奸阉们犯了弥天大罪,天子也会袒护他们的。天子一直把我们当外人,根本不会信任我们。”
卢植想了一下,接着道:“后来又发生了几件事。这几件事加在一起,使得奸阉们终于失去了陛下的信任。这是陛下亲口对我说的,应该不会错。陛下说这话的时候,刘大人也在。”
皇甫嵩看看刘虞。
刘虞稍稍点头,说道:“侯爷应该有信心。”皇甫嵩被罢职后,还是食邑两千的都乡侯,所以刘虞这么称呼他。
“子干,那你说说。”皇甫嵩说道,“如果陛下真的不再信任奸阉,那我们的胜算就大了。”
卢植笑道:“这几年,大汉国发生了许多事,天子身历其中,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治国还是需要人才,需要士族学子,靠那些贪赃枉法,阿谀奉承的奸阉是消灭不了黄巾军,平定不了西凉叛乱的。治天下,最后还是要靠我们这些人。”
“义真兄,你还记得张钧的事刚刚结束,紧接着又发生了豫州刺史王允密奏奸阉张让、夏恽、郭胜与黄巾蚁贼内外勾结的事吗?”
皇甫嵩点点头。
卢植继续说道:“王允手上有他们和蚁贼来往的书信,证据确凿。天子怒不可遏,责问张让等人。天子说,你们过去都说本朝的清流党人图谋不轨,把他们都禁锢诛杀了。但现在呢?现在那些被赦的党人尚在为国效力,而你们却在私通叛逆,妄图颠覆国家社稷,你们做何解释?张让等人无法推脱,干脆推到死人身上,说这都是中常侍王甫、侯览生前所为。陛下心里当然清楚,他虽然没有重罚奸阉们,但显而易见,陛下已经不信任他们了。”
“还有一件事,对陛下的刺激也非常大。去年二月,南宫云台遭火灾焚毁。张让、赵忠等奸阉劝说天子下旨,以每田亩加税十钱聚敛钱财,用来修复南宫云台。另外征调太原郡,河东郡,陇西诸郡的木材及文石,命令各郡择日送到京师做为修缮宫室用。小黄门和中常侍们不但私自对限期不到者苛以重罚,还瞒着陛下用一成的贱价强行收购木材及文石,然后再以十倍的价格卖给朝廷,从中牟取暴利。”
“刺史、二千石官员以及茂才孝廉得到升迁的,临行前都要到西园捐钱,捐助陛下修缮宫室。陛下定的数目较少,但奸阉们瞒着陛下要大郡太守交付二三千万钱,其余的各级官员也都是缴纳一定数额的钱财才能上任。许多官吏交不起钱,只好自杀了。当时,钜鹿太守河内司马直新,因为没有钱,又不愿意在任其内盘剥百姓,只好称自己有病,辞官回家。他走到孟津的时候,实在气愤不过,上书陛下,力陈当世之失,古今祸败之戒,因为惧怕遭祸,吞药自杀。陛下看到上奏后,才知道奸阉们利用修缮南宫云台的机会,欺上瞒下,从中大肆收受贿赂,牟取私利。陛下非常愤怒,将直新的奏章直接砸到了赵忠的脸上。赵忠和张让把所有的赃款都交了出来,另外还赔了陛下一大笔钱,陛下这才罢休。”
“陛下后来当着我们的面说,奸阉误国,奸阉误君。所以,你不要看赵忠现在收钱收得快活,他马上就要倒霉了。”卢植笑道。
皇甫嵩苦笑道:“按你这么说,陛下信任谁?”
刘虞模着小山羊胡子,低声道:“陛下谁都不信任,就信任钱。”
皇甫嵩愣然,随即恍然道:“伯安说得有道理。前年,我出征豫州黄巾时,曾经劝说陛下拿出中藏府的钱做为军资,以西园厩马来充实骑兵,但都被陛下拒绝了。陛下非常吝啬。”
“何止吝啬。”卢植笑道,“他就是一毛不拔。他在西园做万金堂就是专门给自己堆放钱财用的,他总是抱怨自己钱少。有大臣说,天子不是先帝所出,本为河间郡的解渎亭侯,因为少时家境贫寒,所以长大了才有此癖好。这个解释非常牵强,谁知道天子是怎么想的?”
刘虞说道:“陛下自懂事以来,就喜欢蓄积钱财珍宝。每年各郡国上贡国库,都要提调一部分到中藏府,美其名曰‘导行费’。已故中常侍吕强曾经上疏劝谏陛下,说这大汉的江山是陛下的,这天下的钱财也是陛下。这些东西都是陛下的,哪里还有什么公私之说?他希望陛下放弃蓄财的嗜好,免得滋生弊害。但陛下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这几年居更加变本加厉,肆无忌惮了。”
“他就是喜欢钱。”刘虞无奈的感叹道,“真不知道他敛积那么的钱财干什么?
皇甫嵩看看两人,说道:“伯安,子干,你们都说陛下谁都不信任,但人的心理是很复杂的,关键的时候,谁知道陛下会倾向那一边?”
“陛下自小在这帮奸阉们的呵护下长大,要说没有感情,那是假话。赵忠,张让勾结黄巾贼的事情,陛下都不追究,何况一些贪赃枉法的事情。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果这种事轮到我们头上,死一万次都不够。所以……”
卢植摇摇头:“义真兄,如果这次西凉的事情处理好了,那个胆大包天的豹子大人找到了奸阉们或者奸阉们的子弟门生贪赃枉法的证据,最起码我们自保还是可以的,不至于象前几次一样被奸阉们连根都刨了。”
“我们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打击奸阉存留在各州郡的宗亲子弟,将他们的势力赶回到洛阳。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做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刘虞说道,“地方上少一些贪官污吏,对大汉朝来说,或者对当地的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皇甫嵩猛地站起来,说道:“多说无益。我们官小位卑,什么事都做不了,所有的事情都还要靠三公九卿去应付,我们还是按照太尉大人的指令,赶紧去报信吧。那个豹子在西凉大吼一嗓子,结果把洛阳的狼全部惊出来了,我们躲过了今天躲不过明天,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吧。我去司徒大人府上,子干呢?”
“义真兄,司空大人,御史大人的府上,都由你去禀报吧。伯安去太常刘大人府上,然后直接和太常大人到宫门等着,宫门一开,即去见驾。”卢植冷静地说道,“我连夜去拜访杨府,袁府。杨大人府上四世为三公,袁大人府上四世五人为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全国,权势倾天下。这种事必须和他们先打一声招呼,取得他们的绝对支持。”
“还是子干想得周到。”皇甫嵩赞道,“走吧,快走吧。”
===
张让被急促地敲门声惊醒了。他正在午睡。
“进来。”张让说道。如果没有急事,他的总管典奴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搅他的。
典奴带着一个人小跑了进来。
张让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干瘦的脸上显出一丝不快。
“什么事?这么慌张干什么?”
“侯爷,李中郎攻占了青坞?”典奴愤怒地小声说道。
“噢。”张让哼了声,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坐了起来。他望着躬身站在对面的典奴,难以置信地问道:“谁说的?”
典奴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那个中年人。
“你怎么来了?”张让随即认出那人是前凉州刺史孟佗的弟弟孟佑,他惊讶地问道:“是你来报信的?”
孟佑看上去惊惶不安,他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艰难地说道:“三天前……”
“三天……”张让吃了一惊,小声重复道,“三天前的事怎么今天……”
“西征大军的副帅袁滂大人下令封锁潼关,所以……”
张让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青坞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不要着急。”
“前天,我家大人急匆匆返回坞堡,告诉我……”蒙佑随即把关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家大人让我到洛阳向侯爷禀报此事,但是到了潼关,却碰到西征大军运送粮草辎重的车队,要封锁潼关一天,我没有办法,只好延误到今天才到,请侯爷赎罪。”
张让慢慢站起来,脸上惊疑不定。典奴赶忙过来伺候他穿上外衣。
“左昌被杀,程球,刘锺死活不知,西凉官僚被抓了五十多人。”张让小声说着,脸上的怒色越来越严重,“这消息准确?”
“回侯爷,这是我家大人从太尉府里打听到的,非常准确。”
张让冷笑一声,奇怪地问典奴道:“你看太尉大人是老糊涂了,还是那个李中郎想钱想疯了……”
“侯爷,那个北疆的蛮子才多大,他懂什么?”典奴嗤之以鼻,不屑地说道,“他手上连调兵的权利都没有,他除了给张温当刀斧手,他还能干什么?侯爷,真看不出来,太尉大人很稳重的一个人,怎么会使出这种血腥手段。”
张让穿好衣,语调平静地吩咐典奴道:“速速通知几位侯爷,到宫中会合,就说西凉出事了,朝中的党人好象活腻了。”
===
张让是豫州颎川人,赵忠是冀州安平人。两人自小入宫,先帝时都曾任职小黄门。赵忠比张让大几岁,早年因为参予了诛杀外戚大将军梁冀的行动,被先帝嘉封为都乡侯。前年平定黄巾军之后,天子认为中常侍,小黄门们讨黄巾有功,又封张让、赵忠、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宋典等十二人为列侯。
张让走在回廊上,就听到了屋子里的赵忠正在牛气冲天的骂人。他们平常很少聚在一起,都各忙各的。皇上忙着挣钱,他们也在忙着挣钱。他们偶尔聚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因为利益冲突,互相指责漫骂,所以很少聚得齐。张让在这一群人里面,胆子最大,心最黑,所以每次如果由他召集,人都到得多些。
张让站在门口扫了一眼,惊讶的发现,破天荒的,都来了。
赵忠看到他,立即说道:“自乘,这一定是张温那个老混蛋借机打击我们。”
张让一边和各位侯爷见礼,一边瞅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
“西凉的大军下个月就断粮了。最近张温和京兆府的盖勋连连上奏,陛下给他们催得非常恼火,于是就写了个手诏给盖勋,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在西凉解决。没想到盖勋和张温胆大包天,竟然拿我们的门生字弟开刀。太尉大人居心叵测啊。”
“大概他们以为自己建了盖世功勋,可以和我们斗一斗了。”段珪笑道,“头脑发热的人,常常忘乎所以,死得快。”段珪是兖州济阴人,白白净净的,瘦弱精明。当年就是因为他和中常侍侯览的诬告,造成了建宁二年的党锢之祸,死者甚多。
张让微微点头,对赵忠说道:“张温杀左昌干什么?占据青坞是什么意思?这帮党人想卷土重来,阴谋诛杀我们。”
张让阴着一张脸,继续说道:“这件事发生三天了,我们到现在才知道,可见太尉大人早就蓄谋已久,也就是说他们肯定掌握了一部分证据,所以出手又快又准。朝野之上的党人想诛杀我们都想疯了,这次竟然敢拿西凉来说事。我们在西凉捞好处,他们难道没有吗?真是笑话。”
赵忠恨恨地骂了两句,说道:“天子估计也已经知道了,这次又白白便宜了陛下,陛下的万金堂这下要扩建了。”
段珪叹道:“侯爷现在还在想着钱的事?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陛下的脾气一点比一天火爆,对我们也越来越冷谈,这次世族党人不惜两败俱伤,卷土重来,说不定我们要吃亏呢。”
“自乘兄有什么主意?”衣着华丽,浑身上下一尘不染的高望恭敬地问道,“虽然他们想抓我们的把柄比较难,但一旦西凉被张温翻了个底朝天,恐怕我们的马脚就要露出来了。”
“先问问伯延兄有什么想法?”张让转脸望着赵忠道。
赵忠轻轻拍了一下衣服上的灰,随口说道:“我立即去向陛下辞掉这个车骑将军。”
张让含笑点头,说道:“伯延兄既然这么大方,我也不能太小气。”
随即他看了众人一眼,说道:“西凉的事情几十年来,或多或少和我们都有联系,大家谁都有份,包括死去的曹老大,侯览,那个程球并不重要,许多事情我们都不是通过他办的。但我们最好还要保住他,免得他牵扯太多,所以我们派个人去一趟西凉。谁愿意跑一趟?”
赵忠扫了大家一眼,冷冷地笑道:“小宋啊,你去一趟吧。”
宋典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长相俊秀,文文静静的。这一群侯爷里,他最年轻,资格最嫩。他站起来冲着张让和赵忠拱拱手。
“小宋,你到西凉,第一是保住程球,保不住就把他杀了。其次就是想办法查搜世族子弟在西凉贪赃枉法的证据。只要找到证据,他们就死定了。”张让说道,“实在找不到,你就想办法栽赃陷害,谁家的门生故吏都行。”
赵忠笑起来:“此乃下策,下策。”
宋典稍一沉吟,问道:“那我们需要董胖子帮忙吗?”
“千万不可。”赵忠摆手说道,“董胖子太关键了,我要立即找个借口把他招到洛阳来,千万不要找他。”
“董胖子现在被围在望垣以北的渭水河边,你怎么招他过来?”段珪问道。
“那个李中郎现在正带着部队给他解围,估计快没事了。国库没钱,西凉的平叛马上就要结束。张温一回来,这些人都要回京。”赵忠说道。
“张温回来了,西凉的事……”宋典刚说到一半,就被张让挥手打断了。
“撤军也不是一下子的事,总要一两个月时间。一两个月的时间,西凉的事早就有眉目了,所以我们要抓住这次机会,让这帮清流党人死无葬身之地。”张让说道,“这帮人阴险毒辣,不把他们铲除干净,难免要死灰复燃。”
赵忠笑道:“上次没有杀痛他们,杀绝他们,这次就不要留情了,哈哈……”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33节
清晨,渭水河静静地沉浸在一片肃穆之中,薄薄的雾霭安逸而轻灵地漂浮在清澈的河水上,晶莹的雨露慵懒地倦卧在两岸绿茸茸的草丛上,柔和的微风把淡淡的幽香悄悄地洒到清新的空气里。
董卓背负着双手,一个人慢慢地走在河堤上。他不时地望望身边欢畅流动的渭河水,闻闻空气中沁人心脾的清香,听听不知名的虫儿悠扬动听的鸣唱。他那颗烦躁不安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昨天,留在扶风槐里大营的李儒再次派人泅水渡河给他送信,送来的消息让董卓非常吃惊。李弘突然派兵在长安,三辅一带缉拿抓捕西凉的官僚,说要整治西凉吏治,惩办贪污腐败。李儒在信中告诉董卓,这肯定是太尉张温的主意。如今西凉战事正要结束,张温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还在战场上的时候,突然发难,时机掌握的非常好,打了西凉贪官污吏们一个措手不及。李弘的手下在长安杀了左昌全家,在茂陵攻占了青坞,另外还在各地抓了五十多人,肃贪的势头非常凶猛。张温的意图太明显了,就是要举起屠刀杀奸宦,没有商量的余地。
李儒劝董卓不要再指望援兵解围了,还是自己想办法趁早脱困吧。现在,张温和李弘的注意力都在肃贪,寻找奸阉们在西凉贪赃枉法的证据,无心帮助董卓。李中郎留下用作解围的骑兵只有六千人,面对三万羌胡大军,根本没有作用。周慎前几天带着部队撤回到了平襄大营,周慎自己深受重伤,北军和西凉军队在前期作战中损失较大,虽然李中郎的步兵毫发未损,但张温一直没有命令他们赶赴望垣救援。张温好象已经忘记了董卓,忘记了董卓和他的三万西凉士兵。
这不是张温一贯的行事风格,莫非张温手上也有自己贪赃枉法的证据?董卓心里忐忑不安。如果太尉府抓到了自己的把柄,张温在没有把握解除自己兵权的情况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找个机会让敌人击败自己。如此一来,自己没有了实力,只有束手就缚了。难道张温想抓自己?
难道张温这么有把握击败朝中的阉党?
董卓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
朝中的那帮奸阉的确不是东西。自从和中常侍曹节拉上关系以来,十几年了,自己不但送了大量的财物珍宝给他们,而且还和他们狼狈为奸,做了许多违反乱纪的事,帮助他们敛聚了巨大的财富,虽然自己也捞保吃足了,官也升了,但每每看到整车整车的金钱绢缯驰出自己的坞堡,自己还是免不了要恶毒地诅咒他们一番。那帮人贪得无厌,就象无底洞一样,没有知足的时候。
前几年曹节死去,赵忠坐上大长秋的位子之后,以赵忠张让为首的奸阉们更加肆无忌惮,他们变本加厉的搜括民脂民膏,巧取豪夺,窃钩窃国,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要不是黄巾蚁贼突然叛乱,大汉朝可能会被这一帮阉党和他们的门生故吏们吃成一个空壳。
“将军……”
董卓闻声惊醒,转脸看去,是李肃和郭汜两人。
“将军,你出营巡视,怎么也不喊我们一声?这里太危险了。”李肃恭敬地说道。
董卓紧缩眉头,望着脚下清澈的河水,默不作声。
“将军,昨夜李中郎的骑兵连番骚扰羌胡大营,闹腾了一个晚上。”郭祀笑道,“羌胡们现在晚上要防备李中郎的骑兵突袭,睡不好,白天要防备我们突围,没有时间睡。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天,敌人就支持不住了。将军,我们是不是准备突围?”
董卓缓缓转身,摇摇头。
李肃躬身说道:“将军,虽然我们一再减少口粮,但粮食还是没有了,士兵们这几天全靠围堰捕鱼度日。如今援军迟迟不至,我们不突围,又能支持几天?”
“将军,我们现在突围,可能损失惨重,但不至于全军覆灭。”郭汜说道:“如果再等几天,战马的饲料没有了,我们再想突围了,就很难了。”
董卓紧紧地闭着嘴,象一座小山一样站在河边,放眼望向渭水河的远处。
“叛军在小牛山中伏败逃的消息,六月惊雷估计也知道了。他应该想到,如果周将军的部队迅速支援过来,他的部队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但他不为所动,至今不撤,显然看出我们没有援军。”李肃想了一下,还是小心的上前一步,贴在董卓身后,小声说道,“六月惊雷知道我们在撤退途中丢弃了粮草,所以他想拣个便宜把我们困死。这样僵持下去,对我们非常不利。将军,还是早点突围吧?”
董卓脸上掠过一丝愤恨,眼睛内涌出些许杀气。
郭汜冷笑道:“张温是个小人,睚眦必报的小人。去年我们没有帮他打赢叛军,他现在就来报复我们。他这一招够损的,杀人不见血。”
李肃看了看董卓的脸色,知道他心中恼怒,赶忙向后推了一步。
“兄弟们饿急了,这么早就出来捕鱼了。”郭汜指着从大营方向三三两两走来的士兵,苦笑道。
西凉士兵们手里拿着简陋的捕鱼工具,一边大声说着话,一边匆匆朝河边跑来。
董卓抬头看去,神情一动,突然用力一拍手,大声说道:“我们今夜撤军。”
李肃和郭汜神情一振,面露笑容,齐齐躬身说道:“将军,我们这就回去准备。”
董卓笑道:“准备什么?没有什么好准备的,除了骑兵,让大家都来河边捕鱼。”
李肃和郭汜一愣,不知道董卓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两人茫然地望着董卓。
===
天子拿着张温的奏章,看了两眼,随手丢到了案几上。
张温这几天突然不递奏章了。最近一段时间,张温都是一天两份甚至三份奏章,近乎疯狂地哀求天子给点钱以度难关。但自从那天张温上书天子,禀告李中郎出手肃贪,查抄西凉贪官的家资之后,这些加急奏章就突然消失了。天子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
这几天,朝堂之上,天天吵,吵的天子心花怒放。
中常侍们状告以张温为首的官僚们借口西凉肃贪,图谋不轨,危害社稷;以三公,御史为首的大臣们立即反击,抬出种种证据,状告宦官们们纵容宗室子弟在地方危害国家,涂炭百姓;以大将军何进为首的外戚权贵这次坚决地站在了世族官僚一边,指责宦官专权,扰乱朝纲。
赵忠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也为了回击何进的指责,特意向天子辞去了车骑将军一职,并且主动给天子的万金堂捐助了一亿钱。天子大为高兴。
赵忠张让随即上书弹劾张温,袁滂,盖勋,指责他们未经天子批准,擅自抓捕西凉官僚,而且公然抄没被抓官僚的家财,不经廷尉府审判,违律诛杀前凉州刺史左昌全家,陈尸街衢(读qu),震惊三辅。尤为恶劣的是,竟然以军队攻打舞阳王的青坞,屠杀坞堡内的无辜百姓一千余口。
天子又惊又怒,随即准备下旨责罚张温等人。就在这时,张温的奏章到了。
董卓率部突围,羌胡大军随即撤离,至此,西凉平叛基本结束。张温在奏章中说,如果短期内可以顺利招抚边章和韩遂,则叛军的残余势力将不复存在,西凉从此安定。
天子颇为踌躇。张温和他的部下刚刚立了大功,不但不予封赏,还下旨责罚,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这时,中藏府令周旺来了。周旺个子不高,圆圆的小脸,其貌不扬,和他父亲没有一点相象的地方。他经常被天子召见,因为天子非常关心自己的财产可增加了。周旺话不多,把最近的收支禀报了一下之后,立即从怀内拿出了一个黑缎锦盒。
“陛下,这是李中郎从西凉贪官家里抄出来的所有田产和豪宅,请陛下过目。”
天子神情冷漠的把锦盒打开之后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顿时显得很惊讶。
“西凉人果然有钱。那么个穷地方,随便抓几个小吏,就有这么大收获,不可思议。”天子淡淡地说道,“李中郎很懂事嘛。”
周旺笑道:“传言他是个白痴,我看一点都不像。”
“是通过周将军送来的?”
周旺点点头,说道:“我父亲说,李中郎会打仗,人品也好,是个人才。”
“朕看也是。”天子摇摇细长的脖子,晃了晃小脑袋,挤出一丝笑容道,“他送来这么多,够大方了。”
“不是他大方,而是西凉人太有钱了。”周旺说道,“难道西凉人比冀州人,兖州人,豫州人还有钱?”
天子面色一沉,小眼睛转了几下,冷笑道:“瘦子哄我开心,才给一亿钱。他们总是骗朕,总是骗朕。一个小小的中郎将,抓了几十个小官吏,就送朕这么多,可想而知他们身上有多少钱了。”
瘦子就是赵忠。天子从小和他们在一起,他看到赵忠又白又胖,张让高高瘦瘦,觉得好玩,于是他就喊赵忠瘦子,喊张让胖子。
周旺偷偷瞥了天子一眼,低头不语,心里乐啊。
“正兴,胖子说张温,哦,不,是李中郎攻打青坞,说青坞是舞阳王的财产,有这么回事吗?”
“没有。青坞是张侯爷的财产。”周旺恭敬地回道,“不知道内情的人都以为是舞阳王的,其实不是。”
天子的脸色难看了,他舔了舔嘴唇,问道:“什么内情?”
周旺笑道:“当年舞阳王欠了张侯爷许多钱,但是王爷一直拖着不愿意还,侯爷也没有办法。那年侯爷想买青坞,又怕给别人知道告到陛下这里,所以就找到舞阳王,准备以王爷的名义买。王爷欠了他许多钱,当然很爽快的答应了,听说还趁机敲了侯爷一笔钱。”
天子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嘴子嘟囔着骂了两句。
“原来他们都是装穷。”天子忿忿不平地说道,“朕还以为他们弄点钱也就是在洛阳做做豪宅而已,没想到他还买的起青坞,这个浑蛋。”
周旺得意地“嘿嘿……”笑了一声。
“陛下,还是让李中郎负责西凉肃贪吧。李中郎年轻,会打仗,对陛下也忠心耿耿,虽然脑子有点白痴,但现在就是这种没脑子的人好使唤。如果得到陛下的恩宠,他肯定会肝脑涂地,誓死效忠陛下的。陛下让李中郎狠狠的把西凉贪官榨一榨,把油水彻底榨干,那今年,陛下不但平定了黄巾,平定了西凉,还得了天下民心,尤其是今年陛下的收成……”
天子连连颔首。他又一次翻了翻锦盒里的东西,兴奋地说道:“正兴说得有道理。朕立即下个手诏,叫李中郎再狠一点,把西凉的贪官统统地抓起来,把榨出来的钱财田地房子统统地给我送过来。”
周旺脸色一变,赶忙说道:“陛下,不能抓得太多了,抓多了就乱了。朝中的几派势力都淌过西凉这趟混水……”
天子用力地挥挥手,打断了周旺的话。
“你懂什么?”天子冷笑着,嘴角上翘,一脸的讥讽,“你懂什么?”
周旺吓了一跳,赶忙跪下。
“统统地抓,统统地杀。”天子不停地挥着手,神情激动地说道,“都骗朕?好啊,他们敢骗朕,朕就敢杀。他们都比朕有钱,却上书劝谏朕,说什么天下的土地都是朕的,天下的子民都是朕的,天下的钱财都是朕的,叫朕不要讲什么公私,把钱都放到国库里去,大家用。这都是什么狗屁道理。这么说,朕叫天下的官僚都把钱放到国库里用,行不行?不行。为什么不行,你们的人,你们的钱,你们的房子,你们的田地,都是朕的,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你们都不拿出来,却叫朕拿出来。一群浑蛋……”
天子奋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意犹未尽地骂道:“一群浑蛋,都该杀。打蚁贼,打西凉叛逆,国库没钱,朕命令关中关东的富豪权贵们捐一点,结果他们就捐了一点点,还不够朕一天的花费。再捐,就没有了,叫朕向他们借。这个时候倒不说什么天下的钱都是朕的钱了,更不说什么天下的地都是朕的地了。”
“李中郎把他们杀急了,他们就要来找朕求情。给钱,多少钱卖一条命,否则统统杀。贪污,贪的是谁的钱?是朕的钱。他们竟然敢抢朕的钱,朕岂能不杀。这次朕就借着李中郎的刀,剥掉这些人的皮,看他们还说不说这些狗屁话。”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34节
李弘率领风云铁骑回到平襄大营。
鲜于辅带着众将迎出大营。大家寒暄一番之后,麴义问道:“大人,董将军是如何突围的?”
李弘正在拉着左彦询问伤势。左彦被程球打得不轻,至今行动还不方便。
李弘闻言笑着对众人说道:“你们肯定想不到,董将军是利用围堰突围而走的。董将军的军队自从缺粮之后,士卒们就跑到渭水河边围堰捕鱼。董将军大概据此想到突围之法。他命令士卒们连夜在渭水河上筑起高大围堰,截断河流,然后迅速带着军队从堰下过河而去。直到第二天,羌胡才发现董将军的大营已经空无一人。”
李弘看看面露钦佩之色的众将,笑道:“董将军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在军队已经陷入绝境的情况下,还能临危不乱,从容施计,令人服叹。”
“董胖子是什么人?”麴义笑道,“他纵横西凉几十年,什么时候吃过亏?六月惊雷数次围他,数次被他逃脱,估计六月惊雷都要气绝身亡了。有机会碰到六月惊雷,一定好好羞辱他一番。”
拳头不服气地说道:“董将军能够顺利脱逃,和我们连续几个晚上侵袭敌营有很大关系。如果没有我们的牵制和掩护,他带着三万多人在河里筑堰,羌胡能不知道?”
李弘笑道:“当然了,风云铁骑功不可没,定要重重嘉赏。”随即他对麴义等部下说道,“六月惊雷很厉害。他白天发现董将军的军队已经突围之后,竟然不动声色,准备在夜间围歼我们。”
“后来怎样?”郑信急忙问道。
“董将军对我们有意见。”拳头不满地说道,“他告诉了一直带着军队在望垣以西迂回游戈的皇甫校尉,却没有告诉我们。幸好皇甫校尉派人联系我们退兵,我们才知道董将军已经率部突围了,否则晚上我们就惨了。”
李弘冲着拳头挥挥手,笑道:“好了,好了,不要胡乱怀疑,也许他派了人,但没有找到我们。我们行踪不定,很难找的。”
大家心里有数,个个忿忿不平。虽然李弘没有率部正面攻击羌胡给他解围,但李弘好歹及时赶到了望垣附近,牵制了羌胡大军对他的攻击。董卓不但不心存感激,反而存心陷害,这就太过了。
胡子开口骂了几句,但随即被阎柔轻轻踢了一脚。胡子看看站在旁边的徐荣,赶紧闭上了嘴。徐荣和麴义对视一眼,知道董卓恨上了李弘。被董卓怀恨在心的人,都要吃亏倒霉,好象还没有看到占董卓便宜的人。他们眼含忧色,望向站在众将中间,谈笑风生的李弘。李弘好象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笑得非常开心。
他挥着大手叫道:“西凉的战事马上就要结束,我们要回冀州了。”
“大家回营吧,回营了。”
==
李弘回到大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周慎。
由于田重及时给平襄大营送来了一批医匠和药材,周慎的伤势得到了控制。身上不痛了,心情自然也就好多了。
李弘首先向他禀告了董卓率部突围的经过,然后解释了一下自己主动对西凉贪官发难的原因,最后说到了西征大军即将撤出西凉的事情。
周慎非常意外。
“子民,你怎么知道我们马上要撤军?西凉叛军还占据着金城郡,彻底平定叛军还需要一段时间,怎么会撤军?”
“国库已经空了,这个月我们就没有军费了。”李弘说道,“前一段时间太尉大人就知道了,但他怕扰乱军心,一直瞒着我们。前几天,太尉府长史桑大人赶到射虎谷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太尉大人急需这笔查抄的钱财度过难关。现在太尉大人手中就这么点钱,维持西征大军的日常开支都很困难,不要说西渡黄河继续剿匪了。估计这几天我们就要回去。”
周慎良久无语。
“大汉国这么穷吗?”李弘叹道,“大汉国有五千多万人口,难道连十几万军队都养不起?”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随便抄了几十个小贪官,就有几亿钱的财产。我大汉国的官僚这么富有,怎么国家会这么穷?”
“那是因为国家的钱都被这些人中饱私囊了。”周慎苦笑道,“这几年,叛乱多,仗打得多,战乱之地的田地荒芜得更多,而且利用战乱从中渔利的官僚多于过江之鳅,所以国库空了,也很正常。到了十月,秋收之后,各州郡开始上缴赋税,国库就有进帐了。”
“到了十月,我们都回家了。但愿西凉百姓今年的日子要好过一点。”李弘笑道。
周慎眉头深皱,突然问道:“子民,如果不是你首先发难,查抄西凉贪官,挖了一笔钱出来,太尉大人现在怎么办?我们这么多军队在西凉没有军饷,没有粮草,结果会怎么样?太尉大人难道没有应急的办法?你是不是……被人……?”
李弘一愣。他随即把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在心中想了一遍,摇了摇头。
“我在西凉肃贪,直接得罪了朝中奸阉,对太尉大人有百害而无一利。现在我是他的下属,这些事虽然都是我做的,但朝中的奸阉会认为是太尉大人指使的,他哪里脱得了干系?将军过虑了。太尉大人也许有更好的办法度过难关。”李弘悄悄看了一眼周慎,小心说道,“只是我行事鲁莽,造成了如今这种欲罢不能,骑虎难下的局面,让太尉大人和周将军为难了,十分抱歉。”
周慎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何止为难,是有性命之虞啊。我还好一点,陛下和大将军都会维护我。但太尉大人就被动了,他属于世族官僚一系,门生故吏众多,太学的学子们也尊他为师,如果这次他被奸阉斗倒了,他就是党人,追查下去的话,至少要牵连上万人,祸患可就大了。所以,太尉大人一直纵容你闹下去,这里面大有文章……”周慎望着他,严肃地说道,“你最好想想清楚,看看这事怎么收场。你不要给人利用了,最后不但自己丢了性命,连部下都跟着遭殃。”
李弘脸上变色,半晌无语。
“子民,你想想,朝廷没有钱支撑西凉平叛,导致的后果一定非常严重。我的军队人少,我可以迅速撤回洛阳。但你呢?你回到冀州有三四千里路,你有三万多士卒,其中还有一万是胡人,你怎么办?你除了带他们在西凉抢以外,没有任何出路。现在你这么做也算是抢了,提前抢了。现在西凉叛军还在黄河以西逍遥自在,我们却一筹莫展,无力回天。这个责任最后谁背?陛下吗?陛下会承认国库没钱?他会相信国库没钱?”
李弘摇摇头。他还没有想这么多。
周慎面无表情,紧紧地闭着嘴,看着大帐的顶蓬。停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西凉平叛不利的责任当然要由太尉,袁滂和盖勋来背。他们三个人免不了都是同一个下场,那就是久战无功,问罪罢职。”
“就在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你却跳了出来,闹成如今这个不可收拾的局面。事情虽然都是你一个人做的,但整个西征大军,尤其是指挥西征大军的太尉府,却彻底得罪了奸阉一党,双方已经势成水火。西凉一直都是朝中奸阉的势力范围,西凉的官僚大都是他们的门生故吏,宗室子弟。他们势力庞大,又深得皇上宠幸,一旦皇上相信了他们的谗言,太尉大人一伙就死定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三个也许会联合起来,纠集清流党人,世族豪门,西凉士子,再借助你的强悍,西凉的沉疾,就势和奸阉们殊死一搏。如果他们赢了,奸阉们就要遭到诛杀,如果他们输了,他们就要遭到清洗,但是你和你的部下也逃脱不了被杀的命运,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李弘呆住了。他脑中乱糟糟的,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双眼内露出了凛冽的杀气。
周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内闪过一丝嘲讽之色,小声说道:“你会造反。”
李弘大惊,本能地回道:“不可能,我是大汉子民,岂能造反。”
“哼……”周慎发出一声冷笑,“你不造反?这些西凉的将领,尤其是那个麴义,骄纵猖狂,目中无人,他会等着奸阉拿刀来砍他的脖子?你的风云铁骑,清一色的蛮胡,他们会看着你死去?”
“我不会造反。”李弘望着周慎,坚决地说道。
周慎冷厉地看着他,脸上突然掠过一丝杀气,“好,你不造反,好。那太尉大人如果让你以清君侧,诛奸佞为名,率部出潼关,杀入洛阳,你去不去?”
李弘张口结舌。
“你也不去吗?这可是最后的机会,是保住你们自己性命的最后机会;这也是最好的办法,是铲除朝中奸阉的最好办法。”
李弘面红耳赤,心乱如麻,一时间彷徨无计,痴呆呆地坐着。
周慎躺在病榻上望着灰黑色的帐篷,默然不语。军帐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
最近一段时间,李弘因为惧怕被奸阉陷害,所以主动出击,抓了一大批西凉贪官,涉足西凉官场。李弘和这些官僚们接触多了,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这些人特别会说,不管是汉阳太守傅燮还是太尉府长史桑羊,都能说会道,巧言善辨,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让人不得不信。李弘给他们说来说去,头都听晕了。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听谁的,谁的办法是对的,谁说的话是真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和自己的部下。
李弘对奸阉所犯下的罪行没有直接的认识,他也只是听人说但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他甚至只接触过一次宦官,那就是被他一气之下杀死的左丰。他现在做的这些事情,有的是凭直觉,有的是依着傅燮的暗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没有什么具体目的,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西凉的百姓,是为了肃治西凉的贪官,他心里真正的目的还是想带着部下活着回卢龙塞去。
周慎的话,让李弘突然感觉到自己太幼稚了。自己因为一时愤怒,冒冒失失地抓人杀人,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行为将给其他人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更没有从洛阳,从太尉府,从西凉的角度去全盘考虑问题。自己太幼稚了。他心里又紧张又恐惧,背上顿时传来一阵寒意。
李弘想了很久,终于理出一个头绪。他看看周慎,非常信服,敬佩地说道:“将军,下官受教了。”
周慎转头望着他,说道:“你能明白就好。”
“将军,如果我们出关杀入洛阳,天下就乱了。”李弘恭恭敬敬地说道,“下官愚钝,请将军指点一二。”
周慎消瘦的长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他微微点头道:“奸阉一党和世族清流一党为什么争斗不休?无非就是权利而已。谁执掌朝政,谁就能随心所欲。外戚掌权也好,奸阉掌权也好,世族党人掌权也好,无非就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这些人有几个人是为了陛下的江山,是为了天下社稷?”
李弘静静地听着,连连点头。
“这些人谁不是贪官污吏?谁不是窃钩窃国?谁不卖官鬻爵?谁不祸国殃民?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一丘之貉。”
“这江山是陛下的江山,这钱财是陛下的钱财,我们也都是陛下的臣民,凡我大汉子民,岂能容忍这种藏污纳诟之辈?”
“子民,你忠于大汉,忠于陛下,应该知道怎么处理这事。”
李弘大为敬佩,拜服于地。
周慎招招手,叫他起来。
“多谢大人的指点。”李弘笑道,“无论我现在怎么做,结局都是一样。朝中的奸宦输了,太尉大人饶不过我,我差点把他害死了;太尉大人输了,我作为太尉大人的同党自然跑不掉,我还连累了自己的部下。反正我都活不了,那我不如把事情闹大,大家同归于尽算了。”
周慎摇摇头。
“子民,你难道没有信心?你大张旗鼓的整治西凉,肃清贪官,不但为陛下赢得了的民心,还为陛下夺回了钱财,为国库增添了收入,你是大汉朝的忠臣,陛下怎么会不相信你?”
“陛下怎么会相信我?”李弘苦笑道。
“你把陛下的东西找回来,再象上次一样送还给陛下,陛下就会信任你。难道张让会把自己的田地送给陛下?难道张温会把自己的庄园送给陛下?”周慎缓慢而低沉地一字一句地说道,“真正的忠臣,为了陛下连性命都甘愿奉送,何况身外之物?”
==
李弘回到中军大帐时,发现自己的十几个部下还聚在大帐没有散去。
他一边和众人打着招呼,一边笑道:“既然你们都在这里,那就不要走了,晚上在这吃饭,我这里还有一点山猪肉,犒劳犒劳大家。我们好长时间没在一起聚了,一块聊聊吧。”
文丑和胡子,拳头几个人带头叫了起来,其他人也很高兴。
燕无畏大声叫道:“大人,晚上赏点酒吧,几个月都没有尝到滋味了。”
胡子和拳头几个好酒的将领立刻起哄,大帐内顿时闹成一团。
李弘冲着大家摆摆手,示意安静一下。
“子烈兄,云天,子威,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估计你们也要各回治所,所以,今天我破个例,摆酒相送。”李弘走到徐荣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看看麴义,华雄,笑着说道。
徐荣和华雄赶忙躬身道谢。麴义面色一变,随即后退一步,毫不客气的指着李弘,厉声说道:“大人,当日在射虎谷,你是怎么说的?”
大帐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赵云和文丑立即走到李弘身边,警觉地望着面若寒霜,隐含怒气的麴义。颜良和燕无畏悄然移步于麴义身后。颜良的手放到了刀柄上。
徐荣吃了一惊,赶忙拉着麴义退了几步,躬身对李弘说道:“云天的脾气一向不好,大人……”
麴义一把推开徐荣,大声说道:“当日你在射虎谷,对我们兄弟是怎么说的?”
李弘笑道:“云天兄,你不要急吗?等我说完好不好?在射虎谷的时候,我说过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当然不会违背诺言,背弃三位。西凉的事,我既然开了头,肯定不会半途而废,这一点请云天兄放心。”
麴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李弘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样吧,我向太尉大人说一下,我们都撤到子秀山大营吧。不过,既然大家不分开,那这酒……”
“麴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吗?你不能喝完酒才和我们大人闹吗?”燕无畏一听就急了,上前就拉住麴义叫道,“这餐酒你赔了。”
胡子和拳头一起冲了过来,围着麴义,怒气冲天的几乎要打他。麴义非常尴尬,满脸通红。
徐荣拉了两下,没有拉开,赶忙向李弘望去,眼含求助之色。
李弘本来是想说“这酒就不喝了”,但看到徐荣的目关,心里一软,说道:“这酒钱由云天出了,大家看如何?”
“好。”胡子大喝一声,立即和拳头,燕无畏换上笑脸,缠着麴义去买酒。
大帐内气氛一松,众人随即三三两两地散开。
==
李弘看到案几上堆积如上的竹简,笑着对左彦道:“俊义,怎么会有这么多文书?都要我审阅?”
“是的,大人。”左彦微微笑道,“这是一部分西凉官吏贪污的证据,牵涉到的都是西凉,关中的世族子弟。桑大人特意为这件事来过,要我们立即销毁。我考虑到这事没有征询大人意见,所以……”
李弘随手拿起一卷看了看,问道:“都可以抓吗?”
左彦略微吃惊地看了他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数额都很巨大,抓是肯定可以抓,但太尉大人已经下令……”
李弘没有吱声,继续翻看其他的。
“这几天抓了多少?”
“这几天我们都在大营问讯,没有抓人。”
李弘眉头一皱,丢下手上的竹简,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是找不到新证据,还是问不出来东西了?”
左彦摸摸嘴唇上的大胡子,稍做沉吟。
“平山……”李弘大声喊道。
正在和雷子说笑的铁钺赶忙跑了过来。
“大人,什么事?”
“最近怎么回事?怎么问不出来东西了?那些贪官是嘴硬还是被你打死了?”
铁钺笑道:“大人笑话了,我逼人说话的手段还是别具一格的,从来不会失手打死人,不过……”
“不过什么……”李弘追问道。
“大人……”左彦接过铁钺的话,小声说道,“最近问出来的全部都是关于西凉世族富豪的事,我们怀疑他们互相串供了,所以……”
“你把他们关在一起?”
左彦摇摇头。
“平山,你看这些人的招供是真的还是假的?”
铁钺轻蔑地笑笑,说道:“这些脓包,随便打打,吓吓,连祖宗八代的事都会说出来,哪里还会有假?”
李弘生气了,他略略提高声音,望着左彦,严肃地问道:“俊义,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抓?你在这里磨蹭什么?想让他们从容逃离关中,藏匿财产吗?”
左彦急道:“大人,你把人全部得罪了,我们如何立足?”
“立足?”李弘的脸顿时拉长了,他提高音调,大声说道,“我们什么时候立足过?”
大帐内的喧哗声突然消失,大家紧张地看向李弘。怎么大人转眼间就发脾气了。
李弘用力地挥手说道:“立足要靠自己的力量,没人施舍。”
他一把抱起桌上的竹简,奋力摔到地上,大声叫道:“全部出动,给我抓,一个都不要放过。”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35节
李弘坐在大帐内仔细翻看最新的审讯记录。
鲜于辅,徐荣,麴义和左彦,一边小声说笑着,一边走进了大帐。
李弘放下手上的竹简,请四人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请你们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这西凉肃贪的事,是继续深挖下去,还是适可而止?”
麴义笑道:“大人莫非想适可而止?”
李弘指着案几上的文卷,说道:“这几天,我们先后抓了四十多人,算起来,西凉各个时期的官吏,已经被我们抓来了一百零四人。但是,从他们的招供来看,西凉各州郡,各时期的贪官,还远远不止这些。如果我们继续抓下去,很可能要把西凉的官吏一网打尽。”李弘停了一下,看看四人,继续说道,“西凉部分郡县很快就要进入恢复重建期,各郡县的府衙很快就要重新设立。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把人都抓光了,后果就严重了,对西凉的重建也是一个打击。”
李弘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苦笑道:“你们注意到没有,我们到现在为止,抓的都是一些县令,各郡县府的属官,还没有抓到一个刺史,一个太守。左昌因为被虎头杀了,所以不能算被抓。这种情况非常反常。程球也好,其他人也好,好象都很默契,他们声称自己不知道上官贪赃枉法,都一推了之。”
李弘看了一眼左彦,毫不客气地说道:“左先生负责问讯,在这方面没有任何收获,你是不是没有投入足够的精力?”
左彦赶忙站起来说道:“大人误会了。我朝律法规定,两千石以上官员的案子必须由廷尉府审理,所以我们即使有他们贪污的证据,也不能抓人。我们只能将这些证据呈送给廷尉府,由廷尉府上奏陛下,陛下同意之后,再由廷尉府通知当地官府抓人,当地官府再把人犯送到廷尉府审讯。如果我们代替廷尉府做这些事,完全是违律,要杀头。”
“所以你就不问了?”李弘问道。
“我们自己不能处理的事,问了也是白问。说句实话,我们即使把这些证据送到廷尉府,陛下也不会看到,听说廷尉府和奸阉是一伙的。大人……”左彦拱拱手,说道,“以大人的职权,我们继续深挖下去,没有什么意义。我看我们不如集中精力,将西凉的小贪官一扫而净,这样收获要更大一些,而且……”
“那左昌的事和青坞的事如何善后?”李弘挥手打断左彦的话,不满地说道,“左昌虽然是秩俸六百石的刺史,但刺史的权利很大,他们犯了法也要押到廷尉府审理,可我们已经把他杀了。青坞虽然名义上是中常侍张让弟弟的财产,但其实就是张让个人的财产,我们已经把他查抄了。现在我们就是想适可而止都不行,而且,我说的适可而止,也不是这个意思。”
鲜于辅手抚三绺长须,问道:“大人,如果继续深挖,我们挖到哪里为止?你说的适可而止,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小人物就是再抓一百个,也没有什么意义。我说的适可而止就是我们不要再把精力和时间放在这些小喽啰身上,开始抓大的,抓一个刺史,太守,可以抵得上抓一百个这种小属官。你们看看左昌的家产,他一个秩俸六百石的刺史,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没有两亿钱,他哪来的这么多财产?”李弘面含杀气,大手用力往下一挥,大声说道,“拒捕?他不拒捕也是满门抄斩。”
鲜于辅,徐荣低头不语。左彦面含惊惧之色。麴义则有些激动。
“以后规定一个限额,贪污数目超过这个限额的从事属官就抓,否则就算了。我们集中精力抓大官。”李弘看着左彦,笑道,“左先生怕了?”
左彦苦笑,摇摇头,说道:“是的。跟着你,比跟在黄巾军后面更可怕,日子更难过。”
李弘笑起来,他拍拍左彦的肩膀,说道:“我数了一下,这几十年来,在凉州各州郡任职的太守多达一百多位,刺史也有三十多个,他们任职时间最长的一年多,最短的只有两个月。这么多人……”李弘兴奋地握紧一只拳头,在左彦的面前晃了又晃,“那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好。”麴义大声叫道,“大人,深挖,一直挖到朝中的奸阉为止。”
徐荣瞅了一眼神情兴奋的麴义,慢吞吞地说道:“何止是奸阉,估计还要挖到三公九卿的家门口。大人,你这哪里是征询我们的意见,根本就是逼着我们和你一块干嘛。”
鲜于辅轻轻笑了起来,对徐荣道:“这次算是彻底的置之死地了。”
李弘笑道:“我说过,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谁都跑不掉。”
“大人,有了证据,我们就抓,不呈送廷尉府?”左彦试探着问道。
“不送。”李弘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抓他们,我们就没有朝中权贵贪赃枉法的证据;没有这些证据,我们就无法要挟奸阉,要挟朝中大臣;不能要挟他们,我们怎么活下去?难道伸着脖子等着他们砍脑袋吗?”
“但我们现在没有什么证据?”左彦说道,“我们现在抓住的这些小官吏都是久经官场的奸猾之人,一个个又臭又硬。虽然铁大人的刑讯非常厉害,但这些人的撒谎水平更高。”
李弘随意地挥挥手,说道:“不要浪费时间了,把他们全部拖到大营外面。不愿意说的,腰斩;撒谎的,枭首;愿意说的,全部交待之后,痛打五十大板。”
鲜于辅等人顿时脸上变色。
===
傅燮非常不高兴。
他接到太尉张温的书信后,连夜赶到了平襄大营。他首先就目睹了残忍血腥的一幕。他不敢相信,李弘竟然命令自己的部下举起战刀,一口气腰斩了三十七人。他瞪大了惊怖的双眼,一句话都不敢说。
三十七个很嚣张的贪官转眼就成了血淋淋的两截,他们至死都不相信李弘真的会杀他们。因为依照大汉律,一个罪犯必须要经过官府的审理才能定罪,犯死罪的也要报廷尉府核准后才能砍头,所以他们一直认为自己很快就能被故主救出,重新享受生活,但李弘的屠刀击碎了他们的美梦。
李弘将傅燮迎进大帐。
傅燮愤怒的连连责问李弘。李弘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要抓世族官僚的门生子弟?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要依靠这些世族官僚才能抗衡奸阉的攻击吗?你现在既得罪了奸阉,又得罪了世族,如果他们联手,你立即死无葬身之地,你知道吗?我们得罪了世族其实也就是失去了太尉的支持,失去了朝中官僚的支持,没有了他们的支持,这西凉贪赃枉法的事还怎么查下去?”
李弘笑道:“大人,自从我的部下在长安斩杀左昌全家,在茂陵血洗青坞之后,我就没有退路了。你总不会认为奸阉倒了,这帮世族官僚还能封我一个将军吧?”
傅燮神色一变。
“他们一定会杀了我。”李弘平静地说道,“我杀人太多,谁能容下我?”
“所以你就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弘笑道:“我做的不对吗?”
傅燮长叹一声,摇头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帮你了。我不是有意要害你,我只是想借助你的力量,杀几个西凉贪官,给西凉的老百姓做点好事,给几个死去的朋友报仇雪恨。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会变得这样复杂。子民……”
李弘冲他摆摆手,笑道:“大人想得太多了。我这是自己救自己,和你没有多大关系。现在朝廷还没有动静,陛下也没有圣旨来,我还有时间找到朝中权贵们贪赃枉法的证据。”
傅燮惨笑。
“怎么,你还在做这个梦?算了吧。”
李弘没有理睬傅燮的沮丧,问道:“大人能不能提供一点西凉州郡历任太守贪污的证据?”
傅燮警觉地看着他,问道:“你又想干什么?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李弘笑道:“既然开了头,那就干到底,怕什么?你给我证据。”
傅燮用力一甩手,气道:“我都给你了。”
“边章手上有?”李弘接着问道。
傅燮斜眼看着他,吃惊地问道:“你不会去找老边吧?”
“再告诉我一个。”李弘突然站起来,用力吼道,“我要时间,我要抢时间……”
傅燮冷冷地看着他,良久,吐出两个字,“孟佗。”
===
李弘突然接到了天子的手诏,这让他激动,让他澘(shan)然泪下。
前年秋天,他历经血腥杀回大汉国的时候,他只想到他是大汉人,他要保卫自己的国家,他要找到自己的父母,他要回到自己的故土。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做官,还能带着一帮生死兄弟鏖战沙场,还能接到朝廷的圣旨,还能得到当今天子的恩宠,还能看到天子用八百里快骑送来的手诏。李弘双手捧着天子用黄绫写就的诏书,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即为天子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天子在手诏中说得非常明白,西凉肃贪之事由李弘全权负责,只要证据确凿,可以先斩后奏,无论涉及到何人,只要不是皇亲国戚,一律抄捕,绝不姑息。所抄之钱财,统统收缴国库,不得挪做它用。正式文书将立即下达太尉府。
===
李弘飞一般冲进了周慎的军帐。他激动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了周慎。但周慎的表情让他有点接受不了。
周慎半点笑容都没有,他想看死人一样地看着李弘,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将军……”李弘嗫嚅着,小心问道,“将军,你不高兴吗?”
周慎缓缓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将军……”
李弘看到周慎的神情,知道事情有不对的地方,心中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他沮丧地坐在周慎的身边,非常茫然。
他不知道西凉的事情为什么这么复杂,这个世界好象离他非常遥远,他就象一个刚刚涉足入世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应该彻底失去记忆,而不是恢复一部分,饱受这人世间的痛苦和折磨。他从鲜卑杀到卢龙塞,从幽州杀到冀州,从冀州杀到凉州,他从来没有象这一刻一样感到无助而软弱。
周慎象睡着了一样,呼吸均匀而悠长。
李弘木然地坐着,就象一尊雕塑。
===
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冲进了李弘的耳中。
李弘骇然惊醒,猛地站了起来。
赵云几乎是凌空从马上飞了进来,卷起的帐帘腾空而起,发出一声低沉的破空之声。
李弘感到一阵窒息,极其压抑的窒息。
“我们刚刚拿下孟佗的坞堡,马腾的骑兵突然出现,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虎头的军队死伤惨重。”
李弘热血上涌,怒气顿时喷涌而出,他凌空击出一拳,大喝一声:“杀!”
赵云微一躬身,冲出军帐,飞马离去。
激昂的牛角号声,雄浑的战鼓声,霎时响彻大营。
李弘看了一眼醒来的周慎,施礼退下。
“子民……”
李弘停下脚步,转身望去。
“子民,如果没有这道天子手诏,西凉的事充其量就是朝中各派权势之争,你尚有回旋之地。但有了这道手诏,西凉的事就是陛下削弱朝中各派势力意图重掌朝纲的权利之争,你就是众矢之敌,再无生机。”
李弘突然明白了。
他傲然一笑,挥手说道:“我是大汉子民,当忠于大汉,忠于陛下,死不足惜,死亦无憾。”
“杀……”
李弘大吼一声,猛然转身,大步离去。
===
中常侍宋典,执今吾(执金吾领京师北军,掌京师巡查护卫)甄举在京兆尹盖勋的陪同下,联袂到达雍县。
不久前,张让和赵忠向皇上提出派宋典到西凉监督李中郎的肃贪行动,以免被人嫁祸陷害。天子同意。
以司徒崔烈为首的大臣们随即针锋相对,在朝堂之上举荐执金吾甄举同行。大臣们的理由很充分,西凉的官吏很大一部分都是奸阉的门生弟子,让宋典一人做监军,有失公正。天子立即准奏。
宋典昨天接到张让派人送来的消息,说他已经知道李中郎派人缉拿抓捕了许多在西凉为官的世族官僚家的门生子弟。张让告诉宋典,一定要把这事调查清楚了,看看是不是张温害怕了,使了一招苦肉计,推脱责任,故意嫁祸给李中郎。但如果这事确实是李中郎个人所为,张让认为那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李中郎疯了。张温本来想利用他,结果被这个疯子反戈一击。张温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二就是李中郎可能奉了陛下的密旨,故意借助西凉的事整治他们。
张让在书信告诉宋典,陛下最近很反常。自己和赵忠等人数次当面劝谏陛下小心清流党人卷土重来,趁早对张温下手,但陛下就想没听到一样,置若罔闻,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提西凉两个字,而且,陛下看他们的眼神就象看小偷似的,一脸的鄙夷。所以张让怀疑陛下在利用李弘对付朝中的各派势力。现在朝中各派势力不但不听陛下话,而且越来越不给他面子,陛下可能生气了。
因为西凉的事情起了变化,所以,张让叫宋典先查清李中郎在西凉大张旗鼓的肃贪原因,其他的事情,包括保出程球,查找世族官僚子弟贪污证据的事都暂时不要做了。
张温和三人寒暄一番之后,立即接旨。
天子首先褒奖了一番西凉将士,然后命令张温立即想办法招抚叛军,彻底平定西凉,早日班师回朝。周慎将军因为重伤,特意准许他回京疗伤。
张温接了圣旨。宋典在桑羊的热情接待下,先往堂内落座。张温,甄举和盖勋走在后边,小声聊着。
张温询问粮草军资的事情。
“陛下说了,西凉官吏贪赃枉法,营私舞弊,个个家中堆满了钱,富裕得很。如果大军没钱,就叫李中郎带着军队去抄他们的家。指望国库拨钱,休想。”甄举笑道,“所以,太尉大人,你还是叫李中郎想办法解决吧。”
甄举是冀州人,世族出身,他家在冀州是数一数二的豪门,非常有钱。这个执金吾,就是他给西园的万金堂捐了一千万钱,天子卖给他的。他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长相很普通,甚至有点丑。
张温苦笑,说道,“大军开支巨大,那点钱,杯水车薪。”
“李中郎的军队在长安一天要抄好几家,怎么会没有钱?是不是他中饱私囊了?”甄举说道。
“现在李中郎抓人抓疯了,什么人都抓,连我的门生他都敢抓。这几天,关中的几个世族家主陆续跑到我这里诉苦求情,希望我能把他们的人保出来。”盖勋恼怒地说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奸阉的人也抓,我们的人也抓,他到底帮那一边?”
张温浓眉紧缩,摇摇头。他现在非常后悔举荐李弘全权负责西凉的肃贪行动,以至于现在他非常被动。李弘的反戈一击,让他措手不及,他觉得自己被李弘欺骗了,而且,他渐渐感觉到,自己既控制不住李弘,也控制不了西凉的局势,西凉的危机越来越大,后果越来越难以预测。
孙坚突然从侧门走了出来。周慎率部回到平襄大营后,他就回到太尉府了。
“大人,凉州刺史耿鄙来书,李中郎抄了前凉州刺史孟佗的坞堡,重击了马腾的骑兵大军,现在正在略阳和董将军的军队对峙。”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36节
马腾愤怒到了极点,他举起马鞭,一口气抽了马俭十几下,就这样他还不解气,冲上去又踹了几脚。
“我马家一世英名,都毁在你小子手下,你这个浑蛋。”马腾大声吼道,“我临走时交给你两千人。但现在呢?你现在还有多少人给我?”
“大哥,大哥……”马俭跪在地上,抬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气愤地喊道,“北疆蛮子欺人太甚,是他们先杀我们的人。”
“我杀了你。”马腾狂暴地叫道,“程球是什么人?十恶不赦,罪不容诛之人,你不知道吗?你跟在他后面,能干什么好事?你们充当程球的打手,不但遭人唾骂,还把我的脸都丢尽了。你太让我失望了。不要说是北疆豹子,就是我,也要杀了你们。浑蛋,一群浑蛋。”马腾越想越气,冲上去又给了他一脚,将他踢得飞了起来。
“大哥,你干什么?你怎么帮着外人?他是我们家兄弟……”马豫一把抱住马腾,大声喊道,“他留在汉阳,一个人势单力薄,刺史大人叫他干什么,他敢不干吗?”
“这种事就是不能干。”马腾用力摔开马豫,环视了一眼周围的部下,冷冷地说道,“这种事就是不能干,宁愿造反都不能干。”
“孟佗是什么人?他是西凉的盗匪,是西凉最大的盗匪。他为了巴结权贵,贿赂奸阉,在西凉各地搜括民脂民膏,恨不得刨地三尺。这种人,你竟然敢带着我马家的骑兵给他看门守院?”马腾用手中的马鞭指着马俭,气得浑身颤抖,“祖宗八代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马腾的一群部下都觉得很惭愧,一个个垂首不语。马俭跪在地上,突然明白自己给人利用了,心里一片冰凉。
“西凉的贪官污吏做尽了坏事,这些人在西凉为恶多年,我们不是不知道。老边和文约先生为什么造反?伯玉和李文侯为什么造反?为什么?难道是想发财吗?还不是给这些贪官污吏敲骨吸髓,实在没有活路了。”
“我也想杀他们,但我没有这个力量。现在看来,不是我没有这个力量,而是我缺乏这个胆量。我马腾愧对列祖列宗的盖世英名啊。”
马腾指着城外的大营,大声叫道:“现在是谁在拿西凉的恶吏开刀?是谁杀了他们的人,抄了他们的家?是谁给西凉的百姓报了仇雪了恨?你们瞎了眼吗?难道连这点是非黑白都不分?”
城楼上的将士们给马腾骂得面红耳赤,羞愧万分。
马腾在安定郡接到耿鄙的书信后,立即带着军队翻山越岭回到了汉阳。他在回来的途中听说了李弘在西凉肃贪的事,他很佩服李弘的勇气和胆识。西凉的恶瘤一直没有办法解决,却让一个初来咋到的北疆人一刀切开了。接着他就得到自己的骑兵在子秀山军营被袭击的消息。马腾立即感到了危机。他知道自己的军队被耿鄙一伙人利用了。他快马加鞭往回赶,但还是迟了一步。
马腾留在刺史府的两千骑兵在堂弟马俭的带领下,公开截杀了李弘的风云铁骑,结果惹恼了这只豹子。昨天,马俭的军队被李弘追上,死伤殆尽。他拼命突围,逃进了略阳城。驻扎在子秀山大营的董卓接到刺史耿鄙的求救,立即率部支援。马腾这时恰巧赶到陇县城外,接到消息后他大惊失色,连刺史大人耿鄙都没有拜见,立即带着三千铁骑,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略阳。
“我马家世代忠良,个个都是铮铮铁骨之辈,怎么会有你这种败类?”马腾指着马俭怒骂道,“你小子玷污了我马家几百年的声誉。来人,将他拖下去杀了。”
大家吃惊地望着马腾。马俭更是瞪大了眼睛,一个劲地摇着头。他不相信自己的大哥会杀了自己。
“大人……”马豫痛苦地跪倒在马腾面前,苦苦哀求道,“大人,他不过被人利用而已,罪不致死啊。我们这些武夫,整日就知道挥刀杀人,哪里斗得过官场上的奸猾小人。大人,他是你弟弟啊……”
马腾挥手给了他一马鞭,怒目圆睁,高声吼道:“我马家没有这种人,我马腾没有这种兄弟……”
“大人……”周围的众人全部跪下了。
马腾右手马鞭高举向天,大声叫道:“问问死去的两千兄弟,这个人该不该杀?这个仇怎么去报?”
马腾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不可遏制地冲出了眼眶,他双手挥舞着,歇斯底里的狂吼道,“你们告诉我,告诉我,这个仇我找谁去报……找谁去报……”
=
李弘这次带着八千骑兵大军杀向了前凉州刺史孟佗的坞堡。马俭没有想到李弘在狂怒之下,竟然带着一支庞大的军队杀到坞堡抓人。马俭大为惊惧,一边向耿鄙求救,一边带着孟佗逃向陇县。他们在途中被李弘的骑兵追上,一千八百铁骑被屠杀一净,孟佗和他的家人全部被抓,只有马俭带着几个亲卫拼死杀出了重围,逃进了略阳。
李弘的大军随即在略阳附近被董卓的军队截住。
李弘本意就想把事情闹大,借机立威,这下求之不得了。他立即下令留驻平襄大营的三万六千大军全部赶到略阳,和董卓的三万大军对峙。现在他的军队加上徐荣、麴义、华雄的西凉军队,有四万四千人,实力雄厚。李弘的目的很简单,他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谁想动他,先想想清楚后果,西凉肃贪的事情,谁想阻挡,先掂量掂量自己可有这个本事。
李弘是平虏中郎将,持节,手握兵符,说句实话,现在西凉,除了张温,还真没有权力比他大的。
大帐内,李弘一边翻看从孟佗坞堡里搜查出来的文卷,一边对坐在身边的颜良说道,“子善,下次碰到这种事,先撤退,保住自己和兄弟们的性命。这些东西没有了,我们还可以拷问孟佗,孟佗不说,我们还可以另外再抓一个,但你和兄弟们的性命只有一条,知道吗?”
颜良点点头,“谢谢大人的关心。”
李弘瞥了他一眼,皱着眉头说道:“我说的话你听进去吗?你武技高超不代表你的手下武技都高。现在你活着,但你的亲卫屯呢?”
颜良脸显悲戚之色,没有做声。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攻城。但是,即使你把马腾的人都杀光了,也救不回兄弟们的性命了。”李弘伸手搂住他,用力拍拍他厚实的肩膀,劝慰道,“你虽然是军司马,但你已经是领军的军司马了,手下有近万兄弟,做什么事都要先考虑他们。你已经不是我的督贼曹,一杀不回头的事再也不能做了。这次如果你在射虎的掩护下及时撤退,损失就没有这么大,亲卫屯也不会全军覆没。”
颜良低头不语,眼圈已经红了。
“马腾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他在西凉威名显赫,以刚直忠烈,英勇善战闻名,不会助纣为孽的。我们都知道马腾最近一直在安定,这几次事情都是他的下属瞒着他干的,所以,如果我们攻城,就显得……”
“我知道。”颜良说道,“该杀的我们都杀了,也算为兄弟们报了仇。他们的死,责任在我,我很愧疚。我心里很难受,我只是想到你这里坐坐。”
李弘笑了。
“我想回来给你做亲卫。“颜良说道,“正清比我更合适领军。”
李弘笑道:“好啊。你现在去把三位都尉大人和左司马请来。”
不久,鲜于辅四个人先后走进大帐。
“这次抓孟佗,收获很大,我们现在至少掌握了张让和孟佗两人狼狈为奸,侵吞巨额军费和赈灾物资的证据。”李弘很兴奋,把有关的记载文卷递给鲜于辅,徐荣和麴义,接着说道,“子善用两百条性命换回来的这些东西,总算让我们喘了一口气。”
麴义看了一下,感叹道:“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谁敢相信道貌岸然的孟佗竟是一个巨贪。按他的财产推断,那朝中的奸阉不是富可敌国了?”
“这有什么稀奇,大汉国富可敌国的人多了。”左彦气愤地说道,“有这么多蛀虫,国家岂能不亡。”
李弘笑道:“西凉的贪官太多,抓都抓不完。孟佗已经招供了和他同时期的几个太守,我派郑信仔细查了一下,都住在长安城。云天,下午你带人去抓。”
麴义高兴地点点头,他指着案几上的文卷问道:“大人,这些证据马上送给陛下吗?”
“对。”李弘说道,“现在我们要尽快得到陛下的完全信任。如今,朝中的奸宦和官僚都被我们得罪了,他们肯定天天上奏弹劾我,诬陷我。我当心时日久了,陛下的信心会动摇。一旦陛下下旨查办我,事情就再也没有挽回余地了,所以,我打算让羽行兄亲自带着这份证据去洛阳。”
李弘望着鲜于辅,笑道:“这份证据对我们太重要了,不能出一点差错。羽行兄亲自去,最稳妥。只是让羽行兄劳累了。”
鲜于辅笑道:“没什么。我即刻动身吧。”
徐荣慎重地说道,“大人,派几个武技高的兄弟一路跟着羽行兄,这事马虎不得。”
李弘点点头,对鲜于辅道:“黑豹义从太明显,我看让子龙和子善陪你一起去吧。”
“也好。”鲜于辅笑道,“有他们两个就行了。其他亲卫不带了,免得人多暴露行迹。”
左彦拿出一个四方形的锦盒递给鲜于辅,小声说道:“奏章和证据由刘尚书亲自转呈陛下。这上缴陛下的赃物你要亲自交给中藏府令周大人,由周大人转呈。”
鲜于辅看了一眼李弘,问道:“刘大人信不过?”
李弘摇摇头,说道,“我要确保万无一失。这关系到几万人的性命,我不得不慎重。”
=
马豫带着马俭的人头,奉马腾之命,前往李弘的大营致歉。
李弘听完马豫的叙述,非常感动。马腾果然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他让马豫把马俭的人头带回去,人都已经死了,就给个全尸葬了吧。
“我家大人要带我们回陇西了。”
李弘没有在意,随口问道:“到边关去?”
“我家大人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西凉百姓的事,辱没了列祖列宗的声名,有点心灰意冷,辞官不干了。”马豫叹道。
李弘很吃惊,问道:“耿大人会同意?”
马豫冷笑,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害死了马俭,马维,还害死了我们两千兄弟,我家大人不找他算帐,他就自求多福了。他敢说个不字,我们兄弟抄家伙宰了他。这个奸人,迟早要死在我们手上。”
李弘点点头,说道:“当时,耿鄙和程球把你家大人派到安定去,估计就存了这个心思。他们可以自由支配两千铁骑,当然要做一点坏事了。”
“大人,那个程球还没有死吗?”
“快了。”李弘笑道,“他现在生不如死,天天饱受折磨,痛苦啊。”
马豫恨声道:“如果要杀他,大人通知一声,我来将他凌迟碎尸,以泄心头之恨。”
李弘笑着点点头。
马豫接着说道:“大人,你知道西凉最大的贪官是谁吗?”
李弘很感兴趣地望向他,笑道:“这需要证据的。否则,胡乱抓人要犯法的。”
马豫微微一笑,从怀内掏出一卷竹简,恭恭敬敬地送到李弘面前的案几上。
李弘急忙打开,低声惊呼道:“董卓。”
=
张温送走宋典和甄举之后,匆匆走进书房。盖勋、桑羊、陶谦和孙坚已经先到了。
“孟佗被抓,足可说明李中郎的心思越来越大,他的眼睛已经瞄上了两千石的大员。西凉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桑羊苦笑道,“我们绝对没有想到,我们从冀州招来了一只嗜学猛兽。”他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张温道,“粗略算起来,从李中郎在长安屠杀左昌全家开始,十几天以来,因为肃贪而死的人已经有好几千了,这个肃贪规模之大,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了。”
“必须要阻止他。”盖勋说道,“再不阻止他,我们恐怕都要被这只豹子吃了。”
“怎么阻止?”桑羊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李中郎现在手上有将近五万大军,而且他手上还握有兵符。”
“李中郎肃贪的手段越来越血腥,规模越来越大,太尉大人和我们早就不能容忍了,但是因为大军实在需要钱粮,而且平叛还需要他出力,所以我们至今尚在纵容他。”
“另外,目前我们没有办法解除他的兵权。强行解除他的兵权太危险,一旦处理不好,就要出乱子,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如果我们早知道西凉的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初就应该上奏陛下,请求陛下收回他的兵符。”
孙坚说道:“当时我们考虑要利用他的力量来制衡西凉的军队,所以一直忽略了兵符问题,谁知道现在这个兵符倒成了他的救命符了。我们掌握不了他的军队,就没有办法动他。现在只能指望皇上亲自下旨了。”
陶谦笑道:“皇上要是想动他,奸阉们早就要到圣旨了。现在奸阉们都束手无策,不要说我们了。这个事情发展到现在,看上去很有些玄奥,陛下到底想干什么?”
“陛下最早的意思就是国库没有钱了,西征大军没有军费了,他让我们在西凉人身上想办法。”盖勋说道,“我们还没有想好办法,李中郎就开始抓人了。我们没有办法挽救局面,只好将错就错,随李中郎去闹,因为当时还看不出来李中郎真正的意图。何况他的做法和我们的想法还是有相同的地方,也符合陛下的意思。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李中郎抓捕两千石的官员,这绝对不是小事。没有圣旨,李中郎绝对不会干,他又不是白痴,自绝死路。如果陛下独自给他密旨,那就是支持他在西凉肃贪。”
“李中郎这次公然率军抓捕孟佗,和董将军对峙就是一个明证。他既不禀告太尉大人,也不通知太尉府,就私自行动,如果没有皇上的支持,他敢这么干?”
盖勋长叹一声,“孟佗是张让的人,天下皆知。李中郎抓了孟佗,孟佗自然要招供世族官僚以打击我们。如果李中郎带人冲进长安,肆意抓捕西凉的一些前任太守,事情就彻底闹大了。到了那个时候,除了皇上,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李中郎了。李中郎抓的人越多,证据就越多,证据越多,牵连的人就越多。牵连的人越多,涉及的钱财数额就特别巨大。皇上看到这些证据,这些钱财,定会勃然大怒。如果他断然下旨彻底清查,其祸患之深远要远远大于党锢之祸,此事一旦涉及全国,对大汉国的打击之大,将无法估量,所以,我们务必要阻止他,甚至不惜和奸阉联手。”
屋内的人神情肃然,连陶谦这次都没有出言反对。如果大汉国陷入反贪的浪潮,各势力之间互相倾轧,嘶咬,那不知道要死去多少无辜的人,对朝野各方势力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37节
张温看看四人,笑道:“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不要危言耸听,自己吓唬自己嘛。行事象李中郎这样鲁莽,嚣张的人,我们很少见到,所以,不管是朝中的奸阉,还是我们,都有些措手不及。其实,李中郎年轻,涉世不深,胸无城府,做事很冲动,手下也都是一批没有头脑的蛮夫,对付起来很容易。”
张温手指桑羊说道:“伯信总是盯着李中郎手上的五万大军,心中总想着李中郎的骄人战绩,却忽略了我们自己的力量。李中郎现在手上哪里有五万大军?北军很快就要奉命撤到槐里,指挥权将由周将军移交给甄大人。西凉的军队只有董将军最有实力,他和李中郎正在略阳对峙,已经和李中郎翻脸,两人不存在联手的问题。徐荣和麴义虽然跟在李中郎后面,但实力微弱,和李中郎也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太尉府适当的时候可以把他们的军队调离。所以李中郎最多只有三万兵,加上槐里大营的伤兵,不过三万五千人。而我们至少有五万多人可供调用,实力强于李中郎。虽然他手握兵符,但只要天子下旨,我们完全可以置他于死地。”
张温随即望着盖勋笑道:“元固兄似乎也过虑了。李中郎前期抓的不过是一些郡县属官,虽然和我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们能提供多少有价值的证据?何况这些人也实在不象话,尤其象程球这种人,既贪婪又狠毒,西凉人反叛,和这些人的横征暴敛,敲诈勒索有直接关系,杀一批也好,西凉也该清理一下,否则将来还要出事。”
“李弘抓两千石的官员,是自取灭亡。首先他违反了大汉律,仅这一点就可以诛他九族。其次就是陛下在我们铺天盖地的奏章,劝谏的围攻之下,他能坚持多久?陛下看到整个朝野都在反对李中郎,谁对谁错还不是一目了然。只要陛下松口,李中郎的死期就到了。即使他在西凉造反,也不管我们的事了。谁有本事谁到西凉来处理。”
“我们再退一步说,即使李中郎抓了几个太守,那又能怎样?难道他能把整个西凉,整个关中,整个大汉国的官吏全部杀了。说句实话,他就是抓了几个太守也没有用,就凭他手下那帮人,想把所有的问题查清楚,永远都不可能。即使天子支持他,我们支持他,甚至我把整个太尉府的人全部借给他,他没个三年五年根本查不清。”
“和这些太守牵扯在一起的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世族故主,关系错综复杂,事情盘根错节,岂是他能搞得清楚的?恐怕就是天子亲临,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吧?”
“李中郎不懂官场上的事情,很可惜啊。他以为有了陛下做靠山,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其实这是最错误的,最没有头脑的想法了。”他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次是我们扳倒奸阉的最好机会,这么好的机会,可惜了。年轻人,太年轻了。”
张温连连摇头,接着说道:“西凉的事情瞬息万变,朝堂上的事情更是变幻莫测,这种事,时间久了,变数就大了。现在李中郎抓了孟佗,奸阉们比我们更着急,尤其是张让。所以,我们稍安毋躁,稍安毋躁,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盖勋满脸堆笑,拱手赞道:“太尉大人就是太尉大人,处惊不变,深谋远虑,我等望尘莫及啊。”
桑羊,陶谦,孙坚同时动容,显得钦佩无比。
张温淡淡地笑笑,说道:“李中郎现在就象一只螳螂,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他自不量力,自取灭亡,我就是想帮他,也没有办法了。”
“大人,那如今……”桑羊站起来,躬身问道。
张温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给陛下上书,禀报一下西凉的现状,说说李中郎的所作所为,然后再弹劾他几句。”
“另外再上一书给陛下,说考虑到大军缺乏军资,后继乏力,还是主动招抚叛逆为好,以争取早日结束西凉平叛。推荐李中郎前往金城郡招抚叛逆。”
“这不是借刀杀人嘛。”陶谦激动地站起来说道,“大人……”
张温冲他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这样做,虽然借刀杀人的目的太明显了一点,但却有几点好处,对李中郎也有好处。不管怎么说,他是我朝难得的人才,我不希望他还没有为国家出力,就早早地死了。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我想知道天子的意图。天子的为人和个性我们都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举动?到底是为了钱还是另有目的?如果陛下纯粹是为了钱,那就好办了,西凉肃贪的是对我们就构不成什么巨大的威胁。也许,我们还可以因势利导,打击一下奸阉。”
“有了早日平定西凉这个借口,我们可以冠冕堂皇的上书劝谏陛下尽快派遣李中郎到金城。这个理由恐怕陛下不得不答应。只要李中郎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们就可以从容处理西凉肃贪的事情。该杀的杀,该放的放,迅速结案,彻底结束这个麻烦。”
“这对李中郎来说,也是最后一个自救的机会。以他的能力,以我们对老边和文约先生的了解,招抚是绝对不成问题的。李中郎如果顺利完成这件事,等于又立了一功。这样西凉平叛结束,西凉肃贪也结束,他都有功劳。如此一来,他完全可以高高兴兴地带着军队回冀州,到卢龙塞去驻守边关,大家可以皆大欢喜嘛。”
张温目视陶谦,笑道:“恭祖,这不算是借刀杀人吧。”
陶谦冷冷一笑,说道:“大人说了这么多,李中郎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了。”
张温面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他严厉地望着陶谦,说道:“我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也做了最大的让步,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怨不得谁。”
麴义在长安抓了五个西凉各郡的前任太守,有一个给长安令杨党截了下来,那人是杨党的亲戚。
杨党是中常侍夏恽的儿子,当然是假儿子了,因为自己的爹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所以杨党格外的恃势贪放,横行无忌,是长安的一大恶霸。他指着麴义说道:“你抓别人我不管,抓我家的人就不行。要抓可以,拿圣旨来,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麴义大怒,高身叫道:“下官奉命捉拿朝廷重犯,谁敢阻拦?”
杨党怒极而笑,骂道:“畜生,你不就是连祖宗都不要的鞠谭之后吗?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耍威风。”
鞠谭是前朝的尚书,因避难到凉州西平。其子鞠闷为免祸患,改鞠姓为麴,后代子孙遂以“麴”为姓,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杨党这一骂,就有点太过分了。
麴义顿时狂怒,纵声高吼:“兄弟们,给我杀!”
杨党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哪里知道惹恼了这帮边军的后果。结果双方大打出手,杨党带来的两百多人转眼间就被这帮如狼似虎的边军铁骑杀了个一干二净。麴义杀得性起,连这位杨姓太守和他的全家一起杀了,最后一把火连房子都烧了。
麴义犹不解恨,又将杨党的两条腿打断了。杨党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般痛苦,杀猪般的嚎叫不止,连连告饶。
麴义的部下筒子等人眼见麴义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赶忙上前劝解。
麴义怒不可遏,根本听不进去。他连抽了杨党几鞭,然后一脚踩在他脸上,大声叫道:“这种人一定是贪官,给我剥皮抽筋,把他的钱全部榨出来。”
杨党吓得肝胆俱裂,连声叫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招,我招……”
袁滂接到消息之后,人都气疯了。
他带着几百骑先跑到那位杨姓太守的府邸。这位太守的家已经烧成了火海,到处都是死尸。有差役跑来禀报,说麴义带人杀到长安令杨党家去了。
袁滂气得破口大骂:“蛮子,都是蛮子。这些人眼里哪里还有王法,统统的该杀。”他随即带人跑到杨党的府邸。
袁滂怒气冲天地冲进杨党的家,却看到了堆在院中象小山一样的金钱珍宝,足足有六七千万钱,还有绢缯,堆满了一间屋子。袁滂想发火都找不到理由。他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麴义,半天都不知道骂什么好。
袁滂指着倒吊在院中大树上惨呼不止的杨党,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麴义笑道:“贪官啊。”
“呸!”袁滂骂道:“你们这些人目无法纪,一个个飞扬跋扈,死到临头还在这里穷吆喝。”
“大人,他是谁呀?”筒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闯祸了?”
“何止是闯祸,你们马上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他是中常侍夏恽的儿子,知道吗?他爹是朝中的十常侍之一。”
麴义冷笑一声,一副很不屑的样子。他的几个部下面色很难看。
“一群白痴。”袁滂愤怒地丢下一句话,掉头就走了。
“大人……”筒子看看麴义,怯生生地喊道,“我们……”
“怕什么?”麴义狂傲地吼道,“不就是掉脑袋吗?有什么可怕的。”他指着杨党叫道,“这种人不杀,杀谁?你们说,杀谁啊?”
“我们在边关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西凉的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你再看看他们,有钱,有女人,有房子,什么都有,这是哪来的?啊,这都是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偷来的,抢来的。他们没事,我们倒要死无葬身之地,这天下还有公理吗?”
“北疆的人都敢在我们西疆挥刀杀贪,我们西疆的人难道就没有胆子吗?”
筒子无奈说道:“大人说得好。不行我们就投靠老边去。”
李弘接到了圣旨,陛下同意他全权负责西凉肃贪的事。
周慎也接到了圣旨,回京养伤。周慎的动作相当快,立即带着自己的亲兵起程了。李弘带着众将送出了十几里。周慎很担心李弘的将来,一再告诫他要小心谨慎。
麴义的长安之行虽然惹出了巨大的风波,但却取得了惊人的收获。他们拿到了一份非常完整和详细的贪污证据,而且后面的主谋就是十常侍之一的夏恽。杨党怕死,什么都说了。为了整理杨党的供词,左彦和几个下属熬了几个通宵。
李弘一面将有关情况禀报太尉府,一面命令鲜于银,文丑和燕无畏带着第二批钱财和证据秘密上京了。
马腾的辞呈被拒绝了。他因为平定安定郡有功,被太尉大人张温临时任命为凉州边关的南部都尉,正式任命等天子御批后即可下达。马腾随即带着军队赶往南部都尉的治所陇西郡的临洮,守护边关。陇西郡太守李相如和一帮郡府官员要返回陇西郡的治所狄道,正好和马腾同行,太尉张温于是安排马腾顺路护送。
马腾一走,董卓和李弘都没有理由对峙了。太尉大人张温随即命令董卓率部退回槐里大营待命。北军的一万多人由前去传达命令的孙坚率领同期撤回槐里。李弘的军队奉命驻扎在子秀山大营。原驻扎槐里的伤兵营赶到子秀山和李弘的大军会合。俘虏营也迁移到了子秀山,由李弘的冀州军看守。徐荣的军队隶属于凉州刺史府,因为战事没有完全结束,所以暂时还归李弘节制。麴义是凉州的西部都尉,他的军队原来驻扎在凉州西部金城郡的湟中边城龙耆(读qi)城,现在那里被叛军占领,他回不去,只好暂时也归李弘节制。华雄是金城郡的兵曹从事,手下兵少将微,金城郡府暂时也没有成立,所以只好跟在李弘后面混日子了。
这是张温的特意安排。假如李弘和西凉的军队要造反,也是在凉州地境,暂时不会危及到长安。
周旺奉诏见驾。
天子刚刚从朝堂上下来,心事重重的,很疲倦。
“李中郎在西凉抓的人越来越多,朝堂之上各位大臣纷纷指责,言辞激烈,上奏弹劾的文书也堆得象小山一样。”天子担忧地说道,“朕虽然沉默不语,但看这架势,朕如果再不给个意见,好象有人要以死相谏了。”他皱着小短眉,鼻子眼睛都挤到了一起,脸色忧郁地说道,“朕快抵挡不住了。”
周旺抬头小心地看看他,轻声说道:“陛下,李中郎又送了一批东西。”
“哦。”天子平静地点点头,好象早就知道是的,随意问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周旺悄悄地瞥了他一眼,回道:“前天。陛下这两天一直在……”
“朕知道了。”天子脸上乏起一丝笑意,说道,“这两天朕是忙了一点。”
周旺递上一个锦盒。天子打开之后,仔细地看了又看,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个李中郎不错,既会打仗为朕守卫疆土,又会挣钱为朕增加收入,不错,不错,比那个皇甫嵩要乖巧懂事多了。”
“恭喜陛下得到一位良将贤臣。”周旺赶忙趁机奉承了几句。
天子小心的将锦盒收好,说道:“你派人告诉李中郎,那些钱帛绢缯,除了调拨一部分做军资外,其它的都要收好,等北军撤回洛阳的时候,一起带给我。”
“还有……”天子望着周旺道,“那些大臣们吵死了,朕躲着不上朝都不行,你给朕想个办法。”
周旺笑道:“李中郎应该派人送一些证据过来。陛下有了证据,就可以堵住他们的嘴了。”
天子苦着脸摇摇头。
“大臣们都以祖宗律法,国家社稷来说事,朕说不过他们。”
“陛下,这几十年来,陛下给了西凉多少钱?有哪一位大臣给陛下从西凉挣钱回来?谁忠于陛下,谁忠于大汉朝,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这些人骗陛下的钱,偷陛下的钱,最后还说陛下的不是,根本就不把陛下……”
天子小眼一瞪,把周旺吓了一跳,立即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李中郎在西凉替陛下整治吏治,肃杀贪官,给陛下大大的争取了民心,百姓都说陛下好啊。如今,陛下既把别人偷去的钱收了回来,又让李中郎杀了那些盗取陛下钱财的小人,还因此取得了天下人的民心,这种好事,哪里去找?”
“朝中的大臣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要他们死他们就不能活,陛下要他们生他们就不能死,陛下为什么要看他们的脸色?这天下可是陛下的天下。”
周慎看看天子手中的锦盒,笑道:“如果陛下把李中郎调离西凉,陛下不但收不到钱,恐怕万金堂里的钱还要让他们搬走吧。”
“对。”天子轻轻一拍桌子,说道,“对,爱卿说得对。想做官的人多了。我明天就告诉他们,不愿意做官的立刻滚蛋。这样,我马上就可以再卖一批官职,挣点小钱花花。好主意。”
周旺前脚刚走,太常刘焉和尚书刘虞就奉诏来了。
刘焉字君郎,江夏竟陵人,是鲁恭王的后代。他五十多岁,高大结实,长脸长须,气质儒雅,保养得非常好,红光满面的,脸上连皱纹都没有。
因为都是宗室重臣,天子特意赐座。
“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诸位大臣没有一个不是义愤填膺的,恨不得将李中郎煮下去吃了。不就是抓了一个刺史嘛,有他们说得那么严重吗?朕的江山因此就要丧失了?这也太夸张了吧?”天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很担忧,想问问你们的意见。我看朝堂上,两位爱卿一直都沉默不语,肯定有不同意见。你们说说?”
“陛下,前日,我已经把李中郎的密奏呈递了,前凉州刺史孟佗贪污受贿,盗窃国库,截留军资等违法证据都很清楚。尤其是那几封侯爷的书信,比什么证据都要管用。他们的胆子太大了,这和当着陛下的面从万金堂里抢钱有什么区别?”
“朝堂之上,几位侯爷也好,司徒,御史大人也好,其他大臣也好,他们虽然引经据典,说得天花乱坠,但他们的说法理由都很牵强。其实,不管是谁,只要他偷了国库里的钱,收了贿赂,以权谋私了,谁都可以依大汉律抓他杀他,哪有那么多理由可以免罪的。现在给他们这么一说,这贪污的好象还有理了,还是为了大汉国长治久安了,倒是肃贪的人没有理了,祸国殃民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虞气得连连摇头,叹道:“都是私字当头啊。这朝堂之上,到底还有几人是真心实意的为了陛下,为了我大汉的江山社稷啊。”
刘焉接着说道:“李中郎虽然许多事情都做得不合我朝律法,但西凉吏治的腐败,贪污的盛行,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没有李中郎这种一清二白,不谙世事,头脑简单,血腥残忍之人根本不能治理。要想在西凉肃贪,要想把西凉贪官手里的钱都拿回来,只有他最合适。陛下无须多虑,还是应该鼎立支持李中郎。”
天子想了好办天,问刘虞道:“他过去是你的部下,你看他对朕忠心吗?”
刘虞起身跪下道:“李中郎脑子坏了,除了会打仗,运气好一点,他就是一白痴,对陛下,对我大汉,那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我可以拿自己的脑袋担保。”
天子赶忙把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脑袋说道:“伯安兄的脑袋要是掉了,朕找谁做事啊。你和君郎都这么说,朕就放心了。”
“朝中大臣的谏言,陛下是不是也要适当的采纳一些,安抚安抚大家的情绪?”刘焉小声说道。
天子挥挥手,冷笑道:“朕只听说过不能失信于民,还没有听说过不能失信于官的。他们要是不高兴可以不上朝嘛。伯安啦,你去告诉众官,明天上朝,有本上奏的,有言劝谏的,先交三千钱。不交钱的,谁要说话,就先打五十大板,打完之后再说。”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38节
太尉张温、京兆尹盖勋、凉州刺史耿鄙以及关中、西凉各州郡的长官们纷纷上书弹劾李弘,奏章象雪片一般飞向洛阳。
太尉张温另外上书天子,考虑到西征大军缺钱少粮,他建议尽快招抚叛逆,以便早日平定西凉班朝回朝。他极力推荐李弘西上金城郡,主动招降叛军。
天子告诉几个尚书,凡弹劾李中郎的奏章一律不看,对张温的举荐更是不理不睬。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中藏府令周旺。只要周旺来见驾,就有钱财进帐。天子高兴啦。
=
洛阳,袁府。
袁隗是大汉第一门阀袁阀的家主,去年因为冀州黄巾叛乱复起,他被天子免去司徒一职,一直赋闲在家。老人六十多岁,须发灰白,精神矍铄。因为西凉肃贪的事情越闹越大,势头越来越猛,京中几大门阀世族的门生故吏都有被抓的。几家家主坐不住了,相约小聚一下,商讨应付眼前危机的办法。
书房内、司空许相、前司徒袁隗、前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御史中丞杨秦、尚书卢植,围坐四周,默然不语,气氛很压抑。
坐在上席的司徒崔烈忽然拍了一下案几,愤怒地说道:“李中郎他想干什么?他还要抓多少人才罢休?”
“今天从长安送来消息说,李中郎的手下又抓走了我们七个人。现在的形势越来越紧张,诸位大人除了一筹莫展以外,毫无办法吗?”袁隗慢声细语地问道。
“能有什么办法?”崔烈气道:“现在只要和陛下有关的事,陛下都要收钱。上奏要交钱,说话要交钱,就连中常侍们伺候他都要交钱。大家给陛下收钱收怕了,连朝堂都不敢上了。但不去又不行,总不能天天告假吧。谏议大夫秦大人天天告假,陛下生气了,说你身体差,不适合为官,回家养老吧。就这样把他免职了。陛下第二天就把这个官职卖了,卖了两百万钱,他还不高兴,说时间太紧张,没有卖个好价钱。”
“我们这些人连告假他都不准,说我们重要,缺席不得。可到朝堂之上干什么?又不敢说话。现在说话说不起呀,一张嘴就是三千钱。”崔烈双手比划着,眼睛睁得大大的,龇牙咧嘴地说道,“老大人啊,三千钱啊,只给说十句话,这话说得起吗?廷尉石大人那一天冒死劝谏,希望陛下能够体察民意,速速下旨擒拿李中郎,西凉肃贪一事由廷尉府接手主办。结果一不小心,话说多了。虽然他带了三匹绢,但陛下算帐精细得很,一钱不差。石大人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欠了陛下两万钱了。石大人说先欠着,明天给。陛下说行啊,今天你就先给利息吧。于是命人把他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可怜石大人至今还躺在塌上翻不了身。”
“自那以后,上朝就没有人说话了。大家都睡觉。陛下坐着睡,我们站着睡,朝堂之上,鼾声一片。”司空许相苦笑道,“前天大将军鼾声太大,惊醒了陛下,被罚了一万钱。哎……”他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写奏章,字都不敢多写,字写得越多,钱就交得越多。现在除非万不得已,没有人主动上书了。”
“陛下的目的到底是为了钱还是……”袁隗皱着眉头,小声问道。
“陛下肯定是为了钱,这一点无须置疑。老大人可以放心,类似党锢之事绝对不会发生。”御史中丞杨秦说道。他是已故太尉杨赐的弟弟,是大汉国的世族豪门杨氏家族的人。此人五十多岁,高瘦,白面长须,一双小眼睛,衣着华丽。
“西凉肃贪到目前为止,损失最严重的还是奸阉一党。中常侍张让最惨。他先是用侵吞的巨资购买青坞的事情被李中郎查获,接着他的心腹前凉州刺史孟佗又被李中郎抓住。根据孟佗的供词,李中郎上书告他侵吞国库六亿钱,证据确凿。陛下在朝堂之上咆哮不止,三次将竹简砸到他的脸上,大快人心啦。那天我们都没有带钱,否则可以趁机进言,给陛下上上火,说不定陛下一气之下会杀了他。可惜呀。张让在朝堂之上痛哭流涕,拼命的磕头告饶,额头都磕破了,血流了一脸,哈哈……,快活啊,解气啊……”杨秦笑道,“陛下不依不饶的,直到张让答应退赔所有的赃款赃物,陛下才放过了他,让他回家待罪思过去了。便宜了这个老混蛋。”
“还有就是中常侍夏恽了。他真倒霉。几个奸阉里,就算他老实忠厚一点,和我们没什么仇。他那个败家子的儿子太骄横,平白无故的在长安招惹李中郎的手下麴义。你们知道麴义是谁家的后代吗?”
“知道,他是前朝尚书鞠谭的后代。”皇甫嵩插嘴道,“此子高傲自大,为人倨傲不逊,性情彪悍,但是武功很好,会打仗。原来抓杨党的就是他?”
“对。本来麴义不是去抓他的。杨党是长安令,就是要抓也要和京兆尹盖大人说一声。但他不知好歹跑去阻拦,听说张嘴就骂麴义的祖先,结果惹恼了麴义。麴义狂怒之下不但杀了他的手下,还抄了他的家。杨党措手不及之下,什么证据都被抄去了,据说当时就从杨党的家里抄出了不下一亿钱的财产。杨党贪生怕死,胆小如鼠,被抓到李中郎的大营后三两下一打,什么都招了,就连十几年前的事都招了。李中郎把夏恽贪赃枉法的证据交给陛下之后,陛下气坏了,把夏恽暴打了一顿。夏恽为了赎罪,连自己的房子都卖掉了。听说他现在没有地方住,只好待在宫中的小柴房里。”
“你说的这些事我也听说了。虽然奸阉一党受到打击,但陛下念他们都是旧臣,也就是让他们花钱赎罪,回家思过,并没有给什么处罚,就连他们的爵位都没有剥夺,可见陛下还是非常信任他们。但我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我们一旦犯了事,就是株连九族之祸啊。”袁隗摸着长须,忧心忡忡地说道,“被抓的那几个人如果忍不住严刑拷打,供出我们或者给李中郎找到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找到我们身上,事情恐怕就很麻烦了。我们不能不防啊。”
“老大人不要担心。”崔烈安慰道,“太尉大人来信说,中常侍宋典和执金吾甄举都已经赶到陇县的子秀山大营了。有他们两人从中周旋,加上太尉大人和京兆尹盖大人,凉州刺史府耿大人的阻挠,李中郎的查证将会越来越难,时间也会越来越慢,近期内估计很难有什么结果。另外,李中郎把我们和奸阉栓到了一根绳子上,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宋典也不敢从中使坏。你放心吧,老大人。”
“但这样拖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必须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解决此事。”袁隗说道,“西凉肃贪的事情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虽然从目前来看,陛下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敛财,但时间久了,陛下的目的会不会改变呢?还有那个李中郎,黑白不分,好歹不分,一味的抓人杀人,血腥残忍,这种人野蛮粗鲁,无法无天,目无法纪,如果不及时处理掉,对我们的威胁太大了。即使我们这次侥幸躲过去了,下次呢?下次谁知道他还会干什么?”
“老大人说的在理。”许相笑道,“但现在最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那帮奸阉。他们已经倒下了两个,假如他们再不想办法解决西凉的事情,解决李中郎,恐怕他们倒下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的手段一贯都是阴恨毒辣的。我看我们可以再等一等,说不定有好消息。”
袁隗点点头,说道:“几十年来,我们还是头一次看到宫中奸阉的势力遭到这样大的打击。幸亏皇上是他们一手辅佐长大的,天子顾及旧情,没有追究张让和夏恽的罪责,否则他们早就死无葬生之地了。奸阉们吃了大亏,肯定要反扑。”
他稍稍歇了一下,继续说道:“许大人的话虽然有道理,但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一点好。奸阉们根本就是一群废物,躲在皇帝身后狐假虎威,出出鬼主意,对付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士人学子还可以,但要对付象李中郎这种没有头脑的武夫,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人,恐怕不是对手,何况现在皇帝又支持李中郎。我看,我们还是主动一点,想个妥善的办法,尽可能做到既能打击奸阉的势力,又能解决好当前危机。这才是上上之策,你们说呢?”
众人齐齐点头。
“我们考虑了很长之间,觉得还是太尉大人的主意较为隐蔽稳妥。”崔烈说道,“太尉大人从西凉的现状出发,一再请求陛下下旨,派李中郎到金城去招抚叛军。但是,这个主意借刀杀人的意图太明显,所以太尉大人不愿意亲自下令。他担心李中郎一旦死在金城,自己的这种做法不但落人口实,而且还坏了自己的一世声名。”
“这次西凉平叛,李中郎立了大功,他两仗就歼杀了叛军几万人,和叛军的仇怨结得很深。他到了金城以后,即使边章,韩遂这些叛军首领不杀他,边章的那些手下肯定也不会放他,不会让他活着回来的。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这一路上,奸阉们肯定要派人暗杀他,这一直是奸阉们的拿手好戏。”
“如果他死在招抚途中,责任都是叛军的,说什么也怀疑不到我们这些人。他一死,西凉的事情就解决了。陛下眼见西凉肃贪的事无人可以指靠,只能偃旗息鼓。即使陛下心里明白这里面有鬼,但他没有证据,又能把我们怎么样?毕竟这个圣旨是他自己下的,怨不的谁。”崔烈皱着眉,叹道:“虽然太尉大人多次催促我们配合他,我们也多次上书,但无奈陛下就是不答应。”
“据说陛下隔三岔五就能收到李中郎从西凉送来的大笔大笔钱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想说服陛下太困难,除非我们给他更多的钱。”杨秦说道。
“那我们要花费多少?”袁隗问道。
“不知道。”许相叹了口气说道,“就我们几家的财力,肯定不够。”
袁隗抓着胡须,沉吟不语。
“义真,子干,刚才你们到刘尚书哪里,可打听到什么?”
皇甫嵩点点头,神情气馁地说道:“消息是打听到不少,但说了还不如不说,免得你们听到以后坏了心情。”
“哦?”袁隗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钱,都是钱。我现在总算知道陛下为什么坚决支持李中郎西凉肃贪了。陛下太喜欢钱了,他没有知足的时候。这次陛下借助李中郎,已经赚了盆满钵满了,但他还不满足,他还把眼睛盯上了关东的豪门世族。”尚书卢植气愤地说道。
“怎么回事?”崔烈急忙问道,“刘大人又接到了李中郎的密奏?”
“对。我们赶到刘大人府邸的时候,他刚刚从宫中回来。听说李中郎派人送来了一份名单,上面都是涉嫌西凉贪污的官员,但这些官员现在都不西凉或者关中一带,而是在关东或者其他州郡。李中郎建议陛下立即抓捕。”
司徒崔烈,司空许相,御史中丞杨秦和袁隗面面相觑。
“李中郎的动作真快。一招接一招,打的我们穷于应付。”杨秦叹道。
“刘大人还说了什么?陛下可有什么意见?”袁隗急忙问道。
“听刘大人说,陛下好象没有抓人的意思,他认为关东很平静,没有必要闹得鸡飞狗跳。陛下的意思是让名单上的人缴纳一定数目的钱财以赎买自己的罪责就可以了,抓了人还要供饭,太浪费。”卢植说道,“另外,刘大人还告诉我们一件事,陛下说李中郎没有赚钱的头脑,只知道杀人,他好象打算把李中郎抓捕的人都卖掉。”
“卖掉?”崔烈诧异地问道,“怎么卖?”
“陛下打算把这些人明码标价。然后让这些人的朋友或者故主出钱买他们的命。具体的,明天上朝我们就知道了。”
“哈哈……”杨秦悲愤地笑起来,“陛下把大汉朝的朝堂当作市场了,天才的陛下啊……”
=
扶风郡 ,槐里城。
李弘看看远处巍峨的城楼,笑着对赵云说道:“我们到了。”
赵云伸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珠,笑道:“天太热,再跑下去,战马恐怕支持不住了。”
李弘心痛地拍拍黑豹,笑道:“进了城,我们先歇一下,梳洗梳洗。这样浑身汗臭的去见太尉大人,太失礼。”
一行人缓缓地策马而行,越接近城门,人越多。
弧鼎拍马追上来,不满地埋怨道:“太尉大人为什么要把太尉府搬到槐里城?这里又闷又热,小槐里大营比这里凉快多了。”
“我们还没有进城,你就埋怨了。”李弘笑道,“太尉在京城住习惯了,当然不喜欢住在又矮又小的牛皮帐内。将来不打仗了,我们也要住在城里。”
尾随在后面的弃沉笑道:“大人说反了,城里的房子又小又窄,牛皮帐才又大又宽敞。我不喜欢住在城里,我宁愿住在草原上。”
“大人,这次太尉大人请你到槐里城,是不是商议撤军的事?我们要回幽州了吧?”弧鼎笑嘻嘻地问道。
“快了,兄弟们,我们快回去了。”李弘点头应道,“太尉大人找我,很可能就是为了这事。北军已经先撤了,后面就应该轮到我们了。”
“要回家了……”赵云小声嘀咕道。
“怎么,想家了。”李弘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上次和鲜于大人,还有虎头到洛阳,可给你父母买了东西?”
赵云点点头。
“虎头呢?”
赵云神秘地笑笑,凑到李弘的耳边说道:“虎头给他夫人买……”
赵云脸上的笑容突然一僵。
李弘正在凝神倾听,眼角无意间扫到了赵云脸上的异常。李弘本能的感觉到什么,猛然张嘴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扑向了战马的左侧,战刀几乎在同一时间厉啸而出。短短一瞬间,李弘的身躯已经横空飞起。
赵云的惊骇还在脸上,弧鼎和弃沉刚刚张开大嘴巴准备叫喊,紧跟在他们后面的五十名黑豹侍从还在谈笑风生。
李弘顺势一脚踢向赵云。赵云借势飞离战马,滚落地面。李弘借助这一蹬之力,横飞而起的身躯突然急速下坠。
三只弩箭悄无声息地越过黑豹的宽背,飞过赵云的白马头部,射入了空中。黑豹咋然受惊,长嘶出声。
同一时间,散落在路边的七八个流民个个身形似箭,拔出短剑短矛就冲了上来。
站在最远处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看到突袭失利,立即丢掉手上短弩,从怀内迅速掏出一把更加短小精悍的弩弓。这把弩弓上压着两枝黑黝黝的铁箭。老人端着小弩飞跑起来。
李弘面部向上,重重地摔到地上。
“杀……”李弘大吼一声,就着这一撞之力,庞大的身躯突然从地上斜斜地直飞而起,手中战刀迎着当头执矛之人狂啸而下。
那执矛大汉跑在最前面,看到李弘象鬼魅一般以夷非所思的身法站了起来,本能地滞了一下。就这瞬间,李弘的战刀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一刀剁杀。凄厉的叫喊声伴随着愤怒的吼叫身,令人肝胆俱裂。鲜血四溅。
赵云从地上跃身而起,大吼一声:“有刺客……”寒光飞闪间背后战刀已经到了手上,“杀……”
弧鼎和弃沉高吼出声:“有刺客……”
“兄弟们散开,散开……”
“保护大人……”
三把短剑,一把短矛几乎同时从执矛大汉尚未倒下的身躯后面冲了出来。
飞奔而来的老人高举短弩,对准李弘就射了出去。
李弘躲无可躲。
赵云从黑豹的背后冲了出来,眼睁睁地望着,睚眦欲裂;弧鼎的身躯飞在空中,张嘴发出了一声绝望地喊叫;弃沉大吼一声,对准那个老者抖手掷出了战刀,战刀疾速飞行,刺耳的裂空之声顿时充斥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李弘战刀来不及再举,只好斜横胸前挡住要害,左手以最快的速度抽出怀中的黑斧,反手就劈了出去。
执矛大汉的尸体轰然倒地。
黑斧狂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开了正面敌人的头颅,削开了第二个敌人的咽喉。鲜血从破开的喉管内喷涌而出,飞洒空中。
长矛呼啸而至。最外侧的短剑带着冰冷的寒气侵袭入体。两枝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弩箭破空而至。
鲜血喷了李弘一头一脸,霎时蒙住了李弘的双眼。
李弘激奋之下,犹如临死前的猛兽,仰首发出一声震天狂吼。
他凭着感觉,战刀再进,“叮……”一声响,挡住了必杀一剑。
矛至,破开甲胄,直入肌肤。
李弘右手断然弃刀,大手一把抓住矛头,奋力再吼:“杀……”长矛顿时离体而出。
弩箭在咫尺之外突然发出尖啸。
短剑已经斜挑而起,再度刺向李弘的身躯。
李弘的身躯突然变轻,随着执矛大汉的发力狂呼,他的躯体突然倒了下去。
同一时间,李弘手上的短斧脱手飞出,笔直地斩进了执矛大汉的胸膛。执剑大汉手上的短剑霎时刺入了李弘的腹部。李弘随着剧痛发出一声惨哼,倾斜的身躯骤然加快了跌倒的速度。李弘的左脚无声无息地飞了起来。
执剑大汉蓦然遭袭,身躯腾空而起,嘴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般的惨嚎。那个大汉身体失去平衡,短剑脱手飞出,剑尖上带起的一串血珠在空中抛洒而过。
两枝弩箭没入了身体,没入了在空中下坠的大汉身体内。
李弘背心触地,但眼睛被鲜血蒙住,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他临危不乱,右手拿着矛尖,左手飞速抓住矛柄,张嘴狂吼:“杀……”
跟着飞速扑来的老人看到李弘再此逃过截杀,急怒攻心之下,拔剑飞来。弃沉的战刀射至,老人没奈何,直好停下脚步,大吼一声崩开战刀。与此同时,弧鼎凌空一刀斩落空中下坠敌人的头颅,稳稳站落地上。赵云同时凌空飞起,一刀剁向那个冲上来的老者。
李弘双臂用力,平端长矛,奋力弹开从空中落下的无头尸体,接着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 。
他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了赵云。看见赵云一刀剁下了敌人的头颅,看见敌人的鲜血在空中飞射。
接着他就看到了一支箭,一支射向自己胸前的长箭。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39节
弃沉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扑向了李弘。
长箭射进了弃沉的身体。
李弘一把抱住弃沉,纵声狂吼:“杀,给我杀……”
赵云和弧鼎迅速挡住另外两个刺客。黑豹侍从们就象炸了锅一样,狂呼乱吼,纵马飞跃。他们突然散开,一路杀向远处偷施冷箭的刺客,一路冲向城门,一路迅速围住了李弘。
城门附近顿时大乱。
赵云面如寒冰,手中战刀咆哮着,接连劈出三刀,刀刀见血,第四刀将对方连人带剑劈成了两半。旋即他飞身而起,抡圆战刀,狠狠地砍向了那名和弧鼎缠斗的刺客。那执矛大汉非常冷静的稍退半部,让过弧鼎的攻击,陡然一矛刺向了空中的赵云。
“弃沉……”李弘抱着弃沉,心中的恐惧达到了极点,他大声叫喊着,用力摇晃着弃沉的肩膀,好象生怕怀中的弃沉突然死去。
弃沉紧闭着双眼,昏厥不醒。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李弘回过头来,望着那名尚在负隅顽抗的刺客,愤怒的连声狂吼,“杀了他……”
赵云和弧鼎本意是想活擒此人,问问情况,给李弘这么一喊,两人以为弃沉死了,心中再也遏制不住满腔的悲愤,战刀顿时寒光四溢,象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上,那刺客手忙脚乱,立时中刀,身形稍滞之间,头颅已经离体而去。
“弃沉……弃沉怎么样……”弧鼎扑到李弘身边,悲痛欲绝。
“情况不好。先要把箭头取出来,否则流血过多,他就要死了。快点,快点,快点……”
=
张温看着董卓,心里十分不高兴。
董卓率部回到小槐里大营后,张温数次派人请他到槐里城议事,董卓理都不理。这次张温派人请他到槐里城商量调拨军资的事,董卓才勉为其难地带着几个人晃悠来了。
张温知道董卓生气的原因。
这次击败西凉叛军,三个统军主将都立了大功。董卓立了首功。其后李弘和周慎的两场胜仗都得益于董卓的那场袭击。如果没有董卓的伏击,叛军就不会撤退,叛军不撤退,李弘和周慎就没有战胜敌人的机会。
如今,李弘得到皇帝的青睐,被授予西凉肃贪的重任,这可是个肥的不能再肥的美差了。周慎因为重伤,被皇上特许回京疗伤。回到洛阳,周慎就是平叛的英雄,他可以名利双收。
但董卓却一样都没有得到。他在望垣被羌胡大军包围,虽然毫发无损的率部突围,但也算是败仗,将来论功行赏,最多也就是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了。这样想起来,也不怪董卓生气。西凉自从叛乱以来,他带着部队一直坚守在前线打了将近两年的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然而最后他却什么封赏都没有捞到,的确令人愤恨,沮丧。
董卓最痛恨的还是张温见死不救的事。如果不是董卓及时突围而走,董卓的部队十有八九要被六月惊雷歼灭。在救援董卓这件事情上,张温做为西征大帅,明明知道董卓的部队非常危险,却迟迟没有下令周慎的部队驰援,这明显就是指挥不利,要不就是张温别有用心。在董卓看来,张温绝对是别有用心想害他,趁机打击京中奸阉的势力。
但张温的确没有加害董卓的意思。他被李弘的肃贪和西征大军缺钱断粮的事情缠住了,加上西凉叛军大势已去,他知道六月惊雷迟早都要撤军,所以忽视了这件事。他没有想到董卓在撤退过程中会把所有的粮草都扔掉,以至于很快陷入绝境。
现在张温要利用董卓。假如李弘西上金城,被叛军或者其他什么人杀了,西凉战火必定重燃,部队还要继续西进和叛军交战。现在周慎回京了,李弘假如也死了,那么西凉战场上就剩下董卓一个统军主将。但董卓是奸阉一党的人,未必会卖西征大帅张温的帐,所以张温数次邀请董卓到槐里商谈,意图拉拢拉拢。西凉的叛乱不能彻底平定,张温就无法回京,他的下场迟早都要和皇甫嵩一样。
陶谦和孙坚对太尉大人的这个想法很不以为然。他们认为太尉大人率十万大军过黄河,剿灭几万叛军余孽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指望董卓?
孙坚认为董卓该杀。董卓有三大该杀之罪。第一,太尉大人数次派人去请他,他都不来。不来就不来,他还口出狂言,辱骂太尉和太尉府众人,轻上无礼。其次,董卓手上有几万大军,两年了,他不但平定不了西凉,还到处散播同情叛军,涣散军心的流言。第三,董卓率部从望垣败逃之后,按军律应该将他罢职羁押。太尉大人体谅他的难处,没有这么做。但董卓不但不心存感激,反而怨恨太尉。孙坚希望太尉大人想个办法把董卓诱到槐里城,然后以军法治罪,将他杀了,以震军威。
张温当然不愿意。在他看来,董卓打了十几年的仗,无论是经验还是威望,西凉其他将领和孙坚等人都是无法望其项背的。杀了董卓,将来谁领军西进击败叛军?目前西凉战场上的这些将领,张温一个都不信任。
张温有心要用董卓,加上他也理解董卓心中的委屈和失落,所以对他的无礼举动一直都很宽容,没有怪罪他。但现在他生气了。董卓太无礼了,无论张温对他说什么,董卓都不理睬,而且还闭上了眼睛,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倨傲狂妄到了极致。
张温语调不善,缓缓说道:“仲颖,我已经给你解释了,李中郎的事我无权插手过问,他受陛下的亲自指派,主持西凉肃贪,连我太尉府都要支持他,何况西征大军的各部将领?你擅自率部赶到略阳和李中郎大军对峙,有什么理由?”
董卓冷冷的“哼”了一声。
“仲颖,你不给我理由,我就如实禀告陛下了。”
“太尉大人,今天不是商量调拨军资的事吗?你喊我来,难道就是为了指责我,准备弹劾我吗?”董卓歪着头,微微眯着眼,瞅着张温,嘲讽道,“我在边疆打了几十年的仗,什么阵仗没见过,我怕你弹劾我?”
董卓连连冷笑,手抚长髯,突然加大了说话的声音,“那个北疆的蛮子是个什么东西,一个鲜卑人的奴隶,杀了几个人,打了几场胜仗,就是中郎将了,简直丢尽了我大汉朝的脸。”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吼了。
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张温严厉地盯着董卓。董卓毫不示弱地回望着张温,眼睛越睁越大,杀气腾腾。
张温的面孔轻轻地抽搐了几下,突然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
“将军,你这样辱骂一个朝廷大员……”
“太尉大人可以把这条罪状一起写到弹劾奏章里。”董卓打断张温的话,怒气冲天地说道,“我董卓为大汉国出了多少力,洒了多少血,太尉大人想必也清楚。就是这两年在西凉平叛,我也是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但我得到了什么?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刚刚从军两年的鲜卑奴隶吗?”
董卓猛地站了起来,厉声说道:“我的过错,太尉大人可以任意处置。我董卓这条老命不值钱。告辞!”
说完他掉头就走。
张温没有想到他说走就走,愣了一下,随即气得七窍生烟。
桑羊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将军,将军请留步……”
孙坚长身而起,紧走两步,立于大堂正中,手握刀柄,纵声狂呼:“拿下董卓……”
列于堂外的卫兵顿时发出一声喊,大家蜂拥而上,立时堵住了大堂正门,其后一排弓箭手张弓引箭,严阵以待。
董卓猛然止步。
他嘴角上挑,不屑地看了一眼堵在门口的士兵,缓缓转身。
“大人莫非现在就杀了我?”
孙坚大吼一声:“将军面对上官,傲慢无礼,出言不逊,咆哮公堂,按军律,斩!”
董卓脸带讥讽之色,上上下下打量了孙坚一眼,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是谁?哪冒出来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狂妄。你拿刀干什么?要杀我?”
董卓两眼突然暴射出一团凛冽杀气,他怒视堂上高坐的张温,咬牙切齿,一子一句地说道:“大人要杀我?”
张温极力压制着怒火,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董卓突然连迈三步,手指孙坚,大声吼道:“你敢杀我……”
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极度扭曲的脸异常难看,眼睛瞪得象铜铃一样,杀气从他那座象小山一般高大壮硕的身躯里喷涌而出。
他咬着牙,纵声狂呼:“你杀啊……”
董卓声若惊雷,震撼大堂。
孙坚面对董卓地威逼,毫不畏惧。他昂首挺胸,舌绽春雷,再吼一声:“将军藐视上官,骄横跋扈,按军律,斩!”
这时大堂之外,吼声如潮,董卓的侍从得到消息,从外面杀进了大堂之外的院落。
更多守护太尉府的卫兵随后冲了将来,将董卓的侍从团团围住。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陶谦左看看,右看看,摇头苦笑,喃喃自语道:“这个孙文台,太蛮撞了。”
孙坚右手紧握刀把,怒瞪着董卓,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
桑羊惊惶失措,跑到张温身边,凑到他耳旁,小声说道:“大人,大人,快制止他们,快叫董将军离开。我们还要用他,不能闹僵了。现在杀了董卓,谁去对付李中郎?大人,大人……”
但是现在任由董卓离去,张温这个太尉大人的颜面怎么办?
董卓怒火中烧,发指眦裂,举手环视,厉声狂吼:“谁敢杀我……”
“谁敢杀我……”
孙坚看到董卓站在大堂之上,颐指气使,气焰嚣张,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他“咻……”一声拔刀在手,回首怒叫:“大人,按军律,斩……”
董卓的手放到了战刀的刀把上。
张温面如止水,默然不语。
孙坚双手握刀,缓缓地高举胸前,只待太尉大人一声令下,即刻发起凌厉一击。
=
皇甫郦低头猛跑。全然不顾大堂内外的紧张气氛,他飞一般地冲进了大堂,不待跪下,张口大呼:“大人,羌人正在老街口围杀李中郎……”
张温骇然色变,猛地站了起来。现在人人都想杀李弘,但张温不想让李弘死在槐里城。李弘死在槐里城,自己这个太尉立马就要被天子免职。
“快,快去救援……”
陶谦不待张温说话,已经拔剑在手,起身向大堂外冲去。张温刚刚说完,他已经冲出大堂了。
陶谦一边飞奔,一边举剑高呼:“亲卫屯士兵随我走,随我走,羌人杀来了,快,快……”
院内的卫兵茫然失措。因为陶谦是太尉府负责兵事的司马,是个大官,所以许多士兵下意识地放弃了对董卓侍从的围截,跟在陶谦后面飞跑起来。一部分士兵向站在大堂外的亲卫屯首领看去。
孙坚恨恨地望了一眼董卓,拔腿向堂外飞奔而去。
在孙坚和亲卫屯首领声嘶力竭地叫声中,太尉府的卫兵飞速向府衙之外冲去。
院内院外一片混乱。
=
李弘绝对没有想到有人敢在距离府衙一百步的街口杀他。
这个街口是个四叉路口,人流较多,地方也比较宽敞,尤其重要的是,这地方距离城门太远,守城的士兵根本来不及救援。刚才城门外的袭击,已经把城内的守军全部吸引到了城门处。
李弘紧急处理了弃沉的伤口之后,向城门附近的人家借了一块门板,抬着昏迷不醒的弃沉急匆匆赶往府衙。城中守将担心出事,准备派一百人沿途护送,被李弘拒绝了。槐里城是扶风郡的郡治所在,人多,城大,守兵也多,他认为刺客的胆子再大,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们发动第二次袭击。而且城内行刺,刺客们很难逃脱,必死无疑,刺客们无论如何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城外袭击他们的都是羌人,那个在远处突袭射箭的刺客虽然抓住了,但那人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自杀了,结果什么都没有问出来。除了弃沉受伤,自己被浅浅地刺了一剑,其他人都安然无恙,这让李弘很高兴。大家牵着马,一路说说笑笑,穿过几条街之后,就到了老街口。
李弘牵着黑豹走在最前面,弧鼎和赵云跟在他后面,黑豹义从们抬着弃沉走出街巷。
李弘看到了一个乞丐,一个跛腿的乞丐,但李弘一眼看出来那条跛腿是假的。
为什么自己会知道那个跛子是假的,李弘不清楚,但他一直以来都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是他记忆消失后唯一存留的本能,从来没有失误过。随即李弘感到了危机,喧闹的街口好象突然之间充满了血腥。
李弘警觉地拿起了腰间的牛角号。那是弃沉的,弃沉受伤后,李弘把他的刀和牛角号都背到了自己身上。
李弘扫了一眼街口。
前面街道上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闲逛着,远处还有几部马车,接着李弘看到其中一部马车上一个胡族女子拿着一张长弓站了起来。除了士兵,没有人可以拥有射程超过一百步的强弓。
李弘毫不犹豫地吹响了号角。
长箭离弦。
李弘随即就看到了更多的长箭,长箭破空的厉啸之声充斥了双耳。
赵云和弧鼎不假思索地扑向李弘的身边。
走在最前面的黑豹侍从们连打唿哨,纷纷向街巷内退去,以避开满天长箭的偷袭。
李弘愤怒了,怒火在心中剧烈地燃烧着。到底是谁要如此不择手段地击杀自己?一次不够,还要两次,好,咱们拼个鱼死网破。
李弘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号角,他要把心中的愤怒和仇恨随着这激昂而苍凉的号角声一起抛向天空。
李弘右手拿着号角,身形闪动之间,左手已经从黑豹身上拿下了皮盾。
长箭转瞬及至。几十条身影同时从另外三条街巷内冲了过来。
李弘右手松开号角,迅速从背后拽出了战刀。接着他左手举盾,右手举刀,仰首狂呼:“兄弟们,杀……”
随着冲天吼声,他丝毫不顾满天的如蝗长箭,迎着敌人飞奔而去。
“杀……”
弧鼎和赵云没有想到左右两侧的街巷里会杀出这么多人。他们就象从地上冒出来的一样,举着刀剑,拿着长矛,突然就站在了自己的眼前。
“杀……”
两人毫不犹豫,冲向敌人。
=
李弘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状若厉鬼。刺客们疯狂了,他们完全不顾自身的性命,顽强而坚决地杀向李弘。
战刀递出,犹如黑夜里划过一道闪电。头颅飞起,溅起满天鲜血。
“杀……”李弘一刀剁进敌人的胸腔,左手盾顺势砸在一个大汉的头颅上。头裂,盾碎。三支长矛凌空飞来,矛尖吞吐之间,发出丝丝寒光。李弘招式用老,只能退,再退。
弃刀。拔刀。李弘一气呵成,探身再进。“杀……”战刀卷起满天风雷,霎时将右侧执矛大汉两人带矛劈成两截。中间执矛大汉躲闪不及,被鲜血溅了满头满脸,错愣间,李弘左手抓住他的长矛,右手战刀再起,呼啸间,再杀一人。
赵云的长枪在人群间呼号夺命,弧鼎的战刀风卷残云,黑豹义从们从街巷内蜂拥而出。战斗顿时惨烈起来。
李弘又看见了那个女子,年轻而有活力。她距离李弘三十步开外,再次举起了长弓。
李弘已经被她连射三箭,一次躲开,一次举起敌人的尸体挡了一箭,一次用敌人的长矛击飞一箭,这一次他被五个人缠住,根本无力抵挡。李弘再不犹豫,奋力将左手长矛戳进敌人身体,随即弃矛,伸手入怀掏出了小斧。
敌人的战刀呼啸而至。李弘躲无可躲,大吼一声,突然踢出了一脚。那人眼见自己的战刀砍上了李弘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身躯已经不听使唤的凌空飞了起来,接着他就听到了自己胸骨碎裂的声音。战刀在李弘的肩膀上划过,顿时鲜血四溅。
黑色的小斧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就象黑色的鬼魅,一路发出厉啸,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那个胡族女子一直在瞄准,完全没有想到一个黑色的幽灵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她稍稍愣了一下,歪了一下头,想看清楚一点。小斧狂笑起来,挟带着惊心动魄的吼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上了她的脖颈。
她感觉自己被那个可怕的小东西叮了一下,就象被蚊子叮了一下,又酥又痒,还有一点痛,接着她就看到褐红色的鲜血象泉水一样从自己的颈项之间喷了出来。她的头突然失去支撑,垂了下去。
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李弘的刀,在阳光下血淋淋的战刀。
“杀……”
=
陶谦毕竟老了,等他跑出府衙大门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一口等不及一口,但他还在顽强地飞奔着。
他不愿意李弘死,他想看到生龙活虎的李弘。陶谦总是觉得李弘和自己很亲近,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情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他是幽州人?因为自己曾经是幽州刺史?他不知道,但他就是喜欢他,不愿意看到他躺在血泊里毫无意义地死去。
孙坚带着几十名太尉府的卫兵在街道上狂奔。
陶谦突然站住了。他拄着长剑,剧烈地喘息着,脸上露出了笑意。
街口上,李弘手执双刀,傲然屹立,周围再没有一个敌人。
=
张温心痛地摸着李弘的头,小声问道:“痛吗?”
李弘摇摇头,笑笑。
他想起了远在幽州的刘政。去年,当他带着队伍离开卢龙塞拜辞刘政的时候,刘政顺手给他理了理乱发,那种慈爱之情,让李弘永远都不能忘却。现在,他从张温的眼睛里再次读到了这种关爱。李弘心里一阵激动。
“我想让你去金城。”张温沉吟了一下,望着他,缓缓说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也理解,也同意,我可以让桑大人和皇甫校尉一起……”
“我去。”李弘大声说道,“我愿意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40节
第二次遭袭,黑豹义从折了七人,伤了十八人。
这批刺客总共有五十多人,汉人、胡人都有,胡人里不仅有羌人还有匈奴人,他们抱着必死之心围杀李弘,却均究没有得手。李弘一人阻杀十九人,其强悍的武功让支援而来的孙坚瞠目结舌。
弃沉昏睡了一天,第二天才醒了过来。
李弘受了几处伤,不妨碍行动。当天夜里,陶谦来找他。
陶谦安慰了他几句,然后直言不讳地告诉他,这次刺杀的时间,地点安排的恰到好处,背后肯定有一位高手在指挥。现在奸阉,西凉以及关中的世族官僚都有可能花钱雇人杀他,猜测幕后之人没有意义,重要的还是要保护好自己的性命,让刺客们从此以后无从下手。
陶谦神色凝重地说道:“在老街口行刺你,对方显然是想嫁祸太尉大人,让我们很容易联想到刺客是由奸阉指派,但我觉得,这个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如今真真假假的事太多,很难说得清楚?”
李弘笑笑,感激地说道:“谢谢大人的关心。我得罪了这么多人,杀了这么多人,人家来杀我,很正常。我不想追究这些事。虽然我的兄弟们死了几个,但我知道怎么替他们讨回这笔血债。”
陶谦注意地看了他一下,点点头。
“子民,你为什么要答应去金城?槐里城这么安全的地方,你都差一点被人杀死了,更不要说去金城了。你是不是找死?你难道不知道太尉大人背后的动机吗?”
李弘低首不语。
陶谦愤然说道:“你凭什么去金城?叛军派人来递请罪书了吗?谁有把握叛军会投降?这么好推辞的事,你为什么要答应?”
“好,就算敌人愿意投降,但你两仗击杀叛军几万人,和叛军仇深似海,你怎么能去?西凉官吏这么多,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去。叛军那边,想杀你的人比这里还多,你想不死都难。”陶谦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即使叛军不杀你,此去金城,来回路上八百多里,安全怎么保证?你带一支军队去吗?”
“这是借刀杀人啊。”
陶谦同情地望着李弘,说道,“我看不到你有活着回来的希望。”
“大人如此关心我,实在令人感动。”李弘对陶谦拱拱手说道,“我愿意去有我愿意去的理由。”
“我认为太尉大人还是想把西凉的问题早日解决,杀我,毕竟是一件次要的事。”
“太尉大人虽然有借刀杀人之意,但仔细想起来,我去招抚,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成功的可能性最大。此次朝廷主动招抚,所要显现的就是强悍的实力和血腥,而我就是最合适的。董将军因为和他们相交多年,难免有各种各样的恩怨。但我没有,我初来咋到,凭的就是一把杀人的刀。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恩怨可言。”
“这就是你要去的理由?”陶谦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道,“我很少上战场,对这种事很难理解,也许你是对的。”
“这不是我要去的唯一理由。”李弘轻轻地说道。
陶谦立即感兴趣地望向李弘。
李弘微微笑道:“很抱歉大人,我不能说。”
陶谦很谅解地点点头,然后关心地问道:“你真的有把握活着回来?”
“当然。我没有把握我就不去了。”李弘笑道。
===
太尉张温和朝中大臣虽然化了不少钱,纷纷上书,劝谏,但天子铁了心,就是不让李弘西上金城郡招抚叛军。
中常侍赵忠、段珪、小黄门蹇(读jian)硕等宦官也相机进言。
天子看到一直以来都是和朝中世族官僚唱反调的宦官们也荐举李弘上金城郡劝降叛军,顿时警觉起来。他私下对心腹亲信小黄门蹇硕说:“你们和朝中的大臣们向来是两个声音说话,这次竟然一个腔调,肯定有名堂。”
他随即下旨太尉张温,严禁李弘踏足金城郡。
现在,李弘就是天子发财的工具,他怎么舍的让李弘出事。李弘给他的那批涉嫌贪污官吏的名单,让天子大大的赚了一笔,以至于他连下手诏,催促李弘再给他一批名单。这钱赚得实在太容易了。
看到李弘非常强烈坚决地要求去招抚叛军,张温心里反倒有点不踏实。他反复问了李弘几遍,但他实在看不出来李弘到底是真白痴还是装白痴。他拿出天子的圣旨给李弘,告诉李弘说,现在,除非你亲自上书陛下,详细陈述自己要求去的理由,否则天子不会答应的。李弘看到天子的圣旨,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当然知道天子为什么不让他到金城郡去,天子已经在给他的手诏中说得很明白了。
李弘让赵云替自己写了一封奏章给天子。
李弘首先说明了自己主动要求去金城郡劝降叛军的理由。他在奏章中一再向天子保证,从金城郡回来以后,他一定能给天子带来更加丰厚的收入。其次就是俘虏和粮食问题。
那天,太尉大人虽然没有和董卓就调拨军资一事谈上半句,但因为双方闹僵,张温认为这个时候再拖欠董卓军队的军资,显然很不明智。他做了一个决定,把西凉叛军的五万俘虏全部移交给了李弘,由李弘全权处理。李弘气得要骂人。但他看到张温花白的鬓发,紧缩的眉头,憔悴的面容,他又不忍心拒绝。这五万俘虏交给李弘,说白了就是张温不管他们的吃喝和生命了。李弘把他们饿死,杀死,卖掉都行,只要不向张温要一粒粮食,要一个大钱就行。但是,西凉一旦平定,李弘就极有可能回幽州,这五万俘虏还是要遣散回原籍。给董卓,给北军的都是钱,给李弘的却是五万要吃要喝的俘虏。李弘傻了,这回去如何向兄弟们交待啊。
张温看到李弘不满的样子,心里骂他狡猾。他以为李弘把抄家所得的赃款赃物截留了很大一部分。其实,这批钱财李弘要拨给给西征大军一部分,给天子一部分,给西凉的国库一部分,剩下的已经不多了,也只够自己的五万军队开支。但这话说出来谁相信?他有苦难言。
李弘向天子说了自己的难处,多五万俘虏吃饭,粮食实在不够。这批人杀又不能杀,放又不能放。杀了吧,西凉的民心就没了,西凉的人口就更少;放了吧,那就是引火烧身。这些俘虏是因为没有饭吃才造反的,但是把他们放回去,他们还是没有饭吃,还是要造反。所以他恳求天子,务必帮他想想办法从什么地方调拨点粮食救救急。至于买粮食的钱,等他从金城郡回来,立即就有了。
他又写了一封信给鲜于辅的。他告诉鲜于辅,自己已经答应太尉大人准备西上金城郡招抚叛军,他让鲜于辅接到书信后,立即召集徐荣,麴义和左彦商量一下。李弘的意思是让徐荣和羌人的小渠帅聂啸一起,先行前往金城郡会晤叛军首领,探探边章和韩遂的口风。另外,让雷子和文丑带着两千黑豹义从速速赶到槐里来,他要回子秀山大营。
===
李弘回到大营后,宋典和甄举联袂来探望。三人闲聊几句之后,宋典和甄举告辞走了。
“徐荣和聂啸走了几天了?”李弘一边大步走回大帐,一边问道。
“收到大人的书信后,子烈当天晚上就带着聂啸走了。”鲜于辅回道。
“我去金城郡的事,你们商量的如何?我要求的几件事,可都安排好了。”
“按照大人的意思,我们都安排好了。”左彦笑道,“陛下的圣旨一到,大人就可以上路了。不过,有一件事,需要你亲自拿个主意。”
“什么事?”李弘问道。
“大人走了之后,这西凉肃贪的事很有可能由太尉大人负责。”左彦接着说道,“这关押在大营里的人犯和我们收集的证据怎么办?太尉大人要是全部拿走了,我们……”
“陛下还指望这些人发点财,所以太尉大人应该不会忤逆天子的意思把他们都放了吧?”李弘笑道,“这样吧,你们只做两件事,一是把查抄的钱财看管好,谁都不给拿,谁拿砍谁的头。二是紧守军营,任何人不得出营一步。”
麴义不解地问道:“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西凉肃贪的事就这样半途而废吗?”
李弘笑笑,说道:“我到槐里之前,不是和你们说过嘛,这里就是太尉大人的职权最大,他想干什么都可以,你们违抗不了的。被抓的人犯也好,证据也好,随他们怎么处置,你们不要管,等我一回来,嘿嘿……”李弘不怀好意地笑道,“西凉就要发抖了。”
鲜于辅,麴义和左彦三人疑惑地望着李弘。
李弘冲着他们摇摇手,说道:“等我回来你们就知道为什么了。现在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大人对招抚叛军这么有信心?”麴义笑道,“老边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李弘非常自信地笑道:“云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金城?”
麴义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之色,随即想起什么摇摇头,说道:“大人还是带子烈去吧。文约先生不喜欢我。我去了,对大人没什么帮助。”
“子民,这次到金城的安全……”鲜于辅看看李弘,担忧地说道,“这些人心狠手辣,防不胜防,你……”
李弘搂着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这次我大意了,害死了几位兄弟。你放心,没有下次了。有了这次教训,想杀我就难了。”
帐帘掀开,田重和卫政,纪惟走了进来。
田重拉着李弘的手,上下看了又看,花白的山羊胡子抖动着,有些激动,他笑道:“子民,没事吧?”
“死不掉的。” 李弘心里暖暖的,他拍拍田重干瘦的手,笑道,“老伯啊,我还要和你一起打到落日原去,怎么能死呢?”
李弘随即握着纪惟的手,关心地问道:“伤口这几天可好些了?”
纪惟在攻打青坞的过程中受伤了,一直都没有恢复。纪惟笑道:“和大人的伤势比起来,我这个就不算什么了。”
“国安,怎么气色不好?这几天很忙吗?”李弘指着卫政,笑着问道,“是不是又有人违反军纪了?”
卫政笑笑,回道:“大人下次出门,千万不能这么大意了。”
“谢谢了。”李弘懊丧地说道,“那天走的时候,听你的劝多带些人就好了。”他连连摇头,神情颇为伤心。
郑信,玉石,阎柔,鲜于银,恒祭等一帮将领拥了进来,接着颜良,张郃,高览等人也闻讯赶来,大帐内顿时挤满了人。大家看到李弘安然无恙,都很高兴,一个个在大帐内有说有笑的。
李弘左右看看,奇怪地问道:“胡子呢?拳头呢?对了,还有楼麓呢?你们都来了,怎么他们几个没来?”李弘指着阎柔和恒祭问道,“怎么回事,他们忙什么去了?都不来看看我了?”
阎柔面色一沉,恒祭垂首不语。大帐内悄然安静下来。
燕无畏狠狠地瞪着卫政说道:“回大人,他们都被刺奸大人关起来了。”
李弘笑起来,他望着卫政说道:“国安,这次他们又犯了什么事?这几个人,什么时候安稳过?”
卫政在旁拱手说道:“回大人,没有什么大事,都是小事,略加惩戒也就罢了。”
华雄浓眉一挑,大声说道:“卫大人,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什么小事?你这根本就是袒护嘛。”
麴义也不高兴地说道:“卫大人,那天抓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叫小事?什么叫略加惩戒?卫大人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卫政脸一红,神情尴尬。
田重嫌燕无畏多嘴,气得甩手给了燕无畏一巴掌,然后走到卫政身边,笑着对麴义和华雄说道:“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些事还是协商处理的好,没有必要把事情闹僵。我们该赔的赔,该道歉的道歉,三碗酒一喝,大家还是兄弟嘛。”
田重在冀州军中的地位毕竟不一样,他主动站出来说话,麴义和华雄碍着面子,很难再说什么。两人面色不善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李弘一听就明白,一定是自己的部下和西凉的士卒发生了冲突。他本来想追问一下,但看到田重站出来把话说死了,也就无心再问。
大家胡乱扯了一会,陆续告辞。
李弘留下了郑信。
“出了什么事?”李弘问道,“我看卫大人好象很为难吗?”
郑信支支吾吾地捱了半天,说道:“子民,老伯已经说了协商处理,你就不要再插手了吧?”
李弘笑道:“好,好,我答应。多大的事嘛,一个个神神秘秘的,难道他们杀了人?”
“杀人倒没有,但双方都有一两千士卒参加斗殴,实在太不象话。”郑信摇头道。
李弘吃了一惊,笑道,“规模那么大?”
“你还笑?”郑信气愤地说道,“亏你还是个中郎将,统兵主将,军营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还笑?”
李弘看到郑信气急败坏的样子,大笑起来。
“事情都是楼麓引起来的。他在军市里请白山的一帮乌丸兄弟吃饭,顺便召集了几十个营妓助兴。十几个西凉的军官那天晚上正好也到军市里去找营妓。那些人看到营妓都让楼麓先抢了,心里有气,就在营妓帐外骂人。楼麓和一帮兄弟听了有气,冲出来就把他们打了一顿。结果那些人跑回去喊了几百人倒过来又把他们打了一顿。楼麓就去找胡子,拳头帮忙。三个人带着一千多人跑到军市去打架。后来怎么样,不用说你都知道了……”
李弘摇摇头,不以为意地说道:“军市的营妓很少吗?”
“不多,大概只有一百多人。上次子龙带人袭营,被他杀掉了许多。”
“这样吧。”李弘说道,“大营里有几千贪犯的妻妾子女侍婢奴仆,你去查查,年纪合适的,全部充做营妓。”
郑信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大人,这样做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李弘冷冷地说道,“贪官我都杀掉几十个了,还在乎这些人。”
“她们怪可怜的……”郑信小声说道,“我们这么做……”
“我总不能放了她们吧?”李弘苦笑道,“我们出生都很贫贱,我还是个奴隶,所以我们都知道做下贱人的苦楚。但同情她们并不能代表我们就能帮助她们。依照大汉律,她们就是这个命运,谁都改变不了。你说怎么办?”
郑信默然无语。
“先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吧。”李弘叹口气说道,“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还有五万俘虏的吃饭问题需要解决,守言,你可有什么主意?”
郑信心情不佳,他双手一摊,愁眉苦脸地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一天吃两顿,省一点啰。北宫伯玉和李文侯已经找老伯几次了。看他们那个架势,好象不给饭吃就要暴乱似的,谁怕谁了。”
李弘一筹莫展。
===
允吾城座落在湟水南岸,距离黄河六十里。金城郡的郡治就在这座城中。
边章的伤势虽然得到了控制,但生命还是不可遏制的从他消瘦的躯体内一点点地流失。痛苦终日折磨着边章,让他痛不欲生。
韩遂缓缓走进边章居住的院落。
病榻上的边章已经瘦脱了形,但由于照顾的人精心周到,他看上去还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精神也不错。
“今天没带笛子来?”边章小声问道。每天,韩遂来看他,都要给他吹上一曲。
韩遂轻轻给边章给好薄被,小声说道:“子烈来了。”
边章默然不语。
韩遂笑道:“老边,这下遂了你的心愿了。”
边章喟然轻叹,问道:“子烈为什么不来看我?”
“有些事我们必须先谈谈。”韩遂说道,“子烈来得太突然,我们并没有什么准备。我们怎么和子烈谈?是投降还是招降?是招抚还是安抚?我们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以防万一啊。”
边章苦笑,说道:“是子烈和我们谈吗?”
“是豹子李弘。”
边章蓦然一惊。他和韩遂对望一眼,脸上闪过几丝诧异,几丝钦佩,几丝怨恨,几丝无奈。他摇摇头,闭上了双眼。
“老边……”韩遂轻轻喊道。
“李中郎突然在西凉血腥肃贪,给西凉和关中造成了极大的混乱,而他们的西征大军更因为缺乏军资,已经面临极端困境。这个时候,李弘突然代表天子前来招抚我们,肯定是无奈之举。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占据主动,逼迫朝廷让步。”韩遂娓娓而言,成竹在胸,“老边,你看呢?关键是我们不能离开金城,不能放弃军队,你说呢?”
边章微微颔首,说道:“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吧。”接着他睁开双眼,望着韩遂,继续说道,“他在西凉肃贪,斩杀贪官,做着我们一直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情,说起来,他也是个血性汉子,令人敬佩啊。几十年来,谁敢在西凉拿起正义的屠刀?也只有这只北疆来的豹子。”
韩遂钦佩地点点头,说道:“此人胆子之大,手段之血腥,气势之凛冽,非常罕见。”
“他敢来,必定有所倚仗。”边章说道,“文约,你要多加防备。另外,你要和杨秋他们打招呼,不要意图谋杀他。虽然我们被李弘击败,十几万大军被他毁于一旦,但那是战场上双方堂堂正正的交锋,没有什么个人恩怨可言。”
“如今他在西凉肃贪,得罪了朝廷各派势力,前途渺茫。如果他死在我们这里,我们不但失去了招抚的机会,也失去了西凉的民心。他现在在西凉和关中百姓中的声誉很高,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他死在我们这里,知道吗?”
“我知道。”韩遂慎重地说道,“子烈说,他来之前,李弘在槐里城被一帮刺客连续行刺了两次,受了伤。现在想杀他的人太多了。我会妥善处理的。”
===
天子的圣旨送达子秀山大营。
天子同意李弘速速赶到金城招抚叛军。天子大概担心李弘在招抚叛军的过程中阻力太大,短时间内赶不回来,所以特意给了李弘一个招抚叛军的底线:只要叛军表示效忠天子,归顺大汉朝,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
天子的确对李弘青睐有加。他答应了李弘调拨粮食的要求。他以手诏告诉李弘,他已经下旨给河东,弘农几个关东大郡,立即筹措一批粮食送到子秀山大营。
陪同前来宣旨的桑羊望着李弘,直言不讳地说道:“大人的运气为什么这么好?陛下给你这么一个条件,就是我去金城,也能凯旋而归啊。”
李弘笑着俯身凑到桑羊的耳边,小声说道:“这是我花钱买的。”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41节
大汉国初平三年(公元186年)八月。
=
李弘接到天子的圣旨后,立即起程。他的速度之快,让人有点措手不及。中常侍宋典和执金吾甄举还在商量是不是要联系凉州刺史耿鄙,给李弘搞个盛大的十里饯行,以壮行色,孰不料,李弘已经走了。
李弘不等徐荣和聂啸两人赶回来,连夜带着黑豹义从和射虎,鹿欢洋的四千风云铁骑,飞速西进金城郡。
两天后,李弘率部到达汉阳郡最西的勇士城停了下来。此时徐荣和聂啸,还有叛军首领杨秋和李堪都已经赶到榆中城相候。听说李弘赶到,他们立即带人越过葵园峡,前往迎接。两军合在一处,随即赶到黄河岸边的金城。
李弘命令弧鼎的黑豹义从,射虎和鹿欢洋的铁骑,全部留在金城,自己只带着赵云和三百骑义从,随杨秋渡河西上。
=
李弘离开军营后,一切军政要务均由昭武都尉鲜于辅统管,西部都尉麴义和行军司马左彦相辅。鲜于辅在李弘走后,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封营,任何将士都不得走出子秀山大营,违令者斩。宋典和甄举因为身份特殊,不在此令约束范围之内。
天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字未提李弘走后西凉肃贪由谁负责。
如果按照惯例,李弘暂时离开,天子又没有重新指派他人,这件事就应该由暂时代理李弘职权的鲜于辅负责。但鲜于辅仅仅是个都尉,显然没有权利审讯这些两千石大员。
太尉张温虽然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手,但他不想把自己放在最现眼的位置。他现在谁都不想得罪,他急着要把西凉平叛的事结束,早日回洛阳。他已经背着不可预测的风险支走了李弘,剩下的事情他不想再直接插手了,以免将来落人口实,所以他只派桑羊到了子秀山,见机而行。
宋典和甄举各怀心思,两人都想主管西凉肃贪,解决自己所在势力的危机,趁机打击一下对方。甄举因为统领北军,所以他下令驻扎在槐里大营的北军立即赶到子秀山,做为自己主持西凉肃贪的后盾。
宋典着急了,急忙派人快马回京向赵忠求援。因为中常侍张让和夏恽先后被李弘查出问题,天子责罚他们在家闭门思过,所以奸阉一党的形势非常不好。京中的赵忠接到宋典的书信,迫不得已,只好求助董卓。
=
小槐里大营。
深夜,董卓的中军大帐内依旧灯火通明,丝竹歌舞之声不绝于耳。董卓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他轻易不放过任何一个吃喝玩乐的机会,只要有时间,有金钱。
董卓看完赵忠派人送来的密信,想了一下,随即推开怀里的娇小女子,起身站了起来。这种事,他必须要找李儒商量商量。李儒性情孤僻,这种场合他从不参加。
李儒住在中军大帐的侧帐里。董卓走进来的时候,他一个人正抱着棋盘在研究棋局。
“侯爷来信,要我们出手相助宋侯爷。”董卓把赵忠的密信丢到李儒的棋盘上,说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这个时候,我们突然出手,有没有这个必要。”
李儒鄙夷地看了一眼那封用丝娟写就的书信,随手把它掸到了地上。
“那个阉人答应给将军什么好处?”
“有一点,无非钱财田地。”董卓说道,“现在,张让和夏恽都被天子责罚,奸宦们的势力受到很大打击。虽然他们性命无虞,但此事过后,他们很难再取得天子的信任。一旦他们落在下风,大将军的外戚势力和世族官僚势力就会趁势而起。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稍稍避点嫌,免得将来受到牵累。”
李儒摇摇头,说道:“将军错了。你不要被眼前的事情所迷惑,奸阉的势力非常庞大,这点小事动不了他们的根基,无非损失点钱财而已。那点钱财本来就是他们的非法所得,对于他们来说,无所谓损失不损失,以后捞回来的机会多了。”
“奸阉们最大的优势还在于他们掌控内宫,这一点任何一股势力都无法做到,所以,他们很难被击败,就是外戚势力,也没有他们这么坚固。世族官僚们每每和奸阉们争权夺利的时候,最后都要落到下风,屡屡吃亏,究其原因,也在如此。”
李儒似乎触及了自己的伤心事,面颊上的刀疤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他停了一会,叹道:“阉人的事情,我们该做的还是要去做,吃不了亏的。”
董卓背负着双手,来回走了几步,说道:“那我们怎么出手相助才最为稳妥呢?我必须要捞到功劳,我不能白干。上次在槐里,我已经白干了一次。我们损失了许多,却一点好处都没捞到。”
李儒缓缓放下手上棋子,说道:“上次我们受两位侯爷和两家门阀之托,出手袭杀李弘,准备同时解决李弘和张温两人,结果失败了。其实那次机会最好,可惜了。”
“可惜。”董卓也惋惜地说道,“如果杀了李弘,我们就帮助两家门阀解决了越来越严重的麻烦,也帮助张让和赵忠那帮阉人度过了难关。同时张温受到牵连,肯定要被罢职回京,这样我就有机会取而代之,负责西凉平叛。如此一来,我的功劳就大了,唉……”他连连摇头,神情十分懊恼,“可惜了。”
李儒手捻胡须,叹道:“我们错估了李弘的实力,以至于槐里城的刺杀失败。李弘被刺之后,行动异常谨慎小心。上次回子秀山大营,他竟然调动两千黑豹义从来接他,可见他对刺杀的防范。现在,金城那边还没有动静,赵侯爷却叫我们出手相助宋侯爷,事情就比较难办了。倘若这次在金城,我们还是不能得手,让李弘安然无恙地跑回来,我们就麻烦了。他看到我们把犯人也放了,把证据也烧了,我们怎么善后?假如他对将军不利,我们……”
董卓嘴角微动,不屑地说道:“谅他不敢动我。难道先生认为我们没有机会杀死他?”
“有机会。”李儒沉吟良久,慢慢说道,“李弘是一只豹子,吃了一次亏,再想让他吃第二次亏就很难了,但机会还是有的。”他伸手拿起棋盘上的一粒棋子,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仿佛要从这粒棋子上看出花来。
“长生,你是不是太小心了。”董卓嘲讽道,“杀个人这么难吗?”
李儒瞅了他一眼,说道:“将军还是小心一点好。
董卓森冷地笑道:“你既然对金城的事不放心,我就再招几股马匪埋伏在葵园峡,你看怎么样?”
“好。”李儒说道,“好。上次我们刺杀失败,张侯爷,赵侯爷和两大门阀的家主虽然没有怪罪,但对将军的失望那是显而易见的,所以这次,我们不能再失手。李弘不死,不仅仅是对朝中各方势力造成威胁,对将军的威胁也很大。”
李儒看着董卓,谨慎地说道:“为了稳妥起见,将军,你最好还是让你弟弟董旻(读min)带着你的几个心腹总管到洛阳去避一避吧。”
“长生,好象没有必要吧。”董卓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保证李弘这次死定了。”
李儒摇摇头,说道:“将军太自信了。我记的上次,将军也是这么对我说的,结果呢?”
董卓恼怒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李弘到金城一定有什么目的。李弘非常清楚自己到金城的后果是什么,他到了金城,即使老边不杀他,朝中的各派势力也不会放过他。在金城杀死他,可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机会了,责任都是叛军的。另外,奸阉们,世族官僚们为了达到让李弘西上金城招抚叛军的目的,不惜联手向陛下进言,这事李弘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主动上书陛下要求到金城去,他如果没有目的,谁相信?你信吗?”李儒十分疑惑地说道,“他到底要去干什么呢?”
董卓冷嘲道:“无论他干什么,这次他都死定了。先生好象没有必要为一个死人这样费心吧?”他看看李儒,接着说道,“如果我们决定出手帮助宋侯爷,那就要得罪太尉大人和门阀世族……”
“将军已经得罪了太尉大人。”李儒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董卓的话,“那天你在槐里府衙咆哮公堂,早就把太尉大人得罪了。”
董卓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说道:“那天我以为李弘必死无疑,太尉大人马上也要倒霉,所以有些鲁蛮。第二天我派人送了不少东西给太尉,向他表示了歉意,太尉大人已经不生气了。你才从长安回来,我忘记对你说了。”
“哦。”李儒颇为赞赏地点点头,调侃道,“听说那日在太尉府,张温手下的参军事孙文台很嚣张,竟然拿刀对着你。这世上不怕死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年轻人都敢拿刀对着你,看来将军是老了,不复有当年之勇了。”
董卓顿时面露杀气,他两眼微微眯起,恶狠狠地说道:“这帮年轻人,狂妄得很。这个孙文台对我如此无礼,,若有一天栽到我手上,必叫他生不如死。”
李儒没有理睬他,开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既要让朝中各方势力都满意,又要让他们抓不到我们的把柄,这事的确有些难办。”李儒说道:“不过办法还是有。我们先到陇县去。”
“我们支持哪一方?”
“我们支持耿鄙。”李儒不动声色地说道,“西凉的事情,当然由西凉人解决。”
董卓恍然大悟,手抚李儒的肩膀,赞道:“先生高明。如此一来,我谁都不得罪,肃贪的事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只要应耿鄙之邀,带着部队赶到陇县驻扎就行了。先生高明。”
“李弘这个白痴全然不懂朝堂之事,在西凉乱杀一起,把各方势力全部得罪光了。他在西凉这么一闹,倒给了将军一个结好各方势力的机会。现在京中门阀杨府和袁府的人主动找上门来,就是一个明证。我大汉的门阀世族中,以杨氏和袁氏最为庞大,势力也最为强盛。将军利用这次机会,和他们搞好关系,得到他们的支持,这对将军将来的仕途,有莫大的助力。“李儒说道,”加以时日,将军有机会得到朝中各方势力的共同举荐,位列三公当不成问题。”
董卓给李儒说中心事,面露笑意。
“只是,我当心杀不死那只豹子。”
=
李弘到达允吾城之后,直接被杨秋和李堪送到了府衙。府衙戒备森严,重重保护,就连屋顶上都有士兵看守。
韩遂看到名闻天下的豹子就是一个年轻而普通的士兵,惊讶不已。李弘已经习惯了别人看他的目光,泰然自若,主动上前招呼韩遂。韩遂连忙请他入内。双方稍加寒暄,李弘立即切入了正题。
“两位先生能以西凉百姓和天下苍生为念,主动放弃抵抗,归顺朝廷,实在是我大汉之福。”李弘笑道,“临行前,陛下已经说了,只要你们忠于大汉,忠于陛下,能够答应的条件,一概应允。”
韩遂大喜。站在他身后的一群部下们顿时喜笑颜开。
他们一直担心,假如和朝廷谈不拢,事情就比较麻烦。虽然得到消息说,西征大军缺钱少粮,难以为继,但只要等到秋天,国库有了收入,粮草充盈,官军们立即就会渡过黄河,杀进金城郡。以他们现在的实力,除了逃进大雪山避祸,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大家揭竿而起,就是为了日子能过好一点,谁愿意过着整日流窜逃亡的日子?现在李弘在天子的支持下,对西凉贪官污吏展开了血腥清洗,这让大家看到了过上好日子的希望。李弘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们忐忑不安的心安定了下来。
“谈好之后,我立即上奏陛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赦的圣旨很快就会下来,你们和子秀山大营里的俘虏都可以各回原籍,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
韩遂身后的将领们更加高兴了,大家兴奋的小声说了起来。
韩遂稳定了一下情绪,笑着说道:“感激陛下的圣恩隆宠,感谢大人给我们带来这么好的消息。”他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之后,随即站起来拱手说道:“大人一路劳累,还是早点歇息吧。”
李弘站起来,一边回礼,一边问道:“我在路上听你的部下说,边先生病倒了,我想现在去探望一下,可以吗?”
韩遂微一沉吟,婉言拒道:“大人长途跋涉,非常辛苦,我看还是早点休息吧。大人在金城还要待上一段日子,我看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吧。”
李弘笑道:“也好。不过,我有个要求。”
“大人请说。”
“前期子烈已经代我和你们商议了一段时间,我想你们也应该有些具体的要求。我们今天夜里就开始谈。”
韩遂一愣。杨秋等人也不解地望着李弘,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
=
韩遂和一帮将领高高兴兴地走出府衙,正准备上马离开,突然听到府衙东南方向发出一声巨响,接着就听到喊杀声冲天而起。
韩遂大惊失色,掉头就往府衙内冲去。杨秋等人一路狂吼,招呼沿途的卫兵们一起向响声方向支援。李弘和他的侍从们就住在东南方向的跨院内。
韩遂心急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起来。这下脸丢大了。打仗打不过人家就算了,连人家来住几天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和人家谈条件。
李弘慢慢走出门,看看外面轰然倒塌的院墙,看看结阵守在在院内的侍从,看看在倒塌院墙周围奋力厮杀的人群,笑着对身边的徐荣说道:“子烈,你猜猜,谁这么想杀我,连围墙都撞塌了,是不是太不给文约先生面子了。”
徐荣叹了口气,说道:“是羌人,是他们自己的士兵。”
李弘顿时笑不起来了。灵河一战,几万羌人死于战场之上,要说没有仇恨,怎么可能。
赵云手执长枪,跟在李弘的后面,愤怒地说道:“这也有点太过分了。”
看守府衙的卫兵蜂拥而来,很快将行刺的一帮羌胡士兵们团团包围了。
=
韩遂英俊的面孔气得通红,他怒不可遏,指着成宜大声责斥道:“你是怎么干的,连个小小的府衙都看不好,有什么用,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成宜跪在地上,不敢做声。
“怎么回事?”
“回将军,守护府衙的士兵和守城士兵互相勾结,意图刺杀李大人,为死去的将士报仇雪恨。”成宜抬起头来,沮丧地说道,“我没能及早发现这件事,请将军处罚。”
“李大人来到允吾的消息我们一直严加封锁,知道李大人到了允吾的只有我们这些人,怎么他们都知道?”杨秋看了一眼韩遂,小声说道,“将军,看来一定有人想在金城杀死李大人,这府衙好象不安全。”
韩遂看看成宜,问道:“你可问了他们,这消息从何而来?”
“回将军,李大人今天赶到允吾城的事,整个允吾城的士兵和百姓都知道,而且还知道李大人就住在府衙里。”成宜神色惊慌地说道,“好象全城就剩下我们不知道了。”
韩遂骇然色变。
=
韩遂邀请李弘住到自己家里,被李弘拒绝了。
韩遂家在允吾城算是士族大家,豪门高宅,非常气派。当天晚上,韩遂和李弘就在这里商谈招抚的具体细节。
李弘对于边章和韩遂提出的许多要求难以接受。
韩遂要求自己做金城郡的太守,边章做陇西郡的太守,他们的官职由子女世袭,朝廷无权另行指派两郡太守。韩遂还要求保留自己的部队做两郡的郡国兵和边军。两郡边军的西部都尉和南部都尉由太守直接任命。两郡太守有自主建市设税的权利,有自主招纳羌胡入境居住的权利。两郡的赋税在三年内全免。还要求得到朝廷赈灾援助和其他一些相关特权。
李弘觉得韩遂有点开玩笑。韩遂所提的要求里除了免三年赋税和拨发赈灾援助以外,其他的根本就是胡扯八道。这和封王称霸,和割据造反有什么区别?
他坐在席上,望着韩遂英俊的面庞,欣赏着他高雅的谈吐,完全忽视了韩遂正在娓娓道来的叙述,他一直在想,韩遂那双深邃而略带忧郁的眼睛里,到底蕴含着一种怎样的心思呢?
“大人,你的意见呢?”徐荣侧身问道。
李弘从遐思中惊醒过来,他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了一下案几上的竹简,又抬头看看韩遂,然后笑着问道:“先生,这是你和边先生共同拟订的?”
韩遂微笑着点点头。
李弘迟疑了一下,接着问道:“先生可还有让步的余地?”
韩遂笑着摇摇头。
李弘无奈地笑笑,说道:“忠于大汉,忠于陛下,这是陛下的底线,说白了就是希望诸位所提的要求不要违反大汉律,但是……”他缓缓扫视了屋内众人一眼,接着说道,“诸位所提,除了免两郡三年赋税和年年拔款救助之外,无一不违反大汉律,所以……”
李弘站了起来。屋内其他人怔怔地看着他。
“我们无话可谈。”李弘笑道,“感谢诸位的盛情接待,如果诸位没有新的建议,我明天就回去了。”
韩遂面无表情,显然有点措手不及。他大概没有想到李弘会断然拒绝他们的要求,根本不和他谈。韩遂的几个部下神情错愣,茫然地呆坐席上。杨秋望着一言不发的韩遂,连连以目视意,指望他说点什么。
徐荣惊疑地望着李弘,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谈了。既然根本没有招抚的诚意,那跑到金城来干什么?
李弘冲着韩遂和其他人拱拱手,笑道:“临走之前,有个小小要求,希望能拜访一下边先生。我千里迢迢来到金城,总不能连边先生的面都不见一下就回去,那未免太失礼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42节
董卓在凉州刺史耿鄙的邀请下,征得太尉张温的同意,带领五千铁骑赶到拢县城。
宋典随即胆大气壮,出面邀请甄举商谈,建议由凉州刺史耿鄙暂时主持西凉肃贪。他对甄举说:“大人,你我皆为监军,任何一方主持此事都不妥,不如让耿鄙来办,让西凉人处理西凉的事情。我们要提释什么人,都叫他出面去办,得罪人的事都让他去做,这样假如后期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我们可以推脱的一干二净嘛。”
甄举不敢自作主张,没有同意,去信咨询张温。张温回信说,李中郎招抚叛军的事还没有回音,他的生死目前也不知道,此事宜缓不宜急。甄举听他这么一说,心领神会,立即甩手让贤。
李弘在西凉肃贪,做什么事都不和耿鄙商量,事后也不向刺史府禀报,把他当空气一样,耿鄙一直都很窝火。这次在太尉张温,中常侍宋典等几位大人的支持下,让他出面主持西凉肃贪,这让他非常兴奋。他雄心勃勃,要做出一番让朝中各方势力都满意的事,尽快结束西凉肃贪,让西凉步入正轨。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释放程球。程球很不错,这是各方对他的一致评价。他虽然被李弘羁押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大营里饱受严刑拷打,但他一直都没有招供什么,包括耿鄙和他前任的许多刺史,太守贪赃枉法的事,他都死咬着牙关,只字不提。所以耿鄙和一些人对他很感激。他们知恩图报,在天子张榜公布赎买名单的第一天,这些人就通过在洛阳的亲友,出钱买下了程球的性命。
李弘前脚刚走,天子的特赦令也就到了西凉刺史府。主持子秀山大营的都尉鲜于辅很是通情达理,有求必应,接到耿鄙的书信和天子的赦令后,立即命人把程球送出了大营。程球回到陇县,受到了许多朋友的隆重接待。他好象有用不完的钱,第二天就派人带着绢帛到大营军市里把自己的妻妾家小赎了回去。其后的几天里,耿鄙几乎天天拿着特赦令到大营里提人。
这一天,校尉皇甫鸿和李肃两人带着特赦令赶到大营。皇甫鸿带着军队一直驻扎在翼城。周慎奉命回洛阳后,太尉张温就把他临时调到北军统领军队。这次甄举要北军给他撑腰,命令皇甫鸿带着军队从槐里大营赶到陇县。李肃是奉宋典之命来提前凉州刺史孟佗的,皇甫鸿是奉甄举之命来提前汉阳郡三位太守的。两人说明来意之后,鲜于辅立即让手下去提人。还没有一盏茶时间,大营就乱了,俘虏营闹起来了。
子秀山大营虽然很大,但容纳十万人还是很困难。现在俘虏营比士卒营很大。关押囚犯的地方就在俘虏营里。前几天释放几个小人物的时候,俘虏们都没有注意,但今天释放孟佗和几个前任太守,立即引起了俘虏们的关注。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围在沿途观看,人越集越多。
西凉的俘虏们过去深受这些人的欺压,现在看到他们又要逃脱制裁逍遥法外,一个个又气又恨,群情激奋之下,有人开始破口大骂,随之就有人冲上去厮扯踢打他们。不一会儿,场面就有点失控了。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打死他们……”,结果俘虏营里顿时引发了一场几千人的大混乱,孟佗和三个前太守当场就被失去理智的俘虏们打死了,尸体都被犹不解气的俘虏们踩扁了。等到鲜于辅,麴义闻讯带着军队赶到现场驱散人群后,就看到几具粘在地上的肉饼了。
带着满脸的歉意,鲜于辅和麴义送走了愤怒的皇甫鸿和李肃。
麴义看到他们走远,终于忍不住捧腹狂笑起来。鲜于辅满脸含笑,小声说道:“这几天我们小心些,当心他们报复。”
“哈哈……”麴义大笑不止,断断续续地说道,“大人这个主意好损啊,杀人都不吐骨头,哈哈……”
鲜于辅笑道:“陛下说了,钱要收,人也要杀。”说到后来,他自己也忍不住,张嘴大笑起来。
发生了这件事之后,宋典和甄举虽然手里拿着特赦令,却不敢再让耿鄙派人到子秀山大营提人了。他们心里清楚这里有名堂,但苦于没有证据指责鲜于辅。现在就是把俘虏全杀了,人也救不回来了。人死了倒没什么,一了百了,但用来赎人的钱数额较大,太浪费了。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再等等。只要李弘死在了金城,这子秀山大营里的所有人,就只能任由他们宰割了。
这个时候,程球出了一个主意:只给子秀山大营提供五万军队的军粮,断绝俘虏的粮食,逼迫鲜于辅他们惩处闹事的俘虏,把所有已经被赎的人全部送到陇县城来。耿鄙心里有点怕。这事处理的不好,一旦五万俘虏饿极了发动叛乱,那事情就有点不可收拾了。程球一个劲地煽动他,最后还是把耿鄙说动了。耿鄙跑去征询宋典和甄举的意见。两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都说:“随你,你是主管,你说了算,怎么办都行”。
===
李弘看到边章,非常吃惊。虽然杨秋在陪同李弘前往边章家的路上已经把边章的事详细说了,但李弘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亲眼看到一个威名显赫的人物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眼前,亲眼看到生命正从这个坚强的躯体内流失,李弘心情沉重,黯然无语。
边章很高兴,情绪不错。他首先代表西凉叛军感谢了李弘几句,然后问了一下几个朋友的近况,最后说到了西凉肃贪的事情。
“大人无视当朝奸佞的淫威,断然整肃西凉吏治,主持正义,还西凉百姓一个公道,令人钦佩啊。”
李弘笑笑,谦逊了几句,说道:“我们手上的证据太少,贪官们又极度狡猾,所以至今为止,西凉肃贪并没有取得很大的成效。”
边章赞叹道:“大人过谦了。程球,孟佗,杨党,那都是西凉,关中一带的巨贪,他们平时倚仗权势,专横跋扈,无法无天,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我们都以为这天下是他们的天下,没有人管得了他们了。还好老天有眼,他们也有伏法被抓的一天。痛快啊。这都是大人的功劳啊。”
李弘摇摇手,笑道:“先生夸奖了。我们虽然抓了几个贪名昭著的官吏,但许多隐藏更深的贪官,我们却因为没有证据或者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抓捕。”
“只要大人有决心,应该还是有办法的。”边章说道,“他们再狡猾,但难免百密一疏,总要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李弘微微点头,稍稍沉吟了一下,说道:“我马上就要离开允吾了,不知道先生对西凉肃贪的事,可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边章诧异地问道:“大人和我们这么快就谈妥了?”
李弘点点头,旋即反问道:“先生不知道?”
边章迟疑了一下,说道:“大人不是昨天才到吗?你们……”
李弘立即意识到叛军内部出了问题。昨天晚上双方的会晤和韩遂代表叛军所提的要求,作为叛军首领的边章竟然一无所知,这事情就有点反常了。以边章的威望来说,他这个叛军首领的位置无人可以撼动,但以边章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他被手下人架空,那也是一件完全正常的事。能不能利用这一点,达到招抚的目的呢?李弘暗暗想道。
韩遂昨天提出的条件很离谱,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诚意。李弘以进为推,以拒谈为要挟,将韩遂逼到绝路,他以为韩遂会让步,继续邀请自己谈下去,但让李弘失望的是,今天早上他看到韩遂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改弦易辙的样子,看上去也是铁了心不谈。李弘很沮丧。
李弘当然不愿空手而归。太尉张温和京兆尹盖勋几位大人为了天子能够答应招抚叛军,冒了很大风险,用尽了各种心思,好不容易才从天子手上讨得这么一个诏书,如果自己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浪费了,的确说不过去。何况回去之后,如何向天子和太尉大人交待?西凉平叛久拖不决,耗费时间不说,还耗费钱粮,最后受苦的都是西凉百姓,如果能够不战而定,彻底解决西凉叛乱问题,对西凉百姓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
李弘觉得,从目前来看,在招抚叛军这件事情上,太尉大人和一帮官僚还是过分自信一厢情愿了,当然自己也是其中一个。虽然叛军被打惨了,但他们还有地盘,还有西凉百姓和境外羌胡的支持。如果真要继续打下去,谁赢谁输还真不一定?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就是,人家都造反了,诛杀九族都不怕,他还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现在是朝廷主动招抚他们,叛军提一点非分的要求,榨取更多的利益,也很正常。
但韩遂的要求实在太过分,招抚的条件无论如何都要符合大汉律,否则陛下怎么会答应?李弘望着边章期待而失望的眼神,突然想到是不是可以通过边章给韩遂施加一点压力,迫使韩遂改变割据一方的要求呢?
“先生,昨天晚上我和韩先生,以及你的几个部下就朝廷招抚的事情正式磋商了一下,但你们提出的要求实在让朝廷无法接受。”李弘稍稍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先生,你们说,你们不反大汉,不反陛下,反的是陛下身边的奸佞权臣,西凉的贪官污吏,但看你们所提的条件,却和这个说法有很大的差距。”
边章没有做声,凝神思索。
“先生,反叛毕竟不是你们的目的,也不是你们为了满足个人私欲的手段,而是一种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手段,所以,这次陛下下旨招抚,的的确确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的机会。先生以为呢?”
边章闭上眼睛,陷入了深思。他一直都不说话,李弘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坐了一会儿,李弘自觉无趣,随即轻轻站起来,恭敬地说道:“先生,不打扰你休息,我告辞了。”
边章慢慢睁开眼睛,还是没有说话,甚至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李弘看他那样子好象一直在思索什么事,看上去恍恍惚惚的。他估猜边章大概是因为听到部下们抛弃了他,心里难受。
“临行前,受傅大人所托,给先生带来一封书信。”李弘从怀内掏出一卷红色丝绢,小心地放到边章手上,躬身说道:“恭祝先生早日康复。”
===
徐荣和赵云迎上从屋内走出的李弘。
“大人,先生怎么说?”徐荣那只硕大的手紧紧地捉着自己的黑须,不急不忙地问道,“他挽留你了吗?”
李弘摇摇头,他举目看看院内的花木,笑道:“边先生很有雅兴,家里的花有这么多。”
徐荣面显忧色,没有做声。
赵云小声问道:“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李弘微微一笑,指着远处的院门说道:“我们一边赏花,一边聊聊天,如果走到院门,边先生还没有喊我们,我们就立即回去。”说完举步先行。
“子烈,你当心什么?”李弘看看徐荣,问道,“谈不成也很正常嘛。这样一来,双方再次开仗,应该在十月之后,算起来,我们还要在一起相处三四个月。如果战事拖延到明年春天,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更长了。”
徐荣乐了。
“都尉大人是担心我们返程的安全。”赵云笑道,“双方能不能谈成,倒是次要的。现在要杀你的人太多了。”
李弘无所谓地挥挥手,说道:“人各有命,想许多干什么?”
三人正在闲聊着,一个伺候边章的侍从飞一般地跑来。
李弘惊讶地看看两人,说道:“这么快,边先生很果断嘛。”
===
“先生……”李弘躬身施礼,问道,“先生有事吗?”
边章手里拿着傅燮的书信,叹了口气,说道:“大人暂时不要离开允吾,再等一天。如果明天没有消息,后天我就亲自送你过黄河。”
李弘连连摇手,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先生,万万不可,你的身体……”
边章打断李弘的话,说道:“大人,你是南容老弟的朋友,又是条血性汉子,我佩服你,我就说句实话吧。大人,你上当了。”
李弘有点莫名其妙,但看到边章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不象是在开玩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边章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其实,这件事,只要南容的一封信,就行了,我难道还信不过他?我要死了,随时都会死的,我还留着它干什么?”
他望着李弘,苦笑道:“你来干什么?你来了难道这事就能谈成吗?子烈是凉州刺史府的都尉,他完全可以代表你来谈嘛。那么太尉张温极力要你来金城招抚,南容也极力鼓动你来金城找我,为什么?”
李弘惊悚不安,默然不语。
边章挥挥手中的书信,说道:“南容是个刚直忠烈的好人,他敬重你,自然不会杀你,更不会怂恿你到金城来。现在他这么做,肯定是受到了上官的压力。还好,他还没有昧良心,给我写了这封信。”
边章痛苦地摇摇头,说道:“大人就和我当年一样,血气方刚,勇往直前,结果临到死了,才明白自己做错了。”
“在这个世上,无论做什么事,都有千千万万种办法。我当年就和你现在一样,用的都是代价最大的办法。虽然搏得了一世英名,却换回来终生的痛苦和悔恨,失去的东西也再也找不回来了。”
李弘突然想到风雪,霎那间,一股锥心的痛苦和悔恨蓦然涌上心头,他心头一酸,泪水不由自主地润湿了眼眶。李弘顿时感觉浑身疲乏,双腿竟然难以支撑庞大的身躯,缓缓坐到了床边。这一时,他再也无心聆听边章的话语,整个身心好象都湮没在了风雪的泪水里。
“大人在西凉肃贪,大刀阔斧,快意恩仇,孰不料已经危及了朝中各派势力,彻底打破了朝野之间的势力平衡。以国家中梁自居的门阀世族岂能看到摇摇欲坠的大汉国再起波澜。这个波澜是什么你知道吗?不是你在西凉肃贪这件小事,而是因你在西凉肃贪形成的另一股庞大势力。”
李弘猛然抬头望着边章,吃惊地问道:“势力?我有什么势力?”
边章面色凝重,略略提高声音说道:“一个昏庸无能的天子,一个手握重兵的大臣,如果这两股力量非常巧妙的结合起来,对整个朝廷来说,对朝堂之上的各方势力来说,意味着什么?大人,你知道吗?”边章猛地抓紧手中的丝娟,脸显惊色,“权臣掌国,前有屠族之祸,后有亡国之恨,史上比比皆是。”
李弘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
边章狠狠地盯着他,干瘦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说道:“对,就是你,本朝的第二个祸患。”
“第二个?”李弘问道,“还有第一个?”
“皇甫嵩。”边章说道,“前面一个就是皇甫嵩。”
“义真兄剿灭黄巾之后,威震天下。你呢?你虽然出身,资历,声望,均无一可比义真兄,但你年轻,你有军功,你和义真兄一样,得到当今天子的信任。你如果象义真兄一样,非常明智,聪明的适可而止,见机避祸,你就不会被人当作眼中钉,视作必杀之人了。”
李弘奇怪地问道:“皇甫将军见机避祸?怎么说?”
边章笑笑,道:“这件事你不知道?”
李弘猛然醒悟,说道:“先生是说皇甫将军被奸阉诬陷,结果被陛下罢职一事吧?我听人说,皇甫将军被罢,主要是因为他和陛下在征剿西凉平叛的问题上产生了严重分歧,见解不一致,所以……”李弘随即想到傅燮曾经对他说过,皇甫嵩和边章,和韩遂都是几十年交情,那么皇甫嵩被免职的事情,边章当然知道内幕了。
“先生的意思是说,皇甫将军是故意这么做,以便落人口实,去官免祸?”
边章点点头,说道:“事实正是这样。两年前,义真在冀州剿灭黄巾之后,冀州安平郡的信都令阎忠曾经劝说义真兄举旗造反。阎忠也是我们的朋友,现在住在陇西。义真兄世代忠烈,岂肯造反?但是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传到了朝堂之上。天子当时非常信任义真兄,对这种传闻不以为意。但是朝中奸阉和一帮世族官僚们非常警惕,大小事情都从中作梗,义真兄的一帮好友也旁敲侧击,提醒他小心在意。这种事说起来虽然是捕风捉影,但将来一不小心被人抓住把柄,就是灭族之祸,所以义真兄立即趁着到西凉平叛的机会,借故延误军纪,和天子交恶,于是很快被罢官回家。他回家赋闲,不问政事之后,各种传闻和敌对立即就销声匿迹了。他对朝廷和对别人的潜在危害因为他权势的丧失而消失殆尽,所以他和自己的家族宗室,门生子弟很快就安全了。”
李弘一听就明白了。去年在幽州,刺史刘虞和上谷郡太守刘璠为了避祸,一个称病,一个告老,都辞官不干了。没有想到威名天下的皇甫嵩也是这样。
“但是现在看看你,看看你在西凉的肃贪,就知道朝中大臣的担忧完全是正确的,你这种人的确不能存在。”
“天子圣旨一下,你依仗重兵,立即开始了铲除西凉沉积几十年之久的贪污之诟。你没有家族宗室,没有门生故吏,朝中也没有权势倚靠,你有的就是军功,就是忠诚,就是血腥,结果西凉的沉诟被你雷霆一击,分崩碎裂,进而打破了朝堂之上的势力平衡,逼得朝堂之上的各派势力联手反击,对你群起而攻之。”
“这说明什么?说明当今的天子和一个戍边的权臣已经联手发展成为一股巨大的新势力,这股势力用在天子手上,他可以尽揽皇权,肆意剥夺朝中奸阉,外戚和门阀世族的权势;这股力量如果被你利用,你可以称霸一方甚至直接威胁到大汉朝的安危。”
“这种局面,皇甫将军小心翼翼地回避了;而你呢?你却将它尽情展示,还把它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世人皆知。”
“你不死,将来就是他们死。”
李弘苦笑道:“怎么可能?我是为了救自己,救那些跟着我的部下,我那里会想到这些问题?谁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边章叹道:“事情没有结束之前,谁知道事情的将来是朝哪一个飞向发展?大家谁不是走一步看一步。”接着他摇晃了一下手上的丝娟,说道:“南容叫我救你?他哪里知道我如今这个样子?我已经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了,就象我不知道文约会出尔反尔,拒绝朝廷的招抚一样。我能做的,也就是陪你一起去金城。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对我来说,既兑现了对朋友的承诺,也算是个解脱。”
李弘低垂着头,试探着问道:“先生的意思,就是说这件事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包括韩先生的拒绝招抚,都是为了杀我。”
边章点点头,非常痛心地说道:“他们设计的完美无缺,唯一的漏洞就是南容。南容也不是在意你的生死,而是在意我手上的那份证据。我估计门阀世族已经和奸阉们妥协了。他们需要这份证据,要挟奸阉,以便在朝堂上获得更多的好处。”
李弘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愤怒地问道:“傅大人也不帮我吗?你把他的书信给我看看。”
边章同情地望着他,说道:“你看吧。书信里仅仅就是说要我相信你,按他的办法把证据送到他手上。很明显,这封信不是他写的,虽然笔迹是他的,但这封信的内容不是他写的,他是被逼的。”
李弘匆匆扫了一眼傅燮写给边章的书信,疑惑地问道:“先生怎么知道?”
“他给我写信,都叫我老边,从不称我的字,更不称我为兄。我们两家是远亲,说起来他还是我的子侄辈,他怎么会称我为兄?写这封信的人肯定不知道我们还是亲戚。”
李弘笑了起来,欣慰地说道:“还好,还好。要是傅大人也害我,我真地要伤心死了。”
边章诧异地望着他,问道:“大人这个时候还笑的出来?南容虽然不想你死,但他想要那批证据还是一个事实。他官小,身不由己很正常。”
李弘盯着边章,钦佩地说道:“先生就凭着傅大人呼你为兄这么一个小差错,推出这么多事来,你简直是神人,怪不得你在西凉的名气这么大。服了,服了。”
边章没有说话,谦虚地摇摇手。
“先生,那你可猜得出来,他们用什么办法,在什么地方杀我呢?”李弘问道
边章苦笑,摇摇头,说道:“走一步看一步,我必须先和文约谈谈。我想知道,是谁说服文约一起来对付你?那个人答应给文约什么好处?这么做,太损文约的名声了。”
“我尽量说服他同意朝廷的招抚,另外,我要想办法救下你的性命。只要你活着走进子秀山大营,我辛辛苦苦几十年,用上百条性命换回来的各类证据就会发生作用,那些丧尽天良,祸国殃民的人就会遭到报应。”
边章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握紧双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发誓,我就是死了,也要看到他们得到惩罚,你发誓……”
李弘看到边章极度愤怒,睚眦欲裂的恐怖神情,骇然心惊,大声说道:“我发誓,我一定用他们的头颅祭奠你的亡灵,我发誓……”
===
韩遂手拿横笛,慢慢走到边章的床边。
“老边……”
边章浅浅一笑,问道:“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么吵?是谁在吹号角?”
韩遂笑道:“有人杀豹子。”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43节
李弘刚刚走出边章家所住的街巷,就遭到了刺客们的疯狂袭击。虽然杨秋带着一帮士卒奋力抵挡,但李弘依然受了重伤。这群武功极高的刺客们非常强悍,他们酣呼鏖战,硬是撕开了西凉卫兵的堵截,从人群中杀开了一条血路,冲向了紧紧围住李弘的黑豹侍从。这个时候,几个乔装成西凉卫兵的刺客却趁着混乱接近了李弘,他们用犀利的弩箭近距离地射中了李弘。
赵云和徐荣随即指挥黑豹侍从们蜂拥而上,杀死刺客,抬着昏迷不醒的李弘迅速跑回府衙。
=
边章听完韩遂的叙说,小声问道:“李中郎伤势如何?”
“身上的弩箭已经取了出来,但伤口一直流血不止,李中郎还在昏迷之中。”韩遂恨恨地说道,“刺客都是死士,宁死不降,我们一个活的都没有抓到。”
边章担心地说道:“这背后指使之人十分狠毒,一心要置李中郎于死地。这次刺杀不成,肯定还有下次。我们派军队保护府衙吧,再不能出差错了。”
韩遂微微颔首,淡淡地笑道:“我本来准备在晚些时候开口挽留李中郎,继续商谈招抚的条件,不料却出了这种事。这样也好,不要我说,他现在想走都走不了了,我们还可以很谈一段时间。”
边章侧目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文约啊,我听李中郎说,你提的条件很难让朝廷接受,你都提了什么条件?”
韩遂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边章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这条件的确很难接受。你挽留李中郎,是打算修改条件?”
韩遂摇摇头,说道:“我想问问他给我们的条件是什么?”
边章看着他,说道:“文约啊,你是不是另有想法?”
韩遂俯首而立,没有做声。
“你答应我的,只要机会合适,我们就投降,你为什么突然反悔了?你提的这些要求,明显就是领地割据,摆明了就是不愿意和李中郎商谈。”边章盯着他,迟疑了一下,问道:“难道你真的想割据称霸?”
韩遂嘴角发出一丝苦笑,忧郁地说道:“老边,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怎么想的,你难道不清楚吗?我本来就不愿意投降,我更不愿意再回到那个肮脏龌龊的朝堂。那不是大汉国,那是奸阉们的大汉国。”
“朝廷下旨招抚,的确是一件好事,尤其对你我,对我们手下的那帮头领来说,确是一件好事。在这两年的征战暴乱中,我们捞饱了,喝足了,我们敛积了大量的钱财,即使朝廷不给我们官做,我们下半辈子也不愁吃穿,不怕没钱花,我们可以逍遥自在的过上好日子,我们两个都可以安心的在城中教书授徒。杨秋马玩他们也不用再去当土匪了,他们可以拿着整车的钱去买一个庄园,做一个坞堡,购置田地,做一方富豪。但士卒们呢?那些下级军官呢?西凉的百姓呢?”
“两年的战乱,让他们过惯了这种打打杀杀,抢来抢去的生活。老边,你可曾想过,招抚之后,他们怎么办?他们都要被遣散回家,都要重新拿起锄头爬犁下地干活,拿起马鞭套索上山放牧牲畜,那些无家可归的,还是拿起刀枪跨上战马去做盗匪。他们除了死去了一批兄弟朋友,什么都没有改变,该穷的还是穷,该被人欺压凌辱的还是被人凌辱欺压。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等他们回到家乡,发现一切比叛乱前还要糟糕时,他们会怎么做?”
韩遂望着边章,微微一笑,用手中的横笛做了一个爆炸的姿势,说道:“他们会再次聚集起来,再次找一个带头的,重新过上这种刀头舔血,不劳而获,烧杀抢掳,血腥刺激的生活。”
边章沉思不语。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吗?”韩遂负手在屋内来回踱着小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好象是在对边章说话,“那天听闻李中郎要来,我还兴奋,一直在想着如何获得皇帝陛下的大赦,重新过上安稳悠闲的生活。晚上我睡不着,在院内散步,无意中听到几个卫兵聚在一起闲聊,商谈招抚遣散之后的出路。五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回家种田放牧。他们都在商量着去做山匪马匪盗匪,就没有一个人说他们愿意回家搂着女人抱着孩子,老老实实地重新做人。在他们心里,这世道又回到了过去,甚至于更加不如过去,对于他们来说,除了叛乱以外还是叛乱。因为只有暴利血腥才能让他们找到做人的尊严,找到快意恩仇的感觉,才能让他们吃上从来没有吃过的食物,喝上从来没有喝过的美酒,抢到他们可能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黄金绢缯,住进他们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豪华的庄园里。他们只要这样才能更近的触摸到好日子,才能感觉到过上好日子的希望。在他们而言,如其饱受凌辱,啼饥号寒,凄凄惨惨的过一辈子,倒不如干干脆脆,舒舒服服,轰轰烈烈的过一瞬间。”
“这些被遣散的士卒先是三三两两的组织起来,他们去偷去抢去做土匪,大家都想不劳而获。小股土匪会积聚成大股土匪,大股土匪会积聚成军队,有了军队就会更加肆无忌惮的攻城拔寨。西凉的东西抢完了,他们可能还要组织更大的力量到西凉以外的地方去烧杀掳掠,最后遭殃的都是谁?都是无辜百姓啊。”
“这就是招抚之后的后果,这难道就是你愿意看到的招抚吗?”韩遂痛苦地说道,“你不要以为我危言耸听,你想想我们现在的队伍是怎么拉起来的。”
边章发出一声无奈而悲愤地长叹。
“老边,你知道吗?士卒们已经开始仇视我们了。两年的战乱,留给他们的都是鲜血和死亡,痛苦和贫穷,还有永远都抹不去的屈辱。我们呢?我们因为战乱而获得了声名,因为士卒的牺牲而留存了生命,因为士卒们的掳掠而获得了财富,因为招抚而将一切非法的东西变成了合法的东西,最后获利的都是我们。老边,如果你是一个浑身刀疤的士卒,你的心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没有仇恨吗?”
边章闭上眼,明显痛苦之色。
“事情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招抚之后,谁来治理西凉?谁来治理金城陇西这两个边郡?如果朝廷派来的官吏还是那样残暴贪婪,甚至犹胜如前,百姓的日子怎么过?归属羌人如何得到平等的对待?如果他们再次暴乱怎么办?”
“西凉经过两年的战乱,满目苍夷,民不聊生,百姓们挣扎在生死线上,经济极度匮乏,已经无力抵抗胡族的入侵。朝廷的边军人数本来就不多,现在更是被我们打得所剩无几。招抚之后如果我们的军队被遣散,边境基本上就没有戍边军队,边关形同虚设。在这种情况下,境外羌胡如果趁机一泻而下,我们怎么抵抗?任由百姓们在胡族的铁蹄下被践踏蹂躏吗?”
韩遂有些激动地加快了踱步的速度,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
“我所提的要求过分吗?我认为一点都不过分。虽然某些东西违背了大汉律,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这是唯一可以守护西疆,保证西凉稳定,加快大汉国国力恢复的唯一途径。看看我们西疆的历史,羌胡之乱为什么屡禁不决?为什么西凉几十年都在战乱中艰难度日?究其原因,最根本的就是因为边军太少。为什么边军那么少?各级官僚贪赃枉法,克扣军饷,虚报人头,结果边军人数越来越少,士气越来越涣散,花费的钱却越来越多。这个痼疾谁能根除?”
“你以为李中郎在西凉肃贪了,杀了几个人,抄了几个家,李中郎就能扭转乾坤,让西疆的天空彻底的变蓝吗?老边,你未免太一厢情愿了?西凉的顽症之所以久治不愈,不是西凉这一块地方烂了,而是因为整个大汉国都已经烂了。要想恢复,不要说李中郎这个白痴不行,就是天子亲临都无力回天。只有彻底的毁灭它,重新来过,否则绝无治理之可能。”
“我为什么要交好六月惊雷,要交好狂风沙,我难道愿意背这个与胡族狼狈为奸的名声吗?但是,如果我不与他们交好,他们立即就会攻击西凉,大肆掳掠我西疆国土,我们拿什么去抵抗?拿什么去击败敌人?如果我们败亡了,大汉国何尝不是马上失去西凉。然而西凉的百姓呢?他们遭受到的却是永无止境的凌辱和杀戮。”
“李中郎他懂什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因为机遇好,嗜杀如命,立了点狗屁功劳,竟然堂而皇之地坐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还代表什么天子,我看着他就来气?他懂什么?他除了杀人还会什么?”
韩遂站在屋中,稍稍稳定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继续说道:“在西凉,有谁比我更清楚西凉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有谁比我更会治理西凉?有谁比我更有办法恢复西凉的安定和强盛?”
“我忠于大汉,忠于陛下,此心唯天可表。”
“现在,我已经叛逆了,我还在意什么名声,我已经决意这么干,任他人怎么说,即使后人把我说成是奸佞小人,是大汉最可恶最无耻的逆贼,我也要这么做。我意已决,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边章看着韩遂那张因为过度激动而略显苍白的俊脸,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说道:“文约,眼前的现实是我们已经频临绝境,即使你想实现你的宏图大愿,我们也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以便蓄积力量,增加实力。目前我们的状况不佳,无法给你足够的力量和支撑,我们不具备和朝廷抗衡的实力。所以,暂时的妥协有什么不可以?”
韩遂缓缓走到老边的床边,沉吟不语。
“我们几十年的朋友,一起长大,一起造反,这些事你完全没有必要瞒我。”
“你身体越来越差,我实在不愿意把这些事告诉你,让你操更多的心,感受更多的痛苦。”韩遂抓住边章的手,诚挚地说道,“但是,我不愿意你误解我,认为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有膨胀的私欲。你想想,我抛弃几十年的清誉,抛弃先人老师的教诲,我和你一起举旗叛乱,我还有什么贪念,还有什么私欲可言。”
边章用力回握着他的手,感慨万分。
=
“老边,你的意思,还是先答应朝廷招抚?”韩遂问道。
“对。”边章说道,“你私下答应门阀,拒绝朝廷招抚,给给方势力提供刺杀李中郎的机会和借口,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假如门阀世族们迫于奸阉和天子的压力,在李中郎死后,立即派出兵力围剿我们,我们将如何自处?这些惟利是图的小人,什么时候有信义可言?”
“你只想到朝中势力离我们太远,给我们造成的危害小,但你怎么不想想消灭了李中郎之后,朝中势力很快就能恢复,照样可以击杀我们。他们才不愿意招抚我们?”边章说道,“你想想,皇甫嵩在冀州杀死了多少黄巾军?是因为没有粮食吗?不是,皇甫嵩是为了血腥镇压,杀破叛逆的胆,让他们再不敢心存反心。”
“去年,要不是我们有先见之明,事先在洛阳放出阎忠劝其造反的事,我们可能早被皇甫嵩斩杀一净了。所以门阀世族对待叛逆的政策绝对是血腥镇压,根本不存在招抚劝降这么一回事。”
“李中郎就不一样了。你看看他去年在冀州击败黄巾军,今年击败我们,都大量的招收俘虏。李中郎出身奴隶,对我们还是非常同情的,这一点从他不杀北宫伯玉和他们的归属羌人士卒就可以看的出来。这种和我们差不多的人为什么你不利用?反而和那些豺狼之辈打交道?
“我们利用西凉的纷乱局面,把李中郎这股势力培植养大,给朝廷形成一种尾大不掉的局面。李中郎虎踞西疆,手握雄兵,自然要压制朝廷中的各方势力,而朝中各派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可能会联手反击。他们争斗不休的时候,我们则可以在李中郎这个大树的庇荫下,快速发展壮大。”
“所以,我认为,如其消灭李中郎,给朝中的势力减少麻烦,倒不如支持李中郎,给朝中势力增加麻烦,让他们顾此失彼,互相咬成一团,我们不是更有机会,更有时间,将来的要求不是可以提的更高吗?”
韩遂蓦然惊醒,面露喜色。边章大概说累了,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要死了,虽然我不同意你一直造反,但你刚才的想法还是有道理,是我先前没有想到过的。我太保守了,只想着西凉百姓的安稳,没有想到安稳并不代表温饱。没有饭吃,大家还是要造发,百姓还是要遭难。你是对的,虽然我不愿意你这么做,但我马上要死了,我还是愿意帮你完成这件事。只要是让西凉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事,我都帮你。”
=
李弘听到徐荣爽朗的笑声在前厅传来,立即翻身而起,大步迎了上去。
“怎么样?子烈,边先生怎么说?”李弘急切地问道。
徐荣躬身说道:“边先生说,文约先生已经答应受抚,这两天正在和部下们协商此事,估计再有一两天我们就可以谈了。另外,他让我转告大人,傅大人所托之事,他已经派人安排好了,只要大人安全返回子秀山大营,自会有人把东西送过去。”
李弘兴奋地拍了徐荣一下,笑道:“边先生果然雄才伟略,厉害。他说要送我过黄河吗?”
“边先生说,你受了重伤,还是先把伤养好,回去的事暂时就不要急了。他说等我们双方谈妥了,他和文约先生一起送大人过黄河。”徐荣笑道,“大人的诈伤之计很奏效,这两天府衙安静多了。”
赵云笑起来,随即大笑起来。
李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子龙,你笑什么?”
“我笑……笑大人那天太有意思了。”赵云强忍着,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当时那个刺客的三支弩箭都射在了大人的胸口上,大人因为甲胄内有铁板阻隔,所以没事,但那个刺客不知道啊。他看傻了,心里肯定在想,这是什么人哦,怎么连弩箭都射不进去。更好笑的是,大人好整以暇的从甲胄上拽出三支弩箭,对着那个刺客笑笑,然后狠狠地插进自己的肚子上,顿时鲜血喷射。你们当时没有看到,那个刺客的眼睛瞪得……”赵云的双手尽力比划着,夸张地说道,“都要掉下来了。都尉大人一刀剁下他的头,难道没有发现他的眼睛格外大?”
徐荣摇摇头,笑道:“警告,严重警告一次,这种办法下次不能用了,太危险。假如弩箭射到颈部以上,那就遭了。”
李弘笑道:“你们太紧张了,拖着我飞跑的时候,把我腰都撞痛了,紧张什么吗?对这种事,我的判断力特别强,绝对不会出错。过去我在鲜卑的时候,大帅就认为我是个刺客。现在看来,我过去肯定是个很厉害的刺客。上次在槐里城外能够脱险,靠的就是本能。子龙面色一动,我就很自然的去看子龙的眼睛,立即发现了情况,随即浑身上下产生了反应,那种感觉……”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那种感觉太美妙了。你们没有失去记忆,不知道这种感觉的。”
赵云赶忙说道:“大人,我要是失去了记忆,你可记住,千万不要把我丢了啊。”
李弘和徐荣对视一眼,捧腹大笑起来。
这时聂啸走了进来。
“几位大人笑什么?说给我听听。”
赵云随即又说了一遍。大家哄笑一番,互相取笑了几句。
“老聂啊,和郑大人联系上了。”李弘笑问道。
聂啸自从被李弘请出来做双方的联系人之后,李弘一直都很尊重他,信任他,每次商议什么事都把他拉在一起,征询他的意见。聂啸是叛军的高级首领,熟悉西凉叛军的情况,许多谈判细节由他参详,的确还有助益。聂啸为此很感动。李弘和手下人都亲热的喊他老聂。
“联系上了。我托了一个朋友,把郑大人一行数人都安排在城外的一个坞堡内,很安全的。”聂啸道:“ 大人今夜就走吗?”
李弘略一沉吟,说道:“晚上我和韩先生见一面,探探他的口风。下半夜你来接我。”
=
李弘在允吾遇刺,重伤不起的消息很快送到了董卓手上。
董卓拿着这个消息看了好半天,然后对坐在身边的李儒说道:“长生,这个李弘重伤不起,金城的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这是谁派的刺客,时机抓的这么差。当街行凶,这不是找死吗?”李儒慢悠悠地说道,“只是如此一来,李弘天天躺在府衙内,警卫森严,我们原来的计策就无法执行。将军,立即传令下去,取消城内的刺杀计策,还是专心安排在城外的伏击吧。”
“有消息说,老边好象要亲自送李弘到金城。如果我们连老边一起杀了,那就得不偿失了。老边的作用还是不可估量的,尤其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更是杀不得。”董卓手抚黑髯,稍稍皱眉,斟酌着说道。
李儒摆摆手,坚决地说道:“先解决首先问题。如果老边和他同行,就一块杀。这次干不掉李弘,事情相当棘手,各方面给我们的压力实在太大。而且李弘跑回来之后,肯定会疯狂报复。这个白痴,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
他站起来,看着董卓,奇怪地问道:“这是哪一家派出去的刺客?”
=
槐里城府衙的书房内,张温和盖勋,桑羊等人也在讨论这个问题。
“李弘重伤不起,短时间内肯定赶不回来。如果他长时间滞留在允吾,和边章,韩遂反复磋商招抚事情,这中间就有可能产生变化。”盖勋说道,“边章和韩遂都是才华横溢之士,如果给他们看出了其中的诀窍,他们在仔细权衡利弊得失之后,支持李弘对付我们,形势就不好了。”
“叛逆就是叛逆,他们从不以国家社稷为重,盖大人的这种担忧很有道理。”桑羊忧心忡忡地说道,“边章和韩遂的心思很大,说不定想割据一方称王称霸。从他们的这种观点出发,他们当然希望朝廷越乱越好了。”
接着他望着张温,一脸的鄙夷,“董卓到底能做什么事?说起来都在西凉混了几十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张温笑道:“不要急吗?我们再等等,也许还有机会。元固,陛下最近可有什么消息?前两天他来诏问询李弘的事情,显得非常关心。”
盖勋苦笑道:“陛下最近在手诏中抱怨,说自从李弘走后,西凉肃贪的事就停了下来,至今也没有进展,自己收入剧减,国库也没有进帐。他在手诏中大骂太尉府和凉州府办事不力。陛下给李弘的这顿美食吃坏了嘴,以后恐怕想收手都难。”
“陛下不会又克扣我们的秩俸吧?”桑羊紧张地问道。
“有可能。”张温笑道,“过去陛下就做过这事。”
“南容可有消息?”张温又问盖勋道。
“没有。李弘金城被刺,许多事都要耽搁下来。”盖勋不满地说道,“董胖子从哪里请来的一批笨蛋,连杀个人都杀不死。”
=
李弘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子秀山大营。
一群高级军官闻讯赶到中军大帐来看他。
“这批刺客身手不错。”李弘轻轻打了一下麴义,笑道,“准头足,说让射胸就射胸,一点都不含糊。你花了多少钱请来的?”
麴义佯装紧张地问道:“大人没事吧。只要射歪了一分,我可以扣掉他们一半费用的。”
左彦笑道:“你钱都付了,还扣什么扣?”
众将笑了起来。
“今天大家都在这里,就不要走了。”李弘高兴地笑道,“谁愿意请客吃饭,给我接风?”
文丑大声叫道:“当然是麴大人了。”
“为什么?”麴义不满地叫起来,“最近我已经给你们骗了好几餐了。”
文丑摸着李弘甲胄上的三个小洞,煞有介事地说道,“大家看看,三支箭全部射歪了,这分明请的就是水平不高,要价也不高的三流角色嘛。麴大人……你……”
麴义气得冲上去就是一脚,大声骂道:“小白脸,你竟敢说我居心叵测,我杀了你……”
大家正在笑闹着,在辕门当值的张郃匆匆走进来。
“鲜于大人,有个陇西郡来的官吏说要求见大人。”
鲜于辅问道:“他说什么事了?是不是来提人的?”
“没有,他说有要事拜见大人。”
“俊乂,他叫什么?”李弘问道。
“庞德。”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44节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九月。
=
庞德很年轻,身高体阔,一张棱角分明颧骨高耸的大脸,一双沉稳冷静神采奕奕的眼睛,英武刚毅,豪爽粗旷,神态间略显稚嫩。他在张郃的引领下,大步走进军中大帐。鲜于辅迎上去,彼此寒暄一番之后,问道:“庞大人远道而来,找我有何要事吗?”
庞德小声说道:“下官特来求见李大人。”
鲜于辅心里一惊,面上却笑容依旧,朗声说道:“李大人在金城和叛军商谈招抚的事,大人难道不知道吗?李大人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如果庞大人一定要见他,只有等大人从金城回来了。”
庞德神态庄重,轻声说道:“李大人已经渡过黄河,从葵山小路悄然而回,大人何必隐瞒。”
鲜于辅骇然心动,脸上笑得更加和善了,“庞大人说笑话了。”
庞德后退一步,再次躬身施礼,言词恳切地说道:“下官的确有要是求见大人。大人从金城返回,一路上都是由西凉隐士樊老师带人护送。大人如若不信,可以派人向李大人求证。”
鲜于辅稍加沉吟,然后目视张郃。张郃急忙退出大帐。
鲜于辅一边请庞德坐下,一边笑问道:“这位西凉隐士,我好象在哪里听说过?”
庞德刚刚坐下,闻言又急忙站了起来,躬身施礼道:“大人……”
鲜于辅伸手拉住他,笑道:“庞大人无须客气,坐着说,坐着说。我记得他在西凉很有名气,曾经随段将军出征西羌,是吗?”
“对,他是西凉武者心中的绝代高手,地位尊崇。二十年前,就是先帝延喜八年(166年),段颎段将军率部在湟中征伐羌人的当煎部落,不慎中了羌人的埋伏被包围。当时,西凉的两大高手樊志老师和张策老师随侍将军左右。两人奉将军之命,夜入羌人大营,于几万大军之中从容斩杀羌人当煎部落三大渠帅。羌人失去首领,随即大乱,段将军趁机率部夜袭,大破羌胡,斩首数千。此战过后,两位老师扬名天下。”
这时李弘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他笑着说道:“那要谢谢老聂了,竟然请得这等绝世高手送我回来。”随即他朝庞德拱拱手,“刚才怠慢了庞大人,请多多谅解。”
庞德惊讶地望着他。
“这位就是李中郎李大人。”鲜于辅笑着介绍道,“是不是太年轻啊?”
庞德一惊,急忙爬起来躬身施礼,“下官陇西郡门下贼曹庞德见过大人。”
李弘急走两步,一把抓住他的双手,笑道:“庞大人也很年轻嘛。”
庞德涨红了脸,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下官刚才失礼,失礼了。”
李弘无所谓地挥挥手,问道:“你今年多大了?这么小就供职郡府了?”
庞德脸更红了,他小声说道:“下官今年刚满十七岁。南部都尉马大人和我家是世交,这次经他推荐,给太守李大人做侍卫头领。下官到郡府供职还没有几天,失礼之处,望大人多多包涵。”
李弘和鲜于辅相视一眼,眼含惊奇之色。
“做侍卫头领?门下贼曹?”李弘笑问道,“那你武功一定很高了?”
庞德笑笑,显得非常自信。
“庞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谁告诉你的?你可要说清楚。”李弘亲昵地拍拍他,笑道,“要是说不清,恐怕你要杀出去才能保住性命啊。”
庞德被李弘说地笑了起来,他问道:“大人,你刚才提到的那位老聂,他是谁?”
“就是聂啸啊,他是勒姐部落的小渠帅。”
庞德恍然,笑道:“他哪里有资格请樊老师出马,这都是边老师安排的。”
李弘稍一迟疑,问道:“老聂竟敢出卖我?”
“聂啸不知道这事。”庞德笑道,“大人不要误解了他。你们所住的那个坞堡家主姓阎,是边老师的朋友。边老师听说大人的手下秘密赶到允吾,估计大人要走,所以特意请出了樊老师和他的弟子专门护送大人,以确保大人的安全。”
“让边先生费心了。”李弘感激地说道,“怪不得那天老聂把樊前辈介绍给我时,神色有点不对。”他看了一眼庞德,笑道,“你是樊前辈的弟子?”
“是的。”庞德微微笑道,“我在略阳接到老师的消息后,立即赶来了。”
李弘醒悟过来,他高兴地问道:“你也是边先生的弟子?边先生就是托你把东西带给起我?”
庞德笑道:“正是,我受老师之托,已经把东西秘密带到略阳。”
“太好了。”李弘躬身拜谢道,“太谢谢你了。大人回去后,告诉边先生,说我绝不会违背诺言,一定完成他的心愿。”
庞德躬身说道:“下官一定带到。”
李弘转身对张郃挥手说道:“俊乂,立即传令恒大人,集结四千铁骑,随庞大人到略阳跑一趟。”
=
刘虞缓缓放下手上的密奏,看看面色阴沉的天子,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李中郎所奏,虽然事实确凿,但牵扯面太大,还是慎重一点为好。”
天子冷笑,说道:“朕自有分寸。朕喊你来,是想问问你,李中郎送来的证据呢?你怎么不给朕?”
刘虞吓了一跳,急忙跪下道:“陛下,臣刚刚收到,还没有仔细看,所以……”
“立即拿来。”天子口气严厉,不容置疑地说道,“不要自作聪明,你以为李中郎是白痴吗?”
“陛下……”刘虞有点害怕,但还是鼓足了勇气,诚恳地说道,“陛下请三思啊。如果按这个名单抓下去,洛阳会大乱的。如今北军远征在外……”
“对。”天子小眼一睁,短眉一挑,大声说道,“爱卿说得对。立即下旨,命令北军日夜兼程,火速赶回洛阳。”
刘虞两眼一翻,心里后悔的连连埋怨自己多嘴。自己不但劝谏未成,反而提醒了天子,把军队调回来了。这个李弘,自己在西凉捅捅篓子也就算了,还鼓动陛下在洛阳搞什么肃贪,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小子现在越来越坏了,竟然还防自己一手。这个白痴,他找了一个什么渠道给陛下送消息呢?
刘虞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天子又说话了。
“让执金吾甄举随同北军一起回来,记住叫他把收缴的金钱缯绢一起给朕带回来。”
刘虞赶忙答应,随即再谏道:“陛下,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天子冲他挥挥手,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刘虞惊惶不安地望着他。
“你放心,我不杀人。杀人干什么?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朝堂上要是没有人,我和谁说话?向谁要钱?我就是借机刮刮他们的油水。昨天,大司农王大人在朝堂上向朕哭诉,说国库里没钱。”天子拿起李弘的密奏,晃了晃,说道,“这不就是钱吗?我在洛阳,在关东这一块,刮一百亿钱应该不成问题吧?”
刘虞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爱卿不相信?”天子诡异地笑笑,说道,“李中郎在西凉那么个穷地方,随便抄抄,都能抄出十几亿钱,我在洛阳这么富的地方,抄不出一百亿钱?”
刘虞苦笑。
“你不要再做尚书了。”天子小心地叠好李弘的密奏,看看跪在地上的刘虞,说道,“你最近很辛苦,替朕做了不少事,又给朕举荐了一个国家栋梁,朕就升你做光禄勋吧。”
光禄勋,主管宫廷内的警卫事务,但它实际的权力远远不止于此。皇帝的智囊班子都集中在这里,同时这里又是候补官员集中训练的地方。光禄勋秩俸中二千石,银印青绶,位列九卿,是一位很大的官。
刘虞先听天子说罢了他的官职,很是沮丧,自怨自艾,突然又听到天子封他做光禄勋,顿时狂喜,高兴地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谢恩,高呼“万岁……”不止。
“起来吧,起来吧。”天子招招手,对刘虞说道,“这事不要泄露出去,否则这些人把钱财转移了,朕就抄不到钱了。你要知道,朕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过这么令人兴奋的事了,你可不要扫了朕的兴。”
=
自从西征大军和西凉本州的军队先后进入凉州以后,为了便于管理和协调,张温命令进入凉州的军队粮草都由凉州刺史部统一调拨。耿鄙正是因为有这个权利,所以他很容易的就以各种理由克扣了五万俘虏的粮食。
“耿大人说,那些俘虏,尤其是羌人,不杀就不错了,还给一天吃二餐,养着干什么?他说当初就不应该留下这些人的性命,应该全体格杀。”鲜于辅愤怒地说道,“我好说歹说,他才答应每人每天给一升口粮。一升口粮吃什么?不饿死就不错了。”
麴义怒极而笑道:“老边收集的证据里可有关于耿鄙贪污的事?要是有的话,我们先把他抓起来。”
李弘笑道:“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办法还是有的。”他扭头看看左彦,问道,“有关于耿鄙的证据吗?”
“没有。”左彦说道,“耿鄙去年秋天才上任,那时候老边早就造反了,他怎么收集耿鄙的贪污证据?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马上就要展开大搜捕了,却出了这么一挡子事。”田重捉住自己小山羊胡子说道,“前几天我们没有注意这个问题,把他们的谎话当真了,还以为凉州的库仓里真的没有粮食,结果把大营里的余粮全部用光了。没想到这些人的胆子大到这个地步,连我们的军粮都敢克扣。无法无天。”
“太尉府去了吗?”李弘问道。
“派人去了,已经送了几封书信了。”鲜于辅回道,“太尉大人回信说,粮食的确有困难,叫我们自己想办法,自己解决。”
“陛下答应给我们的粮食呢?”李弘皱眉问道,“按时间推算,也该到了。”
“估计给太尉府扣下了。”麴义恨恨地说道,“如今这世道乱了,连陛下的圣旨都有人敢公然违抗。”
大帐内陷入了沉默。
“国安,俘虏营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李弘问卫政道,“俘虏们知道这个事吗?”
“俘虏营很平静。”卫政回道,“虽然现在一天吃两餐,但还能管饱,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北宫伯玉和李文侯找过我们几次,被我们搪塞过去了。目前他们还不知道军队缺粮的事。”
“大人,他们既然敢违令扣粮,我们就去抢他的粮库,你看怎么样?”麴义突然站起来,凑到李弘的耳边说道。
“不妥。”鲜于辅立即阻止道,“董将军的军队和皇甫校尉的军队都驻扎在陇县城外,我们这样明目张胆的去抢粮,肯定会和他们发生冲突。”
“实在不行只有去抢了。”田重说道,“按照现在大营的存粮,十万人一天吃两餐,也只能维持四五天,不去抢怎么办?难道把俘虏们逼反吗?”
李弘想了半天,说道,“羽行,你拿着陛下的手诏亲自去一趟太尉府,向太尉大人禀明情况,恳求他先给一点粮食应应急。不论怎么困难,我们都要支撑到金城那边来消息。只要叛军答应招抚,我们没有了后顾之忧,就可以放手大干了。”
“如果粮食到了陇县,耿鄙还是不给呢?”麴义问道,“大人,几天后,如果不抢,我们就要饿肚子了。”
李弘彷徨无计。
=
晚上,李弘留几个人吃饭。麴义抱怨说饭菜太差。田重取笑他,说他是士族子弟,享受惯了,应该单独坐一桌,单独给他上几个菜,士庶不能同桌吃饭的。麴义给他说得很不好意思,但他看到桌上只有两个简单的小菜,实在吃不下饭。
李弘笑道:“云天,西凉的事如果结束了,我们就要回冀州。临行前,你要到长安请我们吃饭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麴义说道:“大人放心,我答应你们的,当然要兑现了。到时候,一定请你们到长安最好的酒楼,喝个痛快,吃个痛快,玩个痛苦。”
左彦问道:“大人家里很富裕吧?”
麴义很谦虚地笑笑,说道:“还好,还好,我们家虽然有不少钱,但都是祖上留下来的。我母亲非常喜欢我,对我很溺爱,所以我自小就会花钱,是个败家子。不过我两个兄弟会挣钱,这几年他们在长安置了不少家产。现在我母亲和他们一起住在长安。”
鲜于辅赶忙问道:“那你上次回长安,可回家看望了老母亲?”
麴义脸一红,有点尴尬地看看卫政,问道:“这不算违反军纪吧?”
李弘,田重和左彦笑起来。鲜于辅自觉失言,很抱歉地望着麴义。卫政很严肃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就算违反军纪,你也应该回家看看母亲。下不为例吧。”
李弘笑道:“好,我们总算抓住了国安的把柄,原来刺奸大人也有徇私枉法的时候。”
麴义不满地瞪了一眼李弘,说道:“我在长安花钱请你们吃饭,你们总要给点好处给我吧。”
几个人正在这里说笑着,张郃匆匆走了进来。
“俊乂啊,一块吃饭吧。”李弘招呼道。
“大人,天子有手诏送到大营。”
“陛下有回信了。”李弘高兴地说道,“羽行兄,你去大帐接一下,我还是暂时不露面。俊乂,你坐下吃饭吧。”
鲜于辅急忙离去。麴义看到张郃狼吞虎咽的很快吃完一碗,奇怪地问道:“你吃饭不要菜?”
张郃诧异地看着他,反问道:“吃饭要菜吗?”
田重忍俊不禁,失声大笑起来,他连连摇头,感叹道:“富家子弟啊……”
时间不长,鲜于辅就回来了。
“陛下在诏书中说了什么?”李弘问道。
鲜于辅一边把诏书递给李弘,一边笑道:“陛下已经答应了你的请求,准备和我们同时行动。他已经下旨征调北军立即赶回洛阳。”
麴义闻言疑惑地说道:“陛下难道幡然醒悟,要涤瑕荡秽,来个血腥屠城?”
李弘把手上的诏书递给麴义,笑道:“陛下想在洛阳捞一百亿钱,那可是个巨大的数字。”接着他望着鲜于辅,继续说道,“陛下在西凉未平的情况下,紧急调回北军,必然会引起朝中大臣们的注意。”
“那又怎样?”麴义说道:“他们不会想到陛下要抽他们的血,剥他们的皮吧?”
帐内众人轻松地笑起来。
“陛下有了这么多钱,会不会减一点赋税,给百姓们喘喘气了?”田重笑着问道。
左彦摇摇头,叹道:“百姓们更苦了。”
麴义不解地问道:“司马大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弘也问道:“俊义啊,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这么做,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左彦担心地说道,“我们从老边提供的证据里,整理确认了几百名大小贪官,这些人和朝堂上的奸阉,世族官僚,还有门阀豪强们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天子追查之后,这几大势力肯定要被陛下抓到把柄,遭到斥责。如此一来,他们的权势不但受到削弱,而且还要花大量的钱财来为自己赎罪。他们愤恨之下,岂能善罢甘休。你们知道,现在各地方州郡的官吏们都是各个势力的宗室子弟,门生故吏,这些人倒过来就会把损失强加到百姓头上,他们会趁机增加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对百姓进行强征暴敛,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们的损失补回来,所以……”
众人心中的喜悦顿时被左彦的几句话讲得不翼而飞,大家一个个心情沉重,觉得很沮丧。
田重奋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道:“不把这些朝堂上的奸佞铲除一净,天下的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
“我要有十万雄兵在手,我就杀进洛阳,宰了这些祸国殃民的小人,杀尽这些无耻之徒。”麴义猛地站起来,愤怒地说道。
鲜于辅赶忙制止道:“云天不可胡说。”
=
李弘颇有兴趣地看着咬牙切齿的麴义,突然心中一动,高兴地说道:“我有办法了。”
大家奇怪地望向他。田重问道:“救天下百姓的办法?”
“我哪有那个本事?”李弘笑道,“我有要粮食的办法了。俊乂,你快去大帐,叫那位八百里快骑的骑士稍等片刻,我有密奏给天子。”
张郃匆忙跑了出去。
左彦问道:“大人想出了什么好办法?”
“北军一走,驻扎西凉的军队就少了。一旦西凉平定,我们也要离开这里,那么西凉的留守军队就只有要董将军的西部边军,云天的金城边军,子烈的郡国兵,还有马腾的几千陇西边军,加在一起也只有五万人马不到,实力相当薄弱。”李弘担忧地说道,“如果羌胡入侵,这些人根本不够。”
麴义突然明白过来,他用力打了李弘一拳,高兴地说道:“现在子秀山有五万俘虏,而且归属羌人居多,他们都是身强力壮之人,如果直接把他们转为西凉士卒,那西凉的军队人数猛然之间就翻了一翻,我们的实力就大大的增长了……”他连连点头,一副垂涎三尺的样子。
“五万军队……”左彦说道,“大人,现在不比今年春天我们在冀州的时候,那个时候陛下要人打仗,几万黄巾军俘虏说转就转过来了。但现在他不需要这么多军队了。西凉战事即将平定,陛下都已经准备撤军了,他还会答应扩军募兵?”
李弘笑道:“我们把情况说严重一点,不怕陛下不答应。我们把这批俘虏转为士卒,粮食就解决了。他们有理由饿死俘虏,但绝对没有胆子饿死士卒,除非他们都不想活了。另外,这批士卒由云天,子烈,子威他们带着,将来就是镇守西疆的主力,西凉的安定也有保障嘛。”
“大人,快写,快给陛下写奏章。”麴义兴奋地催促道。
“五万军队?”鲜于辅笑道,“子民,你向陛下要这么多建制,可能吗?就算陛下同意了,那些大臣们会同意吗?朝中的官僚们现在就怕你的军队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你想想……”
“不想了。”李弘笑道,“想许多事情还怎么做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俊义啊,赶快写……”
卫政难得开口,这时候却突然说了一句:“大人,北宫伯玉和一帮大小渠帅怎么处理?”
“我们现在就向陛下要特赦圣旨,让他们立即回家。”李弘满不在乎地说道。
=
太尉张温,执金吾甄举,校尉皇甫鸿先后接到撤军的圣旨。
执金吾甄举和皇甫鸿不敢耽搁,一面派人到子秀山大营取了钱帛绢缯珠宝,一面拔营起寨,迅速东上。
张温对天子的决定很奇怪,他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他召集太尉府的人商量了半天,还是没有理出头绪。西凉的事情还没有最后敲定,也许还有变故,这个时候陛下匆忙撤军,对招抚叛军肯定有影响。李弘是因为受伤滞留在金城,不是因为谈判留在金城。如果李弘出现意外,他还要再次派人西上金城招抚叛军。保持军队的数量就能保持对叛军的压力。
张温急忙上书劝阻陛下。以司徒崔烈为首的朝中大臣闻讯之后,不惜重金,上书上朝进行劝谏。天子置若罔闻。
中常侍赵忠和一帮奸阉势力倒是很高兴。如今张温和李弘的关系越来越恶化,北军撤回,张温在西凉就没有什么实力了,这对世族官僚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一旦李弘死在金城,奸阉们还有董卓的军队可以利用,他们完全可以抓住时机,趁机打击一下张温和世族官僚的势力。
刘虞迁升九卿之一的光禄勋。这个消息让奸阉和世族官僚们高兴了一下。刘虞是李弘的故主,又是尚书,深得陛下的宠信,李弘的许多密奏都是通过刘虞之手第一时间交到了陛下手上。所以朝中的各方势力早就想把刘虞从尚书这个位置上踢下去,把刘虞从皇帝身边支走,他们一直都在想办法。没想到天子这么通情达理,把刘虞提拔了一下,遂了他们的心愿。
小黄门蹇硕有一天随侍在天子左右,两人闲聊,天子高兴,随口向蹇硕吹嘘,说他立即要发大财了。蹇硕心里很吃惊,就狠命地奉承天子,想套他的话。天子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竟然不慎说露了嘴,说他已经答应李弘,要在西凉募兵扩军了。
蹇硕暗暗心惊,随即派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赵忠。他们两人虽然一直有矛盾,但这个时候,为了宦官们的共同利益,双方还是要团结一致,互通消息。赵忠和张让立即召集一帮奸宦私下商量,觉得这里有名堂。李弘在金城重伤不起,怎么会有扩军的要求?是不是李弘已经秘密回到了子秀山大营?赵忠非常担心,立即快马通知了宋典和董卓。
=
这个时候李弘已经接到了天子的圣旨和特赦令,允许他招募叛军俘虏,立即扩军,为将来西凉的稳定做准备。
太尉张温也接到了圣旨。张温虽然不同意扩军,但在天子没有改主意之前,粮食还是要提供的,否则就是抗旨了。
李弘和众将大喜。鲜于辅和麴义立即召见叛军首领北宫伯玉和李文侯,对他们详细说明了天子的旨意,并且拿出特赦令,允许他们带着各羌族部落的大小渠帅和一部分叛军军官离开。他们无罪释放了。北宫伯玉和李文侯还能说什么?第二天,他们就带着一千多人匆匆离开子秀山,返回金城郡。
五万俘虏在经过了最初的恐惧和骚乱之后,逐渐平静下来。他们在哪里都是当兵,或者当土匪,相比起来,在汉军大营当兵最好,无忧无虑,衣食不愁,活着有军饷拿,死了家人还能拿到一笔抚恤。
李弘随即命令田重下发了第一个月的足额军饷,俘虏们的情绪随之稳定下来。三天后,李弘命令鲜于辅和麴义着手重新整编五万俘虏,并且从西凉军队里抽调了大量军官充实到被整编军队。接着,军队开始了训练。
=
宋典和董卓接到赵忠的消息后,立即探察子秀山大营,他们通过各种方法,甚至宋典以巡视为名,亲自跑到大营四处搜寻,都没有发现李弘的踪迹。宋典和董卓商量之后,也摸不透这里的玄机。但是李儒敏锐地嗅到了危险,他再一次催促董卓,让他的弟弟董旻带着一帮心腹离开关中到洛阳去。董卓不敢疏忽大意,立即派人到槐里老家督促其家人尽快离开关中。
半个月后,甄举和皇甫鸿带着北军赶到洛阳北军大营。
=
徐荣在允吾终于和韩遂就招抚问题达成一致意见。边章和韩遂随即各书谢罪表献于天子。聂啸带着谢罪表连夜东渡黄河,穿越葵园峡,赶到子秀山大营。李弘随即上书天子,以八百里快骑将边章和韩遂的谢罪表送到洛阳。
天子见到谢罪表,连夜召集太常刘焉,光禄勋刘虞,小黄门蹇硕商议肃贪抄家之事。光禄勋刘虞持兵符到北军大营领军坐镇。太常刘焉,小黄门蹇硕随即奉旨赶到廷尉府,主持肃贪抄家。一夜之间,洛阳被抓捕官吏达到一百三十七人。第二天,抓捕行动扩张到关东司隶地区的河南府,河东府,弘农府。七天之内,抓捕四百五十六人。关东震撼。
同一时间,李弘尽起一万铁骑,在西凉,主要是在关中开始了新一轮的抓捕。几天之内,抓捕三百二十七人。
大汉国陷入了惊怖之中。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45节
天子已经连续十天拒绝上朝,他天天待在西园的万金堂,吃喝玩乐,甚至宠幸贵人妃子,都在万金堂的金钱缯帛中间。这十天里,从早到晚,运送钱财绢缯进宫的马车川流不息,源源不断,自始至终就没有间断过。
天子发财了。
第十一天,他上朝了。天子负手而立,望着堂下的众臣,冷冷笑道:“诸位爱卿是不是很害怕啊?”
鸦雀无声。
“朕看你们都带着钱财而来,想必是要上书,劝谏,还有就是要申冤了?”
无声。
天子突然手指群臣,声嘶力竭地尖声叫了起来:“盗贼,你们都是盗贼,你们是天底下最大的盗贼,你们盗窃朕的江山,盗窃朕的子民,盗窃朕的宫室,你们罪恶滔天,十恶不赦,该杀,统统的该杀,我要杀了你们……”
众臣大恐,惊悚不安,跪伏于地。
天子剧烈地喘息着,小脸涨得通红。
“你们自己想想,你们要用多少钱才能买回你们的脑袋,买回你们的宗室子弟,买回你们的门生故吏。”天子稍稍平静了一下,继续说道,“三天,朕给你们三天时间,否则格杀勿论!”
天子小眼蓦然睁大,阴森森地说道:“还有上书的吗?”
大殿内一片死寂,紧张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还有劝谏的吗?”
天子环视众臣,满脸不屑,突然,他挥舞着双手,狂暴地怒吼道:“滚,都给朕滚……”
众臣如临大赦,蜂拥而退。
=
司徒崔烈,司空许相,御史中丞杨秦,尚书卢植下朝后没有直接回家,纷纷直奔袁府。
在大臣们的眼里,当今天子一直都是个庸碌无为,浑浑噩噩,骄奢淫逸,穷奢极侈之人。他们虽然嘴里高呼着“万岁”,一副敬若神明的样子,其实心里都把他当个废物,白痴,脓包。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人,却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发动了一场肃贪行动,这场肃贪风暴犹如狂风骤雨一般,给了他们重重一击。外戚,奸阉,世族三大势力一夜之间尽遭重创。
袁隗病倒了。他家的门生故吏被抓得最多。袁氏一族自袁安到袁隗,四世五人为三公,势倾天下,宗室子弟,门生故吏之多,恐怕就是大汉第一的杨氏门阀也自叹不如。这场风暴,袁氏门阀损失最大。做为家主的袁隗又气又急,又心痛又担心,终于支撑不住,躺倒了。
几人安慰了袁隗几句,随即商讨应对之策。
“我们把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西凉,集中在李弘身上,却疏忽了我们自己所处的京城,疏忽了我们的对手,疏忽了天子,以至于有今日之失。这个教训惨痛啊。”袁隗待众人落座,长叹出声,很感慨地说道。
众人心情沉重,都没有言语。
“今日上朝,大家都上书申诉劝谏,陛下怎么说?”
崔烈苦笑道:“说出来老大人一定不相信,以为我在胡扯。”随即他把今日朝堂上的事略略叙述了一遍,问道,“老大人,你相信吗?天子怎么突然之间变了?”
袁隗稍加思索,说道:“这么说,陛下是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了。他还是想借机敛财。”
卢植愤慨地说道:“陛下虽然没有追究的意思,但他说得很明白,和西凉贪污有牵连的人,都要自觉一点,把钱还给他。他这哪里是借机敛财,他这分明就是敲诈勒索。”
“何止敲诈勒索?”许相说道,“陛下意思很明白,他就是要我们出钱买自己的官。子干,你不要心存侥幸,该交点钱的时候还是要交点钱,不要象上次一样又给抓进去了。上次为了给你脱罪,化了许多钱,费了许多周折。早知道这样,当初你还不如化钱去贿赂一下左丰,要少受许多罪。这次你可千万不要再犯脾气。没钱,我给你,不就是六百万钱嘛。”
御史中丞杨秦勉强笑道:“化点钱就化点钱吧。一来我们自己也能免灾,二来被抓进去的人,也能毫发无损地赎回来。钱这个东西,化去了还能挣回来,少就少一点,没什么关系,权当我们满足了一下陛下的嗜好。说起来,陛下这次很开恩了。陛下抓了许多人,手上也有大量的证据,但他至今除了抄家要钱之外,既没有追究我们的责任,也没有斩杀那些被抓的官吏,很开恩了。”
袁隗,崔烈等人点点头,觉得杨秦说得也有道理。
袁隗手捋长须,缓缓说道:“陛下这么聪明人,为什么过去我们一直没有看出来呢?他利用西凉肃贪的事,打压我们和奸宦,还有外戚的势力,自己不但趁机敛财,赢取民心,还迅速将宗室力量扶植起来,以便和我们抗衡。你们难道没有看出来?”
崔烈微微颔首,说道:“宗室的力量本来就很强大,现在在陛下的刻意扶持下,已经和我们分庭抗礼了。这次抓捕,事先我们一无所知,就是因为陛下完全抛开了我们,对奸阉和外戚也是严守机密,滴水不漏。陛下利用卫尉刘廷和光禄勋刘虞分别控制南北两军。宫内宫外,遥相呼应,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今年,陛下对奸宦们失去了信任,开始重用宗室皇亲了。”许相说道,“年初,陛下把刘焉从南阳太守迁升到宗正,又从宗正迁升到太常。刘虞也是,从平原相迁升到尚书,又从尚书迁到光禄勋。卫尉刘廷由公车司令迅速提拔上来。现在就连刘虞的儿子刘和都是议郎了。”
“陛下不信任奸阉,这很令人高兴,但因为我们和奸阉长期对峙,使得陛下对我们深具戒心,这次他连我们都不信任了。我们这些人对大汉国,对陛下忠心耿耿,却总是遭到陛下的猜忌……”他连连摇头,显得非常气馁。
“宗室中人虽然身份高贵,但还是以士族为主,他们和我们有很深的渊源,在打击奸阉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也是一致的,所以我认为宗室势力的强大起并不是一件坏事。”卢植分析道:“随着皇室宗亲们的权势越来越大,奸阉们的势力将会进一步被削弱。假如我们和以大将军为首的外戚势力联手打击一下奸阉,恐怕他们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不。”崔烈用力地挥手说道,“不,卢大人的话不对。现在我们不是联手打击奸阉,而是要联合奸阉打击另外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如果不立刻把他扑灭,将直接威胁到大汉国的安危。”
“你是说李弘?”袁隗问道。
“对,我们就他的事已经商量过多次了。虽然我们想尽办法杀他,甚至不惜联手奸阉共同对付他,但依旧没能把他杀死。”崔烈叹道,“诸位大人注意到没有,这次天子和李弘同时在关中、关东展开肃贪抓捕行动,其展示的实力之强大,手段之毒辣,令人畏惧。如果此次不是肃贪,而是陛下清除异己,那结果会怎样?恐怕我们在毫无防备之下,要被他们一网打尽吧?”
“我们在这之前所担心的事终于出现了。”崔烈看看在座的几人,继续说道,“这个来自北疆的奴隶什么都不懂,就是个白痴,但正是这种人才可怕。他对天子忠诚,绝对的忠诚,所以,假如天子有心要利用他,一直把他牢牢地抓在手上,作为陛下自己的强悍实力,那我们怎么办?束手待毙?以李弘现在的力量,既可以摧毁我们,也可以摧毁奸阉外戚,在将来,他还可以摧毁大汉国。这种潜在的危害,我们一定要趁早把它处理掉。”
袁隗频频点头,捋须说道:“大人说得对。去年,皇甫嵩手握重兵,声望如日中天,天子也非常信任他,恩宠有加。但是我们和朝中其他势力担心将来皇甫嵩权势膨胀,对国家不利,所以联手劝说陛下,借机解除了皇甫嵩的兵权,把他罢职了。没想到皇甫嵩这头老虎走了,却来了李弘这只豹子。这只血腥的豹子把我们害惨了。”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皇甫嵩在西凉平叛,把这个蛮子放在北疆守边关。皇甫嵩出身世族豪门,为人忠厚,又恪守君臣之节,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轨之事。当时他和我们相处融洽,交往甚密,我们应该拉拢他,而不是……”
他惋惜地说道:“如果现在他在西凉,怎么会有这种事出现?”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过了一会儿,杨秦问道“司徒大人可有什么高招?奸阉们用的那些办法野蛮粗暴,没有效果。一群小人,除了害人捞钱,真不知道他们还能干什么?几次刺杀都没有成功。我们用尽办法,好不容易把那只豹子骗到金城,结果还是没有把他杀掉。”杨秦恨声说道:“一帮无能的阉人。”
崔烈笑笑,没有回答。他对袁隗说道:“明天,大将军请客。我到大将军府,和大将军、赵侯爷三人一起聊聊。”
=
太尉张温接到天子圣旨,带领太尉府回到长安处理一些西征善后的事。
太尉大人的心情很差。虽然西凉平叛在他的指挥下,历时一年时间终于胜利结束,但他实在高兴不起来。自从李弘擅自做主,在西凉开始血腥肃贪开始,他就陷入了极度被动。现在,西凉肃贪在天子的亲自指挥下,进入了一个全面爆发期,朝中各方势力悉数登场,纷纷亮相,整个大汉国都已经被卷进了这场风暴之中。
张温幸运的游离于这场风暴之外。他冷眼旁观,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已经到头了。
李弘率领冀州大军及时赶来西凉,挽救了危机之中的张温;李弘率部连战连捷之后,张温一度觉得自己将功勋彪炳。当远在京都的奸阉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准备象过去一样,肆意欺辱一个有功之臣时,张温竟然默许了。他为了自己的一点蝇头小利,不但不挺身而出维护自己的部下,反而屈从于奸阉们的淫威之下。张温的一念之差,最终导致了西凉肃贪风暴的爆发,并因此击碎了大汉朝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
张温一直在反思,一直在寻找西凉平叛过程中的得失。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可以回家颐养天年了。他老了,顾虑太多,得失和名利已经磨平了他的锋锐。他不可能再象豹子一样,在战场上任意驰骋,为所欲为。
他的命运已经和李弘的命运紧紧地捆在了一起。李弘死了,他就是这场风暴的替罪羊,如果李弘继续活下去,风风光光地活下去,他就能生存,甚至依旧官运享通。但他看不到李弘活下去的希望。这个人除了天子,已经把这个国家的所有官僚都得罪了。如果这样他还能活下去,那就是奇迹了。
他看不到李弘生存的希望,也看不到自己平静的晚年,所以他心情很差。
盖勋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张温抬头看看他,问道:“陛下有圣旨来吗?”
盖勋摇摇头,说道:“大人,你安心在长安待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看看洛阳的动静再说。如果洛阳那边的事情慢慢平息了,你再回去也不迟嘛。”
“洛阳那边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天子并没有治贪的打算,他的目的很简单,大家拿钱走人,越快越好。我听说陛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朝了,他天天就待在西园收钱。”张温苦笑道,“我们两人都不在洛阳,这笔钱算剩下来了。”
盖勋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大笑起来。张温受到他的感染,想想天子在西园收钱的忙碌模样,终于忍不住跟着狂笑起来。
“李弘就不一样了,他在西凉,关中来真格的,至今还在热火朝天地严刑拷打那帮被捕的官吏,非要揪出朝中的大人物。听说他已经打死好几个了。天子在那边收钱,他这里根本不放人,迟早要出事。”盖勋一边抹着脸上笑出来的泪水,一边说道,“如果天子在洛阳把人都放完了,把钱都收回去了,这小子还在这里埋头苦干,估计形势对他就不利了。”
张温无奈地叹口气,摇摇头,说道:“随他怎么办吧。这小子心狠手辣,人又非常狡猾,很难有人对付得了。我们举荐他去金城,处心积虑要置他于死地,结果他安然无恙地跑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法子。还有那批证据,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南容没有拿到,最后竟然给他拿到手了。”
“大人不要想许多。”盖勋说道,“如果这小子运气一直都这么好,我们也可以粘粘光嘛。”
“算了吧,不指望了。”张温说道,“我这趟回洛阳,估计也没人理睬。我现在是洛阳最不受欢迎的人了。”
两人正在这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皇甫郦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
“大人,我父亲派人快马送来了一封书信。”
张温和盖勋对视一眼,心中顿时不安起来。皇甫嵩这个时候派人十万火急地送来一封书信,肯定洛阳发生什么大事了。
张温急忙打开竹简,匆忙扫了一眼之后,脸色有点难看。他站起来,把书信递给了盖勋。
“奸佞误国,奸佞误国啊。”盖勋看完之后,掩卷长叹。
张温紧锁眉头,在屋内来回踱步,委决不下。
“大人,你还是走吧,否则……”
张温停下脚步,望着盖勋,眼内竟然含着一丝泪花。
“我一年多的心血,一年多的心血啊。”张温一个劲地摇着头,痛苦地说道,“如此下去,我大汉国岂能兴旺……”
盖勋冷冷一笑,指着皇甫郦说道:“立即派出八百里快骑上书天子,说太尉大人突犯重病,急需回京治疗。”
=
董卓最近很生气,天天在大营里喝酒,听女乐,骂人。
李弘亲自带队抄他的家。虽然他弟弟董旻接到董卓的警告后,连夜带着一帮心腹跑了,把家里的钱财也转移了,但李弘很执着,在他家大肆搜查,连夹壁墙都拆了,最后就差没把坞堡拆掉了。李弘没有查到什么东西,就把他的家人一起抓走了。
董卓接到报信后大怒,带着人马去堵截。李弘根本不拽他,很嚣张地拿出了圣旨,得意洋洋地念了一遍之后,押着人扬长而去。董卓气得恨不得杀了他。
这天,天子的圣旨来了。
宋典立即回京。董卓立即率部赶到西凉的北地郡,据说有先零羌叛乱了。
=
同一时间,李弘也接到了圣旨。
圣旨要求李弘立即率部返回槐里大营驻扎。西凉肃贪的事由他继续负责,但希望他尽快结束肃贪,以便早日率部返回冀州。
徐荣,麴义,华雄三人继续领军驻扎子秀山大营,统归凉州刺史耿鄙节制。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46节
大汉国初平三年(公元186年)十月。
=
初秋的早晨,空气新鲜而清凉。
韩遂坐在边章家的院子内,吹着横笛。笛声苍凉而幽远,绵延回荡。
一曲终了,韩遂仿若还沉浸在乐曲声里,一个人痴痴地坐在石凳上,久久不愿离去。
一缕薄薄的朝阳悄悄地洒进了韩遂的怀中。韩遂蓦然惊醒。
他抬起头来,向湛蓝的天空望去。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
韩遂英俊的面庞上突然绽放出一丝笑意,一丝无奈而凄凉的笑意。
他站起身来,缓缓走进了边章的屋子。
两人四目相投,良久无语。
“你考虑好了?”边章小声问道。
韩遂平静地说道:“明天,我率部过黄河,开始攻打陇西。”
=
李弘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走出大帐。
他不愿意住在槐里城里。他觉得还是睡在铺着牛皮褥子的草地上,最是舒服写意。
西凉肃贪的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他在天子的连番催促下,已经派人数次押送钱财上京了。现在他的重点就是挖出这些人的背后故主。
天子在洛阳的做法让他很失望。虽然天子按照他的主意,在洛阳和关东地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捕了大量的贪官污吏,成功追缴了上百亿的赃款赃物,但天子却没有把那些贪官污吏绳之以法,而是稍加惩戒之后,即让他们交钱赎罪了事。一场声势浩大的肃贪就这样在洛阳草草结束了。
天子有天子的难处。在洛阳,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纠缠交错,他就是想问个一清二楚,也没那个能力。所有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都瞒着他,欺骗他。现在,廷尉府的北寺大狱都成了官吏们的聚会场所了。大家在监狱里吃喝玩乐,高兴得很,这地方新鲜,也刺激。
天子在手诏中对李弘诉苦,说自己被朝中的小人欺骗了。现在大家上朝,什么事都不干,就围着自己讨价还价,把自己头都吵晕了。有时候他们为了少交一万钱,不惜化费三万说话的钱和自己争论。他觉得自己一定给这些人算计了,吃亏了。所以他嘱咐李弘一定要在这帮西凉贪官的背后挖几个大家伙出来,他好多捞一点钱,把损失补回来。
李弘的部下急着要回冀州,回幽州,所以大家心情急躁,手脚越来越重,最近已经打死好几个了。有大臣到天子面前告状,弹劾李弘滥用重刑。天子一听有些不高兴。打死一个,他就要损失一份赎金。所以他急忙手诏李弘,告诫他不要再打死人了,另外,审讯的速度要快一点。他怕时间久了,朝中的官僚们想出什么花样来对付他,让他的损失越来越大。
“大人,要不要骑着黑豹去遛遛?”砍刀看到李弘走出来,赶忙上前问道。
“不了。”李弘笑道,“我四处随便走走。”
“好。”砍刀回头对着侧帐打了个唿哨,顿时从里面冲出来几十个黑豹侍从。
“你干什么?”李弘惊讶地问道,“我就在这附近走走,你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几位大人一再嘱咐,在大营内,至少要五十人保护你,出了大营,至少要带三百人。”砍刀笑道,“现在要杀你的人多了,还是小心一点好。”
李弘摇头苦笑,举步先行。
“大人,我们时候回去?这个月行吗?再过两个月就要下雪了。”砍刀跟在后面问道。
“什么时候你说我们大汉话,我就带你回去。”李弘笑道,“上次我就对檀奴说了,要把大汉话学会,说好。你看弧鼎,弃沉,不都说得很好嘛,为什么你就不行?”
砍刀不好意思地笑笑。
“最近还经常去军市?”
砍刀点点头,笑道:“这里军市的女人比子秀山的多,价格也便宜。城里还有几座楼院,那里的女人也不错。”
李弘狠狠地打了他一下,说道:“伤好了,就整天四处闲逛。你那点军饷够用吗?”
砍刀笑道:“够了,够了。那些女人都喜欢我们这些胡兵,我们给钱爽快,不象有些汉兵,小气得很。”
李弘笑道:“好了,好了,去玩玩没有关系,但记住不要打架。上次几个打架的,现在还被关着。步兵们虽然军饷比你们低,但到了战场上,他们一样和你们浴血杀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所以你们不要轻视人家,闹什么矛盾,知道吗?我把你们当兄弟看,把他们也一样当兄弟看。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说话,做事都要注意点,不要给我惹麻烦。”
“大人,上次虎头大人找你麻烦了?”砍刀小声问道。
“当然了。虽然你们都是我从幽州带出来的,但也不好太过袒护。有些汉兵瞧不起你们,甚至于仇视你们,这个你们要理解。汉胡两族的仇恨由来已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忘记的。你们吵吵,骂骂,都没有关系,但不能因此而打架。你们把人家颜大人的士卒打得满地找牙,他当然觉得丢面子。恒祭大人后来亲自跑去道歉,颜虎头才稍稍解气。唉……”李弘摇摇头,叹口气。
“虎头大人丢面子了,哈哈……”砍刀笑起来。
“他虽然过去和你们关系特别好,但现在他带步兵,他不能不考虑他的部下,所以你们以后在军市里,在城里,不管是那个大人的部下,都不要随便招惹,行事也要收敛一点,尤其是你们这些黑豹义从。”
砍刀连连点头,陪着笑脸说道:“大人放心,我们在外面,一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你放心。”
李弘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可是认真的。你们要是犯了军纪被砍头,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
大帐内,李弘和鲜于辅,左彦,卫政,田重正在商议撤军回冀州的事。
“这次到西凉,我们运气不错,既打了胜仗,也捞了不少钱财。将来回到幽州,只要不出意外,我们风云铁骑还能维持几年。”田重笑道,“子民,你上书和天子说说,我们还是回卢龙塞吧。”
李弘郑重地点点头,笑道:“我已经对天子说过了。”
“陛下怎么说?”鲜于辅问道。
“陛下至今没有答复。”李弘说道,“我们还是先回冀州吧。不管怎么说,我和老伯一定要回卢龙塞。你们几个,我尽力和陛下说说,希望给你们谋个好官职。”
“你这是什么话?”鲜于辅笑道,“好象我们马上就要散伙似的。”
帐帘掀开,郑信冲了进来。
田重举手招呼道:“守言啦,我们一起回卢龙塞怎么样?”
郑信哭丧着一张脸,大声说道:“我们回不去了。”
“为什么?”左彦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韩遂反了。”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
=
先前,天子看到边章和韩遂的谢罪表之后,以为西凉的叛军已经彻底投降,西凉的平叛胜利结束,所以他立即把全部精力投到了西凉肃贪上,再也没有关注这件事。他整天沉醉于西园的万金堂,根本不问国事。直到大将军何进请他御批特赦令,他才想起来还有西凉叛军这么一回事。于是他就问西凉叛军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中常侍赵忠随即把边章和韩遂大肆诬蔑了一番,把他们所提的条件批驳得体无完肤。最后赵忠说道:“如果陛下答应了逆贼的要求,就要依李中郎所奏,封边章为金城郡太守,韩遂为护羌校尉。如此一来,天下人皆知,陛下仁慈善良,软弱可欺。将来大家想做官,无需念书学经,先造反就成。造反了,就可以趁机向陛下伸手要官,要钱。此风一起,我大汉国肯定叛逆盗贼四起,国家立即陷于危难之中。陛下,这种条件坚决不能答应。李中郎如此误国,应该将他捉拿问罪。老臣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和这些叛逆有勾结,存心要坏我大汉社稷。”
大将军何进也添油加醋地说了几句。
天子一听很有道理。堂堂大汉天朝,如果屈从于几个逆贼的淫威,任由几个叛贼横行霸道,耀武扬威,那颜面何存?
“那你们说说怎么处理?”天子说道,“至于李中郎,他年轻,少不更事,做事糊涂,回头我说说他。他对大汉国,对朕,那还是忠心耿耿的,你们不要乱说。”
听到天子的话,大将军何进,中常侍赵忠,司徒崔烈以及围列四周的几个大臣,知道天子成心袒护李弘,不敢再说什么诋毁的话。
司徒崔烈趁机提出了一系列苛刻的要求。
天子听烦了,挥手说道:“去告诉凉州刺史耿鄙,立即给逆贼下个期限。如果再不投降,格杀勿论,株连九族。”
大将军何进赶忙问道:“这特赦……”
“不赦了。”天子说道,“朕岂是软弱可欺之辈,让他们看看朕的雷霆手段。”
=
边章和韩遂再反,震惊朝野。
天子也吃了一惊。这西凉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怎么转眼之间又出事了。他有点后悔那天没有答应叛逆的要求。不就是两个小官嘛,给他们有什么损失?这战一打,损失之大,就难以想象了。自己刚刚鼓起来的钱袋子,马上就要瘪下去了。
他看看站在身后的赵忠,一股无名之火顿时升了起来。
赵忠这时还在喋喋不休地絮叨叛逆怎么的大逆不道。天子越想越是心痛,越想越是懊恼,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愤怒,一把抓起案几上的竹简,狠狠地砸在了赵忠的脸上。赵忠猝不及防?,顿时血流如注。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天子,吓得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天子犹不解恨,冲上去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脚,立时把他踢翻在地。赵忠嘴中冒血,两眼恐惧地望着杀气腾腾的天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殿中众臣骇然心惊,跪倒一片。
天子大步走到司徒崔烈面前,一脚把他踹翻,大声骂道:“滚,朕不想看到你,滚……”
崔烈不敢吱声,连滚带爬地倒退了出去。
大将军何进全身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天子快步朝他冲了过来,吓的脸都白了,双手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脑袋。
天子对准他的大脑袋飞起来就是一脚。
“滚……立即给朕滚出去……”
天子连打数人,稍稍解气,但一想到即将化去出的钱财,心里就象剐肉一样痛起来。
“西凉还有多少军队?”天子站在太尉张温面前,气乎乎地问道。
“回陛下,除了李中郎的三万冀州大军,就只有一万多人的西凉军队了。”张温小心翼翼地回道。
天子看看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太尉大人的病好了?这么快?”
张温脸色大变,急忙说道:“西凉战事再起,臣就是死,也要到朝堂之上为陛下排忧解难啊。”
“哼……”天子冷笑一声,小小的脑袋连着长长的细颈子晃了几下,一双小眼闪烁不定地盯了他很长时间,然后嘲讽道,“太尉大人回来的及时啊。”
张温低垂着头,不敢做声。
“陛下,西凉还有五万军队。”光禄勋刘虞突然说道,“陛下,前些时候,李中郎要求把五万叛军俘虏直接招募为西凉边军,这事,陛下还记得吗?”
天子猛然想了起来,点头道:“对,对,爱卿说得对,朕想起来了。这么说西凉我们还有十万人马。多亏李中郎当日想得周全,否则这次西凉又要糟糕了。”
他随即看看张温,问道:“太尉大人是不会太老了,把这事忘记了?”
张温恭敬地说道:“陛下,这五万人千万不能上战场。”
“为什么?”天子诧异地问道。
“这五万人刚刚由俘虏招募而来,而且有三万多人都是归属羌人。如果到了战场上,他们突然哗变倒戈怎么办?这五万人一旦倒戈,兵败是小事,叛军的实力将剧增啊。陛下,请务必三思啊……”
天子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说道:“不管许多了,立即下旨,叫李中郎率部西进,会合凉州刺史耿鄙迅速击败叛军。”
=
韩遂的军队渡过黄河,直接扑向了陇西郡的郡治狄道城。陇西郡的太守李相如带着三千士卒坚守城池。
韩遂命令军队团团围住城池,却迟迟没有发起进攻。
白马羌首领六月惊雷应韩遂之邀,会合参狼羌等部落,再起三万大军,攻击陇西郡的南部都尉治所临洮。马腾实力不济,不敢迎战,带着三千铁骑匆匆北撤。六月惊雷随即率部跟进,攻打汉阳郡郡治翼城。汉阳太守傅燮领三千军队坚守城池。
耿鄙手上有将近七万大军,为此他雄心万丈,有心要做一番大事,平定西凉,扬名立万。他在从事武都,程球等人的唆使下,不等李弘赶到,立即率部起程,驰援翼城。
六月惊雷闻耿鄙大军赶到,立即向陇西撤军,一路且战且退。耿鄙督军急追。
傅燮,徐荣,麴义极力劝阻耿鄙暂时驻军汉阳,等会合李弘大军后,再进军陇西,但耿鄙自恃手握重兵,根本不听三人的劝阻。他随即命令傅燮驻守翼城督办粮草,徐荣麴义领军在后,自己亲率五万大军杀向陇西。
=
李弘接到圣旨后,没有丝毫耽搁,立即整军出发。大营交给了左彦,田重和纪惟。
因为西疆马上就要进入漫长的冬季,所以此番大军再进西凉,粮草的供给成了重中之重,李弘为此特意留给大营五千人马,以备应急之需。
=
军队日夜兼程,这日到达雍县城。
半夜,李弘和鲜于辅还在大帐内研究军情,忽然,帐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说话声,接着,就看见赵云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庞德……”李弘惊叫出声,立即问道,“狄道城怎么样?”
庞德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灰头灰脸的,风尘仆仆。
“大人,陇西太守李相如已经献城投降,举兵造反了。”
李弘和鲜于辅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惊惶失措。怎么会这样?
李弘随即反应过来,他骇然色变,急忙问道:“耿大人的军队在什么位置?”
“大人,耿大人已经被杀了。”
鲜于辅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镇定了一下心神,问道:“军队倒戈了?”
“对。”庞德精神不振,沮丧地说道:“耿鄙大人的军队一路尾随羌胡大军到五溪聚,随即被韩遂和马腾的伏兵包围。”
“马腾造反了?”李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马腾造反了?”
“对,大人,马腾造反了。这一切,都是他们预先安排好的。”庞德说道,“当天晚上,耿鄙的部下从事武都率部倒戈,先杀程球,后杀耿鄙,五万大军一夜之间,尽归韩遂所有。”
“徐荣和麴义两位大人的军队呢?”李弘焦急地问道。
“他们接到消息,已经连夜后撤,回到汉阳了。”
鲜于辅看着地图,摇摇头,叹道,“文约先生举手之间,既得五万大军,又得陇西全境,厉害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47节
李弘吩咐赵云去把恒祭和鲜于银等部曲统领请来大帐议事。
“令明,怎么会是你来向我们报信?你不是在陇西吗?”李弘问道。
“回大人,我是奉徐都尉之命,赶来向大人求援的。”庞德说道。
李弘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又和徐都尉在一起?”
庞德此时已经喝了几口热水,精神稍稍好了一点,他立即解释道:“韩遂率部攻打狄道的时候,李太守命我赶到陇县向刺史大人求援。刺史大人率部赶到翼城后,听说狄道已陷,李相如大人已经造反,就把我留在了身边。前天夜里,别驾从事武都在五溪聚率部倒戈,先后斩杀了程球和耿大人。当时大营里一片混乱,我趁机逃了出来,跑到紧随其后的徐都尉和麴都尉的大营里报信。两位大人接到消息后,立即领军撤退。徐大人就是在撤军的时候命我日夜兼程赶来向大人求援的。”
“临行前,徐大人可有什么交待?”鲜于辅问道。
“当时情况很紧急,徐大人什么都没有说。”庞德回道,“两位大人都认识我,知道我是樊老师的弟子,武功不错,所以对我很放心,让我飞速赶来。”
李弘背着手,在帐内来回踱步。
“令明,你把那批证据送给我们之后,是直接回陇西了,还是到金城去见边先生了?”鲜于辅稍加思索之后,继续问道。
“我直接回陇西了。”庞德回道,“老师把那批证据一直藏在狄道的书院内。我父亲接到老师的书信后,就让我带着一帮人把那批证据送给了大人。这期间,我一直没有见到老师。”
“令明,你下去休息吧。”李弘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后背,关心地说道:“跑了几百里路,太累了。陇西失陷,你暂时无处可去,就留在我这里吧,你看怎么样?”
庞德大喜,赶忙躬身拜谢。
“将来西凉平定了,再给你谋个好出去。西凉肃贪,成果显赫,这中间有你的一份功劳。”李弘看看鲜于辅,说道:“暂时让令明在黑豹义从担任军侯,给子龙做副手,你看……”
“可以。”鲜于辅笑道,“这个职位虽然小了一点,但军中不比州郡府衙,升职主要靠军功,否则下面人不服啊。令明,你可愿意?”
府衙的门下贼曹秩俸两百石,军侯一职秩俸六百石,级别高多了。庞德喜出望外,连声答应,再次拜谢后,随着值守的侍卫退出大帐。
=
“子民,这西凉的情况,有点奇怪。”鲜于辅趴在地图上,慢慢说道,“看上去,边章和韩遂准备得很充分,早有再次谋反的计策。”
“他们同意朝廷的招抚,好象就是为了让我们放弃进攻金城,给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以便让他们重新蓄积力量,卷土重来。但是,就他们目前所取得的战果来说,根本就不是他们精心准备就能做到的。”
鲜于辅抬眼看了一下李弘,神情凝重地说道:“没有人帮忙,他们做不到。边章以三万人的兵力造反,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不但迅速占据了陇西,还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耿鄙的五万大军,这似乎有点太容易了。”
李弘走到案几旁边,望着地图说道:“也不是不可能。”
鲜于辅坚决地摇摇头,说道:“他们绝对没有这个实力。以我看,这里有名堂,很可能是朝中的人想借机置你于死地。”
李弘笑笑,看着鲜于辅。
鲜于辅说道:“现在,西凉的状况比我们今年春天来的时候要恶劣得多。你看,如今西凉的军队,只剩下徐荣和麴义的一万多人,加上我们这三万多人,只有四万多人。董卓的军队在北地郡平羌,短期内不可能增援我们。”
“我们再看看叛军。叛军战胜耿鄙之后,肯定要以俘虏扩充军队,这些俘虏本来就是他们的士卒,无需调整就可以立即使用。现在,韩遂部,马腾部,北宫伯玉部,加在一起有将近十万人,如果加上羌胡的兵力,他们就有十几万人。双方的兵力差距太大,我们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如果我们久战无功,或者被叛军击败,你这个中郎将也就做到头了。我们在西凉肃贪,得罪了朝中各方势力,你的下场不问可知,我们也好不了那处。”
“边章和韩遂再反,我可以肯定是朝中那帮奸佞所为,其目的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否则,这以后的日子他们还怎么过?还想不想过?不把你连根拔起,他们就没有办法贪赃枉法,为所欲为,他们的权势就要受到制约,他们的生存就有危机。”鲜于辅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你不死,他们如梗在喉,寝食难安啊。”
李弘也笑了。
鲜于辅继续说道:“我们可以想象,那些奸佞小人都干了些什么。他们先是在天子面前极力诬蔑叛军,挑起天子对他们的仇恨。而天子呢?天子听信谗言,背弃了当初许下的招抚承诺。他下旨重责叛军,勒令他们投降,这直接导致了边章和韩遂的再叛。但是,以我们所掌握的叛军情况,他们的粮草装备军资都极度缺乏,根本不具备再次叛乱的条件。他们即使要叛,最合适的时间也应该是明年春天或者至少等到我们撤离关中。”
“在西凉尚存十万大军,粮草军备非常充足的情况下,他们突然起兵再叛,无疑是自寻死路。以边先生和韩先生的学识,应该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吧?那么,他们有什么倚仗,敢在这个最不适当的机会反叛?”
鲜于辅手捋三绺长须,冷笑道:“从表面上看,叛军占据陇西,是因为得到了李相如和马腾的帮忙,能够伏击歼灭耿大人的五万大军,是因为得到了武都的帮忙,但仔细想想,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几万人行军打仗,是要钱,要口粮,要武器的,叛军是从哪里突然得到这么多东西?在兵力较少,官军还有后援的情况下,叛军在五溪聚突然包围耿鄙的五万大军。按常理来说,没有谁会去干这种事,这种包围是相当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包围。难道叛军仅仅就是因为有武都这个内应?事情很明显,他们有绝对的把握。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在帮叛军,有人给叛军提供钱财,提供军备,提供详细的占据西凉歼灭我们的计策。”
李弘点点头,说道:“羽行兄的分析有道理。这帮奸佞小人不杀不行啊。你看看,为了自己的私利,为了自己的权势,竟然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再次引发战祸。我们就不说这战打下去要死多少人了,仅仅就是军资消耗,就是一笔惊人的数额。”他连连摇头,感叹道:“我们这大汉国,什么时候才能国泰民安啦。”
“好了,你不要感慨了。”鲜于辅说道,“象你这种人,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几年前,司隶校尉阳球以贪污罪抓捕中常侍王甫,淳于登和封羽等人,将王甫父子三人活活打死在北寺狱。但是没过几个月,他就被中常侍曹节等人构陷下狱,也被打死狱中。现在你得罪的不仅仅是奸宦,还有门阀世族和其他势力,要不是当今天子保着你,恐怕你早就被他们剁成肉泥了。所以,我们现在即使不是为了国家,为了西凉的百姓,也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战。”
李弘用力搂住鲜于辅的肩膀,愧疚地说道:“带累了羽行兄,还有一帮兄弟,我心中很不安。”
鲜于辅笑笑,说道:“子民,你这话见外了。我们是兄弟,生死兄弟,说不上什么带累,牵连。我们做的事,都是为了我大汉,为了我大汉的百姓,我们没有错。身为大汉臣民,我们不能铲除朝中的奸佞,不能帮助天子重振朝纲,不能救助无辜可怜的百姓,我们穿着这一身甲胄干什么?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鲜于辅看着李弘,斩钉截铁地说道,“活着,总要干点什么,最起码要干点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
李弘连连颔首,感动地说道:“谢谢羽行兄。羽行兄既然这么说,我还担心什么。我倒要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鲜于辅笑道:“你有信心就好。你看这仗怎么打?现在叛军兵力雄厚,士气如虹,大有一泻千里的势头,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很难抵挡。”
“目前敌强我弱,正面作战我们也打不赢,这仗没法打,只能暂避锋芒。”李弘指着案几上的地图,说道,“你看,西凉南北两端全部都是大山,而东西虽然没有大山阻隔,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黄河。在这种没有纵深,没有足够作战距离的复杂地形里,我们很难采用骑兵长距离奔袭逐个歼灭敌人的办法。既然我们不能以奇取胜,正面作战又没有取胜机会,那就只有后退了。”
“我们还是先保存实力,力争将叛军滞留在西凉较为现实。我看还是快马通知徐荣和麴义,让他们立即撤到陇县子秀山大营。我们和他们在子秀山会合。”
“翼城不守了?”
“守,而且是死守。”李弘坚决地说道:“能不能迅速击败叛军,就看傅大人能否守住翼城了。”
李弘指着地图上的翼城说道,“我们坚守翼城,让傅大人把叛军拖在汉阳境内。叛军一旦攻城受阻,他们势如破竹的攻击势头就会受到遏制。如果傅大人能够守到下个月,西凉就要进入漫长的冬季,在天气逐渐恶劣的情况下,叛军不可能再冒险进攻三辅。叛军停止进攻三辅,那么对长安的威胁就没有了。这样,陛下那边我们也好交待。”
“一个冬天,足够我们喘息和蓄积力量了。明年春天,朝廷国库充盈了,粮草军需备齐了,董将军的军队和洛阳的北军也来了,我们完全可以和叛军决一雌雄。”
鲜于辅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我们不进攻,朝中会有人趁机诬陷,落井下石的。”
李弘毫不犹豫地说道:“兄弟们的性命不是蝼蚁,也不是草芥,兄弟们的性命就是我的性命,我绝不会把兄弟们的性命当儿戏,这仗不能打就是不能打。”他看看鲜于辅,无奈地笑道,“如果有人一定要杀我,我就带着弧鼎和弃沉他们到大漠去,你留下来继续带他们,你要把他们带回冀州,带回幽州。”
“子民……”
“我宁愿死在战场上,也绝不给那些奸佞杀我的机会。”李弘冷声说道。
=
翼城虎踞于渭水之滨,巍峨雄伟。
徐荣,麴义和华雄的军队正在迅速通过浮桥,急速北上。
傅燮负手立于城外的小山丘上,心事重重地看着疾行而去的士卒,脸上愁云密布。
李弘为了把自己的想法准确透彻地解释清楚,一天之内给他写了三封信。翼城能否守住,能否长时间守住,是阻止叛军侵扰三辅和长安的关键。李弘把军队驻扎在陇县,除了牵制敌人以外,主要还是想在适当的时候给翼城以强有力支援。至于说趁机歼敌,甚至趁机歼敌解围,李弘认为很困难,除非有奇迹发生。
傅燮早年从军抗击羌胡,后来随皇甫嵩平定黄巾叛乱,打仗他不含糊。他对守住翼城还是非常自信的。让他忧心忡忡,食不知味的是西凉这个惨淡局势。本来,在李弘艰难地招抚叛军,血腥肃贪之后,饱受战祸和腐败困扰的西凉,前景突然之间美好起来。就在人们盼望着过一个和平安详的新年时,风云突变,叛军再次暴乱,一切,又还原到过去了。
李弘从金城回来后,曾经给他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含蓄,表达了对傅燮的真诚谢意。傅燮心中愧疚,但又不能明说,于是佯装不知,也没有回信。他以为李弘迟早都要获罪下狱,所以一直和他若即若离,两人的关系比过去生疏多了。没有想到,事隔一个月,两人又走到了一起,这次两人不但要紧密合作,而且看样子还要长期合作了。
李弘在西凉的肃贪最早曾经得到傅燮的帮忙,傅燮非常有针对性地提供了一批奸阉的门生故吏,他期望通过李弘的手,既打击一下奸阉的势力,又肃治一下西凉的腐败吏治。只是他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奸阉们的党羽非常狡猾,在李弘的严刑拷打下,提供了大量门阀世族的宗室弟子,最终把肃贪的大火烧到了自家门口。傅燮因此受到了盖勋的激烈批评,不久又被太尉张温召到槐里臭骂了一顿。为了防止边章手里的证据落到李弘或者对手的手上,以至于在西凉出现不可挽回的局面,桑羊想了一个欺骗边章和李弘的主意,想把那批证据弄到手。傅燮在极度矛盾的情况下,出于良知,拒绝了张温的要求。盖勋亲自出面劝说他。后来傅燮在桑羊替他写的书信里看到了漏洞,这才勉强答应,早早誊写一封,派人送给了李弘。侥幸的是,边章果然没有上当,不但把证据交给了李弘,还派人把李弘送出了金城。傅燮知道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歹自己没做对不起良心的事。
其后天子和李弘掀起的肃贪大潮,极大地震撼了大汉国,同时也惊醒了朝中的各方势力,不杀掉李弘,他们的生存不但困难,而且危险了。傅燮记得盖勋给他写了几封信,都是告诫他注意西凉局势,如果出了什么大事,趁早到长安避祸。如今看来,边章和韩遂再反,一定是朝中各方势力联手造成的局面,其最终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杀死李弘,而是要重新夺回他们失去的权势,重新找回朝堂上的权利平衡,以便他们继续蒙蔽天子,争权夺利,窃国窃民。
“大人,徐大人和麴大人来了。”侍从的喊声将傅燮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
徐荣和麴义带着一帮侍从飞马而来。傅燮急忙迎上去,三人略略寒暄了一番。
“大人,按照李中郎的要求,我们已经把多余的粮食和武器全部留下了。”徐荣躬身说道,“另外,金城郡兵曹从事华雄华大人率两千名精兵留下,他们将帮助大人守城。”
傅燮感激地笑笑,说道:“谢谢你们了。”
“这是李中郎的急令。他认为如果有五千人守城,大人坚持两个月的时间应该不成问题。”麴义满脸忧色地说道,“大人,你守到下雪,就赢了。”
傅燮抬头看看天,苦笑道:“这要看天意了。”
徐荣轻轻叹了一口气,担心地说道:“虽然我们留下了粮食,但我看城中的粮食最多只能维持一个多月。我们回到子秀山,将尽最大的努力,劝说李中郎及早支援大人。”
傅燮摇摇头,说道:“你们统兵打仗多年了,应该知道李中郎的这个办法是现在唯一拖住叛军东上的办法。如果我们把兵力过多消耗在翼城,只能削弱自己,拱手把西凉让给叛军。你们都听他的安排吧。”
傅燮用力挥挥手,豪气冲天地说道:“你们回去告诉李中郎,就说我傅燮誓死守住翼城,即使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投降。”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48节
洛阳,北宫,大汉朝的中央机构和政治中枢。
光禄勋刘虞奉诏见驾。
近日,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前太尉张延被中常侍赵忠指控其滥用职权,贪赃枉法。天子大怒,命令中黄门(中黄门就是由宦官组成的近卫军队,平时值守宫门,如果天子出宫,就骑行左右,夹乘舆车。)把张延抓捕到北寺狱审讯。张延是河内人,其父亲张歆在先帝时也曾任职太尉。其家在河内是名门望族。他去年五月代替太尉邓盛出任太尉,今年二月因为西凉平叛不利被罢职。
中常侍赵忠检举揭发张延,纯粹是想献媚讨好天子。前些时候他劝谏天子严惩西凉叛逆,结果导致朝廷招抚失败叛乱再起。天子因为这件事,一气之下在朝堂之上打伤了赵忠,责令他闭门思过。中常侍张恭随侍天子左右,听到天子几次埋怨远在西凉主持肃贪的平虏中郎将李弘心慈手软,竟然至今没有抓到什么显赫人物贪污的把柄。中常侍张恭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赵忠和张让等人。赵忠手上恰好有张延几次受贿的证据,他为了平息天子对他的恼怒,立即上奏揭发。结果天子派人抓了张延,赏了赵忠,让他回宫继续随侍。
张延的家人和好友四下奔走,希望尽早赎出张延,免得老人家在狱中受罪。自从北寺狱中的人犯纷纷赎买离去之后,北寺狱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森和恐怖了。张延的从弟知道光禄勋刘虞最近很为天子恩宠,可以帮忙说上话,所以三番两次携重礼上门,恳求刘虞在天子面前替张延求求情,早日把人从北寺狱赎回来。刘虞拿了人家的好处,当然要出力了。
天子正在抚琴。琴声哀怨而凄凉,令人心生戚戚。
刘虞初次进京面君时,天子就曾在宫内招待过他,言谈甚欢。刘虞长相沧桑,学识渊博,为人忠厚,口碑一向很好,在宗亲官僚中,他的才能和人缘是最好的。这大概也是天子喜欢亲近他的愿意之一。
刘虞站在大殿之外,默默地倾听着凄婉的琴声,心中恻然。
当今天子喜好辞赋和鼓琴。天子的这两个爱好,和先帝如出一辙。两人之间虽然不是父子关系,但在爱好和天赋上却有着惊人的相似。
刘虞在尚书台待了有半年多时间,和天子经常见面交谈,他对天子的看法竟然慢慢发生了改变。
天子的智力,绝对在一般人之上。他对修辞和琴韵的领悟,绝对来自于他先天的禀赋。不过,刘虞在天子的辞赋和琴声里,看不到沉稳和凝重,它们总是透露出太多的浮华和浅滑。天子太注重表象,他总是把精力浸淫在辞赋和琴韵的技巧上。刘虞知道,这一方面是因为天子年轻,久居宫中,生活奢华,对人生的喜怒哀乐没有什么太多的经历和感悟。另一方面,他认为天子缺乏一位好老师,一位忠诚而正直的老师。因为没有这样的老师为天子讲授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圣贤之道,因而天子缺乏人格的修养。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虞发现天子在政治上同样如此。天子对政事,往往能够领悟其中的曲折和风险,在御览大臣们的奏疏时,往往也能感慨世事之艰难,对事物做出较为中肯的评价。但奇怪的是,他缺乏决断力,他常常反复征询中官(乏指各种职务的宦官)们的意见,对中官们的见解有一种盲目的属于感情上的信任,他把这种信任加进了权力,让中官们参予政事并赋予了他们很大的权柄。这几年,随着叛乱迭起,天灾不绝,大汉朝已经摇摇欲坠,步履维艰了,而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中官们更加得势擅权,骄横贪暴,弄得天怒人怨,举国悲哀。年轻的天子警觉了,他开始尝试着自己拿主意。然而,因为上述的两个原因,天子的亲政,更让刘虞觉得恐惧,失望,忧虑。
琴声渐缓而止。
=
天子的情绪很低落,神情忧郁。
他坐在琴台后面,挥手叫刘虞起来。
“五年前的今天,小皇子出世,然而,他的母亲却被人鸠杀而死。爱卿,你说这杀人之人是不是应该处以极刑?”天子垂首望琴,小声问道。
刘虞吓了一跳,顿时紧张起来,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更不要说回话了。
天子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
“爱卿是不愿意说还是不能说?”
刘虞大骇,浑身上下寒毛倒竖,扑通一声跪伏地上。
光和三年,天子二十四岁。这年的十二月,后宫的何贵人产下一子,当时这是天子唯一的血脉,天子非常高兴,立即册立何贵人为皇后。 隔了一年,后宫的王美人又为天子生下一子。天子把新生婴儿抱在手上,怎么看都觉得像自己,小头小脑的,可爱至极。天子随即依此意给这个小皇子取名为“协”。
这本来是一件锦上添花的好事,但宫内的斗争太残酷也太血腥了,喜事转眼之间成了丧事。何皇后生性骄横猜忌,容不得这种隐藏的祸患,她在张让等中官们的帮助下,迅速鸠杀了王美人。等天子跑来看产妇的时候,王美人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天子爆发了平生最大的一次怒火,他叫着喊着要废掉皇后,诛杀她的九族,但他经不起中官们的苦苦哀求,另外自己心里也着实有点惧怕将来兄弟阋墙,上演争夺皇权的宫闱惨剧,所以他愤怒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放弃了废后的念头,不过他从此不再临幸何皇后,他觉得这个女人太可怕了,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鬼。
天子怕刘协也给皇后借故杀了,匆忙把新皇子抱给母亲董太后扶养。董太后与何皇后就像民间的婆媳一样,也是一对冤家,经常吵闹斗气。太后担心自己的孙子给那个凶残的女人害了,十分小心在意地呵护着这个苦命的孩子。天子也怕这个孩子养不大,便依自己母亲的姓给他取了个小名叫“董侯”。
王美人出身门阀,天资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天子志趣相投,两人感情一直不错。王美人没有了,天子日夕思念,心痛如绞。他为了寄托哀思,费尽心血写了一篇长长的,充满感伤情怀的《追德赋》。何皇后看到以后,非常生气,觉得自己在天子的心目中还不如一个死人,愤怒之下,她将天子的大手笔顺势扔进了火盆里,烧得竹简劈啪乱响,化为灰烬。
爱屋及乌,天子对刘协的溺爱到了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步,就连他的母亲都觉得他做得太过分了。然而,他们母子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废嫡立庶。天子打算在自己百年之后,把皇位传给自己喜爱的儿子而不是那个凶残女人生下来的儿子。这个想法一经诞生,立即就象春药一样蔓延了天子的全身,让他浑身都充满了战栗和激情。他对谁都不敢说。他现在能信任谁?他的这个念头只要稍加泄露,刘协立即就会死于非命。他很悲哀,他虽然贵为天子,手握天下万民的生杀大权,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也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女人,他甚至不能惩罚一个害死自己女人的杀人犯。他要夺回这一切,他要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因为他是天子。
天子缓缓踱步走到刘虞身边,伸脚踢了踢他的肩膀,说道:“爱卿当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刘虞差点绝望了。好不容易混个九卿的官干干,还没过瘾就要被杀头了。这话能说嘛。说是吧,皇后和大将军要是知道了,自己以后在洛阳根本无法立足。说不是吧,立马得罪皇上,更不用混了。
“这是陛下的家事,臣实在无从说起啊。”刘虞虚晃一枪,意图蒙混过关。
天子“哼”了一声,伸腿又踢了他一下,说道:“算了,起来吧。”
“朕找你来,是想问问西凉的事情。”天子指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皂囊(装奏疏用的袋)说道,“弹劾李中郎的奏章越来越多,朕现在连看都不看。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虞赶忙躬身说道:“臣以性命担保,李中郎对陛下,对我大汉,的确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陛下这是信任李中郎。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圣明。”
天子随意地挥挥手,说道:“你知道朕为什么信任李中郎吗?”
刘虞不敢乱说话,躬身候教。
“这么多年,只有李中郎一个人送钱给朕之后,没有提任何要求。”天子赞叹道,“很简单的原因。”
他又问刘虞道:“爱卿知道李中郎这次西凉肃贪,前前后后为朕挣了多少钱吗?”
刘虞摇摇头。他也想知道。
“一百六十亿钱。”天子睁大一双小眼睛,怒气冲天地说道,“这么多年,他们几乎偷去了我大汉三年的赋税,这些无耻之徒。”
刘虞吃惊地说道:“太惊人了。我大汉如果风调雨顺,最好的年份也就收入赋税六十亿钱。陛下竟然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抄没这么多……”
“这有什么稀奇。”天子打断他的话,生气地说道,“还没有逮到大家伙。象张延这样的大家伙要是抓他几十个,朕至少还能再赚一百亿钱。你想想,当年先帝带领一帮中官捕杀大将军梁冀,查抄他家财产三十多亿钱,由此想见现在朝中大臣们有多富裕了。”
刘虞一颤,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李中郎不是忠臣,那谁是忠臣?哼……”天子冷笑一声说道,“弹劾?哈……弹劾?朕就没有看到谁主动请缨,要求去西凉平叛的。他们弹劾?好啊。朕打算迁升李中郎为护羌中郎将,督西凉军政,你看如何?”
天子对李弘的袒护那是显而易见的,现在有谁这么大方,拼命送钱给天子?这个时候说不中听的话,那纯粹是自找没趣。何况刘虞根本就不想提什么反对意见,在内心里,他一直把李弘当作自己的门生故吏,是自己人,所以刘虞不假思索地说道:“陛下圣明。以凉州目前的状况,委派新刺史的确没有意义。李中郎在西凉肃贪,劳苦功高,应该予以嘉赏犒劳。”
天子认真地盯视了刘虞,看的他有点毛骨悚然。
他不是不懂天子的心思,但天子的心思实在骇人听闻惊心动魄,这种事历史上多了,那一次不是杀得血雨腥风,血流成河。刘虞不敢想啊。无论是从国家从自家宗室性命来说,这种事都是不能粘的。只要是粘上的,无论是失败者还是胜利者,最后有几个不是身首异处,诛灭九族?废嫡立庶,本身就违背了大汉律,不容于天地之间,那是大逆不道的事啊。这种事连普通的门阀家族里都绝不容许,身怀异心者都要遭到家法惩处,更不要说在皇室帝王之家了。刘虞觉得眼前的天子不仅仅是拿小皇子刘协的性命在开玩笑,也是在拿自己的母亲董太后及董太后的家族开玩笑,更是拿大汉国的社稷开玩笑。天子竟然连这种事都敢做。
=
天子看着刘虞,心情很复杂。
他理解做臣子的心。虽然荣华富贵很诱人,但性命更重要。他以同样的话先后试探过杨赐,问过赵忠,问过皇甫嵩,甚至问过最近一段时间他十分宠信的小黄门蹇硕,但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大家都顾左右而言他,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只有老太尉杨赐,天子的老师,他在临死之前,上了一道奏疏,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大堆,但意思很明显,劝诫陛下打消这个念头。
但天子不这么想。王美人的死,惊醒了这个庸碌无为,浑浑噩噩的人。他倒不是非常在意王美人的死,而是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天子,根本就没有为所欲为的权利,自己就是一个被人喊做“万岁”的白痴。
那年他二十五岁。他开始重新审视和思考自己手上的权利,最后他得出结论,他自己没有权利,他的权利都被自己身边的宦官,国戚和臣僚们拿走了。
本朝自光武皇帝以来,历时两百多年,在十四个皇帝中,十五岁以下即位的就有九个,最小的是殇帝,生下来只有一百天就当皇帝。年幼的皇帝即位后,不能亲理朝政,通常由母后执掌朝纲。太后们自己的能力有限,又不敢相信别人,只好重用自己的家人来处理政事。年轻的太后们让自己的父兄担任辅弼大臣,把持军政大权,逐渐形成了外戚专权的局面。
从本朝的第四代皇帝和帝(刘肇)起,宦官因为经常接近皇帝,逐渐由原来单纯侍奉皇帝,到传达皇帝诏令、掌握文书,权力逐渐加大。年幼的皇帝成人后,就要亲政,要执掌大权,他们只能依靠身边最亲密的宦官去发动宫廷政变,把外戚势力打掉,夺取大权,于是就形成了宦官专政的局面。等到这一任皇帝死了,他的母后及其父兄又选立幼小的皇太子做皇帝,外戚又从宦官手里攫取大权,于是就又出现了外戚专权的局面。幼小的皇帝长大后,又依靠宦官打击外戚。于是,就出现了外戚和宦官交替执政,互相篡权的动荡局面。
由于孝和皇帝以后的很多皇帝都是早年夭折,如殇帝在位时间只有九个月,少帝只有八个月,冲帝只有五个月,质帝只有七个月,废帝也只有五个月,这样就使外戚和宦官之间的倾轧斗争更为激烈。无论是外戚或是宦官专权,皇帝都是傀儡,只能任由这两股势力的其中一个来摆布,但不管这两股势力如何操纵朝纲,大汉的另外一个永不倒塌的势力,却在一直顽强而坚定不移地推动着大汉前进,这就是门阀世族。
世族们绝对排斥宦官。排斥宦官的理由很简单,在门阀世族的眼里,宦官不具备人格,只是天子宫内执帚奉盏的奴隶。君臣之间,有社稷大义可言,真正的臣子应当是社稷之臣,而非天子的私臣,所以君王对臣不可无礼,而臣子对君王亦可去就,但是对宦官则无须如此。
世族官僚也排斥外戚,但外戚的出身都是门阀世族,这一点又造成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到了一定的时候,世族官僚往往都和外戚联手对付宫内的宦官。
然而,门阀世族出身的官僚们有一点是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的。宦官们最早介入朝政的时候,并不是一心一意要和世族官僚们过不去。
那位被世族官僚们用各种制度和礼仪禁锢在宫内的天子,不时地想把耳目手足伸展到皇宫之外的更为广阔的天地之中,他想为所欲为,他想直接干预由官僚们把持操纵的朝政。然而,天子既不能抢回被外戚霸占的权利,又被世族官僚们的清规戒律禁锢着,怎么办?他如何生存?天子只能倚仗宦官以求取自己失去的权利。天子如果不倚重身边的这帮残贱之人,他即便顶天立地,也是四顾茫然,真成了他一天到晚挂在嘴上的谦称孤家寡人了。另外,天子倚重宦官,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天子和宦官们的私人感情。主子和奴才朝夕相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他们之间的感情即便不是最真诚的,也不是君臣大义这种崇高却冰冷的道德所能替代的。
六年前,当宦官们极力唆使天子册立何贵人为皇后时,宦官们是有目的的。因为他们最不希望册立来自门阀世族的女人做皇后,以免再出现象梁翼,窦武那样势力庞大的大将军,给他们造成生存上的威胁。
何皇后是南阳人,出身低贱,她家世代都是屠户。当年何皇后进宫,也是依靠了宦官的帮忙。宫女必须要出身良家,但何家却是贱藉,没有资格。中常侍郭胜是何皇后的同乡,主持了当年的选妃,即本朝称为“算人”的工作。他在接受了何家的重贿之后,把何家这位美女弄进了宫。不久,她倚杖自己的姿色进入了掖庭宫。在宫中,何皇后还有一个更为坚硬的后台,那就是中常侍张让,因为何皇后的胞妹,嫁给了张常侍的养子。
但是,宦官们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何皇后也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何进。他每天操着屠刀卖肉,心中却一直在祈祷妹妹能得到宠幸。何进在他父亲死后,自作主张贿赂宦官,把自己的妹妹送进了大汉的皇宫,意图谋个出人头地。苍天不负有心人,他的妹妹终于受宠,被封为贵人。何进随即扔掉了屠刀,翻身一跃成为皇亲国戚。他先是被拜为郎中,再迁虎贲中郎将,后又出任颖川太守。皇后册封的当天,何进被召进京,拜为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可能是因为他的出身太微贱,宦官们没有像当年对待董太后的哥哥董宠那样借机把他杀了,但是宦官们忘了他的微贱可不同于别的微贱:他是个屠夫。
现在,何进的权势受到宦官和世族官僚的打压,虽然执掌北军,但还没有威胁到宦官和世族,所以三方势力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互相制约,又互相利用,隐约成鼎足之势,其中犹以宦官的势力最为庞大。他们的势力平衡直接造成了天子大权的旁落,天子就是想夺一点权利回来,都无处下口。
天子心里明白,却敢怒不敢言。他记得当年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谋诛宦官的时候,形势非常好。大将军当时掌握了北军五营,羽林军,虎贲军,甚至统领中黄门的黄门令都是窦武的人,谁都以为万无一失。但是,中常侍曹节,黄门令王甫等宦官硬是一夜之间翻云覆雨,反而尽数捕杀了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将两派势力连根拔起,就是窦太后也被逼无奈交出印玺,打入了冷宫。窦太后当时说了一句很有警世意义的话,献媚的人并不就是忠诚的。但谁是忠诚的臣僚?
天子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当他要废皇后杀皇后的时候,虽然是中官们跪在地上苦苦劝谏,但说白了就是威胁。闹僵了,把宦官逼到绝路上,逼到最后也许就是天子死得不明不白了。天子久居宫中,自然知道其中的诀窍。他只要不把某一方势力逼到绝路,无论自己怎么吃吃喝喝,做出多么荒诞不经的事来,甚至打打人,骂骂人,杀杀人都没有关系。
这次西凉肃贪,天子借助李弘的实力,突然之间掌控了朝堂上的主动权,他狠狠地打击了一下三方势力,悄悄地扶植了一下自己的宗亲,又巧妙地给三方势力留了条活路,最后自己赚发了。
他突然之间明白过来,权利的掌握是靠实力,而不是单纯的说几句话,在诏书上盖上印玺就能拥有的。他要有实力,要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要有一个忠于自己的将领统率这样一支军队。如果自己做到了这一点,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要钱就有钱,要杀谁就能杀谁,要把刘协做太子谁敢说半个不字?
现在,大汉能够带兵打仗的将军,象皇甫嵩、朱俊、卢植、董卓等都是士族官僚出身,他当然不能相信,更不能把废嫡立庶这么大的事随意说出来。不是士世族出身,完全靠军功升迁起来的就只有李弘,那个被朝中大臣称作古今第一酷吏的北疆蛮子,鲜卑人的奴隶。
问题是,自己怎么肯定李弘忠于自己?怎么肯定李弘一直忠于自己?
他决定派人去看看,派不同的人去看看,最后自己判断总结一下。如果李弘的确值得自己信任,那么自己就赌一把,不是赌掉自己的性命,就是赌掉自己的江山。如果李弘的确就是一个草莽之辈,不值得自己信任,那自己也就没有必要为了他得罪朝堂上所有的人。
“听说爱卿的长子议郎刘和的丹青之术颇为高超?”天子突然问了一句让刘虞摸不着头脑的话。
“回陛下,尚可入目而已。”刘虞谦虚道。
“爱卿,你看,让小黄门蹇硕为犒军使,带着议郎刘和,北军中候刘表,还有大将军掾侍御史袁绍四人同去西凉慰军,你看如何?”
刘虞闻言,心里暗暗替李弘担心,他小声说道:“陛下此议非常好,这样也可以暂时堵堵大家的嘴,让陛下安静一段时间。”
“不论李中郎有什么过错,一切等西疆平定了再说。”天子说道,“另外,让刘和给李中郎画几张像带回来,我要看看他长什么样。”
刘虞连声答应,然后说道:“陛下,张延张大人虽然受贿数额较大,但毕竟事出有因。张大人为我大汉呕心沥血,任劳任怨做了许多事,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陛下……”
“他家人替他交钱赎罪了吗?”
“已经交了,陛下。”
“朕写一张赦书,回头你去提人。”
天子说道:“另外,张温,袁滂,董卓他们刚刚回到洛阳,西凉的叛军就又闹事了。爱卿,你看,这些人是赏呢?还是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刘虞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还不都是你的错,答应的事又反悔,出尔反尔,现在倒要追究别人的责任。
“陛下,赏罚严明,才能鼓舞人心啦。他们在西凉征战年余,功劳还是很大的。”
天子站在琴台前,沉默不语。
前太尉张延被打死狱中。
光禄勋刘虞怒不可遏,大骂掌管北寺狱的黄门令。
张延也是经学大家,时常在太学授课,门生弟子众多。他的死激怒了太学诸生,三百多名张延的弟子在北宫请愿,要求严惩凶手。天子正在封赏西征大军的将帅,闻言大怒,命令卫尉率南军卫兵将太学诸生驱散。
同一时间,小黄门蹇硕、议郎刘和、北军中候刘表、侍御史袁绍四人带着慰军车队飞速出城西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49节
李弘担心徐荣和麴义的军队被叛军衔尾猛追难以脱身,亲自率领一万铁骑飞速进入汉阳接应。军队越过拢关,直扑翼城。在距离翼城八十里外的裕亭,两军相遇。徐荣和麴义看到李弘亲自率部接应,非常感动。
“你们两个要是被叛军吃掉,我还在西凉打什么仗?”李弘笑道,“傅大人怎么说?”
两人把傅燮(xie)的临别之语转述了一下。
“翼城的军队和粮食都太少,不足以抵抗十几万大军的围攻。大人想让傅大人坚守两个月,恐怕有点……”徐荣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若想坚守翼城,至少需要一万大军。”
“如果在翼城留守一万军队,粮食根本不够。短期内,我们既没有足够的兵力解除翼城之围,也没有那么多粮食补充过去。”李弘无奈地说道:“京兆尹盖大人已经三次来书,说目前的储粮很难维持大军的需要。如今关中地区的谷物正在收割,按他的估计,最快也要到下个月初,才能持续供应我们粮草。耿鄙把粮草拱手送给叛军,以至于我们现在有心无力。这纯粹是无奈之举啊。”
“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说我们自己的粮草也不够。”麴义吃惊地问道。
“为了那五万大军的吃饭问题,我和盖大人都吵翻了脸。关中的储粮都被我送到了西凉。”李弘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们倒好,连人带粮,一起送给了叛军,干净彻底。”
麴义气道:“耿鄙那个笨蛋,什么都不懂,就知道仗势欺人。现在他死了还在害人,丢下这么一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站在麴义后面的筒子看看脸色不善的李弘,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那我们还有吃的吗?”
“有。”李弘叹口气,说道,“大家省一点,一天吃一餐,先把这个月度过去。”
饭都吃不饱,还打什么仗?大家一时间心情都很沉重。
斥候纵马飞驰而来。
王国,韩遂,六月惊雷率领大军进围汉阳。
李弘诧异地问道:“怎么又冒出个王国?这个王国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他。李弘看看围在四周的西凉众将,一个个神情落寞,意味索然,好象比没有饭吃还要沮丧。
李弘心里一沉,暗觉不妙。西凉将士和西凉叛军之间的关系纷繁复杂,很难说清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感情,但同情还是最基本的。一个外来人不了解西凉,很难理解西凉人的心里感受。外来者在西凉屡战屡败就是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李弘想到自己初来西凉时,张温和张温手下对西凉将士的戒备和抱怨。事隔几个月之后,自己代替了张温,终于感受到了那种无法揣测将来的紧张和无助。没有这些西凉将士的帮助,想在西凉击败叛军,无异是痴人说梦。
自从北宫伯玉率先在西凉举起反叛大旗以来,这些西凉将士还没有主动叛敌的。但现在名满西凉的马腾加入了叛军,陇西太守李相如也加入了叛军,这对西凉将士的士气和信心是个巨大的打击。将来还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叛军?李弘心里沉甸甸的,突然间他失去了自信。
李弘抬头望天。
西凉的天空总是湛蓝湛蓝的,那种纯洁细腻温润的深蓝色,让人心醉,让人肃穆,让人可以丢掉一切烦恼,敞开心怀,尽情融入到浩瀚无边的静谧和深邃中去,那是一种舍弃,一种超脱,一种飞跃。
李弘笑了起来。
纵是千般难,万般难,也不过稍纵即瞬,弹指一挥间的事,有什么畏惧,有什么不能逾越的。霎时,他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难事。
=
“王国是陇西狄道人,出身士族,以畜牧经商为生,是西凉有名的豪富。”
“他为人仗义,乐善好施,其侠义之名传遍西疆,人称西凉孟尝。”
“每逢灾荒,他必定出尽储粮救助百姓,几十年来,活人无数。西疆受他恩惠的人,太多太多。”
“狄道的几个书院都是他办的,有才学的贫困士子都在那里免费念书学经。”
“他造反,只要登高一呼,仅凭他的声名,就可以聚集几万人。”
西凉将士纷纷向李弘介绍王国,但言语间无一不是褒赏之辞,说话时神态恭敬,敬佩之色溢于言表。
李弘待众人说完,笑道:“西凉的能人贤士层出不穷,让人有目不暇接之感。”他看看一言不发的徐荣,问道,“子烈兄和他相识吗?”
徐荣叹了一口气,说道:“何止相识。我要不是身具官职,和他就是八拜之交的兄弟了。”
李弘听了笑容一滞,神色顿时有点尴尬。
“走吧,大人,回子秀山吧。”麴义一脸索然,苦笑道,“西疆的人,都能以自己是他的朋友为荣,所以你也不要再问了,我们都认识他。”
李弘回头看看身后的庞德,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道:“令明就是在他的书院……”
庞德一脸尊崇地拱手说道:“王老师的经学造诣令人惊叹,我们常常听他授课。”
李弘摇摇头,哀叹道:“难啊。”
众人不语。何止他难,大家都觉得难啊。
=
王国五十岁左右,体态略微有点发福,圆脸长须,面色红润,温文和善。
他笑容满面,语调平缓,慢声慢气地说道:“承蒙二位看得起我,我非常感激,但大帅一职,我望望不敢领受。边先生虽然重伤在身,但他统率大军已久,在将士心目中地位特殊,值此关键时刻,实在不易临阵易帅,动摇军心。我看我们还是先联合文约先生,尽早拿下西凉打进长安。诸位以为呢?”
马腾和武都互相看了一眼。马腾说道:“先生难道没有看出来,边先生自从伤重不能理事之后,一切都是韩先生说了算。韩先生那个人……”
王国冲他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寿成,我们和文约都是八拜之交的兄弟,不要乱说话。”
武都四十多岁,瘦瘦的,长脸短须,一双眼睛非常有神,感觉比一般人的眼睛要亮,显得格外精明。他捻着短须,沉吟道:“先生此话差矣。先生是这么想,但韩先生是不是这么想呢?”
“边先生伤重不治,随时都有可能归天,这谁都知道。边先生一旦逝去,大帅的位子谁来继任,这直接关系到西凉的前途和我们的身家性命,这事不重要什么事重要?现在军政要事其实就是韩先生一个人说了算。”武都冷冷地说道,“是谁规定由他说了算?”
“西凉大军已经不仅仅是他金城的军队了,现在还有先生和寿成的陇西军队,我的汉阳郡军队,狂风沙的先零羌,六月惊雷的白马羌,西北雨的参狼羌,北宫伯玉的湟中归属羌人按道理也不应该算是韩先生的嫡系军队吧?这么多军队在一起,为什么我们偏偏要听他的?听他金城人的指挥。”
王国笑道:“易安,你这话我们私下可以说一说,但到此为止。我和寿成,和伯玉,和边先生,文约都是兄弟,这个时候大家要抱成一团,先把西凉整个拿下来。没有存身安命之地,说什么都是假的。何况,这次起事,出谋划策的都是文约。如果不是文约先生率部围攻狄道,说降李大人,我和寿成,伯玉也腾不出兵力赶到五溪聚,和羌人合围耿鄙的五万大军。没有这五万大军,我们很难有现在实力。说到底,韩先生还是居功至伟。”
武都摇摇头,笑道:“没有先生提供军资和粮草,韩遂拿什么再反?他已经被逼到绝路了。如果不是先生及时援手,韩遂现在要准备西逃大雪山了。先生忠厚善良,把别人也当作自己一样,这样要吃亏的。只怕西凉拿下了,边先生归天了,我们也就离死不远了。”
马腾笑道:“易安兄说的太过了。韩先生虽然专横独断了一点,但他才智出众,一心为民,和我们兄弟之间也有许多年的交情,他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武都摇摇手,郑重地说道:“寿成,你想得简单了。”
“前年,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举兵后,为什么要把边先生和韩遂逼出来,还请边先生做他们的首领?说白了就是自己号召力不够,不足以得到西凉上下的支持。要想在西凉成就一番大事,没有声望和资历是万万不行的。在西凉,有这种声望的人不多。先生是一个,边先生和韩遂也是。”
“现在边先生不行了,先生和韩遂并重。试问,你和我愿意听韩遂的指挥吗?同样的道理,杨秋,梁兴他们愿意听先生的吗?”
“一山不容二虎,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我们看看历史,这种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事多了。先生,你虽然没有害人之心,但不能没有防人之心啊。要知道,我们一旦占据了西凉,进可以割据称王,退可以招抚受降,皆是有利之事,谁不想做这个首领?”
王国就象没有听到一样,手抚长须,笑而不答。
马腾低首垂眉,沉默不语。王国和马腾是兄弟相称,但马腾的年纪要小得多,所以王国一直象对待子侄一样看待他,两人之间的感情非常深。边章和韩遂因为是王国的八拜之交,所以连带着也对马腾这个小老弟另眼相看,但马腾和他们之间就没有什么深交可言。听到武都的话,马腾觉得武都危言耸听了。不论怎么说,大家都是兄弟,还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吧。现在占据西凉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就想这么多,是不是心计也太深了,欲望也太多了。他和武都是多年的朋友,知道他小心谨慎,心思慎密,也不好反驳他。
武都望望二人,说道:“先生和寿成是不是认为我太多虑了?”
马腾笑道:“易安兄,现在大帅还是边先生,边先生也还没有死,所以你说的事暂时也不会发生。你还是说说解决之道吧?”
武都笑起来,他轻轻打了一下马腾,说道:“说了许多,都抵不上你一句话。”
“你废话太多。”马腾调侃道。
“好,好。”武都说道,“还是那句话,先生应该争取在边先生没有逝去之前,经过他的同意,坐上大帅这个位置。这样一来,合情合理,将来也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王国连连摇头,说道:“易安,这个时候,如何好说这个事?这不是没事找事,自找麻烦嘛。”
“我们当然不能说了。”武都说道,“让别人替我们去说。”
马腾瞅了他一眼,说道,“石头?”
武都点点头,说道:“让他提议最合适了。西凉起兵举事的,他是第一个,他在军中的威信和影响力还是很大的。北宫伯玉和李文侯前一阵子势弱,忍气吞声,最近他们把军队又夺回来了,手上有人了,你看他们腰板也直了,说话嗓门也大了。我看他们既不会听先生的,也不会听韩遂的。石头可能想自己做大首领。”
马腾眼睛一瞪,说道:“回头我去问问他。我看他想找打。”
武都笑道:“你们是结拜兄弟,你去警告他最好,就不知道他可听你的?”
=
韩遂是第二天带着军队赶到翼城的。他的军队从狄道翻山越岭而来,非常辛苦。军队在翼城西门外扎下大营。韩遂没有休息,直接带着杨秋和十几个侍从匆匆赶赴王国的大营。
王国比他年长几岁,韩遂称他为兄。两人见面,非常亲热,闲聊了很长时间。不一会儿,北宫伯玉,李文侯,马腾,武都闻讯赶来。大家寒暄一番。韩遂亲热地拉着马腾的大手,笑道:“你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马腾笑道:“惭愧,受家世所累啊。其实,反了也就反了,是对是错,全看自己良心。”
“这么想就对了。我们读书念经学武艺,到底为什么?我觉得还是应该为天地而立心,为生民而立命,为万世而开太平,我们只要为此努力了,管他后人怎么说。是英雄也好,是叛逆也好,关键是我们死的时候问心无愧就好。”
马腾连连点头。
韩遂看到武都,特意和他聊了两句。武都年轻时,也是张奂的弟子,两人有同门之谊。
“易安,我们几年没见了,你还是这么瘦,一点都没胖。”
“还是文约兄风采如昔,和过去一样风流惆傥啊。”
“老了。”韩遂叹道,“老了,感觉老多了。最近鬓毛都在变白了。”
六月惊雷,狂风沙,西北雨带着一帮大小渠帅接到王国的邀请,也赶来相会。王国在大帐内设宴招待。大家喝酒聊天,细谈西凉战局。
韩遂的意思还是立即拿下翼城。如果十天内拿不下,就不打了,调动全部主力进攻扶风郡,争取年底之前打到长安。关中今年谷物丰收,若想让西凉百姓今年平安过冬,就必须打进三辅大肆掳掠,这是唯一自救的办法。
对于这个策略没有人提出异议。
“现在进攻三辅的时机非常好。”韩遂说道,“朝廷的北军已经回到洛阳。董胖子的军队被我们诱骗到北地郡,短期内很难返回。因为抄家抓人的事,他和豹子的关系闹得很僵,他自己本人现在在洛阳,所以他的威胁可以不要考虑。”
“扶风郡的军队上次几乎被伯玉打光了,所以三辅一块除了京兆府的郡国兵已经没有什么防守力量了。”
“现在,我们要对付的就是豹子和徐荣和麴义的军队。徐荣和麴义的军队只剩下一万多人,他们现在撤到陇县,估计和豹子的军队已经会合。他们两支军队加在一起大约五万人左右,和我们的实力差距较大。”
“豹子的用兵大家都很清楚了。”韩遂面色沉重地说道,“今年春天两仗皆负于他手,以至于前功尽弃,拱手让出西凉。我们失败的根本原因……”韩遂抬眼看了一下北宫伯玉,眼睛内的怒色一闪即逝,他缓缓说道,“一是轻敌,二是军队间的协调配合出现了问题,三是我们分散了兵力,这是我们失败的最重要的原因。我们的十几万大军分成了三路出击,而且还是依次出击,结果给敌人抓住机会,各个击破。”
韩遂环视大帐内的众人,说道:“这次,我们务必要集中兵力,统一号令,不给豹子以任何可趁之机。”
他四下看看,说道:“大家可有什么其他的看法?”
“我不同意。”北宫伯玉突然打破了大帐内的平静,大声说道。
韩遂面色一沉,脸带怒色。
这次北宫伯玉和李文侯回到金城,韩遂虽然没有惩罚他们,但也一直没有理睬他们,他甚至连正眼都不看他们一下。他恨他们,即使有几十年的交情也不行,他只要想到饱受痛苦折磨的老边,他就极其痛恨他们。他投向两人的目光既冷淡,又满含不屑和讥嘲。老边看到他们回来倒是很高兴,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稍稍安慰了他们一下,就让他们回湟中和其他地方招兵了。
他们都是来自于金城,按理大家同属于一个阵营,应该精诚团结,用一个声音说话,但现在北宫伯玉跳出来提反对意见,无异告诉大家他们之间有矛盾,而且还是很深的矛盾。韩遂愤怒了。北宫伯玉不反省自己的错误,不总结战败的教训,反倒愈发的变本加厉,为了报复自己,竟然在大众场合下和自己翻脸,连朋友都不愿意做了。他们之间没有朋友做没有关系,但北宫伯玉这样挑起矛盾,无疑破坏了西凉联军的团结。联军主导势力的首领都不能团结,还要什么资格去要求其他势力之间互相团结?韩遂看到了危机。
“我们两次出西凉,准备掳掠三辅攻占长安,但两次都没有成功。一次因为下雪无功而返,一次惨败。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实力不够,或者说我们准备不充分。”北宫伯玉冷冷地看了一眼韩遂,继续说道,“我们在西凉尚且没有站稳脚跟,更不要奢谈什么攻占关中了,这是自取灭亡。难道还有人准备在失败之后投降朝廷?”
韩遂脸上的怒气更盛。坐在北宫伯玉旁边的马腾看到韩遂生气了,赶忙伸手拍了拍案几,示意北宫伯玉适可而止。
北宫伯玉根本就不理睬他,大声说道:“我们应该在拿下翼城后,迅速占据和巩固西凉全境,而不是再次仓促出击,以避免重蹈覆辙。”
李文侯适时补了一句,“如果我们再败了,豹子既不会收容俘虏,也不会再来招抚了。
大帐内陷入了沉默。
=
看到老边重伤不治,奄奄一息,北宫伯玉和李文侯很愧疚,但愧疚归愧疚,两人还是很痛恨边章和韩遂。答应朝廷招抚,其实也就是向朝廷投降,是出卖他们,出卖所有跟着他们一起起事的将士。两人不能接受。
昨天,马腾去找北宫伯玉和李文侯商谈另选大帅的事,北宫伯玉满口答应,他说:“这事的确要解决,否则将来我们死了,都不知道脑袋给谁砍了。”马腾发现他们的观点和武都的观点一摸一样,很奇怪,问是怎么回事。北宫伯玉说:“边章和韩遂都是读书人,是有名的士子,有学问,他们骨子里还是不愿意造反,还是想做大汉朝的官僚,还是想做那个昏庸天子的忠臣。他们嘴里说的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套。他们说自己造反是为了西凉的百姓,是为了铲除天子身边的奸佞,是为了大汉朝的兴亡。其实,哪有那么回事,我们造反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为了不受气,为了自己活得还象个人样。他们为什么要骗人?还不是为了他们自己,这样他们既可以聚敛财富,又可以骗我们去拼命,临到最后,他们受降招抚,还能混个太守,校尉,还能从叛逆变成忠臣。我们呢?我们都死了,都给他们这些狡猾的士人玩死了。”
马腾的脸色极其难看。他的心事无意间被北宫伯玉说中了。马腾就是这么想的,王国也是这么劝他的,所以他才反了的。马腾就象被人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羞惭得无地自容。都把大字不识的羌人,把贫贱的庶民当白痴,当工具,以为人家都不知道他们心里的肮脏。其实,这天下哪里有白痴?
边章和韩遂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王国为什么要伸手相助?因为他看到了另外一条轻而易举就可以步入仕途的路。这条路,史上的叛逆者百试不爽,只要心够恨,脸皮够厚,不但可以得到名声,得到财富,还能得到高官厚禄。这是一条充满血腥刺激充满风险挑战但也同样充满希望和机遇的路。马腾在王国的详细解说下,霍然开朗,原来这是一条曲线救国的路,利国利民利自己,不干,那简直就是对不起祖宗了。他拍案而起,举刀就反了,干净彻底坚决。
马腾这个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却被一个在战场上死过一次的人,随随便便地说中了。那一霎间,马腾有一股要杀掉北宫伯玉的冲动。如果这个人一直存在,他就会阻碍自己和王国,甚至还有边章和韩遂的前途。这个人是个障碍。
北宫伯玉和李文侯并没有察觉马腾的失态,他们还在气乎乎地埋怨着,尽情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北宫伯玉对马腾说道:“当初,我担心在西凉站不住脚,所以请了他们二位出来撑撑门面,结果门面是撑出来了,我们也成了人家手上的刀枪了。现在我要夺回这个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位子。寿成老弟,你可愿意帮兄弟一把?”
马腾哑口无言。现在北宫伯玉已经看透了,要他帮助王国坐上大帅的位子,根本不可能。马腾大笑着,满口答应,告辞走路。
他匆匆回到王国的大帐,把北宫伯玉的话说了一遍。王国笑道:“这个石头,果然是个人杰,这种事都给他看出来了。他在羌人中非常有威望,我们还是暂时退一步,先把他推到韩遂的对立面吧。老边未死,北宫伯玉就来抢位子,韩遂肯定非常愤怒。老边受伤,韩遂一直都迁怒北宫伯玉和李文侯,认为是他们两人不听指挥造成的。现在北宫伯玉和李文侯再这么火山加油的一闹,韩遂势必容不下二人。我们趁机帮助韩遂杀掉他们。韩遂斩杀二人,自然得罪了羌人,这个大帅的位子,他是如论如何坐不上去了。”
马腾叹口气,说道:“那个时候,先生不开口,韩遂也会推你为帅。先生就是不干,恐怕也不行啊。可惜,我那个兄弟……”
王国喟然长叹,说道:“羌乱之所以屡禁不绝,就是因为石头这种人悍勇好杀,无人可以控制。我原以为他主动入汉,应该改改脾气,没想到他还是这样。”
=
要想得到招抚的机会,就必须打痛朝廷,打怕天子。要想做到这一点,必须进攻三辅,威胁长安。
王国看了一眼武都。
武都心领神会,打破大帐内的沉默,大声说道:“我认为韩先生的策略完全正确。我们必须要得到粮食,帮助百姓过冬,以得到民心。没有民心,我们就是想在西凉站住脚也很难啊。”
王国随即开口附和。马腾也说了两句,大家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象两边的意见他都支持。
羌人首领有的支持韩遂,有的支持北宫伯玉。
李文侯站了起来,他挥手让大家安静一下,然后大声说道:“既然大家意见不统一,那就请大帅做出决断。”
韩遂几乎气疯了。他咬咬牙齿,嘴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强忍怒气,没有说话。北宫伯玉和李文侯是铁了心要和韩遂翻脸了。
大帐里的十几个大小首领突然发现这个大帐内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做出决断的大帅。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50节
王国大步走到大帐中间,举手说道:“诸位,诸位,文侯,你先坐下,先听我说几句。”
李文侯狠狠地瞪了一眼神态平静的韩遂,慢慢坐了下去。他原以为可以激怒韩遂,没想到韩遂只是皱了皱眉,看都没看他一眼。
“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即拿下翼城。无论我们进攻三辅还是坚守西凉,打下翼城,占据汉阳郡全境,这是前提,所以这个争议我们可以暂时搁置一旁,先商量商量如何攻打翼城,你们看如何?文约……”
韩遂微微颔首,说道:“兴邦兄说得对。我们还是及早拿下翼城,免得节外生枝,出什么意外。豹子这个人用兵一贯无迹可寻,善战奔袭,让人防不胜防。我们还是及早将他赶出西凉为好。”
王国笑着看看北宫伯玉和李文侯,和颜悦色地问道:“伯玉?文侯?你们觉得呢?”
“我觉得不妥。”李文侯说道,“我们十几万大军齐聚翼城城下,竟然连个大军主帅都没有,这不是笑话嘛。就算攻城,也要有个统一调度统一指挥吧?难道边先生不在这里,我们就各人打各人的,乱打一气?”
“边先生受伤已经四五个月了,身体每况愈下,他早就不问军政要事了,这大家都知道。”他环视了大家一眼,大声说道,“今天,大军云集城下,我们不能没有指挥,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推举一位临时负责指挥全军的大帅。”
王国笑道:“文侯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怎么没有指挥了,文约不就是我们大军的指挥吗?”
李文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自己想干大帅,让马腾来试探我们的口风,你以为我们是白痴啊。他再次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伯玉是第一个在西凉举兵起事的勇士,是第一个高举斩奸佞杀贪官清君侧大旗的英雄,是西凉大军最早的主帅。”
李文侯毫不客气地望着王国说道:“伯玉现在是西凉大军的副帅。王先生的话我就不理解了,你凭什么说韩先生是我们的主帅?是边先生对你说的还是韩先生自己对你说的?”
大帐中的诸多将领连连点头,北宫伯玉是西凉大军的副帅,威名远扬,他当然要比韩遂更适合做大军的主帅。边章和韩遂不过是北宫伯玉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出来的。而韩遂更是很谨慎,他一直躲藏在边章的背后,就是现在,他也是以边章的下属身份在说话办事,看上去并不引人注目。
六月惊雷,西北雨等一帮羌人也觉得北宫伯玉应该理所当然的做这个大帅的位子。何况这位子本来也就是他的,是他自己让给边章的。
杨秋看看面露笑意的韩遂,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他知道李文侯确实没有说错,在边章已经事实上无法指挥大军的情况下,现在也就北宫伯玉最有资格做这个大帅的位子。他想支持韩遂,但找不到有说服力的理由。
王国脸色有点难看。
他和武都,马腾等人都自视太高,骨子里根本瞧不起象北宫伯玉,李文侯这种出身低贱的将领。他以为自己和老边,韩遂三人的出身,名气,学问都出类拔萃,西凉没有几人可比,也只有他们几人才有资格做西凉大军的主帅。其实事实上不是这么一回事,在军队里,谁做主帅,不是靠声望和学问,而是靠实力,靠谁的拳头硬,靠谁的军队多,靠谁的拥护者最多。这不是正规的朝廷军队,而是一伙叛逆者组成的军队。
高高在上的士族和生活在最低层的庶民,两者之间的想法差距就是天壤之别。
北宫伯玉和李文侯这次带着五千湟中义从赶到陇西和六月惊雷等羌胡骑兵会合后,联合马腾的军队在五溪聚包围了耿鄙。五万大军倒戈后,除了武都和马腾带走一万五千名汉军士卒外,其余三万五千名羌人士卒在聂啸几个部族首领的带领下,全部回到了北宫伯玉旗下。他有了四万大军,腰杆当然直了,胆气也壮了。他现在是西凉大军实力最强的一支军队。
马腾看到李文侯很不给王国面子,当众让王国难堪,大为不满。他急忙站起来,一边拉着王国重新入席,一边说道:“先生和我们刚刚加入边先生的大军,许多事我们不明白,还是由他们去争吧。”随即他抬头对李文侯喊道,“石头将军为大帅,诸位难道有意见吗?”
大帐内顿时传来几声附和之声,聂啸和几个北宫伯玉的手下连声大叫,表示支持。
六月惊雷说话了。六月惊雷四十多岁,个子不高,长相很普通,皮肤较黑,方脸短须,矫健强悍。他不太爱说话,脸上总是带着一丝笑意,看上去是个很温和豁达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却是几十年来西凉人的噩梦,一个西凉人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六月惊雷嗜杀,好掳掠,自他可以上马征战开始到现在,他几乎年年入侵边境,乐此不疲。他放荡不羁为人豪爽仗义爱结交朋友,不论敌我双方的人,他都愿意结交。和他论交的西凉人非常多,虽然目的不同,但都有个共同点,就是希望他减少入侵,大家和睦相处,过点平安日子。北宫伯玉反叛之后,他是第一个伸出援助之手的人。大家都是羌人,北宫伯玉当然希望六月惊雷能给他以强有力的支持。
“伯玉兄本来就是主帅,有什么好争的。”六月惊雷笑道,“韩先生怎么说?”
六月惊雷公开支持北宫伯玉,也就是说西凉大军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强悍实力都在支持石头将军,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韩遂拱手笑道:“愿听将军的指挥。”
“王先生呢?”六月惊雷转首看向王国。
王国觉得自己真窝囊。他原来打算推举韩遂,以激怒北宫伯玉,没想到那个狡猾的李文侯根本不卖他的帐。还好马腾聪明,借风使舵,马上推举北宫伯玉,以激怒韩遂。反正效果差不多,只要两个人心生芥缔,矛盾越来越大就好,最好让他们互相残杀。
“我也同意。“王国很快从尴尬中恢复过来,他很平静地回答道。
“那我们就谈谈怎么攻城。”六月惊雷笑道,“大家都说点有用的,废话就不要说了。”
“先不要攻城。”大帐内突然有人高声喊道。众人一愣,循声望去。
先零羌部族首领狂风沙从席上缓缓站了起来。狂风沙有四十多岁,体阔腰圆,长脸虬须,大概是因为常年生活在沙漠的原因,他的脸黑里透红,显得非常健康。狂风沙看上去就象个老实巴交的牧民,憨厚,执着,倔犟,讲义气。他是北地郡先零羌部落的其中一族首领,这个部族在黄河和沙漠一带生活,是归属羌胡,因为太过贫穷,加上被官府凌辱欺压,所以他们总是反叛。
“傅大人是北地郡的灵州人,早年他在家乡和郡府任职时,就对居住在黄河一带的羌人部族非常照顾。后来他在安定郡做都尉,还是如此。我们先零羌人感激他的恩情,至今无以为报。今日我率部众随同大军攻打翼城,攻打傅大人,这是恩将仇报,将来我回到灵州,有什么颜面去见家乡父老?”
狂风沙走到大帐中间,跪倒于地,言词恳切地说道:“在座诸位都知道傅大人的为人,有的还是他的知己好友、傅大人是个好人,是个清官,这个世上,象他这种人现在已经很少很少了。我狂风沙没有学问,也不会做人,但我知道我要知恩图报,所以我恳请大帅和在座诸位,放傅大人一条生路,任其归家。诸位可否答应?”
六月惊雷拍案赞道:“好汉子。”
北宫伯玉刚刚重掌大权,心情特别好,他大手一挥,笑道:“你去劝劝他。傅燮走了,这翼城还用打吗?马上就会不攻自破。如果你能劝走傅大人,我重重谢你。”
狂风沙大喜。
王国和韩遂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羞惭之色。过去,他们和傅燮的关系一直都很密切,但两人谁都没有想到去劝服一下。如今给一个外人提出来,脸上有些挂不住。其实在他们的心里,都认为傅燮是个性格刚直,忠烈勇猛之人,要想劝他投降或者放弃翼城,根本不可能,说了也是白说。
=
韩遂感到了危机,强烈的危机。
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王国和马腾,他们今天的一言一行,让韩遂觉得很悲哀。在西凉还没有稳定占据的情况下,却发生了争权夺利的事。难道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权欲熏心,自私自利的人?北宫伯玉和李文侯有多少能耐,他知道,如果西凉大军交给他们指挥,要不了多久,就会出问题。今年春天,他们的五万大军在灵河被豹子伏击全歼,就是一个鲜明的例证。但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要占据主帅的位置?自己不也是在大获全胜的情况下被豹子打了个措手不及,狼狈而逃吗?
韩遂和杨秋回到大营,召集李堪,梁兴等一帮将领商议了很长时间。杨秋几人对北宫伯玉的所作所为很愤怒。在他们看来,边章不行了,这个大帅的位子当然是由韩遂来继承,由韩遂继续统领西凉大军。
“石头和文侯被释放回来之后,对先生一直都很尊重,基本上言听计从。这次我们分开才十几天,他们两人的想法突然发生了变化,实在让人难以理解。我觉得那个王国,是想自己做大帅,故意挑起先生和石头之间的矛盾,以便让我们自相残杀,他好从中渔利?”李堪说道。
韩遂摆摆收,说:“不要瞎猜。我们这次能够东山再起,兴邦兄和寿成出了大力帮了大忙。兴邦兄文采武略都胜过我,老边假如去世了,这个大首领的位置非他莫属。我不会和他去争。他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不会做这种事。”
“伯玉和文侯对我有意见,主要还是因为我和老边答应了朝廷招抚的事。两个人认为我和老边出卖了他们,所以一直耿耿于怀。他们想夺回大权,主要还是担心这种事再一次出现。伯玉和文侯不理解我的做法,我也懒得解释,随他们误解好了。”
“我本无意这个什么大帅,随他们去争吧。”
“先生这种想法,有几个人相信?”梁兴突然问道。
韩遂哑口无言,心里顿时不安起来。他想到了远在允吾城的边章。如果有人一心要做上大帅这个位置,在西凉战局已经稳操胜券,金城郡空无一人的情况下,这是最佳解决问题的时机,也是能够置韩遂于死地的办法。
韩遂命人把自己的女婿阎行叫来。阎行十八岁,长相俊秀,从师樊志学武。这是他第一次随军出征。
韩遂命令他立即带上一千人回允吾保护边章的安全。
“绝对不能出事。”
=
王国送走最后一批将领之后,和马腾,武都步入侧帐。
“没有想到在关键的时候,六月惊雷说话了。今天让北宫伯玉坐上大帅的位子,真是出乎意料。”武都无奈地摇头笑道,“韩遂主动让贤,也很令人惊讶。他难道无意去做大军主帅?”
马腾摇摇头,说道:“文约先生心计深沉,我们很难揣测他的真实意图。我们原来指望通过支持文约先生来激怒北宫伯玉,由北宫伯玉去对付他,但现在北宫伯玉做了大帅,心情好得很,他暂时不会去对付文约先生的。”
王国笑道:“黄大人已经到了,我们听听他怎么说?”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4章.立马横枪 第51节
武都惊讶地问道:“是前任酒泉太守黄衍黄大人?”
“对。他刚刚押运粮草到此。”王国说道,“你也认识他。他是前太尉刘宽的门生,和傅燮有同窗之谊。”
“我听说这几年他一直在将军府任掾史。”武都疑惑地问道,“他怎么突然到了陇西?”
王国和马腾对视一眼,王国笑而不语。
马腾说道,“先生,易安兄不是外人,我们还是把事情对他说清楚,免得他出谋划策的时候发生差错。”
“那你对易安说说,我去接一下黄大人。”王国笑着出帐而去。
马腾稍皱眉头,仔细考虑了一下,说道:“易安兄一直待在刺史府,许多事情不清楚。我们几个才聚到一起,这几天也没有时间和你细谈。前些时候,豹子李弘唆使当今天子,在洛阳和关东地区展开了抓捕查抄西凉贪官的行动。这次肃贪牵扯面非常大,朝野各方势力都有宗室子弟被抓,朝中奸阉,世族官僚和外戚的权势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削弱。此时天子倚仗豹子的雄兵和肃贪的借口,迅速培植宗室力量,另树中官,逐渐形成一股新的势力。”
武都神情严肃,捻须说道:“寿成这个说法从何而来?你有什么依据?”
马腾低声说道:“黄大人说的。听说天子在洛阳突然发动肃贪这件事,事先经过了周密的筹划,而且此事自始至终都被隐瞒的滴水不漏,执行的时候也非常迅速果断,几百名贪官无一漏网。天子做成这件事,就是依靠了三个人,一个是豹子,他提供了贪官的证据和坚强的实力,一个是光禄勋刘虞和卫尉刘廷等一帮宗室成员,他们帮助天子控制了南北两军,还有一个就是中官小黄门蹇硕,他主持了整个抓捕查抄行动。这么大的事,朝中各方势力,尤其是宫中的中常侍们竟然一无所知,可见天子手上的这股力量已经非常强大了。”
武都沉吟着,慢慢问道:“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看上去,这的确和我们西凉没有关系。” 马腾停了一下,继续说道,“黄大人说,天子一直疼爱小皇子刘协。小皇子天资聪颖,乖巧听话,性格也非常温顺。大皇子刘辨顽皮无礼,骄横跋扈。天子不喜欢他,甚至在公开场合都表示了对他的厌恶。”
武都吃了一惊。这种牵扯到皇权争夺的事,一般都很血腥,还是以不惹为好。他已经听出马腾话中的意思了。
“天子有意废嫡立庶?”武都小声问道。
“不知道。”马腾摇头道,“但皇后和大将军,还有宫中的奸阉们都很担心这事。”
“奸阉和大将军怎么会扯到一起?”武都诧异地问道。
“听黄大人说,何皇后的胞妹嫁给了中常侍张让的养子,两人是亲戚,关系非常密切,所以在宫中,皇后和奸阉们都是一党。大将军虽然和奸阉们不和,但就私人关系来说,他和张让就非同一般了。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碰到这种关系身价性命的事,他们当然要联手了。为了自己和宗族的性命,为了荣华富贵,他们必须要防患于未然。将来如果是小皇子继位,试想,皇后和大皇子,大将军,还有张让等一帮阉人,哪有活命的机会?”
“过去,天子因为内受奸阉蒙蔽,外受世族官僚的制约,大将军又手握兵权,所以他就是有这个想法,也不敢说出来。但现在就不一样了。从这次肃贪可以看的出来,天子手上的实力虽然不足以废嫡立庶,但他完全可以一步步蚕食吞灭各种反对势力,以达到完全掌握权柄,为所欲为的地步。”
武都心中惊骇,小声问道:“这么说,现在天子已经开始这么做了?”
“大将军是这么说的。”马腾微微点头道,“天子手上最有威胁的力量就是豹子李弘。只要除掉李弘,天子手上的力量就不堪一击。天子没有实力,就不能为所欲为,那么,废嫡立庶的事情也就是个猜疑了。大家因此得以各保平安,相安无事。”
“要想干掉李弘,还是要依靠我们西凉人,是吗?”武都恍然问道。
马腾笑笑,说道:“我们西凉造反的人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大,豹子拿什么剿灭我们?他在西凉,不是被我们击败,就是劳而无功,最后都是死路一条。不能平定西凉,天子怎么保他?没有了军队,没有了实力,天子还保他干什么?他一死,大将军亲征西凉,我们受抚投降。然后大家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好事啊。”
马腾接着感慨地说道:“可惜了一头豹子。没有他,我们西凉的贪官污吏还不知道要横行到哪一天?我们西凉的百姓如果能过上好日子,还是要感谢他。”
武都笑道:“没有他,我们又怎能升官发财?的确要感谢他。”随即他指着马腾说道,“我一直在奇怪,先生凭什么向我承诺,说将来至少可以保证我做个一郡太守,原来有大将军这层关系。你们隐瞒了我许久啊……”
“哪里隐瞒了,只是没有时间对你说而已。”马腾笑道,“我们要尽快让先生坐上大帅的位子,以确保事态的发展完全控制在我们手上,不至于出现意外。”
马腾接着很慎重地说道:“伯玉也好,文约先生也好,他们两人任何一人做大帅,都有可能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尤其是那个石头,他是归属羌人,根本就不想招抚受降,所以这个大帅的位子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尽早拿到手。”
武都连连点头,说道:“的确,的确,寿成你说得对,这件事要尽快。”
“还有,大家都是兄弟,虽然有些事不能说,但大家起兵造反都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为了整个西凉的百姓都能吃饱穿暖,谁都不是坏人,所以不要做得太过分,伤了感情或者死了人,那就没意思了。伯玉兄和文约先生都不能出事,他们两个在西凉的羌人,汉人心目中威信很高,一旦出事,有可能引发军队动乱。如果军队乱了,那就麻烦了。”马腾担心地说道,“如果内讧,自己人杀自己人,我们不但杀不死豹子,反而会平白无故的便宜了豹子。所以千万不能死人。”
武都笑道:“寿成,你想得太多了,事情哪有那么复杂。对了,黄先生是大将军派来的?”
马腾笑着摇摇头,说道:“黄先生被大将军借故罢职,彷徨无计之时,大将府左司马何颙(读yong)何大人找上门来,细说原委,黄大人这才恍然大悟。他经何大人面授机宜之后,携带巨款匆匆西上。何大人当时说了,如果这事办成了,从黄大人开始,到先生,到你我,都能混个两千石的大员,财富无数。如果办砸了……“马腾苦笑道,“我们就是叛逆。今天这番话,也就权当我给你讲了个笑话。”
武都问道:“这个何颙何大人就是那个天下闻名的党人?”
“黄大人说,就是他。”马腾赞叹道,“这个人很了不起,在太学时就声名显赫,太学名士郭泰,贾彪,还有当时的陈蕃陈太傅都和他平辈论交。此人义薄云天,侠名远播。他有个朋友叫虞伟高,父仇未报就病死了。他安葬了好友之后,拔剑就去杀了好友仇敌,然后将其人头提来做了祭品。朝廷抓捕党人时,由于他江湖上的朋友多,他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他大胆出入京师,在门阀豪府中饮酒击剑,慨陈大义,谋划了好几起营救党人的行动。听说党人解禁后,他就被大将军请到了府内任职。”
“如果这番话是他告诉黄衍的,那就不会错了。”武都郑重地说道,“我最信服党人了,尤其是这个何颙。”
他看看马腾,突然问道:“你怎么又想通了,跟在先生后面举旗,不怕辱没了祖宗?”
马腾大手一挥,慨然说道:“等我做了将军,为大汉朝镇守西陲,谁敢说我今日辱没了祖宗?”
武都大笑。
=
黄衍个子不高,体形较小,白白胖胖的一张小脸,两道浓眉,两只显得很突出的大眼。他说话速度很快,随着抑扬顿挫的声调,眼睛越睁越大,好象眼球要从眼眶内蹦出来似的,看上去认真而紧张。
他吃惊地说道:“北宫伯玉?寿成,你当时为什么不支持韩遂?韩遂那个人能屈能伸,心计深沉,非一般人所能比拟。当初他劝服边章顺应北宫伯玉造反,就有心盘驻西凉,做一番大事。如果韩遂暂任大帅,我们稍稍施加压力,透露一点愿意招抚的意思,他就会和我们联手,这样我们成功的机会大大增加。”
武都恭敬地问道:“大人,你说韩遂想在西凉做一番大事。他想做什么大事?”
“韩遂在洛阳伺候老师张奂张大人的时候,和太学一帮人经常在一起讨论朝政,何颙何大人亲口听他说过治理西凉的构想。边章和韩遂造反后,何大人曾经对我说,韩遂造反,肯定是想占据西凉,称霸西疆。”
“称霸西疆?”
“对。”黄衍说道,“独霸西凉,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韩遂要实现他的夙愿,就要做出许多牺牲,其中包括扶持叛军,投降朝廷,等等,这些都是他一步步实现目标的具体步骤。如今北宫伯玉做大帅,韩遂肯定会退而求其次,积极的予以协助支持,因为从稳定占据西凉的角度出发,北宫伯玉的说法还是非常有道理的,符合韩遂的个人目标。”
“但这个办法不适合我们。我们的目的是打痛朝廷,逼死豹子,迫使朝廷再次招抚。所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迅速打进三辅,威胁长安。如此一来,陛下在盛怒之下,只能通过杀死豹子来向朝中各方势力妥协,以求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迅速剿灭我们。这个时候已经是严冬了,大将军就是想亲征也要等到明年春天。为了尽快平定叛乱,大将军和朝中大臣们会再次向陛下提出招抚计策。为了西凉和关中的稳定,为了明年的春耕,也为了节约军资,陛下一定会答应的。这样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们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先生坐上大帅的位子,以便我们顺利掌控西凉局势的发展。”黄衍看看大家,说道,“现在我们虽然比较麻烦,但办法还是有的。”
武都小心翼翼地问道:“黄大人已经有办法了?”
黄衍笑道:“谁挡我们的路,我们就杀谁?”
“大人难道想杀掉北宫伯玉?”马腾吃惊地说道,“北宫伯玉一死,他手上有四万羌人大军,如果……”
黄衍毫不在意地说道:“北宫伯玉死了,几万羌人想干什么?想造反?他们已经造反了,还能造谁的反?他们的大营就在我们和韩遂大营的中间,到时候,我们把他们团团围住,然后拿点钱贿赂贿赂大小渠帅,这事就算平息了。你不要担心,不会出乱子的。”
马腾还要说,被王国伸手制止了。
黄衍笑道:“我知道寿成和他是八拜之交的兄弟,要杀他,你心里难免接受不了。但你放心,不要你动手的。你现在就是去告诉北宫伯玉,说我们要杀他,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们也不会动手。”
马腾疑惑地望着他。
“我们只要坚决地支持韩遂,这个大帅很快就是先生的。”黄衍微微一笑,再不言语。
=
傅燮当年在北地,安定一带的黄河岸边,带领归属羌人开荒屯田,帮助他们改善生活。羌人被他的高义所感动,纷纷来降,依附者达上万之众。傅燮在黄河边置营四十余座,以收容各地来投的羌人。现在,这些羌人还住在那里,经常叨念傅燮赐给他们的恩惠。
今天,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城下三千多名北地郡的羌人,没有任何成就感,反而感到了一种悲哀,一种蚀骨刻心的悲恸。
他做了什么?他仅仅是做了自己本分的事,让自己辖区内的百姓能够吃饱穿暖,能够有帐篷住,能够天天生活在笑声里。其余的,他没有为他们做什么,也没有能力为他们做得更多。但自己就做了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事,却让黄河岸边的羌人们记住了他,感激他,愿意为他而死。他悲哀,为大汉国而悲哀。大汉国的某些人连这么一点点小事都不愿意做,以至于天怒人怨,兵祸连连。罪孽啊。
狂风沙抬头看着城楼上负手而立的傅燮,心情很复杂。这个人曾经是自己的朋友,是自己崇拜的大人。这个人为了先零羌,做了许许多多的好事,他曾经为了救部落的孩子,变卖家产,到长安去请医买药。他自己曾经发誓,愿意为这个人献出生命。但今天,他带着族人,做了什么?
狂风沙纵声高呼:“下……马……”
三千多名士卒齐唰唰地飞身下马,整齐划一。
狂风沙伸手拿过先零族的战旗,猛然回身,举旗狂呼:“跪……”
三千多名士卒面对城门,双腿跪下。
狂风沙缓缓转身,慢慢跪倒于地。
他抬头望着傅燮,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愿恭送大人……回归……故里……”
三千多名士卒几乎同一时间,纵声狂呼:“恭送大人……回归……故里……”
其声之大,穿云裂石,惊天动地。
连呼三声。
傅燮默然而立,心潮澎湃。
“跪……叩……”
随着此起彼伏的吼声,三千多名先零羌的士卒突然拜行大礼。礼毕,复再吼三声,声震云霄。
傅燮再也忍不住,霎时泪流满面。
他突然拔出战刀,用尽平生的力气,狠狠地剁向城墙上的青砖。
“当……”一声巨响,刀断,半截留在了墙上。
傅燮转身离去。
狂风沙猛地站起来,他手握双拳,痛苦地举天狂吼:“归……乡……啦……”
=
吼叫声一直回荡在翼城上空,自早至晚。
翼城的百姓聚集到府衙门前,久久不愿散去。他们担心自己的太守会丢弃他们,独自逃生。
傅燮的儿子傅干今年十三岁,跟随父亲据守翼城。府衙的一帮官吏看到先零羌骑兵愿意放离傅燮逃生,都叫傅干去劝劝。城外十几万大军,攻打一个小小的翼城,还不时举手之劳,旦夕之间的事情。能够逃得性命,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找死呢?
傅干不愿意。他知道父亲的脾气。自己去了,也是找骂。这个时候,就是他也不愿意独自逃生,那是一生的耻辱,活着还不如死了。做为威名天下的父亲,更不会做出这种遭人唾骂,毁弃一世英名的事情。
主薄杨会跟随傅燮多年,知道傅燮心坚如钢,做出的决定绝对不会更改。那城墙上的一刀两断,已经代表了傅燮绝不回头之念。
杨会三十多岁,貌不出众,虽然个子不高,背却有点驼。他轻轻走进书房。傅燮正在伏案疾书。
“大人,狂风沙带着部下,还在城外叫喊不止。”
“随他。”傅燮说道,“狂风沙是个死心眼的人,他喊了一天,心情喊舒坦了,明天就不会来了。随他去喊。”
“大人,城中百姓还聚在府衙之外……”
“我知道。”傅燮抬起头来,看看杨会,笑道:“我叫子威(华雄)带人在填埋城门。四门俱堵,再无逃生之路,百姓们看到之后,自会知道我的决心,不久就会散去。府衙内的官员还聚在大堂?”
杨会摇摇头,笑道:“他们还在游说小公子劝你离城。小公子只顾和他们下棋,根本不理他们。”
“这帮人……”傅燮摇摇头,说道,“我走了,他们就会献城投降,根本不会管城中百姓的死活。唉……”
“大人,明天他们会攻城吗?”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1节
深秋的西疆天空,蔚蓝,广袤,高远。
清晨,一轮金色的太阳冉冉升起,柔和的金色光芒洒遍了整个大地。城楼上的大纛在晨风中飘扬,黑色的旗面和巨大古朴的“汉”字沐浴在金色的朝阳下,发出凝重而沧桑的吼声,那种俾睨天下的气势,让人魂为之夺。
傅燮感受到了大纛带给他的强大力量,他仰首向天,高举双手,张嘴发出了一声狂吼,他仿佛要把心中的愤怒和无尽的斗志尽情地吼出来,叫出来。
昨天,黄衍来了。傅燮和他几年没有见面了,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老师刘宽逝世的时候。傅燮非常高兴,拉着黄衍说个不停。两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回忆跟随老师学习时的情景,言谈甚欢。他们谈到许多同门,有的因为党锢之祸已经死了,有的醉心于经学研究,有的去仕归隐了,象他们这样还在各地为官,尽心尽力为大汉朝效忠的人已经不多了。
傅燮不问黄衍为什么而来,黄衍也绝口不提他来干什么。两人依依而别。
望着黄衍消失在城外的身影,傅干问他的父亲:“这位大人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和你说说话,喝碗酒?”
傅燮摇摇头,半天没有说话。他默默傅干的头,伤感地说道:“大汉国日渐衰落了……”
“咚……”
远方突然传来一声若隐若现的战鼓之声。
傅燮和守城将士蓦然心惊。傅燮几步冲到城墙边上,凝神听去。
“咚咚……”鼓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渐成轰鸣之声。
翼城将士的心随着远处的战鼓声而剧烈地跳动着。
傅燮四下环视了一眼自己的部下,看到他们一个个紧张而兴奋的面孔,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终于来了……”他手指城外,纵声大叫,“来了,他们来了……”
“擂鼓……”
“准备迎战……”
猛烈而狂暴的战鼓声霎时间冲天而起。
=
华雄一跃而起,飞一般冲出屋子。
战鼓声,叫喊声,骡马的嘶鸣,武器的撞击声响彻了天空,大战来临的紧张气氛突然之间笼罩了整座翼城。
防守士卒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正在按照不同的兵种依次就位。城中的百姓早就被组织起来,承担不同的后勤任务。现在他们在府衙官吏的带领下,正在往城墙上搬运箭枝,石块,擂木等各种守城武器。
“大人,敌人开始攻城了。”军侯赵义迎上华雄,大声说道,“羌人集结的号角已经吹响很久了。”
华雄点点头,两道浓眉有节奏地跳动了几下,他兴奋地说道:“来得好。虽然我们在野外打不过六月惊雷的铁骑,但我们可以凭借这高大的城墙,将六月惊雷的骑兵斩杀在翼城城下。”
他往空击去一拳,高声狂叫:“兄弟们,开战了……”
=
皇甫铮站在翼城的西城城楼上,凝神注视着从远方地平线上逐渐出现的大军,神情肃穆。
他是皇甫家族的子弟,最早跟随皇甫嵩征战天下。皇甫嵩被罢职后,他跟着大公子皇甫鸿留在了西凉战场。皇甫鸿的军队被六月惊雷伏击后,损失惨重,一直留在翼城。不久前,皇甫鸿给太尉张温调去统领北军,这支三千多人的军队就由傅燮指挥。傅燮忙于政务,就让军司马皇甫铮统领军队。这次叛军攻城,傅燮命令他率部坚守西城门。六月惊雷的军队驻扎在翼城东门,皇甫铮想报仇,数次请求傅燮将他的军队和华雄的军队对调,他要去守东门,被傅燮拒绝了。他对皇甫铮说:“你脾气火爆,看到仇人眼睛都红了,容易失去理智。我现在就这么点人马,如果让你一次性拼光了,我找谁去守东们。你就在西城门防守。”
“边章和韩遂来了。”军侯武城走到皇甫铮身边,轻声说道。
皇甫铮点点头,叹道:“西凉的仗,让人越打越寒心。”
军侯黄非奇怪地望着他,问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几年前,我经常陪着老大人,两位公子到金城去拜访边先生和韩先生,但今天呢?”他指着远处旌旗飘扬的叛军,悲伤地说道,“我们却要面对面地厮杀。”
他回头看看两位手下,无奈地说道:“大公子着急要离开西凉,看来也是不堪忍受这手足相残之痛啊。”
一片沉默。城楼上高高矗立的大纛在风中呼号。皇甫铮抬头看去,大纛上那个巨大的“汉”字象波浪一样剧烈地翻滚着,犹如一条即将跃空而去的蛟龙在蓄势待发。
猛然间,他血脉贲张。
“都准备好了?”皇甫铮问道。
武城和黄非点头。
“擂鼓……”皇甫铮举臂狂吼,“开战了……”
=
翼城因为背靠渭水,地势便利,所以沿城建有护城河。
在西疆,城防建有护城河的城池只有几座,而翼城是其中最大的一座。没有水源,护城河这种城防措施是没有办法修建的。攻打这种带有护城河的城池,其难度要增加许多,伤亡也会成倍增加。
北宫伯玉当然希望翼城能够轻松拿到手。上次军队在边章的带领下,一泻而下,汉阳府衙的人弃城而逃,结果翼城不战而下。但这次就不行了。这次翼城由傅燮驻守,傅燮是西疆有名的硬骨头,天不怕地不怕,很难对付。傅燮的两个手下华雄和皇甫铮,也是西疆猛将,有他们辅助,这翼城就更难打了。
北宫伯玉对狂风沙请送傅燮归乡一事抱着很大期望。狂风沙和手下在翼城城外跪请了一天,把嗓子都喊哑了,就换回来傅燮的一刀两断。后来王国请黄衍以同门之谊再去说说。如果能把傅燮说服一起参加反叛,未尝不是一件更好的事。黄衍不想去。傅燮是什么人,他还是一个小小佐军司马的时候,就敢上奏弹劾奸阉,根本不怕杀头。后来做了议郎,他在朝堂之上大骂司徒崔烈,要把崔烈斩了。这种狂夫,你能和他说什么?但他懒得解释,一个人骑着马就去了。和傅燮欢聚一天之后,黄衍高高兴兴,酒气熏天地跑了回来。他对王国说,明天开打吧,然后就睡觉去了。北宫伯玉得到消息,立即下令第二天攻城。
当天夜里,各部首领在北宫伯玉的大营里商议攻打翼城。
韩遂提出了一个最为稳妥的方案。他认为,北宫伯玉既然已经决定拿下翼城后,西凉大军只是占据巩固西凉全境,而不再出境攻打三辅,这攻打翼城的事就可以慢慢来。尽可能打慢一点,打稳一点,减少军队的攻城损失。
“城中将士和百姓在傅燮的带领下,士气高涨,战斗力肯定很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一味狂攻,损失必定较大。”韩遂指着地图上的翼城说道,“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翼城只有五千兵力,粮草也较为短缺。如果我们以包围为住,进攻为辅,争取大量消耗敌人的兵力和粮食,那么等到敌人粮绝的时候,即使他们不投降,我们也能轻松拿下翼城了。”
大家都同意韩遂的说法。北宫伯玉随即决定由东门的六月惊雷和西门的韩遂两部佯攻,自己和王国的军队在南门实施强攻。北门因为靠近渭水,地形狭窄,也不适合攻城军队展开,所以被北宫伯玉放弃了。
清晨,大军开始发动。
韩遂的三万人马攻打翼城西门,六月惊雷的三万人马攻打翼城东门,北宫伯玉的四万人马加上王国的两万人马,武都的一万五千人总共七万五千人攻打南门。十三万五千大军象潮水一般扑向了翼城。
=
北宫伯玉望着城楼上高高飘扬的大纛,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开始吧。”他淡淡地说道。
战鼓擂响,雄浑的战鼓声蓦然响彻战场。
大军的前方,李文侯骑在马上,冲着旗令兵挥挥手,说道:“命令强弓营,齐射,连续齐射。”
一万弓箭手分成五个方队,整齐地列阵于城下。
强弓营的两千名战士,随着一声令下,射出了第一拨长箭。长箭离弦,飞入空中,飞向城楼。两千支长箭在空中汇成一片巨大的黑云,就象两千条腾云驾雾的黑龙,它们张嘴发出刺耳的叫啸,凄厉的啸声让人肝胆俱裂。
傅燮怒睁双目,回首狂呼:“举……盾……”
盾牌兵斜举长盾,弓箭手掩于盾后,长矛兵和刀斧兵全部伏于墙后,大家神情紧张,屏息以待。
长箭撕裂空气的“咻咻……”声瞬间及至,接着就是长箭砸射到城墙上的“嘣嘣……”声不绝于耳,再接着就是所有的声音汇集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巨大的啸叫。更多的长箭以最快的速度一批批地飞向了空中。
列于前方的四个弓箭手方阵在前排长盾兵和后方强弓手的掩护下,迅速进入距离城墙一百步以内的射程范围内。在方阵前后令旗的指挥下,在方阵长官们的怒吼声里,无数支长箭飞离了长弓,它们发出急促的厉啸,争先恐后地跃入空中,霎那间,整个空中布满了长箭,它们就象漫天的蝗虫,顿时遮掩了阳光。
翼城城楼上的木质楼阁在长箭的肆虐下发出了痛苦地呻吟,它们浑身战栗着,被无数的利箭洞穿的面目全非。五彩斑斓的旌旗不是被射断坠落就是被射穿破裂。战士们极力缩小身躯躲在盾牌和墙垛后面,神情紧张恐惧,不是有战士被弹射而起的长箭射伤。
傅燮坐在城墙垛子下面,用心聆听着城外的动静。
李文侯用手指指一名传令兵,大声说道:“通知骆驼,命令他立即在护城河架桥。”
“通知聂啸和斩马,带着攻城军队,立即靠近弓弩营,准备攻城。”
=
骆驼是个高大结实的汉子,面相忠厚,一脸的浓密胡须。他是羌族的渠帅。
他看到强弓营还在射击,急得破口大骂。强弓营的弓箭虽然射程远,但准头很差。护城河宽约十步,护城河距离城墙也只有十步,这都在强弓的射程之内。
弓箭营的统领百里杨就站在他旁边,看到骆驼骂人,他非常不高兴地说道:“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是豹子军啊,我们才训练几天,有这个样子不错了。”
百里杨是个高瘦的汉子,一双小眯缝眼,长发披散。他最反感羌人学汉人束发。他认为羌人披发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绝对不能改。但现在好多归属羌人受到汉人的影响,把许多羌人的规矩改得不伦不类了。
骆驼瞪了他一眼,大声叫道:“将军已经下令,让我立刻冲到护城河架桥。”
百里杨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看清楚了,我的弓弩营还没有上去,你跑去干什么?嫌命长啊?”
“那你快点啊。”骆驼叫道。
“急啥?”百里杨慢悠悠地说道,“我难道要听你指挥吗?”
骆驼恨恨地骂了两句,回头指挥自己的部下排好阵形,紧紧跟在弓弩营后面。
百里杨指挥前方四个弓箭方阵一边射击,一边再进五十步,以便近距离掩护架桥军队。
百里杨冲着旗令兵挥手说道:“命令强弓营停止射击……”
“命令弓箭营,给后续军队让出通道。”
随着密集的战鼓声,密集列阵的弓箭兵突然整列整列地拉开距离,让出了几百条通往城墙的路。
“准备出击……”骆驼一手执盾,一手拿刀,纵声狂吼。他的军队五十人一列。前后两侧是盾牌兵掩护,中间士卒拿着六丈长梯。所谓的架桥,其实也就是在护城河上架起长梯,让后续攻城军队通过而已。
百里杨扭头冲着骆驼叫道:“骆驼,该你了。”
骆驼咧嘴笑道:“把箭给我射狠一点,再狠一点。”
“兄弟们,上……”骆驼战刀高举,率先冲了出去。
吼声顿时冲天而起,数千名战士冲出了弓箭兵方阵,冲向了空旷的战场前方。
百里杨举刀狂呼:“射……密集齐射……”
飞向翼城上空的箭阵愈发的厚实,刺耳的啸叫声愈发的凄厉。
此时,聂啸和斩马带着攻城军队飞速赶到弓弩营后方。
=
老鼎是个老兵,已经从军十三年了。他一直很庆幸自己是个弓箭兵,他认为这是他活到现在的主要原因。弓箭兵总是距离敌人远一点,追击的时候跟在军队的后面,逃跑的时候跑在大军队的前面。他有许多战友,如今都已不在人世,他们都是长矛兵或者刀斧兵,但这次,老鼎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已经走到尽头了。他透过眼前这个小小的正方形的射击孔,看到了远处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敌兵阵势,看到了近处象潮水一般涌过来的敌人攻城军队,他无奈地笑了。敌人太多了。他从军十三年,经历了几十次战斗,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多军队,同时攻击一面城墙。老鼎抬头看看天上飞啸的长箭,黑压压的巨大一片,他恐惧了。他艰难地吞了几口口水,嘴里咕噜着骂了几句。在这个南城城墙上,太守傅燮傅大人只安排了两千士卒。两千人对付眼前这几万大军,老鼎觉得很可笑。这能守几天?
“老鼎,大人怎么还不下令,敌人快到护城河了。”离他不远的一个年轻弓箭手小声问道。
“还早呢。”老鼎轻松地笑道,“这些架桥的敌人目前都有盾牌兵掩护,我们即使射了,也射不死几个。等一下,他们要顺着梯子过河,到对岸来固定长梯。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射了,射一个死一个。”
“老鼎,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守过狄道城,所以知道什么时候射这些架桥兵最合适了。“老鼎得意洋洋地说道,“狄道城是陇西郡的郡治,它背靠洮水河,也有这么一条护城河。”
“有护城河,敌人攻城肯定要困难多了。你看我们守得住吗?”那个士卒满怀希望地问道,“敌人太多了,象蚂蚁一样多。”
“没问题。”老鼎笑道,“我和傅大人一起打过仗。他打仗厉害,守这么个小城,还不是十拿九稳。”
年轻士卒闻言抬头看看远处的傅燮,一脸的崇拜。
“大人在干什么?”老鼎问道。
“大人举起了右臂,好象要下令了。”
“早了一点。”老鼎看看护城河边忙碌的敌人,摇摇头说道,“再迟一点就好了。”
傅燮凑在射击孔前,猛地挥动右臂,大声叫道:“射……任意发射……”
老鼎非常娴熟地射出了第一箭,接着他的右手就象翻飞的蝴蝶一样,拿箭,上箭,拉弓,瞄准,射出,一连串的动作瞬间完成,让人眼花缭乱,其速度之快令人夷非所思。他全神贯注,嘴里不停地骂着,全身心都沉浸在飞速射击的快感里。
一支支长箭带着愤怒的吼声,对准奔向护城河的敌人,从数百个射击孔里同时冲了出去。弓箭手们都象老鼎一样,在以最快的速度上箭射击,长箭就象连在一起似的,无休无止,疯狂地射向了敌人。
=
骆驼的军队沿着护城河,在三百步的距离内,成功搭建了一百多条梯桥。护城河两岸躺倒了许多死去的士卒,河面上开始飘浮起一道道殷红的血迹。
百里杨用力拍拍聂啸的肩膀,大声说道:“老聂啊,你过了河,我就要停止射箭了。生死由命。”
聂啸笑道:“生死由命。”
斩马拢拢披散的长发,然后在额头上系上一条白色的布带,笑道:“老聂啊,开始了。我攻左,你攻右。”
聂啸点点头,他从背上缓缓抽出雪亮的战刀,提着圆盾,大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战鼓轰然响起。
聂啸举刀回首,纵声狂吼:“兄弟们,杀……”
“杀……”士卒们同声呼应,吼声如雷,气势如虹,一时间人流如潮,攻城军队犹如排山倒海一般杀向了最激烈的战场。
=
随着百里杨的吼声,满天的长箭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几千名弓箭兵无力地垂下双手,剧烈地喘息着。
第一批一百多架云梯在攻城士卒的疯狂冲刺下,飞速渡河,并且迅速竖了起来。第一批攻城士卒开始攀爬云梯。
一部分弓箭兵在盾牌兵的掩护下,迅速靠近护城河,开始近距离射击城墙,以掩护军队渡河。
=
傅燮的双眼紧紧盯着天上的最后一支长箭,看着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凶狠地钉在城墙顶部的青砖上,长箭高高弹起,再笔直地坠落到铺满了厚厚一层箭矢的地上。
傅燮一跃而起,举刀狂呼:“弓箭兵,射……任意发射……”
“兄弟们,杀……啊……”
不要傅燮说,这些跟随皇甫嵩,皇甫鸿父子征战西疆多年,战斗经验非常丰富的士卒,已经飞速冲出了掩体,他们各自跑到自己的战斗地段,拿起石块,搬起擂木就砸了下去。弓箭手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墙垛边上,对准聚在护城河两岸的敌兵展开了猛烈射击。
战鼓声,呐喊声,厮杀声,惨叫声响彻城墙上下,黑色的长箭在空中飞舞,带血的战刀在风中呼啸,巨大的石块在云梯上肆虐,厚重的擂木挟带着风雷之声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
由于攻城地形狭窄,叛军士卒死伤惨重,护城河两岸很快躺满了死去的士卒,河面上也浮起了敌兵的尸体,河水也迅速被鲜血染红了。
傅燮指挥弓箭兵以密集的箭阵封锁了护城河,其他守城士卒趁机对残留在城下的敌人展开了屠杀。
李文侯看到第一轮攻击失败,不等护城河边的军队撤下来,立即命令弓箭兵对准城墙发起了新一轮的猛烈射击。翼城守军猝不及防,顿时倒下了一大片。聂啸和斩马随即带着第二批攻城士卒冒着满天的长箭,开始了第二轮强攻。这次有士卒成功登上了城墙,并且突破了数处防守。傅燮亲自带着亲卫队四下支援,将所有突破防守的敌人斩杀在城墙上。
护城河上的梯桥越来越多,攻城云梯一架接一架靠在了高高的城墙上,攻城士卒在三百步距离的攻击面上同时开始了进攻。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2节
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半空,漠然地望着正在翼城发生的血战。
韩遂命令鸣金退兵,暂做休息。他在两个时辰内,只对翼城西门发动了两次规模不大的进攻。他的任务是佯攻,目的是牵制守城兵力,所以进攻节奏非常缓慢。皇甫铮率领步卒很轻易的就把他们击退了。
东城门。华雄从早上等到中午,也没有等到六月惊雷的进攻。羌胡只是应付着射了两轮箭,然后就躺在地上休息了。羌人士卒三五成群围在一起闲聊,好象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打仗,而是放牧。
南城门。傅燮率领士卒们顽强而坚决地打退了敌人十几次进攻。到了中午,北宫伯玉命令军队暂时停止攻击,稍做休息。
傅燮手拄血淋淋的战刀,气喘吁吁地坐在城墙上。叛军后来的进攻非常凶猛,每次他们都能成功突破城防。傅燮身先士卒,带着亲卫四下截杀阻击,酣呼鏖战。此刻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甲胄也多处破裂,已经疲惫不堪。
他久历战事,对城上城下随处可见的血肉模糊的士卒残骸视若无睹。前年,他随大帅皇甫嵩在冀州征战黄巾军,仅下曲阳一战,就斩首敌人十几万,眼前这点血腥场面,算得了什么。他大口大口地吞吸着饱含浓郁血腥的空气,心中的战意愈发高涨。
一群送水送饭的百姓涌上了城楼。傅燮看到儿子傅干给他端来一碗水,心里很高兴。他笑着问道:“你害怕吗?”傅干畏惧的四下看看,点点头。傅燮一饮而尽,把碗递给儿子,笑道:“小子,你觉得我一定会死在这里吗?”傅干闻言,心里一酸,眼眶就红了。他当然不愿意父亲战死,但眼前的劣势太明显了,就是一个孩子,他也看的出来毫无胜机。
傅燮伸手拍拍他的脑袋,笑道:“古人说,‘圣达节,次守节’。商朝的纣王荒淫暴虐,周武王起兵讨伐将其诛杀,其旧臣伯夷避入首阳山,坚决不食周粟活活饿死。后圣人孔子称伯夷为贤。当今天子要远远好于商纣王,我虽然比不上伯夷的德操,但我知道食君之禄要忠君之事,我不会背叛朝廷,更不会背弃天子。”
傅燮站起来,指着城外声势浩大的叛军,笑着说道:“小子,你看,我今日这么做,必死无疑。”他用力挥着手,豪气冲天地说道,“死则死耳,何惧之有?”
傅干崇拜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傅燮搂着自己的儿子,疼爱地说道:“你很有才智,将来的成就一定会超过我,但你要记住,无论做什么事,首先是做人。”
=
下午,王国的军队做为主力强攻。武都负责阵前指挥。
武都有个手下,是金城隐士张策的弟子,叫姜舞。此人是翼城大族姜家子弟,二十多岁,长相清秀,武功奇高。他是军队里的军侯。大战开始后他带领攻城军队发起猛攻,第一次进攻就登上了城墙。守城的士卒被他一口气杀掉了十几个。汉阳郡府的兵曹从事孙经带人扑了上来。姜舞太厉害,手上的战刀不停地咆哮着,每刀下去,必定见血。孙经稍不留意,就被他砍掉了一只胳膊,接着姜舞飞起一脚把他踹到了空中。一路狂奔而来的傅燮眼睁睁地看着孙经在空中飞舞,被十几支飞窜的长箭洞穿,接着看到孙经的尸体重重地坠落到护城河里,发出轰然巨响,溅其满天的水花。姜舞的这一脚,威力骇人。
傅燮带着满腔的怒火杀向了姜舞。他不认识姜舞但姜舞认识他。姜舞很敬重他的为人,根本不想伤害他。两人力拼了十几招之后,姜舞一刀砍断傅燮的战刀,只身一人从容退下城墙。攻城失败。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黑。北宫伯玉和王国分别鸣金收兵。
=
李弘站在渭水河边,望着对岸。翼城淹没在黑暗里,连一点轮廓都看不到。
这是叛军攻打翼城的第十天了。汉军的斥候多次泅水到对岸侦察。他们告诉李弘,翼城还在太守傅燮的手中,翼城军民还在傅燮的带领下顽强地坚守着。因为语言和对地形熟悉程度不一样,现在负责侦察工作的都是西凉军队的斥候。他们在向李弘禀报翼城战况的时候,都期待着传说中战无不胜的豹子能够力挽狂澜,击败叛军,解救翼城。李弘从他们的目光中读懂了这种信任和期待,但他无计可施。他带着两千黑豹义从已经在渭水沿岸漫无目的地游戈了八天。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待在子秀山,却要在这崇山峻岭之间往返奔跑?难道他能发现奇迹?难道他能击败叛军?
李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感觉累,非常累。从回到卢龙塞开始,他就没有享受过悠闲。相反,他在鲜卑的时候,在虎部落做奴隶的时候,却整天闲得无事可干,最后无聊到举石头马槽练功夫。两年多来,好象只有一次短暂的休息,那就是和田重几个人回徐无城看望小雨。小雨那双幽怨的大眼睛让李弘刻骨铭心。他永远都记得第一次看见那双眼睛时的感受,那是一种痛苦,一种令人震撼的痛苦。
他痴痴地站着,脑海里全部都是那双幽怨的眼睛。
“大人……”赵云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李弘悄悄叹了一口气,用力吸了几口河边潮湿而清鲜的空气,极力将脑海中那双哀怨的大眼睛藏到心里。他转身向赵云看去。
赵云和庞德两人最近混得很熟,没事的时候两人还比试武功。李弘看到庞德手上拿着一卷文书。
“谁的?”李弘问道。
“左司马的急书。”赵云回道,“快马送来的,好象是急事。”
“怎么?粮草的事又出了问题?”李弘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庞德递来的竹简。砍刀赶忙走过来,迅速点燃手上的火把。李弘就着火光,草草看了一遍之后,神情顿时有点恼怒。
“大人,出了什么事?”赵云问道。李弘随手把书简丢给他,独自走向了河堤。
“子龙,出了什么事?大人好象不高兴。”砍刀举着火把,望着李弘的背影,小声问道。赵云和庞德匆忙看了一下,神色都有些紧张。
“砍刀,陛下派人来犒劳慰问我们了。”赵云慢慢说道。
砍刀一愣,问道:“这是好事嘛。大人为什么不高兴?”
“这个时候来犒军,可不是好事。”庞德看了砍刀一眼,说道,“现在西凉形势非常糟糕,按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年底前我们能把叛军阻挡在陇县,保证三辅不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这个结果陛下肯定不满意。大人在西凉肃贪,得罪了朝中大小官僚,这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们岂肯放过?”
砍刀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问道:“来的是什么人?是阉人吗?如果是阉人,事情就好办多了。”
庞德奇怪地望着砍刀。砍刀冲着他神秘地一笑,没有说话。赵云瞪了砍刀一眼,说道:“来了四个人,只有一个是阉人。”
李弘觉得天子这时候派人来犒军,明显就是不信任自己。他一心为了大汉,辛辛苦苦在西凉征战,肃贪,对陛下也忠心耿耿,结果在关键时刻,天子竟然派人来西凉督察自己,其目的不言而喻。他想到天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他手诏联系,看来天子是准备兔死狗烹了。李弘突然很沮丧,也很愤怒。
“大人,我们还是立即回子秀山大营吧?”赵云走到李弘身边,说道,“目前,西凉的局势非常艰难,我们短时间内很难扭转形势,你看……”
“大人,这个时候你还是在大营里亲自坐镇为好。”庞德说道,“叛军的粮草辎重带得很充足,我们很难找到袭击的机会。如其在这里乱转,还不如回去早做阻击的准备。翼城……”他迟疑了一下,小心地说道,“翼城估计很难有解困的机会。”
李弘摇摇头,说道:“我不喜欢和朝中的人打交道,也不喜欢和阉人打交道,我不回去。”他指着赵云和庞德说道,“你们给左司马和鲜于大人各写一封信,就说我正在寻找战机,短期内不能回去,所有事情都由他们酌情处理。另外告诉左司马,再向京兆尹盖大人催讨粮食,争取早日赶到子秀山大营和主力会合。”
=
边章今天的心情特别好。
九羊皮是北宫伯玉的结拜兄弟。他奉北宫伯玉之命,带着一罐鲜美的牛骨头汤到允吾。边章就好喝这个。边章在夫人的伺候下,一口气喝了半罐子。然后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把另外半罐子又喝了。
阎行和九羊皮看到边章精神很好,都很兴奋。两人抢着和边章说话。边章说他想出去晒晒太阳。两个人连声答应,把边章连同躺椅一起抬到了院内。边章很舒服地躺在阳光下,拉着夫人的手,小声说着闲话。过了一会儿,边章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边章的夫人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忽然泪流满面。
=
北宫伯玉望着一脸悲戚的九羊皮,半晌无语。
“他都喝了吗?”
“先生分两次喝完了。他很感谢你。他说你们的交情就是从一罐牛骨头汤开始的。”
北宫伯玉惨叹一声,一脸黯然。
“文侯,命令全军,暂停攻城。”
李文侯神情悲戚,点头应诺。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们要不要连夜回一趟允吾?”
北宫伯玉想了一下,说道:“我们欠先生太多,应该回去见他一面。这里的事,就交给文约先生吧。”
“文约先生已经离开大营回金城了。”九羊皮说道,“阎行和我一起回来的。文约先生听到边先生逝去,什么话都没有说,冲出大帐骑上马就走了。”
“那就交给老聂吧。”北宫伯玉挥挥手说道,“我们立即动身回允吾。”
=
虽然知道老边迟早都要死去,但真到了这一天,韩遂还是难以承受心中之痛。他跪在边章的灵堂上,失声痛哭。
但他随即就被更加残酷的消息惊呆了,边章是被人毒死的,而且,整个允吾城都在盛传边章是被韩遂毒死的。韩遂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人就象中了邪一样,痴痴地站在院中,仿若泥塑一般。
阎镐是阎行的父亲,和韩遂是亲家,他用力拍醒韩遂,愤怒地说道:“文约,你还犹豫什么?北宫伯玉那个浑蛋改不了羌人的禽兽脾气,他连老边这个要死的人都要杀,何况你了。赶紧把他杀了,以绝后患。”
韩遂双眼无神,脑中一片混乱。他极力想从一团乱麻中理出个头绪,但悲恸和愤怒象洪水一样湮没了他的全身,使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无法动弹。
阎镐看到韩遂一副悲痛欲绝,神智不清的样子,对自己说的话也置若罔闻,不由的大为着急,他再一次催促道:“文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他们回城吊丧,你赶紧把他们杀了,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啊。”
韩遂摇了摇头,痛苦地说道:“不,我要问问他,我们几十年的兄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阎镐无奈地看着他,非常同情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和老边阻挡了羌人占据整个西凉的企图。不杀你们?不杀你们杀谁?杀谁啊?”
韩遂突然惊醒过来。
他考虑了很长时间,然后望着阎镐,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杀吧。”
=
北宫伯玉看看倒在血泊里的李文侯,又低头看看刺透胸口的长剑,凄凉地一笑,他回头对站在背后手握剑柄的阎行说道:“你把手拿开,我要给先生磕个头。”
阎行被他的气势所震摄,骇然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
北宫伯玉带着穿透胸腹的长剑,缓缓走到灵堂之前。他慢慢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挺直身躯,看着躺在棺木里的边章,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文侯看到了韩遂,看到了一脸冷漠的韩遂。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丝鄙夷的笑容,问道:“你为什么要杀边先生……”
韩遂顿时色变。
=
聂啸望着大帐内十八个装满钱财的木箱,怒气而笑:“好,好。这么说现在西凉大军的主帅就是王先生了。”
黄衍微微笑道:“正是。北宫伯玉死了,李文侯也死了,剩下你们十八种羌人部落如果愿意跟随大帅,我们就是一家人,以后大家有福共享。如果你们不愿意,也请你们收下大帅的礼物,带着你们的族人各自返回家乡,不要给大帅惹麻烦,否则……”
“否则怎样?”骆驼站起来,手握刀柄,愤怒地吼道,“否则怎样?你敢威胁我们?你们和韩遂那个浑蛋联手害死了我们大帅,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斩马一脚踢飞面前的木盒,举臂咆哮:“韩遂小儿杀死边先生,杀死石头,杀死文侯,他还想活吗?他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吗?”
大帐内顿时杀声四起。
黄衍捻须冷笑,好整以暇。
聂啸半眯着眼,狠狠地盯着黄衍,举起了右手。大帐内的各部小渠帅的声音慢慢平息下去。
“我们要回去,现在的这个王大帅可给我们粮食?”
黄衍坚决地摇摇头,说道:“没有。大军粮食短缺,没有余粮供给你们。”
“那你就是讹诈……”
“讹诈……”黄衍冷笑道,“要不是顾及六月惊雷和他的大军,谁愿意和你们这帮蛮子在这里废话……”
话音未落,拔刀之声已经响成一片。
聂啸再次高举双手,制止了帐内小渠帅的冲动。
“你把九羊皮放了。”
“就是他毒死了老边,怎么能放……”
百里杨的长矛突然横空而起,矛尖带着一溜寒光,直奔黄衍的咽喉而去。
“放了他……”
=
韩遂在允吾用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人头祭奠了边章之后,匆忙回到翼城大营。他和一帮手下极力推举王国为帅。王国推辞一番后,答应暂时代理一下。他提议在翼城大战完结之后,由各部大小将领共同推选西凉大军主帅。
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旧部在王国的威逼利诱之下,以聂啸为首的部落渠帅迫于压力,只好对王国表示效忠。六月惊雷,西北雨和狂风沙等羌胡联军首领自始至终没有对这事发表任何看法,甚至对北宫伯玉的死都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这显得十分奇怪。
按照金城几个医匠的说法,边章死于毒杀,而边章死的当天,只有九羊皮一个外人给边章送了一罐牛骨头汤。韩遂在允吾抓住九羊皮之后,把他带回到翼城,交给了王国。他希望王国能撬开九羊皮的嘴,还他一个清白。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姜舞突然杀进了关押九羊皮的大帐。他的武功太高,手下没有一合之将,看押九羊皮的几十个士卒被他杀了个一干二净。他斩断捆绑九羊皮的铁链,背着他杀出重围,然后一直跑到渭水河边,把九羊皮丢进了汹涌澎湃的渭水河里。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3节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十一月。
=
王国和黄衍,武都,马腾站在大帐内,心惊肉跳。
军帐内的一片狼藉,看守九羊皮的士卒无一不是一刀毙命,一个个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马腾收回目光,怒视着身边的黄衍,质问道:“你看到了,事情越来越麻烦了。你什么要杀老边?为什么?他已经快死了,他还能活几天?”
武都伸手拉拉马腾的衣袖,示意他注意说话的口气。
黄衍瞅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老边在西凉的影响力太大,他的死,当然要引起一系列的震动,这很正常。”他指指大帐内的尸体说道,“这个劫走九羊皮的人武功非常高,大军里有这样的人吗?”
王国不了解这个事情,他转目看向马腾和武都。两个人摇摇头。
武都心有余悸地说道:“一个人杀这么多,只有传说中的豹子才有这个功夫。在西凉,没有一个武将有这个武功,要有,也是樊志和张策这一类的隐士。”他看了一眼王国,疑惑地问道:“劫走九羊皮干什么?难道是聂啸派人干的?九羊皮他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马腾瞪了一眼黄衍,冷笑道:“总有人知道老边是谁杀的。”
老朋友先后死去,马腾很痛心,也很愤怒。他认为是黄衍派人杀了边章,然后嫁祸给北宫伯玉。盛怒之下的韩遂不明真相,又杀了北宫伯玉。所以他恨韩遂,更恨黄衍。
黄衍微微一笑,说道:“寿成误解了。我的确没有派人杀边章,我可以对天发誓。”
王国伤感地叹了一口气,举步走出军帐。他一边走,一边对马腾说道:“老边是正常死亡,我们谁都没有派人去杀他。他受伤之后,熬了几个月,已经油尽灯枯,到了大限了。”
马腾可以不相信黄衍,但他绝对相信王国。他急忙走出大帐,小声问道:“先生……”
王国看看黄衍说道:“黄大人还是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寿成和易安吧。寿成对大人很误解,我们还是说清楚好,免得将来他一直怨恨我们,以为老边是我们杀的。”
黄衍点点头,解释道:“你们知道,这两年边章的大军能够一直生存下来,和金城几大世族豪门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所以我们派人去金城联系阎氏和张氏等几大家族,准备请他们出面给边章施加压力,迫使他让出大帅的位子。这事没有告诉你们,也是为了保密,没有其他意思。当时我们把握很大。有金城几大世族家主的劝说,加上王先生本身的威望,学识和财力,边章把位子让给王先生肯定不成问题。”
“然而,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玄奥和神秘。”黄衍感叹道,“我们刚刚和这几位家主联系上,还没有细谈,边章就突然死了。尤其令人惊奇的是,边章是在喝了北宫伯玉送去的牛骨汤之后死的。巧合,这纯粹是巧合。”
黄衍望着一脸惊讶的马腾,自己也连连摇头道:“这个巧合令人难以置信,说出来就象假的一样。几位家主闻讯后,立即定下了欺骗韩遂,诱杀北宫伯玉的计策。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寿成,你想想,从翼城开战到边先生辞世,这才几天?韩遂的女婿天天守在边章身边,我能想什么办法杀他?”
“老边不是毒死的吗?”武都诧异地问道。
“毒死?”黄衍笑着说道,“怎么可能。韩遂担心发生意外,特意安排自己的女婿阎行回金城保护边先生。阎行小心细致,边先生食用的食物和茶水,都要由他亲自查验。边先生被毒杀,只是金城豪门欺骗韩遂,逼迫韩遂宰杀北宫伯玉的谎言而已。”
马腾和武都面面相觑,心里非常震骇。他们觉得这个消息比听到边章死去的消息还要令人吃惊。
黄衍望着王国,担忧地说道:“从有人夜闯大营劫持九羊皮这件事来看,我们大军内部有问题,而且问题非常严重。边章的死,对大家的冲击,尤其对一些统兵将领的冲击非常大。随后发生的韩遂袭杀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事,更直接导致了大军内部的分裂。虽然我们化费了大量的钱财,制止了大军分裂,稳定了军心,但问题依旧存在。为了尽快摆脱这种危险的局面,我看还是尽快攻城吧。”
王国沉吟了一下,说道:“是不是再等几天?现在军队军心不稳,将士们互相猜忌,尤其是北宫伯玉的手下,好象和韩遂的仇怨结得很深。这些人虽然暂时被我们用强硬手段压制了,但他们心中并不服,这几天还在有意无意地向韩遂挑衅,意图挑起纷争。我看我们下点功夫先拉拢拉拢他们吧。喜欢钱财的,可以把他们先拉过来嘛。”
“不,立即进攻。只有通过夺城大战才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才能避免出现更严重的内讧。”黄衍坚决地说道。
=
九羊皮本名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羌人,他自小就是烧当羌的奴隶。北宫伯玉有一次为了抢盐和烧当羌打起来了。北宫伯玉当时没带多少人,打输了,他自己也差一点被烧当羌的人杀了。后来九羊皮救了他,随他一同逃到湟中。北宫伯玉很欣赏他,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小兄弟看待。
九羊皮被姜舞丢进渭水河后,迅速泅水跑到对岸,一路向北狂奔。此时李弘的军队正在附近游戈,其中有几个斥候认识九羊皮,立即把他抓了。李弘和九羊皮见过几次面,喜欢他的率直和敏捷,听说他被自己的手下抓住了,急忙带人赶到斥候屯。
九羊皮看到李弘失声痛哭。
“大人,边先生死了。”
李弘吃了一惊,心神剧震。
“石头大哥和文侯大哥到允吾吊丧,被韩遂杀死在灵堂上。”
李弘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心中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一阵兴奋。
九羊皮把边章突然死去,韩遂袭杀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事情告诉了李弘。
“大人,我冤枉啊,我的的确确没有杀边先生,石头大哥更不会杀。那罐牛骨汤,边夫人喝了一点,我当时也喝了一点,就是韩遂的女婿阎行,边先生也分了一碗给他。我们都没有死,边先生却死了。我就不明白,边先生怎么会是被我们毒死的?韩遂这个小人,为了抢夺西凉军大帅的位子,竟然不顾兄弟情意,对北宫大哥下手,他太无耻了。”
李弘站起来,低着头,在军帐内来回走动,久久无语。
庞德闻听边章死去,非常悲痛。他悄悄走出军帐,蹲在地上掩面而泣。
九羊皮继续叙说后来发生在翼城大营内的事。
“韩遂知道自己杀了边章和石头大哥,在西凉失去了威望,失去了军心,很难得到大家的支持,所以他回到翼城大营之后,极力举荐王国为大军主帅。王国和韩遂惧怕我们为了给石头大哥报仇,倒戈反击,指挥军队包围了我们。王国逼迫聂啸,骆驼等一帮大小渠帅归顺他,听从他的命令。老聂迫于现势,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大家低头了。但是此仇不报,我们还是人吗?”
九羊皮睁大眼睛,瞪着李弘说道:“我们决定归顺大人。”
李弘看着愤怒的九羊皮,浑身上下突然战栗起来,恐惧和激动的情绪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凶狠地撞击着他,连续撞击着,让他心潮澎湃。李弘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呼吸猛然急促起来。
如果聂啸决定带着所有的归属羌人发动叛变,临阵倒戈,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破敌时机。自己有五万人,加上北宫伯玉的四万人,己方人马有九万人,在人数上已经略略超过了叛军,而且聂啸临阵倒戈,反手一击,对叛军的打击,几乎就是毁灭性的。明显的胜算,巨大的诱惑力,让李弘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皱着眉头,在军帐内来回走动着,焦躁不安。如果这是叛军设下的陷阱,自己的五万大军就是必败之局,全军覆没之后,关中,关西也就拱手相让了。
“大人,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们?”九羊皮看到李弘只顾低头沉思,一直没有说话,非常失望,他沮丧地说道,“在这种情况下,大人不相信我们也很正常。可惜了……”
李弘抬眼看着他,还是没有说话。
“灵河大战,大人没有杀我们,却想尽办法留下了我们的性命,后来大人为了让我们吃饱穿暖,还把我们招募为士卒,我们不是傻子,也不是白痴,我们感激大人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这么多年,只要是汉人,不管是当官的还是一般士卒,都不把我们当人看。只有大人和大人的手下,象兄弟一般看待我们,把我们的性命看得比你们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大人对我们的恩情,我们永世都不会忘记。”
“现在,我们背叛了你,却厚颜无耻地前来向你救援,希望得到你的帮助,我们的确过分了。”
九羊皮眼含泪水,突然纵声叫道:“大人,我们只是想报仇,想报仇啊。”
他翻身跪倒,用力撕开衣襟,露出严刑拷打之后的累累伤痕,痛苦地哭泣道:“大人,我们求求你了,帮我们一次吧。虽然我们可能全部战死,但我们报了仇,大人也可以趁机解翼城之围,重击王国和韩遂啊。大人,请相信我们一次,边先生死了,北宫大哥和文侯大哥也死了,难道他们的死都不能让我们得到大人的信任吗?”
李弘根本没有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他心里波澜起伏,他犹豫,他恐惧,他想到了五万人的生命,他无法做出决定,他茫然失措。
他呆呆地望着痛哭流涕的九羊皮,默然无语。
九羊皮彻底失望了。
他无奈,悲恸,他高举双手,张口狂呼:“先生……,大哥……,你们睁开眼睛看看,我已经努力了,我们只能用自己的献血祭奠你们的亡灵了……”
李弘听到九羊皮的叫喊,知道聂啸如果没有自己的帮助,他也要发动倒戈,以求报仇雪恨了。他心里相信老聂,但他肩负五万人的性命,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意愿,因为自己的好恶,而让五万部下承担这个风险。一旦失败,一旦中计,代价就是鲜血和生命。
李弘用力拍拍九羊皮的肩膀,大步走出了军帐。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个字。
=
李弘带着军队转移到一个山谷里。
“九羊皮还好吗?”李弘就着山谷里的溪水,一边洗脸,一边问庞德道。
庞德神情黯然,轻轻点点头。李弘叹了口气,想安慰他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心中非常压抑,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把头整个地插进了溪水。
“大人,你不相信聂啸吗?”庞德问道。
李弘神情索然,没有回答。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溪边,任由长发上的水珠洒满衣襟。
“大人……”
李弘苦笑,说道:“五万人,我要对五万人的生命负责,我下不了这个决心。”
赵云纵马而来,递给李弘一卷急书。李弘匆匆看完之后,面色更加阴沉。
鲜于辅来书,他告诉李弘,小懒已经押运粮草赶到子秀山,同行的还有前来犒军的四位大人。他私下会晤了刘虞的儿子刘和。刘和说,最近朝廷上下对李弘的口诛笔伐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弹劾的奏章都堆满了尚书台的屋子。陛下刚刚开始还帮李弘说话,但后来李弘拒绝从槐里大营放人后,陛下就不高兴了。陛下拿了赎人的钱,下了特赦的诏书,但李弘却不给他面子,公然抗旨,这令陛下很恼火。现在陛下不再支持李弘,李弘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如果今年平定不了西凉的叛乱,或者叛军打进三辅,等待李弘的估计就是一个必死的结局。鲜于辅督促李弘尽快寻找战机,险中求胜。
李弘愤怒了。他做了什么错事,要遭到这种结局。他想杀人,杀掉那些陷害自己的朝臣,天子身边的小人太多了。
他决定赌一把。若自己死了,自己的这帮手下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肯定要出事。只要有人率先叛乱,这五万人谁都没有好结果。叛乱闹事的固然要被杀掉,但那些没有参加叛乱的将士也逃脱不了罪责,他们要受到牵连,即使不死也要掉层皮。如其这样,倒不如率领军队冒险出击,在翼城和叛军血战。如果聂啸成功倒戈,自己最少有七成胜算。赢了,自己不但可以暂时摆脱危机,自己的手下将士也能再立功勋,扬名立威。输了,不管是中计还是战术失当,五万人战死沙场,就是死,也是死得轰轰烈烈。死在战场上,要远远胜过死在监狱里,死在刑场上,死在叛乱的战场上。
李弘权衡了很久,最终还是打算冒险出击。
=
李弘让兴奋不已的九羊皮在地上画出了叛军各部的位置,然后和自己斥候侦察的结果对证了一下,随即喊来檀奴,向他口述了自己的作战部署,然后命令他立即赶回子秀山,向鲜于辅口头说明自己的计策,要求鲜于辅立即率部南下翼城参战。
“令明,你和九羊皮立即过河,想办法潜进老聂的军营。”李弘看看站在远处的九羊皮,对庞德小声说道,“不到最后时刻,绝对不能向老聂透露我们的整个攻击计策。”
庞德冷静地点点头,说道:“大人请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李弘笑笑,亲热地搂着他的肩膀说道:“如果你看出这是叛军的奸计,一定要及时把假的攻击路线泄漏给聂啸,以便我们的主力顺利展开进攻。一旦两军开战,你立即杀出来。我相信你的武功。”
庞德感动地说道:“我一定杀回来,继续跟随大人征战天下。”
李弘笑道:“好,我等你回来。”
砍刀从李弘手上接过印绶,小心地揣进怀里,贴身收好。
“砍刀,你日夜兼程赶回槐里,把我的印绶交给左司马和田老伯,让他们立即将大营内的贪官全部斩首。”
砍刀和赵云脸色大变。
“大人,这些人都有天子的特赦令,我们杀不得。”赵云惊慌地说道。
李弘笑道:“我在金城的时候,曾经答应过边先生,一定要杀了这些贪官污吏,以告慰几十年来惨遭凌辱杀害的西凉无辜。我发过誓。”他接着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杀了这些人,等于断绝了我们五万人的后路。现在,大家除了誓死血战,击败西凉叛军以外,别无他途。此战,只能赢,不能输。即使输了,两罪并罚,谁都活不了。”
砍刀笑了起来。他赞道:“大人这一招真绝。”
“杀完之后,命令左彦带人立即赶到子秀山。”
“那犯人的家属怎么处理?”砍刀疑惑地问道,“一起带到子秀山?”
“一律格杀。杀个几千人,让那帮朝廷奸佞看看,这就是惹我的后果。杀。”李弘挥动大手,断然说道。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4节
鲜于辅和徐荣在大帐内设宴招待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四位犒军大臣。麴义不喜欢强作笑脸虚情假意地应付上官,也不喜欢繁文缛节,所以他借口训练士卒,公务繁忙,拒绝出席。
小黄门蹇(jian)硕三十多岁,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堂堂。他是冀州渤海郡人,过去家境很差,没有读过什么书。此人性格豪爽,为人谦和,不喜欢阿谀奉承,对天子非常忠心,言听必从。他话不多,喜欢喝酒。过去,他是一个普通的中黄门侍卫,因为武功好,擅长骑射,被天子所赏识,几番升迁之后,成为天子的心腹。这几年,天子对一帮老中官的所作所为非常失望,但出于感情,他也不愿意多做罪罚,所以刻意提拔了几个自己喜欢的宦官充实中宫,蹇硕就是其中之一。有了这些和老中官没有多少瓜葛,只对自己忠心的小中官,天子说话做事方便了许多。
蹇硕临行前,天子特意找他谈了一次,嘱咐他到了西凉后,要仔细观察李弘,要看清楚,打听清楚。天子的目的是什么,蹇硕知道,天子要找个忠于他的将军,绝对忠于他的将军,因为天子想废嫡立庶。要想让小皇子刘协继承皇位,天子这几年需要做许多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找一个可以倚仗的统兵将军做为自己的强大后援,以防不测。天子一直想找一个仅靠军功迁升上来的武将做心腹。目前这个李弘,就是天子看中的人物。李弘的许多条件都很符合天子的要求,比如出身差。出身差的人一般都没有背景,没有学问,这种人思想单纯,头脑简单,一旦得到天子的恩宠,就会对天子无比忠诚。
蹇硕希望李弘是个好打交道的人。如果天子看中了李弘,委以重任,自己和他就是天子的左膀右臂,一个在宫内,一个在边塞,遥相呼应,互为支援,两人之间的配合很重要。在他的印象里,塞外的蛮胡都是血腥嗜杀之辈,这个从鲜卑逃回来的奴隶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李弘在西凉的肃贪让他受到了不少损失,这使得他对李弘抱有很大的成见。蹇硕想,如果李弘看上去野蛮粗鲁,根本就是一个嗜血蛮夫,那么还是奉劝皇上打消念头,把他杀掉算了,以免将来大家都被他害死。
蹇硕听说李弘亲自领军到渭水河附近增援翼城去了,心里很失望。他不可能久留子秀山,如果李弘一直不回来,他就看不到李弘,回京之后,就要遭到天子的责骂。因此这几天他不停地催促鲜于辅急书李弘,让他回大营接旨。
议郎刘和也有三十多岁了,他个子不高,长得白白净净,看上去稳重而平和,儒生之气很重。他不愿意到西凉来,因为西凉还在打仗,长途跋涉也很辛苦。他父亲刘虞说:“你去一趟,去见见李弘,熟悉了有好处。有朝一日李弘受到重用,对你的仕途也有帮助。”刘和和当今天子的私交不错,两人是亲戚,年纪相仿,某些志趣也相投,所以甚为天子信任。天子除了让他带几张李弘的画像回来以外,主要还是希望得到刘和本人对李弘的看法。
刘表是这四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位。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刘表身材高瘦,身长八尺有余,相貌俊雅,气质温和。刘表字景升,是山阳高平人(即现在山东鱼台人),前朝鲁恭王的后代。刘表很有名气,学问很大,是著名党人,在当时清流士子的名人榜上被称为“八及”。当年天子下诏抓捕党人时,刘表远逃他乡,幸免于难。党禁被解后,他被大将军何进征为掾史。
袁绍比刘表小几岁,中等身材,壮健而有威仪,气宇轩昂。他字本初,是汝南汝阳人,前朝太尉袁汤的孙子。袁太尉生了三个儿子,分别叫袁成、袁逢、袁隗,他们分别多次出任过本朝的五官中郎将、司空和司徒等官职。袁绍是袁成之子,在洛阳非常有名气,京城里没有他办不成的事。袁绍家世尊贵,学问高深,为人谦虚谨慎,又喜欢行侠仗义,礼贤下士,愿意倾心结交各方奇人异士,所以家中宾客云集,四方朋友数不胜数。前几年闹党祸时,他带人积极营救各地党人,为自己搏得了很高的声誉。中官们非常痛恨他,中常侍赵忠曾经在朝堂上责问其叔父袁隗。赵忠说:“袁本初坐作声价,好养死士,这个小子野心勃勃的,他想干什么?”袁隗大惊,回家把袁绍找去骂了一通,叫他做事收敛一点,不要太过狂放,遭人嫉恨,袁绍就象没听到一样,依旧我行我素。
袁绍和刘表都在大将府供职,却被天子点名西上凉州,除了两人名气较大容易被天子记住以外,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两人一个代表门阀,一个代表党人,他们从各自的利益角度出发评价李弘,可以让天子对李弘有更加公正和全面的认识。
四个人在子秀山已经待了好几天,笼罩在子秀山大营的战争气氛让他们很紧张。但没有见到李弘,没有完成陛下交付的任务,四个人谁都不敢回去。
鲜于辅对他们很客气,天天在大帐内设宴招待他们。这四个人都是洛阳名重一时的人物,在西凉战局如此险恶的情况下,天子派他们四个人同时来犒军,其目的很明显,就是来查找问题,准备兴师问罪的。犒军需要这么多人来吗?而且蹇硕还表示一定要见到李弘之后才返回洛阳,有这个必要吗?
鲜于辅和徐荣等一帮将领认为李弘已经失宠,即将遭到天子的罪罚,所以他们心情沉重,焦虑不安,朝廷派人来大营犒军的消息也被他们刻意隐瞒了,以免动摇了军心。袁绍,刘表和刘和也这么想,所以言词都很注意,担心惹恼了这帮西凉将士。
只有蹇硕知道天子的真正目的。他必须要见到李弘,必须和李弘仔细地谈谈。没有这种英勇善战的将军统兵于外,震慑朝内,天子的愿望很难实现。蹇硕耳中听着苍凉的鼓乐,眼睛看着帐中的舞女,心中却在想着远在洛阳的天子。他愁眉不展,心事重重,就连喝下去的酒也失去了滋味。
一名侍从匆匆进帐,伏于鲜于辅耳边悄悄说了两句。鲜于辅点点头,稍稍沉吟了一下,然后他站起来挥手命令女乐退下,拱手对四位疑惑不解的大人说道:“刚刚接到李中郎的命令,我们要立即南下翼城参战。军情紧急,怠慢之处,请四位大人多多包涵了。”
蹇硕吃了一惊,赶忙站起来代表四人安慰了两句,随即退了出去。
军营内的几百面战鼓几乎同时擂响,其声之大,震撼天地。平静的子秀山大营突然之间爆炸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上百名传令兵一窝蜂地冲出侧帐,纵马向大营四周飞去,马蹄剧烈地敲击在地面上,卷起满天的灰尘。
蹇硕,袁绍等人都是第一次置身军营,看到这么紧张刺激的场面,大家心潮翻涌,血脉贲张,都有一股誓死血战的强烈念头。袁绍突然高声喊道:“蹇大人,我们是不是要随军而行,血战沙场?”
蹇硕望着沸腾喧嚣的大营,望着来来往往忙碌的士卒,想着自己挺枪跃马而战的雄姿,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
=
麴义飞身下马,大步走进中军大帐。
“羽行兄,大人发现了什么战机?”麴义焦急地问道。
“边先生死了。”徐荣一脸悲戚,低声说道,“北宫伯玉和李文侯被韩遂杀了。”
麴义一愣,随即黯然神伤,摇头说道:“兄弟阋墙啊。几十年的交情,说翻脸就翻脸。文约先生……”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文约先生怎么下得了手?”
“叛军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目前还不清楚。只有等战打完了,我们大概才能知道具体细节。”鲜于辅说道,“大人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派檀奴回到大营,向我们口述了命令。”
“我们在什么位置打这一战?”麴义问道。
鲜于辅点点头,面色凝重地说道:“大人命令我们立即赶到翼城,和敌人决战。”他随即把李弘的部署说了一遍。
麴义看着地图,半晌无语。
徐荣缓缓走到案几边上,轻声说道:“大人太冒险了。朝廷来人的事情,给他的压力太大,他迫于无奈,只好行此险招。他不但打仗用险招,还断绝了大军的生路。”
麴义抬头看看两人,奇怪地问道:“生路?我们还有什么生路?”
“大人已经下令左司马和田老伯斩杀所有贪官。”鲜于辅苦笑道,“这些人都有天子的特赦令,大人这么做,分明就是抗旨。这些贪官都是朝中各派势力的宗室子弟,象上次你抓的那个长安令杨党,他的养父还是中常侍,是侯爷。我们杀了这些贪官,也就和他们结下了解不开的仇怨。以后,不仅仅大人和我们要受到追究,就连下级军官和士卒的性命都要受到牵连。”
“杀得好。”麴义用力一拍案几,指着地图说道,“这战根本就是有去无回。既然大家都没有活命的机会,我们为什么不能杀了那些贪官污吏?好,杀得好。抗旨就抗旨,都要死了,还怕什么抗旨?哈哈,跟着大人打仗就是不一样,惊心动魄,这种仗都敢打,是条汉子。”
徐荣点头道:“大人战刀一挥,断绝了大家的生路,逼得将士们上下同心,险中求胜。这一战,不论输赢,西凉叛军都要遭到重击。只是这件事暂时不要说出去,免得某些人心里有想法,动摇了军心。”
鲜于辅略略皱眉,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们把这件事对各级军官说清楚。此时,我们得罪了整个朝廷,包括天子都被我们得罪了,打不赢这一战,士卒们就没有机会归乡,军官们也没有机会升迁,我们只有击败叛军,立下功勋,才能摆脱困境。我觉得说清楚好,将士们知道了现状,大家众志成城抱成一团,这一战才有胜机啊。”
徐荣摇摇头,说道,“不能说。你们冀州人和幽州的胡人都是大人一手带到西凉的,大家在感情上非常亲近,彼此认为是一家人,所以这件事说出来不但不会动摇军心,反而会激励将士们的士气。但我们西凉人不会这么想。西凉人会认为大人在毫无胜机的情况下,为了自己的仕途,不顾他们的生死,把他们的性命当作儿戏随意葬送,他们心里会气愤,士气会大受影响。”
鲜于辅低头想了一下,叹道:“子烈说得对。人活在世上,总想得到点什么,即使是一个普通的士卒,他也有自己的欲望和想法。谁都不愿意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愿意为了别人的一点私利而白白送掉自己的性命。”
麴义笑道:“人之常情嘛。我看,就对大家说叛军内讧了,我们趁机去歼敌。翼城的真实状况我们不要说,大人下令宰杀贪官的事情就更不要说了。大家一听是必胜之战,肯定信心十足,士气高涨。”
=
在蹇硕的大帐内,蹇硕听完手下的汇报,脸上显出一丝笑容,他追问道:“你的确没有听错?”
“没有。”那个手下肯定地说道,“现在整个大营的士卒都在说这事,大家兴奋地好象去抢钱一样,军队集结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这时,袁绍,刘表,刘和匆匆走进来。
“蹇大人,你可听说了,西凉叛军的首领边章已经死了。”袁绍问道。
蹇硕点点头,笑道:“刚刚听说。”
“另外一个首领韩遂突然杀了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独掌西凉叛军大权,结果引发叛军内讧,翼城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刘表笑道,“大人,这可是一场必胜的大战啊。”
蹇硕笑而不语。
刘和文文静静地躬身说道:“大人,我看我们也去翼城吧,可以去看看热闹嘛。”
袁绍笑道:“大人,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啊。大人在犒军过程中立下歼灭叛军的战功,回到京城后,陛下至少也要封你一个乡侯。”
蹇硕笑道:“三位大人意见一致?”
袁绍微微笑道:“为国家效力,义不容辞。”
=
鲜于辅听完蹇硕的要求,脸上的神色很难看,非常难看。
徐荣慎重地劝说道:“蹇大人,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祸福难测。现在叛军还在内讧,但我们到了战场上,叛军首领也许就会握手言和,一致对付我们。大人,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蹇硕神色坚决地说道:“不要考虑了,我们已经决定了。西凉平叛的战斗要延续很长时间,如果李中郎一直待在前线不回来,我就无法宣旨,难道你们要让我一直等到下雪吗?另外,做为朝臣,知道大战在即,当然要以国事为重,积极参战了。如果我们假作不知,将来给陛下知道了,我们怎么向陛下解释?又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大人,叛军有十几万人,我们……”徐荣还想再劝两句,给蹇硕伸手拦住了。
“徐都尉,你们对自己的部下说,到了翼城,就是一场很容易的追击战,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血战了,你们是不是担心我抢了你们的功劳?”蹇硕佯装不满地说道。
麴义笑了起来。
“几位大人忠心为国,一心要为陛下分忧,实在令人感动。羽行兄,你就答应了蹇大人吧?”
鲜于辅和徐荣相视苦笑。
蹇硕拱手对鲜于辅说道:“到了战场上,本官和几位大人当听从大人的指派,奋勇杀敌。”说完他甩手走了。
“这主意是谁出的?”鲜于辅突然问道。
正在喜笑颜开的麴义指着徐荣说道:“是子烈啊。”
徐荣指着麴义,笑道:“云天,那明明是你的主意嘛。”
鲜于辅哭丧着一张脸,随手把手上的朱砂笔丢到案几上,没好气地说道:“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听说豹子大人非常反感打仗的时候欺骗部下,现在我们不但欺骗了部下,还把朝廷的犒军大臣骗到了战场上,不知道大人要是知道了,该怎么处罚我们?”麴义笑着问道。
“斩首。”鲜于辅气道。
=
翼城城外的叛军大营悬挂起了白色的丧旗。远远望去,白漫漫的一片。
傅燮(xie)站在城楼上,望着叛军的大营,想着死去的老朋友,神情悲恸。
杨会带着华雄和皇甫铮匆匆爬上城楼。
“大人匆忙召见我们,有什么急事吗?”
傅燮把手上的一卷书信递给两人。
“这是李中郎派人泅渡渭水河后,从北门送来的。老边死了。”
两人恍然大悟。叛军一连歇了十几天没有攻城,接着今天一早又挂出了满营的丧旗,原来叛军大帅老边死了。
皇甫铮看完书信,愤怒地说道:“韩遂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怎么会杀老边?这里肯定有阴谋。”
华雄点点头,说道:“文约先生不是这种人,叛军内部出了问题。北宫伯玉一死,羌人肯定要闹事。汉人怎么能理解羌人之间的感情?我们汉人总以为自己了不起,以为自己可以摆平羌人,结果几百年了,羌人还在西疆横行霸道。这次,文约先生竟然杀了北宫伯玉,太不可思议了。”
傅燮看了一眼华雄,笑道:“你认为翼城守得住吗?”
“现在肯定守得住。”华雄皱着浓眉说道,“李中郎的运气一向很好,这次也不例外。在这种恶劣的形势下,老边竟然死了,叛军的内部竟然出了问题,叛军岂能不败。“他举起手上的书简,笑道,”李中郎的反击开始了。”
皇甫铮冷眼看着华雄,心灰意冷地说道:“李中郎赢了又怎样?朝廷一次派四个人来犒军,只要不是白痴,都能看出问题。他在西凉肃贪,虽然得到了民心,但却失去了朝堂各方势力的支持。现在肃贪的事情因为西凉叛乱再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西凉叛军什么时候被平定。你看看,这西凉的叛乱什么时候能平定?”
傅燮仰天长叹。
华雄望着城外连绵不绝的叛军大营,黯然失色。
“他终究还是被天子舍弃,要擒而杀之了。”
=
韩遂负手站在大帐之外的高地上,看着远处雄伟巍峨的翼城,沉默不语。
从允吾城回来之后,他一直待在大帐内,哪里都不去。边章平静的面孔,北宫伯玉挺直的身躯,李文侯鄙夷的笑容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能逝去。他很痛苦,很愧疚。他根本无意杀他们,但他们却都因为自己而死。他背负着杀友的卑劣罪名,沉重的负罪感让他常常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一个人想做点事为什么这么难,而且还是想做点好事。自己想干什么?自己不过就是想让西凉的百姓脱离无穷无尽的战祸,生活在一个稳定安逸的环境里。羌人可以自由地进入西凉安居,汉人和羌人可以象兄弟一样和平相处,大家能够吃饱穿暖天天说点高兴的事。为什么就这么难?
韩遂有他的想法,他要独霸西凉。这是他能实现自己愿望的唯一办法。独霸西凉并不表示他要造反,他心里还是忠于大汉国的。边章了解他的意图,但边章认为他太脱离实际了,他的这个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然而韩遂非常固执,他坚信自己可以做到,不论花费多少年时间,只要他不死,他都要为此而努力。
军队被李弘击败逃回金城后,他在金城,陇西两郡四处寻找门阀世族,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财力支持。不久,陇西大豪王国有了回应,接着他们开始了细致而周密的准备。一切都按照韩遂的计策,按部就班地实现了。王国的真实意图是什么,韩遂很清楚。但现阶段大家目标一致,韩遂要利用王国手中的财力和势力,先行稳固占据西凉。为了这个目的能够实现,不要说大帅的位子,就是让王国做西凉霸主他也愿意。
韩遂很孤傲,性格也有点倔犟,宽容心也不够。他和北宫伯玉的关系越来越僵化,是因为各自对将来的考虑不同。分歧越来越大之后,韩遂不象老边那样去劝解说服,反而予以谩骂责斥,结果闹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北宫伯玉和李文侯没有他那么深的心计,也没有他那么大的宏图志愿,他们只想着眼前的事,想着先把肚子吃饱,先把小命保住,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他们在实力大增后,没有去感激韩遂对他们的帮助,反而掉过头来先夺走了韩遂对大军的指挥权。
韩遂忍耐了。这个时候,齐心协力高于一切,实现目标是主要的。然而,韩遂忽视了自己背后的力量。
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举旗造反之后,他们最大的感觉就是到处都是敌人,包括自己的一些世族富豪朋友,他们也组织私人军队攻击自己。原因很简单,他们四处烧杀抢掠,损害了别人的利益,当然人人喊打了。他们走投无路,逼出了边章和韩遂。有了这两个人,军队的攻击目标立即指向了州郡府衙,贪官污吏,各地的世族富豪也转而支持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叛军的势力庞大了,席卷了西凉各州。
羌人单独背叛时,他们是世族豪门的敌人;当这两股势力结合时,世族的利益肯定要凌驾与羌人的利益之上,这个时候羌人已经沦为世族攫取利益的工具了。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军队后来被边章派到安定和北地郡一带活动,就是因为利益的原因。因为金城,陇西和汉阳都是西凉较为富裕的郡,当然不能让羌人染指。
如今北宫伯玉再夺大权,首先不答应的就是这些世族富豪们。北宫伯玉掌握大权,肯定要破坏他们的既得利益。所以王国,黄衍派人到金城一说,事情立即起了变化。要杀北宫伯玉的办法非常多,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奄奄一息的边章?
边章的确是因为生命力已经耗尽,自然死去的。只不过他死的时间非常好。金城的阎氏家族,鞠姓家族,韩姓家族,王姓家族,樊姓家族等豪门家主立即放出韩遂毒杀老边的风声。说韩遂杀老边,没有人相信。诬陷韩遂的能有几个人?只有北宫伯玉。这些家主就是要利用这个办法逼着韩遂杀死北宫伯玉,永绝后患。到了那个时候,韩遂不杀北宫伯玉,北宫伯玉也会死,是谁动手的并不重要,只要韩遂在允吾城,这个杀人的罪名就是韩遂的,跑都跑不掉。一旦将来归顺了朝廷,这也算是韩遂的一大功劳。
如今边章死了,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也死了,韩遂背上了耻辱的骂名,过去的一帮首领在边章死后的短短瞬间,分崩离析,而造成这一切后果的力量,就是支持韩遂的金城各大世族豪门。韩遂没有办法反抗。他是这股力量中的其中一员,将来他的愿望能否实现,还要靠这股巨大力量的支持。
王国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西凉大军的主宰权。他倚仗什么?他倚仗的就是这股力量。
韩遂仿佛听到了北宫伯玉临死前的那声叹息。他一定痛恨自己不顾兄弟情意,下手杀了他。但这一切能怪谁?他如果不抢这个大帅,他会被自己杀死吗?他如果不逼着自己和老边背叛朝廷,他会被自己杀死吗?他如果不造反,他会被自己杀死吗?
“先生,大帅请你去议事。”
阎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韩遂的背后,轻声喊道。
王国做了主帅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大家不要喊他先生,而要喊他大帅。
韩遂冷冷一笑。我们兄弟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岂能给你顺手揣到怀里。你等死吧。
=
西凉大军的各路将领陆续聚集到王国的大帐内。
有钱就是好。这些天,王国利用各种名义给各部的大小将领发放了许多财物,大家不但没有沉浸在失去边章的悲哀里,反而沉浸在得到一个新大帅的兴奋里。天天有钱拿,白痴也快活。
大家刚刚坐到摆满丰盛酒食的案几后面,黄衍说话了。
“今天,大帅特意从狄道招来一批女乐,那些弹秦击鼓跳舞的女子姿色都很不错,大家欣赏的时候,自己挑准了,一人两个。大帅说了,就赏给大家了。”
将领们发出一声欢呼,笑闹声顿时充斥了大帐。
韩遂掀帘走了进来。他站在门口,缓缓扫视了帐内的众将一眼。大帐内的欢声笑语忽然间沉寂下来。
韩遂治军非常严谨,不要说欣赏女乐,就是聚餐喝酒都明令禁止。他在军中的威望非常高,大小将领都有些忌惮他。韩遂对帐内将领稍稍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缓步走到大帐中间。黄衍赶忙过来邀请韩遂坐下,被韩遂拒绝了。
韩遂神情冷漠,给高坐上首的王国微施一礼,慢慢说道:“大帅是召集大家议事还是召集大家聚饮?边先生尸骨未寒,大战迫在眉睫,大家如此欢呼畅饮,是不是太过分了?”
王国红润的脸庞突然间更红了。围坐大帐内的大小将领,显得局促不安。
韩遂突然加重语气,厉声说道:“豹子李弘率部游戈在渭水对岸,难道他在悠闲戏耍吗?”
大帐内鸦雀无声。
“请问大帅,西凉大军何时出击三辅?”韩遂稍稍平息了一下怒气,问道。
王国满脸堆笑道:“文约,打下翼城,我们就出西凉。”
韩遂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接着问道:“大帅何日攻城?”
“明日攻城。”王国面向大帐中的大小将领,大声说道;“明日一早,大军同时攻打西门,南门和东门。三门同攻,争取一天之内拿下翼城。”
他望向韩遂,笑道:“文约,你看如何?”
韩遂微微摇头,躬身施礼之后,扬长而去。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5节
天地之间突然露出一丝鱼肚白,黑幕悄然拉去,清晨徐徐来临。
牛饮渡口,距离望垣城三十里。此时,鲜于辅正在牛饮渡指挥大军渡河。
河面上,架起了四座浮桥。人马从东边两座桥上通过,辎重物资从西边两座桥上通过。全副武装的士卒排成整齐的队列,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走上浮桥,快速通过。一车又一车的武器装备,粮草辎重在兵曹营官兵的努力下,也迅速被送到对岸。
蹇硕和袁绍,刘表,刘和都是第一次随同大军奔赴战场,既新奇又兴奋。他们驻马立于河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听着喧嚣嘈杂的声音,不停地指点谈论着。
“本初,亲临战场之后,才知道这行军打仗学问很大,绝不是坐在书房内研读兵书就可以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刘表指着对岸的辎重车队说道,“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们很难相象,为了保证这些物资能够及时运到战场,军队需要做多少准备工作,需要付出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说起来和做起来完全时两回事啊。”
刘和笑道:“本初兄和景升兄一路上不停地向鲜于大人请教行军打仗的诀窍,是不是很有心得啊?”
“何止有心得。”袁绍笑道,“这一趟西凉之行,收获之大,绝非你我所能相象。我们在家中闭门造车,高谈阔论,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到了这里,才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懂。”
他用手中的马鞭指着正在飞速过河的军队问道:“子安,你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加快军队过河的速度吗?”
刘和惊讶地反问道:“本初兄,这士卒过河还有诀窍?”
“当然了。”袁绍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么多军队集中在渭水河两岸,你首先要考虑到军队的安全,要做好防御和反击的准备,因此你必须要合理安排哪支军队先过河,哪支军队后过河。在确定沿河两岸都已经安全的情况下,才能考虑过河的速度问题。这个时候你首先要考虑是骑兵先过河还是步兵先过河,步兵过河的时候,是弓箭兵先过河还是长矛兵先过河……”
“好了,好了,本初兄你不要说了……”刘和拱手告饶道,“有时间你自己留着慢慢考虑吧,我知道打仗太复杂就行了,反正我这辈子是不会领军打仗的。景升兄呢?你也想和本初兄一样,将来带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
刘表笑着摇摇手,说道:“我是没有那个机会了。”他指指袁绍道,“本初兄很有打仗的天赋,将来一定可以做将军。”
刘和笑着连连附和。突然他指着站在鲜于辅旁边的蹇硕说道:“蹇大人对打仗也很感兴趣。听说他武功不错,是真的吗?”
袁绍嘲讽道:“那也就是在宫里。你让他在这里试试?随便找个军侯,就能把他揍扁了。”
三个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蹇硕正在向鲜于辅打听李弘的事。鲜于辅和李弘认识很早,从李弘回到卢龙塞开始两人就在一起战斗。鲜于辅明白蹇硕的心思,他把李弘的事情介绍了许多,极尽褒赏之辞。听到比传说更加详实的故事,蹇硕对这个一直没有露面的豹子越来越好奇了。
“李大人现在在哪里?”
“昨天他已经带着黑豹义从过河了,现在正在捕杀敌人的斥候。从这里到翼城还有五十里,如果我们要保证军队秘密赶到翼城,就必须要消灭敌人的耳目。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下午在翼城战场上,大人就可以见到李中郎了。”
蹇硕笑着点点头,问道:“大人的骑兵大军怎么不见了?他们先期过河了?”
鲜于辅漫不经心地回道:“骑兵大军从另外一个渡口过河了。他们和李中郎的军队会合后,将在下午赶到战场。”
郑信拍马飞驰而来。
“大人有令,命令大军急速前进,务必于午时赶到翼城。”
=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王国指挥西凉叛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城大战。
武都和马腾指挥三万大军连续攻击南门。一队队的士卒冲过护城河,爬上云梯,呼啸上前,奋勇冲杀。叛军士卒的尸体趴伏在石块和擂木中间,堆满了城下狭窄的地带,鲜血染红了护城河水。
城上的傅燮和军司马鞠伍誓死坚守。守城士卒伤亡惨重,军队人数越来越少,形势非常紧张。
为了尽早打开突破口,占据城墙,马腾准备亲自带人杀上去了。他命令手下暂时放弃攻城,先把城下的尸体和石块等障碍物清理干净,以便给后续军队腾出落脚的地方。马腾的手下马纯指挥人手迅速将堆积在城下的尸体和杂物丢进了护城河里。
随着一声令下,弓箭营对准城墙上方射出了一轮密集的长箭。城下马腾纵声狂吼,带着一千多名刀斧手凶狠地扑了上去。
鞠伍守在城墙的左侧,他的防守地段最早被叛军突破了。鞠伍连杀三人,接着就遇上了马腾。马腾的战刀搂头劈下,势大力沉,鞠伍抵挡不住,被连人带刀斩成了两截。远处的老鼎愤怒了,他是鞠伍的手下,看到上官被杀,气得睚眦欲裂,吼声连连。他对准马腾连射五箭。马腾战刀挥动,连挡两箭,随即就手忙脚乱了。他情急之下,大吼一声,一把抓过一名守城士卒,挡在了自己身前。三支厉啸而来的长箭霎时洞穿了守城士卒的尸体。狼狈不堪的马腾怒睁双目,张嘴发出一声嚎叫,然后他举起被老鼎射杀的士卒尸体,奋力向老鼎狂奔而去。老鼎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夷然不惧,再射三箭。马腾的战刀杀到,呼号声里,老鼎的头颅飞了起来,鲜血迸射,溅了马腾一头一脸。
马腾龇牙咧嘴,恨恨地丢下手上的尸体,朝着老鼎的头颅吐了一口喷到嘴里的鲜血。
“兄弟们,杀……”
马豫和李赎一左一右,先后杀到。城墙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叛军士卒。他们在马腾的带领下,顽强地向前推进。左侧城墙的防守即将崩溃。
在城墙右侧指挥战斗的傅燮临危不乱,他指着杨会高声叫道:“命令弓弩队射击,射击……”
杨会长矛挥动,将一名杀上来的叛军士卒高高挑起,随即大吼一声,奋力将其甩出了城墙。然后他几步冲到楼道附近,对着隐伏在楼道上的一百多名弓箭兵狂叫:“射……,向左射……,射死他们……”
马腾和一群部下正杀得兴高采烈,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一批利箭从天而降,顿时躺倒了一大片。马豫急忙捡起一张盾牌,护着马腾,大声叫道:“走吧,我们先撤,撤……”
马腾根本不理睬他,一脚踢掉长盾,举刀狂呼:“兄弟们,随我杀……”
傅燮带着几十个侍从飞一般冲了过来。
马腾看到空中飞来一把耀眼的战刀。他面对阳光,被对方战刀的光芒所射,一时间竟然睁不开眼睛,大骇之下,他急退两步,挥刀狂舞。“当……”一声巨响,虎口震裂。
马腾看到了杀气腾腾的傅燮,心中一寒。
“杀……”傅燮大吼一声,双手握刀,再度劈来。马腾来不及变招,仓促间横刀封架。“当……”一声响,战刀碎裂。马腾心中的惊骇顿时达到了顶点,他张嘴发出一声绝望的狂吼。
傅燮气得都要爆炸了,他的战刀就在剁入马腾身体的瞬间,被一支长箭射断了。本来就损裂的战刀突然迸裂,刀柄的一端剁在马腾的铠甲上,划出了一串四射的火星。马腾拣了一条性命,心有余悸地飞身后退。傅燮顺势一脚踢起一柄战刀,身形飞跃间,一手拿刀,一手握拳,再次攻向马腾。
马豫带着三四个人蜂拥而来,大家刀盾其上,顿时将马腾裹进了人群。傅燮一拳击飞马豫的圆盾,同时右手一刀斩下,将马腾的一名侍从连人带盾剁死地上。傅燮飞起一脚踢倒马豫,象猛虎一般杀向了护卫马腾的人群。
“马腾,我要杀死你……”傅燮状若疯狂,声嘶力竭的纵声狂叫。
=
日上三竿了,六月惊雷才带着他的羌族大军缓缓赶到东城门列阵。
北宫伯玉虽然是他的好兄弟,但六月惊雷希望他早点死。这个人带着部族一直盘驻于湟中,阻碍了白马羌,参狼羌等羌族的迁移。北宫伯玉是在湟中长大的羌人,自小和汉人杂居,学会了许多汉人的东西,但他一点长进都没有,做事瞻前顾后的,六月惊雷不喜欢他。
六月惊雷联合其他羌族出兵西凉,帮助叛军攻打官军,除了趁机掳掠财物以外,主要还是想迁徙入汉。老边,韩遂,北宫伯玉等人当初邀请他出兵相助,就是这样答应他的。现在北宫伯玉死了,湟中羌族没了大首领,族内的一帮小渠帅为了这个大首领的位子还要争夺一番,湟中羌族短期内已经很难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了。这给了塞外其他羌族内迁湟中的机会。西北雨已经在筹划明年迁徙入汉了。如今北宫伯玉死了,湟中的羌人实力大损,谁还敢阻挡塞外羌人内迁?
西凉叛乱好啊。如果年年这么打下去,要不了几年,塞外的羌人都可以纷纷内迁西凉各郡了。
“大帅,我们是不是开始进攻了?”雷娃问道。雷娃是他的几个得力部下之一,族内的小渠帅。
六月惊雷看看城楼上严阵以待的守城官军,摇摇头,问道:“参狼,先零,烧当,烧何几个大族的军队都上来了?”
“烧何族的军队还没有跟上来,估计天狼还在大营吃饭呢。”雷娃笑道。
六月惊雷一边小声骂着,一边摇摇头。
“大帅,王先生,韩先生,还有马大个子,都在攻城了,我们是不是也做做样子。”雷娃小声说道,“这个样子,未免有点……”
六月惊雷瞥了他一眼,笑道:“王先生昨天送了几个女人给你?”
“两个?”雷娃说道,“和大帅一样,两个。你问这个干什么?”
“才送你两个女人,你就这样卖力?”六月惊雷笑道,“你也太没出息了。”
“嘿嘿……”雷娃干笑道,“大帅说笑话了。这个王先生比边先生,韩先生要大方多了。”
六月惊雷不满瞅了他一眼,骂了两句,然后说道:“王老头非常小气,而且看不起我们羌人,你知道吗?”
雷娃不解地摇摇头。
“他做了大帅之后,我去问他,什么时候我的族人可以迁到陇西,或者迁到武都郡?他根本不回答,和我一个劲的胡扯。他不愿意。这一点就不如边先生,韩先生了。他们极力主张我们内迁,还希望我们早点内迁,说了一大堆羌人内迁的好处。”
六月惊雷看着雷娃,说道:“当年边先生问我,你是希望自己富裕还是希望世世代代都富裕,是希望自己一个人吃饱穿暖还是希望全族人都吃饱穿暖?”六月惊雷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边先生死了。现在,谁大方谁小气,你应该知道了吧?”
雷娃点点头,恨恨地骂了几句。
牛角纵马从远处驰来。
“大帅,参狼族的人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进攻?”
“西北雨急什么?”六月惊雷皱眉说道,“王老头昨天送了他多少女人?”
牛角疑惑地摇摇头,说道:“去年,西北雨的几个兄弟被皇甫嵩杀死在翼城,所以,他这次心急要报仇。西北雨担心城池一旦给马大个子和韩先生先行攻下,他就没有屠城的机会了。”
雷娃冷笑一声,说道,“我看他报仇是假,进城抢钱抢女人是真。”
“不要理他。”六月惊雷挥挥手,说道,“他想攻就给他攻,我们射几轮箭,配合他一下。”
=
韩遂希望大军能在下午拿下西城门。
他命令李堪和张横率部在城门的左翼发动佯攻,让杨秋和程银率领主力军队在城门的右翼实施强攻。
韩遂亲自在城下督阵。叛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皇甫铮的部下虽然奋力迎战,但敌人在整个城墙面上展开了攻击,攻击点又多又散,士卒们为了守住城墙,往返奔波,疲于奔命。到了中午的时候,阵亡人数越来越多,防守力量已经严重不足。士卒们精疲力竭,逐渐支持不住了。
右翼城墙再次被叛军突破。黄非带领最后十几个人冲了上去。大家立即被蜂拥而来的叛军围住了。一阵疯狂地砍杀。
黄非连劈三人,势不可挡,酣呼鏖战。跟在他周围的士卒无法抵挡敌人的围攻,纷纷惨呼倒下。黄非血脉贲张,气愤填膺,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叫着喊着,肆意地砍杀着,全然不顾自己的生死。鲜血在身上流淌,残枝断臂在眼前飞舞,吼叫身在耳畔回荡,怒火在心中燃烧,他一往无前地向前杀去。他砍倒了眼前的最后一个敌人,看到了血染的青色城墙。他以为自己杀光了所有的敌人,他兴奋地高举战刀,站在鲜血淋漓的尸体中间,冲着城外的叛军纵声狂呼:“杀光了,我杀光了……”
“噗嗤……噗嗤……”,长矛戳入身体的声音沉闷而刺耳。黄非看到了十几支冰冷的长矛从不同的方向冲出了自己的身体。鲜血迸射。
右翼城墙的防守瞬间崩溃。
韩遂看到了城墙上飘扬的战旗,听到了士卒们兴奋的欢呼,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命令候选,成宜,再领五百人,最后一次攻击左翼城墙。”
“擂鼓……准备进城……”
皇甫铮和十几个士卒被敌人包围了。皇甫铮在奋战,在呼喊,在舍生忘死地搏斗。他看到军侯武城倒下去了,看到几把战刀还在凶残地剁劈他的尸体,看到武城的血肉在空中飞舞。皇甫铮心中一痛,战刀挟带着仇恨的怒火砍在了敌人的头颅上,温热的鲜血喷射而出,溅在他那张因为仇恨而极度扭曲的脸上。皇甫铮纵声狂啸,奋力高呼:“兄弟们,杀啊……”
弓弩兵涌上了城墙。候选指着象疯子一样在人群中往来劈杀,无人可挡的皇甫铮,大声叫道:“射死他……给我射死他……”
围在皇甫铮周围的叛军士卒听到候选的叫喊声,一个个如临大赦,急速后撤。十几个弓弩手拿起短弩,对准举刀狂奔而来的皇甫铮同时射出了弩箭。皇甫铮的身体在奔跑的过程中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然后停下了,接着叛军士卒手上的战刀,长矛象雨点一般射向了浑身浴血的皇甫铮。
候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志得意满地转脸向城内看去。他看到了一双浓眉,一张熟悉的脸庞,他的心骤然收缩起来。
华雄出现在城墙上。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6节
西北雨带领参狼羌士卒率先发动了进攻。
过了不久,烧何羌的首领天狼率部赶到。六月惊雷随即下令整个羌族联军开始攻城。
白马羌和烧当羌在六月惊雷的指挥下攻打城门的左翼,参狼羌,先零羌和烧何羌在西北雨的统领下攻打城门的右翼。其他十几种小羌部落各自随在大族后面随同参战。
由于羌族士卒都是骑兵,本身就不擅长攻城,加上各部落首领都想出工不出力白捞便宜,所以翼城东门的攻城场面看上去虽然壮观激烈,但真正越过护城河,攻上城楼的士卒寥寥无几。
华雄接到皇甫铮的求援后,立即命令军侯赵义和厉挺继续守城,自己带上三百人迅速赶到西城。由于他及时支援,西城门在防守即将全面崩溃的时候又被他夺了回来。韩遂看到士卒们抵挡不住官军的凶猛反扑,纷纷逃下城墙,不禁连连摇头,徒呼奈何。
“哪来的援军?”韩遂迎上气喘吁吁逃回来的候选,奇怪地问道,“这个时候,傅燮(读xie)还有援军?”
候选手指东面,破口大骂道:“大雪山里的羌人阴险狡诈,没有一个好东西。你看他们把号角吃得响遍全城,号角都吹破了,但根本没有卖力攻城。支援过来的是华雄,是那只凶狠的大狗熊。”
韩遂苦笑道:“功亏一篑。”他抬头看看天,用马鞭指着撤下来的士卒说道,“打了一上午,太累了,命令大家休息,先吃饭,吃饱了再打。”
=
马腾被傅燮带人杀得十分狼狈,无法在城楼立足,只好退了下来。
“我们损失太大,让聂啸带人攻上去。”马腾一边擦拭着脸上的血迹,一边指着远处聂啸的大军说道。
“他的军队下午主攻。”黄衍说道。
“我们打了一上午,损失很大,叫他立即攻上去。”马腾气呼呼地说道。
“聂啸说了,他下午攻城。十几天前,他们在北宫伯玉的带领下,一直主攻翼城,伤亡非常大,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黄衍说道,“北宫伯玉死了,他们情绪很差,不要去惹恼他们。”
王国不满地“哼”了一声,说道,“难道我们没有损失吗?一群贪婪狡诈的蛮子。”他看看站在身边的武都,笑道,“易安,我们再攻几次,你看如何?”
武都看看天,说道:“午时了,再攻一次就休息吧。”
=
赵义大吼一声,和几个士卒抬起了一根巨大的擂木。他们齐声喊着号子,奋力将粗重的擂木抛了出去。
“大人,你看那是什么……”一个士卒突然手指前方,大叫起来。
赵义和士卒们举目望向远处。
在天地之间,忽然走出来一支军队,一直庞大而整齐的军队。
城楼上的喊叫声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东方的地平线。
一面巨大的黑色的大纛突然跃进了人们的视野。
“援军……援军来了……”一个士卒猛然间扔掉手上的石头,兴奋地沿着城墙狂奔起来,“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城墙上的士卒欢呼起来。
赵义纵声狂呼:“擂鼓……擂鼓……”
激昂而雄浑的鼓声霎那间响彻了翼城上空。
=
六月惊雷听到大军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叫喊,接着就看见前方攻城士卒象潮水一般退了下来,骇然心惊。他急忙纵马冲上一处小高地,站在马背上向后方望去。此时,远处的天空已经被色彩斑斓的战旗遮掩得严严实实了。
他疑惑地看看身边的雷娃,说道:“汉军发疯了?”
雷娃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懂。这里有十三万大军,汉军几万人跑来干什么?找死吗?”
“十二万。”六月惊雷郑重地说道,“经过这一阵子攻城,各部损失加在一起至少有一万多人,我们没有十三万人了。”
雷娃笑道:“这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了。”六月惊雷说道,“多一万士卒,少一万士卒,完全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随即他举起马鞭,指着周围的传令兵大声叫道:“传令各部,重整阵势,准备迎战。”
“立即向大帅求援,让他速速赶来,围歼敌军。”
=
傅燮带着部下还在城楼上血战。
突然,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从东城门方向传来。
傅燮心神震荡,心中一阵狂喜。李弘带着军队杀来了。李弘信守诺言,在翼城最危急的时刻,率部赶来了。难道他找到了战胜敌人的办法?傅燮难以相信。也许李弘失去了对天子、对大汉的信心,感到自己前途黯淡,自暴自弃了。傅燮哑然失笑,如果这是李弘,他就不是那头待人而噬的豹子了。
傅燮突然间信心百倍,举刀狂呼:“兄弟们,豹子来了……,杀啊……”
守城士卒听到援兵赶到的消息,顿时精神大振,他们欢呼雀跃,振臂高呼:“援军……援军来了……”
霎时间,吼声如潮,反击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叛军士卒被官军突如其来的士气所震骇,一个个惊惶失措地撤到城下。
王国,黄衍和马腾,还有匆匆从城下赶回来的武都立即聚到一起。
“豹子来了?”王国问道,“这个时候他跑来干什么?想和我们决战?”
马腾笑道:“应该是他。正愁找不到他,他却自己找上门了。如果我们能在翼城把他一起解决掉,那就太好了,要剩我们许多事。”
黄衍捉着短须,沉吟道:“莫名其妙。这个时候豹子率军来救,什么目的?难道他不要三辅和长安了?”
武都笑道:“这个白痴,说不定头脑发热,以为凭着自己的风云铁骑可以踏平西凉,特意来找我们决战。”
王国笑道:“我看大家不要乱猜了,还是等六月惊雷的消息吧。”随即他下令道:“立即鸣金收兵。寿成和易安,你们速去召集军队,重整队列,准备支援东门。”
=
华雄站在城楼上,望着西南方向的敌军,一个劲地摇着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城墙上的士卒叫着,喊着,神情激奋,仿佛看到敌人大败而逃一般。
华雄笑起来,他抑止不住心中的快乐,翻身跳上墙垛,高举双臂,纵声狂呼:“豹子……”
“豹子……”士卒们同声呼应,声震四野。
韩遂飞一般冲出大帐,举目向西南方望去。他瞠目结舌,神情既惊骇又痛苦,既愤怒又悲怆。他为了西凉的将来呕心沥血,换回来的却是背叛和仇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想捶胸顿足地哭一场。
他看到了大纛上迎风飘扬的战旗,一面巨大的黑豹战旗。
聂啸倒戈了。
=
聂啸抬着头,看着在空中猎猎作响的大旗,看着在风中咆哮的黑豹,心中的杀气越来越强烈。
西凉反叛的大旗是湟中的羌人,抱罕的汉人同时举起来的,在这杆大旗下,两位大首领带着他们浴血沙场,快意恩仇。但现在一切都变了。两位大首领被杀了,被西凉有钱有势的人杀了。湟中的羌人,抱罕的汉人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别人手中的工具,而且这个“别人”,还就是自己当初要杀要砍的有钱有势的世族,富豪和官僚们。他们幡然醒悟,他们上当受骗了。现在这支军队已经不是杀富济贫的军队,更不是为了帮助羌人和穷苦汉人过上好日子的军队了。他们是仇人手里的武器,是仇人为了自己发财,为了满足自己贪欲而肆意使用的工具,他们甚至还不如仇人手里的一条狗。
北宫伯玉死了,李文侯死了,湟中羌和抱罕人就象羊圈里的羔羊一样被人肆意的践踏和蹂躏。他们已经看不到生存的希望,也看不到将来带着族人安居乐业的希望,他们愤怒了,他们绝望了,他们要与自己的仇人一起死去。
聂啸大喝一声,猛地挥出手中的马鞭。马鞭凌空发出一声脆响。战马长嘶一声,飞跃而起。聂啸纵马狂奔。
湟中羌和抱罕人的三万五千大军已经悄悄改变了阵形。他们面对韩遂的大军,摆下了凌厉的雁行攻击阵势。
几个月前,他们被李弘招募为汉军士卒后,李弘把战马还给了他们,并且给他们配备了骑兵兵种的装备,让他们训练骑兵的战术。现在,李弘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奇妙。他们先是叛军,战败被俘后被招募为官军。不久前他们在五溪聚临阵倒戈,又跟在北宫伯玉后面成了叛军。但是现在因为仇恨,他们再次临阵倒戈,由叛军变为官军,再次举旗了大汉的战旗,黑豹的战旗。
聂啸在阵前狂奔,在阵前举刀高呼。
“兄弟们,报仇……杀敌……”
百里杨,九羊皮,骆驼,斩马,古镇等五营首领面对士卒,举臂同呼:“兄弟们,报仇杀敌……”
“报仇……杀敌……”数千名将士各举武器,放声高呼,接着数万名战士吼了起来,其声之大,惊天动地。
“杀……啊……”聂啸声嘶力竭,举刀前指。
“杀……”
湟中羌和抱罕人士气如虹,吼声如雷,他们催动战马,开始起步奔跑。
万马奔腾,卷起满天的烟尘,其巨大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渐渐地掩盖了战场上的一切。
距离韩遂大营一里。
=
韩遂脚下的大地在颤抖,韩遂的心在颤栗。
一帮没有眼光没有头脑的势力小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竟然在这个时候杀死北宫伯玉。难道羌人,难道那些食不果腹的穷光蛋就是猪狗,就是白痴吗?只有是人,他们就有自尊,有气节,有愤怒。天天锦衣玉食,骄奢淫逸的人,哪里知道没有饭吃是什么滋味?哪里知道没有饭吃的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那些穷苦的人不是因为懒惰而穷困,而是因为自己辛苦劳动得来的东西被人活生生地夺走而穷困,仇恨早就埋在心里,只是没到爆发的时候。北宫伯玉和李文侯就象盖在仇恨上的两匹华丽的绢帛,随着他们的焚毁,最没有活路的一帮人喷发了。
“先生,湟中羌的人杀来了,先生……”阎行指着远方的烟尘和滚滚而来的洪流,大声吼道。吼声里,夹杂着恐惧和慌乱。
韩遂的大军一片混乱。
他们完全没有防备,更没有预先设置防御阵势。整个上午,他们都在发力攻城,士卒们都很疲劳。韩遂刚刚下令休息,大家都在等着开饭。谁能想到列阵在隔壁的友军会突然倒戈相击?
“命令梁兴和马玩立即带着骑兵迎上去。”韩遂指着传令兵说道,“不惜一切代价,拦住敌人。”
“命令杨秋,成宜,立即集结军队,列阵防守。叫李堪,候选组织弓箭营,阵前阻击。”
“立即派人绕过敌军阵营,向大帅求救,请他们攻击湟中羌的背后,以减轻敌人对我们的冲击。”
韩遂看看翼城城楼上高高飘扬的大纛,突然感到心力交瘁,绝望透顶。什么时候才能占据西凉?
杨秋急匆匆地跑过来,大声叫道:“将军,我们撤吧。豹子的军队在东门攻击六月惊雷,老聂带领湟中羌打我们,现在双方实力相当,谁都没有全胜的可能。我们还是撤吧?”
韩遂摇摇头,指着越来越近的湟中羌,苦笑道:“我们撤得走吗?”
杨秋大声说道:“不撤怎么办?我们把军队拼光了,将来怎么办?老聂就是要找我们报仇,和这种疯子打仗,吃亏的都是我们。还有那只豹子,这种机会都给他抓到了,我们还打什么打。撤吧,回到金城,我们还有机会。”
“先生,想靠王国和马腾的军队来解围,我看很困难。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谁不想保存实力?”阎行看看韩遂,小心地说道,“聂啸的人马比我们多,而且还都是骑兵,如果打下去的话,我们的伤亡太大了。即使打赢了,也是惨胜之局。”
韩遂点点头,他伸手拍拍阎行的肩膀,无奈地说道:“无论如何,我们先把老聂挡住。”
他望着杨秋,长叹道:“准备撤吧。”
=
午时,鲜于辅率部赶到了翼城东门。
徐荣领着自己的一营人马,鲜于银的一营人马居于大军左翼。麴义领着曲路和杨淳的两营人马,居于大军右翼。玉石领着阎柔,颜良居于中路。铁钺和雷子领着中军三千人马跟在鲜于辅身后,居中策应。
三万八千大军在八百步的距离上一字排开,以品字形阵势稳步推进,气势磅礴。
战鼓声,脚步声,士卒的呐喊声,兵甲的铿锵声,汇成一股声浪,犹如擎天巨锤敲响在大地上,发出震撼巨响,惊心动魄。
=
六月惊雷战刀挥下,号角齐鸣,三万铁骑随即发出震天呼号,大军开始起动。
羌胡大军象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澎湃,铺天盖地,挟带着满天的烟尘和风雷,一路呼号咆哮而来,声势惊人。
鲜于辅立即命令大军停下。
“擂鼓……”
“命令盾牌兵做好掩护。强弓营,弓弩营准备射击。”
随着鲜于辅一道道的号令传下去,战鼓兵,令旗兵,传令兵象翻飞的蝴蝶一样忙碌起来。
蹇硕,袁绍,刘表,刘和望着从对面扑来的羌胡大军,神情紧张,惶恐不安。刘和吓得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心里把鲜于辅都骂了无数遍。这是生死大战,根本就不是什么一触即溃的战斗。鲜于辅骗了他们。
鲜于辅回过头来,笑着对四人说道:“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我们很难掌握其中的变化。按我们得到的消息,这里应该是韩遂的军队,但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羌人的铁骑。四位大人受惊了吧?”
袁绍镇定了一下心神,勉强笑道:“初临战场,有点紧张。”
鲜于辅笑道:“我看几位大人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泰然自若,很了不起啊。要是换了一般凡夫俗子,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几个人尴尬地笑笑。但这一笑过后,四人顿时感觉心中的恐惧减轻了许多。
“鲜于大人第一次上战场,是不是也很紧张?”刘表问道。
“我第一次参加的战斗,敌我双方加在一起,只有三四百人,所以谈不上什么紧张。”鲜于辅指着前方的战场,提高音调说道,“现在我们这里有七万人,如果加上南门和西门的叛军,整个翼城战场就有十七万人左右。”
蹇硕脸色大变。袁绍瞪大了眼睛,面色更显紧张。刘表狠狠地抓着短须,极力掩饰心中的慌乱。刘和有点欲哭无泪了。
“十几万人的大战,我也是第一次参加。”鲜于辅笑道,“我也很紧张,比你们更紧张。你们不要看我现在笑容满面,其实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很害怕。”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战马奔腾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刘和狐疑地看着他,问道:“鲜于大人是第几次指挥这么大的战斗?”
鲜于辅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听不到。战场上的声音太大了。
袁绍大声叫道:“你是第几次指挥这样的大战?”
鲜于辅手捋三绺长须,笑着喊道:“第二次,我是第二次。”接着他特意伸出两个手指头,在四人面前晃了几下。
刘和心里冰凉的,他气得破口大骂了几句,但没有人听到。
刘表凑到袁绍耳边叫道:“本初啊,这次我们麻烦了。这个鲜于大人才是个都尉,却独自指挥几万人的大军迎战十几万叛军,这仗怎么打得赢?”
袁绍大声吼道:“事已至此,唯有血战到底。”
=
巨型盾和巨型长矛依次列于阵前,它们就象一个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张牙舞爪,气焰嚣张,连正眼都不看一下越来越近的敌人。
鲜于辅这次以五千人为一个巨型方阵,阵内套阵,人员非常密集。玉石和颜良的两个方阵为品字形阵势之头,阎柔的方阵列于其后。左是徐荣和鲜于银,右是麴义和杨淳。整个品字形阵势就象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武士,正昂首挺胸站在战场上,准备舞动双拳,奋勇前进。
在灵河战斗中,这种方阵配合巨型矛盾的使用,基本上遏制了敌人骑兵的攻击。李弘事后多次召集部曲士卒探讨灵河战斗的得失,总结了不少改进的办法。这一次,李弘再度使用步兵迎战名闻天下的羌胡骑兵,信心十足。
方阵中,改进最大的地方就是大量配备了强弓。
强弓就是角弓,包括虎贲弓、角端弓等不同的双曲反弯复合弓,所谓的双曲反弯复合弓就是指弓体是由若干部分合成的,采用了性质不同的多种材料,如木和竹、动物的肌腱(筋)和角以及胶和漆等等。因为弓臂中衬垫了动物的角和筋,所以这种弓的强度和韧性非常好,射程最远可达三百多步。普通的强弓拉力一般都在两百斤左右(相当于现在五十公斤的力气),射程大约二百步(大约两百八十米),杀伤力非常惊人。它的缺点就是它属于硬弓,拉满之后必须立即发射,很难持久瞄准,命中率较低。制造这种弓的技术在我国商代晚期就已经很成熟了。
军队强弓的配置一般都有规定,不允许超过上限。因为强弓的使用,有许多麻烦事。首先它要特定工具才能使用。由于张弓吃力,士卒们在挽弓时需要戴扳指,将扳指套在拇指上才能勾弦,另外,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也要套上以皮革制作的指套,以防止损伤手指。其次,在使用过程中,它需要配备大量的弓弦和箭矢。强弓的挽力极大,弓弦损耗也大。由于射击对象的不同,箭杆、箭镞的尺寸、形状、重量都不同,因此各种各样的箭枝必须专门制造。所以使用一张强弓,它的保养和配套耗费较大,大汉国为了节省军资,仅仅在边军和北军军队中配备。
李弘利用募兵扩军的机会,从长安和洛阳的武库中调用了一万二千五百张强弓,五万七千条弓弦,各类箭枝八十五万。这批装备的最后两千张弓还是蹇硕从洛阳随同犒军物资一起带到槐里大营的。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7节
鲜于辅目测了一下双方的距离,然后对身边的令旗兵做了个手势。
现在战场上的轰鸣声之大,不要说面对面讲话,就是战鼓声都被淹没在了战马奔腾的蹄声里。
文丑一直在密切注视着后方的中军令旗。他们的视线被高大的巨型盾阻碍了,将士们除了感觉到地面的抖动,充斥双耳的巨大轰鸣声以外,对敌军的动向一无所知。战场的动态完全靠中军令旗的变化来揣测。文丑看到中军令旗变换了颜色,立即冲着身边的令旗兵大喊大叫起来。几个令旗兵在方阵内奋力地摇动着准备射击的号旗。
方阵内,两千弓箭兵举起了手上的强弓。
=
双方相距一百五十步。
=
鲜于辅举臂狂呼:“放……放……”
阵前阵后,上千面令旗在空中摇曳。
七个方阵,一万四千名弓箭手,几乎在同一时间,张弓发箭。
霎时之间,矢如雨注,箭若飞蝗,天空为之一暗。
羌胡骑兵飞奔而来。他们看到满天的箭矢呼啸而至,立即俯身去拿盾牌。盾起,箭至。随着沉闷的箭镞入体的声音,战马惨嘶,羌兵悲嚎,人畜接二连三地中箭扑到,无数只起落有致的马蹄顿时把他们践踏得血肉模糊。
长箭在空中飞舞,遮蔽了满天的阳光。
羌人的骑兵大军在飞驰,死伤者不计其数。
六月惊雷举刀高吼:“冲啊……加速冲过……”
没有人听到他在叫什么,面对眼前厉啸而来的长箭,羌兵们感到了畏惧,感到了绝望。箭阵太密集了,密集得就象狂风骤雨,让人无处躲藏。越来越多的羌兵中箭坠落马下,越来越多的战马横空飞起,强弓射程之内的敌人毫无求生的希望,他们只能无助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参狼羌的西北雨带领骑士们率先冲出了箭阵,他们发出了愤怒的吼声,急速催动战马,飞速逼近到距离汉军步兵方阵八十步以内的地方。
鲜于辅大声叫道:“告诉玉大人,叫他们的方阵准备撞击。”
“命令各方阵弓弩营,近距离密集齐射。”
方阵内,文丑伸手和张郃握了一下,笑道:“不死再见。”
张郃点点头,说道:“你保重。”
“走,走……”两人回首高呼,各自带着一帮刀斧手冲向了前排阻击阵地。
刘和神情极度紧张,他瞪大了双眼,双手紧紧地抓着马缰,全身贯注地看着战场,嘴里疯狂地喊叫着:“近了,近了,撞,撞,撞上了……”
“轰……轰……”
参狼羌的士卒纵马跃起,飞向了张开血盆大口的巨盾。巨型矛突然冲了出来,它们露出狞狰的丑恶嘴脸,毫不犹豫地吞噬掉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鲜血迸射。冲阵,撞击,死亡。数不清的羌兵冲出了箭阵,他们怀着满腔的仇恨,咬牙切齿,纵马撞击汉军的方阵。羌胡骑兵就象一群饿红了眼的野狼,围着庞大的猎物开始了攻击,撕扯。在他们的身后,是一片狼藉的血肉模糊的人畜残骸。
杀声震天。战鼓声冲天而起,震荡云霄。
巨盾碎裂,三个盾牌兵被活活撞死,其中一个在空中飞舞着重重砸落到文丑眼前,从阵亡士卒嘴里喷出的血液染红了文丑手上的战刀。文丑冲了出去,迎着敌人的长矛冲了出去。敌人的长矛借着战马的冲击之力,以雷霆之势刺了过来。文丑在瞬间扭身让过,战刀对准奔马的颈项就剁了下去。战马痛嘶。文丑的战刀转向横削,立时切掉了敌人的大腿。战马狂跃而起,将马上骑士摔了下来。文丑大喝一声,腾空而起,迎着敌人空中翻滚的身躯一刀剁下。
文丑一手拎着敌人血淋淋的头颅,一手举刀,回首狂呼:“将敌人杀出去……”
战场上的轰鸣声逐渐减弱了,天空上的箭云渐渐稀薄,血腥的厮杀更加凶狠而猛烈了。
=
王国接到六月惊雷的求援。此时,他的军队刚刚撤下攻城阵地,。
“这么说,豹子的骑兵没有出现在战场上?”黄衍手指地图,缓缓说道,“豹子也许是想利用他们的步兵在东门缠住六月惊雷,然后诱使我们分兵支援,他再以骑兵突袭我们。”
王国拍拍铺在地上的地图,笑着说道:“他就那么点人马,能变出什么花样?我看,就叫聂啸带着湟中羌去东门支援六月惊雷。七万骑兵打几万步兵,应该手到擒来,没有什么大问题。”
黄衍摇摇头,说道,“你们总是这么大意,认为羌人的骑兵无敌天下。建宁元年春,段颎段纪明率一万三千人马,和先零羌十七部族三万多人在逢义山大战。结果如何,段颎率部成功击败羌人,斩首八千余级,获牛马羊二十八万头。”黄衍看看王国,说道:“豹子的风云铁骑虽然只有一万人,但他去年率军在涿郡斩杀十八万黄巾军,难道你忘记了吗?所以,羌人没有那么厉害,豹子也没有那么弱。我看,我们要小心提防豹子的骑兵,不要中了豹子的奸计。”
“黄大人有什么建议吗?”武都问道。
黄衍摸摸胡须,说道:“我看,大帅应该立即召集韩遂和聂啸的人马赶来大营会合,我们集中所有的力量赶往东门战场,逼迫豹子决战。”
“黄大人担心我们兵力分散,会被豹子各个击破?”马腾问道。
“是的。”黄衍点点头,说道,“豹子的风云铁骑,战绩辉煌。他们每次都能以少胜多,以奇取胜,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这次豹子敢来,肯定有什么必胜的手段。”
王国赞道:“还是黄大人思虑慎密。风云铁骑没有出现在东门战场,这说明豹子的确还有后招。”他挥手对武都说道,“易安,我们就依黄大人的办法,急令韩遂和聂啸率部赶到大营会合。”
=
王国几个人围在一起正在商议着支援的事,就看见马豫惊惶失措地跑了过来。
“大帅,聂啸倒戈了。”
众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大家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
“翼城的战鼓刚一敲响,聂啸就挂起了黑豹战旗,率部攻击韩遂。韩遂的军队被打了措手不及。”
“现在呢?”马腾急忙问道。
“正打得热火朝天。”
黄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接着嘴角抽搐了几下,忽然他愤怒地吼了起来:“豹子,豹子……”
王国惶恐不安,紧张地举起手来,连连摸着光秃秃的额头,一双眼睛眨个不停。
黄衍吼了两嗓子之后,心情好象平静了一点,他指着武都,大声说道:“快,快,我们立即支援六月惊雷。”
“如果豹子来袭……”
“不要管他了。聂啸倒戈,导致双方实力对比发生变化,现在大家势均力敌,人数持平,谁都没有胜算了。”黄衍气呼呼地说道,“羌人,羌人根本就不是好东西,他们都是吃人的狼。”
“我们是不是趁着他们都在激烈交战的时候,立即撤回陇西?”武都说道,“现在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不如先回去,以后再卷土重来。”
马腾摇摇头,说道:“现在千万不能撤。我们一撤,军心就会动摇,军心动摇,这战就没有办法打了。假如途中给豹子伏击,我们肯定会全军覆没。现在谁能确定豹子的位置?”
王国想了一下,说道:“不能撤。现在一撤,六月惊雷和韩遂的军队就要遭到重击,将来谁还听我们的?”他看了一眼神情沮丧的黄衍,问道:“黄大人,你刚才是说先支援六月惊雷吗?”
黄衍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在双方实力对等的情况下,我们还是主动撤出战场吧。现在,我们和韩遂之间夹着一个聂啸,联络和会合他都十分困难,所以只好先通知六月惊雷撤军了。另外,我们要派军队去接应支援他,防止豹子突然窜出来,将他的军队包围在东门一带。六月惊雷一旦和我们会合,我们的实力大增,豹子打不动我们,只好看着我们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韩遂呢?”
“聂啸看到自己后面有五六万大军,他难道还敢全力猛攻?他只要稍一松懈,韩遂就能迅速脱身。”黄衍看看武都,说道,“易安,你带着军队立即赶去东门吧。”
“如果我带人走了,豹子来袭击怎么办?你们这里连两万人都没有。“武都不太情愿地说道。
王国担忧地看着黄衍。
黄衍苦笑道:“如果豹子不是疯子,他就不会同时在三个战场上开仗。”
“如果他是疯子呢?”武都追问道。
黄衍仰天长叹,说道:“大家同归于尽。”
众人相视无语。
武都摇摇头,有点气馁地说道:“怎么突然间,我们的处境这样糟糕?刚才我们还在谈拿下翼城的事,现在却在商量如何撤退了。事情变化得太快了。”
“都是老边。老边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黄衍恨恨地一跺脚,大声埋怨道,“老边不死,哪来的这么多事。”
黄衍心灰意冷,沮丧的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他的一切美梦,就在聂啸倒戈的瞬间,化为了粉末。
=
三万五千名湟中羌铁骑,铺天盖地地冲杀过来,势不可挡。
梁兴和马玩带着一万骑兵一直护卫在大军的两翼以作策应。他们看到湟中羌气势汹汹地扑过来,不待韩遂下令,各自带着部下冲出了军阵,急速迎了上去。一万人和三万人直接对垒,根本挡不住敌人的冲击。双方稍一接触,立即就会南辕北辙,各奔东西。只有用密集队列挡住敌人的攻击路线,才能有效迟滞敌人的进攻。虽然这么做不能全部拦截敌人,但至少可以迫使一部分敌人无法攻击后军。
梁兴回头看看背后乱哄哄的大军,冲着马玩高声叫道:“步兵还在集结,需要时间,我们分兵截击吧。”
马玩朝他挥挥手,示意听从他的安排,然后带着近卫侍从,打马冲进了右翼的骑兵阵中。战鼓声急促而密集地敲响了。飞速行进中的骑兵突然从中裂开,象潮水一般涌向两侧。
广阔的战场上,巨大的飞雁扇动着长长的双翼,迎着两个密集的骑兵方阵高速奔来。
聂啸一马当先,高声狂呼:“命令左右两翼立即脱离中军,锥形列阵,迎击敌军。”
“中军密集收缩,随我冲锋……”
骆驼和百里杨听到号角声,立即率领两翼骑兵变阵成锥,象两支厉啸的长箭一般,风驰电掣,射向敌阵。
梁兴看到聂啸带着大军象飓风一般越过了他们的方阵,卷向了韩遂的步兵大军。
“轰……轰……”战场上爆发出两声巨大的爆炸之声,双方相撞,短兵相接。
战鼓声,号角声,士卒的叫喊声,战马的奔腾声,直冲云霄。
“咻咻……”数千支长箭腾空而起,射向了蜂拥而至的羌族骑兵。候选和李堪指挥弓箭兵开始了射击。
这帮杀红了眼的羌人好象疯狂了,他们竟然不躲不闪,依旧嚎叫着策马狂奔,根本无惧满天的长箭,他们咬牙切齿,一路畅通无阻地杀进了军阵。
杨秋和成宜的军队刚刚集结完毕,他们立即挥军阻击。两军相遇,立即展开了血腥厮杀。
李弘嘱咐过庞德,在翼城战斗没有结束之前,聂啸不能死。聂啸现在在湟中羌的位置无人可以取代。虽然骆驼,百里杨等人都是小渠帅,但聂啸心计深沉,为人圆滑世故,体恤下属,士卒们都很拥护他。假如聂啸死了,湟中羌会不会崩溃,谁都不知道。所以,保护好聂啸的生命,是李弘交给庞德的一个重要任务。
聂啸带着亲卫侍从往来冲杀,力图杀开阻击敌兵,深入韩遂的军阵中心。他所率领的一群尖兵就象一把贯石而入的锋利长剑,摧枯拉朽之下,隐有洞穿之势。
杨秋看到自己的部下在湟中羌的铁骑下一批批地倒下,看到自己的士卒在骑兵的刀矛利箭下纷纷毙命,看到无数的断肢残臂带着一篷蓬的血雨在空中飞舞,他的心在颤抖,他的怒火在燃烧,他想一刀斩杀所有的仇敌,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放声高吼:“兄弟们,随我杀啊……”
杨秋盯上了聂啸。杨秋过去是个大马匪,吃过叛徒的亏,他对反叛者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仇恨。他看到披头散发,跃马扬刀的聂啸,气就不打一处来。杨秋带着一个百人队披荆斩棘,踏着血染的泥土,踩着战友的残骸,冲到了战阵的前列。“斩马……斩马……”杨秋一边纵声狂呼,一边那挥舞着长矛将一名飞马杀来的羌兵从马上高高挑起。两名刀手在后排弓弩兵的掩护下,奋力杀向聂啸。护在聂啸周围的侍从纷纷中箭栽倒马下。聂啸怒吼着,抬手一刀斩杀了一名连滚带爬扑向自己战马的刀手。另外一名刀手被跟在聂啸身后的士卒连射三箭,箭箭贯胸,但这名刀手悍勇无比,临死前全力一刀斩在了马腿上。战马吃痛,突然纵跃而起,几乎直立腾空。聂啸促不及防,翻身坠落马下。
“杀死他……杀死他……”杨秋兴奋地叫着喊着,领着周围的十几个士卒同时扑了上来。聂啸的亲兵惊怒地连连狂吼,呼啸上前,有的张弓猛射,有的策马跃起准备以身抵挡,有的奋力掷出长矛。在这块狭小的空间内,所有的人都迅速扑向了地上的聂啸。
聂啸翻身跃起,尚未抬起身躯,就看见四支长矛从四个不同的方向象狡诈的毒蛇一般吐信射来。聂啸瞪大双眼,张嘴发出一声绝望的狂吼:“啊……”
一柄刀,一柄血淋淋的战刀突然从天而降。刀挟风雷之声,呼号而至。四矛皆断,矛尖去势立减,无力地坠落在聂啸的腿前。聂啸弹身而起,庞德稳落地面,战刀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再次望空斩去,一刀四命。最右侧一人的头颅冲天而起,鲜血从脖颈内喷射而起,溅了随后杀到的杨秋一头一脸。杨秋骇然止步,脱口惊呼:“庞德……”
庞德身如鬼魅,迎面一脚踢飞冲向自己的尸体,同时舒展左手,一把抓住聂啸的胸前皮甲,毫不犹豫地飞身急退。三名刀斧手飞身杀到。
庞德大吼一声,刚毅的脸上突显暴戾之气,战刀横空飞起,刀未至,刀上的血珠已经激射而出。当头执斧者只觉眼前血光一闪,脸上一凉,接着就看见自己的皮甲猛然迸裂,鲜血从胸腔内喷涌而出。
庞德再吼一声,左手挥起,奋力将聂啸抛向身后。一名急冲而来的羌兵猛地拉住马缰,战马吃痛,长嘶声中突然煞住身形直立而起。聂啸展开双臂一把搂住那名羌兵。十几支弩箭急速射至。“走了……”聂啸大吼一声,借助横冲之势,带着羌兵一起掉落马下。
庞德飞身跃起,一手握拳,一手抡刀,直扑敌兵。执刀者躲闪不及,头部被庞德狠狠地砸中,惨嚎声里横飞而起。执斧者战斧劈空,被庞德一刀剁中头颅,立毙当场。杨秋杀到。
“杀……”庞德去势不减,抡刀再劈。杨秋长矛翻飞,呼啸而至。刀矛相交,发出一声巨响。庞德借势急退。杨秋倒退两步,眼见聂啸离去,只得咬牙痛呼:“走,走……撤回阵内……”。
战斗越来越血腥惨烈,战鼓声号角声厮杀声叫喊声交织在一起涌起了巨大的声浪,声浪激起冲天波涛,在战场上轰然炸响,声震四野。
九羊皮,古镇,斩马率领轻骑猛攻韩遂军的阻击阵势。杨秋和成宜的军队逐渐抵挡不住,阵势开始支离破碎。
聂啸在庞德等人的护卫下,策马赶回本部军阵。聂啸抹抹头上的血汗,望着庞德感激地说道:“谢谢你。”
庞德笑笑,说道:“渠帅还是临阵指挥,不要亲身涉险的好。”
聂啸挥手说道:“只有身先士卒,才能鼓舞士气。”随即他抬眼看看战场,指着号角兵,大声说道:“吹号,立即吹号,命令斩马退下来,重整队形,发起强攻。”
“命令九羊皮,古镇,从敌军两翼的侧面攻击,让出正面战场……”
“兄弟们,为大帅报仇,杀,杀上去啊……”聂啸举刀狂叫,带着自己的士卒再度冲了上去。
“呜……呜……”
“杀……杀……”
一时间号角齐鸣,杀声四起,战马奔腾,刀矛并举,箭矢如飞,战斗愈发激烈。
=
梁兴和马玩率领骑兵和湟中羌铁骑展开了游斗,杨秋和成宜以极大的代价挡住了聂啸的冲击,两支军队给韩遂的主力军队集结布阵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韩遂驻马立于小山包上,密切注视着战场上的变化。
“敌人攻势太猛,我们很难脱离战场,现在撤,只能导致全军覆没。”司马凌孺摇头说道,“我们还是坚持一段时间,把湟中羌打痛了再说。”
韩遂沉吟了一下,说道:“现在,六月惊雷和豹子的军队在东门交战,我们被聂啸缠住了,只有王国的军队可以两边支援。”他看了一下凌孺,苦笑道:“你说,他会支援哪一边?”
凌孺指指东面,说道,“当然是羌人了。我们被湟中羌打得损兵折将,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将来,西凉就是他王国说了算。”
韩遂摇摇头,说道:“他一个人说了算又能怎样?此战过后,西凉是个什么结局,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抬眼望天,凄凉地说道,“今年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却两战两败,两次都给豹子抓住软肋击败了我们。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凌孺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韩遂望着前方的战场,举起马鞭,悲哀地说道:“将来,我们再也不会有十几万军队了。这一场血战,将是西凉几十年来伤亡最多的一次大战,无论是西凉的羌人还是西凉的汉人,没有几年时间,休想恢复元气。”
阎行拍马疾驰而来。
“先生,军队列阵完毕。”
韩遂点点头,说道:“你立即带着我的亲卫营冲上去,掩护杨秋和成宜的军队退到阵后。”
“命令梁兴和马玩立即撤回军阵,掩护大军的侧翼。”
韩遂手指战场,大声说道:“大军阵势已成,我们放手一搏,看看鹿死谁手!”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8节
傅燮站在城楼上,看到王国的大军在移动。
杨会指着叛军的阵势,说道:“大人,你看,那是武都的战旗,他们正在往东移动,估计他要去支援六月惊雷。”
傅燮微微点头,疑惑地问道:“李中郎的铁骑还是没有出现?”
“没有。”杨会回道,“东门的赵义赵军候派人来报,至今没有看到李中郎的风云铁骑出现在东门战场上。现在,李中郎的步卒方阵正在和羌胡的骑兵血战。羌人开始进攻时遭到了李中郎弓弩营的猛烈射击,死伤惨重,羌胡凶性大发,象疯子一样围着步卒方阵狂攻不止,战斗异常惨烈。我们只听说李中郎的骑兵厉害,没想到他的步卒也这样强悍。”
“李中郎的步卒都是黄巾军的士卒。当年我随皇甫将军剿黄巾时,黄巾蚁贼虽然没有什么精良武器,但战斗力非常强。打广宗时,黄巾蚁贼五万多人誓死不降,投河而死,这种人,你可以想象,他们作战时的勇敢和无畏了。”傅燮捋须说道。
“李中郎的骑兵为什么不动?”杨会奇怪地说道,“他的步卒虽然结阵防守,打得很顽强,但损失非常大。”
“我估计李中郎想利用步卒方阵拖垮羌兵,消耗他们的兵力,等到羌胡伤痕累累的时候,骑兵才出击,给予羌胡最后一击,力争全歼羌胡。打掉这三万羌胡,我们西凉的边郡至少可以得到三到五年的安宁。同时,叛军没有了塞外羌胡的支持,他们的处境就非常艰难了。”
他看看杨会,拍拍他微驼的后背,笑道:“如果我死了,你就跟着他。你才华横溢,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埋没了。你应该找一个地方尽展你的抱负,也不枉你这一身本事。”
“大人说笑了。”杨会郑重地说道,“翼城之战,因为聂啸的倒戈,胜负已经颠倒。即使李中郎惨胜或者失败,叛军都要遭到重击,唯有撤兵一途。在这种情况下,翼城已经安全,大人怎么会死呢?”
傅燮郑重地说道:“我可能要战死沙场。我要率兵出击,迟滞武都的支援,以便让李中郎有更多的时间包围歼灭羌人。”
杨会吃惊地看着傅燮,大声说道:“大人,我们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傅燮坚定地点点头,说道:“武都如果和六月惊雷会合,李中郎就很难围歼羌人,全歼羌人了。所以,我决定出击。”
“大人,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只有一千多人,杀出去,必死无疑。”
“为了杀胡人,为了能够歼灭更多的叛军,为了西凉的安宁,我都应该这样做。难道你让我站在城楼上,眼睁睁地看着羌胡耀武扬威,大摇大摆地跑回大雪山?”
“大人,我们只是猜测李中郎将如何作战,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大人何必要做出这种无谓的牺牲?”
“这怎么是无谓的牺牲?这是杀羌胡,是保家卫国,是为了大汉国边陲的安宁。”
杨会无语,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你我相交多年,亲如兄弟。如果我不幸战死了,傅干和他的母亲我就托付给你了。”傅燮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心情沉重地说道:“这一战,我们一定要打,不死不休。”
“传令。城中所有士卒立即赶到南门集结。”
“命令城中百姓,立即搬开城门下的土袋,打开城门。”
“擂鼓……集结……”
=
六月惊雷命令各部集中力量,猛击汉军中路玉石和颜良的两个方阵。只要击破这两个方阵,然后军队左右分击,必能打破敌人的方阵防守,击溃汉军。
号角声响遍了战场各处。
以西北雨和雪山狐为主力的羌胡攻打玉石的方阵,以狂风沙和天狼为主力的羌胡攻打颜良的方阵。战斗骤然激烈起来。
整整布置了三重的巨型盾和巨型矛,在经过了上百轮的冲撞之后,折损严重,残存者已经寥寥无几。虽然汉军方阵内的弓弩营士卒疯狂射击,大量杀伤敌人,但敌人的骑兵毫无惧色,攻击如故。
牛角号声此起彼伏地响起,羌胡开始了新一轮的冲阵。羌人集中了上百匹战马,集中在几个攻击点上,连续撞击。“轰……轰……”之声不绝于耳,巨大的声音骇人心魄。
玉石统率的方阵最先被突破,十几面巨型盾全部碎裂,羌人蜂拥而入。玉石,文丑,张郃带着长矛兵,刀斧手在弓弩兵的掩护下,勇敢地迎了上去。
张郃纵身而起,举手一枪挑飞一名骑兵,随即他就被飞奔的战马撞倒在地。紧随其后冲来的两个羌人驱马践踏,长矛飞刺,张郃在地上左翻右滚,狼狈不堪。几个弓弩兵冲上来对准羌兵连续射击。两个羌兵一死一伤先后栽倒马下,两匹战马冲了几步之后轰然倒地。张郃手脚并用,灰头灰脸地爬起来,咬牙切齿的飞身而起,一脚揣在刚刚抬起身躯准备挥刀迎击的羌兵身上,拔刀就剁下了敌人的头颅。
方阵内的颜良手拿战刀,面对冲阵的敌人,不停地叫着喊着,嗓子都哑了。他已经杀累了,凶狠的羌人无惧生死,连番撞击,让他的部下损失惨重。方阵的正面防御阵地上,已经看不到巨型盾的踪迹了,碎裂的残片连同双方死去的士卒、战马的残骸铺满了狭窄的交战地带,触目所及,全部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插在尸体上的刀矛长箭。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的颜良血脉贲张。
“大人,敌人冲进来了……”士卒们惊叫起来。
颜良昂首而立,杀气腾腾,他满脸不屑地看了一眼张牙舞爪策马而来的羌兵,提刀狂吼:“兄弟们,杀人啦……”
颜良一手举盾,一手倒提战刀,迎着敌人飞奔而去。一群刀斧手神情激愤,他们跟随在颜良的身后,各举武器,声嘶力竭地狂叫着,士气如虹。一批长箭越过颜良的头顶,厉啸着,射向扑来的敌人。
马至。长矛奔袭而来。颜良大吼一声,突然弹身而起,举刀砍向敌人的马头。战马中创,发出一声痛嘶,庞大的身躯随着惯性飞出十几步之外。马上骑士被甩向空中,尚未落地,就已经被战刀铁斧劈成了几块。
颜良在飞奔,在呼号,在劈杀,他就像一头愤怒的猛虎,当着披靡,所向无敌。
玉石的短戟飞速划过羌兵的咽喉,敌人的喉管断裂,鲜血顿时象喷泉一般射了出来。玉石一脚踢开尸体,正欲再进,却看见更多的羌兵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从远处飞驰而来。
“吹号,吹号,求援,求援。”玉石脸色大变,振臂狂呼。
“弓箭营,齐射,齐射……”
“退回去,我们退回去。”远处,文丑一边奋力鏖战,一边大声地叫喊着。
飞舞的鼓槌象雨点一般敲击在战鼓上,响声急促而狂野。
鲜于辅听到玉石要求支援的信号,毫不犹豫地手指铁钺,大声说道:“带上五百人,速去支援。”
铁钺正急得团团乱转,嘴里骂个不停,突然听到鲜于辅叫他出战的命令,高兴得心花怒放,欢呼雀跃,头也不回地跑了。
雷子和卫政等人羡慕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沸腾的战场上。
“命令徐荣和麴义,带领左右两翼的方阵,立即向前推进。”
“擂鼓,告诉全军将士,誓死血战,绝不后退。”
百面战鼓同时擂响,猛烈而激昂的鼓声有如上百个春雷同时炸响在血腥的战场上,霎时间,地动山摇。
=
华雄健硕的身躯略显疲惫之态,他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走上城楼。
“大人,我们要主动出击吗?”
傅燮点点头,指着远处正在移动的叛军,说道:“那是武都的军队,他们要去支援六月惊雷,我们就打他。”
华雄狐疑地看看傅燮,问道:“我们这么点人马,有用吗?”
“李中郎的骑兵至今没有出现,我估计他要在羌人损失最为严重的时候突然出击,将羌人包围在东门战场予以全歼。”傅燮望着华雄,笑着说道,“武都的军队有一万多人,如果他们赶到东门战场,不但可以帮助羌人迅速脱离战场,也可以阻击李中郎的军队,破坏李中郎的围歼计策。我们的出击,就是迟滞武都的军队赶到东门战场。”
华雄点点头,笑道:“还是大人考虑周全。”他扭头看看东面,仔细聆听了一下从战场上传来的喊杀声,摇摇头,说道:“奇怪,为什么李中郎的骑兵还没有出现?”
傅燮说道:“战场上出现配合失误的事情很正常,尤其是十几万人参加的大战。”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李中郎敢打这样的大仗,已经足见他的胆识和气魄了。这场仗,他既没有充分的准备,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完全是闭着眼睛在打仗,我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具体的作战办法。他一直在渭水河附近,和主力军队的将领也没有什么接触,鲜于辅和徐荣能不能准确理解他的作战意图很难说。他小小年纪,独自指挥这么多军队作战,而且还是一场随机应变的大战,我们能要求他什么?我怀疑就是皇甫嵩在这里,他也不敢打这一战,也只有这个象白痴一样的豹子才敢打。”
华雄说道:“这种仗他都敢打,不能不让人折服。我服了。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是中郎将,而我还是一个兵曹掾史。”
傅燮笑道:“子威也是我西凉猛将,无须妄自菲薄。”
华雄摇摇头,指着西面的战场,说道:“我不行。在西凉,若论打仗,除了皇甫嵩将军,就是韩遂了。韩遂指挥西凉叛军四下征战,战绩辉煌,虽然接连输给豹子,但都有其内在原因,不是韩遂本身指挥的错误。你看他这次被聂啸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万湟中羌骑兵攻打他,但还是给他顶住了。”
傅燮笑道:“那不是韩遂指挥得当,而是因为北宫伯玉的部下和韩遂的部下都出自同一个地方,他们在一起征战多年,从各部大小渠帅到士卒,有的是老乡朋友,有的是马匪强盗,多多少少都有点交情,他们怎么可能会舍命相搏?象聂啸,骆驼这种部族渠帅因为北宫伯玉的关系和韩遂翻脸成仇这很正常,但他们的部下士卒不一定这么想啊。你在金城待了许多年,这事你没有想到?”
华雄苦笑,说道:“湟中羌,抱罕人,金城人,其实大家都是一家人,他们互相残杀,也算是兄弟阋墙了。韩遂真的不应该杀掉北宫伯玉。将来,他会后悔的。”
傅燮长叹道:“文约已经走上歧途了。”
城内突然响起一阵猛烈的战鼓声。军队集结完毕了。
=
王国愤怒地指着武都的军队,大声责问道:“易安,你的军队为什么还没有集结,你想捱到什么时候?”
武都一心想撤退,不想陷在这个两败俱伤的战场上,所以他有情绪。他看了一眼王国,哭丧着脸说道:“这些人都在子秀山被豹子惯坏了。他们在子秀山有军饷拿,有好饭好菜吃,还可以到军市找营妓,日子过得很舒坦。现在呢?现在不要说没有军饷,就连他们身上的甲胄都被剥下来分给其他军队的士卒了,你说他们意见大不大?动作慢一点就慢一点吧,不要激怒了他们,如果再倒戈一批,我们就彻底完了。”
王国气得面色通红,但武都说的都是事实,他也无力反驳,哑口无言。
武都的军队基本上都是西凉叛军在汉阳,安定,北地几个地方招募的汉人,他们被俘后,在子秀山被李弘招募为汉军士卒,归徐荣和麴义指挥训练。耿鄙主掌西凉大权后,强行剥夺了两人的指挥权,把他们划归到西凉刺史府,由自己统率节制。武都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指挥一部分军队的。他和这些军队的将士相处时间很短,彼此都不熟悉。
武都劝慰道:“大帅,六月惊雷比鬼都精,他什么时候吃过亏?你放心好了,他不会有事的。你还是考虑考虑我们尽快撤退的事吧。”
黄衍非常不高兴地说道:“易安,你不要一心想走,无心恋战。现在的关键是把六月惊雷的军队尽快接回来,大家合在一起增加实力,否则,我们的撤退就有危险。你快去杀几个延误军机的士卒,以示惩戒。我不明白,你是军队的首领,怎么一点威信都没有,说话都没人听?”
武都有点不高兴了。王国随即又骂了他两句。武都气乎乎地跑回去,杀了几个行动迟缓的什长和队率。几个军候,包括姜舞都冲到了武都的马前,大声质问。武都恨恨地说道:“再不迅速集结,我拿你们开刀。”
军候们敢怒不敢言,恨恨地转身离去。
=
六月惊雷看到汉军阵势突然改变,两翼的巨大方阵在满天长箭的掩护下,开始向前移动。
六月惊雷觉得不可思议。在这种激烈的对抗下,汉军的两翼军队竟然放弃正面的稳固防守,变阵推进,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一旦移动,汉军赖以抵挡骑兵冲击的巨型盾和巨型矛就失去了作用,只能依靠弓箭的射击和密集的布阵来抵抗骑兵大军的冲击。虽然可以向前推进,但代价就是士卒的巨大伤亡。
雷娃纵马飞驰而来。
“大帅,西北雨,狂风沙纷纷派人前来,要求我们增加正面冲击的军队人数,他们马上就要冲破敌人的方阵了。”
六月惊雷没有回答,他久久地注视着战场,凝神沉思。
“大帅,汉军的两翼在移动,这是攻击他们的最佳机会,我们要不要把攻击中路的军队撤出来,改而攻打汉军的两翼?”
六月惊雷猛然醒悟了。
他想到了豹子的铁骑。从中午打到现在,豹子的骑兵一直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刚刚开始作战时,自己还留了一支军队准备对付豹子的骑兵从两翼攻击,但豹子一直没有出现。随着自己沉浸在战场上,打疯了,打狂了,竟然忘记了还有一头豹子没有出现。
那头待人而噬的豹子一定就在附近,他要等到自己打累了打伤了,奄奄一息了,再冲出来,一击致命。汉军的步卒故意示弱,目的是要缠住自己的骑兵,以求继续鏖战,损耗自己的实力。
六月惊雷紧张的四下看看,大声喊道:“吹号,吹号,命令各部,立即撤退,撤退……”
雷娃惊愣地望着一脸震骇的六月惊雷,茫然不解。
“立即派人催促王老头,速速派人支援。”
“大帅……”雷娃喊道,“大帅,我们激战正酣,再努力一把就可以击溃汉军了,你怎么……”
“豹子的骑兵在哪里?我们打混了头,竟然忘记了还有一只豹子。”
“哪有什么关系?”雷娃毫不在意地说道,“豹子的骑兵来了,我们一样叫他死。”
六月惊雷摇摇头,指着战场说道:“如果豹子率领骑兵从东南方向杀过来,我们就被包围了。你看,我们的东面是汉军的步卒,西面是翼城,北面是渭水河,南面是豹子的骑兵,我们被困在这里,插翅难飞啊。”
“撤,立即命令他们撤下来……”
=
鲜于辅望着杀声震天的战场,眼光徐徐转到远处的敌方大纛,在那下面,就是名闻天下的六月惊雷。
悠长的号角声蓦然响起,它那苍凉雄浑的声音穿透了喧嚣的战场,在半空中飘然回荡。
鲜于辅面色大变。
“大人……”雷子大声叫了起来,“敌人要撤了。”
鲜于辅缓缓转头看向东南方,眼睛内闪过一丝担忧和焦虑。
“大人,敌人要撤了……”卫政拍马上前,急切地说道,“我们要立即冲上去。”
鲜于辅看看沸腾的战场,断然挥手说道:“你和雷子带一千人支援玉石和颜良,告诉他们,立即推进,一定要缠住敌人。”
“命令左右两翼,加快推进速度。”
=
傅干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傅燮蹲在他面前,爱怜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不要哭了,我还没有死嘛。再说,我也不一定会死。你爹武功高,不容易死的。”
“爹……”傅干泣不成声,可怜兮兮地望着傅燮,哽咽着喊道,“爹……”
傅燮摸摸他的脑袋,说道:“你看看那些大叔大伯们,他们明明知道跟着我出城之后生机渺茫,但依然义无反顾地慨慷赴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傅干垂着头,哭泣着。
傅燮指指头顶上的蓝天,说道:“这是我大汉的疆土,任何践踏凌辱这片土地的人都是我们的仇敌。面对生死仇敌的时候,做为一个大汉的子民,我们应该挺身而出,举刀杀敌,以身报国。”
傅燮伸手擦去挂在傅干脸上的泪水,郑重地说道:“你要记住,你是大汉的子民,要头顶天,脚立地,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要辱没了我大汉的威严。”
傅干连连点头,泪水淌个不止。
“站起来。”傅燮双手拉着傅干的双肩,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擦干眼泪。”傅燮温和地说道。
傅干极力克制着悲伤的泪水,狠命地抽泣着。
“擦干眼泪。”傅燮略略提高音调,严厉地说道。
傅干吃了一惊,胆怯地望着傅燮。
“我就是死,也是为了大汉而死,死得壮烈,死得起所,有什么值得悲哀的?”傅燮正色说道,“为国尽忠而死,何尝不是一件人生快事。”
傅干不懂父亲的话,但他知道父亲要战死沙场了,他担心失去父亲,他要父亲活着。他突然哭出了声。
傅燮心中一酸,泪水顿时浸湿了眼眶。
他用力摇晃着傅干的双肩,大声说道:“我答应你,我一定活着回来,我一定带你回家。”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9节
傅燮策马沿着宽敞的街道小跑起来,一千三百二十八名将士列阵于街巷两旁,静待出击的命令。
傅燮看到了列于阵前的华雄。华雄冲着他微微一笑,伟岸的身躯微微前躬,语调平缓地说道:“愿随大人浴血战场。”
傅燮看到了赵义。赵义面显凛冽杀气,他举刀向天,放声高吼:“杀敌……报国……”
傅燮看到了厉挺。厉挺在马上拱手为礼,大声说道:“愿随大人血战到底……”
傅燮看到了杨会。杨会面带笑意,躬身致礼,然后高举双臂,竭尽全力,纵声狂吼:“誓死追随大人……”
傅燮依次和每一个士卒点头致敬将士们神色平静,豪气冲天,他们在马上对着傅燮躬身施礼,以示效忠。
突然间,战鼓击响,列阵在街道两旁的战士齐举武器,放声狂吼:“誓死追随大人……”
其声震云霄,穿云裂石。
傅燮眼眶一红,顿时泪水纵横。
傅燮看遍了一千三百二十八名士卒,把每个士卒的勇气和忠义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傅燮策马走到了队列的尽头。他抬头看看围在四周的百姓,举起了手,他想说什么。百姓们跪了下来,有的人哭出了声。傅燮良久无语。
突然间,他拨转马头,纵马狂奔起来。
城门缓缓拉开。
傅燮高举右臂,放声狂吼:“兄弟们,奋勇杀敌……”
士卒们看到城门在开启,一个个神情兴奋,同声回应:“奋勇杀敌……”
傅燮仰首望天,声嘶力竭:“奋勇杀敌……”
“奋勇杀敌……”吼声如雷,直冲霄汉。
城门大开。
华雄递上长戟。
傅燮奋力拉住马缰,战马吃痛立时煞住身形,长嘶声里双腿高扬几乎直立而起,马上的傅燮高举长戟,回首狂呼:“兄弟们,杀啊……”
“杀……”战马们各举武器,连连狂呼。
傅燮一马当先,冲出了城门。
一千三百二十八骑紧随其后,一个个驱马狂奔,象离弦的长箭一般射出了翼城。
傅燮再也没有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
傅干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城门下,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一切。恐惧和伤痛突然在他的心中爆发,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疼痛霎时侵袭了他的全身。
“爹……”
傅干疯狂地哭着,叫着,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他趴伏在城墙上,望着奔向战场的父亲,用尽全身的力气,放声高喊:“爹……”
=
风在耳畔呼啸,大地在眼前飞逝。傅燮心中豪气万丈,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他望着越来越近的战场,举戟狂呼:“列阵……列阵……”
一千三百二十八名骑士在很短的时间内一字排开,前后两列,并行飞驰。
傅燮望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心中热血沸腾,战意盎然,他挥动长戟,放声高吼:“加速……前进……”
=
冲锋的战鼓在战场上猛烈地轰鸣着。撤退的号角在战场上凄厉地鸣叫着。
战场上,羌胡骑兵和汉军步卒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羌胡士卒杀红了眼,全然不顾号令,依旧酣呼鏖战,而汉军士卒听到进攻的战鼓声,一个个奋勇当先,悍不畏死。搏杀愈发惨烈。
中路方阵内的刀斧手损失严重,第一批奉命补缺的弓箭手拿起了刀斧和长矛,在方飙的带领下勇猛地冲了上去。敌人的骑兵在方阵前沿往来驰骋,刀矛交相劈刺,长箭横飞,威力日渐强盛。方飙带着一百人直接扑到了方阵前方最激烈的战场中心。
几匹怒马狂奔而至,马上骑士斜举四丈长矛犹如闪电一般呼啸杀到。
“长矛截击,长矛截击……”方飙一边举矛狂奔,一边张嘴狂呼,十几个士卒紧紧和他靠在一起,举矛同刺。
十几支长矛几乎在同一时间插进了战马的体内。战马势大力沉,腾空而起,连撞带压之下,几个长矛兵躲闪不及,当场死于非命。马上的羌胡骑士借助战马飞奔的巨大惯性,在身体腾空飞起之前奋力掷出了长矛,将几名步卒活生生地洞穿钉死地上。几个羌胡骑兵随即坠落马下,有的被乱刀砍死,有的被长矛刺穿,有两人奋力跃起,拔刀再杀。
方飙被战马撞得倒飞而起,口吐鲜血。他眼冒金花,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然后胡乱抓了一把战斧,跌跌撞撞地朝前扑去。羌人的刀斩进了方飙的肩膀,方飙的斧也劈开了羌人的头颅。几支长箭呼啸射来,尽数钻进了方飙的体内。方飙身躯数震,连中七箭。他倒退了一步,看着飞冲而来的三骑羌兵,狠狠地骂了一句,一头栽倒在地。
徐荣和麴义各自指挥左右两翼的方阵,稳步推进。战场上,汉军就象一个威猛的巨人,狂吼着,奋力击出了双拳。羌人如中巨槌,纷纷倒退,折损者越来越多。随即羌人愤怒了,他们在各自小渠帅的带领下,开始了反扑。
六月惊雷看到各种羌人杀红了眼,没有一个士卒听从号令撤下来,不禁气得暴跳如雷。他不停地挥舞着马鞭,狂暴而急躁地怒吼着:“吹号,撤……叫他们撤……”
鲜于辅指着血肉横飞的中路战场,冲着雷子高声叫道:“带上五百人,立即支援……”随即他看到卫政打马而来,心中一喜,接着大叫道:“国安,你带五百人支援颜良的方阵,快,快去……”
“命令左右两翼加快推进速度,快速推进……”
“擂鼓……擂鼓助威……”
=
武都的军队集结完毕。他的前军五千人马正在往东急进,中军和后军也已经整装待发。
前军士卒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叫。他们看到一队骑兵从翼城冲了出来,这队骑兵高举着大汉战旗,正风驰电掣一般狂奔而来。
报警的战鼓声急促地敲响。
前军军候王如立即命令军队停止前进,列阵相候,准备迎战。
武都听到报警的鼓声,急忙带着一帮侍从冲上附近的高地向北望去。
“傅燮疯了。”武都连连摇头,用马鞭指着前方飞驰而来的骑兵,对身边的部下说道,“我和傅燮虽然交情不深,但打过不少交道,和他在一起还喝过几次酒,把盏言欢。此人忠烈刚猛,为人狂放不羁,行事果断坚决,只是脾气大,屡次发疯,屡次作出令人夷非所思的事情。此次要不是他守在翼城,西凉早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现在,他又发疯了,他想以卵击石吗?”
“大人,我看傅大人是想阻止我们支援六月惊雷。”他的部下说道。
“他这么点人马,能起什么作用?南容啊南容,你这是逼着我杀你啊。”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以忠义闻名天下,多少人想杀他,最后都因为不愿意背上恶名而放弃了,就是朝中的中常侍张让和赵忠也手下留情放过了他。他难道真的不想活了吗?”
“大人,他们冲上来了。”
武都痛苦地摇摇头,惋惜,无奈,失望,各种复杂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此战过后,西凉军队实力大损,占据西凉已经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自己和叛军的其他人都要躲到边郡去苟延残喘,所有的美梦都成了泡影。他沮丧的几乎要痛哭流涕。
他抬头看看远处渐渐西垂的太阳,沉默不语。
“大人,敌人冲上来了。”
武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恨恨地说道:“杀就杀了。我已经是大汉的逆贼,难道还怕背什么恶名吗?”
“命令前军,立即阻击。”
“擂鼓,我们迎上去,杀死他。”
=
黄衍望着前方战场上越来越近的骑兵,仰天长叹。
“南容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王国负手而立,心情沮丧。
他第一次做大军统帅,第一次指挥千军万马进行战斗,还没有体会一下纵横捭阖的感觉,就遇上了十几万人的大决战,几十年都遇不上一次的大决战。他惊惶失措,徘徊无计,他不明白大战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将如何结束,但他知道他举兵起事的目的已经彻底泡汤,他和他的宗亲家人朋友从此以后,都成了十恶不赦的叛逆,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事情怎么会在瞬间变成这样?
“命令武都的前军就地阻击傅燮。后军和中军不要滞留在战场上,立即向东赶去和六月惊雷汇合。”黄衍指着马腾,大声说道,“寿成,你带着铁骑迎上去,尽快把翼城的骑兵消灭干净。”
王国猛然回身,挥手阻止道:“不行,寿成的骑兵不能动。”
黄衍急了,他指着前方的战场,大声叫道:“傅燮全然不顾生死,率部出战,其目的就是阻碍我们支援东面的羌人。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有准备,豹子的攻击重点肯定是在东门战场,他们要全歼六月惊雷,你知道吗?”
“立即让寿成冲上去,解决傅燮的阻击,免得耽误我们的时间。”
王国有点控制不住心中的沮丧,他气急败坏地叫道:“不行,寿成的军队坚决不能动。”
“现在,西门的韩遂,东门的六月惊雷都已经陷入死战,唯独我们尚有余力。如果我们放弃救援,此战必定惨败,我们能跑多远?只有救出六月惊雷,和豹子在东门战场血战一场,打痛打残豹子,我们才能从容离去,今年冬天才能在陇西安然无恙。”
“不行。”王国声色俱厉地说道,“寿成的军队就是不能动,我是大帅我说了算,”
黄衍愣然。他失望地看看愤怒的王国,痛苦地低下了头。
马腾站在一旁,心中的悔恨象毒药一样烧蚀着他的心。现在美梦成空,什么都指望不到了。马腾想起母亲怨恨责备的目光,马腾恨不能一刀杀了自己。他有什么面目去见自己的列祖列宗?埋藏在他心里的暴戾之气终于不可遏制地喷发了。
“我去杀了他。”马腾大吼一声,转身向战马走去。
王国举手欲喊,突然发现气宇轩昂的马腾竟然有点步履蹒跚,握刀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他心中一酸,颓然垂下了手。他和马腾的心思何尝不是一样,两人同病相怜,均觉得从此暗无天日,处境艰难。王国想到自己聚敛了大半生的财富和声名瞬间化为齑粉,不禁泫然泪下。
=
武都的的前军五千人是由西向东而去,傅燮的进攻方向是自南向北,攻击点选在叛军的侧翼。
武都的前军仓促之间来不及调转阵势,士卒们只能转个方向。长矛兵,刀斧手,弓箭兵都排在了第一线,虽然密集列阵,但根本不是防御结阵,无法有效抵御骑兵的冲击。这样的阻击阵列对抗铁骑,无疑就是自杀。
军候王如一声令下,弓箭兵稀稀拉拉地射出了几排长箭。
傅燮和他的士卒们全身趴伏在战马上,不停地加速,加速,对于迎面射来的长箭,理都不理。战马几乎已经腾空飞驰了,速度逐渐到了极限。双方相距三十步。
傅燮猛然挺身,举戟前指,纵声狂呼:“杀……杀进去……”
所有的战士挺起身躯,举起了武器。赵义射出了第一箭。
转瞬即至。
“轰……轰……轰……”飞奔的战马几乎在同一时间冲进了叛军的阵势。顿时,战马的嘶鸣声,士卒的呐喊声,刀砍长盾的撞击声,长矛刺入肉体的沉闷声,箭矢飞行的厉啸声,被撞飞的士卒在空中的惨呼声响成了一片,巨大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杀进去……杀进去……”攻击的士卒面目狞狰,犹如嗜血猛兽,肆意践踏砍杀。
“抵住……抵住……”阻击的士卒面对象泰山压顶一般雷霆击来的铁骑,一个个肝胆俱裂,他们就象犹如圈内待宰的羔羊,恐惧到了极点。
傅燮的长戟横空而起,锋利的戟尖从五个敌兵的胸腹间划过,鲜血四射,五人打横飞起,死于非命。长戟再度飞旋而至,两颗人头带着凄厉的嚎叫冲上了天空。傅燮猛踢马腹,战马飞跃而起,长戟翻飞间,连夺数条人命。傅燮杀得性起,酣畅淋漓,禁不住满腔杀气,仰首狂呼:“杀进去,随我杀进去,一直杀到中军……”
防守士卒无法抵挡铁骑的凶猛冲击,他们倒下了一批又一批,数不清的士卒被践踏,被撞击,被劈杀,后排的士卒仿佛看到死亡的狞笑,他们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转身就逃,溃散开始。
王如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极力阻止士卒的逃亡,他一连砍死了三个逃跑的士卒,但他杀第四个士卒的时候,华雄纵马飞来,凌空一刀斩下了王如的头颅,无头的身躯被飞奔的战马撞上了半空,此时,他手中的刀还在做着砍人的姿势。
“杀……”华雄刀指前方,回首狂呼,“杀进中军……”
马腾带着自己的五千铁骑象一股狂暴的飓风,挟带着满天的灰尘和巨大的轰鸣声一路滚滚而来。他看到武都的前军溃不成军,不由得心急如焚。如果任由逃兵冲进武都的中军和后军,事情就麻烦了。
马腾举刀狂吼,声若惊雷:“全速前进……全速前进……”
前军的逃兵象洪水一般向中军奔来。
武都惊骇不已,急忙纵马跑到弓箭营,大声叫道:“射……给我射……”
“大人,那是我们的士卒,是我们的士卒。”负责弓弩营的一名假军候高声叫道,“我不会下令射击,绝不会。”
武都大怒,飞起一刀就砍掉了他的脑袋。
“射……给我射……”他举着血淋淋的战刀,指着目瞪口呆的弓弩营士卒叫道。
“大人,你,你……”站在附近的一个百人队队率指着武都,咬牙切齿地大声叫道:“你瞎了狗眼吗?那是自己人。”
武都反手一刀,再杀一人。
“谁敢抗令,这就是下场。”武都拎着血淋淋的脑袋,举刀狂吼:“射……立即齐射……”
霎时间,箭矢如飞。
=
鲜于辅看到中路的两个方阵已经紧紧粘上了敌人,密集的阵势开始越拉越长。徐荣和麴义的左右两翼军队正在加快推进,基本上接近了中路的两个方阵。在前方攻击的各种羌胡由于后方的六月惊雷连续不停地发出撤军号角,他们开始逐步退却了。
参狼羌的西北雨和烧当羌的雪山狐被颜良和玉石的两个方阵死死咬住,弓弩营的长箭射得他们连头都抬不起来。他们恼羞成怒,竟然下令再不后撤,督军猛攻,发誓要把这些可恶的汉人全部杀了。更加激烈的血战爆发了。
鲜于辅眼看中路的方阵逐渐在破裂,大惊失色,急忙命令军候周翼带五百人上去支援。
“我带他们去。”袁绍突然大声喊道。
鲜于辅回头看去,袁绍拍马上前,神色坚决地说道:“我带他们去。”
鲜于辅断然拒绝。前方的交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双方都是不死不休,身处激烈的战场中心,能够活下来的机会非常渺茫。
袁绍豪气冲天,突然拔剑狂呼:“兄弟们,走啦……”他猛踢马腹,纵马向前冲去。
蹇硕的脸上闪过一丝敬佩之色,他没有这个勇气。刘表和刘和一脸的崇拜,望着袁绍的背影消失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
鲜于辅看看三人,担心地问道:“这位袁大人武技如何?”
刘表回道:“名闻洛阳。”
刘和疑惑地问道:“鲜于大人,为什么李中郎的军队还没有赶到?“
鲜于辅摇摇头,心里沉甸甸的,举目向东南方望去。
一面黑色的战旗突然跃出天际。
鲜于辅一阵狂喜,他颤抖着声音说道:“来了。”
“擂鼓……擂鼓……”
=
李弘拉住了做势欲冲的黑豹,用力拍拍它的脑袋,笑着骂道:“急什么,这不到了嘛,歇一下,歇一下。”
他抬头望望战场,看看四周的部下,笑道:“总算赶到了。如果我们再不来,估计要被他们骂死了。”
恒祭笑道:“还好没有误事。”
筒子说道:“大人太小心了。如果我们不到射虎谷,而是在这附近隐藏,早就杀进战场了。”
赵云笑道:“到射虎谷藏身,大家可以安心地休息一夜,不用担心被敌人发现。现在,虽然我们迟了一点,但大家精力充沛,正好杀敌,可以将他们一举击杀。”
李弘擦擦头上的汗,指着前方战场说道:“你们看,我们的步兵方阵还在坚守,方阵的两翼军队已经开始进击,形势不错。”他接着指着羌胡的大纛说道,“羌胡还没有撤,还在攻打我们,这太好了。一路上,我们最担心的事就是怕他们提前跑了。不过,王国的援军还没有赶来,倒是一件奇怪的事,难道他们先跑了?”
他看看恒祭,指着翼城说道:“你带着鹿欢洋,楼麓直冲翼城,一路不要缠战,迅速完成对羌胡的包围,切断羌胡的退路。”
“是,大人。”恒祭答应一声,带着鹿欢洋和楼麓打马离去。
“射缨彤,射虎,筒子,你们直接冲击步兵方阵前的羌兵,把战场往城门方向挤压,以便于我们缩小包围圈。”
“是,大人。”射缨彤躬身答应。三人飞驰而去。
李弘伸手取下钢枪,挥手说道:“子龙,拳头,弧鼎,弃沉,我们直攻六月惊雷,务必将其击杀,以绝后患。”
“是……”四人同声应道。
“吹号……”李弘纵声狂吼,“吹号……前进……”
=
六月惊雷眯起一双眼睛,颇有兴趣地看着从远处狂奔而来的风云铁骑。
突然,风云铁骑军里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呼……嗬……”
六月惊雷骇然心惊,浑身上下不自觉地随着如雷般的吼声抖了一下。紧接着,吼声一声高过一声,犹如惊天巨浪撞击到巍然耸立的坚石上,气势磅礴。
六月惊雷突然产生了一丝畏惧。
“牛角,雷娃,带人迎上去,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中军立即向西移动。黑石,六指,带上亲卫营,向西移动,向西。”
“吹号,吹号,命令各种羌急速撤退,否则要被包围了,快撤,快撤……”
雄浑的战鼓声,苍凉的牛角号声,激昂的呐喊声,惨烈的厮杀声,震撼人心的战马奔腾声,同时在战场上轰然响起。
血腥战场。
白花花的太阳忽然间变成了一轮红彤彤的血色圆球。
日渐西沉。
=
马腾的骑兵席卷而来,他们将成百上千的逃兵卷进了铁蹄之下,将无数的长箭射向了天空。
傅燮望着满天的长箭,纵声狂吼:“冲上去……我们冲上去……”
傅燮的部下纷纷中箭坠马。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赵义的箭一支接一支地飞了出去,箭无虚发,但他随即就被对方的几个射手瞄上了。十几支长箭几乎同时射向了赵义和赵义的战马。战马中箭,立刻毙命,一头栽到战场上,滚了十几下才停住。赵义眼明手快,在战马倒毙的瞬间从马屁股上翻了下来。几支长箭呼啸射过,其中两支精确无比,直接钉进了赵义的大腿。
两军相遇,发出轰然巨响。
傅燮长戟斜指,当先挑杀一名敌兵,接着长戟横扫,连劈带打,击杀四人。傅燮的强悍立即招惹了十几支长箭。战马中箭痛嘶而起,一个敌兵纵马撞来,硬是将傅燮的战马撞得倒飞而起。傅燮大吼一声,弃马腾空,长戟再舞,又杀三人。七支四丈长矛同时刺向了空中。傅燮躲无可躲,顿时被七支长矛洞穿而过,鲜血四溅。
紧跟在后的杨会愤怒得发指眦裂,他挥动长矛,连杀四人,奋力抢到了傅燮的尸体前。他想圈马护住傅燮的遗骸,但被迎面飞奔而来的数名敌骑刀矛齐下,顿时栽倒于马下,就连他坐下的战马都被一刀削去了半个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杨会和傅燮的身体上。
赵义坐在地上,泰然自若,他面对飞驰而来的敌骑,射完了最后三箭。他想站起来,慨然赴死,但他才支起半边身躯,就被飞驰而来的怒马撞上了天空。赵义在空中飞舞着,最后看了一眼血红色的太阳。
华雄势不可挡,一口气连杀十七人,冲出了敌骑的阵势。他望空长啸,豪气干云,意欲回头再战,但坐下战马身中数刀,浑身浴血,已经生机全无,悲嘶几声之后,四腿一软倒地死去。华雄翻身跃起,举刀四顾,竟然发现战场上只剩下他一个汉卒了。华雄惨呼一声,悲愤得难以自持,禁不住纵声狂吼:“谁来杀我……”
一支长箭激啸射来,正中华雄的胸部。华雄被长箭的余力带得连退两步,轰然倒地。
马腾拨马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再无人迹的战场,缓缓放下了血淋淋的战刀。
欢呼声霎时响彻云霄。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10节
翼城战场。
西门,聂啸的骑兵和韩遂的军队鏖战正酣。
南门的战斗已经落下帷幕。马腾的铁骑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了傅燮的军队,现在他正在整军。武都的前军因为受到傅燮的攻击和马腾骑兵的践踏伤亡惨重,幸存的士卒正在战场上救助伤者。此时,武都带领八千多中军和后军士卒正在急速奔向东面的战场。王国的一万多人马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准备随时撤离。
东门的战场上,战斗异常激烈。汉军的步卒方阵在鲜于辅的指挥下已经变成倒品字形正在奋力推进。六月惊雷的中军开始向西移动,意图占据撤军的路线。方阵前,一部分羌人骑兵还在各部小渠帅的指挥下凶狠地攻击,而另有一部分羌人在发现汉军骑兵后已经迅速撤出了战斗。李弘,恒祭,射缨彤三人,各率四千大军,犹如三支厉啸的长箭一般高速射向了战场。
=
当骆驼和百里杨率部加入攻击阵列后,韩遂的防御阵势遭到了猛烈的打击,最前沿的三重矛阵竟然全部被突破。危急时刻,梁兴和马玩各带骑兵从大军的两翼侧击湟中羌人,迫使他们暂时减缓了对大军正面的疯狂冲击。韩遂得到喘息机会后,立即再整步卒,重新结阵顽强抵抗,同时调集了所有可以拿起弓箭的人,包括他自己,全部集中在方阵后面密集射击,两翼的梁兴和马玩则以骑兵小队轮流出击,频繁干扰侧击敌人。湟中羌和抱罕人集中在韩遂的战阵前,只顾一味的狂攻,结果折损严重,战果甚微。
小渠帅古镇在攻击过程中中箭死去。聂啸得到消息后,更加愤怒了。他命令手下吹响冲锋的号角,全力攻击敌军。
百里杨急匆匆地飞驰而来,拦住了又要拿刀亲自上阵的聂啸。
“老聂,这样打下去,我们的伤亡太大了。韩遂摆下的这个防御阵势非常牢固,敌兵不慌不忙,进退有序,攻击和防御很有章法。反过来看看我们,指挥一片混乱。大家都打红了眼,只知道一窝蜂地死冲蛮打。士卒们围在韩遂的战阵前,就象靶子一样被他们任意射杀。老聂,不要蛮打了。”
聂啸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根本听不进去,他大叫大嚷,挥舞着战刀要亲自冲上去。庞德一把拉住他的马缰,大声劝阻道:“渠帅啊,你冷静一点。人都死光了,还怎么报仇?百里渠帅说得对,这样打下去,我们损失太大。一旦我们的人数优势没有了,还怎么围歼韩遂?围不住韩遂,韩遂就会逃掉的。”
聂啸一听韩遂要逃掉,显得很紧张,情绪稍稍平静了一点。
“那你说怎么办?”聂啸指着百里杨叫道。
“暂时停止进攻。”百里杨说道,“先把军队撤下来,撤到韩遂军队的弓箭射程之外。然后我们重整队列,以一部分人马佯攻他的中路方阵,以主力骑兵攻击他的两翼,争取从方阵的侧翼撕开他的防守。”
聂啸连连点头。百里杨的话适时将陷入疯狂杀戮之中的聂啸惊醒了。
他丝毫没有犹豫,战刀指着号角兵,大声叫道:“命令军队立即撤下来,全部撤下来。”
“重整队列……”
聂啸感激地拍拍庞德的肩膀,然后望着百里杨笑道:“你小子越来越会打仗了,干脆你来指挥算了。”
百里杨恨恨地啐了一口,骂道:“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一点长进都没有。”
韩遂看到羌人象潮水一般退了下去,立即命令军队逐步后撤。
=
射缨彤,射虎和筒子三人带着四千铁骑一泻而下,势如破竹。
西北雨和雪山狐带领军队已经连续攻击了很长时间,士卒们不但死伤严重,而且非常疲劳,根本无法抵挡这股狂潮。汉军铁骑来的突然来的快,羌人即使想撤退也没有时间了。羌人吹响迎敌的号角,仓惶迎战。双方相遇随即展开血腥厮杀。时间不长,羌人逐渐落到下风,抵挡不住鲜卑人和西凉边军的狂攻,开始向六月惊雷的中军方向靠拢。
西北雨在一帮亲卫的簇拥下缓缓后退。筒子远远看见西北雨,兴奋地大喊大叫:“那是西北雨。大家围上去,围上去……”
“杀死他……”筒子猛踢战马,带着一群士卒急速追了上去。
“杀死西北雨……”喊叫声越来越密集,战场上的汉骑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各自奋力纵马上前。
射缨彤带着几个鲜卑武士猛冲而来,他们抢在筒子的前面杀进了西北雨的亲卫队。西北雨不愿恋战,拍马急退。射缨彤长枪翻飞,连杀数人,所向披靡,麾下武士骁勇善战,势不可挡。他们距离西北雨越来越近。
筒子飞马杀到。
“射死他……射死他……“筒子一边俯身从战马侧腹的革囊里拿出短弩,一边对着自己的亲卫高声狂叫。其实,不用他叫喊,十几个亲卫已经手拿短弩,瞄准了正在前方纵马飞奔的西北雨。
”放……“随着筒子一声大吼,几十支细小的弩箭同时飞了出去。跟在西北雨身后的羌兵顿时倒下了一大片。西北雨回首看见,睚眦欲裂。他愤怒地暴喝一声,拨马就要回头再战。这时,他周围的亲卫急忙扑过去,拉住他的战马,簇拥着他加速撤离。
射缨彤急了,他担心西北雨逃走,情急之下,他大吼一声,对准西北雨的后背奋力掷出了长枪。长枪在空中高速飞行就象一条腾空而起的蛟龙,发出惊心动魄的厉啸。
西北雨刚刚听到亲卫恐惧的惊呼,就看见一支长枪冲出了自己的胸膛,它余力不减,直直地钻进了战马的颈子里。西北雨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穿透胸膛的长枪,长长的血淋淋的枪身上还粘着几块鲜红的肉丝,枪尖插在马颈上,犹在颤抖。西北雨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痛苦的感觉。他张大嘴巴发出了半声哀鸣,蓦然气绝。
羌兵愤怒地吼声几乎掩盖了战场上的喧嚣,他们悲愤之下,全力杀了上来,他们要为自己的首领报仇。筒子战刀飞舞,疾速剁死三名羌兵,鲜血溅满他的头脸,顺着他的脸颊,脖子流到身上。筒子用力抹了一把脸,回首狂呼:“杀……杀死他们……”
射缨彤成了所有羌人的攻击目标。他的战马一头栽倒在地,浑身上下被射成刺猬一般,射缨彤被摔倒在地,连滚带爬拼命避开射来的长矛长箭,狼狈不堪。他随手捡起一把长矛,飞身刺杀一名飞马冲而来的羌兵,然后翻身跃上敌人的战马,纵声狂吼:“西北雨死了,西北雨死了……兄弟们,杀啊……”
霎时间,吼声如潮,西北雨死了的叫声响彻战场。
雪山狐带着一帮烧当羌的士卒正在围杀鲜卑人,双方纠缠在一起,混乱不堪。突然,西北雨死了的叫声传进了他的耳中,雪山狐大吃一惊,不自觉地抬头向自己的左边战场望去,西北雨的军队就在那边厮杀。他看见西北雨的战旗已经倒下了,西凉的边军骑兵和一帮髡头鲜卑人正在围杀参狼羌士卒。接着他就看见了西北雨。西北雨被一枪贯穿钉死在战马上,而他坐下的战马似乎已经力竭,驮着他在纷乱的战场上蹒跚而行。
射虎早就盯上了雪山狐。他带着几个神射手一直掩藏在突前士卒的后面肆意射杀,这时他看到雪山狐抬头左顾,全然忘记了戒备,心中大喜。射虎毫不犹豫的调转手中强弓的瞄准方向,对准他就射出了一箭。“射死雪山狐……射死他……”射虎的叫声尚未结束,周围的几个神射手已经闻声抬弓,数支长箭应弦而出。
雪山狐看到西北雨真的死了,顿时火冒三丈,发指眦裂,他猛然转头,举刀狂呼:“杀……”,但他喊了一半就没声音了。他看见一支长箭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近在咫尺,避无可避,他没有任何反应,脑子里甚至连躲闪的念头都没有,他眼睁睁地看着长箭穿过了自己的咽喉,听到了沉闷的“噗嗤……”一声箭镞破肉而入的声音。接着,五支长箭不分先后穿透了他的胸膛。
雪山狐翻身掉落马下。
两位大种羌的首领战死,震撼了羌人,给了彪悍的羌人以致命的一击。羌人随即爆发了一轮近乎疯狂的反击,一度杀得的风云铁骑有点招架不住,羌人的报复太猛烈了。但时间一久,羌人锋锐渐减,而汉骑士气立涨,风云铁骑随即展开了更加凶猛的反击。杀声盈野。
方阵前的厮杀越来越惨烈。
刚刚支援上来的军候周翼被羌人的长矛高高挑起,尸体被抛落到远处。袁绍陷在羌人的围攻当中,浑身浴血,酣战不休。他浑然忘记了生死,仇恨的怒火使他失去了理智,他咆哮着,呼号着,带着士卒们奋勇厮杀。
天狼带着一群士卒突然杀了回来,他要报复汉人,他要杀尽汉人。袁绍和他的手下措手不及,被飞奔而来的羌人践踏射杀,死伤殆尽。袁绍的长剑刚刚砍断敌人的长矛,就看见奔腾而起的战马四蹄舒展,一双结实粗壮的前腿凌空踢向了自己。袁绍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睛,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手中长剑奋力刺向了怒马。
一柄血糊糊的战刀从天而降。颜良一把抓住袁绍的前胸衣甲将他高高地抛起,同时右手战刀恶狠狠地剁下了战马的前退。
袁绍重重地摔倒地上,差一点口喷鲜血。后面冲上来的几个士卒连拉代拽把袁绍倒拖起来,飞快跑向方阵。
战马痛嘶而倒。马上骑士顺势滚下,提起战斧剁向飞扑而来的颜良。颜良双手握刀,舌绽春雷,发出一声震天狂吼,战刀以雷霆之势一击而下,将那羌人连人带斧劈为两截。
“渠帅……渠帅……”紧随而来的羌骑同时惊呼,呼号杀来,“杀死大个子,杀死那个大个子……”
“杀死他……杀……死……他……”
几十支长箭,几十支长矛,同时向颜良飞来。颜良杀人之后,连头都不会,玩命一般往回飞奔,他不停的大声叫着,竭尽全力地奔跑着。方阵前的盾牌兵突然闪开一条通道,颜良大吼一声,纵身跃起,飞身射进了阵内,几乎在瞬间,两张盾牌举了起来,重新堵住了通道。
“噗嗤……咻咻……咚咚……”长箭长矛尽数砸射到盾牌上,几个盾牌兵硬是被穿盾而过的长矛洞穿而过,活生生钉死地上。
大战愈发激烈。
=
鲜于辅看到方阵前的羌人已经抵挡不住风云铁骑的攻击,正在步步后退。双方骑兵的交战地点已经移到了方阵中路的正前方。现在方阵左翼的正前方战场除了血迹斑斑的死尸残骸以外,空无一物。
鲜于辅非常满意地点点头。
“命令徐荣,鲜于银,阎柔,立即解散方阵,全力向西推进,会合骑兵,堵住羌胡的退路。”
=
六月惊雷望着战场,心急如焚。
豹子李弘的骑兵现在和牛角,雷娃的军队正在战场中心厮杀,有逼近自己中军的迹象。
战场的侧后方,豹子李弘的另外一支髡头骑兵大军飞速冲来想堵住自己的后撤之路,现在正在和自己的部下黑石展开血战。
西北雨,雪山狐,天狼先后战死,三种大羌的战旗都已经倒下,幸运的是先零羌狂风沙的战旗还在战场上飘扬。狂风沙带领各种羌族的士卒正遭到汉军步卒和骑兵的围攻,激战正酣,想立即撤出来根本不可能。但这样打下去,他能坚持多长时间?如果狂风沙的军队溃败,自己的白马羌士卒又没有守住后撤之路,整个羌胡大军就要被包围了。
“大帅,汉人的步卒动了。”他的亲卫队首领木单惊叫起来。
六月惊雷骇然望去。
汉军的左翼方阵突然散开,汉军步卒以攻击阵势飞速向西移动,很显然,他们想赶到自己的侧后方,会合风云铁骑,完成对自己的包围。
“大帅,汉人要包围我们。”木单焦急地叫道,“大帅,我们快点撤吧。”
六月惊雷向南城门方向望去。
“那个王老头是不是跑了?”六月惊雷嘲讽道,“这么点路,就是爬也爬来了。”
“这么长时间都看不到人,十有八九是吓跑了。不要指望支援了,大帅。”
六月惊雷冷冷一笑,说道:“豹子想吃掉我们,痴心妄想。”
“命令黑石,坚决挡住那些髡头乌丸人,不要让乌丸人和汉人的步卒会合。”
“命令各部不要缠战,立即撤出战场。”
“中军快速向西移动,准备撤离。”
=
武都已经看到了杀声震天的战场,看到了战场上往来飞驰的骑兵,他兴奋地大吼一声:“快,全速前进,全速前进……”
八千士卒分成前后两军,连跑四里路,已经气喘吁吁。
恒祭望着从南城支援过来的敌军,连连摇头。
“命令军队加快攻击,全力攻击……”
“吹号,吹号,通知鲜于大人,敌人的援军上来了,让步卒立即支援我们。”
=
鲜于辅突然听到了恒祭军中的号角。
他笑了起来,对身边的侍从说道:“叛军的支援来迟了。”
他转头看看正在战场左翼飞速狂奔的步卒,大声说道:“命令徐荣和鲜于银的军队立即让开路,让阎柔的军队先过去阻击敌人的援兵。”
徐荣和鲜于银的军队因为遭到羌人骑兵的攻击,军队的损失较大,士卒们也很疲劳。相反,一直躲在玉石和颜良方阵后面的阎柔部,却因为没有受到羌人的猛烈攻击,士卒伤亡少,战士们体力也非常充沛。鲜于辅把他们放在方阵的后面,其用意就是想在关键时刻能够派上用场。现在就是关键时刻。
徐荣和鲜于银的任务主要是在战场的南面布阵,防止羌人突围。徐荣和鲜于辅听到鼓声看到令旗,随即命令自己的士卒给阎柔的军队让路。阎柔命令士卒们丢弃所有的巨型武器,轻装前进,全速飞奔。
=
白马羌的牛角和雷娃指挥骑兵顶住了黑豹义从的猛烈攻击,将李弘的军队暂时挡在了战场中心。
狂风沙的军队无法摆脱汉军的攻击,他们被困在战场上,已经寸步难行。此时,汉军步卒方阵的中路和右翼因为要缠住敌人厮杀,阵形逐渐拉长,已经无法维持。鲜于辅当机立断,立即命令各方阵解散阵形,任意攻击。麴义组织了五十个小型冲锋阵列,迅速扑向了羌胡,而颜良和玉石的两个方阵因为损失惨重,将士干脆一哄而散,蜂拥而上。战场上到处都是不要命的汉人,髡头胡人,他们三五成群,四处围杀羌胡。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狂风沙和各种羌人就是想撤也撤不了。
六月惊雷断然下令:“我们不等狂风沙和其他种羌军队了,我们立即撤走……”
“命令牛角,雷娃,且战且退,向中军靠拢。”
“命令黑石,不计一切代价拦住乌丸人。”
“中军撤退,立即撤退。”
=
鲜于辅看到六月惊雷的大纛突然急速向西移动,知道他要带着白马羌主力撤退了。他看到恒祭的骑兵军队还在和羌人纠缠不休,急得大声叫道:“恒祭是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都不能击败敌人迅速合围?”
“擂鼓……告诉恒祭,六月惊雷要跑了,就他立即率部合围,堵住羌胡。”
他指着还在左翼战场上飞奔的步卒,高声狂呼:“命令阎柔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告诉李中郎,让他立即带着黑豹义从和拳头的军队猛攻敌人的中军,六月惊雷要跑了。”
“快……快……”
鼓声冲天而起。
=
恒祭听到催促的战鼓声一声高过一声,头都要炸了。
他看到武都的军队越来越近,武都的战旗已经清晰可见。他转头看向战场,阎柔的军队正在飞奔。
战场上的轰鸣声突然大了起来,那是六月惊雷的中军铁骑开始启动了。
“吹号,吹号,全力击杀,击杀……”
=
牛角带着士卒奋力抵挡,雷娃开始缓缓后退。
牛角被飞马而过的赵云一枪砸到了马下,他翻身跃起,挺身再战,战斧狂啸连斩三人。随即他看到了杀气腾腾的弧鼎。弧鼎纵马驰来,巨大的狼牙棒迎头击下,将牛角活活砸死。
黑豹义从锋利无比,势不可挡,他们在李弘的带领下,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踏平了牛角的骑兵,冲向了雷娃的军队。雷娃没有想到牛角转瞬即败,无奈只好回身再战。李弘钢枪狂舞,抬手就崩飞了雷娃的长矛,两马交错间,李弘以闪电一般的速度从背后拔出战刀,一刀枭首。雷娃至死都不信世上还有这么快的一刀。
=
鹿欢洋和楼麓带着各自的亲卫队艰难地杀人敌阵中心,围上了黑石。双方短兵相接血腥厮杀。鹿欢洋的几个手下临死之前终于砍倒了黑石的战马,将黑石掀翻在地,乱刀砍死。羌人的阻击骑兵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恒祭率领乌丸人在六月惊雷即将赶到的时候,终于成功合围。
=
六月惊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骑兵被乌丸人杀散,汉军合围。他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他感到了一丝不安。就在这时,他看到武都的战旗冲进了战场。六月惊雷笑了起来。
“命令各部,全力攻击乌丸人,尽快突围。”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11节
阎柔的五千人象波涛汹涌的洪水,一路上发出巨大的惊心动魄的咆哮之声,以摧枯拉朽之势倾泻而下。
“轰……”战场上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接着双方士卒的碰撞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直冲云霄,整个战场都因为这凶猛无比的一撞而震动了。
“杀啊……”阎柔,胡子,樊篱各率人马,以前所未有的无畏气势,勇敢地杀了上去。
双方士卒虽然跑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他们好象是几百年前的生死仇敌一样,见面就砍。大家各拿武器,各自为战,既没有阵形也没有指挥,只是呼啸飞奔,纠缠厮杀。战斗残酷激烈,双方士卒尽情杀戮,至死不休。时间不长,在方圆三百步左右的战场上,已经躺下了数千具尸体。阎柔眼看己方损失惨重,立即命令擂鼓求援。
=
白马羌的铁骑在六月惊雷的指挥下,对恒祭的骑兵发起了强攻。只要冲破髡头胡人的阻击,会合武都的援军,就可以打破包围圈,大家就可以从容离去。在这关系生死的时刻,羌人的攻击血腥而疯狂。
李弘,赵云,拳头各带一支骑兵营,以锐利的铁锥阵形象榫子一样顽强而猛烈地攻击六月惊雷的中军。
狂风沙指挥羌兵一边竭力向六月惊雷靠拢,一边拼死抵挡汉军步骑士卒的联合攻击。羌兵陷入了人海里,他们感觉自己的四周无处不是杀不死打不尽的汉人和髡头胡人,他们手忙脚乱,杀得手脚疲软,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狼狈不堪。
羌族士卒的北面是渭水河,南面是如火如荼的战场,背后是高大的翼城城墙,对面是吼声如潮的敌人,他们被困在了方寸之地,无处可逃。羌人自知逃生无望,困兽犹斗之下,反而更加激发了他们的凶性。
“杀……杀……”他们就象饿红了眼的猛兽,张牙舞爪,绝地反击。
=
鲜于辅神情严峻,全神贯注,非常紧张地望着战场。
他看看西边的太阳,蓦然发现那轮红日突然消失在了巍峨矗立的城楼后面。鲜于辅心中一动,想起了聂啸。他的军队夹在王国和韩遂的军队中间,现在怎么样了呢?
“命令徐荣,鲜于银,全力支援恒祭和阎柔。现在羌人已经被我们困死,他们跑不掉了。”
=
王国听到六月惊雷被包围的消息,惊恐不安。
“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这都是武都的过错。他一心想着撤退,迟迟不能集结军队赶过去支援。从这里到东门,只有四五里路,他竟然用了两个时辰才赶到。”黄衍愤怒地骂道:“他要把我们害死在这里。”
“如果不是傅燮突然冲出来打了我们一下,武都早就过去了,这不能怪他。现在怎么办?”
“现在羌人被围,形势危急,我们摇立即支援。”
“我们要支援六月惊雷吗?”马腾迟疑着问道。
“豹子的五万大军现在全部集中在东门战场,我们此时赶过去有什么用?两败俱伤而已,根本击败不了他。”王国说道。
“有用。”黄衍大声说道,“此时,豹子的军队因为连番大战,士卒们精疲力竭,战斗力锐减,我们完全可以冲过去救出六月惊雷,顺便接应一下武都。现在去,时机正合适。”
“韩遂已经撤出两里路了,我们也撤吧?”王国说道,“一旦聂啸回头打我们,我们的麻烦就大了。豹子的实力非常强劲,我们无法救出六月惊雷的。”
黄衍苦笑道:“韩遂现在稳步撤退,速度并不快。他打不过聂啸,聂啸也吃不掉他,两人一直僵持着。但正是因为这样,聂啸才被他拖住了。现在聂啸舍不得放弃韩遂,他不可能回头攻击我们,或者去支援豹子。所以,此时我们赶到东门,绝对没有后顾之忧。”
“到了东门,虽然我们要和豹子打得两败俱伤,但我们可以救出六月惊雷,可以把伤痕累累的豹子打得奄奄一息。如果豹子的军队损失惨重,他就无力追击我们,对我们安全撤回陇西也是一件好事。”
王国犹豫不决。
“天快黑了。”马腾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催促道。
王国摇摇头,望着黄衍问道:“你确定豹子已经无力反击了。”
黄衍苦笑点头道:“快点吧。”
王国叹道:“事已至此,就听你的,去尽尽人事吧。希望豹子已经给六月惊雷打趴下了,让我们顺手拣个便宜。”
“命令各部,立即向东,支援羌人。”
=
胡子挥舞着战刀,左砍右劈,一个又一个的敌兵躺倒在了他的脚下。他越战越勇,吼声连连,满脸的浓密胡须粘满了敌人的鲜血,甚至还冒着一丝热气。士卒们毫无惧色地跟在他后面,一路鏖战,前赴后继。
胡子张大嘴巴剧烈而急促地呼吸着,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杀死了多少敌人,但他感觉到自己体力下降,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疼痛难忍,那把血淋淋的战刀更是双手紧握才能高高举起,他想歇一下,但对面有杀不尽的敌人,他们嚎叫着,气势汹汹地冲上来,恶狠狠地扑上来,让他的战刀无法空闲,他忙得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
胡子摔倒了。他太累了,他被敌人轻轻一脚就踹到了。周围的敌人一拥而上,霎时间,战刀,长矛象雨点一般落了下来。胡子躺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想躲,但他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十件兵器从天而降呼啸而来。
突然,一个亲兵飞身跃起,奋不顾身地扑到了胡子身上。鲜血四溅,骨骼碎裂声,刀锋入肉声不绝于耳,凄厉的惨叫声象刀子一样刺进了胡子的心底。胡子感到自己摇爆炸了,他张嘴发出一声绝望的狂嘶。
汉军士卒以为主将被杀,顿时爆发出一声震天狂吼,大家一拥而上,刀枪齐举,箭矢横飞,场面异常血腥和惨烈,几个执刀的叛军士卒立刻给砍成了肉泥,胡子的一个亲卫士卒在长矛穿过身体的情况下,依旧连奔数步,一刀剁下了敌人的头颅。叛军士卒抵挡不住,仓惶后撤,几个跑得慢的士卒随即被围住,一时间断肢残体四下乱飞,惨不忍睹。
胡子把那个亲兵的尸体轻轻地平放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拿起战刀站了起来。
他看到数不清的士卒们争先恐后地冲过他的身旁,高声喊叫着杀向了敌群,他看到了一面熟悉的战旗,那是徐荣的战旗。
“杀……”胡子猛然举刀狂吼,飞奔而去。
=
此时。徐荣已经率领军队迅速赶到战场,猛击武都的侧翼。而同一时间,鲜于银率部和恒祭的骑兵营会合,他们列阵于骑兵营的后面,以密集的长箭支援骑兵,阻击白马羌的突围。
=
汉军士气如虹,步步进逼,杀得叛军胆战心惊,连连退却。武都的军队支持不住,开始有士卒掉头逃跑了。
武都气急败坏,驱马在阵后来回奔驰,一连杀了好几个逃回来的士卒。他命令自己的亲卫队士卒拿着战刀站在大军后方,只要是逃跑的,一律格杀勿论。
这时,他看见姜舞带着十几个士卒突然跑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姜军候不会是带头逃跑吧?”武都怒气冲天地迎上去,大声喝斥道。
姜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声问道:“六月惊雷是白马羌的大首领,我们为什么要救他?”
武都大声吼道:“你一个小小军候,无权过问军机大事。你立即带领士卒给我杀上去。”
姜舞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他举起战刀,指着武都,一脸杀气地问道:“下官再问一遍,我们为什么要救羌人?为什么要救六月惊雷?”他突然高声吼道,“你告诉我,为什么?”
武都几乎气疯了。他做官几十年,还从来没有碰到这么无礼的人。他涨红着脸,瞪着一双眼睛,好象要一口吞掉姜舞,他指着前方的战场,歇斯底里地叫道:“滚,立即给我滚到前面去,否则,我杀了你。”
姜舞剑眉高扬,杀气狂涌,纵声高吼:“杀死武都。”
武都怒极而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要杀我?”他猛的一沉脸,举刀就剁,“我先杀了你。”
战刀呼啸而下,姜舞大吼一声,奋力封挡。武都只觉虎口巨痛,战刀脱手飞向了空中。姜舞再进一步,一拳将武都打到马下,跟着抓起他的头发,将他凌空提了起来。
武都的亲卫大惊失色,刚想举步来救,就看见姜舞的战刀已经架到武都的脖子上锯了起来,鲜血四溢。武都又痛又怕,面无人色,高声求饶。
“武都勾结羌人,为祸西凉,罪恶滔天,谁敢来救?”姜舞纵声狂呼。
武都的亲卫不知道姜舞要干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手足无措。姜舞的手下趁机举起短弩,对准站在四周的亲卫疯狂射杀。转眼之间,宰杀一空。
姜舞一刀剁下武都的人头,纵身上马,对着自己的部下大声喊道:“鸣金收兵。命令各部撤下来,立即撤下来。”
=
李弘和赵云一左一右,带着黑豹义从撕开了白马羌的中军防守,拳头趁机带着一支精锐的突击骑兵象一把锋利的长剑一般,呼啸杀入,直奔中军大纛。羌人奋力堵截,拼死抵挡,风云铁骑就象撞到了一堵墙上,寸步难行,髡头骑兵死伤惨重。拳头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率先冲破了羌人的阻击,杀进了羌人中军的中心地带。他看到了那杆大旗。
羌人的反扑太凶狠了。拳头刚刚削下一颗人头,自己的左胳膊就被羌人一斧子砍没了,坐下的战马也被几把长矛穿透,勉强蹦了一下后轰然倒地。拳头强悍无比,就在身躯倒地之前还砍死了一个敌人。
跟在拳头后面的一群士卒扑了上来,他们要救下自己的上官。
拳头躺在地上,痛得大喊大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狂吼着,意图减轻身上的痛楚。他看到自己的断臂被几十条马腿践踏踩碎,看到冲上来护卫自己的士卒被长箭射杀,看到敌人的大纛就在距离自己十几步远的地方移动。羌人的中军还在顽强的向西突进。
拳头一跃而起,举刀再战。髡头骑兵们看到拳头还活着,还在战斗,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拳头在亲卫士卒的掩护下,一路冲杀。在短短的七步距离内,他杀死三个敌人,砍倒两匹战马。他距离羌人的大纛更近了,他甚至看清了粘在粗壮旗杆上的血迹。
这时一支长矛穿透了他的身体。拳头大吼一声,一刀剁断矛柄,飞奔两步,将那个拿着半截矛柄的羌兵活活砍死。就着他飞身跃上敌人的战马,拨转马头,反手一刀插进了马臀。战马突然吃痛,冲着大纛的方向腾空飞了起来。羌人看出了他的企图,十几支长箭呼啸而起,霎时射穿了他的尸体,将他牢牢地钉到了战马上。拳头抱着马颈,早就气绝。
“轰……”一声巨响,羌人的大纛轰然而倒。
羌人顿时大乱。
=
武都的军队突然鸣金退下。
徐荣和阎柔的步卒们一个个杀得手脚疲软,精疲力竭,他们看到敌人蜂拥溃逃,顿时软瘫在地,无力追击。
这时,徐荣看到姜舞一手举着一面大汉战旗,一手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孤身一人,纵马越过尸横遍野的战场,飞驰而来。
他立即带上一群亲卫迎了上去。
姜舞驻马立定在二十步之外,举旗狂呼:“我是姜舞。”
徐荣认识他。在子秀山大营,他和麴义负责训练新兵,他对这个二十多岁,长相清秀的军候印象很深。
徐荣命令部下放下手上的弓箭,摇旗示意姜舞过来说话。
“我杀了武都。”
徐荣伸手拉起姜舞,笑道:“你回来就好。”
“大家都愿意继续追随李大人。”姜舞激动地说道,“军队正在集结,可以随时投入战场,击杀羌胡。”
=
六月惊雷皱着眉头,望着眼前的战场,心灰意冷,他很难相信自己会失败。
武都的战旗已经看不到了,那边的战场声息全无,估计援军已经被豹子的军队消灭了。现在,狂风沙和一部分羌兵被汉军围在城门附近,自己被围在战场的左翼,突围的军队被彻底击溃,虽然三个地方的战斗还在继续,但突围已经无望,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看到一个年轻的汉军军官手执长枪,带着一群髡头鲜卑人一路呼啸杀来,如入无人之境。那人长相英俊,枪法飘逸,在战场上纵横捭阖,无人可挡。六月惊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矫健身影。
突然,他长啸一声,鼓起满天豪气,纵声狂呼:“兄弟们,我们杀出去……”
赵云长枪翻飞,杀得羌兵狼奔豕突,无人可挡其锋锐。他杀进了白马羌最厉害的骑兵队里,那是六月惊雷的亲卫铁骑。双方舍命相搏,战况空前激烈。六月惊雷连砍赵云三刀,都被赵云轻松地接下了。他有点后悔,他没有想到赵云如此厉害,他想抽身退下去,让自己的亲卫把他解决掉。就在他犹豫之际,赵云突然暴喝一声,手中长枪犹如闪电一般划空而过,笔直地刺进了他的咽喉。
六月惊雷死了。
白马羌士卒失去首领,军心大乱,全军立即陷入了崩溃之中。不久,狂风沙被麴义的手下活捉,羌人纷纷投降。
=
黄昏悄然而至,夜幕即将拉开。
马腾还没有赶到战场,就得到了武都已死,六月惊雷大纛已倒的消息。他丝毫没有犹豫,立即命令军队调转马头,急速回撤。
王国和黄衍看到马腾带着骑兵匆匆返回,知道大势已去,连问都不问,掉头就跑了。
聂啸一直紧跟在韩遂的后面穷追猛打。黄昏的时候,他接到了李弘的命令。李弘要求他放弃追击,立即回到翼城。
翼城大战结束。
=
这场大战从叛军包围翼城开始,到叛军凄惨逃离翼城结束,历时一个多月,前后总共有十九万人参加了这场战斗。
参加战斗的汉军有李弘的四万冀州军队,徐荣和麴义的一万西凉军队,傅燮的五千守城军队。
参加战斗的叛军有韩遂的三万军队,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四万军队,武都的一万五千大军,王国和马腾的两万人马,塞外羌胡三万铁骑。
叛军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先后多次攻打翼城,前后大约损失了一万七千人,而守城的傅燮也付出了将近四千人的代价。翼城大战最后一天下午的血腥厮杀中,李弘和西凉徐荣等人的军队大约损失两万人,而叛军大约折损五万人。整个翼城大战,双方共死伤九万多人。
叛军将领聂啸和姜舞先后率部投诚汉军。塞外羌胡的骑兵大军全军覆没。叛军首领王国和韩遂最后只带三万多人逃离了战场。
西凉叛军经此一役,一蹶不振。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12节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黯淡无光。高大巍峨的翼城湮没在漆黑的夜色里,肃穆无声。血腥的战场在喧嚣了一天之后,终于沉寂下来。
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汉军士卒在战场四周点燃了几百堆篝火,他们在各部长官的带领下,连夜打扫战场。几万士卒在战场上来来往往,忙忙碌碌。
鲜于辅看到李弘坐在拳头的尸体旁边,黯然伤神,胡子蹲在地上,不停地抹着眼泪,拳头的结义兄弟铁钺跪在那里掩面抽泣,心里不禁一酸,泪水顿时润湿了眼眶。又一个从幽州来的战友死去了。
蹇硕,袁绍,刘表和刘和站在鲜于辅的身后,想从对面的人群里找到李弘。他们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高大年轻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一张胡子拉碴看上去很憔悴的脸,相貌普通,甲胄破旧,面色和善,看上去很象传说中的豹子,但这个人怎么看都不象是个统帅,反而更象是一个彪悍嗜杀的侍卫。
“请问大人,哪一位是李中郎?”蹇硕看到鲜于辅满脸悲戚,呆立不语,于是悄悄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
鲜于辅指指坐在地上的年轻人,低声说道:“披头散发的那个就是。”
蹇硕和袁绍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尽显钦佩之色。眼前这个年轻人带着鲜于辅等一帮年轻将领,创造了一场战斗歼灭三万羌人的奇迹,这是几十年来,大汉国最辉煌的一场全歼塞外羌人的战斗了。即使是享誉大汉国的西凉三大名将皇甫规,张奂,段颎,也未曾有过这样骄人的战绩。此役之后,这个来自北疆的豹子已经隐隐约约可以与大汉国当朝最富盛名的皇甫嵩将军相提并论了。
鲜于辅走到李弘身边,轻轻拍拍他,小声说道:“大人,大人……”
李弘抬眼看看他,紧张地问道:“还有谁?还有那个军司马阵亡了?”
鲜于辅叹了一口气,悲痛地说道:“还有方飙。他在抵御羌人攻击方阵的时候,中箭身亡。”
李弘听到方飙的死讯,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痛苦,失声哭了起来。鲜于辅摇摇头,缓缓蹲下,用力搂着他的肩膀,极力忍住眼中的泪水,哽咽着说道:“我们至少有两万兄弟战死在这里,我们没有信守诺言,把他们孤单地抛在了异乡他土。他们再也看不到冀州,看不到北疆,看不到故土了。”
李弘心中一痛,顿时伤心欲绝,抱头痛哭。
袁绍听到李弘的哭声,想起战场上的血腥惨烈,心内戚然,喟然长叹道:“活下来不容易啊。”他转脸望着刘和,指着李弘说道,“子安,你看仔细了,李中郎是个血性汉子,你就把这个场面画下来,带回去给陛下看。”
李弘哭了一会儿,心中的痛苦稍解。他在鲜于辅的介绍下,和蹇硕,袁绍,刘表,刘和四人见了面。双方寒暄了几句,蹇硕说明了来意,说天子迁升他为护羌中郎将,总督西凉军政。李弘心中悲苦,毫无喜色,勉强说了几句客气话。蹇硕知道他大战过后事情多,非常忙,随即向他表示了祝贺,恭喜他打了胜仗,然后带着袁绍刘表刘和三人找地方休息去了。
“羽行,他们什么时候走?”李弘望着四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小声问道,“那个姓袁的浑身浴血,他难道参加了战斗?”
“蹇大人说,明天向大人宣旨之后,他就回去了。”鲜于辅说道,“袁绍不但参加了战斗,还差一点死了。他是门阀子弟,在洛阳很有声誉,我一直以为他是浪得虚名之辈,中看不中用,没想到他豪气冲天,勇敢善战,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李弘赞赏地点点头,说道:“门阀世家的人看上去都这么超绝脱俗,才华横溢吗?”
“酒囊饭袋多了。”鲜于辅说道,“袁绍在洛阳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京城没有几个。”
“哦。”李弘扭头看看鲜于辅,突然问道:“今天早上,你有信心打赢这一仗吗?”
鲜于辅摇摇头,骂道:“除了你这个疯子,谁有信心?我们赢得很侥幸,要不是姜舞临阵倒戈,六月惊雷就突围了。”
李弘吃惊地问道:“王国带着军队来了?”
“是的。”鲜于辅说道:“斥候来禀报的时候,我都急疯了。”
“姜舞的事,我不是派人告诉你了吗?”李弘说道,“你大概以为我在胡说八道吧?”
“当然了,谁知道九羊皮说的是真是假?”鲜于辅叹了一口气,惋惜地说道,“这次,聂啸的军队没能迅速击溃韩遂,反扑王国,实在太遗憾了。”
李弘摇摇手,说道:“仗能打成这样,已经是奇迹,你不要太贪心。聂啸他们太恨韩遂,一心要吃掉他,结果欲速则不达,反而被韩遂缠住了。此仗能赢,聂啸和他的湟中羌士卒应当位居首功。”他看看鲜于辅,接着说道,“这次我们全歼羌人,功勋卓著,大家都可以升官发财了。”
“升官发财?”鲜于辅无奈地说道,“你不要痴心妄想了。你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吗?”
李弘疑惑地说道:“我们立了这么大的功劳都没有奖赏?不会吧?你不要这么沮丧嘛。”
“关押在槐里大营的贪官都有特赦令。”鲜于辅说道,“你一口气把他们全部杀了,你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吗?子民,你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李弘哀叹道:“我没指望这仗能打赢。我想我们能和敌人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就不错了。谁知道我们能打赢?”
“但愿陛下圣明。”鲜于辅忧心忡忡地说道。
两人随意闲聊着,并肩走在散发着浓郁血腥味的战场上,娓娓而谈。
郑信匆匆走来,大声叫道:“大人,大人,傅大人死了。”
李弘和鲜于辅吃惊地望着郑信。
“守言,谁说的?”李弘大声叫道,“他在城内,怎么会死?”
在李弘的心里,傅燮就是他的朋友,非常信任的朋友。他和傅燮在邯郸城外相识,到了西凉他得到了傅燮的许多照顾和帮助,李弘对他非常感激。李弘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死去。
“子烈派人送来的消息。”郑信说道,“子烈说他们到了南门打扫战场时,发现了傅大人的尸体。”
“走,我们去看看。”
=
徐荣,阎柔和姜舞带着军队匆匆赶到南门打扫战场,结果发现了傅燮的尸体,还找到了华雄。华雄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李弘带着黑豹义从赶到南门,拜祭了傅燮之后,安慰了哭泣不止的傅干几句。这时弧鼎跑来告诉他,说华雄给救活了,已经醒了。李弘大喜,急忙跑去看他。
李弘握着华雄的手,感激地说道,“你们出城作战的经过我都听姜舞说了。傅大人和翼城守军为了击败叛军,歼灭羌人,以身赴死,壮烈殉国,令人敬佩啊。”随即他又安慰了华雄几句,起身告辞。
“杨会呢?汉阳郡府的主薄杨会死了吗?”华雄小声问道。
李弘当然不知道,他转头去看徐荣和阎柔。站在一旁的姜舞躬身说道:“回大人,杨主薄死了,他就死在傅大人的身边。”
华雄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弘重新坐下,拍拍他的手,说道:“子威,有什么事吗?”
“傅大人知道自己必死,出战前把自己的妻小托付给了杨会,但杨会誓死要追随傅大人赴死,坚决要求出战。他说如果自己不死,就受托把傅干扶养长大,如果死了,就让自己的朋友郡掾祭酒(郡府里主管教育的官)李玮把傅干送到安定郡的临泾,拜大儒王符之子王剪为师。”
“傅大人对这个李玮很不放心,他私下对我说,这个李玮是光禄大夫朱俊的弟子,是靠朱俊的举荐才得到这个官职的,他说李玮虽然才智出众,但年纪小,行事放荡不羁,做事不可靠。我想,如果大人出面,把傅干送到安定郡的临泾,是不是更稳妥一点。”
李弘点点头,说道:“傅大人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当然要尽力。”李弘回头对站在后边的赵云说道,“子龙,明天,你去把那位李玮李大人请到大帐来。”
赵云躬身应命。李弘随即告辞,他急着要去见聂啸。
=
聂啸,骆驼,百里杨,斩马和九羊皮看到李弘亲自来看他们,非常激动。
李弘拉着聂啸的手说了几句感激和赞赏的话,但聂啸的一句话却把他哽住了。
“大人什么时候攻击金城?”
李弘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根本没有继续追击叛军攻打金城的打算,也没有杀死韩遂的想法。他在考虑怎么回答的时候,百里杨也说话了。
“大人,我们可以紧紧跟在韩遂后面,趁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金城郡。”
李弘佯装笑脸,问道:“马上进攻?”
骆驼说道:“对。如果拖延下去,韩遂就有可能跑到大雪山。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一旦下雪,粮草运输就成大问题了。”
李弘打着哈哈,连连点头,看上去一副颇为赞同的意思。
“大人,我们打下了金城郡,湟中一带就是我们说了算。”斩马说道,“我们不允许任何汉官踏足湟中。”
李弘的笑容有点不正常了。
“大人。”聂啸挣开李弘捉着他的手,躬身说道,“大人可以把抓住的羌人俘虏送给我们吗?”
“当然可以了。”李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们马上就可以去接收俘虏,但是……”李弘顿了一下,看着几人说道,“一个都不准杀。”
“大人,六月惊雷和其他种羌首领的遗骸,我们可以送回塞外吗?”九羊皮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道。
李弘半天没有做声,他本来是想把六月惊雷和一帮大小渠帅的人头送到洛阳领赏的。他看到聂啸等人期待,恳求的目光,心里一软,说道,“好吧,你们派人去取吧。”
聂啸和骆驼几人感动地跪下给李弘磕头。
李弘赶忙把他们拉起来,笑道:“不要忘了,你们可是大汉人啊。”
“但我们的根在大雪山啊。”骆驼叹道,“谁都忘不了的。”
李弘心中一颤,突然想到自己的父母亲人。什么时候,自己的记忆才能恢复,才能想起父母,想起家乡,想起自己的根呢?
九羊皮再次问李弘什么时候出发攻打金城和陇西。
“大战刚刚结束,我们还有许多善后的事要做,如果仓促追击,可能会导致意外。你们在攻打韩遂的过程中有将近一万人的损失,士卒们非常疲惫,我看还是暂时休整几天为好?”
聂啸小声咕噜道:“大人是不是不想再打了?”
李弘笑着说道,“当然要打了。你们想想,如果我们准备充分,五六万大军一拥而上,我们的损失是不是更小一点,把握更大一点。到了那个时候,任他韩遂有天大的本事,也要一败涂地。再等等,好不好?”
=
深夜,李弘进城。
汉阳郡府衙的一些主要官吏向李弘叙说了一个多月来的守城经过,然后向李弘提出恢复郡府和各县衙门,安抚境内百姓,准备赈灾物资以帮助百姓过冬等等要求。他们需要大量的钱财和粮草。
李弘立即命令徐荣暂是主管汉阳郡的军政,让郡府的官吏把需要解决的事情连夜拟订清楚,明天找徐荣商议。
凌晨,李弘回到临时军帐。鲜于辅先说了一下初步统计的伤亡人数和缴获的物资数量,然后各部将领开始汇报,随即大家商议是继续攻打叛军还是暂做休整。各部将领意见不一,争论不休。
下半夜,李弘和鲜于辅,徐荣,麴义商议向天子报捷的事,军饷粮草的事,将士立功封赏的事,俘虏处理的事等等,一直到拂晓时分几人方才散去。
清晨,李弘去伤兵营看望伤兵。随即他马不停蹄,赶到俘虏营,他要和狂风沙谈谈先零羌的将来。
上午,李弘带着一群将领送别奉旨犒军的蹇硕,袁绍,刘表和刘和四位大人。送行的路上,李弘和袁绍相谈甚欢,彼此感觉非常投缘。
中午,李弘连饭都没有顾上吃,连写数道奏章和文书。赵云和庞德誊写之后,盖上李弘的印章,立即以八百里快骑分头送出。
李弘刚刚想躺下,赵云说道:“大人,汉阳府的祭酒李玮已经在侧帐等了一个时辰,你是不是先见一下?”
李弘点点头,苦笑道:“我马上去,我要洗个脸,我快支撑不住了。”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13节
李玮二十岁左右,身材高大,体态匀称,长相俊逸,白净的面庞上有一双孤傲而充满了灵气的大眼睛。他衣着朴素,腰悬长剑。虽然他对李弘躬身行礼貌似非常谦恭,但他神态狂放不羁,嘴角始终含着一丝淡淡的冷笑,一副天下人皆不入其眼的样子,让人浑身不舒服。
李弘想起了远在冀州的审配。审配虽然没有眼前这人的狂放,但他和李玮一样都是那种颇为自负的人,那种埋藏在士人骨子里的自负。李弘又想起了远在洛阳的陶谦,这个人会不会象陶谦一样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呢?
随着李弘不断获得升迁,他的官职越来越大,接触的豪门和寒门的士子也越来越多,但他觉得就刘虞最谦虚最平易近人,那个慈祥的老者就象在田间地头忙碌的农夫,一点架子都没有,更看不出来他是个满腹经纶的名士。在冀州的时候,瘿陶城的士子官僚们一点心胸和气量都没有,竟然不让救了他们性命的胡人进城避避风寒,这种人李弘瞧不起他们,认为他们读书念经把脑子读坏了,做人做事都不该这样薄情寡意,他非常反感他们。到了西凉,大概是因为边郡的关系,汉人和胡人杂居较多,西凉的士子对胡人的态度要宽容一些,虽然他们也仇视和鄙视这些蛮羌,但李弘认为他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他和边章、韩遂、傅燮这些人接触多了,感觉有口碑的名士无论学识还是人品,都远远不是那些庸碌无能之辈可以比拟的。
李弘一边请李玮坐下,一边笑道:“大战刚刚结束,事情非常多,怠慢之处请多多包涵。”
李玮笑道:“大人客气了。大人率大军全歼六月惊雷和他的羌胡联军,重创叛军,立下盖世功勋,下官在这里先行恭贺大人了。”
李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听到几句好听的语调。他转头看看站在身后的赵云。赵云知道他想问什么,赶忙小声说道:“听李大人说话的口音,好象是扬州吴郡一带的人。大人你听不懂吗?”
李弘摇摇头,轻声问道,“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赵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他恭喜大人打了胜仗。他说的是中原话,只不过他家乡口音重,你听不习惯而已。大人多听几句,慢慢就听懂了。”
这时李玮已经看出来李弘听不懂他的话,于是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下官是扬州吴郡人,虽然在洛阳待了两三年,但我家乡口音太重,一直说不好中原话。”他自嘲地笑道,“没有办法,学人说话很难,口音更难改了。”
他说慢了之后,李弘稍稍听明白了一点,他苦笑道:“翼城大战,我们能够惨胜,纯属侥幸。羌人和叛军实力强劲,将士们阵亡达数万之众……”他蓦然想起死去的拳头,想起壮烈殉国的傅燮,想起几万长眠在泥土之下的士卒,心里顿时惨痛,泪水立时浸湿了眼眶。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悄悄侧身抹了两把滚下的泪水。
李玮用敬佩的眼神望着神情悲怆的李弘。一个闻名天下的血腥豹子,竟然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泫然泪下,说出去,谁能相信。看起来,这也是一个血性率真的汉子啊。
李弘稍稍平静了一下,说道:“这一战,我的兄弟死得太多,我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刚才失态,让你笑话了。”
李玮拱拱手,说道:“大人重情重义,下官钦佩。”随即问道:“大人军务繁忙,不知找下官有什么事?”他在汉阳郡府是主管教育的郡掾祭酒,和军队的事一点都扯不上边,所以他很奇怪,中郎将大人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李弘说道:“傅大人的儿子叫傅干,目前在翼城。我听说傅大人曾经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他的主薄杨会。杨会要随同傅大人出战,就把傅干托付给你了,是吗?”
李玮恍然大悟,原来李中郎找自己是为了傅干的事。他赶忙说道:“大人所说不差。杨大人和我都喜欢下棋饮酒,我们彼此投缘,结为知己。他出战前,把傅大人的孩子托付给我,希望我把这个孩子送到安定临泾的王府,拜名士王剪王先生为师。王先生和我老师是同门,又是多年的老朋友。我到西凉后,曾经数次登门拜访,和王先生比较熟悉。如今傅大人和杨大人都为国捐躯,他们生前所托之事,我当然会尽力办好。请大人放心。”
李弘挥挥手,说道:“李大人不要误会,我不是催促你,也不是担心你办不成这事,而是想问问你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傅大人一声廉洁,死后身无分文,你送傅干去从名师,这几年的学资怎么解决?”
李玮愣了一下,随即感激地说道:“谢谢大人了。我正在愁这个事,我毕竟是王先生的后辈,能够求得他老人家收下傅干,先生已经是给了天大面子,如果再要求先生免了学资,实在有点难以启齿。大人愿意帮忙解决?”
李弘假作严肃地说道:“难道李大人有钱?几年下来,加上傅干的日常开销,至少要几十万钱,李大人难道也有……”
李玮吓了一跳,笑道:“大人说笑话了。我要是贪赃枉法,何苦还在这西疆受苦,我早到洛阳去了。”随即他站起来躬身施礼道,“下官代傅干谢谢大人了。”
李弘摇头苦笑道:“李大人送傅干到安定之前,到我这里来一趟,要多少学资,你就拿多少。你最好这几天就来。”
李玮大喜再谢,笑道:“大人急着要离开吗?难道大人要继续攻打叛军?”
李弘脸色一黯,叹道:“我这个护羌中郎将做不了几天了。”
李玮疑惑不解地望着他。
“大战之前,我已经下令把关押在槐里大营的贪官及其家人全部斩首了。”李弘说道,“此事估计已经轰动洛阳。”李弘看看大惊失色的李玮,笑道,“你该知道我的下场是什么,所以你趁着我还在总督西凉军政的时候,早点把钱拿走吧。多拿一点,反正都在军资里开支。”
李玮冲着李弘拱拱手,叹道:“大人当真是我大汉朝第一酷吏。”
李弘无所谓地说道:“不就是几千人嘛,有什么大不了。你看看昨天,我杀了多少人?几万人我都杀了,还在乎这么几千人。酷吏就酷吏,好歹也是大汉朝第一嘛。”
李玮佩服得五体投地。
=
李弘接着说道:“李大人,你说的那位王先生,他在西疆很有名气吗?我到西疆也有五六个月了,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李玮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好象望着白痴一样。李弘给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转头看向赵云。赵云小声解释道:“西凉的名士,这位王先生应该排在第一位。”
李弘轻轻埋怨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赵云哑然。他心说这又不是什么军机大事,告诉你干什么?没事找事啊。
“大人听说过马融吗?”李玮很不高兴地看了李弘一眼,问道。
李弘点点头。马融是本朝名将马援的从孙,博通今古文经籍,世称“通儒”,天下人皆知。
“和马融齐名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西凉安定的王符,一个是南阳张衡。”李玮说道,“这位王先生就是王符的儿子。”
李弘惊奇地说道:“哦,他父亲和马融齐名,那这位王先生的父亲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了。”
“对。老先生生性耿直,为人狂放不羁。他看不惯官场恶习,一生不曾出仕。老先生博学广闻,博通经典,隐居乡里著书立说,论说治国安民之道。”李玮一脸崇拜地说道,“老先生是西北边陲的大儒,他和马融、张衡、崔瑗等大儒名士都是至交好友,也是皇甫将军的已故叔父皇甫规将军的挚友。当年皇甫规将军解官回乡,太守来了都不见,而王符一到,将军竟然惊遽而起,衣不及带,倒履出迎,援手而入,同坐欢语。”
“老先生不愿意让自己的精神受到世俗的束缚,也不愿意让自己纯正的理想去碰撞污浊的现实,所以他甘心做一个隐士,自号‘潜夫’。老先生穷一生之精力,写了一部巨大而系统的著作,叫做《潜夫论》。他在书中对大汉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风俗和社会生活等各个方面都作了批判和提出了治理改良的办法。王老先生对西凉的事情更是有自己独道的看法和见解。”李玮说道,“他提出了许多稳定和发展西凉的建议。”
李弘顿时来了兴趣,他急忙问道:“李大人知道王老先生都有哪些治理西凉的办法吗?”
李玮点点头,说道:“我的老师朱俊朱大人曾经远游西凉,从师王符王老先生学习治国之策,说起来,我还是王老先生的徒孙,当然知道了。大人愿意听吗?”
“愿意听,愿意听。”李弘笑道,“西凉的事情非常复杂,我非常想知道王老先生的高论。”
李玮想了一下,说道:“西凉是大汉国的西部边陲,治理西凉当然离不开治理大汉国,所以我还是先说说老先生关于治国的策略,大人认为如何?”
“这样最好了。”李弘笑道,“就是劳累李大人了。”
李玮稍稍思索了一下,慢慢说道:“本朝中期以后,外戚当政,宦官专权,朝政腐败黑暗。特别是安帝以后,又连年对羌族、鲜卑族等少数民族用兵,加上水灾旱害频繁发生,导致国库空虚,民穷财匮,饿殍遍野。老先生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要重振大汉雄威,必须要尊贤事能,革新吏治,农工商并重和反对奢侈淫乐,在人口问题上要重视移民戍边。”
李弘急忙说道:“李大人可否详细说说?”
李玮笑笑,解释道“老先生一贯坚持以气为本的宇宙生成论,他认为一切自然现象‘莫不气之所为也’。在天人关系上,老先生认为‘凡人吉凶,以行为主,以命为决’,强调人为的重要。在对事物的认知上,老先生反对圣人先知说,他认为即使是至圣、至材也不是生而知之,生来就什么都会干的。”
李弘大声说道:“对,对,老先生说得好。孔圣人难道生下来就是无所不知吗?但是现在许多人说到孔圣人,好象孔圣人生下来就是圣人似的,谁都不能说什么忤逆之言。老先生说得好啊。你接着说,接着说。”
李玮好象很反感他插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老先生强调‘国以民为基’,主张德政教化,但也提出来重视要法治。他主张君者应‘顺天心’即顺民心。基于这个前提,老先生在经济方面提出了富民说,把富民作为首义。”
李弘愈发感兴趣了。
“真的?老先生真的这么说的?”李弘一拍案几,大声说道,“王老先生说得真是太好了。富民,民不富,国家怎么会富嘛。”
赵云也在凝神细听,他看到李弘激动地拍案而叫,赶忙皱着眉头提醒道:“李大人好象不高兴了。”
“你说,你说。”李弘连连举手道歉,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先生说要怎样才能富民?”
“老先生主张农工商并重。我大汉自古至今,无不重农抑商,历来存在农本商末之说,而老先生认为农、工、商各有其本末,并非是凡农皆本,凡工商皆末。农、工、商各守其本而民皆富,各离其本则民皆贫。老先生所说的‘本’,是指农、工、商的本业、本务,即农桑、致用、通货;所谓末则是农、工、商的末业、末作,即游业、巧饰、鬻奇。老先生提出来的农、工、商皆有本末说,虽然对百姓致富有很大的作用,但因为悖离了大汉律,所以遭到了很多士子名儒的抨击。
李玮停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老先生极力主张德政教化,他非常重视对百姓进行教化。他认为对百姓进行教化,不仅是立国的基础,也是提高大汉人的道德情操,使社会风气淳朴,安定社会秩序的根本。他认为王者统世,必须要观民设教,这样才能变风易俗,以致天下太平。老先生认为教化也有本末之分,他说只有对人们进行正直的教育,诱导向善,他们才不会违法乱纪。反之,对人们施以奸邪的教育,‘学淫则诈伪’,就会败坏社会的正直风尚,不利于大汉国的安定和富强。”
“马融和张衡等大儒认为老先生主张加强对百姓进行教化,是继承了前人的观点,但老先生的教化也有本末之分的说法,则是前无古人的,是一大创举。”
军帐内鸦雀无声,三个人都在想着王符的理论和主张。
=
“李大人,能不能再具体说说老先生治理西凉的办法?”李弘沉思良久,缓缓问道。
李玮点点头,说道:“如果大人一直在西凉总督军政,用老先生的办法,十年之内一定可以稳定西凉,让西凉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王老先生是西凉的边民,他在《潜夫论》中,特地用了四个章节讨论了帝国的边患问题,老先生分别命名为‘劝将’、‘救边’、‘边议’和‘实边’。老先生认为朝廷在与羌族等外族的战争中,采取放弃边地,迫使边民内迁的政策是错误的。这种退缩的政策不仅给边区人民的生命财产带来很大损失,还给敌人造成了可乘之机。”
“老先生认为塞外羌人屡屡入侵以及现在整个西凉的归属羌人、汉人的大叛乱,其根源就在于大汉国一开始就采取了放弃凉州的错误政策。这个苟安退让的政策最初还是在孝安皇帝永初年间羌人叛乱时,由当时的公卿们提出来的,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利,竟然提出了捐弃凉州、退保三辅的妥协办法。”
李弘对李玮的话立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李大人,我记得边章和北宫伯玉他们刚刚造反时,司徒崔烈就曾提出过放弃凉州。原来这个退守策略还是有历史的。”
“对。”李玮说道,“当时任议郎的傅燮傅大人在朝堂上暴跳如雷,厉声高喊:‘斩了司徒,天下乃安!’傅大人因此得了个傅疯子的外号。西凉人深受其害,所以对这个办法深恶痛绝。”
“天子后来召见傅大人,问他为什么要当廷痛骂位列三公的崔烈大人。傅大人说,当年孝惠皇帝时,匈奴昌顿单于触犯大汉,樊哙将军为之稍加开脱,季布将军犹言:‘樊哙可斩’。如今凉州居天下要冲,是国家的藩卫。高祖皇帝初兴之际,就委派郦商将军为陇西都尉,专门负责平定北地郡。孝武皇帝开拓边境,于元狩二年降匈奴浑邪王。太初元年,置酒泉、张掖二郡;四年,又置匈奴休屠王领地为武威郡;后元元年,再分酒泉郡置敦煌郡。这一切举措,都是为了斩断匈奴的右臂,打通大汉西北的道路,安定大汉西北的边陲。而今边郡的牧御官吏们,贪赃失和,使得整个凉州刺史部发生叛乱,而崔烈身为宰臣,不念为国家考虑平叛之策,反而要割弃一方万里之疆土,臣私下大惑不解。如果让羌人这样的披发左衽之虏占据凉州,待到他们士甲坚劲,因此为乱,这是天下的至虑、社稷的深忧啊!倘若崔烈不知此中厉害,这是他的愚蠢;倘若他知道这一点却说出这种话来,则是他的不忠!正是因为傅大人的铮铮直谏,才使得天子和公卿们下了平定凉州叛乱的决心啊。”
李弘连连点头,心情沉重,赞叹道:“傅大人之忠烈,世代景仰。”
帐内三人想起傅燮,不胜唏嘘。
李弘忽然问道:“李大人,那你知道我大汉为什么要对西疆采取这种妥协的策略呢?”
李玮沉吟良久,缓缓说道:“我大汉对西凉采取放弃的策略,是从世祖光武皇帝光复本朝以后开始的。这与高皇帝开创的大汉帝国风格迥异,特别是与孝武皇帝一朝北击匈奴、开拓西域的雄武气魄大相径庭。”
“以国力论,本朝并不逊于前汉,而且,本朝还曾经动用了小军队和几个勇敢的使者,就成功地迫使王莽篡汉时期纷纷背叛大汉而投向匈奴的西域诸国重新归顺。这便是本朝大学者和历史学家班彪先生的小儿子班超创下的伟业,他年少时就不愿意像他的哥哥班固一样继承父业,做个文人,于是他扔掉笔,穿上了军装。此外,本朝安丰侯窦融之侄、光禄勋、车都尉窦固,其曾孙、外戚大将军窦宪,都曾于孝明皇帝朝和孝和皇帝朝大破匈奴和西域叛国,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从地理上看,这些征服的地区尚在凉州的西北,而且大汉还在这些地域设置了行政机构和卫戍区。再则,居住在凉州的羌人比起匈奴和西域诸国来,其文明进化、部族人口以及武装力量都落后一大截。老先生在《潜夫论》中说羌人开始叛乱时,‘党羽未成,人众未合,兵器未备,或持木枝,或空手相搏,草食散乱,未有都督,甚易破也。’还说:‘虏或持铜镜以像兵器,或负案板以类盾牌,惶惧扰攘,未能相持。’”
“但是,为什么我大汉竟然对付不了这等弱小的敌手?为什么甘心让羌人扰乱凉州,再次切断了大汉西部的通道,丢失了班超和窦宪以及无数将士用生命和鲜血筑就的浩瀚疆域?为什么现在就连我西凉的大汉子民也参加了凉州的叛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推究起来,首先要追溯至世祖光武皇帝的立国姿态。”
“光武皇帝不是关中人,他的家乡南阳与洛阳靠得很近,他即皇帝位后,进了洛阳。他认为一个好的国家并不一定以拓土开边为事业,而是达到德治的境地。光武皇帝曾感慨自己的国土不够辽阔,但是太傅邓禹告诫他说‘古之兴者,在德厚薄,不以大小。’”
“当时有个叫杜笃的人写了篇《论都赋》呈送给皇帝,说关中是守卫国家的利器,不可以久虚。一些故国老臣也伫立西望,提出迁都长安。光武皇帝不愿意迁都,他让人造谣说洛阳发现了神雀凤凰等祥瑞,打消了官僚们迁都的念头。由于光武皇帝相信谶纬学说,这一学说认为天下的帝王兴替都按照木、火、土、金、水的五行相生次序,大汉禀承的是火德,火与水相克,因此朝廷下令洛阳的洛字一律写成‘雒’。直到孝章皇帝朝,还有人想念长安,于是朝廷让班固写了篇《两都赋》,在比较两座都城时,故意抬高洛阳的形象。大汉的都城留在了洛阳,但是,大汉却从此失去了关中的好处,以至于人们渐渐忘记了关中,而关中因为得不到关东文化和经济的润泽,渐渐衰萎败落。”
“关中的故都都可以放弃,何况是更加遥远的凉州呢?”
李弘和赵云恍然。
=
李玮说道:“王老先生认为要彻底解决西凉问题,要想巩固边防,巩固我大汉的内部,首先要解决西凉的人口问题,应该把内地的人口适当地迁移一部分到边郡。”
“老先生认为,土地就是百姓的根本,不可以一直荒废,否则就会引起敌人的窥伺。如今大汉边疆千里,以凉州为例,每郡有两县,只有百多户居民,而太守府周围万里,无人居住,大量良田被废弃无人耕种。反观中原各州郡,田地都设置界限,耕种不能越界,司隶、冀州等人口大郡住了数百万户的百姓,很多人无田可种,人多而地少,没有立足之地。这就是土地与人口分布非常不平衡的问题。周书上说:土地多而人少,没有出产的,叫做虚土,容易被占据。土地少而人多,人民得不到工作,国家容易衰竭。所以百姓与土地必须相称。”
“老先生认为,现在西凉全境只有五六十万人口,实在太少,要征调招募各州郡的精壮士卒,工匠和农民,迁移西凉各郡县以充实边境,这么做,一则可以稳定大汉国,减少边郡战祸,二来也是为了中原的安定。举个例子,好比一家人遇到了贼寇抢掠,必定要让老弱妇孺呆在中央,而让强壮的男子护卫在外。住在内地的人耕种积累财富,居住在边地的人防御外来的威胁,守望相助,互相扶持,这样才能共享太平。”
“现在西凉等边境多战乱而劳役严重,百姓一不小心就有没顶之灾,所以大家纷纷逃离家园,以至于边郡的人口日渐稀少。如果不实行妥善的政策并除去灾祸,劝说百姓尽早返回故土,时间长了,凉州各边郡就有可能不再属于大汉了。如今,我大汉内有贼寇叛乱不止,外有西北的羌族与北边的鲜卑等族时刻窥伺大汉的财富和土地,这实在是我大汉最大的忧患啊。”
李弘目瞪口呆,半晌无语。
“移民戍边的确是个根治西凉战祸,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但它是个长远策略,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西凉的事情很复杂,我希望得到一种暂时稳定西凉的办法。王老先生有没有这方面的建议?”
李玮想了一下,说道:“严格地说来,羌人的暴动是叛乱,因为这是大汉帝国内部的民族问题,而不是外来民族入侵造成的边患。大汉国对境内民族问题的做法非常矛盾。一方面大汉国将他们视为同类,认为自己有责任去安抚他们,给他们种种便利,希望他们归顺大汉,而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们是大汉的负担,要放弃他们。大汉国的这种摇摆不定的政策让羌人无所适从,加上我大汉人几百年来对他们的仇视和鄙夷,吏治的极端腐败,终于引发了叛乱。”
“人如果疑惑就容易分化。西凉的反贼虽然掠地无数但都是新占,并没有稳定的统治,很容易动荡。西凉的百姓刚刚离开故土,必定十分想念,民心很容易收拢。此次朝廷大胜,击溃叛贼主力,乘此机会,如果可以宽限些时日,使西凉各族百姓休养生息,各安本位,西凉的长治久安并不难实现,归属羌人和汉人即使有心反叛也无机可乘。周书上说的好,‘凡彼圣人必趋时’,贤明的人一定要懂得把握时机。所以这战后恢复西凉的策略,大人要尽早确定,以免叛军卷土重来。”
李弘苦笑道:“李大人的意思,就是王老先生也没有给我们提供现成的办法了?”
李玮点点头,笑道:“大人总会有办法的。关键还是要有永久的稳定西凉的办法。”
=
帐帘突然掀开,郑信急步走进来,大声说道:“大人,左司马来书,京兆尹盖大人率军包围了槐里大营,扬言要击杀叛逆。”
“叛逆?”李弘奇怪地问道,“谁是叛逆?我吗?左司马可把大营里的贪官都杀了?”
“杀了。”郑信说道,“正是因为杀了,所以……”
“子龙,带上黑豹义从,立即赶到槐里大营,把左司马,老伯还有一千多兄弟立即护送到子秀山大营。谁敢阻拦,格杀无误。”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14节
赵云站起来,躬身应命。
李玮举手喊道:“大人且慢,下官有话要说。”
李弘和赵云诧异地看着神情激动的李玮。
他敢阻扰我发号军令?李弘脸色一沉,心里顿时有点不高兴。刚才李玮详细阐述大儒王符的《潜伏论》,侃侃而谈,充分展示了其过人的才华,让李弘刮目相看,心中非常拜服。此人是不是有办法让我暂时度过难关呢?李弘想到这里,脸色渐缓,心情随即平静下来。
李玮站起来,慷慨激昂地大声说道:“大人公然违抗天子圣旨,擅自下令斩杀数百污吏,犯了欺君之罪,而盖大人却是我大汉之忠良,他依据大汉律法,统军包围槐里大营,追究大人枉法之罪,理当所然,无可指责。大人命令自己的部下飞驰去援,还说什么格杀勿论,这是罪上加罪的事,大大的不妥。”
赵云剑眉紧缩,语调森严,冷冷说道:“李大人此话差异。我家大人忠心为国,贪官污吏罪在不赦,何来欺君之说?盖大人黑白不分,是非颠倒,我不明白他怎么可以称之为大汉忠良。难道忠良就是这样的人吗?袒护贪官污吏的人绝对不是忠良。”
“哼……”李玮挺直高大的身躯,用力甩手说道:“你们知道什么?”
赵云大怒,右手突然握紧了腰间刀柄。李弘急忙冲他摇摇手,笑道:“子龙,稍安毋躁,我们听听李大人怎么说。”
“盖大人正义耿直,铮铮铁骨,他的忠烈刚猛与傅大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李玮大手一挥,傲然说道,“李大人和赵大人孤陋寡闻而已。”
李弘笑了起来。他想起在冀州的时候,审配到大营议事,和鲜于银一言不合打起来的事。李弘摇摇头,暗暗感叹道,大汉国的士子们不要命的疯癫之人太多了。眼前这位恐怕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初次见面交谈,面对自己这个杀人如麻的上官,竟然出言不逊,鄙视讥讽,毫无畏惧之意。李弘突然觉得这个人的性格和自己很相象,心中不由得十分欣赏。有机会,一定要和这个胆色过人,才华横溢的人做个朋友。
“盖大人是敦煌人,曾在汉阳郡任职长史。当年,武威郡太守恣行贪婪,凉州从事苏正和奉旨调查。凉州刺史梁鹄找到盖大人,说武威太守贪污的事如果要查出来,他作为刺史不但脱不了干系还要丢官罢职。他授意盖大人找个借口把苏正和杀了。苏正和和盖大人一直都很仇怨。梁鹄说,你可以借此机会公报私仇。盖大人拒绝了,他说‘谋事杀良,非忠也;乘人之危,非仁也’,坚决不答应。这事给苏正和知道后,苏正和亲自登门感谢盖大人,盖大人不见,让人传了句话,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梁大人的声誉,而不是为了救你苏正和的命,他依旧和过去一样仇视苏正和。这件事说明什么?说明盖大人是非分明,性情耿直,而不是象赵大人所说的,是个黑白不分之人。”
李玮瞪了手握刀把的赵云一眼,继续说道:“前年十一月,就是边章和北宫伯玉起兵造反的时候,新上任的刺史左昌盗窃军粮。这事现在已经给李大人在肃贪的时候挖出来了,左昌也该李大人的手下杀了。左昌盗窃军粮,当时在西凉军中和百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盖大人极力劝谏谏左昌还粮入库,但左昌根本不听,心中反而怨恨,他让盖大人与从事辛曾、孔常率兵外屯阿阳抵挡叛军,意图借刀杀人。不久,叛军围攻陇县城,攻打刺史府,左昌求救。盖大人要去救他,辛曾和孔常都不愿意。盖大人说,无论左昌怎样贪赃枉法,但他现在还是凉州刺史,于理于法都要去救。叛军将领边章一听是老朋友盖勋来了,不愿意正面交锋,撤兵而去。”
“十二月,盖大人率部阻击叛军,在狐般被六月惊雷包围,羌人伏兵大起,汉军大败。盖大人身先士卒,酣呼鏖战,最后身中三箭,和近百士卒被围于大纛之下。他指着阵前大纛对部下说,盖某今日必死,我死后,你们就把我的尸体放在这里,我要死在大汉的战旗下。羌人四下杀来,斩尽汉军。句种羌渠帅滇吾看到盖大人,大惊失色,说盖长史是大贤之人,不能杀,杀了就是冒犯了上苍。盖长史不领情,大声吼道:‘反虏,快来杀我!’。羌人被他的豪气所感,纷纷退下。滇吾把自己的战马送给盖大人,请他骑马回翼城。盖大人坚决不走,狂呼求死。滇吾没有办法,只好命令手下把盖大人捆在马上,派了几名精干骑兵把他送到了翼城。”
李玮轻蔑地看看李弘,郑信,赵云三人,大声说道:“这就是盖大人。盖大人忠烈勇猛,一心为国,怎么可能会和奸佞小人同流合污,坑瀣一气?”他指着李弘说道,“此事错在大人,但大人是非曲直不分,恃强出兵,斩杀忠良,行为暴戾,怎么配称当世之雄杰?”
李弘大笑,举手赞道:“好,好,李大人骂得好。”
郑信和赵云狠狠地看着李玮,无言以对。他们虽然非常生气,却也给他的一番话所打动。盖勋是这种顶天立地的汉子,和他发生冲突,甚至出手杀了他,一定会触犯众怒,不但失了西凉民心,也会把事情弄得更加不可收拾。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彷徨无计,转头象李弘看去。
“李大人既然说盖大人杀不得,那我在槐里大营的部下怎么办?”李弘问道,“如果盖大人出手……”
“盖大人绝不会出手伤害你的部下。”李玮很自信地说道,“盖大人痛心西凉吏治的腐败,仇恨西凉贪官污吏,李大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违举刀杀贪,盖大人欢呼还来不及怎么会和你对着干?他这么做,一定是迫于朝廷权势的压力,出面做做样子,免得将来给人抓到痛脚,被人上奏弹劾招惹无妄之灾而已,大人无须大惊小怪。”
“大人只需写一封书信给盖大人,十万火急催讨粮草,同时命令左司马率部押运即可化解这个难题。”李玮轻松说道,“也许盖大人正在槐里等你的信使,好早点把你们这些瘟神送出三辅,讨个清静。”
“你这么有把握?”郑信疑惑地问道。
李玮挥挥手,根本不屑回答,坐回席上。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子龙,你先代我写封书信向盖大人催讨粮草,写好后命令快马立即送到槐里城。黄昏时分,你让令明,弧鼎带上黑豹义从前去接应,以防不测。”
“是。”赵云匆匆退出。
“这位盖大人,如今正得圣宠,大人还是多多结交为好。他在关中,关西,西凉一代非常有声望,门阀世族富豪都很给他面子,影响力很大的。”李玮看到李弘望向他,慎重地说道。
“这次肃贪,我把人得罪光了,估计也把他得罪了。”李弘为难地笑笑,说道,“不过,这次大军再次西进凉州,粮草军备倒是多亏了他。盖大人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不遗余力的筹措粮草,保证了大军的需要。这次翼城大战能够击败叛军,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啊。”
李玮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西凉叛军再起,大人翼城大捷,事情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你知道如今盖大人怎么想吗?”
李弘若有所思。
“盖大人虽然精于朝政,和门阀世族关系密切,但他为人正直,一身浩然正气,忠心为国,这一点和那些窃钩窃国,贪图权势者还是有很大区别。傅大人和盖大人关系密切,这一点大人应该非常清楚。大人看看傅大人,应当能推测出盖大人的人品和道德。”
李弘连连点头。
=
“李大人,我能求教你一个问题吗?”李弘笑着问道。
“大人莫非是想问如何摆脱眼前危局?”李玮说道。
李弘苦笑,说道:“李大人可有什么建议?”
“大人,我们杀了羌胡首领六月惊雷,全歼羌人三万人马,重创叛军,立了这么大功劳,难道还不能抵消此罪?”郑信气愤地问道,“这些贪官难道不该杀?难道还要让他们继续做官,继续祸国殃民?这都是什么世道,天子难道……”
李弘指着他,示意他不要说了。郑信也觉察到自己失言,赶忙闭上了嘴。
“嗤……”李玮冷笑,不屑地说道,“真是一群蛮夫,无知透顶。”
“你……”郑信气道,“你敢骂我?我说错了吗?这几十年来,大汉国有几个统军将领在西疆立下过这等大功?”
李玮手指郑信,狂傲地说道,“无知蛮夫,今天我就给你说说,比你家大人功劳大的将军有多少。”
“你们知道凉州的名将有三明,就是皇甫规皇甫威明,张奂张然明和段颎段纪明,三人在西疆均立下赫赫战功,但你们知道他们立下战功后都是什么遭遇吗?”
“皇甫将军当年在西疆的做法和李大人现在所为及其相似,先打后抚,以抚为主。皇甫将军是个儒将,他知道西凉战乱的根源不是羌人入侵,而是大汉国本身的策略问题。他在西疆利用各种办法极力竖立大汉国的威严和仁义,以次来赢得羌人的归降,他还大力惩治贪婪残暴的地方官吏,以平息羌人乃至当地汉族民众的愤怒。因此,当他雷厉风行地查办了凉州刺史郭闳、汉阳太守赵熹、安定太守孙俊、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等人之后,沈氐羌的大首领阗昌便率领十余万口前来归降。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皇甫将军忘了最重要一条,这些官吏的贪暴,只不过是大汉国中央和各地州郡的现状在边郡的延伸和继续而已。大汉国已经病入膏肓,即使用边塞军民的鲜血,也挽救不了我们的大汉国了。”
李弘端坐细听,凝神沉思。
“这些被惩处的官吏们派人潜入京师,寻找故主四处活动,以求脱罪,其中有些人还是中官们的亲朋党羽。皇甫规随即遭人弹劾,诬陷他曾用财货贿赂羌人让他们假装投降,以求得到朝廷的封赏。天子大怒,下诏责问皇甫规。皇甫规上疏自讼,说明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遭人诽谤陷害。天子为了平息朝中的争吵,于是诏拜皇甫规为议郎,还朝听封。回到朝中之后,皇甫将军终于认识到自己所没有认识到的问题,他触犯了太多人的私利。这时中常侍徐璜,左悺向他索贿,并且暗示如果不向他们行贿,皇甫规的封赏就要泡汤了。皇甫规犯了倔,就是不答应。于是那些诽谤罪忽然又成立了。皇甫规被抓到廷尉府,廷尉们竟然也向他索贿。皇甫规把他们臭骂了一顿,结果被判流放。太学生张凤纠集三百余名学士跑到北宫门外请愿,纷纷上书为皇甫规鸣冤,皇甫规才得以赦免,否则他也逃不出段纪明的下场。”
“段大人有什么下场?他后来不是太尉吗?”郑信奇怪地问道。
“段大人正是因为吃了苦头,所以才吸取教训,和阉人搞好了关系,此后他在朝中青云直上,最后还花钱买了一个太尉。”
“段颎率部到西疆作战是在孝桓皇帝延熹二年(公元159年)。当时羌人大叛乱,臣服已久的南匈奴,遗留故地的北匈奴残部,几百年前被匈奴击垮,后来再次崛起的东胡乌桓与鲜卑,纷纷乘机寇掠边境,大汉国整个的北部边境,从东到西狼烟突起。护羌校尉第五访恰恰病卒,天子将刚刚击退犯塞鲜卑的辽东属国都尉段颎段纪明将军调到了西疆战场。这和李大人的经历一模一样,刘大人也是从北疆而来。”
“段大人到了西凉,一路势如破竹,战无不克。凉州刺史郭闳怕段纪明占了全部功劳,以种种借口,阻止他继续进兵。由于军队长时间稽留,军中的义从羌骑兵思念家乡,纷纷叛逃,郭闳趁机上奏朝廷,将这一切罪责皆归于段纪明。天子大怒,治段将军重罪,用囚车把他押回到京师判处苦役。朝廷以济南相胡闳代其职务。胡闳毫无威略,羌人再次大举进犯。陇西及金城的吏民们纷纷至京师上访,为段将军鸣冤喊屈。天子闻讯后下旨廷尉府复审,可段将军只是谢罪,不喊一声冤枉。廷尉府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维持原判。”
“后来呢?”郑信问道。
“后来西羌又反,皇甫将军称病不出。天子一急之下,派人到洛阳南郊把混在苦役犯中做苦力的段纪明带到了朝堂之上,特赦启用,拜他为护羌校尉,再次率军出征。”
李弘听得暗暗心惊。这战功越多,遭遇越惨。自己立了战功不算,还杀了几百贪官,得罪了朝中各方势力,那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段颎在西疆前后打了一百八十多战,斩首三万八千余级,获各种牲畜四十二万七千余头,而麾下军士仅死亡四千多名。以段将军这种盖世功勋,尚且遭到牢狱之罪,差一点死于非命,更不要说李大人了。李大人没有资历,没有权势撑腰,倚仗手中的数万大军在西凉公然肃贪,斩杀贪官,得罪了所有的朝中各方权势,不死才是奇迹。李大人能够活到现在,要感谢西凉的叛军卷土重来啊。”李玮说到后来轻轻笑了起来。
郑信看到李玮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心中大怒,他冷笑道:“如果天子降罪,朝廷派人来抓我家大人,我们就反了。”
李弘笑着对郑信摇摇手,大声喊道:“来人啦,给李大人温一壶酒来。李大人一定说累了。”
=
李玮听到郑信说“反”的时候,眼睛内突然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随即他紧紧盯着李弘的反应。他发现李弘神色平静,不但没有出声斥责郑信,反而若无其事地命令手下温酒,好象没有听到似的。
他抬起头来,凝视沉思,竟然连谢都没有谢一声。
李玮好象做了某个决定,神色坚决地说道:“大人知道西凉人为什么要一再反叛吗?段大人把羌人打得狼奔豕突,羌人为什么还要频繁造反呢?”
“愿闻其详。”李弘拱手说道。
李玮长叹一口气,说道:“段颎段大人屡克胡族,立下赫赫战功,但他没有得到象前朝大将卫青和霍去病一样的声誉,而是落了个专杀为快的恶名,大汉国的士子们评价他说‘虽克捷有功,君子所不与也’。这对于他个人来说是不公道的,但对于大汉国镇压羌人的战争来说,却是正确的,因为这些战争归根到底都是由于大汉朝的腐败造成的,是毫无意义的战争,同时,这场战争耗尽了我们大汉国的财力和精力,使大汉国一年比一年衰落。”
“大汉国西陲的羌人叛乱,其根源还在于大汉朝的应对无策啊。我大汉国对西疆的治理,一直不得要领,紧随退守的政策害苦了西疆百姓,现在即便是我大汉子民,也不堪忍受,蜂拥为寇了。大汉的边民在天子和朝廷放弃他们的家园时,就参加了羌人的队伍。今天西疆的叛乱,翼城的大战,不正是西凉的羌人和汉人用他们的鲜血证明了大汉国对他们的戕害吗?时至今日,凉州的汉人和羌人终于看到,大汉不仅不能养育他们这些子民,而且还日益成为他们的敌人。只有凉州这块土地,才是最值得他们依赖,才是能让他们生存下去的最后一点希望。”
“生存,永远是人的第一要求。我们大汉的文化能够影响羌人,羌人的习俗也能影响汉人,凉州的汉人女子都是出色的战士,不正是两族互相融合的结果吗?羌人的部落里和我们的军队里,分别混杂着汉人和羌人。长期厮杀的对手,现在都成了最可靠的和最信任的伙伴。共同的生存地理,酝育出羌汉共同的生存理念,也酝酿出凉州人的霸业之图。”
“独霸凉州,这正是边先生和文约先生参加叛军的真正目的。”
李弘拍案赞道:“李大人才智超绝,实在令人敬佩。我到金城招抚叛军时,韩先生所提的要求,就有这种独霸一方的意思。”
李玮微微一笑,毫不惊讶地说道,“西凉士子象边先生,韩先生这样想法的人非常多,但还有士子有比这更彻底更直接的解决办法。”
“是什么?”李弘兴致勃勃地问道。
“造反。”李玮大声说道。
大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李弘和郑信他们说造反都是当作气话随便说说的。刀没有加到脖子上,他们也不会成心去造反。但现在这两个字从一个狂放不羁的士子嘴里冲出来时,不但令人吃惊,而且还有一种震撼的效果。
李弘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我会造反吗?
李玮看着李弘,很仔细地看着。李弘面如止水,一点异常都没有,既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什么迟疑不决的表情。
李玮稍稍听了一下,继续说道:“汉阳人阎忠,两位可曾听说?”
李弘点点头。这个人他好象听傅燮说过,是个很有名的西凉士子。
“皇甫嵩将军大破黄巾之后,任冀州牧。时任信都令的阎忠就曾劝皇甫嵩造反。阎忠对皇甫将军说,‘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回头者,机也。圣人顺时而动,智者因机而发’。今将军遇难得之运,蹈易转之机,却临机不发,怎么能实现将军治国安天下的宏图壮志呢?天道无亲,不会世世代代保佑一族一人,而是要看天下百姓的意志来选择明主。今将军建不赏之功,威震本朝,风驰海外,虽汤武革命,也不及将军。但将军有此声名,手握重兵,却侍奉着一个昏庸之主,任其荼毒生灵,这样下去,我看将军离死也不远了?自古功高震主,将军难道不知道?”
“皇甫将军明白老朋友劝自己做的是改朝换代的大事,但皇甫将军仁爱谨慎,尽心国事,忠于汉室,他不愿意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装作没听懂,对阎忠说,‘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何故不安?’。阎忠犹不放弃,对皇甫将军说,当初韩信为报答高皇帝的小恩小惠,放弃了夺取江山的时机,以至于等到利剑临喉,才知道悔之晚矣。当今天子昏昧无能,将军只要振臂一呼,不要说是天下英雄,就是女子儿童,也会群起而响应。何况现今中官日日进献谗言,如不早图,祸即临身。上天早已抛弃大汉,顺天应人,除了将军,还有何人?”
“皇甫将军根本不听,他说,‘乱世的谋略,不可用于太平安定的世道。创业的大功,也不是我这样的庸才所能做到。能安天下,就不当乱天下。我只求家族兴旺,子弟平安,国家稳定,别无他求’。”
“皇甫家族世代忠烈,皇甫将军当然不愿意做出这种有辱门庭的事。”郑信说道,“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本身就是一无所有,反了就反了。”
李弘微微颔首,沉默不语。
“皇甫将军说自己能安天下,但天下还能安吗?天下已经不可能再安了。这里的原因,除了天子、中官胡作非为,除了百姓外族的叛乱永无止息,除了大汉已经丧尽民心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李玮慨然叹道。
李弘注意地看着他,静听下文。
“这个原因和皇甫将军有很大关系,将来天下大乱,皇甫将军难辞其咎。当年为了剿灭黄巾军,他向天子提出的四条平定黄巾叛乱的办法,其中有一条就是鼓励地方官吏和士族豪强们招募军队。现在朝廷为讨平黄巾而招募的精勇,都掌握在将军们手中,比如象李大人这样的人。在这些人的身边,难道就没有象阎忠这样的人吗?难道就能够保证他们也象皇甫将军一样,作出拒绝争霸天下的要求吗?圣人说,‘道心惟微,人心惟危’,老子也说,‘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今兵端已启,天下大乱之象已现,绝无安定之可能。”
“任何国家,都有灭亡的一天,不过,灭亡的方式却大不相同。如果我们把国家比做一座宫殿,在宫殿即将颓朽将倾的时候,国家的子民是拆砖卸瓦,一哄而散,还是抱柱维持,固基支梁。秦国有如前者,它的支撑支柱,就是那些士子们,全部加入到了百姓的反抗行列之中,故而秦国毁于瞬息。而大汉国正如后者,这是因为它的文教和道德造就了一大批有教养和气节的士子,它的太平与稳定养育了无数的子民甚至周边的异族。虽然前有党锢之祸,令本朝的贤能之士丧失许多,但活下来的士子们却对大汉国抱有希望和眷恋,他们或韬光养晦,或静待时机,意图重振我大汉。”
李玮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现在天下之民,苦阉宦久矣,苦外戚之政久矣,苦贪官污吏亦久矣!国事糜烂至此,大人和皇甫将军一样,手下有虎贲数万,兵多将广,有可救之力,为何不救?”
李弘瞠目结舌。
“大人可以清君侧,诛阉宦之名东行入关,进占洛阳,扶立新君也可,拥护当今天子也可。如此一来,天下尽在大人手中矣。到时大人辅佐天子,把持国政,废除旧弊,变法图强。大人可以中兴我大汉,开创不世之伟业啊。”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然当今天下只有大人一人可以救之。此民心也,以民心为剑,天下莫能当之!”
“大人为了大汉社稷,为了天下百姓,请三思啊。”
“李玮今日言尽于此,若大人不能容我,我当自刎以谢。”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15节
洛阳,北宫,嘉德殿。
天子高居上座,郁郁不乐。
李弘突然命令手下在槐里大营一日之间斩杀数千口人命,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由京兆尹盖勋十万火急送到了京都。洛阳立即掀起了一股巨大的风暴,反李弘的风暴。
天子听到耳中,就象没有听到一样。他无所谓,这些人的赎命钱他已经收到了万金堂,至于这些人的性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他漠不关心,根本就不管。杀了就杀了。但是第二天早上,天子却被堆积如山的皂囊惊呆了。这些皂囊里装的奏疏都是弹劾李弘的,说其恃功自傲,违反乱纪,奸猾纵恣,暴戾无道,应当即刻诛杀。天子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由于朝臣的连番上表陈辞,王公大臣的诚恳劝谏,天子已经下旨废止了官僚上书和说话都要收钱的规定,但随即他就后悔了。他坐在大殿上,看到一张张愤怒的脸庞,听到无休无止的弹劾之辞,他几乎都要爆炸了,他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草率了。如果没有废止大臣们上书说话都要收钱的规定,哪里会有这朝堂之上的折磨。他自怨自艾,恨恨地望着站在大殿内慷慨陈辞的众臣们,哀叹自己的心太软了,又上了这些奸猾官僚们的当。
他勉强听了一阵子之后,心里愈发地恼火。
李弘无视他的特赦令,竟然发疯一般斩杀三百多名贪官,几千人口,不但让他失信于朝中大臣门阀豪富,还让他丢了面子。一个小小的边郡统军将领都不听天子的旨令,自己这个皇上的脸往哪里搁。虽然他只看中钱财,对于这些人命他无所谓,但他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脸面和皇权的威仪。蛮子就是蛮子,就知道血腥杀人,这种人留在身边太危险了,一点头脑都没有。天子稍稍皱眉,随即又想到,这种野蛮人虽然头脑简单,但也有优点,这种人如果一旦对谁忠诚,那绝对是至死不变的,用起来随心所欲,如臂指使。如果我利用李弘的血腥和残忍来对付朝中这帮奸猾之辈,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弘带着军队西进凉州平叛,在战事正紧之时却下令斩杀贪官,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李弘一定知道他这么做不但违反了大汉律令,也会触怒朝中各方权势,更会得罪自己,那他为什么还要自寻死路呢?难道他真是疯子,白痴?李弘在这个时候公然挑衅朝中各方势力,他有什么倚仗?他凭什么确信自己一定会袒护他?他是不是误解了我派人到西凉犒军的目的,以为我要下手杀他,所以临死反噬要造反?
天子想到这里,心里骤然紧张起来。如果他因为这件事而造反了,说明这个蛮子根本就是笨蛋,自己不但不能用他,还要立即杀了他。这种蠢蛋即使再忠心,将来也会坏了自己的事?
但是如果这件事仅仅是因为他误解了我的意思而图谋反击自保,利用违旨杀贪来获得天下人之心,希望为自己求得一丝生机,那么此人就非常可取了。这种临危不惧,绝地反击之人,其心计智谋还是足可担当大任的,可他是否忠诚呢?
现在中官和世族官僚们联袂上书,要求严惩李弘,朝堂上下,一片喊杀之声。只有刘虞清晨入宫,跪在自己面前为李弘求情。刘虞苦苦哀求,甚至以自己的项上人头来担保李弘的忠诚。自己相信刘虞,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相信豹子不会背叛自己呢?
虽然不确定李弘对自己的忠诚,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李弘存在的好处,今天他很解气。他看到平时耀武扬威的中官们,盛气凌人的官僚们被李弘的残暴杀戮气得七窍生烟,发指眦裂,一个个恼羞成怒,捶胸顿足,说到伤心处还有痛哭流涕的,他开心,他高兴,他幸灾乐祸。
他一直在宫内被这些人包围着,被他们用各种各样的礼法和律令压迫着,他从来就没有做过一件自己觉得顺心顺意的事,自己所作的每件事都没有得到过大臣们的肯定和赞美,都是没完没了的劝谏上书和当面的阿谀奉承背后的谩骂凌辱。他一直想报复这些人,想让这些人难受,但他没有什么办法,直到这个无法无天的豹子出现,他总算如愿以偿。他不但抓住了这些人的痛脚还狠狠地剐了他们的几块肉,还肆意凌辱打骂了他们,他觉得快活,他高兴。
天子望着朝堂下的大臣们,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哼……,你们不让我高兴,我就不让你们快活,你们想谁死,我就要他活,看看谁开心。
但如果自己坚持不对李弘进行惩处,那等于就是公开支持李弘,就会站到朝中大臣们的对立面,会遭到大臣们连续疯狂的陈辞劝谏,会被他们日复一日的在朝堂上用祖宗律法来狂轰乱炸,还有可能被某些个不要命的大臣以死相谏,他一想到这,头都要炸裂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自己袒护李弘,也就等于得罪了所有的朝臣,包括和自己非常亲近的中官们。如果他们联手杀了自己怎么办?本朝皇帝中,死因不明,突然暴毙的多了。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孝质皇帝的死。孝质皇帝是一个八岁登基的小孩,他仅仅做了一年的皇帝就死了,原因是他吃了大将军梁冀送来的一碗面条。吃面条的前一天,他在臣下们的面前给大将军下了四个字的评语:“跋扈将军”,结果他就死了。天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站在朝堂下的大将军何进。他会杀我吗?
他想起了刘协。如果我表露出让刘协做皇帝的意思,何进会不会杀我呢?他望着何进,想了半天。他无法知道答案,但他心中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恐惧。他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愿意去想那个答案。
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陛下……”有大臣在高呼天子。天子稍稍抬身向下望去,原来是司徒崔烈。
“陛下,李弘违抗陛下的圣旨,擅自斩杀被赦官吏及其家人数千口,此等暴行令人发指,李弘堪称是我朝第一酷吏啊。陛下应该急速下旨降罪,将其押回京都,交由廷尉府审理处刑,以正纲纪。”
天子点点头,突然说道:“前些日子朕去看望太后,在长乐宫遇上程夫人,程夫人托朕告诉崔大人一声,有空去她府上玩玩,不要把她忘记了。”
崔烈一愣,随即频频点头,赶忙应承。天子这么一打岔,他不好继续说下去,没有做声了。
崔烈是冀州名士,出身世族大家。他的祖父崔骃、叔父崔瑗皆为当世大儒。他的堂兄崔寔,曾任辽东太守,著有《政论》一书,被誉为帝王准则。崔寔本人为官清廉,家徒四壁,死时子孙无力安葬,靠杨赐、段颎和袁绍的两位叔父袁逢、袁隗出资才得以下土安葬。崔烈本人历任郡守,官至九卿的廷尉。天子西园卖官,买个司徒要钱三千万。天子的奶妈程夫人和崔家颇有交情,知道崔烈想位列三公,就让人通知他,说她可以搞到优惠价。最后,崔烈出了一半的钱给程夫人。不久,他如愿以偿坐上了司徒之位。后来天子很后悔,嫌三公之位卖得太贱,对左右中官说他卖得太便宜了,损失太大。程夫人知道天子不高兴,就跑去找天子解释,说崔公乃是天下名士,怎么会花钱买官呢?那钱都是我代他出的,你就不要心痛了,算是给我一个薄面吧。此话传出,洛阳为之轰动。靠一个妇人得官,还不如花几个钱呢。崔烈的声誉因此大跌,常常受到他人的嘲讽。
“陛下,李弘此举,分明是藐视陛下,欺君罔上,应当斩之。”
天子抬头一看,是杨赐的儿子杨彪。杨彪四十岁左右,身材微胖,长脸长须,气度不凡。他是杨赐的长子,官职侍中,袭侯爵位,杨氏门阀的家主。
天子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说道:“爱卿,交州府最近把一批名贵花木送到了灵昆园。明日,爱卿陪朕和鸿都门学的学士们一起去游赏做赋。”
杨彪赶忙跪下接旨。
最近几年,天子的兴趣又有所增加,他对修造园林相当热衷。前几年,他准备在洛阳宣平门外建造毕圭和灵昆两座植物园。当时的司徒杨赐劝谏天子说,京城有西苑、显阳苑、平乐苑、上林苑和鸿德苑五所园林,足够陛下恣情纵游了,如果再造,耗费国力钱财,大可不必。天子见老师反对,随即打算停工不建了。不久他又去问鸿都门学的一群名士大儒们,这些风花雪月的士子们当然希望有更多的地方赏花做赋,所以他们极力怂恿天子,说陛下造园林那是与民同乐的好事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天子想想也是,于是不顾众臣的反对,建了毕圭和灵昆两座园林。
天子突然提出来要出游,还点名要杨彪陪同,杨彪当然不能拒绝,但他这话就被打断了。
大将军何进出班奏道:“陛下,李弘犯下弥天大罪,即将伏法,此事一旦传到西凉前线,定会动摇军心。如果他们不战而溃,任由叛军占据西凉,那么三辅和长安就非常危险了。臣认为,应该急速另遣贤能之士前去接任。”
光禄勋刘虞急忙出列反驳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西凉前线激战正酣,此时临阵换帅,正是兵家大忌啊。”
中常侍段珪闻声出列,大声说道:“自叛军攻打翼城以来,已经一月有余,他统率五万兵马滞留子秀山,不发一兵一卒救援翼城,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去救援翼城?臣刚刚接到扶风郡张太守急书,说李弘和叛军首领交往密切,和马腾的交情也非常好,他要谋反啊。”他看了一眼刘虞,继续说道,“臣同意大将军的意见,立即另派统军将领,日夜兼程赶到子秀山,接掌兵权,指挥大军援救翼城。”
“刘大人,你出言袒护李弘,是何企图?是不是李弘花钱买通了你?”
“你血口喷人。”刘虞气得小山羊胡子高高翘起,手指段珪大声骂道,“段大人以权谋私,收受贿赂,证据确凿,你有什么脸面站在这朝堂之上公然诬陷于我?”
“刘大人,本侯已经上书请罪,陛下已经下旨赦免,你在此乱说什么?你咆哮朝堂,罪加一等。”段珪冷笑一声,厉声说道。
太尉张温赶忙站到两人中间,连连挥手说道:“两位大人都少说一句,少说一句。大将军和段大人的考虑非常周到及时,刘大人的想法也深合兵法要旨。陛下,以老臣看来,可命令盖大人率部坚守槐里,命令北军再次西上。等北军入驻长安之后,再派人去西凉替回李弘,这样更为妥当一点。”
天子啊哼了两声,问道:“太尉大人,最近洛阳的驴子价格如何?”
张温顿时气得冷哼一声,面红耳赤地回道:“段侯爷养驴,他知道,陛下问他吧?”
本朝天子为大汉国的娱乐业增添了许多新鲜的项目。他下令在后宫造了建了一个集市,定期开市交易。他让宫女和中官们扮作市井小民和商贩,每到开市的那几天表演叫卖、讨价还价、起哄、争斗、盗窃等节目。天子自己则穿起富豪商贾们的锦衣华服,和这些“百姓们”饮宴游乐,经营生意,讨价还价,忙得不亦乐乎。他还喜欢养狗,拿官僚们戴的进贤冠加在狗头上。天子继而又发明了用四匹驴驾车,比起马车来,这种驴车轻便易驭,天子亲自驾着驴车在宫内的市集上转悠,好不自在。天子的新奇玩耍之术很快在洛阳流行起来,把个驴贩子们弄得乐不可支,因为驴价竟破天荒地超过了马价。天子一直都很关心集市上驴子的价格,但这个时候问起来,明显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意在转移话题,蒙混过关了。
段珪看见天子的目光望向他,赶忙出列回答。
司空许相接着出班奏道:“陛下,李弘在西凉假借肃贪为名,滥杀无辜,害国害民,而且还拥兵自重,图谋不轨。臣认为还是尽早捉拿为好,免得时日久了,让他和叛军结为一党,为祸西凉,事情就很麻烦了。臣举荐卢植卢尚书或者光禄大夫朱俊朱大人西上凉州接管兵权。”
赵忠肥胖的身躯立即挤了出来,他大声说道:“陛下,卢尚书和朱大人并不熟悉西凉情况,两人皆不合适。我看还是派董卓董将军率部西上为好。现在,他本人在洛阳,他的边军在北地郡剿杀叛军。如果由他主掌兵权,西凉平定指日可待。”
崔烈随即反驳道:“董卓在西疆打了几十年的战,他何曾平定过西凉?他被叛军打得狼狈不堪,围堰渡河而逃,他有什么本事可以平定西凉?侯爷你可敢用人头向陛下担保?”
赵忠气得小声骂了他两句,没有回答。
崔烈继续说道:“陛下,臣以为还是暂时弃守凉州,固守关西为好。我大汉年年征战,耗损巨大,急需休养生息。再过几年,等我大汉恢复了元气,陛下可派一上将率十万雄兵西击凉州,那时定可一鼓而下。”
“陛下,弃守凉州,乃是下下之策,切切不可啊。”议郎孙坚义愤填膺,出列奏道,“我大汉为了坚守西疆,几十年来,已经耗资几百亿,几十万将士抛尸大漠边陲,怎可轻言放弃?为了李中郎一人之事而放弃凉州,实为不智之举啊。”
崔烈本想责斥他两句,想起孙坚是朱俊的门生,急忙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下朝之后一定要告诉朱俊,让他回去好好管教管教这个无礼的家伙。
卫尉刘廷出班奏道:“陛下,凉州不能弃守。陛下还记得傅燮傅大人吗?当时西凉叛乱刚起,崔大人提出弃守西凉,结果遭到傅燮傅大人的极力反对。崔大人应该没有忘记傅大人的劝谏之语吧。”
崔烈恼怒地瞪了刘廷一眼,冷笑道:“刘大人怎么知道他没有改变想法?如今那个傅疯子守在翼城,被叛军日夜攻打,时刻都有性命之忧。在关系自家性命的时候,他能不改变想法?”
这时,执金吾甄举出班奏道:“陛下,李弘屡立战功,威名天下,最近又因为大力整治西凉吏治深得民心,他和边疆北部的胡人关系也非常密切,以他现在的声势,还是暂为责斥为好。杀他一人,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能会把西疆的事情弄得更复杂。所以,臣以为,不如迁升李弘的官职,将他招回京城,然后借机将其下狱,以数罪并发处之。臣以为此法较为稳妥。”
甄举的建议刚刚说完,立即得到了十几位大臣的积极响应。
刘虞急忙奏道:“陛下,李弘杀不得。”
“今秋八月,怀陵上有雀数万,悲鸣之声响彻四野,它们彼此相斗,死者无数,此为同类相残的不详之兆啊。今冬十月,荆州武陵郡南蛮反叛,侵扰边境,至今未平。本月,北疆的鲜卑人,乌丸人在幽、并二州的边界屯集人马,蠢蠢欲动,大有南下入侵之意。此时,突然斩杀戍边大将,实为不智之举啊。陛下,请三思啊。”
谏议大夫陶谦突然出列,纵声狂呼:“四境不安之时,朝议斩杀大将,此乃亡国之议啊。”
陶谦一呼,满堂皆惊,就连天子都瞪大眼睛望着他。
赵忠大怒,指着陶谦怒声说道:“陛下,此人吼声如雷,分明是咆哮朝堂,依律当斩。”
天子大笑道:“打雷?朕怎么没有听到?爱卿人老了,莫非耳朵也出了问题?”
众臣相视苦笑。这位堂堂天子,今天自始至终,就没有说过一句正经话。
陶谦夷然不惧,躬身奏道:“陛下,那些西凉贪官毁我大汉根基,罪在不赦,杀之又如何?陛下以仁义治国,特意允许他们以钱赎罪,但是,陛下想过没有,赎罪的钱是一笔巨大的数目,依他们的秩俸,他们可以攒到这么多钱吗?这种人不杀,该杀什么人?朝堂上的诸位大臣们,我倒想问问,大汉律中哪一条规定斩杀贪官有罪?”
崔烈大怒道:“欺君之罪,还不致死吗?”
段珪奏道:“陛下,陶大人为罪臣李弘辩护,按律形同共犯,应将陶大人押送廷尉府问审。”
天子挥挥手,根本不理睬段珪。
他笑着问尚书卢植道:“爱卿,朕比先帝如何?”
卢植躬身回道:“陛下之于先帝,犹如虞舜比德唐尧。”
天子马上听出卢植的回答是个大大的反讽,他这话的意思等于就是说,陛下与先帝,就是乌龟和王八,半斤对八两。
天子愣了一下,继续问道:“依卿看来,朕是什么样的君主?”
卢植答道:“陛下和我们大汉的列祖列宗相比,算是一位中等的君主。”
汉家的吏民品评事物,喜欢分上、上、下三等。每一等中还可再细分上、中、下三等,共为九等,或称九品。在本朝最伟大的史家班固的传世之作《汉书》里,便将自有记载以来的历史人物依九品,依次评论了一番。中等的人物,是在圣人之下,不肖小人之上的平常人。卢植的意思是说,象陛下这样的君主,自己不可能有所作为。如果被贤臣辅佐,天下就会大治,如果被小人包围,天下就会大乱。这个评价直切而不落阿谀之嫌,可更多的还是对天子的期望。天子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一听就明白。他的心意更加坚决了。
此时,有八百里快骑送到的西凉前线急书。
嘉德殿里一片静穆。
赵忠从皂囊里拿出竹简,放到天子面前的案几上缓缓打开。
天子俯身扫视一遍,突然哈哈大笑,继而放声狂笑起来。他猛地一把抓起案几上的竹简,用尽全身力气抛向空中,大声叫道:“太尉大人,你看看吧。”
竹简“啪……”一声落到地上。张温急忙俯身捡了起来。他匆匆看完,心里顿时非常失落。他突然明白了天子叫他先看看的原因。
大殿内众臣的目光都急切而期待。
张温淡然说道:“李中郎来书,西凉大捷。”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16节
大将军府。
大将军缓缓步入府内,一路上低头沉思,神情恍惚。
大将军这个官职自建宁元年(公元168年)九月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蕃联手铲除宫中奸阉的行动失败之后,就不再设立。
中官曹节,王甫和一帮大小宦官认为外戚重臣一旦任职大将军,必然执掌兵权。大将军掌全国兵马,尤其是直接控制北军,这对他们的威胁太大。大将军窦武差一点杀掉他们的教训太深刻了。大将军们一般都和世族官僚走得近,而世族官僚又切齿痛恨中官,时日一久,这两股势力结合在一起,就有可能挟持重兵祸乱内宫,斩杀宦官,执掌国家权柄,所以中官们极力劝谏皇上,在国家没有战事的时候不要设大将军。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三月,黄巾叛乱。经过中官和公卿们的一致提议,天子下旨重设大将军一职,拜何皇后之兄、时任河南尹的何进为大将军,封慎侯,统率京师的南北两军和左右羽林五营士屯军都亭,以镇京师。何进就是那个时候但任大将军一职的。
大将军四十多岁,近年来由于养尊处优,魁梧的身躯已经发福,一张白净的面庞也愈发的圆润,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威武的大将军,倒更像一个温文儒雅的太学老师。
何进的家族在南阳宛城是个小富豪,家道殷实。何进在家是长子,自小聪慧过人,他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学经入仕,光宗耀祖,不要再经商了,经商虽然能赚到钱,但毕竟是个被士人瞧不起的下贱行业。
他自小饱读诗书,才思敏捷,在当地很有名气,但他因为出身的关系,一直得不到当地长官的举荐,无法成为孝廉。没有孝廉的资格就无法去京师通过课试为郎,而由郎为官这是普通士子入仕的必经途径。他父亲为此四下奔走,出钱打通上下关节,耗费颇大然而成效甚微。南阳是大汉的帝乡(本朝光武皇帝是南阳人),门阀世族豪富众多,然而孝廉的名额有限,一年也只有一两个,所以根本就轮不到他这种普通的富豪子弟。
有人告诉他父亲不要白费力气了,就是送再多的钱也不行,还是另找门路吧。有人建议他父亲托人把何进送到南阳几个大儒门下学习,也许还有出头之日。但几个大儒家族的家主都不愿意接收何进为门生,他们说收一个双手粘满油腥和铜臭的有钱士子为弟子实在有损声誉。何进很受刺激,发誓要出人头地。
机会终于来了。中常侍郭胜有一年主持选妃,就是本朝称为“算人”的工作。他也是南阳宛城人,奉旨到南阳选宫女。何进通过关系,倾尽家财贿赂郭胜,希望郭胜能够把他的同父异母妹妹送进皇宫。郭胜受了何进的钱财,鼎力相助。何进的妹妹也凭她的姿色进入了皇宫的掖庭为贵人,甚得皇帝的恩宠。
何进时来运转,如愿以偿。他因为国戚而贵,先后被拜为郎中,再迁虎贲中郎将,随后出任为颍川太守。不久,他通过郭胜,又把自己的另外一个妹妹嫁给了中常侍张让的养子。何贵人因此得到了宫中宦官们的一致认同,得到了他们的信任。
何进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他妹妹何贵人替当今天子生了一个小皇子,随即被册封为皇后。何进被招入京,拜侍中,后迁将作大匠,再迁河南尹,直至大将军。
何进知道朝中权利斗争激烈,不敢轻易涉足,所以最早的几年,他小心谨慎,和京中任何一方势力都保持一定的距离,既不太亲热,也不太疏远,唯恐给自己和家族带来祸患。本朝外戚因为参予权利争斗而死于非命者,比比皆是。他兢兢业业做好政务,对各方势力都恭敬有礼,慢慢的,他得到了洛阳王公贵族,中官和门阀世族的认可,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即使如此,他还是极力韬光隐晦,唯恐成为他人的眼中钉。
他做了大将军以后,再也无法掩藏自己的锋芒,他的权势突然之间得到了释放。一夜之间,朝中的各方势力惊讶地发现,京中又多了一股强大的势力,一股强大的外戚势力。最先感到威胁的就是中官们。相反,门阀世族和他的关系却密切了许多。党锢解禁之后,许多雄心勃勃的著名党人以及大名鼎鼎的名士云集大将军府,使得大将军的势力骤然增大。
一旦进入权利争夺的漩涡,谁能独善其身?
天子偏爱小皇子刘协,这本无可厚非,但是他突然大力培植自己的亲信,尤其是扶持李弘,这事就有点不对劲了。李弘现在是大汉朝炙手可热的军方实力人物。
他想起去年护羌校尉箕稠曾经向自己推荐过此人,他还在朝堂上为李弘迁升都尉的事和一帮官僚们争论过。没想到,时隔一年多后,这个人的存在竟然打破了朝中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挑起了大汉皇统之争。
早在李弘西凉肃贪的时候,中常侍赵忠和司徒崔烈就一再向自己提出了警告,要自己注意这个人。身为皇后的妹妹和自己虽然都有一点担忧,但没有感到什么威胁。
他和手下幕僚想了一个杀死李弘的办法,他们秘密派出黄衍西上凉州说服王国和韩遂再次起兵造反,李弘在人马和粮草都不足的情况下,失败是肯定的。平叛不利自然要获罪,获罪之后要杀他,易于反掌。他们几乎就要成功了。但李弘的强悍,让他们瞠目结舌,这个北疆的豹子竟然在全无胜机的情况下,突然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整个西凉叛军打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就连纵横西疆几十年的六月惊雷都给他杀了。事情彻底变了。
西凉大捷,李弘成为大汉朝的新一代名将之后,皇统之争,终于彻底暴露了。
天子今天狠狠打了刘辨一个巴掌,仅仅因为刘辨打翻了他的琴台,摔坏了他的琴。那琴是王美人自小使用的,天子甚为珍爱。天子怒不可遏,痛骂不止。皇后跑去求情,也被天子臭骂了一顿。皇后性情骄横,喜欢争强好胜,从小就不能吃亏。她在家的时候,兄弟姊妹都让着她,到了宫里,这个性子不但没有改,反而变本加厉了。她因为嫉恨和担心自己失宠,派人毒死了王美人,得罪了天子,差一点连自己的性命都丢了,但她还不改过,倚仗中宫的支持,和太后,天子吵吵闹闹,如今终于惹出了祸事。天子要废嫡立庶了。
上午,何进被皇后喊进宫,听她哭诉了一番。何进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安慰她,但皇后要求何进做一件事,一件令何进魂飞魄散的事。何进心惊胆战,失魂落魄地出了宫,
大将军站在院子里,负手向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以排解心中的郁闷和苦恼。
他为自己和家族的将来担心。妹妹的这个坏脾气近年来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越来越来厉害,也把自己和家族带到了一个不可预测的命运里。然而,宫闱斗争就是这样。如果妹妹贤淑温柔,会不会象王美人一样被毒杀,父母家人宗亲被诛杀一净呢?他无法想象。历朝历代,皇权的争夺,从来都是血腥而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如果当初听从了父亲的临终遗言,老老实实在家经商,把两个妹妹都找个普通人家嫁了,家族会不会因此而陷入如今的危机呢?
何进的心中一阵酸楚,连连摇头。自己如果在家经商,就是屠户,被人糟践辱骂的屠户。他的嘴角间突然显出一丝悲凉,自嘲,无可奈何的笑意。屠夫?我几时做过屠夫啊?但是当今天下,没有一个人不说我是屠夫出身,好象我就是挽着袖子穿着皮裙站在肉案后杀猪切肉剁骨头的屠夫。
何进的确不是屠夫。他的家族是士族。如果不是士族,他妹妹也没有资格入宫做宫女。他家发迹之前从事养猪杀猪卖猪的营生,祖宗有钱后,就扩大经营其他行业,购置土地田庄,几代下来积攒了大量财富,这才成了南阳的富豪。否则,他哪来的钱贿赂中常侍郭胜?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张让是什么人?无权无势无钱,他会和何进结为亲家?士族迫于生计从事下贱行业,一般都会遭到世人的唾弃,所以何进的家族虽然有钱但被人瞧不起。他妹妹做了皇后,全家因此而尽享荣华富贵,世人嫉恨得多了。
世人皆呼何进为屠夫,何进生气啊。但生气又能怎样,他又不能封住天下人的口。后来他想通了,屠夫就屠夫,那高祖还是一个小流氓呢?英雄不问出身。自己是一介屠夫,不但可以让对手轻视藐视自己,同时也能更好隐藏自己的实力,不至于招惹对手的强烈打击,对自己发展势力有好处。另外,他发现天下有名的党人、士子,有很大一部分出身也差,或者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原因,只要自己发出邀请,他们纷纷来投,趋之若鹜。
何进看到自己的弟弟何苗匆匆走来。何苗是何进的后母带到何氏家族的。何苗三十多岁,个子不高,较为瘦弱,为人谨慎,没有什么主见,胆子也小,一向都跟在他哥哥后面混。
“大哥,赵大人,何大人,郑大人,荀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都已经到了书房。”
何进微微点头。
“皇后找大哥有什么事吗?”何苗看了他一眼问道,“我看大哥脸色很不好。”
何进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17节
大将军置府。
大将军府有长史、司马各一人,秩俸千石。长史负责管理大将军府内所有的官僚和事物,而司马主要负责兵事。从事中郎二人,秩俸六百石。从事中郎主要辅佐大将军处理国家大事,及时给出正确的判断和建议。大将军府还有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属三十一人。这些人都是大将府的普通官僚,负责处理大将军府的各项具体事情。大将军出行有官骑三十人引导护随两旁,有一帮鼓吹手随行在后,仪仗威武。
大将军府长史是赵歧,此人七十八岁,身高体瘦,发须皆白,方面大耳,精神矍铄,气质高雅。他字邠卿,是京兆长陵人。过去他叫赵嘉,后来为了避仇祸,改名为赵歧,字邠卿,以示不忘本土之意。赵岐精通经文,有才艺。他的妻子是扶风大儒马融的侄女,因为马融是外戚豪门,赵岐非常鄙视,一直不和马融见面。他后来仕州郡,以廉洁正直,嫉恶如仇闻名。永兴二年(公元154年),赵歧被朝廷征辟为司空府掾史,因为痛恨宦官的无耻,赵歧不愿和他们同流合污而西归故里。赵歧和从兄赵袭多次贬议中常侍唐衡的哥哥唐玹贪赃枉法,唐玹非常恨他们。延熹元年(公元158年),唐玹做了京兆尹。赵岐担心被唐玹报复,携带小儿子赵戬逃亡扬州一带以避祸。不久,唐玹诬陷赵歧,将赵歧的家属宗亲全部捕杀。赵歧被宦官迫害,变易姓名,逃难四方,足迹遍布江、淮、海、岱,非常悲惨。后来他在北海城卖饼度日,被安丘的年轻士子孙嵩认出,孙嵩把他带回家,藏在家中夹壁墙内。过了几年,天下大赦,赵歧才得以重见天日。延熹九年(公元167年),南匈奴、乌桓、鲜卑反叛,司徒胡广和朝中公卿联名举荐赵歧为并州刺史,北上平叛。赵歧到了并州,励精图治,很快平定了叛乱。他根据自己的实践撰写了《御寇论》,向天子奏议守边之策,但还没有呈递,党锢之祸爆发了,他受到牵连,被免职获罪,十余年被禁家中。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叛乱,天子下诏解除党禁,赵岐重新被起用拜为议郎,这一年他七十六岁。去年,车骑将军张温西征关中,请他为西征大军长史,独率一军驻扎安定。不久,大将军何进和三公联名举荐其为敦煌太守。他带着手下行至襄武,被边章和韩遂率军截下。边章和韩遂一再恳求其留下为西凉叛军大帅,但赵歧不愿意,他以年事已高为由,坚决要求回洛阳颐养天年。边章无奈,只好把他送了回去。回到洛阳后,大将军何进亲自上门,连续七次请他到大将军府为长史。赵歧感其诚意,无奈应承下来。他到了将军府以后,将军府顿时门庭若市,天下名士纷纷来投。
大将军府司马是何颙,此人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面相刚毅,气宇轩昂。他表字伯求,南阳襄乡人,自小聪慧过人,才华横溢。年轻时游学洛阳,名士郭泰、贾彪被他的才气所惊倒,与他结成忘年之交,何颙因此在太学声名大噪。他有个至交好友叫虞伟高,此人父仇未报却得了不治之症,临死前哭诉于何颙。何颙当即承诺,誓死为其报仇。果然没过多久,何颙就杀了虞伟高的仇家,以其人头拜祭于好友墓前。党锢之祸兴起后,他遭到宦官的陷害,被通缉捉拿。何颙于是改名换姓,四处逃亡。他武功好,朋友多,一直相安无事。后来他得到袁绍相助回到洛阳,秘密解救了许多被囚党人,侠义满天下。党锢之祸解除后,何颙受何进之邀,征辟到大将军府任职司马。
大将军府的两位从事中郎分别是王允和荀攸。
王允身高体壮,五十多岁,长脸短须,一双眼睛亮而有神,一看就是个刚棱疾恶之人。他表字子师,太原祁人。同郡的著名士子,太学老师郭泰第一次看到他,就引以为奇才,脱口赞叹道:“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随即与他结交为友。王允年少时志向高远,他日夕诵经读书,朝夕试驰射,学习非常刻苦。成年后因为才华超绝,三公府慕其声名,同时征辟他为掾史。王允随即到司徒府任职侍御史。中平元年,黄巾贼起,被诏拜豫州刺史。他征辟荀爽、孔融等名士为从事,率部讨击黄巾军,大胜。后来他与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俊等在豫州各地连续击败黄巾大军,受降黄巾俘虏数十万之众。但他因为揭发张让等奸宦私通黄巾叛逆,随即被奸宦陷害关进了大牢。后来朝中公卿反复上书替他求情,王允的家人也私下贿赂奸宦,这才被放出了北寺狱。
荀攸只有三十二岁,在大将军府一帮高级幕僚里,他算是最年轻的了。荀攸长得白白净净的,三绺长须,看上去文质彬彬,谦虚谨慎。他表字公达,是颍川颍阳(今河南许昌)人。荀家在豫州是第一门阀,三世三公,门生子弟众多,势力庞大。荀攸的祖父叫荀昙,为广陵太守。荀攸自幼丧父。荀昙去世后,其故吏张权要求为荀昙守墓。荀攸年仅十三岁,对此表示怀疑,便对其叔父荀衢说:“此吏有非常之色,殆将有?奸?”荀衢推问,张权果然是杀人在逃之人,荀衢由此对荀攸另眼相看。荀攸才华出众,深为赵歧欣赏,他向何进稍稍举荐之后,立即就被征辟到大将府任职。
侍御史郑泰三十多岁,高大健壮,他虽然长相普通,但他的脑袋大,见面之后让人很难忘记。郑泰字公业,河南开封人,前朝司农郑众的曾孙。此人文武双全,才高八斗,名闻山东。这几年,他看到天下叛贼纷起,四野征战,知道大汉朝的大乱之期即将来临,所以他四处交结豪杰,有心要干一番大事。早年他被举孝廉,三公府征辟他为掾史,朝廷公车征他入朝,他都以种种理由推辞了。这两年大将军何进征用名士,数次请他,也被他拒绝了。后来赵歧给他写了一封信,长者有请,郑泰不敢怠慢,匆匆到京。大将军先是拜他为尚书待郎,后来迁升为侍御史。
侍御史孔融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白面短须,英俊潇洒,温文尔雅。孔融字文举,鲁国人,孔子二十世孙也。孔融的七世祖孔霸,是元帝的老师,最后官至侍中。孔融的父亲叫孔宙,泰山都尉。孔融幼时就有异才。四岁时,与诸兄食梨,孔融就知道谦让,专捡小的吃。大人问他,他说:“我为小儿,法当取小者。”十岁时随父进京,他想见识一下闻名天下的李膺。李膺字元礼,颖川襄城人,党人的首领,时任司隶李校尉。当时要见李校尉的人太多,故而李校尉以简重自居,不轻易接待宾客。孔融见父亲不愿意带他去,就独自造访。他对看门的人说:“我是校尉大人通家世交,请予转告。”李校尉闻听大为惊奇,让他进来,劈头便问道:“你的祖上,与我有何通家之好?”孔融从容答道:“当然,吾祖孔夫子,与大人您的祖上李老君同德比义,互为师友,所以小子与大人是累世通家啊。”一番话,说得李校尉和坐中宾客大为惊叹。李校尉和他聊了几句,把他拉到身边,指着桌上的水果问道:“你想吃点什么吗?”孔融说:“我都想吃。”李膺笑着调侃道:“你不知道做客的礼节吗?一般来说,到别人家做客,主人如果问你吃什么,你要谦让的。”孔融立即反唇相讥道:“大人原来也不知道做主人的礼节。主人摆设食物,是不能问客人吃不吃的。”李膺顿时语塞。太中大夫陈炜当时也在李膺家,他看到孔融可爱,也来逗他说:“人小的时候聪明,长大了未必出众啊。”孔融脱口问道:“看来,这位大人小时候一定很愚钝了?”堂上众宾客被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李膺看着聪明伶俐的孔融,叹道:“你将来必为伟器,可惜我老了,看不到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了。”
成年后,他被司徒杨赐征辟到司徒府任职掾属。当时,朝廷正在秘密查核贪赃枉法的官僚,准备加以贬黜。孔融把许多中官的宗室子弟都举报了上去。尚书台的尚书们担心遭到中官们的报复,不敢报天子御批,他们把负责这事的三府掾属召去责问。孔融从容应对,慷慨直言,陈对罪恶,言无阿挠。此后他就被中官们注意上了。中平元年,河南尹何进迁升大将军。杨赐派遣孔融带着礼物去大将府贺喜,但因为贺喜的人太多,如果不拿钱贿赂门口的家丁,根本进不去。孔融大怒,当着数千人的面,从将军府家丁手上夺回拜贴,拿着礼物扬长而去。他回到司徒府写了一封弹劾大将军的奏章,然后辞官回家了。河南府的一帮官吏过去都是何进的下属,对孔融的无礼非常愤恨,他们秘密派遣剑客追杀孔融。有人劝何进说:“孔文举声名满天下,将军把他杀了,势必得罪天下士子,坏了大将军的英名,断了求贤之路啊。大将军不如礼遇孔文举,如此一来,天下人皆知大将军心胸宽广,礼贤下士,求贤若渴。大将军既得孔文举,又得爱才之名,何乐而不为。”何进闻言大喜,立即命令追回刺客,快骑征辟孔融为大将军府侍御史。孔融知道不从的后果,无奈又回到了洛阳。
东曹掾蒯越,四十岁左右,高大魁梧,胡须浓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威武而有雄姿。蒯越字异度,南郡延中庐人,西汉初名臣蒯通的后人,其家是荆州襄阳第一门阀。在襄阳县城以南至宜城之间,是大汉朝门阀世族的又一个集中地。这里几百年来一共出了四郡守、七都尉、二卿、两侍中、一黄门侍郎、三尚书、六刺史,朱轩高盖会山下,所以叫冠盖山,里叫冠盖里。这一带有名有姓的门阀世家、豪门大姓就有蔡氏、蒯氏、习氏、庞氏、杨氏以及马氏、向氏等。蒯越和蒯越的家族就是这里最有名气和最有势力的。
七个人团团围坐在大将军宽敞的书房里,随意地笑谈着。
“西凉大捷,伯求怎么看?”赵歧捋着雪白的胡须,笑问道,“你精心设了一计,却毫无成效,是不是用人不当啊?”
“西凉战局的确出人意料。”何颙轻轻喝了一口茶,笑道,“原先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设想在进行,翼城也举手可夺,但突然之间风云突变,西凉战场的胜负颠倒了,为什么?”
孔融笑道:“为什么?我看不是我们计策不好,也不是黄大人执行不利,而是时运不济。叛军首领边章的死是此战突然失利的关键。赵大人和边章很熟悉,对西凉的事情也熟悉,赵大人心中一定有数,他在考我们呢?”
“老边的死虽然是个意外,但决定战争胜负的不是老边的死,而是西凉门阀世族们的利益。他们因为利益而内斗,因为内斗而战败。赵大人教训的是,我用人的确用错了。”
“如今西凉已不可为,后事要处理干净。”赵歧笑道,“不要给我们惹麻烦。”
“大人放心,黄衍很快就会消失。”郑泰躬身笑道,“西凉的事情我们一直没有处理好,大将军好象有点意见啊。”
赵歧略略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李弘斩杀贪官,奸阉的损失最大,现在最想杀他的就是赵忠和张让了。这也是我们意外的收获嘛。”
大将军何进和何苗先后走进来。几个人站起来躬身行礼。
“喊你们来,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何进挥手请大家坐下,缓缓说道,“就是立太子的事。”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18节
赵歧微微愁眉,说道:“大将军,陛下早就说过,在大皇子未家冠礼之前,不谈册立太子一事。大将军为何突然提起这事?”
本朝沿用周礼,男子年二十左右,即可为之行加冠礼,象征他已是一位成年人,具备承担社会事务的能力。
王允说道:“是啊,大将军,我记得这话是陛下当着众臣的面亲口说的。大皇子今年只有八岁,距离加冠礼还有十二年,时日尚早。”
何进叹道:“十二年?十二年之后,谁能保证一定就是史侯坐上太子位?”
当今天子因为多次失子,所以很害怕皇子刘辨养不活。他询问宫廷的巫师如何让自己的儿子长命百岁,巫师说最好匿名养于宫外修行深的道术方士家中,长大后再接回宫中。天子言听计从,派人四下考察京城附近的有名道士,后来选中了一个叫史子助的道人,把皇子刘辨寄养他的家中,取个别名叫“史侯”。前年,刘辨六岁,被何皇后接回了宫。
何进这话一出,屋内几个幕僚都没有做声。何进说的是实话,十二年,漫长的岁月,谁知道这十二年里会发生什么?
“你们都知道,陛下不喜欢史侯。史侯自小在宫外长大,娇生惯养,调皮捣蛋,不学无术,轻佻无礼,这两年虽然经老师调教,但因为年纪小,依旧顽冥不化,深为陛下厌恶。陛下喜欢董侯。董侯一直由太后扶养长大,聪明伶俐,文静乖巧,知书识礼。”何进缓缓说道,“陛下在许多场合公开表示自己喜欢董侯,言词间多次提到史侯不适合为人主,这其中的意思,我想大家都明白?”
“大将军的考虑不无道理。”何颙迟疑了一下,问道,“这是皇后的意思还是大将军自己的意思?”
何进用手揉揉太阳穴,没有回答何颙的话,眼睛看着面前的案几,轻轻说道:“中常侍张让和夏恽今天被陛下召进宫中。”
屋内众人甚为诧讶。
郑泰恨恨地说道:“陛下就是心太软,看不得这些阉人跪在他面前哭,只要阉人磕几个带血的响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一番,什么滔天大罪都会一笔勾销。”
蒯越稍稍沉吟,说道:“大将军,他们给了皇上什么好处?这次是奇珍异玩还是田地庄园?”
荀攸也说道:“现在陛下嗜钱如命,没有钱,陛下是不会召他们入宫随侍的。”
孔融笑道:“大将军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陛下让张让和夏恽入宫的事,肯定是和两位皇子有关系?难道他们为了重新得到皇上的信任和好感,已经表示愿意扶持董侯为太子?”
孔融话未落音,众人皆惊。
何进诧异地看了一眼孔融,赞道:“文举才智超绝,所言不差。”
“陛下是不是嫌大汉乱得不够,还要再添一把火啊。”赵歧痛心疾首,摇头说道,“这些阉人为了一己私利,投陛下所好,祸乱朝政,实在该死改杀。陛下如果要废嫡立庶,势必要引发一场血雨腥风,这对岌岌可危的大汉来说,是一场灾难啊。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挑起太子之争?”
“陛下要废嫡立庶,首先就要扫清一切障碍……”荀攸望着大将军何进,慢慢说道,“如此一来,皇后,史侯,大将军就首当其冲了。但是如今大将军手握重兵,陛下……”他随即想到李弘,后面的话顿时卡在嘴里,没有说出来。天子袒护李弘,原来早有目的。
“这消息准确吗?”何颙问道。
何进点点头,说道:“有人亲耳听到。皇后上午召我进宫,就是为了这事。”
“奸阉不除,国无一日安宁。”王允大声说道,“奸阉们如此明目张胆地唆使陛下废嫡立庶,干扰朝政,祸乱宫廷,危害国家,罪在不赦。若想让皇上放弃废嫡立庶的念头,铲除奸阉当为第一要务。”
“没有奸阉,陛下就无法取得内宫的支持,他就不会轻易做出废嫡立庶的事。”蒯越说道,“如果陛下内有中官支持,外有重镇大将为援,他想做出此等夷非所思的事就非常正常。”
“陛下这几年做了许多夷非所思的事。先是听信奸阉谗言,发动二次党锢,残害了大批忠良贤士,然后就是宦者为令。这可是陛下所做的一件开天辟地的创举了。大家应该还记得熹平四年(公元175年),陛下在奸阉们的指使下,宣布本朝宦者可以为令的事。在此之前,奸阉们都是通过说教唆使诱骗陛下的方法间接地干预国事,但自从陛下下旨宦官可以为令之后,内宫的奸阉们就可以合法而直接地参加朝议干预国事了。第三件事就是陛下受中常侍曹节和王甫等奸宦的唆使,在西园公开卖官了。大家可以想想,陛下身边有这么一帮无恶不作的奸佞小人,还有什么事不敢做?大汉律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堆青色的竹片,什么约束力都没有。”
“废嫡立庶,对我们而言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对陛下来说,未必事一件大事啊。”
屋内一片沉默。
郑泰忽然叹口气,说道:“异度所说的这三件事,对朝中外廷的打击是致命的。大汉这几年的祸乱根源,都由此而生,换句话说,都是因奸阉擅权祸国而起。陛下胆子之大,行为之乖张,在历代皇帝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了。陛下如果决心废除长嫡,皇后的命运可想而知,大将军和宗室家族的命运可想而知,我们……”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那意思很明显,如果大将军被杀,他们的前途也是一片黯淡。
郑泰所说的外廷主要是指由三公九卿等百官组成的诸府机构,而内廷主要是指由尚书台、黄门令、中黄门等皇帝近臣诸官组成的内宫机构,内廷除了尚书大都是由宦者充任。一般来说,皇帝把政权全部操纵在自己手里,三公只是名位崇高而已,实权则在尚书。换言之,则是由皇帝来总其成,内廷权重,外廷权轻。
“诸位大人一再说到铲除奸阉,但我们现在既没有好的时机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大家还是先听听大将军怎么说。”何颙随即转首望着何进,再次问道:“大将军,皇后是什么意思?”
“皇后的意思是希望我能联合一帮大臣,尽早联名上书天子,请立史侯为皇太子。”何进说道,“皇后说,如果朝廷上下都坚持依照祖宗律法,立史侯为太子,陛下恐怕也很难忤逆众臣的意思,一意孤行。假如陛下以种种理由搪塞众臣暂时不愿册立太子,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么做最起码已经让陛下知道,现在朝中各方势力都是支持史侯为皇太子的。陛下应该上体天意,下察民心,为了大汉的安危而打消这个念头。”
“我考虑了很长时间,觉得要想解除目前的危机,这个方法最为稳妥,但要联合朝中大臣冒着惹恼皇上的风险去共同上书,实在非常棘手,因此想问问诸位大人可有什么高见?”
屋内的七位大将军府幕僚面面相觑,面色不善。大家都好象要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不好说,于是把眼睛看向赵歧。
赵歧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依据我朝大汉律,立大皇子为太子乃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天子已经说过,大皇子未到成年,暂不考虑,所以此时大将军突然出面邀请三公九卿等朝中百官共同上书劝立太子,会招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赵歧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已经活了七十多岁,看得太多了,今天就说句大将军不爱听的话。今天的士族官僚,不管是在野的还是在朝的,都不希望大将军是一个外戚大将军,而希望是一个士大夫大将军。本朝自孝殇皇帝以后,皇统屡绝,国柄或归外戚,或归宦官,朝纲紊乱,积重难返,致使我大汉力日衰,如今天下有志之士都想除奸阉,振大汉,这个时候大将军却积极谋图早立皇太子,是什么意思?三十多年前大将军梁翼专权之祸,十八年前大将军窦武北宫事变,至今犹历历在目啊。”
何进面色凝重,神色有些紧张,他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做,会犯了天子,士族官僚和中官的忌讳,遭到大家的一致敌视。
赵歧继续说道:“本朝只要遇到幼帝即位,为了防止宗室侵夺皇权,都要求太后临朝摄政。太后因为深居后宫,不方便接触朝臣,所以一般都重用自己的父兄弟主持内廷,结果造成大权旁落,而外戚为了达到长久把持国政的目的,多贪立幼帝。永嘉元年(公元145年),孝冲皇帝夭亡。大将军梁冀与太后定策禁中,迎勃海孝王刘鸿的八岁儿子建平侯刘缵为帝,就是孝质皇帝。孝质皇帝知道梁冀骄横,说他是跋扈将军。梁冀闻而大怒,担心成为后患,随即把他鸩杀而死。梁冀又立蠡吾侯刘志为帝,刘志时年十五岁,就是孝桓皇帝。当时太后临朝摄政,太后妹立为皇后。梁翼一家皆蒙恩宠,官显爵高。和平元年(公元150年),太后崩,归政孝桓皇帝。那时候梁冀手持国柄,专横恣肆,暴虐无度。他安插亲信于宫卫,监窥宫中的一举一动。对州郡上贡的珍玩物品,他先挑上品给自己,把次品留给孝桓皇帝。梁翼大造第舍园囿,穷奢极欲,每天受贿接礼不计其数。孝桓皇帝非常畏惧他,待他之礼犹高于三公,然而他犹嫌礼薄,想做周公。皇后也恃荫庇而奢滥乖忌。皇后无子,每有宫人孕育,都加以毒害,难有保全者。孝桓皇帝不敢谴怒,当心惹恼了梁翼。延熹二年(公元159年),皇后失宠,忧郁而死。孝桓皇帝不满梁翼的专暴,遂与中常侍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合谋。孝桓皇帝为了表示决心,甚至咬破单超手臂,君臣歃血为盟。不久他们诛杀了梁翼,屠尽其满门。五宦官同日封侯,时称“五侯’。五侯得势擅权,骄横贪暴,又使举国悲哀。”
“永康元年(公元167年),孝桓皇帝薨,尊窦皇后为皇太后,太后临朝。太后与父城门校尉窦武定策禁中,迎十二岁解渎亭侯为帝,即当今天子。不久,天子迁窦武为大将军,进封闻喜侯,诸窦亦拜官封侯。大将军窦武与太傅陈蕃参录尚书事,征用名贤,想将宫内宦官尽数诛杀。窦武游说太后,太后说汉家世有宦官,那些有罪的当然可以杀,但没罪的就不能杀,自己身边不能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大将军窦武因此犹豫不决,延误了许多时日,致使计策泄露。中常侍曹节、王甫知悉后,矫诏窦武、陈蕃图谋废立天子,率领中黄门,羽林兵把他们全部杀了,太后也给幽禁冷宫。宦官疾恶名贤,遂大搞党锢,大杀党人。”
“梁翼为祸之烈,窦武杀阉之心,天子,奸宦,士族官僚无不引以为戒,所以大将军如此明目张胆的介入册立太子一事,说重一点,是贪图权柄,图谋不轨。大将军如此招摇,引得各方势力侧目,恐怕要招惹祸事啊。”
“此事,还请大将军三思而后行。”
何进闻言,呆坐良久。
“老大人可有什么解决之道?”
赵歧看看众人,笑道:“大将军在问话呢?谁说说?”
王允拱手说道:“以我的看法,联合大臣上书天子一事,大将军还是不要出面为好。大将军可以派人把奸宦投天子所好,唆使天子废嫡立庶的事悄悄泄漏给某个京都门阀或者和门阀关系很密切的名士。门阀世族一旦知道这个消息,必能揣测到其中的后果,他们为了大汉的安危,为了制止奸阉的阴谋,肯定要联手上书劝谏天子。我看,他们还会来找大将军,因为奸阉们的诡计如果得逞,最先遭殃的就是大将军了,在他们看来,大将军肯定在家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了。不论他们如何花言巧语,大将军都不要答应他们的要求。大将军是皇后的兄长,是大皇子的舅舅,一定要避嫌,不要惹恼了陛下,也不要让奸阉误以为你和门阀世族已经结盟,趁机在陛下面前献谗。”
何进连连点头,神情间颇为赞赏,他问道:“子师可有什么具体的办法?此时由宫内传出,若想让那些门阀的家主和朝中官僚相信,我们又要完全摆脱嫌疑置身事外,不容易啊。”
王允笑道:“大将军想复杂了。司空许相许大人就可以解决这一切。大将军应该知道汝南平舆的许氏门阀三世三公,在我大汉朝声名显赫,他们家以研究《易经》闻名于世,每代都有易学大师,家中子弟多善占卜之术。许大人就是他们家的第三个‘三公’,但他们许家的许多子弟都不愿意和他往来,尤其是那个名闻遐迩的许劭许子将,司空大人数次请他都被他拒绝了。我在豫州任刺史的时候,和许劭见过几次面,听他说过原因。”
赵歧笑道:“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郑泰好奇地问道:“是什么原因?子师兄请说说,让我们这些后辈也听听?”
何进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司空大人可以帮助他解决这个棘手问题,所以很感兴趣地挥手催促道:“子师快说说。”
王允说道:“许相许大人当年被征辟进京,是中常侍曹腾向天子举荐的。”
众人顿时恍然。
赵歧立即解释道:“你们不要误解了中官曹腾曹大人,他在中官里,算是很有口碑的了。他一生侍奉过四位皇帝,忠心耿耿,没有什么差错。他做大长秋的时候,向天子举荐了许多天下名士,比如陈留的虞放、边韶,南阳的延固、张温,弘农的张奂等人。这些人后来可都是我大汉朝的中流砥柱。前司徒种暠做益州刺史的时候,曾经弹劾过曹腾,但曹腾不记仇,还经常称赞种暠是个好官,极力向皇上推荐。后来种暠说自己能够做到三公之一的司徒,都是因为曹腾的关照。”
“许相被自己宗族子弟所诟病,主要是因为他看到中官势力越来越大,所以和奸阉曹节、王甫等人一直交往甚密,称兄道弟。他这种人属于墙头草,喜欢两边倒,谁都不得罪,他说出来的话,无论是奸宦还是门阀,都相信。”
“那就是说,要麻烦伯求去跑一趟司空府了?”何进问道。
“对。伯求过去在司空府做过掾史,和司空大人很熟,这个差事自然是他的了。”王允笑道。
何颙拱手对何进说道:“这是小事,我可以随时去一趟司空府见见许大人。”他神情严肃地说道,“大将军,你想过没有,现在提出册立太子一事,陛下肯定不答应,而且还会适得其反。此事不但会惊动陛下,引起陛下对反对势力的关注,还会引起陛下对你的嫉恨。如果陛下感觉到你的威胁,倾尽全力来对付你怎么办?大将军你可要慎重啊。以陛下的聪明,他应该看得出来,这事背后操纵的人就是你。”
“大将军虽然手握兵权,直接掌控北军,但大将军的威慑力显然不能和天子诏的威力相比。当日肃贪之时,光禄勋刘虞手持兵符和诏书赶到北军大营,轻轻松松就取得了北军的控制权。南军现在由卫尉刘廷统领,说白了就是陛下说了算。至于羽林军,虎贲军,中黄门,和大将军根本没有关系。如果现在天子要对付你,大将军,你将如何自处?”
何进稍一沉吟,说道:“陛下肃贪的时候,北军刚刚从西凉回来,各部校尉和执金吾甄举甄大人措手不及,所以……如今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吧?”
何颙吃惊地大声说道:“大将军如果这么想,离死不远矣。”
何进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大将军难道忘了十八年前,大将军窦武是怎么失败的吗?”
“当年车骑将军张奂和中常侍王甫手持天子诏书,与北宫之外的双阙前拦住北军,王甫对北军士兵说,窦武谋反,你们这些禁兵应当宿卫宫省,为何和他一起造反?投降者有赏。北营的军士,除长水校尉所辖的骑兵征自乌桓和匈奴这两个外族之外,其余多是洛阳城中和司隶一带的子弟,他们对朝中权势的斗争特别敏感,喜欢纨袴享乐,权衡利害的能力大于分辨是非的能力,尤其是爱惜自己的生命。在孝桓皇帝朝,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曾跟随中常侍捕杀不可一世的大将军梁冀和他的宗室子弟,因而深知中官的厉害。当时,他们一方面看到中官王甫手里有天子诏令,另一方面看到威震边关的大将张奂和他手下如狼似虎的卫队正虎视眈眈地站在对面准备随时扑上来,立即纷纷投降。到了中午的时候,窦武及其亲党根本震慑不住北军五营,阵营中的兵士已经跑得所剩无几。大将军只有逃跑,后来被追兵包围在都亭,自杀身亡。”
“现在一旦有事,大将军若想以这支北军去应对变故,恐怕要重蹈窦武的覆辙啊。大将军应该有一支忠于自己的部队,一旦事发,立即可以杀进北宫,诛奸阉,清君侧,一蹴而就,此乃立于不败之地的根基啊。”
何进凝神沉思。
孔融说道:“伯求兄,依照大汉律,大汉只有两支军队在京畿,一是南军,一是北军,南军护卫皇宫,北军卫戍洛阳或者征战天下,再无第三支军队存在,你这个办法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我看,还是让大将军借口北军在西凉折损巨大,向陛下建议派人到临近各州募兵扩军北军,多多安排亲信方为上策。”
荀攸说道:“远水救不了近渴,为了以防万一,大将军还是想办法把主管皇宫警卫的光禄勋刘虞和统领南军的卫尉刘廷都挪一个位置,换上我们自己的人最好,统领北军的执金吾甄举甄大人虽然归大将军节制,但他自己就是冀州的甄氏门阀家主,和洛阳的门阀世族走得非常近,这种人还是换调好,免得出问题。”
何进连连点头,赞道:“伯求,文举,公达的建议都很不错。伯求,你那个再建一军的办法也很有道理。我看这样吧,你们等一下回去以后,仔细商量一下具体细节,怎么样?”
几个人赶忙答应。
何进接着说道:“西凉大捷之后,陛下已经公开袒护李弘,虽然李弘有擅权斩杀贪官的过失,但陛下说可以功过相抵。如今奈何?”
郑泰立即说道:“大将军请放心,有关我们和西凉的所有痕迹,很快就会被擦拭一净。可惜了我们那么好的一个计策。”
蒯越说道:“西凉战局如果按照我们的设计,现在李弘正在大败逃或者退守槐里一筹莫展,加上他违旨斩杀贪官人命,李弘的性命已经朝不夕保,如果这个月李弘被解决掉,大将军或者大将军的弟弟河南尹何大人就可以率部西上凉州,一战而定,立下盖世功勋,可惜,功亏一篑。”
何进说道:“几位大人的计策的确不错,可惜我们缺乏运气。李弘不死,手握重兵,对我们终究是个威胁。如果李弘死了,天子失去倚仗,这废嫡立庶的事,他可能也就放在心里想想而已。你们说,如何处理?”
蒯越回道:“那日朝堂上执金吾甄举甄大人说得很对,还是将他招回洛阳,慢慢寻找机会害死他为好。当年就是皇甫规和段颎那等英雄人物,不也是被奸宦们设计陷害被抓进了北寺狱。只要他离开西凉,离开他的部队,走进洛阳城,他就很难活着走出洛阳城了。”
郑泰说道:“翼城大战,李弘之所以能打赢,不是因为他会打仗,而是因为叛军内讧把胜利拱手相送了。这种嗜杀成性的蛮子,不死,迟早都是大汉祸乱的根源。”
何进点头说道:“那好吧,这个奏章就由郑大人写吧。我做为大将军,把一个边郡的将领迁升到京中为官还是可以的,陛下心里或许很高兴呢。”他随即指着何颙说道,“司空许大人那里,伯求立即去一趟。”
=
何苗目送大将军府的几位幕僚做出书房后,立即问道:“大哥,我们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朝中的中官们帮了大忙。没有他们,妹妹就不会进宫,也不会坐到皇后的位子上,哥哥也不会是个大将军,我也不可能是个河南尹。但是,今天我们却在这里商量如何杀死他们,假若被他们知道,我们……”
何进打断他的话,冷笑道:“这些士子和奸阉们根本不喜欢有我这么个大将军,他们对我的戒心非常大。你看现在张让还把我当作他的亲家吗?”
“大汉还是士族的天下,但奸阉也是杀不尽的。任何天子在位,最后都要靠世族官僚来治天下,而不是那帮阿谀奉承的奸阉。但士族力量太强大,一旦外廷当政,皇帝就要被架空,皇帝不理政,自然要与宦官为伍,久了,皇帝如果要夺回权力,就只有依靠宦官的力量,所以士族和奸阉们为了争权夺利一直斗得血雨腥风。”
“我们和奸阉争夺的是内廷之权,我们是天生的死对头,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们,你知道吗?我们若想击败奸阉,仅仅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我们必须要和士族官僚结盟。但大将军梁翼之祸的教训太深刻,士族们惧怕我们的力量太强大,以至于祸乱天下,所以他们也在想办法制约我们。”
“许谅和伍宕都到了吗?”何进问道。
“已经来了。大哥找他们有什么事吗?”
“他们……”何进指着赵歧他们消失的方向道,“是大儒名士,我把他们请到大将军府供职,不是来给我卖命,而是来给我撑脸,给我提高声誉,给我处理国事的。他们的目的呢?他们无非是想利用我的力量打击奸阉,对抗奸阉,所以这些人可以让他们做做大事,我也的确需要这要人。另外,他们也是门阀世族的中坚力量,他们到了我这里,可以帮助我迅速和门阀世族搞好关系。你看看前朝,象我们这种人,只有和世族官僚亲密合作,才能彼此相安无事,才能求得一世的荣华富贵,才能执掌天下权柄。”
“窦家为什么会灭亡?窦武处事犹豫不决,贻误战机,最后葬送了一切。窦家几百年的基业毁于旦夕之间,教训深刻啊。”
“如今陛下已经逐渐露出了废嫡立庶的真面目,如果我们不反击,死的就是我们。你想死吗?”
何苗惶恐不安地摇摇头。
“你想束手就缚吗?”何进又问道
“我听大哥的。”何苗紧张地说道。
“何颙的主意出得好啊。”何进赞叹道,“这些人都是当世俊杰,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可以颠倒胜负。一支自己的军队?说得好。”
“大哥难道有办法了?”
何进笑而不答。
“你去把袁术袁大人请来。”
=
本朝军官多晓占候禳辟之术,士人研习术数蔚然成风,通晓兵阴阳学是本朝军官的重要素质要求之一。
朝廷中的大臣们经常要领兵远征;而地方重要的行政官员如县令、长,郡守和州牧,都是一地的最高军事长官,也经常带兵打战,所以当他们成为将领带兵上阵时,并不缺乏兵阴阳素质,他们的手下长吏等幕僚大多是学习经术而被举荐征辟而来。一般普通军官,他们的职业训练中也不乏相关内容,平时都注意学习和研究兵阴阳家的著作。大汉高级将领,多征辟才士于幕中,术数人才是他们招致的重要对象。这既是补己之不足,也是战斗力的直接贮存。在本朝军队里,术数人员具有重要地位,他们作为军中不可缺少的必备人士,主要是通过选拔精通术数者成为军官或幕僚来实现的。
许谅和伍宕在何进的大将军府中,就属于这一类人才。
两人致礼之后,何进并没有请他们坐下,而是笑着问道:“两位大人还记得上次说的话吗?”
许谅笑道:“大将军莫非已经拿定了主意,相信了襄楷的星象之说?”
何进笑道:“这位蔡楷还曾经见过天子,是吗?”
“对。”伍宕说道,“襄楷大师是平原郡的著名术士,曾经诣阙上书,列举了许多不利天子的星象,并将这些天象与上述事件乃至党人联系起来,请求天子拨冗召见,极尽所言。当然,天子对这种有些癫狂的人见多了,将他的上书扔在一边。十多天后,这个术士又上书了,这次上书引起了天子的注意,因为襄楷说到了天子个人私生活中的疼痛之处。他说天子之所以至今无嗣,是因为宠爱宦官这样的刑残之人。他又称自己藏有神书秘籍《太平经》,其中包含兴国广嗣之术。天子有了些兴趣,会同尚书台的官吏召见了他。见面后,襄楷依旧大谈中官误国,党人冤枉之事,天子非常愤怒,把他打出了殿门。事后,尚书台的官吏以违背经艺,假借星象,诬上罔事的罪名,奏请收杀襄楷。天子赦免了他的死罪,判他坐了两年大狱。”
“这么说,他和许多党人都是朋友?至今还有联系?”
“大将军放心,襄楷大师说了,事情在明年三月份就能应验了。”许谅笑道。
“那好吧。他既然数次托请二位大人传话来,应该颇有把握。两位大人是不是辛苦一下,去一趟冀州?”
“谨遵大将军之命。”
=
何进看到袁术和何苗谈笑风生地走进来,笑道:“公路,今天可有空啊?”
“大将军有什么事吩咐下官去办?”
“你和条侯董重是八拜之交,今天把他邀请出来玩玩,怎么样?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19节
太尉袁汤生三子,袁成,袁逢,袁隗。袁成生子袁绍,袁逢生子袁术。
袁术是司空袁逢的儿子,在血统上是袁绍的同父异母弟弟,在律法上是袁绍的堂兄弟。袁术为袁逢的正室所生,袁绍为袁逢的偏房所出。袁绍过继给了袁术伯父袁成,是袁成的嗣子。因为袁绍是偏房所出,袁逢的官又比袁成的官大,所以袁术一向看不起袁绍。袁术依仗自己是门阀世家的子弟,骄横恣肆,飞鹰走狗,行侠仗义,豢养宾客,在洛阳很有名气。
袁术现在是北军五营的长水校尉,所以洛阳人又称他为“路中悍鬼袁长水”。北军五营置五校尉,分别是屯骑校尉、步兵校尉、越骑校尉、长水校尉、射声校尉。屯骑、步兵两校尉统领步兵,在上林苑门屯兵。越骑校尉统领北军步卒精锐。长水校尉统领归属乌丸和匈奴人的骑兵,屯兵宣曲观下。射声校尉统弓箭兵,闻声则射之,故以为名。北军一般有五万人,周慎带到西凉的两万北军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五大校尉通过各种关系都留在了洛阳,没有随同周慎赶赴西凉战场参战。
袁术三十多岁,身材高而消瘦,长脸短须,一双浓而粗的短眉,一双灵活而有神的大眼,他衣着华丽,神态倨傲。
袁术听到大将军何进让他邀请条侯董重出来玩玩,笑着问道:“大将军也一同前往?”
何进摇摇头,笑问道:“我听说公路最近手头很紧,已经入不敷出了。是不是没有钱请条侯出来玩啊?”
袁术毫不掩饰地点头笑道:“大将军料事如神。如今洛阳的美女贵,佳酿贵,就连驴子都越来越贵,我那点钱够什么用?今天请条侯出来玩,一切开销都归大将军。”
何进笑道:“你什么时候吃过亏啊。”
袁术听到大将军已经允诺,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一双大眼睛若有所思,心思早就飞到风月场上去了。
“大将军,这次请条侯出来玩,想知道永乐宫什么事?”袁术小声问道。
永乐宫就是南宫嘉德殿,现在天子的母亲孝仁皇太后居住的地方。
北宫事变,太傅陈蕃和大将军窦武兵败被杀,窦太后被幽禁冷宫,此后不久,天子的母亲慎园贵人董氏就从河间国的老家来到了京师。随即他被天子尊为孝仁皇后,她的兄长、天子的舅舅董宠被授予执金吾的职位,掌握宫外的警卫和水火非常之事,下有属丞一人,领缇骑二百,同时,董宠之子董重亦被授予五官中郎将之职。
以曹节为首的宦官们担心将来会再次出现太后和外戚联手诛杀他们的事,所以中官们操纵年幼的天子没有让新太后住进北宫,而是将新太后奉养在南宫嘉德殿内,就是永乐宫。宦官们坚决不让新太后成为把持北宫的女人,同时也不让未来的大将军诞生。按本朝的惯例,董宠应该是新任大将军的候选人,但在这个最嫉恨大将军的时期,他不仅失去了成为大将军的可能性,也失去了生存的可能性。第二年九月,董宠因擅用太后的名义,走了一些权臣的后门搞了些请托之事,结果被中官指控抓进了北寺狱,随即死于审讯之中。在本朝的政坛上,所谓廉政的举措,常常是排除异己的手段,只不过这次中官们处心积虑杀死的是一个未来的大将军而已。董宠死后,董重袭侯爵。他经常进出南宫看望自己的姑母。董重和袁绍袁术等一帮世家子弟年纪相仿,都是纨绔子弟,他们常常在一起吃喝玩乐,混得非常熟。
何进摇摇手,问道:“公路,你想发点横财吗?”
袁术咧嘴笑道:“大将军有财路?最近我父亲对我非常有意见,不但不给钱,还骂我是个败家子,实在穷得慌。大将军没有骗我?”
何进微微颔首。
袁术大喜,连连躬身行礼道:“大将军对下官恩同再造,下官肝脑涂地,誓死相报……”
“好了,好了……”何进看到他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忍俊不禁笑道,“公路,去年陛下修缮南宫云台的时候,还剩余了许多木材石料,如今都堆在哪里任凭风吹雨打,实在可惜。你想想办法,把那些东西贱价买出来,再高价卖出去,可以狠赚一笔啊。”
袁术稍一思索,立即明白了。
“大将军,原来你叫我邀约条侯,就是这个目的啊。条侯最近手头也不阔绰,正在家愁眉苦脸呢。他姑母吝啬的很,永乐宫就象万金堂一样堆满了钱财,可就是舍不得送一点给条侯,太后可就这么一个侄子啊。”袁术恍然笑道,“我和条侯商量一下,让他进宫去找他姑母,再让他姑母找皇上……”
忽然他想起什么,为难地说道:“大将军,那可是御用的木材和石头,我们卖给谁啊?大将军你要吗?”
何进笑起来,他望着嬉皮笑脸的袁术,手指站在一边的何苗,骂道:“你们这帮人,整天就知道和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吃喝嫖赌玩女人,能不能动点脑子?”
何苗尴尬地笑笑,没敢接腔。袁术瞪大眼睛,大声呼冤道:“大将军,是你答应指点我一条财路的,我为什么要动脑子?”随即换上一副笑脸,躬身作揖,哀求道:“大将军,大将军,你就好人做到底,告诉我吧?”接着他一挺胸,拍着自己的胸脯,很严肃地说道,“这次发了财,我一定说话算话,立即请大将军到洛阳最好的酒楼去……”
“好,好……”何进举手拦住他,笑道,“公路,你不要说大话了,你把欠我弟弟的钱还了我就很满足了,免得我弟弟总是在我这里揩油水。”
袁术大喜,脱口欢呼道:“大将军,这可是你亲口说的,那顿酒免了。太好了,哈哈……”
何苗立即说道:“公路兄,这次发了财,你可要还我钱了。”
袁术豪爽地连连应道:“放心,放心。”随即说道,“元清,你是河南尹,有钱得很,难道还缺我这点钱花?”
“怎么,你想反悔?”何苗笑道,“你不要总是说话不算话。”
“这次一定还,一定还。”袁术陪着笑脸,连声说道。
“大将军,你倒是把话说完啊。”袁术转脸望着何进,大声催促道。
何进笑道:“好,好。天子御用的东西除了皇宫可以用,就是天子的老家了。”
袁术眼睛突然圆睁,大声笑道:“大将军,这可不止发一笔财,而是要发大财了。下官告辞,告辞。”
他急不可耐地躬身行礼,匆匆离去。
何苗望着他的背影,笑道:“大哥,公路兄比本初兄要有趣多了。”
何进嘴角泛起一丝嘲笑,说道:“公卿世家子弟,一个草包而已。”
=
天子兴冲冲走进永乐宫。
每次走进这里,他都很高兴。除了可以看到母亲以外,就是可以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
王美人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一女一男。长女叫刘萧,今年十岁,次子刘协,今年五岁。
天子把跪在地上磕完头的董侯抱进怀里,亲昵地亲了他几下,笑着问道:“冷吗?”
董侯伸出小手,摸摸天子的脸,笑眯眯地问道:“父皇冷吗?”
天子张嘴笑道:“朕是大人,当然不冷了。”
“那为什么小孩就冷呢?”
“小孩皮肤嫩啊。”
“小孩的皮肤为什么嫩啊?”
“啊……”天子迟疑了一下,笑道,“朕也不知道。你这么聪明,朕请老师来叫你。”
“父皇,我也要学。”刘萧依旧跪在地上,小声说道。
天子伸手把她拉起来,笑着问道:“这几天,可欺负小董侯了?”
刘萧摇摇头,偎在天子身边,小声说道:“父皇,我也要学。”
“好,好。”天子搂着她的细嫩肩膀,说道,“一个公主学许多本事干什么?”
“我要保家卫国啊。”
“哦。”天子抱着董侯,诧异地看了一眼刘萧,问道,“最近又听了什么故事?”
“豹子。”小董侯细声细语地说道,“父皇认识豹子吗?”
天子忍不住又亲了他两下,说道:“朕认识。”
“父皇,那我能看到他吗?”小董侯问道。
天子没有说话。
“父皇,我想看看豹子。”小董侯说道。
“我也想。”刘萧小声说道。
“朕有几副他的画像,你们要看,朕就让人取来。”天子笑道,“你们不要被吓哭了。”
孝仁皇太后看见天子一直在陪着两个孩子说笑玩耍,于是笑着说道:“皇上应该天天来。”
天子说道:“忙啊。马上要到年底,事情多。”他抬头看看自己的母亲,问道:“母后喊朕来,有什么事吗?”
“听说西凉大捷,那个叫豹子的将军带着部队击败了十几万叛军。皇上,怎么我大汉还有叫豹子的将军?”
“不是,母后,他叫李弘。他也不是将军,他只是一个中郎将。”天子恭敬地回道。
“如今,蚁贼之乱平定了,西凉叛军也给击败了,皇上的事情应该少些了吧?”
天子笑着点点头。
“皇上,我想明年清明回河间郡老家拜祭祖先。我已经十七年没有回去了,我想回去看看。”
天子沉默良久。他看着母亲期待的目光,想起孤儿寡母在河间郡拮据的生活,心里一酸,点了点头。
“母后,朕陪你一起回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20节
今日朝堂上,以太尉张温,司徒崔烈,侍中杨彪,尚书卢植为首的部分官僚,联名上书天子,请天子早日册立太子。张温和崔烈等重臣说了一大堆理由,他们恳求天子从社稷安危出发,及早定下太子,以免祸乱宫闱。诸位大臣依据大汉律,说得头头是道,朝堂之上,没有一个大臣敢跳出来公然唱反调,包括赵忠,张让等中官都没有做声。
天子听了很不高兴,尤其是听到卢植说如果不早立太子,可能祸乱宫闱的话,他几乎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但他忍住了。自己中意小皇子刘协继承大统的心思如今已经朝野尽知,虽然自己从来没有公开表示过这类想法,但敏感的朝臣们已经嗅到了其中的危险,他们为了社稷的安危,终于按捺不住要跳出来阻止自己了。
天子后悔自己那天打了小史侯。都是自己的骨肉,要说不喜欢,也是相对而言,他恨皇后,所以看到小史侯,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想骂人,想打人,结果自己打了小史侯一个巴掌。小史侯爱哭,皇后闻声而来,哭闹不休,自己气愤之下,脱口说了句史侯不配做人主的话。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也算是有心的话招惹来许多麻烦,这令天子懊恼不已。
他一直保持着沉默,眼睛时不时瞟一下大将军何进。何进微闭双眼,神色平静,就想睡着了一样,看不出什么异常。天子心里突然感到一丝畏惧,他顿时想起了远在西凉的李弘。
自从肃贪事件之后,大将军对北军的控制明显增强了,五营校尉已经被他陆续撤换了三个,统领北军的执金吾甄举也被他连哄带劝弄到弘农做太守去了。天子虽然有警觉,但他没有办法,他不能剥夺大将军的军权。自己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突然对大将军下手,其实也就是主动挑起宫廷争斗,挑起皇统争夺大战,大将军为了活命,极有可能临死反噬,一旦自己……他不敢想下去,这种弑君的事,历史上太多了,大汉的皇帝死得不明不白的已经有好几个了。
内宫的老中官们都和皇后一条心,鸠杀王美人他们都有份,没有这些老中官帮忙,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轻易杀死自己的爱妃?虽然前几天张让和夏恽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答应帮助自己扶助小皇子继承大统,但他看得出来他们的虚伪和狡诈,他已经彻底不相信他们了。张让和皇后是亲家,他会帮自己的忙?就算他肯帮,自己能信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吗?这些老中官陪着他长大,在自己最软弱无力的时候宠着他护着他,所以他在心里一直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家人,从来没有要杀死他们的念头。他急切盼望着他们衰老,盼望着他们死去,盼望着蹇(读jian)硕等小黄门尽快占据代替这些老中官,但日子要一天一天过,事情要一件一件做,急是急不来的。
他相信自己终究有一天可以做一个随心所欲的皇帝,他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小董侯做太子,第二件事就是把万金堂扩建,把国库里的钱都搬到自己的万金堂去,想想满屋子的金钱绢缯,奇珍异玩,他就兴奋。
天子等所有想劝谏自己的大臣把话都说完了,最后说了一句让他们几乎气绝的话。
“十二年后再说。”
十二年后,就是大皇子加冠礼的那一年。
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
天子很满意这个效果,接着他说自己过了正月,要和母亲董太后回河间国老家看看,拜祭一下祖先。
天子话音刚落,朝堂上一片哗然,出班启奏的大臣们争先恐后。
大司农王瀚奋力抢了个第一,他扯着嗓门大声叫道:“陛下,国库没有钱啊。陛下如果一定要回河间国老家,请用少府的钱。陛下回乡祭祖纯粹是陛下的私事,不得动用国库。”
大汉的外廷机构中有两个卿都是管理财政经济的,就是大司农和少府。按现在的话说,大司农管的是政府经济,少府管的是皇室经济。大司农主管全国的赋税钱财,是大汉朝的中央政府财政部,凡国家财政开支,军队的用度,还有田租,口赋,盐铁专卖,均输漕运,货币管理等都由大司农管理。少府主管皇室的财钱和皇帝的衣食住行等各项事务以及山海池泽之税,少府收入充当皇室私用。皇室不能用大司农的钱。当时全国田赋收入是大宗,由大司农管。工商业的税收,譬如海边的盐,山里的矿,收入一般很少,由少府管。大汉的律法明确规定,政府和皇室在用钱上是绝对分开的。
天子一听,火大了。他猛地站起来,瞪着一双小眼睛,指着王瀚怒声骂道:“大司农太小气,这国库里的钱又不是你家的,你凭什么不让朕用?难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吗?朕十八年没有回家了,难道朕回家一趟还要自己掏钱吗?”
“正如陛下所言,正是要陛下自己掏钱。”太尉张温奏道,“回家祭祖是陛下的私事啊……”
“少府无钱,这大家都知道。陛下回家祭祖,来回往返需一个多月,开销甚为巨大,没有十几亿钱能行吗?少府里有十几亿钱吗?张大人,王大人,你们这么说,就是成心不让陛下回家了。”少府樊陵不待张温说完,大声奏道。
樊陵五十多岁,中等身材,体形略胖,发须灰白,一双眼睛小而有神。他是南阳名士,年轻时曾想拜在著名党人,大儒李膺门下为弟子,但李膺嫌他人品不好,不愿意收留。樊陵后来阿附于中常侍曹节,和赵忠以兄弟相称,在朝中屡得升迁,虽然其品行为志节之士所辱骂,但他的仕途却一帆风顺。
崔烈奏道:“陛下,西凉战事刚刚平息,国库空虚,而陛下回家一趟的费用巨大,国库根本无力支付。陛下,依臣看,回家祭祖的事,就再等几年吧?”
“司徒大人说得是人话吗?”张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朝堂上露面了,但他一露面的第一句话就把人吓了一跳,他竟敢出言辱骂三公重臣。张让一语惊四座,朝堂上几十双愤怒的眼睛同时瞪向了瘦巴巴的张让,恨不得把他撕了。
“陛下要尽孝,陪同孝仁皇太后回家祭祖,崔大人竟然出言阻止,这是读书识礼之人做出来的事吗?我看崔大人的书都念到脚底下了吧?”张让昂着头,一副不屑一视的样子。
崔烈勃然大怒,张嘴骂道:“阉竖小人,也敢妄言礼义?也敢妄谈国家大事?”
崔烈这话顿时惹恼了赵忠,段珪,郭胜等中常侍,大家群其而攻之。张温,杨秦,杨彪,卢植,朱俊,陶谦等一帮大臣更是群情激奋,大家在朝堂之上立即吵成了一片。
大将军何进,司空许相等人出面调停,结果越调大家火气越大,连带把何进、许相都裹进了争吵之中,叫喊声响彻了大殿内外。
天子喊了两嗓子,见没人睬他,气得拂袖而去。
=
大将军何进匆匆回府,急召吴匡和何风。
吴匡是何进家的老门客了,对何进忠心耿耿,武功高超,现在是北军越骑部曲的军司马。
何风是何进的族人,自小好习武,因为家里穷,前几年独自一人从南阳赶到京都找何进谋差事混饭吃,何进看他武功好,就让他在府内做侍卫统领。何风武功好,朋友多,讲义气,又自恃是大将军的族人,所以在洛阳横行无忌,经常带人滋事打架,来去如风,洛阳一帮和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小纨绔子弟都喊他“狂风客”。
吴匡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矫健,沉稳谨慎。他走进何进的书房,施礼后坐到一边。
“仲扶,你还记得我父亲临终前对你说过的话吗?”何进望着吴匡,笑着问道。
吴匡神色一凝,急忙跪下回道:“老家主待我恩重如山,救过我全家人的性命,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其恩。大将军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我吴匡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仲扶,言重了,言重了。”何进挥手示意他站起来,笑着说道,“你带着拙言,立即去一趟荥阳。”
吴匡神色微变,紧张地说道:“是去见奚大先生吗?”
何进笑着点点头,说道:“你去告诉奚大先生,就说机会到了,既可以报他的昔日之仇,也可以报我当年的援手之恩。”
吴匡低头想了一下,说道:“大将军,时间呢?”
“明年三月清明。”
何风象狂风一般卷了进来,“大将军,我来了。”
何风二十三四岁左右,高大魁梧,虎颈燕颔,一双眼睛虎虎生威。象何风这种脖子粗,颈圆,颈脊强起(即所谓虎颈),而下颔成斜坡状饱满丰起(即所谓燕颔)的相格,一般相书上说是虎颈燕颔,不贵即富。何进就是看中他这一点,才非常偏爱他,无论他在外面闯了多大的祸,何进都一笑置之。
何进看到何风脸颊上青紫了一大块,不高兴地责斥道:“昨天干什么去了?又和谁打架了?”
“嘿嘿……”何风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昨天,条侯董大人在望高楼请客,袁大人和小家主作陪,正好碰上司空许大人的公子许大麻子。大将军,你知道许大麻子是什么货色,他竟然倚仗他爹爹的权势,强娶洛阳第一美女,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大将军你说是不是?”
“所以你就把他打了。”何进沉下脸,皱着眉头问道,“就为这理由?”
“不是我要打的。”何风惊骇的连连摇手,“大将军,那袁大人和小家主也曾托媒去说过,但都被人家拒绝了,所以袁大人心里有气,看到许大麻子就跳起来指桑骂槐,结果被许大麻子打了。后来……”
“后来你们就打起来了。”何进生气地说道,“都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成何体统?你立即给我滚出洛阳。”
“啊……”何风瞪大了眼睛,哭丧着脸道,“大将军,我求求你了,不要赶我走,我母亲知道了,她会拿着扫帚打我的,我求求你了……”
何进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吴匡笑着说道:“拙言,你可愿意随我到荥阳?”
“愿意啊。”何风大喜道,“是去找波二吗?上次被他打输了,这次一定要赢回来。”
何进笑骂道:“疯小子,你不要只顾着打人,一定要保护好吴大人,知道吗?”
=
李弘亲自到汉阳府衙,把李玮调到军中任职佐军司马。
李弘对李玮说:“你劝我挥军入京,美其名曰是诛奸阉清君侧,说白了就是造反,和阎忠说皇甫嵩没有什么两样。奸阉擅权误国,对国家危害之大,有目共睹,你心忧大汉社稷,偏激一点我能理解,但杀他们的办法很多,你这个办法未免太差劲了。我几万大军杀进洛阳,一路上血流成河,不论成功与否,对国家,对百姓,对我们的部下,都是一场灾难。你看看翼城战场,看看躺在战场上的阵亡士卒,难道你就没有感觉到生命的可贵吗?难道他们真的命如草芥吗?”
“你的话只有三个人听到,守言是我的杀死兄弟,不会出卖我,你呢?我不能杀你,那你就只能留下来做我兄弟了。没办法,我不能放你走,如果你出卖了我,只要外面稍有风言风语,我就是死路一条,我不可能有皇甫嵩那么幸运,还能找到机会从容隐退。”
“至于你送傅干到安定的事,我看暂时就算了吧。你不能长时间消失在我的视线里,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我看你才学渊博,你就先教教傅干吧,不会比大儒王剪先生差多少。将来西凉的事稳定了,我率部会冀州的时候,我们一起把傅干送到安定。”
李玮苦笑,说道:“你留下我更危险,我只要有机会,就会劝你起兵的。”
李弘大笑,说道:“只要是为了大汉,什么事我都愿意做,除了造反。”
过了几天,李弘接到了天子的手诏。李弘非常高兴。天子在手诏中夸奖了他一番,只字未提他在槐里斩杀贪官的事。
左彦和李玮都告诫李弘说,天子先不发封赏圣旨,却写了一封祝贺的手诏,这不是什么好事。如今西凉平叛基本上已经接近尾声,象李弘这种无法无天,目无法纪的统军将领,已经失去了作用,不排除兔死狗烹的可能。
“仲渊,你是不是想我早点死啊。”李弘笑道,“我看陛下还是很信任我的,否则,他以八百里快骑送封手诏来干什么?”
又过了几天,天子的封赏圣旨到了翼城大营。
李弘因为擅自违旨斩杀贪官,功过相抵,依旧为护羌中郎将,暂时总督西凉军政,直到新任西凉刺史和汉阳等郡太守到任为止。
鲜于辅,徐荣,麴义迁升校尉。鲜于银,阎柔,玉石,颜良,恒祭,郑信,田重迁升都尉,楼麓因为是上谷乌丸大人难楼的儿子,因此也被封都尉一职。其余将领各升一级,士卒多有赏赐。
圣旨同时命令李弘立即率军剿灭叛军余部。
李弘考虑到大军刚刚经历大战,军队急需休整,而且西凉的气候越来越冷,随时都有可能下雪,大军如果远途作战,粮草补给困难,所以上书天子,请求暂时放弃对叛军的进攻,希望天子把进攻时间延迟到明年春天。
圣旨很快到了翼城,天子命令李弘立即上京述职。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21节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十二月。
=
李弘接到圣旨,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当今天子喜怒无常,先是手诏褒赏,接着下旨责斥,这次又命令自己紧急赴京述职,对是否同意延期进攻叛军的事情却只字不提。李弘无从揣度天子的心思,但他认为自己孤身入京,面对满城的仇敌,一定前途未卜,生机渺茫。他不愿意入京,他已经习惯了和自己的部下待在一起,他只有置身在军队里才能感觉到安全和力量,一旦离开军营,离开自己的部下,自己还能干什么呢?难道当真和胡子、燕无畏他们去边郡做马匪?李弘不愿意,自己的兄弟们不能白死,如今的一切都是死去的兄弟们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堆砌而成,自己有什么资格轻言放弃?
但是如果自己再次抗旨不遵,坚决不去洛阳,其后果更加严重。天子一道诏书,就可以免掉自己的护羌中郎将。自己对这个中郎将倒没有什么留恋,他惧怕的是羌人。如今西征大军的构成非常复杂,聂啸的羌人军队几乎占据了大军的一半人数,自己不再担任西征大军的首领或者获罪被抓,聂啸和他的羌族兄弟一定会反。他们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不反干什么,等死吗?最强悍的豹子没有了钢牙利爪,他们还怕什么?
李弘一筹莫展,紧急召见鲜于辅,徐荣,麴义,左彦和李玮。
“大人不能进京。”麴义说道,“大人在西凉大张旗鼓地肃贪,杀了许多人,此时进京,无异于自寻死路。”
徐荣手捋短须,慎重地慢慢说道:“大人不进京,手握重兵,陛下必定有所忌惮,即使奸阉和朝中大臣们在陛下面前百般诋毁大人,但我想陛下还不至于立即解除大人的兵权,把大人望死路上逼。但是大人一旦进京,就只能任人宰割了。我看大人还是借口推辞的好,等到了明年春天,事情也许就有变化了。”
鲜于辅沉吟良久,说道:“大人,如今北部鲜卑的拓跋锋陈兵在凉州北地郡,并州朔方郡、五原郡国境,中部鲜卑的慕容风陈兵在渔阳郡国境,右北平、辽西一带的乌丸人也在蠢蠢欲动,凉州叛军也没有被彻底平定,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应该没有杀你的可能。大人刚刚率部在翼城大胜西凉十几万叛军,战功彪炳,没有因功受赏已经遭到军中将士的不满了,如果再杀你,军中士气必定要一落千丈,将来的仗还怎么打?朝中的奸阉为了一己之私或许不顾国家兴亡想方设法要害你,但朝中的文武大臣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当前大汉的危机,我想他们暂时不会过分为难大人的。”
“大人可以去洛阳,但必须要再等等,看看边境的形势是不是越来越紧张。如果鲜卑人和乌丸人同时驱马南下入侵我大汉,那大人上京就没有危险了。天子此时杀你,无异于自毁根本,大汉的边军将士心灰意冷之下,还有几个会奋勇杀敌?”
李弘看看左彦和李玮,笑道:“子烈和云天不要我去,羽行说可以去,你们两位呢?”
左彦拱手说道:“我也不同意你去。天子昏庸,一贯偏信奸阉之言,他哪里会管什么国家兴亡?天子此时召大人回京述职,极有可能是听信了奸阉谗言,要把你骗到洛阳下狱治罪。大人杀了中常侍夏恽的儿子,断了中常侍赵忠和张让等人的财路,他们岂肯放过你?还有朝中那帮世族官僚,他们除了和奸阉们争权夺利,还会干什么?他们自恃自己是公卿世家,眼高于顶,大人在他们的眼里,估计连给皇甫嵩提靴子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重要性了。大汉没有大人,照样有人会打仗,照样能够赶走胡人,但大人是一个无法无天的蛮夫,是个麻烦,他们怎么可能不趁机杀之而后快?”
李弘笑了起来,说道:“俊义说得好,一针见血。仲渊,你怎么看?”
李玮笑道:“大人勇猛无畏,豪气冲天,难道连个小小的洛阳都不敢去?大人不去,岂不叫天下人耻笑?”
麴义猛地站起来,手指李玮,大声叫道:“李仲渊,你个狂夫,你想让大人死吗?”
徐荣赶忙一把拉住他,小声劝道:“云天,仲渊也在大人帐下效力,怎么可能希望大人早点死?你等他把话说完行不行?”
李玮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望着麴义,挑衅道:“我陪大人去洛阳,你敢去吗?”
麴义是校尉,没有圣旨,不能随意到处乱跑的,更不要说去洛阳了,李玮这话明显就是在没事找碴。果然,麴义剑眉倒竖,怒声说道:“李仲渊,这可是你说的,好,我拼着一死,和你一起陪着大人去洛阳,你可不要反悔。”
“云天,不要上李仲渊的当。”李弘指着麴义笑道,“他是报复你昨天灌他的酒。你去洛阳?你敢走出翼城,我就斩了你。”
麴义狠狠地瞪了一眼李玮,骂道:“小子,喝酒不行,就玩这一招,你等着下次喝趴下去吧。”
李玮严肃地说道:“麴云天,不准反悔,和我去洛阳。”
“我不去。”麴义趾高气扬地说道,“我不去,我反悔,你还能把我喝趴下去不成?”
李玮气得望着他,恨得牙痒痒的,举手发誓道:“我一定要把你喝趴下。”
大帐内笑成一片,刚才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李弘问李玮道:“仲渊啊,说说你的意见。”
李玮拱手说道:“大人,洛阳的形势很复杂,尤其是天子在洛阳京畿一带大肆肃贪重创奸阉一党之后,朝中各方势力的平衡已经被打破,虽然我们不确定陛下召大人回京的具体意图,但我们最好还是先把京中的形势弄清楚,再谈能否回京的事。如果洛阳形势对大人不利,大人就坚决不回京,我们想办法花钱买通关节,暂时先把这个难关度过去。如果形势对大人有利,大人就去一趟洛阳,对天子表示一下忠心。大人快去快回,我想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我有几个朋友在太学,他们的消息很灵通,对京中的形势把握的也非常准确。我写一封信,麻烦大人立即快马送到洛阳,以便我们尽快得到洛阳的消息。”
李弘和几个老部下颇为赞赏的连连点头。
“羽行,俊义,我看我们也可以给周将军和刘大人各写一封信,问问情况,你们看怎么样?”
“如果能够得到朝中大臣的指点,那就更好了。”李玮惊喜地问道,“那位刘大人是谁?”
=
李弘上书天子,仔细说明了当前西凉州郡恢复工作的困难,西征大军的巨大伤亡和湟中羌军的隐患以及北地郡边境的危机,请求陛下宽限进攻西凉叛军的时间,同时向天子婉转表示了自己不能上京述职的原因。
李弘一边焦急地等待天子的回信,一边和帐下众将商议整军的事情。
聂啸把塞外羌族大军的俘虏全部补充到了军队,使得聂啸的军队人数增加到了三万多人。狂风沙和他的先零羌俘虏在李弘的劝说下,全体应募为汉兵。李弘对狂风沙说得很明白,首先他现在不能放了他们,放了他们,谁能保证他们不再造反不再叛乱?其次,就是吃饭问题。即使天子下旨赦免了他们的死罪,他们回家后还是没有饭吃。如果当汉兵,有军饷拿有饭吃,将来立了功,还可以象鲜卑人乌丸人一样可以升官发财,对部落的发展也有好处。狂风沙和手下几个小渠帅商议之后,终于答应了。吃饱肚子,生存下去,还是人的第一需要啊。
由于驻扎在翼城附近的军队人数和战马剧增,汉阳、武都各郡的百姓陆续返乡,使得粮草的供应非常紧张。盖勋虽然从三辅和南阳一带调来了大批的粮草,但面对一无所有的凉州,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远远不能满足凉州的需要。聂啸和他的部下看到李弘的窘境,知道继续进攻金城已经不可能,随即放弃了追歼韩遂的念头。李弘非常感激他们的理解,亲自到聂啸的大帐表示了感谢。李弘向湟中羌人承诺,只要拿下金城,湟中之地就由他们说了算。聂啸为了解决军队的生存问题,向李弘提出再次加入汉军的要求。李弘看到三万羌族大军,他也头痛,但他咬咬牙,还是答应了。现在不答应怎么办?总不能让湟中羌人忍饥挨饿,再去四下烧杀抢掠吧。
李弘回来后,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埋怨。不久前,这些羌人在五溪聚背叛的教训太深刻了,让大家都心有余悸,担心他们再次背叛。如果这三万多羌人在进剿金城、陇西的叛军过程中突然倒戈,对西征大军来说,就是全军覆灭的命运,后果非常可怕。另外,增加三万多人的骑兵,对西征大军来说,军费实在负担不起,主管后勤的左彦和田重几乎把头都摇破了。最重要的是,现在这些羌人服从的是豹子这个狠人,一旦李弘带着军队离开了西凉,还有哪个汉廷大将敢指挥他们,又有谁能指挥得动?谁敢把一群恶狼放在自己身边?在这种情况下,这支军队的命运可想而知,不是解散就是被屠杀,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些羌人凭借着自己的强大实力举旗反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现在岂不是养了一群敌人?
麴义说:“大人拍拍屁股走了,却给西凉丢下了一个大大的隐患,这也叫西凉平定?”
李弘力排众议,坚持己见,绝不动摇。他说的也是一句实话,不答应又能怎么样?杀了他们?现在汉军没有这个实力,不可能。不理睬他们?羌人一定会认为自己背弃了诺言,反过来会疯狂报复汉人,遭殃的是西凉百姓。如今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将他们招募为大汉边军,安抚驯化他们,让他们吃饱穿暖,让饱受战祸的西凉暂时稳定一段时间。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将帅互相不能说服,大家在大帐内争吵了很长时间,最后李玮说道:“大家都冷静一点,我看大人的这个意见不错,作用还是很大的,假如大人最后还是要去洛阳,西凉的这个隐患对大人能否安全回来,也许能够发挥一点作用,你们说呢?”
大家想想,觉得李玮说得话非常有道理,不管怎么说,保住李弘还是重中之重的事情,所有能够用上的手段还是都用上的好。
“如果大人在洛阳出事,你们立即唆使聂啸造反,大军一路撤回三辅。如此一来,我就不信皇上还会杀掉大人。”李玮笑道,“这种事,你们应该会做吧?”
麴义惊讶地看了一眼李玮,摇头道:“仲渊,我真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会迁你为佐军司马?你这个主意好是好,可惜我们翼城这一战就白打了,西凉战乱再起,生灵涂炭,你就一点不愧疚?”
“愧疚?”李玮笑道,“我一点都不愧疚。大人死了,你以为西凉就不乱了吗?这天下的生灵就不涂炭了吗?云天,你是不是酒喝多了,脑子糊涂了,你难道看不出大汉已经风雨飘零了吗?”
“好了,好了……”李弘担心李玮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赶忙打断了他,说道,“我不管将来,我只管现在,西凉能稳一段时间,对大汉,对西凉百姓来说总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李弘召集军中司马,校尉,都尉,聂啸,狂风沙等高级统军将领商议整军事宜。
第四天,李弘召集所有军候级别以上将领,宣布西征大军整军之后的新建制。
校尉鲜于辅统领三万步兵军。
步兵军分上下左右中五部,都尉鲜于银,阎柔,玉石,华雄,颜良各率一部,每部六千人。
别部司马,军司马燕无畏,小懒,文丑,张郃,胡子,樊篱,高览,曲路,高耕,杨淳等十人分为五部副之。
校尉徐荣统领四万骑兵大军。
骑兵军分成上下左右中五部,校尉麴义,先零羌首领狂风沙,湟中羌首领聂啸,都尉恒祭,都尉楼麓各统领八千骑兵军。
别部司马,军司马铁钺,雷子,射缨彤,射虎,鹿欢洋,筒子;各种羌小渠帅百里杨,骆驼,九羊皮,斩马等十人分为五部副之。
别部司马赵云统领黑豹义从三千铁骑。
别部司马姜舞,军司马庞德,弧鼎,弃沉四人副之。
都尉郑信,军司马陈鸣统领斥候营;都尉田重,别部司马纪惟统领兵曹营。
左彦为行军司马,李玮为佐军司马,卫政为刺奸兼领禀假掾史。
=
同日,圣旨到达翼城大营。
汉阳太守傅燮英勇奋战,壮烈殉国,天子特下旨,谥其为壮节侯,命李弘厚恤其家人。傅燮之子傅干一直随李弘在大营,哭拜受之。
(古代帝王、诸侯、卿大夫、大臣等人死后,朝廷根据他们生前事迹和品德,评定一个称号以示表彰,即称为谥或谥号。评定谥号的标准是谥法。周初始制谥法,秦始皇废而不用。汉初恢复。以后帝王谥号由礼官议上。贵族大臣死后定谥,由朝廷赐予。此外,又有私谥,始于东汉,大多是士大夫死后由亲族门生故吏为之立谥,故称私谥。)
天子准李弘所奏,延期进攻叛军余部,同时催促李弘尽早回京述职。
李弘随即上书,将湟中羌士卒和塞外羌族俘虏已经被招募为西凉边军的事情如实禀报,并要求天子立即给西凉发粮赈灾。他在奏疏中只字未提回京述职一事。
八百里快骑把洛阳的几封回信送到了大营。
刘虞的回信简介明了,他说皇上准备在正月隆重庆祝西凉大捷,催促李弘早点回来。他提醒李弘,在回洛阳的路上一定要担心遭人行刺。
周慎将军的回信很谨慎,他告诉李弘,要李弘回京述职是天子的主意。奸阉们并没有向天子提出过这个建议,朝中大臣也无人向天子做出过类似的表示,天子的这一举措,在洛阳也引起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他奉劝李弘小心在意,以防不测,假如能够不回洛阳,就尽量不要回,如果必须要回来,就一定要多带侍卫,洛阳要杀他的人太多了。
李玮的朋友对李玮详细叙说了最近一段时间洛阳政局的变化,焦点就是天子何时册立太子的事。他们认为,天子此时召回戍边大将,隐隐约约有警告大将军何进的意思。因此,李弘回洛阳,天子不会对他不利,要杀他的是其他人。
同一天,天子的手诏送到大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22节
青州平原郡人襄楷是天下闻名的方士,他对《太平经》还有研究。
《太平经》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撰,历史上没有可考之处。这部书在宇宙学说上采用了老子和庄子的观点,它告诉信徒们要用法术和宗教信条来治理国家,而不是用法律和道德。《太平经》除了可以治国以外,它还可以调养个人的身心,以至于达到长生不老的境界。
这些法术和信条有许多并不是来自道家,而是来自五行家、神仙家和墨家。墨家是先秦时代由手工艺者组成的行会式的民间学派,墨家的门徒认为上天是有意志的大神,会对每个人的善恶行为作出反应,于是他们把道德修养演化成了宗教的戒律。这个学派一开始就采用了类似现在黑社会的方式组织自己的成员,所以他们在前朝秦国时代就已经销声匿迹了。依照大秦律,大秦国不允许秘密结社,违者诛杀九族,但墨家的信徒们凭着他们在物理和化学上的造诣,摇身一变成了精于制造器物、炼制丹药,声言可以使人长生不老的方士,他们依据自己的组织方式,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墨家这种特殊的组织方式也在所有信徒的心目中逐步演化成为宗教国家的社会结构。
襄楷和太平道教主张角是朋友,两个人虽然一个是方士,信奉墨家学说,一个是道士,信奉黄帝和老子,但两人都研究《太平经》,都认为宗教不仅仅是人们的心灵归宿,更应该是一个理想的家园,只有利用各种力量在大汉的国土上建立起一个宗教的国家,这天下的苍生才能幸福平安,才能有绝对的平均和高尚的道德,才能达到一种无阶级、无政府、无法律、无剥削、无天灾、无疾病的理想状态。
早年,太平道的教徒对大汉存有很大信心,他们把实现宗教国家的希望寄托在大汉朝的天子身上。
前汉孝成皇帝时,国事不振,齐地有个叫甘忠可的人诣阙,献上一部叫做《包元太平经》的书,说大汉虽逢天地的大终之际,但天不弃大汉,派了一个叫“赤精子”的神仙下凡,帮助大汉重新接受天命。然而大汉的立国学说是儒家思想,这种思想最讨厌有神论者,在当朝大儒刘向的建议下,以“假鬼神罔上惑众”的罪名将甘忠可下狱至死。
过了些年头,孝哀皇帝即位,国事益加不堪,天子久病不起,这时甘忠可的弟子夏良贺和大臣李寻等人再次以太平道劝说天子,这次天子相信了他们,下令改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希望能够获得新生。李寻等人甚至开始用太平道的方式改组政府机构,但由于儒家士子们的激烈反对,又由于天子的病并未因此而好转,于是几个太平道教徒的人头再次落地。
本朝孝顺皇帝时,又有一位齐地的太平道教徒宫崇诣阙,献上一部名为《太平清领书》的秘笈,并且声称:这部书是他的老师于吉在曲阳泉水上得到的神书,用红白两种丝帛装帧,青朱两种颜色书写,共计一百七十卷,其中说的都是能让帝王立刻把国家治理太平的法术。士族官僚们看了,认为是妖妄之经,把它封存在了东观(即国家图书馆)里。
张角总结太平道前辈的经验,认为要实现书中的理想社会,必须要用武力改造社会,要靠大汉朝几千万贫苦百姓的力量,自下而上彻底的推翻大汉统治,用血腥和暴力来重建新的国家。襄楷则继承了祖辈的传统,他认为要实现这个理想,必须要依靠大汉君臣的力量,自上而下进行和平的保守的改革。两人对如何实现这一崇高的理想,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襄楷的机会终于来了。孝桓皇帝因为没有子嗣,听说襄楷的法术高明,就下旨召他进宫,准备讨一点灵丹妙药。襄楷极尽所能大力帮忙,甚为天子喜欢。襄楷随即向天子提起了《太平经》,劝谏天子以《太平经》治国。他还没事找事为几个党人朋友求情。结果他不但遭到了拒绝,还被下狱治罪。
襄楷被门徒救出大牢之后,痴心不改,依旧四处奔走,利用自己的声名,蓄积了不少力量,意图再次寻找机会改造大汉。不久,张角率领太平道教门徒揭竿而起,轰轰烈烈地杀了大半年,最后一败涂地,惨淡收场。襄楷看到两种实现理想的办法均告失败,痛定思痛之后,决心另起炉灶,再图良策。
十月初,他望天观星,预言朝中奸宦气数已尽,覆亡在即,无论中常侍还是小黄门,都要被灭族诛杀。他立即派人通知自己的门徒许谅和伍宕,请他们告之大将军何进,如果想诛奸阉,清君侧,这时最好时机。
十一月底,许谅和伍宕亲自赶到了平原郡。
襄楷六十多岁,身高体瘦,鹤发童颜,精神矍铄,颇有仙风道骨。
“大将军为人太过谨慎,做事瞻前顾后,没有魄力。”襄楷手捋花白的长须,叹道,“前几年,我派你们去做他的门客,他很爽快,不但收留了你们,还待你们为上宾,但他一直不肯和我们有更深一层的接触,唯恐被人发现,落人口实。这次,因为屠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没有办法了,这才派你们到平原郡来找我,看你们鬼鬼祟祟的样子,象是求我帮忙的吗?”
许谅三十多岁,额头宽广,面色和善。他陪着笑脸说道:“大师,朝中的权势斗争很激烈,大将军也是身不由己啊。这几年,大知堂的收入成倍的翻翻,都是大将军特意关照的结果,这一点,大师应该很清楚。”
“我知道,这几年门派兴旺,多亏了大将军的照拂,你们也有功劳啊。”襄楷笑道。
“大师,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伍宕说道,“大将军拜托的事,大师可有什么要交待的?”伍宕身材较矮,圆脸短须,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没有什么方士的仙骨。
襄楷沉吟半晌,缓缓说道:“你们回去告诉大将军,事成之后,请他务必兑现今日的诺言,朝廷要以黄老学执政,以《太平经》治国,仿效前朝的文帝和景帝,实行清静无为,依法治国的策略,采取无为而治,清静守法,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办法重建大汉王朝。”
许谅和伍宕连连点头。
襄楷看看两人,然后神情极其严肃地继续说道:“为了办成此事,我要调用所有的力量,但我们的力量相比于洛阳的北军,差距较大,想当初大贤良师张角的几十万黄巾军都失败了,不要说我们了,所以请大将军务必按照约定的时间让奚大先生举兵起事,以牵制洛阳北军,给我们腾出足够的时间。”
“大师请放心,这事关系到国家社稷的命运,大将军绝对不会疏忽的。”许谅说道。
襄楷微微颔首,停了一下,手指两人说道:“你们立即离开平原郡,以后我们不再联系了。”
=
冀州牧郭典死后,冀州的黄巾军主力在瘿陶大战中被巨鹿郡太守冯翊和李弘联手击败,残部败逃太行山。朝廷看到冀州的黄巾叛乱被平定,随即决定撤消冀州牧一职,重设冀州刺史。
五月,平原人王芬到达冀州刺史的治所常山国高邑城就任刺史。王芬是平原名士,曾在京中先后任职议郎,谏议大夫,他是太傅陈蕃的门生。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是本朝道德文章的化身、士大夫的领袖。他和大将军窦武策划并发动了北宫事变,失败后,他被奸阉打死在北寺狱,家人尽数被诛,只有在外为官的长子陈逸逃亡了。王芬到达冀州后不久,一直逃亡在外的陈逸悄悄赶到高邑,隐藏在王芬的家里避祸。
这一日,襄楷来访。王芬听说大师来访,匆忙出迎。两人是老相识,王芬倾心于黄老之学的研究,相信《太平经》可以治国,一直是太平道教的忠实门徒,他和襄楷大师志同道合,都有心重振大汉,再兴前朝文景盛事。
“元山,我们的大业有望成功了。”襄楷笑道,“你我的夙愿马上就要变成现实。”
王芬四十多岁,中等身材,肤色较黑,瘦长的脸上有一双神态坚毅的眼睛。他面显惊色,小声问道:“大师看出了什么惊人的天象吗?”
“对,我夜观星象,发现朝中奸阉气数已尽,大汉朝的天要变了。”襄楷说道,“元山,伯彦还在这里吗?他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
“伯彦还在我这里。大师,我们去书房细谈。”王芬热情邀请道。
陈逸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双鬓已经灰白,脸上的皱纹也非常多,干瘦的脸上有一双忧郁而悲伤的眼睛。十几年的逃亡生活,让他变得既苍老又孤寂,他郁郁寡欢,默默地坐在襄楷的身边,听着襄楷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计划。
“我们以武力劫持皇帝之后,立即倡导天下,废掉天子,另立明君,以拯救我垂垂可危的大汉。”襄楷兴奋地比划着双手,小声说道,“这个计划我们已经策划了很久,但就是一直没有机会实施,如今碰上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错过?”
王芬沉思良久,问道:“大师,你肯定明年三月,天子一定回冀州河间国老家祭祖?”
襄楷抚须笑道,“元山,估计你马上就要接到圣旨了。”
王芬和陈逸都用崇敬的目光望着襄楷,认为他有高超的法术可以做到这一切。
襄楷又说道:“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你在台前指挥,你可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出错啊。”
王芬连连点头,笑道,“我和伯彦立即召集一帮朋友,精心策划此事。保证做到万无一失。大师什么时候去见合肥王?”
“我等到京城的圣旨送到高邑,确定天子大概的起行时间之后,马上就去合肥。合肥王得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他终于可以登上皇帝的宝座,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实现自己的抱负了。”襄楷叹道,“合肥王对黄老之学颇有研究,信奉祖宗清静无为、与民休息的治国之策,我大汉能不能再次尊奉黄老,罢黜儒家,重现文景时期的繁华盛事,就全指望他了。”
陈逸迟疑了一下,说道:“大师,如果大皇子留在洛阳,他在大将军的扶持下,可以立即登上皇位,我们……”
“伯彦,你放心,这次我们不但能诛杀奸阉,还能为太傅和窦大将军洗尽冤曲,你的苦日子快熬到头了。”襄楷摇摇手,胸有成竹地笑道:“大皇子想和大将军一起待在洛阳,根本不可能,天子怎么会放心呢?洛阳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们不要操心,只管集中精力抓住天子就行了。”
“大师,太行山那边……”王芬刚想开口说什么,被襄楷制止了,“太行山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这天下午,天子圣旨送到刺史府。天子将在明年春二月回冀州河间国老家祭祖,天子命令王芬做好相关事宜的准备工作。
襄楷当天晚上就离开了高邑,匆匆南下合肥。
王芬随即上书天子,说流窜在太行山南麓黑山一带的黄巾军时常出没冀州,骚扰郡县,境内不安全,他希望能够得到天子的批准,就近在冀州募兵组军,清剿黑山黄巾,为天子明年回老家扫清障碍。他向天子要两万人的郡国兵建制,并说这支军队的所有开支都由冀州自己筹措,无需朝廷出钱。
=
李弘接到天子的手诏之后,更加踌躇,他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不决,难下决心。
这个时候,军队已经整编结束,各部曲的训练随即展开。
第三份催促李弘回京的圣旨送到了大营。
天子在圣旨中答应李弘,争取下个月从冀州,兖州,豫州各地征调粮食草料赈济西凉。天子也同意了李弘整军七万的要求,但他对羌族士卒的将来表示了担心,他希望李弘尽快结束西凉的平叛,把这些羌族士卒赶回他们的归属地。
天子命令李弘接旨后不要耽搁,立即回京,特意允许他可以带缇骑三十,亲卫一百随行。(缇,是指帛丹黄色。缇骑是高级士卒,虽然没有秩俸等级,但在军中拿两百石的俸禄,相当于屯长。)
各部将领闻讯赶来,几乎异口同声不要李弘上京,但佐军司马李玮却劝他尽快走,如果再延误推辞下去,可能惹恼天子,反而不好。文丑急了,大骂李玮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怀疑他是奸阉同党。李玮气愤不过,拔剑而起,一剑斩断案几,纵声狂呼:“如有异心,当如此几。”
李弘还是决定再等等。他回信天子,说羌族大军刚刚招募进军,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和观察,以防出现意外,他请求天子再延缓他几天。
=
朝堂上,太尉张温向天子禀报最新的边境战事。
本月初,北部鲜卑拓跋部两千多骑兵袭击了并州,中部鲜卑人和辽西、右北平的乌丸人以小股骑兵袭击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天子很气愤,高声疾呼道:“哪位大臣愿意北上边塞,击杀蛮胡?”
大堂上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天子恨恨地骂了几句,因为距离远,没有大臣听到他在骂什么。
“陛下,冀州刺史王芬已经连续三天上书,要求募兵剿贼,为陛下回乡根除隐患。”大将军何进出列奏道:“马上要过年了,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天子不高兴地说道:“洛阳北军有五万人,北军不去冀州剿贼,却让冀州刺史府临时募兵剿贼,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不过,既然他自己掏钱,就由他去吧。准奏。”
司空许相随即出列,盛赞光禄勋刘虞,卫尉刘廷在肃贪中的出色表现,向天子提议要升两个人的官。天子考虑到自己过两个月后就要回乡,于是迁刘虞为宗正,帮助太常刘焉等人处理回家的具体事情。刘廷河内郡任太守,帮助王芬剿灭黄巾蚁贼。
大将军何进立即出班上奏,推荐条侯董重为卫尉,尚书丁宫为光禄勋。董重是皇帝的亲戚,丁宫是沛国人,在尚书台的时候是皇帝的亲信,所以皇上觉得这两个人选自己都很满意,于是准奏。
天子回家祭祖的开支,到底是归大司农还是少府,朝堂上的大臣们再度吵了起来。
=
大将军何进回到府上,听说军司马吴匡和将军府的门下督贼曹何风回来了,急忙召见。
“奚大先生怎么说?”何进问道,“他同意了吗?”
吴匡点点头,没有做声。何风胆怯地看了一眼何进,小声说道:“奚大和波二说,大将军既然要他们死,他们也没有什么怨言,但希望大将军能多给点钱财。另外,他们严重缺乏武器,奚大说,大将军至少要给他提供一万人的武器装备。”
何进冷冷一笑,说道:“奚大想造反吗?”
过了几天,许谅和伍宕也回到了将军府。
“以黄老之学治理天下?”何进笑着说道,“黄老学已经废弃不用两百多年了,再想捡起来,势必登天还难。以我看,襄楷大师不过是个痴子而已。”
许谅拱手说道:“大将军差矣。我大汉自高祖到惠帝,文帝,景帝这七十多年间,国家富裕,百姓丰衣足食,开创了一个辉煌的盛世。当年,城乡的粮仓都储满了粮食,国家粮仓里的粮食因为太多堆不下,只好放仓库外面,任其霉变损毁。各级府衙里都有多余的钱财,京师国库的钱都积累到了巨万,串铜钱的带子都朽坏了。那个时候的人都很淳朴自爱,根本不敢触犯法律,大家办事都以义为先,很少有人去干坏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方比比皆是。”
“国家统一之后,各地的收税关卡都取消了,开发山泽自然资源的禁令也取消了,所以当时富商大贾周流天下,商品交换没有不通的,大家都得其所欲。朝廷在煮盐、冶铁等领域全面开放,规定普通百姓也可以自由经营。朝廷甚至在冶铜铸币这样的货币发行领域也向百姓开放,允许百姓从事铸币业务。由于各个方面的政策都很随意自由,以至于国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富裕起来了。”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朝廷当时以黄老之学治国,采取了清静无为,轻徭薄赋,依法治国的政策。而当今之世,以儒学治天下,以德治国,德主刑辅,其后果是大汉战乱频起,祸患无穷。两种治国之道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大将军难道要背弃自己的承诺?”
何进想了半天,说道:“我答应襄楷大师的,是任其在大汉州郡传经布道,而不是答应他以黄老学治国。一切都等大师成功以后再说吧。”
许谅和伍宕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里有点失望。他们哪里知道,襄楷大师此时正在去合肥城的路上。
何进随即催促河南尹何苗回到河南郡治所雒阳去,不允许他待在洛阳。何苗不愿意,天天泡在洛阳和一帮狐朋狗友吃喝嫖赌,彻夜不归。何进大怒,把何苗打了一顿。何苗又气又怕,躲到亲家公中常侍张让府上去了。张让说,过年了,当然要留在洛阳好好玩了,这个时候跑到雒阳守着个空府衙干什么?你哥哥蛮不讲理嘛。何苗说,他何止不讲理,他还忘恩负义要杀你们呢。
张让吃了一惊,眼里顿时闪出一丝杀气。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23节
天子的第二封手诏送达大营。天子没有多说什么,勒令他在腊月二十三,务必赶到洛阳,所有西凉军政事宜都由校尉鲜于辅处理。
李弘考虑了一夜,仔细权衡之后,决定回京。
他召集军司马级别以上将领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安排鲜于辅在自己走后总督西凉军政,徐荣总领西凉政务,左彦辅之;麴义总领西凉军务,阎柔和聂啸辅之。其他各部将领安心待在大营,带兵训练,准备明年春天进攻金城和陇西两郡。
李弘指着李玮说道:“仲渊随我到洛阳。”
李玮大喜,站起来冲着李弘连连作揖,笑着感谢道:“多谢大人的信任。”随即又对诸位将领拱手说道,“诸位大人放心,我当尽心辅佐大人,确保大人完好无损地回到西凉。”
麴义笑道:“仲渊,看你这么高兴,不会是洛阳有相好的姑娘吧?”
李玮神色微变,笑道:“云天兄说笑话了。”
李弘挥手示意李玮坐下,接着说道:“子龙,子风(姜舞的字),令明,弧鼎,弃沉随我到洛阳。缇骑和亲卫的人选分别从鲜卑人乌丸人羌人以及幽冀凉三州的黑豹义从中挑选。老伯……”
田重心事重重地捉着自己的小山羊胡子,闻声抬头说道:“我知道,我给你们配上最好的铠甲,最好的武器,最好的战马。”
颜良站起来,躬身说道:“大人,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燕无畏,文丑,雷子,铁钺,小懒,射虎等人纷纷站起来,要求同去。李弘心里很感动,他逐一示意几人坐下,笑道:“这里有七万大军,你们这些统军的别部司马全部跟我走了,军队怎么办?你们都留下。”
这里李弘还在和部下商议一些自己走后西凉需要处理的事情,那边天子的圣旨又到了。李弘有一种被逼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心里沉甸甸的,感觉到了无助和恐惧,他从有记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软弱和渺小,他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任由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地卡着自己的脖子,他窒息了,他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的未来是一片凝重的黑暗,黑暗里充满了危险和恐怖,那种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和不安象噩梦一般死死地缠绕着他,让他茫然失措。
鲜于辅和徐荣等将领也被这一道接一道的圣旨弄得很紧张,大家惶恐不安,不祥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里。
===================
李弘走出大帐,看到了无数的士卒,熟悉的,不熟悉的,黑压压地列队在大营里。
李弘心头一阵激动,眼眶顿时湿润了。他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和站在帐外的众将一一告别。
李弘拉住徐荣的大手,指着站在身边的傅干说道:“如果我有不测,你务必将傅干送到安定的王家,妥为安置,以告慰壮节侯的在天之灵。”
徐荣点点头,脸色坚毅地说道:“大人一定会回来的,我在大营等你归来。”
李弘伸手捶了麴义一下,笑道:“记住,你还欠我一顿酒啊。”
麴义勉强一笑,说道:“能在大人麾下征战沙场,乃是我麴义一生的荣耀,我等你回来。”
李弘一手拉住燕无畏,一手拉着胡子,说道:“无畏,拳头不在了,你有空就陪胡子到军市去喝几杯。我能有命回来,再陪两位兄弟。”
燕无畏眼含泪水,哽咽不语。胡子一把抱住李弘,泪水滚下了面颊。
郑信和小懒紧紧抓住李弘的手,依依不舍,三人自卢龙塞开始就在一起做斥候,一起出生入死,一起浴血沙场,从来没有分开过。李弘搂着两人的肩膀,小声说道:“如果我不能回来,你们记住,将来回到幽州,一定要到恒岭,把里宋的墓迁回卢龙塞,这是我答应他的。”
小懒心中伤痛,低头不语。郑信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声说道:“兄弟,你会回来的,我们一起回卢龙塞。”
李弘握着左彦的手,看看神情黯然的卫政,小声嘱咐道:“如果形势不好,你们就和羽行兄一起到幽州,不要再上太行山了,好吗?”两人点头应承。
恒祭,楼麓,射缨彤,鹿欢洋,射虎看到李弘走来,急忙跪倒在地,射虎神情激动,泫然欲泪。李弘把五人一一扶起,拥抱,他看着五人,严肃地说道:“你们答应我的事,绝对不许反悔。”
楼麓冷哼一声,眼内露出一丝杀气。李弘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地说道:“如果我死在洛阳,你们立即由边塞返回幽州上谷郡,绝对不许闹事。你们死了没有什么了不起,但你们的部落怎么办呢?几万族人怎么办?”
李弘愧疚地看着聂啸,狂风沙,百里杨等羌人首领,无奈地说道:“本来以为我可以帮助你们,但现在看来不行了。”他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伤感地说道,“如果我死在洛阳,你们自己决定去留吧。鲜于大人和我是兄弟,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聂啸用力拥抱了一下李弘,佯装笑脸道:“大人,你是一个好人,你不会死的,我们在西凉等你回来。”
狂风沙也上来拥抱了一下李弘,诚恳地说道:“你和傅大人一样,都是汉人里的好人,都把我们羌人当兄弟,好人有好报,你不会死的。”
田重郑重地给李弘躬身行了一礼,笑道:“大人一路走好,我等着你回来,你答应我的,要带我杀到落日原,你要实现你的誓言啊。”李弘无奈地笑着点点头,说道,“老伯,小雨就托付给你了。”
田重摇摇头,说道:“我还能活几年?子民啊,姬明当年把小雨托付给你,你答应的,怎么能反悔呢?”
李弘心头蓦然一震,姬明临死前的狂吼突然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耳旁。“答应我,你要照顾小雨一辈子,一辈子。”“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李弘心痛如绞,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田重看到李弘黯然神伤,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小声劝慰道:“子民,如果你没有了求生的意志,你会死在洛阳的。就算天子不杀你,但你被别人行刺而死,一样会引起西凉大乱的。你看看这里,有好几万羌人,鲜卑人,乌丸人,你死了,西疆,北疆,怎么会不乱啊?你不是为你一个人而活着,而是为许多人而活着,你知道吗?”
李弘微微点头,心中的杀气遽然涌起。
颜良,文丑,张郃,高览围了过来。李弘和他们一一话别。
鲜于辅站在人群外面,一直看着李弘。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李弘的时候,李弘躺在堆满死尸的卢龙塞城楼上酣睡不醒,那个时候,他除了一身骇人的杀气之外,还带着一丝稚嫩。现在,历经战火的洗礼,李弘已经成长为大汉朝的一代名将了。想想短短的几年时间,人是物非,一切都象在做梦一般。
李弘和鲜于辅相视无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鲜于辅笑道:“来,我背你。”
李弘看着鲜于辅结实的后背,想起鲜于辅到上谷宁县大营看他的时候,把他从辕门背进大帐,心里一阵激动,泪水顿时滚了下来。
“来吧。”鲜于辅回头笑道,“我把你背到黑豹那里,让你记住,西凉这里,兄弟们都在等你,你要回来。”
李弘趴在鲜于辅的背上,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死去的许多战友,他想起了铁狼,想起了公孙虎,想起了田静,镐头,赵汶,伍召,里宋,铁锤,木桩,拳头,他的心突然之间平静下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生死了。他忽然发现自己丢弃了心中的信念,他一直以来都无意于生死,怎么这次看不开了呢?这么多战友都长眠于青山绿水之间,自己也应该去陪陪了。
李弘飞身上马。
战鼓轰然擂响,声震云霄。
几万士卒纵声狂呼:“送……大人……”
“送……大……人……”
李弘望着自己的部下,听着他们如潮水一般的吼声,霎时间心潮澎湃,泪水夺目而出。
李弘猛地放声长啸,策马狂奔,他沿着大军阵前一路飞驰,不停地向士卒们挥手致意。赵云紧随其后,高举黑豹战旗。
士卒们远远看到战旗移动,知道大帅巡阵,无不神情激奋,大家竭尽全力,放声高呼:“送……大……人……”
吼叫声惊天动地,气势磅礴,震撼四野。
泪水打湿了李弘的衣襟,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士卒们挥动着双手,嘴里不停地喊着:“谢谢……谢谢……”
李弘驱马走到辕门,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辕门外密密麻麻的灰色人群一眼望不到尽头,衣裳褴褛,饥寒交迫的百姓将大营围了个水泄不通,嘈杂的叫喊声震耳欲聋。
“大人,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冬天吃什么?我们冬天还活得下去吗?”
“大人,你不要走啊,你走了,这西凉的战还要打到哪一年啊?”
“大人,你走了,那些贪官们就要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我们哪里还有活路啊。”
李弘望着一双双绝望的眼睛,听着一声声无助的哭叫,心神巨震,一时间呆若木鸡,他的心霎时碎裂了,他几乎要脱口大叫我不走了。
====================
李弘赶到灞上的时候,接到了天子的第五道圣旨。
当天晚上,他见到了京兆尹盖勋。盖勋是特意跑到灞上来看他的。
李弘感动地躬身行礼道:“烦劳大人从长安城远道而来,实在令下官不敢当啊。”
“听说大人离开翼城的时候,七万大军列队相送,数万西凉百姓拥在辕门外,高声呼叫着不要大人离开西凉,将大营堵得水泄不通。”盖勋摸着自己的大胡子,衷心地称赞道,“大人如今在西凉的威名如日中天,无人可比。”
李弘想起自己离开翼城那天聚集在辕门外的数万百姓,耳中仿佛又听到了百姓们失望和无助的哭喊,他心里一酸,眼眶不禁红了。
“大人,寒冬已经降临西凉,大雪即将到来,请大人务必向西凉及时运送粮草等各种赈灾物资,以帮助西凉的老百姓安然过冬。”李弘摇头叹道,“我要那么点虚名有什么用啊?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更不能平定西凉,帮助西凉的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盖勋诧异而钦佩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难得大人小小年纪,就能看透名利。大人此去洛阳,不要太过挂念西凉的事情。陛下已经下旨,命我将三辅库房的粮草储备全部发往西凉,等到冀州豫州兖州的粮草运来之后再回补三辅的国库。只是今秋收成一般,粮草储备不多,很难满足西凉的需要。”
李弘心里一惊,说道:“这么说,今年凉州还会有人冻死饿死了?”
盖勋叹道:“今年西凉如果没有连场大雪,情况应该比去年好一点。不过,大人的情况就不比去年好了。”
李弘苦笑,说道:“去年这个时候,我奉旨率部到冀州征剿黄巾军,好歹知道一点黄巾军的情况,心里有底,但今年到洛阳,我就一点底都没有了,洛阳如今什么情况,我一无所知。”他看看盖勋,再施一礼,说道,“不知大人可否指点一二?”
盖勋那张刚毅的长满皱纹的脸上显出深重的忧色,他苦涩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从长安赶来,就是为了和你谈谈。”
“你在西凉肃贪的后期,不问青红皂白,对所有贪官一律捕捉格杀,得罪了朝中各方势力,当时我们都有杀你的念头和计划,但最后你赢了,所以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我们一笔勾销。”
“今天要谈的事情关系到我大汉朝社稷的安危,所以我要先问问子民,你认为皇统的继承人必须是大皇子吗?”
李弘通过李玮的太学朋友,已经详细了解了近期洛阳发生的事。李玮和李玮的太学朋友都认为天子召李弘回京述职,一定和大臣们上书催逼天子早日册立太子的事情有关。李玮和左彦在大营中都多次向李弘仔细解说了大汉朝的皇统继承制度,所以当李弘听到盖勋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立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了。”
盖勋脸色一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好,好。”盖勋一连说了两个好,然后试探着问道:“子民,朝中有人认为大皇子轻佻纨绔,性情乖张,不适合为太子,而小皇子温顺谦和,知书识礼,继承大统更适合一点,对大汉朝的将来有好处。子民认为呢?”
李弘暗暗吃惊,意识到自己这趟回京果然和册立太子一事有关。这个盖勋盖大人是诸卿之一,朝中重臣,深为天子信任,朝中有什么大事天子都以手诏先行征询他的意见,他自然最清楚天子的心意了。现在盖大人这么问话,显然有试探自己的意思,那盖大人是代表天子的意思还是代表门阀士族的意思呢?
李弘看到盖勋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好象生怕漏掉自己脸上的异常表情,他的右手放在膝盖上,有点轻微的颤动,显得心里很紧张。李弘随即答道:“依据大汉律,废嫡立庶是绝对不允许的。”
“好,好,好。”盖勋兴奋地笑了起来,他身躯稍稍后仰,放松了自己的心情,连连点头说道,“子民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大汉朝眼前的危机也就荡然无存了。”
李弘没有做声,静待盖勋说下去。
“陛下为什么突然要召你回京,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这件事发生在朝中大臣联名上书陛下,要求陛下早日册立太子的事情之后,肯定和册立太子的事情有关。”
盖勋随即向李弘详细解说了天子中意小皇子继承大统,所以天子迟迟不愿意册立太子,一拖再拖的事。
“陛下如果要立小皇子为太子,势必要先解决皇后和大将军这两个障碍。大将军手握重兵,皇后有奸阉支持,陛下不动则已,一动只有两个后果,要不他成功解决了问题,要不他深受其害,总之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陛下很聪明,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谬,除了太后,没有人支持他,所以他要培养一批绝对支持自己的中官和大臣,而子民,就是他最为看中的重镇将领,否则以你公然违旨,肆意在槐里斩杀数千人口的暴行,他会袒护你?他会不对你做出责罚?”
“当今陛下性格倔犟,好大喜功,他做事喜欢率性而为,常常一意孤行,越是离经叛道的事,他越喜欢做。他要废嫡立庶,肯定就要挑起骨肉相残,更会引发宫廷内外的血腥厮杀,从而震撼社稷,危急国家的兴亡。陛下因为一己之私利,而要伤大汉之根基,实在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身为大汉子民,国家臣僚,当然要为大汉的社稷和兴亡着想。如今你手握大军,身威显赫,你的想法可以直接影响陛下的决策。如果你支持陛下废嫡立庶,京中立即就会大乱,血雨腥风之下,这摇摇欲坠的大汉朝会不会分崩离析都很难说啊。”
李弘吓了一跳,心想,我的作用有这么大吗?这位盖大人似乎在危言耸听,吓唬我吧?但是如果陛下也象这位盖大人一样问我,我该怎么回答呢?我要是当着陛下的面这么说,立即就会掉脑袋。
他看了一眼还在滔滔不绝的盖勋,忽然想到,自己这趟去京城,还真是死路一条。拒绝陛下,那肯定是死,新帐旧帐一块算,陛下能给自己一个痛快那就是天大的恩惠了。答应陛下的要求,帮助陛下扶持小皇子为太子,估计自己肯定走不出洛阳城,无论是大将军何进,京城的门阀世族,宫中的奸阉,没有一个会放过自己。他们不把自己杀死在洛阳,将来就是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如果自己哼哼哈哈,给陛下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呢?李弘心里一阵发虚。
自己如果想胡弄过去,给陛下的看法肯定是此人不可靠,不忠心,是棵墙头草,是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将来自己可能就是个祸患,如其这样一无是处,不如立即快刀斩乱麻,杀了干净。李弘浑身上下打了个寒颤,顿时出了一声冷汗。
盖勋还在继续说个不停,但李弘已经知道他的心意,无心再听下去了。盖勋的目的无非就是劝阻他不要支持陛下废嫡立庶,避免一场宫廷争斗,以免祸乱国家,但他全然没有说出李弘所处的危险境地。李弘只要进京,无论是进是退,还是不进不退,都是死路一条。
送走了盖勋,李弘立即喊来李玮,赵云和庞德,几个人商量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怎么办呢?
李弘突然奋力一拍桌子,大声叫道:“算了,不管许多了,我们还是先到洛阳,走一步算一步。我既然能从鲜卑逃回来,就一定能从洛阳逃出天生,天下谁能挡我?”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24节
腊月二十三祭灶。
周礼说:“颛顼氏有子曰黎,为祝融,祀以为灶神。”灶神就是古代传说中的火神祝融。大汉的习俗是在腊月二十三这一天,以黄羊或者雄鸡祭祀灶神。百姓们在灶祭之后,便开始准备过年了。
护羌中郎将李弘于腊月二十三到达洛阳。
李弘和他的部下站在邙山上,被眼前气势磅礴的洛阳城惊呆了,李弘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大汉朝的威严和强悍。洛阳城就象一头昂首挺胸的雄狮,傲然屹立在天地之间,俾睨天下。
李玮喘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马鞭,指着洛阳城说道:“大人,这就是大汉的国都洛阳。”
“洛阳北依邙山,南临洛水,占地约十三万三千余亩,东西长约两千余步,南北长约三千多步。”李玮兴奋地介绍道,“洛阳有十二座城门和二十四条街道,些街道都通向城门。十二座城门大小不一,但都有三个门道与城中三条街道相通,旁边两道较窄,中间较宽。中间门道也叫‘御道’,是专供皇帝出入使用的,御道两侧筑有防护墙。”
“洛阳的城门除了夏门以外都是两重,距地百尺,门外耸立双阙。阙是门前两侧的瞭望楼,上有楼关,下有通路,阙外有亭。”
“宫城位于城区的北部,有南北两宫,把全城分隔为二部。两宫之间以有屋顶覆盖的复道连接,南北长七里。”
“大人,我们从夏门而入,可以直达北宫。”
李弘兴奋地凌空抽出一鞭,大声喊道:“兄弟们,咱们走,进洛阳……”
“走……走……走……”赵云,姜舞,庞德等人激动地连声吆喝着,催马飞奔起来。一百三十名黑豹义从紧随其后,一路呼啸着冲下了邙山。
(当时的洛阳大约占地面积约十六平方公里,东西长约三千米,南北长约四千六百米,整个城池呈不规则长方形。)
===================
奉旨出城迎接李弘的是卫尉董重和虎贲中郎将崔均。
董重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白面细须,容貌俊伟,他看上去神情有些委顿,好象昨天夜里没有睡好似的,眼睛红红的。他带着南军的旅贲令魏断以及两百名南军精锐士卒护送李弘进城。
崔均是司徒崔烈的长子,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体形稍胖,神态谦恭。
李弘和李玮远远看见前来迎接的队伍是皇帝禁卫军,心里不禁暗暗吃惊,两人对视一眼,均感觉事情有点不正常。
皇宫禁卫军分成两个系统。一个是南军,一个是光禄勋的皇帝近卫亲军。
卫尉董重统领南军。南军是皇室禁卫军,负责警卫皇帝、皇后、太后、太子所居宫殿及离宫别苑、帝王陵寝、宗庙、朝廷各官署。其中警卫皇宫的军队最为重要,它设若干个屯驻扎在皇宫四周,各设司马和军侯统领。公车司马令、南北宫的卫士令负责昼夜巡察,警卫宫城诸门,盘查出入人员。旅贲令统领南军精锐,作为机动,以应付各种意外和紧急情况。
虎贲中郎将崔均属于光禄勋统领下的皇帝近卫亲军。皇帝的近卫亲军,负责皇宫内部的警卫侍从,兼做国家的仪仗队,皇帝出巡或亲征时侍卫左右。
南军和光禄勋统领的近卫亲军互为表里,构成内重外轻,中央“居重驭轻”的防守格局,以维护皇宫安全,强化京城的防守。同时,南军与光禄勋的近卫亲军也相互制约,相互监视,以防不测。
一般守疆的重镇大将回来,没有这个规格的迎接待遇,象李弘这样的中郎将,最多就派个议郎,大夫之类的官员招待一下,今天竟然派出了一个九卿,一个中郎将,天子好象有点小题大做了。
李弘朝后打了一个手势,赵云一声令下,一百三十名身着铠甲的黑豹义从齐唰唰地飞身下马,牵马而立。李弘带着李玮,赵云,姜舞,庞德匆忙迎了上去。姜舞的手悄悄地移到了腰间的刀柄上。
李弘一边走着,一边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把手拿开,现在不会有事的。”
姜舞目视策马而来的董重和崔均,冷哼一声,大手缓缓收到了距离刀柄三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董重和崔均疑惑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五个身着铠甲的年轻人,分不出哪一个是豹子。
“子平,你看哪一个是李中郎?”董重小声问道,“这五个人年纪差不多,个子也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就连盔甲都是一样的。你认得出来吗?”
“我看左侧三个长得白白净净,相貌俊逸的军官可以排除,尤其那个带剑的。右侧两个,那个年纪看上去稍大一点的应该是李中郎,你说呢?”崔均反问道。
“昨天,我叫子安画一张李中郎的像给我看看,免得今天认错了,但那小子就是不干,还说什么是陛下特意嘱咐的。我就不信,到了洛阳,就在这天子脚下,还敢有人杀他不成?”董重不满地说道,“陛下也太看得起他了,竟然让我带两百人来接他,他才多大的一个官?”
“侯爷不要这么说。”崔均笑道,“依战功来计,他应该是将军了。如果不是他年纪小,这次又违抗圣旨在槐里乱杀一气,他已经是将军了。侯爷是不是认为陛下让你来接他,失了身份啊?”
董重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今天早上,陛下告诉我,旅贲令魏断和他的两百铁骑负责李中郎在京的安全,李中郎到哪里,他们就要保护到哪里。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大汉朝什么时候变了规矩了,一个中郎将还要两百禁军铁骑保护,这比保护外国使臣的规格都要高上许多倍。”
崔均好象不知道这些事,脸上稍稍变色。
“陛下还说了,如果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私下会见李中郎。”董重看了惊疑不定的崔均一眼,小声问道,“你看,陛下是不是要杀他?”
崔均摇摇头。
“那就是要幽禁他了?”
崔均又摇摇头,叹道:“陛下做事,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双方相遇,互致问候。崔均果然没有猜错,右侧年纪稍大一点的军官正是李弘。董重拿出圣旨,读了一遍。天子命令李弘立即进宫见驾。双方随即上马,南军的骑兵在前开道,黑豹义从随后保护,两支军队一前一后飞一般驰进了夏门。李弘知道事情不对,他想问问李玮,但他被董重和崔均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前后都是护卫的禁军铁骑,根本无法回头,他连看看自己的部下都看不到。李弘心里忐忑不安,一时间茫然失措。
现在发生的事和他们的计划差得太远了。他们原先以为进城后可以到馆驿住下,住下之后再连夜去拜访宗正刘虞和李玮的老师光禄大夫朱俊,征询一下两位大人对朝政的看法,然后再考虑如何应对天子,但天子好象知道他们的心思似的,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时间,直接把李弘召进了北宫。
==================
天子望着挂在墙上的一幅画,久久不语。
那是刘和回京后,在天子的亲自监督下,画的唯一一幅关于李弘的肖像画。刘和至今都猜不透天子为什么要自己当着他的面作画,画完之后又命令自己不许再画第二幅,还把自己画画的草稿都收去了。他回家问他父亲刘虞。刘虞长叹,没有回答,老人家好象知道天子的心思。
画布上,李弘正坐在拳头身边痛哭。
李弘对天子的第一印象是觉得他丑,长得小头小脑的,还有一个细长的脖子,根本没有什么天子的威仪可说。再看他时,觉得天子很累很疲倦,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第三次抬头看天子时,却蓦然发现他的才智很出众,整个书房里,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样样俱全。他听李玮说过,天子尤其擅长弹琴和做赋,其造诣很高。著名士子蔡邕就是天子的老师。
李弘跪在地上想想自己,觉得很惭愧,他除了打仗竟然什么都不会,就连给天子的奏疏都写得勉勉强强,不要说吟诗做赋了。大汉天子那高大而睿智的形象逐渐在他的心里清晰丰满起来。
李弘走进书房给天子见礼后,就看见了那幅画。李弘还是头一次看见自己,而且还是坐在地上痛哭的自己,他很新奇,也很难为情。他在想,有机会一定问问天子,那幅画是谁画的,怎么能画自己坐在地上哭呢?而且还给天子看到了,这不是糟蹋自己的形象嘛。
两个人一个做着,一个站着,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这是议郎刘和的画。”天子突然指着墙上的画,回头对神色紧张的李弘说道,“刘和就是你的故主宗正刘虞的儿子。”
李弘恍然。他不知道天子要继续说什么,生怕自己听漏了,所以他低着头,全神贯注,静待天子的下文。
“刘和说你是个汉子,一个象羌人的汉子。”天子背负双手,缓缓做到李弘的对面。
李弘心里一抖,想到了自己飘散的长发。象羌人?天子听到自己象羌人,会不会想到血腥和背叛呢?
“袁绍说你是个将才,是一把血淋淋的战刀,而刘表说你是一把利剑,剑有双刃,既能杀死别人,也能杀死自己,所以他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用你这种疯子。”天子声调平和,娓娓道来。
李弘听到天子称呼自己为疯子,心里一凉。刘表那张俊朗温和的面孔顿时出现在李弘的脑海里。李弘暗暗地骂了一声。
“蹇硕是我的小黄门,我很信任他。他说你是一个忠臣,大汉的忠臣,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朕的忠臣?”
李弘想都没想,翻身跪倒,举手发誓道:“臣若不忠于陛下,当遭万箭穿心而死。臣是陛下手里的刀,陛下指到哪,臣就杀到哪,绝无二心。”
书房内寂静无声。
李弘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心脏在他的胸腔内剧烈地跳动声,好象随时都要蹦出来似的,其声之大,震耳欲聋,他紧张地一连打了几个寒噤,冷汗狂涌而出。突然他发现自己再也听不到天子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办法通过天子的呼吸声揣测天子的心思,他迷失了,他恐惧了。
李弘惊骇地闭上双眼,张嘴狂喊道:“陛下,臣今生今世,只忠于陛下一人,绝无异心,绝无异心啦!”
天子目无表情地看着李弘,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慢慢站起来,走到墙上的画边,非常仔细,非常用心地看着画上李弘眼内的那颗晶莹的泪珠。
天子抬起手来,轻轻抚摩着画内的那颗眼泪,好象要把它轻轻地擦去,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但那颗眼泪依旧清晰而悲伤地挂在李弘的眼睛内。
李弘悄悄地抬眼看去,霎时间心里一热,血脉贲张,泪水喷涌而出。
天子停下手,忧郁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起来吧。回去好好休息,哪里都不要去,知道吗?”
李弘擦了一把眼泪,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躬身退了出去。
===================
旅贲令魏断是个二十多岁的健壮小伙子,对李弘很崇拜。他向李玮等人交待了一些细节之后,拱手对李弘说道:“卫尉大人说了,没有天子的圣旨,谁都不能走出这座馆驿一步。大人有什么事尽管交待下官,下官一定竭力去办。”
神情黯淡的李弘赶忙站起来回礼致谢。
“魏大人,我有几个太学的朋友,几年没见了,我想看看他们。”李玮笑道:“你能不能派个人去太学跑一趟,帮我传一个口信?”
魏断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找哪一位学士?”
“他叫陈好,是益州成都人,说一口的川蜀话,他在太学很有名,人称大斧。”李玮说道,“你让人告诉他,就说我李玮回来了,就行了。”
魏断连连点头,笑道:“这个人我好象听说过,我知道,我这就派人去找。”
李玮连道感谢,热情地把魏断送了出去。
姜舞看了一眼李弘,说道:“大人,陛下既不让我们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庞德冲着姜舞摇摇手,说道:“子风,大人心情不好,你就不要说了。”
赵云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你和陛下在御书房里都谈了什么?陛下问了你什么吗?”
李弘叹了一口气,双手揉着自己的额头,低头不语。
李玮匆匆地跑进来,小声问道:“大人,怎么样?皇上都说了什么?”
李弘看看他们,苦笑道:“我已经对陛下发誓了。”
李玮脸色一变,惊问道:“你答应了。”
===================
冬天的夕阳早早地落下了地平线,黄昏渐去。
陈逸纵马飞驰,在豫州谯国城的城门关上之前,冲进了城内。陈逸寻到一座豪华的宅邸前,拍门喊叫。
“请问先生找谁?”看守门房的一个仆役探头问道。
“我是你家家主的朋友,你去禀报一声,就说有一个邙山的游魂来访。”
时间不长,大门轰然拉开,一个洪亮的声音传了出来:“伯彦兄别来无恙!”
陈逸举手喊道:“孟德兄弟,一向可好?”
“兄长突然来访,失礼之处,请多多海涵。”随着话音,从屋内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华服儒生,此人身材不高,皮肤较黑,圆脸短须,浓眉下有一双凌厉而充满了睿智的大眼,笑声欢语里,显得豪放不羁。他就是豫州大豪曹操。
曹操一把拉住陈逸的手臂,笑道:“伯彦兄,我们有六年没有见面了,兄弟想你啊。走,走,进家去,今夜我们喝个一醉方休。”
陈逸感动地笑笑,说道:“又来打扰兄弟了。”
“哪里话,我叫你留在我这里,不要到处流浪,你就是不听。这次回来,还走不走?”曹操拉着他一边屋内走去,一边笑着问道。
陈逸苦涩地笑笑,说道:“我明天就走。”
曹操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他仔细看了陈逸一眼,问道:“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有。”陈逸说道,“有一件天大的事。”
深夜,曹操在书房内来回走动,委决不下。
曹操其实不姓曹,但他也不知道原来的姓了。他的父亲曹嵩,是孝桓皇帝朝的大长秋曹腾从民间抱来的养子。
本朝从孝顺皇帝朝起,就诏准中官可以养子袭爵。曹腾是沛国谯郡人氏,他帮助孝桓皇帝策划和诛杀了大将军梁冀。后来他有功被封侯,还担任了内宫的大长秋一职。不过曹腾不象一般的中官那样作恶多端,他在士大夫中有很好的声名,他利用自己的职权向天子推荐了许多名士,这些人后来都成了朝中的重臣,还有许多是著名的党人。曹操的父亲曹嵩,曾出任过大汉的司隶校尉、大司农,现在朝中任职大鸿胪。
曹操自小就在这样显赫的官宦家庭长大,所以他就像其他许多官宦子弟一样,天资聪慧,行事放纵不羁,喜欢飞鹰走狗,游荡无度。他有夜入民宅的嗜好,曾经在洛阳和袁绍一起劫持过新嫁娘,还曾私入中常侍张让的宅第偷取奇珍异玩,被人发现后,他舞着手戟,跳墙而逃了。
曹操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好独立思考,不愿意按照常规的途径塑造自己。他博览群书,钻研过经学,研究过兵书,更好法家的学说。他觉得大汉日渐衰落的根本原因,不能简单地从道德上归之于大将军、中官,或是士大夫的专权,而是整个社会缺乏法制,朝廷光靠道德这种表面文章根本无法高效率地运转局势,君主的权威也无法树立。
因为他是宦官世家出身,所以经常遭到清流士大夫的指责和谩骂,当时有个乔玄老太尉很欣赏他,认为他是安邦兴国之材,还让他去找汝南许劭,此人精通易经,专门品评天下名士。许劭看了曹操半天,一言不发。曹操急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定要他说个明白,于是许劭慢吞吞地吐出了十个字:“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曹操大喜而去。
熹平三年(公元174年),曹操举孝廉,出任洛阳北部尉,进入仕途。这是个负责警备京师城门的官职。他一到任,就开始实践他的法家学说。在修缮了城门之后,他在每座城门中挂上五种颜色的大棒,有犯禁者,不管他是谁,即刻棒杀。天子最宠幸的小黄门蹇硕的叔叔,因为不顾宵禁令,夜里出游,结果死在了曹操的棒下。由于曹操背景深厚,朝中的权贵们也只有哑巴吃黄连,没有办法。后来中官们找了个借口,将他外放到了顿丘做县令。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被召回朝廷拜为议郎,上朝议政。曹操连番上书,要求朝廷为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蕃平反,但没有人理睬他,连天子都把他当作脑子有问题的人。
黄巾叛乱后,他以骑都尉的身份率军参加了皇甫嵩的平叛大军。黄巾平定后,他因战功被迁升为济南相。曹操在济南国以严法治理郡县,狠狠打击违反作乱者,结果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使济南国稳定了下来。不久曹操被征还京师,授东郡太守。他知道这是济南国的豪强们把他告到了朝廷。曹操一气之下,不干了,他上表佯称自己有病,辞官回乡了。
曹操苦思冥想了整整一夜,还是难以取舍,直到看到自己的夫人卞氏。
卞氏看到曹操彻夜不眠,非常心痛,清晨时就端了一杯茶给他。卞氏说:“先生,父亲已经来了几封信,催着让我们去洛阳过年,你可不要累坏了身子,耽误了行程,惹得父亲不高兴。”
曹操蓦然惊醒,拍额称庆,他搂着卞氏赞道:“夫人真是我的贵人啊。”
卞氏是曹操新纳的一房小妾,虽然原配丁夫人不同意,但曹操还是坚决地娶进了家门,原因就是因为传闻卞氏有贵为王妃之相。
卞氏祖藉琅邪开阳(山东临沂),其家世操卑贱职业,是以声色谋生的歌者舞伎。据说卞氏出生的时候,产房中整天都充满黄光,初为人父的卞敬侯非常奇怪,便去向卜者王旦问卜。王旦回答说:“这是大吉之兆,这个小女孩将来大富大贵,有王妃之相。”话是这么说,但是长大后的小卞氏仍然再操家族的卑贱职业,成了一名歌舞伎。这个以卖艺为生的家庭四处飘零,去年来到了谯地(安徽亳县)。曹操听说卞氏有富贵之相,又见她美貌,随即把她娶进了家门。
曹操立即去见陈逸,委婉拒绝了陈逸的邀约。
曹操说:“伯彦啊,此举很难不成功啊。因为废立之事,是天下至为不祥的事。古人能干下这种事情的,只有伊尹和霍光。这两个人之所以能够成功,都是因为他们心怀忠诚,高居宰辅之位,在手握重权的情况下可以为所欲为。比如说大汉的霍光,他能废昌邑王,首先在于他受先帝之托,师出有名,其次就是昌邑王即位没有几天,不成气候,也没有什么庞大势力。”
“现在,伯彦兄和王大人自认为有伊尹、霍光的权势吗?合肥王的声望比汉初叛乱的诸侯王们强吗?而当今天子和昌邑王比起来,他的根基有多稳固你难道不知道吗?”
“伯彦兄,你还是放弃吧。大知堂和黑山黄巾的力量加在一起不足以诛杀朝中的奸宦,也无法撼动大汉朝。即使你们成功了,天子被你们挟持了,但你们有力量抵抗大汉朝军队在冀州站住脚吗?有办法让合肥王得到朝中大臣的承认吗?你们有办法进入洛阳吗?”
陈逸一脸的忧郁伤愁,默不作声。
“我看伯彦兄还是报仇心切吧。”曹操叹道,“伯彦兄,听我一句话,放弃吧。我父亲来信说,天子十万火急,急召护羌中郎将李弘回到京城,我想,天子有可能让他随行回乡祭祖。如果……”
陈逸凄然一笑,说道:“谁来我都不怕,谁来我都不怕……”
==================
馆驿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叫喊声:“李仲渊……李仲渊……”
李玮听到之后,高兴地跑到馆驿门口,他站在大门内,隔着站在门口警戒的禁卫军骑士,一边招手,一边放声叫道:“大斧,大斧,你们好吗?”
“李仲渊,筱岚要出嫁了。”
李玮顿时如遭重击,面如土色。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25节
李玮的几个太学朋友站在馆驿的大门外,大声叫喊着和李玮说了几句话之后,被旅贲令魏断好言好语劝走了。
李玮心情沮丧,失魂落魄地走回屋子,脸上的表情显得既无奈又痛苦。
李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仲渊,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李玮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忧伤地说道:“一个朋友,她要出嫁了。”
姜舞很同情地拍拍李玮的肩膀,对李弘说道:“大人,仲渊要出嫁的朋友大概和仲渊关系很好,你看仲渊的样子,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无精打采了。”
弧鼎摸摸自己的虬须,打趣道:“是不是李大人也想娶她?”
李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旋即神态落寞,连连摇头,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弃沉笑了起来:“李大人如果真有这个想法,我们兄弟帮你,把她抢回来。”
赵云失声笑了起来,他指着弃沉说道:“弃沉,你不要乱说话。这是洛阳,不是大草原。大汉人娶亲有大汉人的风俗。”
弧鼎不服气地说道:“管他什么风俗,只要李大人喜欢她,我们兄弟就帮你去抢。洛阳有什么了不起,我们不照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大人不也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皇宫。现在大人已经向皇帝陛下宣誓效忠了,皇帝陛下今后就是我们的靠山,我们有这么硬的靠山,难道还不能大摇大摆地走出洛阳?我就不信了。”
弃沉鼓动道:“仲渊,说说你朋友是谁?过几天陛下给我们解禁了,我们就可以自由进出,兄弟们就可以着手准备,到时候我们抢了她就跑,直接回西凉。这事过去在大草原,我们一年要干好多次,好玩。”
李玮象看白痴一样地望着他们,哭笑不得。
姜舞冲他们拱拱手,佯装着一脸的崇拜,笑道:“两位大哥真是抢亲高手,竟然到了洛阳都敢抢,服了,服了。”
庞德轻轻打了一下弧鼎的髡头,笑道:“两位兄长豪气冲天啊。这洛阳城里藏龙卧虎,高人无数,你随便在街上抓一个人问问,他可能就是个六百石的官儿,也有可能就是哪家王公贵族,门阀世族的门生子弟。你们不要把这里当作荒无人烟的大漠和西凉,这里人多啊。”
姜舞笑着指着两人道:“过几天如果解禁了,我们分批出去,尤其是两位,一定要和我们一起,免得在街上看见漂亮姑娘就去抢,你们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屋内哄堂大笑,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李玮虽然心中苦闷,但也忍俊不禁摇头苦笑。李弘早就趴在案几上笑得直不起腰了。
笑声冲淡了大家身心的疲惫,也悄悄抚平了李弘心中的茫然和惶恐,他突然在迷惘中发现,自己本来就忠于大汉,忠于陛下,要不自己千里迢迢地杀回大汉干什么?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陷入了大汉的权势纷争,他被这股争权夺利的狂暴飓风突然间席卷而去,他分不清东南西北,恐惧即将袭来的死亡,一时间他浑然忘记了生命,忘记了自我,更忘记了心中的信念。
我回到大汉,回到故土干什么?我是为了寻找自己回来的,是为了保护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家人,自己心中的故土回来的,我不忠于大汉,我不忠于代表大汉王朝的陛下,我忠于谁呢?我在懵然无知中向陛下宣誓效忠,那不正是支撑我回到大汉的信念吧?我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谁?我带着无数兄弟征战沙场,我为谁而战?兄弟们为谁而死?唯大汉,唯陛下而已,其他的,都是根本不存在的。
李弘霎时间看到了自己奋斗的路,他突然信心百倍,浑身上下好象涌出了无穷的力量,他猛地站起来,挥手喊道:“我们去抢。”
李玮和众人看着杀气凛冽,神采飞扬的李弘,目瞪口呆。
“拿酒来,开饭了。”
==================
豫州是中原腹地,自古人才辈出,英雄驰骋,尤其以汝南和颖川两郡人氏最多。自本朝光武皇帝到顺帝年间,汝南和颍川就曾涌现出一批经学大师,汝南有戴凭、钟兴、许慎、周举、蔡玄,颍川有张兴、丁鸿,无不蜚声海内,这些大师有的享有“五经无双”、“五经纵横”的美誉,有的招收门徒弟子成千上万,为一代宗师。这里的著名党人更多,有“三君”中的汝南陈蕃,“八俊”中的颍川李膺、杜密,“八顾”中的汝南范滂、蔡衍,“八及”中的汝南陈翔,汝颍名士之多是其他地区所无法比拟的。汝南和颖川两地的门阀更是赫赫有名,仅仅汝南就有四世三公的袁氏门阀、三世三公的许氏门阀,代代均出大儒的应氏门阀。
许氏门阀因为历代都出易学大师,做学问的多,加上这几年闻名天下的汝南“月旦评”就是由许氏门阀的子弟主持,所以许氏门阀的声望之高,已经隐隐约约高居天下第一。
许氏门阀出自汝南平舆,其祖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水利专家许扬。还有一位叫许峻,以占卜之术名闻天下,其孙许曼,是历史上的一代易学大师。他们家还有一位著名人物叫许慎,他著有《说文解字》。
本朝中晚期,许氏家族的后代许甫及其子孙六代,都是高官,百年不衰。许甫自己官至公府椽。他的儿子许敬官至司徒。许敬的儿子叫许训,官至太尉,为三公之首。许训的儿子就是本朝的司徒许相。从许敬到许相,汝南平舆许氏三世三公,和许相同辈的许家名士有许虔、许劭、许靖,无一不是当代超绝人士,由此可以看出汝南许氏已成为声闻遐尔的大汉第一门阀土族。
司空许相的儿子正月十六要娶亲,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上门送贺礼的人络绎不绝。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中常侍赵忠,张让和段珪,少府樊陵,大鸿胪曹嵩都在同一天的下午,亲自上门给司空大人送贺礼。
许相虽然有五十多岁了,但保养的非常好,他容貌俊雅,面色红润,三绺长须,颇有一点仙风道骨。许相眉开眼笑,一路寒暄着,把几位大人让进了书房。
“那头豹子早上已经到了洛阳。”曹嵩说道,“陛下为了见他,竟然连早朝都免了,诸位大人怎么看?陛下这么看重豹子,难道他真想立即动手?”
曹嵩五十多岁,个子不高,很胖。老头精神很好,面色和善,花白的长胡子,一说话就笑。曹嵩是九卿之一的大鸿胪,分管边区少数民族事务和诸王列侯朝聘事务。
赵忠也是个胖子,他挺着个肥大的肚子坐在曹嵩身边,笑道:“巨高啊,陛下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那点胆子,能做什么事?放心吧,他下不了决心,他心肠软着呢。”
樊陵长相富态,没有曹嵩和赵忠那么胖,他眯着一双小眼睛,笑道:“现在看起来,陛下对豹子很看重,他担心豹子被人杀了,把他安排在漳月台暂住,由南军的旅贲令魏断亲自领队,率骑两百严加保护。夏恽夏侯爷也被陛下突然赶回了长安。陛下这么做,是不是认为洛阳一定有人要杀豹子?而且还就是几个侯爷要杀他?”
“杀是一定要杀的。”段珪冷笑道,“这个豹子太凶残,现在不杀,将来一旦羽翼丰满,他就要杀我们。为了防患于未然,还是杀了他好。”
张让皱皱眉,那张干瘦的老脸更难看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将军要对付我们,你们知道吗?”
“我早就说过,这个大将军的位置不能设,你们不听。何进兄妹当初无权无势,当然要尽力巴结我们,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将来翅膀长硬了,就不反咬我们一口。”赵忠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他手指屋内众人,愤愤不平地说道,“还有你们,当时都不听我的。当年北宫事变,那么惊险,我们差一点就死了,现在你们都忘记了吧?”
“他现在杀的了我们吗?”段珪不屑地撇撇嘴,懒洋洋地说道,“皇后没有我们的支持,天子立即就会废了她。没有我们,何进那个杀猪的就是想回乡下吃猪屎都吃不到,他神气什么?”
许相摆摆手,反驳道:“侯爷太轻视大将军了。这几年大将军韬光隐晦,礼贤下士,招揽了不少人才。他为了防止将来皇统有变,祸及族人,暗中蓄积了很多力量。我看这个人很有远见,也很有头脑,手段也不错,我们轻视不得。你们看他的大将军府,表面上看都是贤人名士,其实暗地里有好几套人马,我看他的野心不小啊。”
赵忠无所谓地笑笑,问张让道:“自乘,你有什么高见啊?”
“我看陛下十万火急地召回豹子,纯粹就是没事找事。他唯恐天下不乱,要逼我们和杀猪的决一死战。”张让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都死了,陛下的计谋就得逞了,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地干他想干的事了。”
赵忠和段珪眼前一亮,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许相,曹嵩和樊陵略显吃惊,随即眼露敬佩之色。
“豹子是什么?他就是陛下手里一块血淋淋的肉,陛下现在正拿在手里,考虑往哪里丢。丢得好,我们和杀猪的就死得块,丢的不好,我们和杀猪的也是两败俱伤,任他随意宰杀了。”
众人听着心里一凉,都没有说话。
曹嵩喝了一口水,缓缓说道:“自乘和大将军是亲家,皇后又很倚仗诸位侯爷,我们可以……”
“你想都不要想。”张让用力一挥手,打断了曹嵩地话,“这事情很明显,我们是众矢之敌,除了陛下不想杀我们,谁都想杀我们。我们和杀猪的谈交情,就如同如虎谋皮,死得更快。”
“那现在……”段珪迟疑着,问道,“我们还杀不杀豹子,这块肉我们还吃不吃?”
“不能杀。”张让坚决地说道,“陛下一旦离开洛阳,我们和杀猪的就要展开一场生死战。陛下不在洛阳,我们还有什么倚仗,我们连伪造圣旨都没有印玺可盖。杀猪的有北军,还有他自己的私军,他的私军就在荥阳,这么多军队,我们除了等死,还能干什么?”
“那侯爷的意思,是想让陛下带走大皇子,趁机要挟大将军?”许相问道。
张让点点头,眼睛内露出丝丝杀气。
“但是以陛下的心思,他肯定不会带走大皇子。”许相捋须说道,“何况大皇子不在洛阳,也并不能保证大将军不对我们下手?除非大将军想……”许相蓦然一震,脸显惊骇之色。
赵忠和曹嵩几人同时想到了“弑君”两个字,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气氛令人窒息。
段珪不由自主地脱口惊呼道:“陛下好深的心计,怪不得他一连下了五道圣旨催逼豹子返京,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何进……”随即他想到自己这话说得真蠢,杀何进?现在杀得了何进吗?一旦惹急了何进,他先诛杀中官,再趁机嫁祸中官杀死天子,然后挟诛奸阉的美名联合门阀世族,共同扶持大皇子继承皇统,那一切就都遂了何进的心愿了。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自己都看不出来?段珪觉得这个杀猪的果然羽翼已成,如今不但尾大不掉,而且还威胁到自己的生存了。
“陛下召回豹子,以豹子的强悍,保护他和小董侯自然不成问题。”张让说道,“大将军要诛杀我们,自然会得到门阀士族的支持。只剩下我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怎么办?”张让说到最后,大吼了一嗓子。
“让董胖子立即回到关西,带着军队赶到河东驻军,他是我们手上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了。”赵忠已经恢复平静,他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大肚子,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是说,最近河东有蚁贼叛乱嘛,就以这个理由禀报陛下吧。”
“陛下回冀州,中黄门,虎贲军,羽林军,南军大部都要随行,关键还是北军。”樊陵说道,“北军在西凉平叛过程中损失较大,目前尚有三万人左右,大将军如今正在募兵扩军。如果我们劝说陛下,能让豹子先行带走两万北军到冀州平定黑山蚁贼,那么大将军的实力就要削弱许多,我们的胜算就大了。”
“只要陛下安然无恙,大将军敢在洛阳对我们下手,就是举兵作乱,罪不容赦。”段珪冷笑道,“就算两败俱伤我们也不怕。杀猪的伤了就是死,我们伤了,还能立功受赏。”他看看曹嵩,说道,“巨高兄,孟德什么时候回来?快点催他回来,让他到北军当个校尉,我看杀猪的还能干什么?”
“对,巨高,阿瞒什么回来?我已经派人催你几次了。如果京中出事,我们还要靠他领军作战。”张让指着曹嵩说道,“过年前能赶回来吗?”
曹嵩说道:“差不多吧。阿瞒那个臭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管得住吗?估计差不多。”
“那就这么办吧。”张让对许相,樊陵说道,“公辅,德云,你们和巨高联名上个书,给董卓说说情,他被太尉张温,五官中郎将袁滂,还有谏议大夫陶谦,议郎孙坚几人连续上奏弹劾,至今没有得到处理。我看,让他功过相抵,还是做破虏将军,立即回关西吧。”
许相微微颔首,笑道:“我们几位难得聚一次,走,喝酒去,边喝边聊。”
“好,好,我们先去喝一点……”几人说笑着,纷纷起身,
赵忠忽然说道:“对了,公辅,我看你写封信给许劭许先生,让他来一趟京城,给我们看看凶吉,你看如何?”
“我请不动。”许相无奈地点点头,苦笑道,“几位弟弟都清高,不愿意和我来往,没有办法。”
“你写一封信,语气恳切一点,不要摆什么大哥的架子。子侄娶得是当今大儒、光禄大夫朱俊朱公伟的女儿,你家是大汉世族,名士众多,不能说几个出名人物一个都不来,那也太失礼了。许劭不给你面子,但总要给朱大人面子。你写一封信,我保准他来。”
许相连连点头,说道:“有道理,有道理。”
=======================
曹嵩回到家,急忙写了一封信,命令家人快马去催曹操回京。
曹嵩是沛国谯郡人氏,原姓夏侯氏,乃是夏侯氏次子。曹嵩幼时家境贫寒,他的父亲眼看养不活两个儿子,就把长子夏侯巍(夏侯敦之父)留了下来,把小儿子夏侯嵩送给了中官曹腾,改名曹嵩。
曹嵩的养父曹腾虽说位极人臣,但绝非权倾朝野之徒。相反,曹腾很器重四方名士,颇得各地名士赞羡,以至于曹嵩幼年也算的上读圣贤,知礼仪,也没有沾染什么官宦世家子弟的娇纵气质。少年学成之后,曹嵩被敦煌太守赵咨举为孝廉,任荥阳令。真正体现曹嵩仁孝清廉的,正是曹嵩与赵咨的这一段故事。
赵咨为官清廉简朴为世人称道,后官拜东海相,赴任期间途径荥阳,怎么说赵咨也算对曹嵩有知遇之恩,曹嵩自然夹道相迎,哪料到赵东海竟然视而不见,一行人马扬长而去,曹嵩追至十里长亭,还是没有追到。面对恩公的冷遇,曹嵩并不羞恼,反而说:“赵咨大人海内人望,今过我界却避而不见,外面的人知道了,一定会耻笑我待恩人轻慢!”于是尽弃印绶沿途追赵咨直至东海地界,拜见完毕后告辞返乡,而那荥阳令自然也没得做了,他直接回家了。曹腾死后,曹嵩世袭费亭侯。先后做了司隶校尉,大司农,直到现在的大鸿胪。曹嵩以此位列九卿之职,可以说位高权重,自然也就富甲一方了。
曹操小时候很调皮,几经曹嵩调教而不得,没有功名却爱舞枪弄棒。亏得曹嵩的老友吕伯奢山东为官时给曹操也举了一个孝廉,于是曹操在老爹的招抚下,步入仕途。
曹操送走陈逸后,安排妻丁氏留在谯县,自己带上妾卞氏,立即起程进京。
他在陈留又一次接到了父亲的书信。
=====================
许劭在汝南平舆的家中收到了许相邀他上京的书信,他思虑良久,决定过完年后,到洛阳走一趟。
他命令家人把信送给自己的堂弟许靖,许相也邀请了他。
许劭字子将,少时好讲伦理,评论人物。许靖字文休,少时即有人伦臧否的美誉。因许劭与许靖俱有高名,汝南人称平舆渊有二龙焉。两人之所以名震天下,皆因为“月旦评”。月旦评被称为天下“第一评”,因获月旦之高评而飞黄腾达者很多。
本朝以察举、征辟为主的选官制度存在着重“德”轻“才”的巨大缺陷。本朝取士以“德”为第一要务。但是道德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所以不免沾染上厚重的“人治”色彩。“德”的名声主要靠社会舆论的制造,在重视人物观察、举荐,而非考试的察举制度下,先期获得社会重要人物的肯定、赞誉,对于求仕之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当时要入仕就必须先要靠“人事”而成名,先要超凡脱俗,获得巨大声名。本朝后期,门阀士族豪强们相互吹捧,自我标榜,风谣题目,盛行一时,什么“乡里之号”、“时人之语”、“天下之称”等等,形成了一种社会公论,公论的好坏决定了被品评者的前途。于是主持公论的豪门世族拥有极大的权威,能够识才举士者更享有盛名。他们不仅在舆论界有重大影响,而且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朝廷的用人。
例如谁被李膺看中,立即就会鲤鱼跳龙门,身价百倍。李膺的同乡聂季宝,是个小家子弟,同僚杜周甫向李膺推荐之后,李膺把他叫到家里。聂季宝坐在石阶下的牛衣上,和李膺略一交谈,李膺便说:“此人当作国士。”后来果如其言,但如不经李膺品题,聂季宝终免不了要老死窗下的,真可谓一言九鼎。不做官的一些著名士子,当代大儒,因为善于发现和品评人物,同样也可以左右舆论。如终身未仕的郭泰,身为布衣的陈也,隐居乡里的名士范滂都是极有权威的人才鉴定者,而“月旦评”的领袖许劭更是震动朝野的泰斗级人物。
许劭、许靖二人利用自己的名望,竭力向朝廷举荐贤人,尤其是举荐那些有贤德却家居清贫的人。其中,由许劭推荐的“六贤”最为著名。他们是樊子昭、虞承贤、李淑才、郭子瑜、杨孝祖、和洽。这六人都出身微贱之人。樊子昭是个卖头巾的,虞承贤为牧监(牧牛赶车),李淑才是乡间的农夫,郭子瑜为鞍马之吏,即为送信的邮差。这些人经许劭点评之后,随即都被当地郡守举孝廉。六人为官之后,皆能以才德治理乡郡,赢得百姓称赞。
可惜的是,这种辩人流品、私情不协的行为,不久便因党锢事件的发生而被废止了,品评清议被朝廷明令禁止。
时任汝南太守的徐璆,仰慕许劭的大名,主动找到许劭征辟他为功曹从事。许劭生性耿直,不善与人交际,和同僚关系也紧张,他最终弃官回家了。此后,公府再征召他为公府缘,朝廷也想授他为鄢陵县令,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许靖比许劭小一岁,两人因为政见不和,闹翻了,许劭不再理睬许靖。生活陷入困顿的许靖只能靠套马磨面艰难度日。前几年,颖川人刘翊继徐璆出任汝南郡太守,许靖这才谋到一个郡中掾史的小职务,但生活依旧很拮据。
许靖看到许相的信,大喜,立即决定上京。
=====================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的风俗,由来已久。据《吕氏春秋》记载,我国在尧舜时代就有春节扫尘的风俗。按民间的说法:因“尘”与“陈”谐音,新春扫尘有“除陈布新”的涵义,其用意是要把一切“穷运”、“晦气”统统扫出门。这一习俗寄托着人们破旧立新的愿望和辞旧迎新的祈求。
这是李弘到达洛阳的第二天。
小黄门蹇硕早早来到漳月台,他陪着李弘吃了点点心,然后就催着李弘进宫。
“是上朝吗?”李弘问道。
“不是。”蹇硕笑道,“陛下今天不上朝,他要带你到永乐宫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26节
东汉洛阳的皇宫分为南、北两宫。南宫的北门与北宫的南门两阙相对。两宫相距一里,其间以三条有屋顶覆盖的复道连接。
大汉朝的中央机构和政治中枢,都在北宫。孝明皇帝永平三年(公元60年),诏令扩建北宫及诸官府,到永平八年(公元65年)完工。北宫事变之后,中官们为了防止孝仁皇太后操持国柄,把太后奉养在南宫嘉德殿内,号为永乐宫。
天子今天的心情不错,看到李弘之后,他颇为关心地问起李弘的起居情况,问他可有什么要求。李弘哪里敢说什么要求,连连点头说好。天子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子民,要杀你的人很多,在洛阳城里,比你胆子大的人更多,所以你不要四处走动,就在漳月台待着。”
李弘心想京城还有这么大胆的人,敢在天子脚下杀人?他本来还想抽空去看看刘虞,拜访一下皇甫嵩,另外和袁绍联络一下,让他带着自己和一帮部下逛逛京城。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陛下根本就不允许。
“太后听了你的传奇故事,想见见你,还有朕的两个孩子,已经吵嚷了许长时间,都说要看看传说中的英雄,所以,今天我们不谈公事,到太后的永乐宫去。”天子看看诚惶诚恐的李弘,笑道,“子民,你带了礼物吗?”
李弘傻了。
“臣……”李弘非常尴尬,他没有想到天子在这个时候提到礼物的事,不过想想也正常,自己千里迢迢地回到京城,专程去看太后,当然要带点礼物了,只不过早上小黄门蹇硕催得紧,而李玮又沉浸在失去心上人的痛苦里,失魂落魄的,哪里还有心思关心这个事。
李弘面红耳赤地躬身说道:“臣一时疏忽……”
天子亲昵地拍拍他的后背,说道:“朕就知道你没有准备。来……来……”他拉着李弘走到案几边上,指着摆在案几上的两个锦盒说道,“子民,你打开看看……”
盒内是两个小巧玲珑而又非常古朴的牛角号。
“这是乌丸人当年朝贡的礼物。”天子顺手拉起一个,放在嘴边吹了一下,说道,“听说你的风云铁骑军就是用这种牛角号传递军令,是吗?”
李弘点点头,说道:“陛下,这号是用上等的端牛角做的,声音可以传得很远。”
“朕送给你,你再把它们送给朕的两个孩子。朕如果送给他们,他们随手就扔了,肯定不觉得珍贵,但要是你送给他们,那就不一样了。小孩子,都喜欢大英雄,尤其我那个女儿,喜欢舞剑,志向也大,她对朕说,她将来要驰骋疆场,保家卫国……”天子喜滋滋地叹道,“她要是个男孩,那该多好……”
天子蓦然想到什么,心里一动,脸显痛苦之色。
天子的细心和恩宠,让李弘感动得无以复加,他俯身就要跪拜,被天子伸手拉住了。天子望着手上的牛角号,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
“朕的女儿很像她的母亲。”
李弘听李玮向他介绍过王美人,知道王美人是天子最宠爱的妃子。据说王美人姿色出众,性情温顺,她不但聪慧伶俐,通情达理,而且精通琴赋,能书会计,可惜死得很惨。天子失去她之后,黯然神伤,作《追德赋》和《令仪颂》以做祭奠。
李弘看到天子神情惆怅,想是睹物思人,挑起了他对王美人的思恋之情。李弘对天子更是好感大增。
“子民,你知道孩子们为什么格外喜欢你吗?”
李弘摇摇头。
天子把手上的牛角号缓缓放回锦盒,负手踱步,走到那幅画有李弘肖像的画布前,这幅画的背景就是当时翼城城下血肉模糊的战场。
“朕的女儿叫刘萧,那是因为她母亲喜欢吹萧,喜欢萧声的沧桑和悲凉。”天子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朕的爱妃是冀州赵国人,她母亲的外祖父赵苞曾经是辽西太守。赵苞英勇善战,名震边陲。”
“熹平六年(公元178年),赵苞派人到家乡接母亲和妻子到辽西,途经柳城境内时被鲜卑兵劫持。鲜卑人听说赵苞是孝子,就把赵苞的母亲和妻子做了人质,攻打阳乐城。赵苞率步骑两万余人出城迎战。鲜卑人愿意以他的母亲和妻子做为换取郡城的条件。”
“赵苞见母亲被绑在阵前,心如刀纹,他悲愤地对母亲说,‘娘!我没出息,本来想当官挣点俸禄孝敬您,想不到给您老人家惹了祸。我现在是国家的官员,守土有责,不能只顾母子私情而坏了忠义,丢弃了国土。为了保卫国家,我万死不辞!’赵苞的母亲听了儿子的话,大声激励道:‘儿啊,人各有命,生死由天,何得相顾,以亏忠义!’赵苞听后,立即挥军进攻,奋力激战。战场上顿时刀剑翻飞,箭如雨下,横尸遍野,鲜卑人大败而逃,赵苞的母亲和妻子都被鲜卑人杀死在战场上。”
赵苞殡敛母亲和妻子后,悲恸万分,他说,‘吃俸禄的官员如果因为私利而逃避职守不算忠,牺牲母亲而保全忠义节操不算孝。在忠孝不能两全的情况下,母亲为我而死,我感到非常惭愧,我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个世上!’”
“赵苞呕血而死。”
天子眼含泪花,仰首长叹:“子民啊,如果朕的爱妃还活着,她会报答你啊,你在北疆数战鲜卑,斩首数万级,也算是给赵家报了仇。两个孩子为此而感激你,也是人之常情啊。”
李弘在北疆当然听说过赵苞的威名了。赵苞是冀州甘陵国人,他哥哥就是中常侍赵忠,天下人皆知。王美人之所以能够得入掖廷估计和赵忠有极大的关系。那赵忠为什么没有保护王美人呢?王美人的祖父王苞曾经任职五官中郎将,其全家因为王美人的事而被中官们诬陷重罪全体格杀,赵忠为什么不出面说情呢?难道为了一己之私利可以抛弃亲情和人伦吗?李弘觉得很悲哀,这赵忠还是人吗?难道他母亲和弟弟不理睬他,把他当作有辱家门的孽子,他就可以肆意报复吗?
李弘暗暗叹了一口气。忠诚。天子还是担心自己的忠诚,天子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誓言而相信自己,天子说这番话的意思太明显了,他是在告诫自己,而不是向自己解释公主和小皇子喜欢自己的原因。
李弘慌忙跪下,大声说道:“陛下,臣当铭记陛下今日之言,以赵大人为楷模,奋勇杀敌,誓死效忠陛下。”
天子落寞地一笑,说道:“好,好。你久居边塞,不谙朝政,哪知这其中的艰险。你和将士们浴血疆场,悟彻生死,朕在这重重深宫里,又何尝不是……”
他转脸望着李弘,淡淡地说道:“想活下来,不容易啊。”
李弘心神剧震,不知道天子所言何意,难道他在暗示自己受奸阉所胁?王美人被皇后暗中派人毒杀,但事后皇后竟然没有受到任何惩处。难道天子有不得以的苦衷?
董宠。李弘忽然想到了太后的兄弟董宠。董宠被中官们借口行贿抓到北寺狱不明不白的活活打死,也没听说哪一个中官因此而受到了天子的责罚。如此说来,天子皇权旁落,难道是真的?
“给太后的礼物朕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李弘还在胡思乱想,天子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李弘慌慌张张的从地上爬起来,懵懵懂懂地跟在天子后边出了门。
=======================
太后容貌美丽,雍容华贵,神态温和,很难看出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太后对李弘很热情,说说笑笑,也没有什么架子,和蔼慈祥,她问了许多冀州的事。李弘在冀州待的时间不长,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干瞪眼答不上来,他本来就很紧张,几个问题没有答出来,他更加紧张了,显得非常的局促不安。太后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让眼前的小伙子难堪了。
“李大人在北疆被人称作豹子,这个名字很彪悍,也很有气势,在我们的印象中李大人应该是一个杀气腾腾,长着一脸虬须的大汉。”太后笑道,“没想到李大人刚刚成人,脸上连根胡子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杀气腾腾了,你看上去很稳重,也很憨厚,倒看不出什么地方象传说中的豹子。”
李弘不好意思地回道:“太后夸奖了。臣这个称呼是鲜卑名字,当年臣跟在鲜卑人的大帅慕容风后面,这名字就是他取的。”
太后恍然,笑道:“李大人倒是很坦率。你失去了记忆之后,流落到鲜卑有几年?”
李弘紧张的心情渐渐地松弛下来。他想了一下,说道:“从我有记忆开始算起,大概在鲜卑待了大半年。后来我就一路杀回卢龙塞了。”
“听说李大人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那你现在可想起来了一点?”
“没有。”李弘摇头苦笑道,“我一直在努力想,但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么说,李大人既记不得自己的父母,也忘记了自己的家乡。”太后同情地看着他,关切地问道,“那你想自己的父母亲吗?”
李弘心里一酸,连连点头。
太后轻声问道:“李大人做梦时,可曾梦到过你的父母?大家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
李弘茫然地摇摇头,伤感地说道:“臣很想他们,很想……”
太后闻言,情不自禁地哀叹道:“可怜,可怜的孩子……”
天子安慰道:“子民,你运气很好,吉人天相,你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父母,也能回到自己的故土,你不要着急,这事也急不来。”
天子坐在一边,怀里抱着小董侯,长平公主刘萧偎依在他的身边。两个小孩见到李弘后,神情都很兴奋,两双崇拜的眼睛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他。
“李大人武功好,又会打仗,学识也不凡,肯定出身士族大户人家,否则,你凭什么打了那么多胜仗?打胜仗是要真本事的,不是任意一个庶族寒门的子弟就能做到的,那些庶族寒门出身的孩子,因为家里穷,许多人连饭都吃不饱,更不要说去读书习武了。你看看本朝,凡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哪一个不是门阀世族出身?”太后看到李弘面色黯淡,也出言劝慰道,“听你说话的口音,很象我们冀州人。李大人应该抽空到冀州去走走,查访查访,或许就能找到你的父母,你的亲人。李大人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李弘想自己的父母,想自己的亲人,想自己的故土,他从准备离开慕容风回到大汉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这种强烈的思恋,但长久以来,无休无止的战争让他无暇顾及,他只能把这种思恋和渴望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这一刻,孝仁皇太后的寥寥数语却象一只温柔而无形的手,缓缓地掀开了他尘封数年的心灵,思乡恋母之情就象狂风暴雨一般不可遏制地冲击着李弘。
李弘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翻身跪倒在地,嘶哑着声音说道:“请太后和陛下成全……”
天子冲着李弘挥挥手,示意他坐回席上去。天子笑道:“你不要性急嘛。二月,朕要和太后回河间国老家祭祖,你就随朕一道去一趟冀州,一路上可以顺便查访一下自己的身世。”
“多谢陛下。”李弘惊喜地大声说道。
=======================
皇甫嵩带着礼物赶到了朱俊府上。
朱俊字公伟,扬州会稽郡上虞人。幼年丧父,靠母贩丝为生。年少时轻财好义,解人急难,并以孝闻名。初为县书佐,后任会稽主簿。太守徐圭推荐为孝廉,升任兰陵县令。光和元年(公元178年)为交州刺吏,以平息叛乱有功,封为都亭侯,后又任谏议大夫。黄巾起义时,朝中公卿认为他有才略,推荐他领军出战。他被天子任命为右中郎将,持节,与左中郎将皇甫蒿镇压颖州、汝南、陈国等地的黄巾军。大破黄巾军后,他因功被进封为西乡侯,升任为镇贼中郎将。不久他率部继续围攻南阳,先后剿杀赵弘、韩忠、孙夏等黄巾军,被天子迁升为为右车骑将军。凯旋回师后,任光禄大夫,增邑五千,更封钱塘侯。今年年底,天子更换迁升了一批官僚,光禄大夫朱俊迁升将作大匠。将作大匠是负责营造建筑事务的长官,诸卿之一。
朱俊闻皇甫嵩大驾光临,匆匆出迎。两人寒暄一番之后,朱俊笑道:“义真,你来得真巧了。今天不上朝,大家不约而同都来了。我正准备派人到府上去请你。”
“都有哪几个?”皇甫嵩一边大步而入,一边问道。
“太尉张温张大人,大司农王瀚王大人,侍中杨彪杨大人,谏议大夫陶谦陶大人,大将军府的长史赵歧赵大人,尚书卢植卢大人,还有……”朱俊又说了七八个同僚的名字。
皇甫嵩笑道:“这么多人聚在你家里,都在谈什么?是不是替你抱不平,白白赔了一个女儿啊?”
朱俊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做声。
“公伟,司空大人一向和奸阉走得近。他能坐上三公的位置,全靠奸阉帮忙,如果不是奸阉帮他在陛下面前说话,他再有钱,陛下也不会把司空一职卖给他。”皇甫嵩低声说道,“一旦奸阉一党被我们清除,许相必定受到牵连,极有可能被诛九族。公伟啊,你这是把女儿往火坑里送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答应这么亲事?”
朱俊叹道:“义真,我可以不给许相的面子,但我不能不给皇后面子。这门亲事,是皇后定的,大将军亲自来说媒的。”
皇甫嵩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倒是头一次听你说,还有这回事?是许相拜托皇后的,还是大将军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大将军说,是许相拜托皇后的。”
“许相……”皇甫嵩一边念叨着,一边捋须沉吟道,“我看这是大将军的主意,但大将军为什么要撮合许氏门阀和你家结亲呢?他想利用这门亲事拉拢许相,讨好许氏门阀?”
“我看不象。”朱俊说道,“许相是许氏门阀的家主,每次门阀议事他都参加,在某些事情上他和我们是一致的。虽然他和奸阉打得火热,和我们貌合神离,但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至今还没有发生矛盾和争吵。我们之间尚且无事,大将军好象更没有必要去拉拢他了?”
“许相是京中第一易学大师,你看他整天忙着教课授徒,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其实奸猾得象泥鳅,你看他和谁红过脸?他和谁关系都好,但其实和谁关系都不好,他就和权势好。”皇甫嵩不屑地说道,“许家人都研习《易经》,自诩知天文识地里,知晓生前生后事,好象是我大汉朝的中梁砥柱一样,其实他们家除了许劭许靖,还有几个真才实料?他们家门生故吏多,大将军如果能争取过去,未必不是对奸阉的一个巨大打击。”
朱俊苦笑道:“算了,不说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随她去吧,何况她的命还是不错的。”
“怎么说?”皇甫嵩笑道,“那位占卜高手给筱岚占过卜了?”
“前几年,大皇子史侯的养父史子助道长来我家和我谈经论道,曾经看到筱岚。史道长说,筱岚命相富贵,将来的夫家不是三公九卿,就是将军列侯,还恭喜了我一番。”
皇甫嵩仰天打了一个哈哈,笑道:“许相那个麻脸儿子将来能做三公九卿?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许艮不学无术,为人奸猾,这种人也能做三公?我看他两个兄弟还差不多,他就是败家子。这个史子助,当真是越老越糊涂,满嘴的胡说八道,占的卜也是狗屁不通。”
朱俊给他说中心事,心情越发沉重,低头不语。
======================
长平公主虽然年仅八岁,却是一个罕见的美人胚子,其肤若凝脂,明眸皓齿,非常漂亮,举止优雅端庄,文文静静的,很惹人痛爱。小董侯很象他父亲,小脸小鼻子小嘴,但没有他父亲所特有的细长脖子,也没有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董侯的眼睛很漂亮,亮晶晶的富有灵气。
两个小家伙很喜欢李弘送给他们的礼物,爱不释手。
太后笑着说道:“萧儿啊,你不是说,如果李大人来了,你一定要问一件事吗?现在李大人来了,你就问吧,我们也听听。”
刘萧偎坐在天子的腿上,望着笑容满面的李弘,小声问道:“李大人,你真的抢了鲜卑大王的女人吗?”
李弘一愣。天子搂着自己的女儿大笑起来。太后开心地笑骂道:“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话。”
“子民啊,你说说,这事朕也想知道真相。传言都说你抢了鲜卑大王和连的女人,是真的吗?”
李弘脑海中闪过风雪的绝世容颜,白衣白马,蓝色的大眼睛,金色的长发,心中不禁一阵颤栗,他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急促地吸了两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痛苦,惨然笑道:“臣的确抢了和连的女人。”
“为什么要抢别人的女人?”小董侯好奇地问道,“抢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
刘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责斥道:“你懂什么?一个小毛孩子,大人说话,不许插嘴。”
小董侯胆怯地看了一眼刘萧,嘟着小嘴,不服气地说道:“你是大人吗?”
天子和太后哈哈大笑。天子低下头,狠狠地亲了小董侯一下。李弘也被两个天真的小孩逗笑了,心中的痛楚逐渐随着自己爽朗的笑声渐渐淡去。
他解释道:“那个女孩是臣的朋友。她不愿意嫁给鲜卑大王。臣知道之后,当然要去把她抢回来了。臣不能让一个朋友一辈子都生活在痛苦之中。”
“她漂亮吗?”刘萧又问道。
李弘笑着点点头,说道:“她漂亮。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一头金色的长发,她喜欢穿白衣,骑着白色的宝马。她非常漂亮。”
天子,太后,刘萧,小董侯一脸的不相信,怀疑的目光齐齐盯着李弘。
“还有长着蓝眼睛,金头发的人吗?”小董侯愈发好奇,他小声问道,“真的吗?”
“真的。”李弘郑重地说道,“真的。她是丁零人,她家在我们大汉以北的地方,很远很远的北方。”
“这个丁零族我知道。”天子说道,“母后,子民没有说错,那个地方距离我们大汉大概还有几千里路,据说住在那里的人一年中有半年时间都生活在冰天雪地里。也许那里的人都是长着蓝眼睛,金头发。”
“她现在在哪?你把她藏起来了吗?”刘萧兴奋地问道,“我想看看她。”
李弘迟疑了一下,说道:“臣托了一个朋友,把她送到了扶余国。她师父是扶余国人。”
“她会武功吗?”
“会。她学剑,和公主一样。”
“真希望能看到她。”刘萧憧憬着说道,“她叫什么名字?”
“风雪。”
======================
“太尉大人说,京兆尹盖大人来信了,说李弘很坚决地支持大皇子继承皇统。”朱俊一边陪着皇甫嵩缓缓而行,一边说道,“但杨大人不以为然,他认为,昨天,今天,陛下连续两次召见李弘,还带他到永乐宫觐见太后,这说明陛下已经信任李弘了。为什么陛下会信任李弘?无非是李弘答应了陛下,愿意帮助他废嫡立庶了。”
皇甫嵩皱着眉头,问道:“这么说,他们还是想铲除祸乱的根源?”
朱俊摇摇头,小声说道:“义真,自从我们劝谏陛下早日册立大皇子为太子后,这京中的形势就不正常了。”
“你说说。”皇甫嵩说道,“几位大人刚才都是怎么议论的?”
“陛下在冀州尚有蚁贼余孽活动,西凉叛乱尚未未平的情况下,突然提出要回河间国老家祭祖,不能不让人深思啊。刚才几位大人说,他们怀疑陛下此次急不可耐地要回冀州,是为废嫡立庶铺平道路,扫清障碍。”
“铺平道路……扫清障碍……”皇甫嵩喃喃自语道,“这么说,陛下要对大将军下手了?陛下主动放弃了在光禄勋和卫尉这两个重要职位安插自己的心腹,难道是为了麻痹和引诱大将军?”
皇甫嵩忽然停下,小声问道:“这么说,陛下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李弘身上?”
朱俊面色严峻地点点头,说道:“你没有看到李弘和他的手下都被陛下紧紧地控制在漳月台,连门都不给出吗?陛下是担心李弘接触了其他人之后,变了主意啊。”
“李弘在西凉的军队可有进入三辅的迹象?”皇甫嵩紧张地问道。
“目前没有消息。”朱俊答道,“据赵大人说,大将军府最近外松内紧,大将军已经开始频繁调动他这几年悄悄蓄积的力量,大将军准备反击了。”
皇甫嵩负手望天,叹道:“陛下在玩火啊。这把火不论怎么烧,大汉都要被他玩完了。太尉大人和几位大人商量之后,是决定和大将军联手铲除奸阉,陪着陛下玩下去,还是准备扑灭陛下的这把火?”
朱俊面显忧色,担心地说道:“几大门阀意见不一,官僚们意见也不一,还在吵呢?不过,愿意和大将军联手除阉的意见占了大多数,包括袁氏门阀在内的许多士族,都不愿意看到我们这个吝啬的陛下了。”
“杨家呢?杨彪杨大人是什么意见?”
“杨大人和卢尚书认为,由于这几年大汉朝内忧外患严重,兵事不休,征战连年,已经奄奄一息了,此时若为了皇统之争,再起战祸,就犹如在伤痕累累的残躯上再插上一刀,极有可能把整个大汉彻底葬送掉。为了国家的兴亡,社稷的安危,我们还是以化解矛盾,解决危机为上上之策。过几年,国家安定了,国库充盈了,百姓安居了,我们再和陛下谈皇统之事,也不迟嘛。”
“你说呢?义真。”朱俊问道。
皇甫嵩颔首说道:“这才是上上之策啊。走,我们快点过去,这几天一定要争出个结论,否则过了年,事情就没有挽回余地了。”
=======================
议郎孙坚走进争论得热火朝天的书房,来到朱俊身边,附耳悄悄说了几句话。朱俊急忙站起来,对坐在身边的太尉张温和赵歧说了声抱歉后,立即走出了书房。
“文台,益谦在哪里?”朱俊问道,“他哪来的消息?”
孙坚恭敬地说道:“老师,益谦说他亲眼看见了仲渊,还和仲渊说了话。”
“这怎么可能?不是说他在翼城大战中阵亡了吗?他怎么还活着?”朱俊激动地说道,“文台,你立即去漳月台证实一下,在门外喊几嗓子也行啊。”
“老师,你不要激动。”孙坚说道,“益谦今天早上又去了一趟,但漳月台的护卫今天增加到了四百人,益谦说,门外三十步都不准站人,喊破了嗓子里面都听不到。他没有办法了,这才过来找老师。”
“仲渊……”朱俊轻轻喊道,“这孩子不错,有胆识,竟然跑到豹子的大军去了,不错。”他抬头望着孙坚说道,“这事先不要说出去,尤其不要让筱岚知道。你立即想办法到漳月台去一趟,和仲渊见上一面,问问具体情况。还有,你告诉他,老师很想他,很想看看他。”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27节
太后盛情邀请李弘在永乐宫用膳。
这餐饭让李弘大开了眼界,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奢华。一道又一道的菜肴,一个接一个的女乐,让李弘目不暇接,仿若置身梦中。
天子带他离开永乐宫的时候,暮色已临。君臣二人回到北宫,闲聊了一会。两个人情绪都很好,东拉西扯的,神侃一气。此时李弘已经彻底放开,全然没了拘谨,他觉得天子虽然看上去不苟言笑,但其实很好处,说话也很风趣,待人也和善。
天子向李弘介绍了自己的戏耍杰作,一个是宫内的集市,一个是驴车,他说:“这几天忙着过年,没有时间带你去耍。等过完年,朕带你去玩玩。”
接着天子和李弘聊起了边塞,君臣二人就边境的连绵战火,胡族的频繁入侵问题交谈了许长时间,两人谈到了鲜卑人,乌丸人,匈奴人和羌人,谈到了边境百姓的苦难,谈到了大汉朝的边境政策,谈到了大汉朝先辈们抗击胡人的丰功伟绩。
天子说:“朕有个愿望,就是希望大汉朝的军队能够击败胡族,征服胡族,为我大汉朝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为我大汉朝立下盖世功勋,这样,朕就是历史上一个上上等的君王了,朕不但可以超越前朝武帝的功绩,还可以名垂青史,千古不朽。”
他挺了挺瘦弱的身躯,兴奋地望着李弘,慷慨激昂地大声说道:“朕想彻底击败羌人,结束几十年的羌人之祸,然后远征西域,重新臣服西域各国;朕还想北上击败鲜卑人,吞并蓝眼睛的丁零族,然后占据整个大草原,把我大汉的疆土一直延伸到北方的雪原深处;朕还想攻打扶余国,他们虽然已经臣服但这远远不够,朕要征服他们,把他们彻底变成我大汉的子民。”
“子民,你说朕的这几个愿望,能不能实现?”天子挥手问道,“朕的愿望,能在朕的有生之年实现吗?”
李弘听得心潮澎湃,他翻身跪倒,信心十足地说道:“陛下,臣坚信陛下一定能够做到,臣愿意为实现陛下的愿望而浴血疆场,奋勇杀敌。”
“好,好,这么多年来,朕对许多人说过同样的话,但没有一个支持朕,他们都把朕当作白痴看。只有你一个人赞成朕的主意,说朕能够做到这一切。”天子举手说道,“好,好一个神勇的豹子,将来,这征服胡人,拓展大汉疆土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天子旋即仰天轻叹道:“子民,只有子民了解朕的心思啊。”
他伸手扶起李弘,笑道:“子民,你觉得小董侯将来的成就如何?”
李弘沸腾的情绪霎时间冷了下来。陛下终究要和自己谈皇统的事了。忠于陛下和忠于皇统继承人虽然有区别,但对于陛下来说,很可能就是一样的。李弘知道自己不能犹豫,要立刻回答,否则,陛下会疑心自己别有想法。此时此刻,君臣感情融洽,彼此心意相通,志趣相投,在这种情况下,有什么理由破坏这种和谐和快乐呢?
“臣认为,小皇子聪明机智,谦恭温顺,将来一定是个明君啊。”
天子顿时面显喜色,他一把抓住李弘,喜滋滋地问道:“子民当真这么认为?”
“臣忠于陛下,绝无二心。”李弘再次跪倒于地,拱手说道,“臣之心,唯天可鉴,若有违誓,天诛地灭。”
====================
李玮和赵云一帮人见李弘迟迟没有归来,心急如焚。
半夜时分,李弘在小黄门蹇硕的陪同下,由旅贲令魏断带着一百骑兵护送,回到了漳月台。大家一窝蜂地迎上去,问长问短。
李弘笑道:“陛下和我谈了很长时间,又留我用了晚膳,所以回来迟了,让大家担心了。”
“大人,何止是担心啊,弧鼎和弃沉都要带人杀进皇宫了。”赵云笑道,“他们说你已经给皇上杀了。”
李弘感动地拍拍弧鼎和弃沉的肩膀,说道:“我没事。谢谢你们了。”
弧鼎和弃沉看到李弘平安回来,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两人嘿嘿笑着,喜悦和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
“大人见到皇太后了?”李玮焦急地问道,“陛下和你都谈了什么?”
“见到皇太后了,我在永乐宫待了足足有一天,还见到了长平公主和小皇子。今天我算长见识了,在皇宫里吃一餐饭,竟然如此奢侈豪华,你们根本想象不到。”
“大人,你给我们说说。”姜舞羡慕地说道,“皇上和太后怎么吃饭啊?”
“先不要说这个。”李玮阻止道,“大人,陛下和你都谈了什么?这一趟进京,陛下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还有危险吗?陛下要把我们幽禁到什么时候?”
“没有危险了。”李弘说道,“陛下召我进京,完全是为了皇统的事,他已经问过我了。”
“大人怎么回答的?”
“我答应了。”李弘说道,“那个时候,由不得我不答应。”
李玮倒抽一口凉气。赵云和姜舞,庞德三人面面相觑。
弧鼎和弃沉对这事不是很关心,在他们的思想里,谁的拳头厉害,谁就是老大,没有什么长幼的区别。他们更关心的是李弘的生命。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洛阳?”弃沉问道,“马上离开吗?”
“要待很长时间。”李弘说道,“二月,天子和太后要回冀州河间国老家拜祭先祖,天子让我们随行。估计至少要到四月,我们才能回到西凉。”
“那我们可以在洛阳好好玩玩了。”弧鼎说道,“大人,皇上说,什么时候可以让我们随意走动?”
李弘摇摇头。李玮严肃地说道:“陛下绝对不会让我们在洛阳随意走动。”
“为什么?”弧鼎奇怪地问道,“那我们不白跑了洛阳一趟,什么都没有看到。”
“天子为了保证大人的想法不出变化,最可靠的办法就是不让大人接触洛阳的任何权贵。”李玮说道,“从这一刻起,大人真的被幽禁了。”
“大人,你明天还进宫吗?”庞德问道。
“明天早上,我要上朝述职,接受天子和诸位公卿的质询。”
==========================
腊月二十五,被称为“赶乱岁”,这是因为送走灶神后要到除夕才把灶神重新迎回,所以这一段时间人间无神管辖,百无禁忌,民间多把这一天定为嫁娶之日。
朝议。
今天朝议的内容非常多,先是护羌中郎将李弘述职,然后是太常刘焉向陛下陈述过年前后诸如祭祀庆典等活动的安排,宗正刘虞禀报关于天子回冀州事情的操办情况,大将军汇报北军扩建和冀州刺史王芬的募兵情况等等,大大小小大约十五六项。
李弘第一次站在巨大的嘉德殿内,第一次参加朝议,第一次看见所有的三公九卿,第一次感受到权利和荣耀,他既兴奋又紧张。
李弘磕磕巴巴地开始说话。大殿内百官静立,庄严,肃穆,只有李弘那个单调而生硬的声音在大殿四处回响。李弘说了一会儿之后,紧张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他的语气开始越来越流畅,声音也越来越大。
李弘细说了西凉的状况和翼城大战的得失,随即话锋一转,开始痛斥西凉贪官,历数西凉吏治腐败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他在朝堂之上大声疾呼,声色俱厉,发指眦裂,气势惊人。
“臣请奏陛下,凡牵涉西凉腐败的贪官,严禁以钱赎罪,一律斩首示众,以抚西凉六十万百姓,此举方可断绝西凉祸乱再起啊。”李弘大声奏道,“贪官不杀,则西凉之乱永无平定之期。”
一石激起千重浪。
站在他附近的宗正刘虞恨不得冲上去踢他一脚。这个白痴,到了洛阳,到了朝堂上,他还这么猖狂,不知死活的东西。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干着急没办法。
朝堂之上,一时间“臣有本上奏……”之声冲天而起,中常侍,三公,九卿,大小官僚,争先恐后的要说话。
天子冷冷一笑,猛地站起来,小眼一瞪,低声吼道:“谁再吵,拉出去斩了!”
霎时,朝堂上安静下来。
“诸位爱卿是要弹劾李爱卿吗?朕知道,明天,明天的朝议就一个内容,弹劾李爱卿,怎么样?今天事情多,就不要说了,诸位爱卿早点把事情议完,大家也好早点回家准备过年。”
天子随即换上一副笑脸,冲着李弘挥挥手,说道:“李爱卿说得对,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朕的确要杀掉这些人。”他指着司徒崔烈道:“崔爱卿,这事就由你去操办。”
天子话音刚落,朝堂之上顿时再掀波澜。
天子出尔反尔,收了赎罪钱,他又要反悔,要把人抓起来再杀了,这都是什么皇上?众臣气怒之极,说话可就不好听了。李弘真是不知死活,此时都是众矢之敌了,他还在抢着唱反调,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皇上杀贪官,立即杀,大臣们恨不能围上去把他一顿拳脚打死。李弘大概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谁都不怕,他甚至和瘦巴巴的中常侍张让吵了起来,看李弘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好象随时都要把张让打死似的。太尉张温和宗正刘虞慌忙把两人拉开。
刘虞小声埋怨道:“子民,你这都是干什么?你以为你有皇上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这样胡闹下去,还想不想回西凉?”
李弘看到刘虞气恼的样子,心中很感激,他俯身凑到刘虞耳边说道:“大人,这都是陛下吩咐的,我敢不做吗?”
刘虞愣然。李弘返身紧走两步,举手高呼:“陛下,贪官不杀,西凉没有安定之日啊!”
太尉张温俯身跪倒,极力劝谏道:“陛下,陛下乃金口玉言,怎可出尔反尔,徒招天下人的耻笑……”
天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道:“太尉大人,那你说怎么办?”
张温急忙奏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复杂,一时很难稳妥处理,何况此事也不是今日朝议的内容,还是容后再议吧?”
“朕看不要议了。你说得对,朕不能出尔反尔,失信于天下人。这样吧,让他们按照个人罪责的大小,再出双倍的赎罪钱,立即上缴,否则,过了正月十五,一律砍头。”
一片哗然。说到最后,陛下还是为了要钱。众臣顿时明白了,怪不得前几天陛下突然很爽快地答应了由自己出钱回家祭祖,原来他早有安排。他和李弘一唱一和,耍了众臣一次。大家心中气苦,一个个面色铁青,恨不得吃了李弘的肉。不能恨皇上,只好恨李弘了。
大将军何进出列赞道:“陛下英明,这个办法果然一举多得,既堵了天下人的嘴,又重重惩治了贪官,还可以警告其他的贪官污吏,陛下高明啊。”
天子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说道:“大将军这话朕听得舒服。京兆尹和北地郡府都来奏章,说鲜卑人正在边境蠢蠢欲动,有可能入侵国境,所以朕打算征调李爱卿的西征大军,入驻长安,以为支援,大将军意下如何?”
何进面色一滞,随即笑容满面地大声说道:“陛下高瞻远瞩,深得兵法之要旨,陛下英明啊。”
天子微微一笑,脸上闪过一丝嘲讽之色。
=====================
冀州刺史王芬的属下,主簿书佐许攸匆匆赶到了青州平原郡的高唐城。
高唐这地方很出名,是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的名都。
许攸表字子远,是荆州南阳人,南阳许氏世族子弟。他奉刺史王芬之命,前来邀请华歆(读xin)和陶皋到冀州共谋大事。华歆字子鱼,陶皋字丘洪,都是平原名士。
华歆为人稳重,不爱出风头,很能把持中庸之道,人缘很好。华歆和同郡的管宁、邴原俱以颖川陈寔为师,三人号为“一龙”,华为龙头、邴为龙腹、管为龙尾。不过,有一天,管宁与华歆断交了。因为这天他俩一起读书,有个大官做着豪华车子经过门外,管宁看都没看一眼,而华歆不仅看呆了,还大为赞叹。管宁马上用刀将他们同坐的草席从中间割开,他认为华歆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之人,不配做自己的朋友。
许攸和陶皋,华歆都是同窗好友,很早就熟悉。陶皋听完许攸的介绍,欣然答应。他们一起去找华歆。华歆却毫不犹豫的断然否决了。
华歆说:“这废立天子的事,岂是我们这等小人物所能参予的,你们难道没有看到伊尹、霍光的下场吗?王芬王大人受到襄楷大师的诱惑,胆大包天,竟然敢做这种事。你们看着,他这回死定了,搞不好要被诛九族。依我看,丘洪兄不要去了,子远也最好离开冀州府,回南阳避祸去吧。”
两人笑华歆胆小,没有勇气,立即启程往冀州去了。
======================
大将军下朝后,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到了将军府司马何颙的府上。
何颙把大将军何进迎进书房。书房内,袁氏门阀的家主袁隗正在和侄子袁绍闲聊。
大将军和袁隗寒暄一番,彼此施礼后坐下。
“你们也坐,都坐吧。”何进招呼自己的幕僚坐到自己的周围。
“李弘年轻,非常年轻。”何进说道,“本初的话没有错,这个人除了打仗,的确是个白痴。”他随即把今天朝堂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大人的话没有错,陛下成功地拉拢了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蛮子。如今陛下废嫡立庶的决心之大,非你们所能想象。他已经决定把李弘的七万大军移到长安驻扎了。”
“哦。”袁隗惊讶地说道,“陛下可同意北军扩建?”
“不同意。他说国库没有钱,保持北军有三万人足够了。”何进说道,“太尉大人,司徒大人和杨彪,卢植他们读书太多,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劝谏陛下及时回头,避免在洛阳发生血腥屠杀。迂腐啊,还是老大人清醒,看到此事已经无法挽回,只有殊死一搏了。”
袁隗笑道:“大将军不必担心,真要到了生死关头,门阀世族还是能够权衡利弊,支持大将军的。”
“世族官僚们既不愿意看到奸阉擅权,也不愿意看到外戚主政,所以想极力维持这个平衡,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袁绍说道,“但是陛下自己不愿意被人所左右羁绊,他想改变现状,所以他们的劝谏和努力最终都是白费力气。”
何颙说道:“杀了奸阉,大将军就可以完全控制洛阳,掌握国家权柄,那时,陛下从冀州回来,想不立太子都不行了。只是,这好象违背了陛下的意愿,和奸阉比起来,他好象更不愿意看到大将军。”
“哪有事事如意的?”何进微笑点头道,“我们不能小瞧了奸阉们的力量,更不能轻视京中的门阀世族,还是那句话,我希望老大人能够说服京中门阀,包括司空许大人,免得牵连太大,伤了我大汉的元气。”
“我尽力去说服他们。”袁隗笑道,“刚才本初已经对我说了大将军的离间之计,我希望他们把眼光都放远一点,这样也可以避免正月十六的祸事。”
“尤其是许相许大人,烦劳老大人要多跑几趟了。”何进叮嘱道。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28节
大将军何进送走袁隗之后,立即问何颙道:“伯求,子将先生正月十六可以赶到洛阳吗?”
何颙笑道:“子将先生答应的事,还会出差错吗?大将军放心吧,许劭(shao)定会如期而至。”
何进稍稍沉吟了一下,又问道:“许靖先生呢?年前可以到吗?”
“有子将先生的暗示,司空大人的书信,子休先生一定会日夜兼程赶来。”何颙说道,“我已经私下派人沿途去接了,应该不成问题。”
何进满意地点点头,笑道:“陛下现在左手是中官,右手是李弘,实力雄厚啊。他一定认为自己已经十拿九稳了。”
袁绍微笑道:“这个计策我们精心准备了两年,说十拿九稳的应该是大将军才对。”
“奸阉的势力和陛下一样,也有左右两手相助,他们的左右手一在明一在暗。明里是许氏这个庞大门阀,暗里是董卓的三万西凉军。现在,我们已经想好了离间许氏门阀和奸阉的办法。如果此计成功,我们即使不能把许氏门阀拉过来,最起码也可以让他们无法合力对付我们。其次就是董卓。董卓是个老奸巨猾之辈,他本身就不是善类,他为了拉上大将军这个关系,不惜耗费巨资,这种人有什么忠心可言?他的部下李儒是伯求的老朋友,他是董卓的心腹,对董卓的影响很大。李儒为了诛奸阉报家仇,已经卧薪尝胆忍耐了十几年,他岂肯放过这个机会?”
“如果一切按照我们的设想完成,奸阉的左右两臂就会被我们尽数卸去,奸阉只能俯首待毙了。事成之后,大将军既铲除了奸阉,又为陛下报了仇雪了恨,声望如日中天。大将军辅政之后,励精图治,重振大汉,其盖世功勋将超越当年的周公和霍光啊。”
何进谨慎地笑笑,说道:“本初,这话说得太早了,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千万不能出错啊。府中,赵歧赵大人,还有那个孔融,一个人老成精,一个心细如发,你们要当心一点,不要给他们看出破绽,免得惹下无穷麻烦。”
“我知道,大将军放心。”袁绍自信地说道,“只是陛下拒绝了北军扩建,那么河南尹何苗大人就可以找到借口巡视河南各地,我们从武库里调运出来的武器也就找到机会运出洛阳了。”
大将军皱着眉头,恨恨地说道:“这个人太不懂事,迟早都要出问题。何苗的事很重要,我立即派人去找他。他这几天都躲在张让府上去了。”
何颙说道:“大将军,你干什么要打他?我看,是不是把我们的计策对他透漏一点……”
“不行。”何进坚决地摆手道,“他靠不住,不能让他知道一丝一毫。这个浑蛋,不打他?不打他,他会把我们害死的。”
“本初,许攸可有回信?”大将军问道,“这个人太骄傲,把他放在王芬身边,我很不放心。”
袁绍拱手道:“那是因为大将军不熟悉他。我和他自小玩到大,我了解他,这个人绝对可以放心,只不过子远看不起人,爱吹嘘的脾气,实在令人讨厌。他最近来信说,他到平原郡请人助拳去了,暂时不在冀州,这一段时间不联系了。大将军有什么事需要吩咐他吗?”
“没有。这个时候,各人都要随机应变,没有嘱咐。你叫他在冀州小心一定,千万不要把自己暴露了。出了事,他顶多赔条小命,我们可就惨了。”何进担忧地说道。
“大将军,阿瞒回来了。”袁绍说道,“估计这几天就要到洛阳。”
何进冷哼一声,说道:“奸阉们着急了。曹操现在回来干什么?奸阉们难道还有什么应对之策?他们除了董胖子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力量?”
何颙摇摇头,说道:“董卓贪图名利,容易解决,麻烦的还是曹操啊。”
何进疑惑地看了一眼何颙和袁绍。
“如果我们展开铲除奸阉的行动,曹嵩杀不杀?”何颙问道,“曹嵩是曹腾的儿子,和赵忠张让都是兄弟相称,我们杀不杀?”
“你们的意思……”何进迟疑了一下,问道。
“阿瞒回来后,以他过去剿黄巾的军功,还有在郡府为官的政绩,他至少可以到北军混个校尉,如果皇上有意为难我们,还可以让他做执金吾,他有这个资格。”袁绍担心地说道,“这是个麻烦,我们疏忽了。”
“伯求,本初,你们和他不都是朋友吗?过年了,你们趁机和他接触接触,想想补救的办法。”何进毫不在意地说道,“他不是一个问题。”
何颙和袁绍知道何进没有放在心上,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何进继续说道:“奸阉的事基本解决,剩下的就是李弘了。天子右手的这把刀犀利无比,想一击而中,恐怕不容易。”他看了一眼何颙,问道,“要请的人都来了吗?”
“快到了。”何颙说道,“请这些人,本来是为了防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却派上了大用场。”
“化了钱,当然要他们出力了。”袁绍笑道,“大将军,我还要不要去一趟漳月台?”
何进想了一下,挥手说道:“算了,这头豹子太危险,还是杀了好。”
====================
孙坚和袁术的关系非常好。孙坚心情豁达,为人豪爽,勇猛刚毅,胆略过人,他和纨绔子弟袁术之所以是好朋友,除了两人都是侠义之辈外,更重要的是两个人都是赌徒,而且还是胆子特别大的那种赌徒,两个人都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属于豪赌之徒。
袁术听说孙坚找他,以为是孙坚邀他同去赌钱,急忙兴冲冲地跑到孙坚家里。孙坚说:“公路,你经常吹牛,说自己在洛阳没有办不成的事,比你兄弟袁本初还要厉害,今天,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袁术一听,瞪着一双眼睛,趾高气扬地说道:“文台,你说,什么事?这洛阳还就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我要去漳月台。”
“你不是耍我吧?”袁术一脸不相信地问道,“到馆驿去,还要我给你带路?”
孙坚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笑道:“这两天你到哪混去了?你不知道护羌中郎将李弘已经到京,住在漳月台吗?”
袁术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两天忙,我真的不知道。”随即他正色说道,“文台认识那头豹子,但我不认识。我不去,你自己去就是了。”
孙坚说道:“旅贲令魏断带着四百南军骑兵围住了漳月台,任何人不准出入,所以……”
“陛下要杀他。”袁术急忙叫道,“文台千万不要去,那是自找麻烦啊。”
孙坚笑道:“怎么?公路是不是没有办法带我进去,故意推脱?”
袁术笑道:“文台,我是好意。既然你不领情,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出了事,你可不要说我做兄弟的没有提醒啊。“
“知道,知道。“孙坚说道,”快走吧,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
袁术远远看到魏断,举手就招呼道:“老魏,老魏……”
魏断看见是袁术,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之色,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袁大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
“老魏,我要和孙大人进漳月台。”袁术开门见山地说道,“你给句话,行不行?”
魏断奇怪地问道:“两位大人进漳月台干什么?有熟人吗?今天下午,中郎将大人刚刚下朝,就被陛下召进宫了,说是商议抵御鲜卑人入侵的事。现在,他还没有回来,估计要到半夜。”
袁术和孙坚交换了一个眼神。袁术心领神会,大声说道:“我们不是找李中郎,是找一个朋友,听说他现在是李中郎的部下。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说着拉着孙坚就要往里闯,魏断赶忙拦住,陪着笑脸说道,“袁大人,请体谅一下下官的为难之处……”
“为难?”袁术惊讶地说道,“你为难?那我欠你的钱你还想不想要?你今天不让我进,我们从此就恩断义绝,我们之间所有的事情一笔勾销,你以后……”
“好,好,好……”魏断大惊失色,忙不迭地的连连告饶,“侧门走,我们从侧门走,好不好?”
袁术还想叫两嗓子,被孙坚拉住了。
“那就烦劳魏大人了。”孙坚拱手说道。
“袁大人,那你什么时候还我钱?”魏断领着两人一边走,一边问袁术道,“马上要过年了。”
“明年。”袁术很干脆地说道。
“明年?”魏断睁大眼睛,气愤地说道,“明年要到什么时候?”
“就剩几天了,你急什么?”袁术不高兴地说道,“你再废话,我就不还了。你家又不是没有钱,难道还缺我这几个钱花?”
“你家不也有钱吗?”魏断气道,“你家还是高门望族呢?”
袁术抬腿就给了他一脚,大声骂道:“你想犯上作乱啊?敢跟我这么说话。”
====================
李玮看到孙坚突然出现在漳月台,大为惊喜。
“你没死?”孙坚一手拉着李玮,一手激动地摸摸李玮的头,关切地问道,“没死就好。”
站在一旁的袁术听到孙坚的话,立即嗤之以鼻,嘲讽道:“文台,这都是什么话,没死当然好了。”他注意看了一下李玮,随即认了出来。袁术手指李玮,笑道,“原来是你啊,文台,这不是被你打得满地找牙的李仲渊嘛。哈哈,天下竟然还有人敢骂孙文台是个不学无术的孬种,哈哈……李仲渊好大的胆子啊。”
李玮神情尴尬。孙坚怒视着袁术,骂道:“公路,你笑够没有?有这么好笑吗?不是你拉着我狂赌不止,李仲渊会来骂我?”
袁术转身自顾大笑不止。
“老师好吗?”李玮问道。
“老师听说你没死,很激动,叫我来看看你,老师说他很想你。”孙坚笑道,“翼城大战后,有消息说,你战死了,老师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
“谢谢老师的挂念。”李玮感动地说道:“只有能出漳月台的门,我立即去看老师。”
“筱岚要出嫁了。”孙坚犹豫了一下,说道,“嫁给许大麻子。”
“嫁给他……”李玮顿时神情激动,双目圆睁,愤怒地叫道,“老师……”
孙坚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是皇后的意思,老师也没有办法。仲渊,你要理解老师的难处啊。”
李玮咬着牙,嘴角阵阵抽搐,显得愤怒至极。
“筱岚是我的。”李玮低声说道,“老师为什么……”
“你死了,你知道吗?”孙坚说道,“我们都以为你死在翼城了。因为传言翼城的守军在傅燮大人的带领下,出城迎战叛军,全军覆没,所以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你为什么没死?”
“傅燮大人不喜欢我,让我留下来带着百姓守城。他不给我死的机会啊。”李玮悲愤地说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死了。”
袁术笑够了,伸过头来说道:“没有出息,为什么要死?你喜欢筱岚是吗?我也喜欢。那个许大麻子是个肮脏的小人,要人品没有人品,要长相没长相,要学问没学问,凭什么让他糟蹋洛阳的第一美女。”
他挑衅地看看李玮,问道:“李仲渊,你敢不敢抢?你要是敢抢,我就帮你。”
孙坚怒斥道:“公路,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袁术奸笑道,“我得不到的东西,岂能让许大麻子得到?你知道我是谁吗?”袁术指着自己的鼻子,狂妄地说道,“我是大汉第一门阀的下一代家主,你知道吗?我得不到的东西,天下人休想得到。”
孙坚冷哼一声,没有做声。
“筱岚知道我活着吗?知道我回来了吗?”李玮没有理睬疯狂的袁术,问孙坚道。
孙坚摇摇头。
“哎,李仲渊,你有没有胆子?你后面有天下闻名的豹子,有豹子的七万大军,有这么强的后盾给你撑腰,你怕什么?”袁术还在极力唆使李玮。
“好,这可是你说的。”李玮指着袁术说道,“我请你帮忙,你可不许反悔。”
“好汉子。”袁术赞道,“来,击掌为誓。”
孙坚看着两人信誓旦旦,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觉得很好笑。
=====================
腊月二十九,小除夕。
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在家里摆置酒宴,人们往来拜访叫“别岁”,另外,家家户户还要焚香于户外,叫“天香”,通常要三天。
大雪突然袭来,铺天盖地,巍峨雄伟的洛阳城很快披上了一层艳丽的银装,焕然一新。
曹操带着小妾卞氏,风尘仆仆走进洛阳城。
曹嵩非常高兴,围着儿子转个不停,嘘寒问暖,好象曹操还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样样都要父亲照顾似的。
晚上,父子两人促膝而谈,细说京中之事。
=====================
皇家过年,名堂太多,繁文缛节,数不胜数。
天子太忙,今天没有传召李弘进宫,他让小黄门蹇硕传旨李弘,让他在漳月台待着,安心过年。李弘请蹇硕代为求告天子,希望天子能够恩准自己的部下出门走走,看看洛阳的盛景。
天子答应了。
=====================
腊月三十,除夕。
除夕开始贴门神,做年夜饭,包角子(现代的饺子),守岁,放爆竹。在初夕之前店铺都去收帐,过了除夕就不能做了。没钱的人家就用两块桃木板,上面写上“神荼”、“郁垒”两位门神的名字,挂在门上,鬼就不敢来了。除了放门神,还有挂苇索,也就是草绳子。绳子能捆人,自然在人们的理解中也能捆鬼,所以鬼怕绳子。这一天,皇宫里要举行“大傩”的仪式,击鼓驱逐疫疠之鬼,称为“逐除”。
雪仍旧在飘飘洒洒地下着。
许靖就在这一天,匆匆进了洛阳城。许靖没有到司空府上去,而是去了袁府。袁隗听说汝南大儒许靖来访,大喜过望,亲自迎了出去。
同一时间,许相听到许靖到京,却不进自家大门,大为伤心。他知道自己的兄弟痛恨自己和中官走得近,看不起自己。他在院中徘徊良久,任由大雪洒满了自己一身。如果把从家乡千里迢迢、冒着风雪赶来的兄弟丢在袁府过年,自己将要为此愧疚一辈子,更会成为别人耻笑的话柄。虽然政见不同,但毕竟是兄弟啊。
许相叹了一口气,决定亲自去一趟袁府,把许靖接到家中来过年。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29节
大汉中平四年(公元187年),正月。
================
正月初一。
远古的颛顼帝和夏朝都以孟春正月为元,即使用建寅的夏历,以正月初一为元旦;商朝使用殷历,殷历建丑,以十二月初一为元旦;周朝使用周历,周历建成子,以十一月初一为元旦;秦朝使用秦历,秦历建亥,以初一为元旦;大汉朝前期仍使用秦历,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104年)改用司马迁、洛下闳创制的太初历,又重新使用建寅的夏历,以正月初一为元旦。
这一天人们要祭祖,迎喜神要到各家去拜年,要放炮。(爆竹是鞭炮的前身,最早是往火堆里扔竹子,竹子遇热爆炸,认为这样可以驱鬼。)
正月初一还要占岁。占岁时民间以进入新正初几日的天气阴晴来占本年年成。其说始于本朝东方朔先生的《岁占》,谓岁后八日,一日为鸡日,二日为犬,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伟人,八日为谷。如果当日晴朗,则所主之物繁育,当日阴,所主之日不昌。后代沿其习,认为初一至初十,皆以天气清朗,无风无雪为吉。
这一天人们最主要的活动就是拜年。拜年之风,汉代已有。倘若坊邻亲朋太多,难以登门遍访,一般官宦富豪人家就遣仆人用名帖投贺,当时称为“刺”,故现在的名片又称“名刺”。当时社会的上层人家都有用名帖互相投贺的习俗。这里所言的“名刺”和“名谒”就是现在贺年卡的起源。
从正月初一至初五,多数家庭均不接待妇女,谓之“忌门”,妇女必须等到正月初六以后才能外出走访。
拜年活动要延长很长时间,到正月十五灯节左右。傍晚时分到人家拜年叫“拜夜节”,初十以后叫“拜灯节”。
正月正日这天,群臣进宫朝拜,君臣同乐,皇帝把稷(或者其他五谷)和羊肉烧成的羹汤赐予群臣吃。
天子今天高兴,当着大家的面,盛赞了一番护羌中郎将李弘。还好,大概是因为过年的原因,没有人跳出来痛斥李弘。腊月二十六是弹劾李弘的日子,该骂的话大家都已经骂完了。李弘由太尉张温和宗正刘虞带着,给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官僚拜年祝贺。
张温笑容满面,问许相道:“听说许靖先生来京了?”
“对,对。”许相高兴地连连点头道,“我们兄弟七八年没有见面了,他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啊。”
张温笑道:“你们兄弟重归于好,不容易啊。子侄大喜之日,许劭先生可来?”
“听子休说,过完年后他就来。”许相乐不可支地说道,“子将一来,洛阳城肯定要轰动了。”
“那是,那是。”张温笑道,“到时,恐怕司空府的门槛要被踩平了。”
许相开怀大笑起来。昨天,他亲自到袁隗府上,把弟弟许靖接回了家,今天,他就深切感受到了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现在,同僚见了他,都要问一下许靖许劭(读shao)兄弟的事,都向他表示祝贺,包括天子都特意问了此事,还对他说:“如果许劭先生来了,朕一定要见见。”
如果昨天没有去把许靖接回家,今天自己的遭遇恐怕就很难堪了。许靖许劭,那是许氏门阀的象征,也是许氏门阀的荣耀啊。
张温刚刚离开,许相就看到了张让。
张让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快,他脸无笑意,目露怀疑之色,郑重地看了许相一眼,缓缓问道:“公辅,你用什么办法把许靖请回府上的?他和许劭先生一向不喜欢你,为什么这次一反常态,兄弟和好如初?”
许相此时整个身心都陶醉在许氏门阀的荣耀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张让的脸色和说话的语气,他兴致勃勃地回道:“我们都是兄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仅仅就是政见不同而已。抛开彼此的政见,兄弟照样还是兄弟嘛。”
张让还想再问,许相已经被几个官僚围住问长问短了。
段珪慢慢走近张让,冷笑道:“许相没有说真话。许靖许劭是什么人?他们会为了兄弟之情而抛弃自己的气节?许相不会被袁隗那个老东西拉过去吧?”
张让冷哼一声,心里隐约感到不安。
===================
刘虞抹抹头上的汗,指着人声鼎沸的宫殿,笑道:“子民,热闹吧?”
李弘点头笑道:“大人,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要到洛阳做官了。”
刘虞爱惜地看了一眼李弘,苦笑道:“子民,你还不懂啊。将来,等你明白了官场的血腥,你就不喜欢待在这里了。”
李弘似懂非懂的连连颔首,躬身受教。
“这几天,你天天和陛下在御书房里讨论什么?”刘虞随口问道。
“陛下有雄心壮志,他要拓疆扩土,要再建武帝的功业,要成为大汉最好的君主。”李弘笑道,“陛下最近一直在和我讨论怎么征服鲜卑人,他想把北方的万里草原纳入大汉的疆土。”
刘虞先是目瞪口呆,接着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弘,大声骂道:“一对白痴。”
李弘被骂得莫名其妙,他望着怒气冲天的刘虞,笑道,“大人,不要生气嘛,今天过年啊。”
“你懂什么,那是亡国之论,你知道吗?”刘虞骂道,“陛下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
李弘笑笑,说道:“老大人无须生气。过年嘛,总要让陛下开心才好,你说是不是?”
刘虞颇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真的懂?”
===================
正月初二。大雪再起。
上午,袁氏门阀的袁逢和袁隗两人赶到司空府拜年。不久,杨氏门阀的杨彪和杨秦也来向司空大人恭贺新年。
下午,大将军府掾史赵歧,王允和孔融也来到了司空府,给司空许大人,名士许靖拜年。
这时,太学的一帮学士慕许靖大名,联袂赶到司空府拜访许靖。许靖热情接待,和学士们高谈阔论,议论朝政。随即赵歧,孔融也先后被学士们邀请加入评谈,谈论达到了一个高潮。接着更多的太学学士闻风而来,司空府一时间人满为患。
本朝这二三十年来,由于朝政极端腐败,外戚与宦官轮流把持国柄,造成国势日衰,亡国之兆逐渐显现,士人学子们无法安心书本学术,逐渐把精力转向了对国家和朝政的关切和议论。本朝原有学术论辩的风气,过去都是侧重于经学义理的论辩诘难,党锢之祸后,士人开始品鉴人伦,臧否朝政,谈论不仅连日达夜,而且规模越来越大,甚至扩大到六七千人。能言善辩被视为名士一项极富吸引力的才能。谈论在本朝已经蔚然成风。
孔融才思敏锐,口才极佳,他看到司空府内聚集了大约五六百京城学士,更是精神兴奋,谈兴甚浓,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逐渐把议论的主题引到了奸阉祸国,一时间学士们的情绪被他调动起来,大家神情激奋,讨伐奸阉的鞭挞之声响彻司空府。
许相陪着两大门阀的人一直坐在屋内闲聊,没有发现这种情况,直到家人前来禀报,他才察觉事情闹大了。
新年京城的第一场评谈在许靖,孔融,赵歧的主持下,通宵达旦,直到第二天才结束。
赵忠和张让等中官闻讯后,勃然大怒,他们派人质询许相,问他是什么意思,想干什么?是不是要背盟弃义,要窝里反?
大鸿胪曹嵩和少府樊陵受许相所托,连夜赶到赵忠和张让府上,极力解释其中的误会,但中官们已经感到了危机。
===================
李玮正月初一就去给老师朱俊拜年了,但他没有见到筱岚。
今天,太学好友陈好,唐云,尹思,余鹏四人来到了漳月台。
“大斧,怎么样?”李玮把四人迎进屋内,也不寒暄,立即就问陈好道,“见到筱岚了?”
陈好不到二十岁,高大矫健,粗眉大眼,圆圆的脸庞被冻得红扑扑的。他表字益谦,是益州成都人。父亲是益州府掾史,一个四百石的小官。他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有出息,所以前几年托人把陈好送到洛阳的太学读书,指望他将来能光宗耀祖。陈好力气非常大,好习武,经人推荐,拜在文武双全的朱俊门下学习。
陈好一口浓重的益州口音,他点头说道:“仲渊,筱岚马上要出嫁,她说不愿意见你了。”
李玮心里一窒,脸显痛苦之色。
“仲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就看开点吧。”同样是益州人的唐云说道,“现在难道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吗?”
唐云表字文龙,是益州江洲人氏。他中等身材,较瘦,看上去沉稳刚毅。
“筱岚心意是什么?”李玮看看四人,问道,“她还想嫁给我吗?”
“仲渊兄,筱岚当然想嫁给你了。”尹思郑重地说道,“你到西凉后,许多大人都来提过亲,但都被筱岚以各种借口拒绝了,老师拗不过她,只好随她心意。你想想,筱岚今年都十六了,她在洛阳以才学出众,长相美貌而出名,如果不是为了等你,她会迟迟不嫁?你知道老师为了她的终身大事,头发都白了许多吗?”
尹思表字仲志,荆州长沙人,长相灵秀,文质彬彬。
“仲渊兄怎么能怀疑筱岚呢?”余鹏不高兴地说道,“这次要不是皇后开口说话,大将军亲自说合,老师能答应吗?”
余鹏表字伯翰,是荆州新野人,他结实高大,说话斯文。
“我要见她。”李玮说道,“我要亲自问问她。”
“你想干什么?”陈好奇怪地问道,“现在就算筱岚愿意嫁给你,你也娶不到了,除非你去抢。”
“对。”赵云突然出现在门口,笑着说道,“只要仲渊说一声,我们立即就去抢。”
陈好和三个朋友惊愣地看着赵云,一个高大英俊虎虎生威的小伙子。
“他是谁?”陈好望着李玮问道,“这是洛阳,你以为是边郡塞外啊,想抢就抢。”
李玮看到赵云出现,气势更壮。他指指赵云,平淡地说道:“他叫赵云,六月惊雷就是他杀的。”
四人面上的神色顿时由不屑转为崇拜,一脸的崇拜。
=====================
筱岚漂亮。
筱岚皮肤鲜嫩白皙,眼睛清亮透彻,她静静地站在雪地里,婷婷玉立,犹若出水芙蓉,丽质天生。
李玮默默地看着她,心里一阵战栗,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突然清晰而猛烈地侵入了他的脑海,李玮不堪忍受钻心的剧痛,张嘴发出了一声呻吟。
筱岚睁大一双幽怨而痛苦地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任由泪水悄然流下。
“我答应过你,我一定要娶你。”李玮缓缓说道,“没有人可以夺走你,我发誓。”
李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仲渊……”筱岚眼含泪花,看着李玮高大的背影,一个劲地摇着头,悲痛地喊道,“仲渊……”
李玮心神巨震,豪气顿时冲天而起,他面对满天的雪花,举臂狂吼:“天下谁能挡我?”
====================
正月初五。
正月初五俗称破五。民俗说破五前诸多禁忌过此日皆可破。这一天主要是送穷,迎财神,开市贸易。
上午,袁绍和曹操相约到何颙府上小聚。三个人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傍晚时分,曹操醉得不醒人事,被袁绍送了回来。
曹嵩非常心痛,围着曹操骂个不停。
“爹,你能不能少骂两句。”曹操忽然睁开眼睛,哀求道,“爹,我都三十多岁了,又不是小孩子。”
曹嵩吃惊地看着曹操,接着猛然醒悟过来,伸手就打,嘴里大骂道:“你竟敢骗你爹,我看你找打……”
曹操吓得翻身跃起,连连告饶。
“阿瞒,你和本初多少年朋友了,怎么还和他玩这一招?”曹嵩不解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曹操沉吟了一下,说道:“爹,为了保险起见,我看,你还是和宫中的侯爷们打个招呼,劝谏陛下取消这次回乡祭祖吧,否则……”
曹嵩摇摇头,说道:“不可能,陛下根本听不进去,他铁了心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曹操,问道,“怎么,听到什么风声?”
曹操点点头,说道:“今天,伯求和本初劝我投到大将军门下,合力铲除奸阉,共扶天子。我看他们话中有话,就佯装喝醉了,和他们胡扯一起,结果被我套出了几句话。”
曹嵩静静地听着。
“爹,这次,大将军准备充分,是早有预谋啊。”曹操继续说道,“你上次说,张侯爷估猜大将军要弑杀陛下,扶立大皇子为新君,我看,张侯爷没有猜错,事实就是这样。”
曹嵩神色凝重,缓缓坐下,他挥手示意曹操接着说下去。
“我到洛阳之前,前太傅陈蕃的儿子陈逸到谯县来找我,他说冀州刺史王芬和他联络了一帮豪强士子,准备利用天子回河间国老家祭祖的机会,挟持天子,另立合肥王为新君。”
曹嵩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紧张地问道:“他找你干什么?王芬竟敢做这种事?合肥王?合肥王是找死啊。”
“陈逸劝我参加他们的行动,但被我拒绝了。”曹操说道,“爹,先不要说合肥王的事,我们先说挟持天子的事。他们在冀州挟持了天子,洛阳呢?留在京城的朝中各方势力会做出什么反应?王芬难道一点都不考虑后果,随便就立合肥王为君?”
“大将军。”曹嵩惊骇地说道,“大将军就是他们的主谋,是他们的内应?王芬在冀州挟持天子,而大将军在洛阳手握兵权,可以诛杀中官,立大皇子为帝。如果洛阳没有权势人物稳定局面,把持国政,王芬挟持一个天子有什么用?”
“对,爹说得对,但王芬和大将军没有任何关系,这谁都知道。”曹操紧皱浓眉,慢慢说道,“那么,是谁在背后替大将军主持这事?这个人主张立合肥王为新君是什么意思?大将军耳目遍布冀州,肯定知道这事,那他为什么不出面阻止这个人再立新君?大将军目的何在?”
“何进为人谨慎,非常谨慎,做事喜欢瞻前顾后。这么大的事,如果他没有想好退路,他绝对不会贸然行动,这也许是何进故意设计的退路。”曹嵩想了一下,说道。
曹操摇头失笑道:“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做这种翻天覆地的大事,如果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没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岂能成功?”
曹嵩看看曹操,冷笑道:“都象你那样做事不用脑子,早死了。”
曹操笑笑,说道:“我不正在用脑子吗?爹,你现在看出来许靖到洛阳的目的了吧?”
曹嵩苦笑,说道:“听你这么一说,大将军想在洛阳干什么,自然一清二楚了。他想彻底铲除中官,获得京中所有门阀世族官僚的绝对支持,有惊无险地扶立大皇子为新皇帝。他要想干净利落地诛杀中官势力,首先就要削弱中官势力,分裂和离间中官势力。许靖许劭兄弟到京,无非就是离间许氏门阀和中官们的关系,削弱中官的力量。许劭还没有来,仅仅许靖一人,就已经把许氏门阀和中官们的关系弄得一团糟了。”
曹操叹道:“许氏门阀势力庞大,如果能够把他们拉到大将军一边,对中官们来说,的确损失巨大,失去了一只胳膊啊。”
“我们和许阀多少年的交情,彼此非常信任,岂是许靖许劭兄弟两人可以破坏的。”曹嵩说道,“虽然几个侯爷对司空大人有点意见,但我们的关系还是非常牢固。”
“马上就要断了。”曹操恨恨地说道,“许家和朱家的这门婚事是谁撮合的?”
曹嵩迟疑了一下,想反驳自己的儿子,随即感觉自己的理由太牵强,把话又咽了回去,他无奈地叹道:“大将军府高人甚多,所设计谋一环套一环,天衣无缝,实在让人惊叹。”
随即他非常欣赏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赞道:“但我的儿子更聪明,一顿酒,就让他们计谋尽泄。”
曹操摇头道:“爹,你太抬举我了。如果不是陈逸找到我,泄露了他们的一部分计划,我就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来啊。但猜出来又如何?我们没有证据,没有军队,什么都干不了。”
曹嵩思考了一下,说道:“阿瞒,立即派人回谯县,把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都叫来,让他们从家里带一百家丁来,要快,初十之后,一定要赶到洛阳来。”
“爹,你要干什么?”曹操说道,“如果要避祸,还是早点辞官回家吧。”
“你说什么丧气话。”曹嵩笑道,“我去张侯爷府上,和他商量商量,你在家想想,怎样才能反败为胜。”
====================
正月初七。雪过天晴。
今天是人日。传说女蜗初创世,在造出了鸡狗猪牛马等动物后,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所以这一天是人类的生日。本朝开始有人日节这个习俗。每到这一天,皇帝赐群臣彩缕人胜(人胜是一种头饰,又叫彩胜),又登高大宴群臣。如果正月初七天气晴朗,则主一年人口平安,出入顺利。
下午,大将军何进邀请三公九卿以及部分京中官僚到大将军府赴宴。
大将军何进陪着太尉张温,司徒崔烈,司空许相,太常刘焉正在闲聊,何颙推门走了进来。
“大将军,护羌中郎将李弘来不了了。”
“哦。”何进诧异地说道,“陛下反悔了?他不是允许李中郎到大将军府做客吗?”
“他在永平街被刺,伤势严重。”
====================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30节
李弘在旅贲令魏断和三十名南军铁骑的保护下,带着李玮和赵云等六名部下、十名缇骑,出了漳月台,一路缓缓驰向大将军府。
这两天,经李弘的一再恳求,天子才勉强同意李弘出门拜访太尉张温,宗正刘虞,还有都乡侯皇甫嵩,谏议大夫陶谦等寥寥数人。
天子不同意李弘在京城随意活动有他的道理。李弘是一个秩俸两千石的中郎将,在洛阳,两千石的官员比比皆是,根本不稀奇。李弘如果要在洛阳随意走动,他就没有资格享受到禁卫军的保护,也没有资格带着三十缇骑随行左右(本朝大将军出行也不过只有三十缇骑随侍),所以天子非常担心他的安全。但李弘言词恳切,天子不好拒绝,只好破例下诏,特许李弘出行可以带缇骑十名,另派禁卫军三十骑负责护卫。
圣旨一下,洛阳为之轰动,天子对李弘的恩宠,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就差没有封侯拜将了。然而天子似乎多虑了,这两天李弘一直平安无事。
皇甫嵩和他的两个儿子皇甫鸿,皇甫郦在府中盛情接待了李弘和他的部下。皇甫嵩很器重李弘,两人相谈甚欢。谈到治理西凉的问题,皇甫嵩向李弘推荐了安定人王剪和他父亲大儒王符的著作《潜夫论》。这是李弘第二次听到《潜夫论》了。皇甫嵩久居西凉,对西凉问题了解得十分清楚,所以他对《潜夫论》的阐述比起李玮来,那要全面、详细、透彻得多。李弘听得很入迷,问了许多问题,皇甫嵩不厌其烦,一一解释。
接着,李弘又提到了鲜卑和乌丸人入侵边境的事,两人随即讨论了抵御胡人的多种策略。皇甫嵩向李弘提起了赵歧和他的《御寇论》。皇甫嵩认为,赵歧在《御寇论》中所提的战守之策,还是颇有见地,值得借鉴的,他建议李弘在适当的时候可以去拜访一下赵歧。
李弘第二天就邀请谏议大夫陶谦带着自己去拜访了赵歧。赵歧很热情,款待李弘一行,但他得知李弘的来意后,大为兴奋。他拿出自己的《御寇论》,和李弘就抗击胡人,解决边境问题讨论了很长时间。李弘获益匪浅,同时也逐渐得出了一个结论,无论是王符,赵歧,还是皇甫嵩,他们在胡人入侵问题上,更注重的是防御,而不是攻击。
李弘不由地想到了天子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天子认为防御根本解决不了胡人的入侵问题。要攻击,坚决地攻击,一直打到彻底征服胡人为止,否则,这个祸乱永无平定之日。李弘认为天子说得有道理,汉军总是消极防御,不但助长了胡人的嚣张气焰,也重重打击了汉军的士气,更使得边郡的百姓对汉军失去信心,他们看不到安定的希望,于是纷纷迁徙南下,结果造成边郡人烟荒芜,防御力量更加单薄,防守愈加不堪一击。天子的想法虽然近似疯狂,但的确是解决胡人入侵问题的好办法,问题是,天子的主张能够得到大臣们的支持吗?
“大人,前面就是永平街。”李玮指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声说道。
正在胡思乱想的李弘突然被喊声惊醒,他猛地抬起头来,惊喜地说道:“好热闹的地方。”
====================
李弘对于抢亲一事的态度让李玮有点难以接受。
李玮殚精竭虑,费尽心思,想了一套夜间潜入司空府,劫走筱岚的办法,李弘听完之后,摇摇头,说道:“太复杂,做不了。”
李玮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仲渊兄,依照你这个办法去做,我们自始至终都要依靠袁术袁大人和你的太学朋友帮忙,这中间如果稍有差错,我们就完了。”赵云想了一下,小声说道,“洛阳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陌生,所以你有顾虑,不敢倚仗我们来做这件事,但你想过没有,这些人对于我们来说,同样陌生,我们凭什么信任他们?”
李玮绝望了,他一心想着筱岚,完全忽视了自己在李弘军中的位置。他刚刚到李弘帐下效力,没有人认识他,更谈不上了解,黑豹义从凭什么相信他?说得难听一点,李弘征辟他为幕僚不是因为他有才能,而是因为无法狠心杀了他。自己劝李弘举兵造反,本来就犯了大忌,李弘不杀自己,已经是个奇迹了。赵云为人忠厚,不想伤害他,所以那句话说得很含蓄,但意思非常明显。他相信孙坚的朋友袁术,也相信自己的太学朋友,但李弘呢?黑豹义从呢?他们凭什么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群完全陌生的人?
“大人,你有什么办法吗?”姜舞问道,“大人可是亲口答应仲渊的。”
李弘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这里我又不熟,除了带着你们去明抢,我还能怎么办?”
“明抢?”众人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李玮摇摇头,极度失望地说道:“大人,这不是西凉,不是边郡,这是洛阳,不是你想怎么干就可以怎么干的地方。筱岚是我的人,我当然要尽心尽力去救她。大家好意帮我的忙,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害诸位兄弟?大人,请务必相信我一次……”
李弘望了他一眼,郑重地说道:“仲渊,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能相信你。”
李玮沮丧地几乎要抱头痛哭。
“仲渊,你不相信我?”李弘看到李玮痛苦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为什么不能明抢?我就要在大街上抢。”
“我问你,送亲的都是些什么人?难道是北军精锐吗?司空大人的儿子娶亲,全城皆知,这一路上有多少人围观,你想过吗?”李弘笑道,“我们先把人抢到手,然后再趁乱而逃,这么简单的事,你想那么复杂干什么?谁会想到有人当街抢人?大概整个洛阳的人都和你一样,认为洛阳城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吧?”
李玮如梦方醒,突然精神大振,激动地说道:“大人胆识过人,李玮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你对洛阳城很熟,应该知道在什么地方动手最合适。”李弘说道,“你立即定下来,然后带着兄弟们去仔细察看一下地形……”
“永平街。”李玮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就在永平街动手。”
=====================
永平街楼宇林立,商埠众多,人流拥挤,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李弘飞身下马,在李玮的陪同下,沿街而行。
“这地方人多,四通八达,进退非常方便。”李玮笑道,“大人的方法很疯狂,没有人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在洛阳的大街上公然抢一个新嫁娘。”
“越是出人意料,成功的机会就越大。”李弘说道,“你不要看这个办法简单,但实效。你知道我过去是干什么的吗?”
李玮摇头笑道:“大人难道记忆恢复了?”
“我在鲜卑的时候,鲜卑大帅慕容风认为我过去是个刺客,一个顶尖的刺客。”李弘笑道,“刺客讲究的就是简单实效,一般都是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击而中……”他话音未落,走在最前面开道的姜舞突然发出一声震天狂吼:
“有刺客……”
李弘想都没想,本能的拔刀而出,同时身形闪动,用劲全身的力气把李玮撞飞了出去。
一支黑色的弩箭厉啸而至。
李弘躲无可躲,眼睁睁地看着那支弩箭射进了胸口。他被弩箭的巨大惯力带的连退三步,仰面倒进了赵云的怀里。
现场一片大乱。
=====================
“两位爱卿的意思,是把董卓的军队征调到河东?”天子稍加沉吟,问侍立左右的赵忠和张让。
“对,陛下。”张让说道,“蚁贼余孽在河东郡有愈演愈烈之势,直接威胁到京师的安全,以臣之见,还是征调军队及早剿杀为好,以免让他们形成气候……”
“北地郡府的告急文书说鲜卑人的军队随时都有可能入侵,此时把董卓的军队调离北地郡,是不是大为不妥?”
“陛下,胡人年年入侵,无非就是深入边境掳掠一番,对我们没有什么威胁。”赵忠说道,“对我们有威胁的是蚁贼啊,陛下,前两年的蚁贼之祸,其危害之大,陛下难道忘记了?”
天子犹豫不决。
“陛下,李中郎的军队正在往长安,一旦北地郡遭到胡人入侵,他们可以及时支援。另外,李中郎的军队里,归属胡人较多,不适宜进驻河东,所以……”
“那好吧。”天子说道,“许爱卿和几位大人先后上书,为董卓鸣冤叫屈,朕为此事特意征询了李爱卿,李爱卿认为董卓劳苦功高,应该予以封赏,但朕考虑到太尉大人和一帮大臣的意见,还是不予封赏了,就让他恢复原职,率部到河东剿匪吧。”
“还是陛下公道。”张让笑道,“陛下这次回河间国祭祖,无意携大皇子同行,臣私下听到大臣们议论,说陛下有失公允呢?”
天子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陛下溺爱小皇子,这本无可厚非。”张让佯做不见,继续说道,“陛下回家祭祖是件大事,万众瞩目,但陛下只带小皇子而不带大皇子,是不是给天下人一个暗示……”张让偷偷看了一眼天子,接着说道,“有人会不会因此而产生怨恨,又因怨恨而产生大逆不道之心……”
天子阴沉着一张脸,嘴角稍稍抽搐了几下,眼睛内露出愤恨之色。
“陛下,为了陛下和小皇子的安全着想,陛下还是勉为其难,带上大皇子同行吧。”赵忠劝道,“另外,陛下下个月启程之时,李中郎的西凉大军也已经赶到长安,陛下完全可以从洛阳北军中抽调两万人随同护驾。”
天子冷冷地看着赵忠,问道:“为什么?”
“冀州刺史王芬一再上书说黑山蚁贼声势较大,他为了陛下在冀州的安全,现在正在招募士卒准备保护陛下,但那支草草组成的乌合之众能打仗吗?臣看大为不妥啊。”
天子连连点头,颇为赞同。
这时,天子看到小黄门蹇硕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陛下,李中郎在永平街被刺。”
天子大怒,恶狠狠地瞪着赵忠和张让两人,大声骂道:“朕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两人大惊失色,跪地赌咒发誓,坚决否认是中官所为。
“走,陪朕去看看,如果他死了,你们休想再活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31节
姜舞犹如一支离弦的长箭,飞一般射向了远处的刺客。
那名刺客毫无惧色,他站在人群中,冷冷地望着发疯一般号呼而来的姜舞,气定神闲。他慢条斯理地把手上那把精致的短弩揣进怀里,反手拔出了背上的长剑。
突然,纷乱的人群中,一支三尺铁戟横空而起,直刺狂奔中的姜舞。姜舞大吼一声,硬生生煞住身形,抡刀剁去,“当……”一声响,金铁交鸣之声激荡而起,姜舞虎口巨震,连退三步。
拿着短戟的是一位短须汉子,相貌平平,杀气盈然。姜舞武功过人,很少碰到对手,自恃甚高,今日竟然被人随手一戟崩开战刀,倒退三步,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他虎吼一声,举刀再攻,“杀……”
就在李弘栽到赵云怀中的那一瞬间,大街两旁的人群中突然冲出来十几个灰衣汉子,一个个身着麻布短袍,各举长剑扑向了南军的铁骑士兵。卫兵们措手不及,转眼间被刺杀大半。惨叫声里,十几个幸存者连滚带爬,飞速靠向正在厮杀的魏断。
鲜血飞溅在道路两旁的积雪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弃沉举号猛吹,十个缇骑战士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李弘,他们迅速集结,将李弘和赵云团团围住,形成了一个密集的圆桶阵势。
大街上人群大乱,大家狼奔豕突,惊惶失措的叫喊声充斥了天空。
“大人……大人……”赵云抱着李弘,大声叫着。由于过分担心和惊惧,他的声音都变了。
“我没事……”李弘艰难地坐起来,愤怒地喊道,“子龙,令明,你们都给我杀,杀死这些家伙……”
周围的人听到李弘的声音,心中大定,怒火顿时不可遏制地爆发了,“杀,杀过去……”
赵云和庞德就象两只饿红了眼的猛虎,咆哮着,带着缇骑战士,疯了一般迎上杀来的十几个灰衣大汉。
李玮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望着龇牙咧嘴的李弘大声叫道:“大人,你怎么样?”
李弘已经解下了身上的铠甲。那支弩箭的箭镞几乎穿透了重铠,锋利的箭头上沾满了鲜血。李弘拍拍铠甲,勉强笑道:“多亏它了。老伯给我的是一副重铠,几十斤重的铁家伙,没有它,今天死定了。”他伸手指着弩箭射来的方向说道,“敌人站得远了一点,否则,就是重铠也挡不住这凌厉一箭……”
李弘突然看见了那个刺客,那个刺客也看见了他。刺客发出一声惊吼,猛然加速,飞身狂奔而来。
李弘一跃而起,稳稳地站在街中,他冷笑一声,随手把重铠丢到地上,右手拔出战刀,左手握住了黑色小斧。李弘的伤口还在淌血,鲜血已经染红了整个衣襟。
庞德战刀呼啸,迎面劈杀一人,紧随其后的缇骑战士过去都是黑豹义从的队率,无一不是武功高超悍勇莫挡之辈。他们怒吼着,就象一阵飓风似的,“轰……”一声扑了上去,赵云和弧鼎随后杀到,相机支援。
这批灰衣大汉武功高强,魏断的手下在这短短的几息之内,几乎被他们杀光了。魏断自己也被敌人一剑刺中大腿,巨痛之下身体失去平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只长剑先后激射而来。就在这时赵云赶到,他大吼一声,纵身跃起,抖枪直击而去。枪花犹如缤纷落叶,密集而狂野,将两名刺客尽数纳入枪尖之下。两刺客心神震骇之下,回剑封挡。魏断仰面倒地,赵云从天而降,大枪以燎原之势立杀一名刺客,另外一人不退反进,挥剑猛击。赵云暴喝一声,横枪封架,同时左手成拳,全力击出。剑枪交加,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赵云狠狠一拳砸中那人胸口,只听“嘎崩”一声,刺客凌空倒飞而起,带着凄厉惨叫,带着一篷鲜血,掉落到路边雪地上。
姜舞一口气狂攻十三刀,执戟大汉面不改色,从容应对。这时弃沉呼啸而来,战刀迎头劈下,两人前后夹攻,勇不可当,执戟大汉顿时手忙脚乱,还没有抵挡三两招,就被弃沉一刀砍中了后背,那人痛吼尚未结束,就被姜舞一刀剁下了头颅。
“大人怎么样……”姜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大声叫道。
“大人正在杀人……”弃沉一脚踢飞那人的头颅,刀指正在街中激斗的人群笑道,“大人发怒了。”
李弘张嘴发出一声震天嚎叫,他就象一头受了伤的野狼被彻底激发了凶残的本性,他右手拖刀,在泥泞的雪地上高速飞奔,气势如虹。
迎面而来的刺客突然腾空而起,手中长剑化作一道精芒,犹如九天惊雷,带着刺耳的厉啸,凌空击来,威势惊人。
“杀……”李弘狂吼一声,毫不避让,手中战刀高高抡起,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刀剁下。
那刺客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自己要刺杀的对象真是个疯子,这个疯子为了要杀死自己报那一箭之仇,竟然连性命都不要了,疯子要以命换命。刺客稍一犹豫,气势大减。此时双方都已箭在弦上,躲无可躲,不得不发。
李弘手中小斧突然出手,犹如电光火石一般,直直斩进刺客的胸膛。那刺客张嘴发出一声惨叫,身形一滞,顿时连人带剑被李弘一刀两断。
“杀……”李弘高举战刀,纵身狂吼。
没有活着的刺客了。李弘和他的手下实力太强,在很短的时间内,十七个刺客被他们斩杀一空,他们自己连个受伤的都没有,除了李弘胸口的轻微箭伤。
李弘从头上拽下战盔,狠狠地砸到雪地上,怒声叫道:“给我搜,看看都是谁……”
十七个刺客,虽然是清一色的汉人打扮,但还是被弃沉等人分辨了出来。有几个是鲜卑、乌丸人,因为摘掉他们的帽子,他们的髡头一览无遗。和李弘、姜舞对阵的两个高手,却是扶余国人。
“你肯定?”李弘指着地上的尸体,问一个缇骑战士。这个战士是乌丸人,是白山的乌丸勇士,他十分肯定这两个刺客就是扶余国人。
“我肯定。”那个战士说道,“你看他们贴身穿的衣服。只有扶余国人才贴身穿这种衣服。”
李弘想起了风雪。他记得风雪对他说过,她在扶余国是跟随长风先生习剑。风雪到扶余国后,就寄居在长风先生家里。
“在扶余国,有个顶尖刺客叫丑奴儿,他曾经跟随扶余国大名鼎鼎的长风先生习武。丑奴儿的门下弟子就喜欢干这种刺客的勾当。我看,这两人可能就是丑奴儿的手下。”
赵云拿着执戟大汉的头颅走了过来,他指着血淋淋的脑袋,问道:“大人还记得这个人吗?”
李弘摇摇头,诧异地问道:“怎么,子龙,你还认识扶余国人?”
赵云摇摇头,小声说道:“他是中山国相张纯张大人的侍从。”
李弘吃惊地看了一眼赵云,又俯身仔细看了一眼那人的面孔,摇头道:“我想不起来了。”
“我们驻扎在中山国卢奴城的时候,你和张大人经常会晤,我和他的侍从就在屋外闲聊,这个人也在。但他一直不说话。后来我问其他人,才知道他是扶余国人,不会说大汉话,因此我对他的印象很深。”赵云说道。
李弘点点头,若有所思。
巡城的北军士兵闻讯匆匆赶来,他们迅速疏散了现场围观的人群,着手处理现场的尸体和血迹。
李弘在随后赶来的南军士兵和黑豹义从的护卫下,返回了漳月台。
宗正刘虞离开大将军府之后,直接到了漳月台。他看到李弘安然无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听说皇上来了?”
李弘点点头,笑道:“皇上来了,大家要不停地磕头,要遵守许多规矩,要接接送送,累死了。”
刘虞轻轻拍了他脑袋一下,笑道:“皇恩浩荡,你小子不心存感激,却说什么怪话,当心我上书弹劾你。”
“大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李弘拱手笑道,“大人还记得中山国相张纯吗?”
“记得。”刘虞说道,“你问他干什么?”
“张大人现在还在狱中?”
“去年七月就被陛下赦免了。”刘虞想了一下,说道,“当时张让上书陛下,替张纯说情,历数他的功劳,陛下就这事还特意和我在尚书房商量过。记得我和卢植卢尚书都劝陛下恢复张纯的官职,但陛下没有同意,仅仅就免了他的罪责,把他赶回渔阳老家了。”
“你问这事干什么?”刘虞又问道。
“今天的刺客中,有一个是他过去的侍从,还是扶余国人,所以就想起了他,顺便问问。”李弘说道,“在中山国时,张大人待我犹如子弟,教了我许多东西,我很感激他。”
“此人非常有才能,在北方的声名也不错,可惜……”刘虞叹道,“我大汉国有人不能用,国家岂能不衰啊。”
正月初八。
今天是谷日,如果这天天气晴朗,则表示今年稻谷丰收,天阴则年歉。民间以正月初八为众星下界之日,制小灯燃而祭之,称为顺星,也称“祭星”、“接星”。
大将军何进听完将军府司马何颙的详细禀报,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
“李弘和他的手下有这么厉害?你请的是高手吗?”
何颙苦笑道:“我已经很高估李弘的实力了,没想到……”他沮丧叹口气,接着说道,“博山是刺客中出了名的高手,竟然被李弘一刀剁杀,这个豹子太凶悍了。”
何进沉吟半晌,说道:“这个人不死,无论在洛阳还是冀州,都是一个大麻烦,如果因为他的存在而使事情功亏一篑,我们……”
“我再想办法。”何颙说道。
“子将先生什么时候到洛阳?”何进问道,“现在事情有点麻烦。昨天奸阉们蛊惑皇上,劝他把大皇子一起带到冀州去,如果陛下听信了奸阉的谗言,我们……”
何进神情严肃地看着何颙,郑重地说道:“你还是派人去接一下吧。”
“我已经派人去了,估计这两天子将先生就可以赶到洛阳。”
曹操听到护羌中郎将李弘在永平街被刺,兴奋地连声叫好。
曹嵩奇怪地看着儿子,问道:“这有什么好的?李中郎被刺杀,一定是大将军所为,他想斩去陛下的左膀右臂,削弱陛下的实力。陛下不堪一击,我们离死也就不远了。好?有什么好?”
“当然好了。我们一直不知道李弘的真实想法,但大将军派人一杀,就等于绝了李弘的其他念头。现在,他除了紧紧跟在天子后面,别无他途。如此一来,他和我们的目的就是一样了。”
“什么目的?”曹嵩问道,“除了保命,我们还能把大将军连根铲去?”
“当然不能了,现在谁有这个本事?”曹操笑道,“我们要保命,就要保住天子,没有陛下,就没有中官,李弘也是一样。要保住天子,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我们联手对付大将军了。”
“联手?”曹嵩疑惑地问道,“他会答应吗?你还不认识他吧?”
曹操笑道:“马上就会认识了。”
曹操拉着袁绍,两个人一起跑到漳月台探视李弘。曹操和李弘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李弘盛情接待,大家喝了个一醉方休。
正月初九。
李弘被天子召进宫。
“黑豹义从什么时候可以赶到洛阳?”天子问道。
李弘稍稍想了一下,说道:“正月十五,最迟正月十六。”
初七天子去漳月台探视李弘,感觉李弘待在洛阳太危险,打算派他提前去冀州安排自己回乡的路程和探察冀州民风民情,为自己回乡祭祖做前期准备。天子当初为了试探李弘对自己的忠诚,频频下旨催促李弘回京,也不允许他带太多人马。现在李弘的忠心是给他试出来了,但李弘也差点给人杀了。如果李弘带着现有的人手去冀州,十有八九没过黄河就要被人杀死在荒郊野外。所以天子命令李弘立即派人以八百里快骑赶到西凉,征调黑豹义从来京,随同李弘到冀州。
听到李弘肯定的答复,天子满意地说道:“那好,黑豹义从一到洛阳,你就去冀州。另外,长水校尉袁术统领的北军骑兵,也归你节制,随你同去冀州。”
正月初十。
这一天,凡磨、碾等石制工具都不能动,甚至设祭享祀石头,恐伤庄稼,也称“石不动”或“十不动”。
名闻天下的许劭许子将先生到京,洛阳为之轰动。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32节
许劭四十多岁,身材修长,白净而英俊的面孔上有一双深邃而睿智的眼睛。他留着三绺长须,神态谦和,气质儒雅,举手投足之间隐见轻灵而飘逸的仙人之气。
许劭在当今名士何颙和孔融的陪同下,缓缓走近开阳门。
洛阳太学与鸿都门学的祭酒(现在的大学校长)、博士(现在的大学教授)、诸生(现在的大学学生),洛阳京畿一带闻讯而来的士子大约二万多人云集洛阳南城的开阳门,夹道欢迎许劭先生到京讲学。其声势之大,气氛之热烈,乃是自党锢之后,最为浩大的一次。
当今太学祭酒是前朝大儒马融的族子侍中马日磾,鸿都门学的祭滴是侍中乐松和贾护两人。三人匆匆迎上前致礼欢迎,大家寒暄一番之后,马日磾和乐松贾护三人就为许劭入住哪一所学府争论起来。
城门两边的学士分成太学和鸿都门两派,大家各自站列一边,泾渭分明,叫喊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把许先生请到自己的学府去。
马日磾乃当代大儒,乐松和贾护也算是名士,三人各说理由,竭力邀请许劭。
许劭笑道:“三位大人不必争了,我习《易经》,当然入住太学。”
跟在马日磾后面的几个太学主事(太学的管理官员)闻言狂喜,飞奔报信。霎时间,太学诸生的叫喊声冲天而起,声震云霄。鸿都门的诸生顿时气馁,喊声马上小了下去。
乐松急忙拱手说道:“许先生,陛下有口谕,希望先生能够入住鸿都门……”
许劭挥挥手,略带歉意地说道:“我乃一介平民,陛下的口谕不听也无妨,抱歉了。”随即他口气严厉地说道,“我等儒家子弟以经学为立身之本,大汉国也是以经学为政教之本。但当今天子视而不见,公然唱反调,以一帮文学弄臣和俳优们组成鸿都门学府,这实在是有悖大体,是动摇我大汉国的根基啊。书画辞赋,其实都是雕虫小技,小才而已,学会了它们,难道能够匡国治政吗?”
乐松和贾护完全没有想到名闻天下的许劭先生还没有走进洛阳城,就把鸿都门评批的一无是处。两个人傻傻地望着许劭,呆若木鸡。
许劭看了两人一眼,略带怒气,继续说道:“鸿都门下的子弟不学无术,钻营取巧之徒众多,乃我大汉国祸乱不止的根由。此种污浊之地,不去也罢。”
何颙大笑,说道:“来人,立即将子将先生对鸿都门的点评传抄洛阳城,快,快,这是子将先生来到洛阳的第一评啊。”
孔融轻轻推了一下乐松,笑道:“两位祭酒大人可以进宫回复陛下,就说鸿都门可以关门了,哈哈……”
“子将兄,请,请……”马日磾笑呵呵地拉着许劭说道,“请上马车。”
马日磾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略显肥胖,一脸的浓密胡须,忠厚谦恭。许劭和他初次见面,闻言非常客气地拒绝道:“我不习惯坐马车,还是和诸生子弟同行而回吧。”
一行人步入开阳门,走进洛阳城,数万太学学士和各地士子欢呼叫喊着跟在后面,热闹非凡。鸿都门的学士们虽然心情很沮丧,但看到许先生走入洛阳,还是兴奋得欢呼雀跃,随在后面去了。如果有幸得到许先生的点评,那可就是鱼跃龙门,身价百倍了。
乐松和贾护相视无言,一脸的自卑和无奈。贾护苦笑道:“如何向陛下交待?”
乐松长叹道:“走吧,进宫向皇上请罪吧。我们鸿都门自从创建开始,什么时候被人正眼看过。我们丢了面子被人骂骂也无所谓,但陛下的颜面何存啊?”
太学是中国古代中央官学,为中国古代教育体系中的最高学府。
太学由西汉武帝最早创建,立《诗》、《书》、《礼》、《易》、《春秋》五博士,置博士弟子50人。至西汉末仿孔子弟子三千,太学亦设员三千。到王莽时,太学生增至一万多人。
建武五年(公元29年)十月,光武皇帝在洛阳南开阳门外建太学,学业重开。自光武皇帝开始,历代君主都重视太学教育,太学声誉日高,匈奴亦遣人来洛阳学习。顺帝继位后修缮太学,开拓房舍,造构二百四十房,一千八百五十室。太学的讲堂长十丈,广三丈,非常气派。到孝桓皇帝朝,太学生已达三万人。
太学隶属太常管辖。太学的老师叫博士,博士须选试而后用,很强调博士的师表风范。太学内博士加博士祭酒共十五人。本朝的名儒大师,往往在其中充任太学博士。太学学生的出身多为官宦子弟,亦有家境贫寒者。由于学生出身不同,在待遇上也不一样。一些官宦子弟可享受国家俸禄,而贫寒子弟则不仅衣、粮自理,连照明的脂烛也要自行解决。
汉代太学的兴盛,和当时的人才选拔制度密切相关。入太学、考试通经、做官,是汉代学子的梦想。太学诸生考试通过之后就可以直接做官,不通过者还可以补考。太学生回到地方之后仍然有到中央做官的机会。当时地方每年有一次举荐人才到中央任职的机会,入选者又多出自太学。太学学子众多,最后能做官的毕竟是少数。有的人少年入学,到白发苍苍时仍未求得一官半职,生活潦倒。为此,朝廷几次给年届六十以上的太学生统一授予官职,算是皇恩浩荡了。
鸿都门学,坐落于太学之外。鸿都门之下,当今天子创建于光和元年(公元178年),是中国古代第一座文学艺术学院。
辞赋是大汉帝国特有的文学体栽,辞赋的字句铺排骈丽,读来朗朗上口,抑扬顿挫,令人如痴如醉,回肠荡气。当今天子尤其喜欢做赋。
天子的老师议郎蔡邕告诉天子说,辞赋是小技,道德才是根本;辞赋的修辞技巧是末节,以文载道方为鹄的大道理。蔡邕的说教让天子很反感,甚至无法理解。天子很欣赏自己的才华,但他的老师杨赐和蔡邕都不以为然,天子认为自己受到了轻视。他认为朝堂上的大儒士子们虽然嘴里念叼着经学,看上去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样子,其实个个面目可憎,都是狗屁不通之辈。于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在天子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他要开创学府,另起炉灶,以对抗经儒之学。
天子马上找来侍中祭酒乐松和贾护,让他们召集天下善写辞赋以及能写奇字、缪书、鸟鱼虫书等美术字的人,待制鸿都门下,建立了一座鸿都门学。和太学不同的是,这所新学府专门研讨辞赋和书法,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座文学艺术学院,而当今天子就是这所学院的院长。天子还特意命令鸿都门的学士画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高悬于殿堂之上,表示这座学府学得也是儒家之术。
天子殚精竭虑,废寝忘食,亲自撰写了一部长达五十章,以上古史为题材的鸿篇巨赋《羲篇篇》。他命令鸿都学府把《羲皇篇》作为学院的教材。这下子,天子真的开创了大汉国学术的先例了,大汉国的经学界一片哗然,抨击之声一度达到了顶点。天子看到整个王朝都陷入了学术争论之中,嘴都笑歪了。谁说朕不是天才?
鸿都门学的祭酒乐松和贾护本为文学侍臣,出身平民,以他们的名望绝对召不来名士级的人物。鸿都门刚刚开始时只有四五十人,很萧条,但随着张芝等一帮名士的加入,鸿都门突然间空前的发展起来。辞赋,书画,音乐无一不是代表着大汉国的最高水平。其慕名而来的学士很快超过了一万人,隐约有和太学分庭抗礼的势头。
学术和价值观念的争论不可避免的开始了。
说到这里,我们不能不说说汉代的张芝和草书。在西汉时期,草书主要出于戍卒徒吏之手,是一种典型的民间书体,到西汉杜操及东汉崔瑗时有所发展。相传崔瑗所作的《草书势》在东汉中期问世,而至东汉晚期赵壹的《非草书》之时,汉代的草书已经大行于世了。随着书法革新思潮的出现,草书迅速崛起,在整个士人阶层形成狂热持久的草书热。以弘农人张芝和其弟张昶为代表的草书家,甚至不惜抛弃仕途,献身草书艺术。这种人生价值的选择也极大影响了东汉学子,他们纷纷绝弃仕途,献身草书,这招致了来自儒学士子们的猛烈攻击。
赵壹在《非草书》中说书法是经艺载道的工具,为王政之本,而草书“善既不达于政,而拙无损于治”,因而非圣人之业。赵壹写《非草书》的目的,在于重申儒学的尊严,平息弥漫在东汉士人阶层中的草书热情,使他们重新建立起对儒学的信仰。赵壹的儒学正统立场,使他无法从书法审美的角度认识、理解草书。赵壹的守旧观念没有阻滞体现时代审美思潮的草书在东汉晚期的深入发展,草书热在士人阶层中不但没有降温,反而愈演愈烈,至熹平、光和年间(公元172到184年间),达到了它辉煌的顶峰。
本朝的士子们对草书的接受与反对,使得士人阶层划分出了两大立场鲜明的阵营。这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艺术立场问题,而是本朝士人两种不同的人生价值选择,两种不同的文化艺术观念,两种截然相反的政治立场。
学术的争论才刚刚开始,天子立即又把这种斗争引到了政治上。
天子在鸿都门学府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这是儒家学子们所没有想到的。天子久居于深宫,创建鸿都门学的成功让他感到新鲜和满足。于是,他重重地赏赐了这些帮助他的人,还给了他们以很高的地位。
第二年,天子更加醉心于经营他的学院,下诏对全国招生,命中央和地方官僚推荐,并许愿说,鸿都门学的学生只要学有所成,一律高官厚禄,出则为刺史、太守,入则为尚书、侍中,甚至可以封侯赐爵。天子还令人将乐松、江览、张芝等三十二名鸿都门学的博士画像立赞,劝诫天下学子以他们为榜样。
天子的这一举措严重破坏了大汉朝的人才选拔制度,大臣们纷纷上书劝止,告诫天子以社稷为重,以太学为重,速罢鸿都门之学,以销天下之谤。但所有的书奏劝谏,天子一律不听,固执己见,其结果是显而显见的。奸阉们无法伸手太学,却轻松把持了鸿都门学,无数的不学无术、贪赃枉法之徒凭借着一首剽窃的辞赋,一张代笔的书画而登堂入室,摇身一变成为大汉朝的官僚。鸿都门一时之间成为奸阉们的聚宝盆,藏污纳垢的污浊之地,鸿都门的学子们都成了奸阉的门生,士人君子之辈无不唾骂痛斥。
但利益驱使无数的人趋之若骛,鸿都门愈发兴盛。
许劭的点评让天子勃然大怒,他在鸿都门花费了无数的心血,他非常希望得到“天下第一评”许劭先生的肯定,但许劭先生毫不留情,连洛阳城的城门都没有进,就评说鸿都门是污浊之地,大汉国祸乱的根由。这不亚于迎头给了天子一记闷棍,他几年的心血随着许劭的这句话,瞬间化做了泡沫。
从今日开始,这鸿都门昔日的辉煌将成为过去,鸿都门也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天下第一评”,无人可以撼动它的影响力。
天子如果非常生气,往往会跑到永乐宫,向自己的母亲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今天,他实在气愤不过,匆匆赶到永乐宫,在母亲面前大叫大喊了一番,就差没有派人到太学把许劭抓起来了。
皇太后很耐心地听完他的叫骂,然后问道:“许先生就是天下第一评?”
天子点点头,恨恨地骂道:“这个许相,不就是儿子娶亲嘛,他为什么要把许劭请到洛阳来?”
皇太后笑了起来,她慢慢说道:“皇上,许大人请他来,无非就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我看,这位许劭许先生来了也好,你那个什么鸿都门,散了也就散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本来也就是花钱的窟窿,没了更好。过去,我记得有人骂鸿都门是野鸡学府,许先生说它是污浊之地,已经算是口下留情,很客气了。”
天子不屑地冷笑了一下。
“我听说,赵忠和张让劝你把北军调走一部分,把小史侯也一同带到冀州去祭祖,是吗?”太后不紧不慢地问道。
“朕正在考虑。”
“这些中官们又在打什么主意?皇上走了,大皇子也走了,北军南军也都随我们到冀州了,这洛阳不就是一座空城?既然是空城,那中官们要求陛下把董卓的部队调到河东郡干什么?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天子奇怪地看了一眼太后,问道:“这都是条侯董重对母后说的?”
“是啊。”太后说道,“大将军虽然居心叵测,但中官们一向只气遮天,皇上也不能不防啊。”
天子沉吟不语。
“条侯是我娘家侄儿,虽然很恨中官们害死了他父亲,总想报仇,但他忠心耿耿为了陛下和小董侯,这是勿庸置疑的。他在外面装疯卖傻,和大将军府的人整日混在一起,得到了不少消息,皇上应该重重赏赐他。自家人不用,将来如何让小董侯继承皇统啊?”
“母后是什么意思?”天子问道。
“他可以做骠骑将军嘛。骠骑将军置府,条侯可以趁机蓄积力量,为将来小董侯继承皇统做准备。”
“这事不能急,要找恰当的机会,免得条侯成为众矢之的。”天子说道,“舅舅的死,母后难道忘了吗?”
孝仁皇太后神色一黯,没有说话。
“母后不想带小史侯一起走?”
“大皇子要留在洛阳。”太后缓缓说道,“我不相信中官,尤其不相信赵忠和张让,他们劝皇上这么做,一定另有目的。”
天子召见宗正刘虞。
“爱卿听说了许劭先生的点评吗?”
刘虞小心地看了一眼天子,谨慎地说道:“洛阳城都传遍了。”
“你看,这是鸿都门的十几位博士送来的奏疏,他们要走了。”天子指着案几上的一堆书简说道,“朕说了好几年的话,还比不上许先生的一句话……”他连连摇头,一脸的无奈。
“他说的话真有这么灵验吗?”
刘虞想了一下,说道:“许先生不过说了真话而已。”
天子瞅了他一眼,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走了两趟,脸上阴晴不定,显得非常犹豫。
“爱卿,你说,朕要是请他进宫,让他点评一下朕的两位皇子,他会不会答应?”
“绝不可以。”刘虞骇然心惊,脱口而出。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33节
太学讲堂的东侧,矗立着四十八块高一丈、宽四尺的石碑,石碑的正反两面都刻有用古文、篆、隶三种字体写就的经书。这就是闻名天下的石经。
太学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由于师承不同,所授经书难免章句有误,同时太学中的个别博士为了能让弟子在试场中拿到好成绩,竟然贿赂皇家的写经手,改动官本简册上的文字,让经文吻合他们的私家传本。为此,本朝天子在熹平四年诏令当代名儒蔡邕、马日磾、卢植等正定五经文字。校勘完毕后,由议郎蔡邕亲自用古文、篆、隶三种字体写定经文,然后刊刻于石碑之上,立于太学,计有《周易》、《尚书》、《鲁诗》、《仪礼》、《春秋》五经和《春秋公羊传》、《论语》。
“许先生是第几次观摩石经了?”马日磾问许劭道。
“这是第二次了。”许劭捋须笑道,“熹平四年(公元175年)三月,蔡邕蔡大人碑文初起之时,曾经专程来看过一次。那时,京师和从外地赶来观看、摹写的士子有数万人之多,其时人流熙攘,车马相继,填塞街陌,场面蔚为壮观啊。”
“蔡议郎一手好字,端庄浑厚中不乏清逸之气。”许劭赞道,“不知蔡大人如今何在?”
马日磾叹道:“他到吴郡避难,已经好几年了,我也没有他的音讯。”
何颙笑道:“我倒有他的消息。大将军去年派人到吴郡邀请蔡大人,被蔡大人拒绝了。听说他和女儿相依为命,生活尚可。”
孔融从人群中满头大汗地挤过来,兴奋地说道:“先生,太学的讲堂已经准备好了,诸位大人也已经赶到,就等先生登堂讲经了。”
许氏门阀以研读《易经》名闻当世,而许劭又是其家族中的佼佼者,所以参加今日盛会的大儒名士几乎囊括了在京的所有名家,比如杨阀的杨彪、杨奇,袁阀的袁逢、袁隗,太尉张温,司徒崔烈,少府樊陵,尚书卢植,太学祭酒侍中马日磾,赵岐,皇甫嵩等等,大约一百多人围坐于讲堂前排。其后乃京中王公贵族世家子弟,再后就是太学诸生和各地闻风而来的士子。整个太学府讲堂四周被二三万人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许劭高坐于讲堂之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经一个时辰。
许劭声音不大,低沉而富有磁性,委婉动听。他把经书中的论点剖析的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让讲堂中的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或若有所思,或恍然大悟,或喜笑颜开。
除了坐在近处的公卿名士,其他人自然是听不到许劭的讲话,但太学的学子们自有其解决之道。几十个太学学士围坐于讲坛四周,伏案疾书,生怕错漏了一个字,他们是专门负责记录先生讲话的。每当许劭讲完一段,立即就有负责传送的学士把记录好的书简送到人群中,随即就有许多嗓门大的学士在各处登高诵读。每到精彩地方,人群中的欢呼叫好声此起彼伏,响彻太学府。
许劭讲完,太学祭酒马日磾马上上台稍做总结,然后就是论辨时间。
在太学中,博士中相互论难蔚然成风,受其影响学生中亦有浓郁的学术气氛,学生可和负有盛名的学者论辩。服虔在为太学生时就曾以《左传》驳当时著名的《春秋公羊学》大师何休。由于当时学生中研读风气甚浓,很多学生都思维敏捷,尤其擅长辩论。
到了党锢时期,由于政治极端腐败,太学学士们把论辨的方向逐渐转向了时政,当时以贾彪、郭泰为首的三万多诸生,他们以品核供卿,裁量执政,形成强大舆论,被当时人称为“清议”,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致使“三公九卿皆折节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充分显示出了太学诸生的舆论威力。
今天,太学的舆论威力再次发挥了巨大作用。
马日磾话音刚落,孔融就站了出来。
“先生所阐述的许多新观点,都是依据古经文,那么,先生是不是也以为当今之世,以古经文治典,更能有助于治国呢?”
许劭笑着点头道:“文举此言甚为正确。自从世祖光武皇帝光复汉室以来,今文经学的门派分得更细,因而各种观点的争斗也愈发激烈。虽然它有许多优点,但作为官学,它的治国之论已经渐渐不能适应现今的国家与朝政之间的变化。今文经学最大的弱点,一个是妖妄,一个是繁琐。今文经学派用谶纬说经,充斥着荒诞不经的鬼怪邪论。今文经学使得许多士子的头脑开始僵化,今日大汉国的衰落和它有着直接的关系。”
一语激起千层浪。许劭的直言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整个太学府陷入了一片争论之中。
杨彪第一个跳了出来。杨氏门阀由号称“关西夫子”的杨震开始,就是名闻天下的经学大家,他们家族尊崇的就是今经文一派。
“先生此言差矣。本朝确立经学的目的,本不专为学术,而是树立大汉国的政教大纲,因此,五经等典籍的文本是否与圣人的原著接近甚至一字不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经典的解释和灵活运用。大汉国所立的官学,皆有一套能够活学活用的治国之术,比如用《禹贡》治理黄河,用《洪范》察知天变,用《春秋》判决案件,用《诗三百》当作谏书。这些办法虽然死板僵硬,但在大汉国拨乱反正、创设文教的过程中,却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反观古文经典,则完全缺乏这种功能。先生如今坐在这里,对今文经学大放厥词,是不是有失偏颇?”
伏无忌乃大汉名臣伏湛之后,其博学多识,乃当代大儒,其家传也是今文经学。
伏无忌大声补充道:“世祖皇帝本人出身士族,他有喜好古文经的倾向,肃宗孝明皇帝同样如此。因此,自世祖皇帝朝,就有人要求立古文经为学官。不过,他们都没有成功。孝章皇帝朝曾以扶植微学的名义,诏选天下名士进京学习古文经,但古文经依旧未能争得学官。到底能不能把古文经也定为大汉国的学官,先辈们先后讨论了数次,其中最著名的一次就是孝章皇帝朝建初四年(公元79年)的白虎观大会。当时今古文的重要派别都有代表参加,争吵的结果,仍以今文为主流。看看本朝,可有一个古文经学的博士讲学于太学?”
“先生再看看太学内由蔡邕书写的石经,它不也是今文经吗?今先生妄言今文经学已经过时,应该尊崇古文经学,是不是太过偏激?”
许劭笑道:“古文经的文字是东周时期的六国书体,认识的人很少,所以过去古文经的文本并没有得到系统的整理和研究。再加上古文经也没有多少老师传授,因此它不被定为学官很正常。”
“如今,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许多士子都开始在民间整理和传授古文经,解释古文经,甚至编出了识别和解释古文经的字典,古文经学已经得到了巨大的发展。古文经学虽然未立学官,但它却是本朝私学的主流。本朝一代,古文经学的大师辈出,如桓谭、班固、王充、贾逵、张衡、许慎、马融、郑玄等人。在古文经学的训诂和注释方面,成就最大者当数许慎、马融、郑玄三人。
“今天的古文经学简单明了,思想犀利,不太注重从经典中发挥出实用的微言大义,而是更加注重学术化的考订文献、训诂章句。同时,今天的古文经学派更加复古了,他们特别注重发掘五经典籍中属于商周朝代的宗法和礼乐文化。这一点尤其具有特别的实用价值。”
“因为本朝的皇权渐趋薄弱,虽然由奸阉和外戚轮流执掌国柄,但士族官僚们靠着世代传习经学充当本朝公卿,势力庞大。门阀士族们依靠祖宗的庇荫,依靠自己的巨大财富,逐渐成为左右地方的世族豪强。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大汉国的国政和地位渐渐低于儒学的理想和宗族门第,本朝征辟和察举的选才办法也因为受到这种观点的影响而日趋显露弊病。因此,本朝的党锢事件,尽管是大是大非之争,但未尝不暗含了一点皇权和地方士族势力之间的争斗。”
“尊崇古文经学,也就是维护皇权正统,也就是革新我大汉国政,重建一个威武而强盛的大汉。”
许劭缓缓站起来,高举双手,纵声喊道:“我今天可以这么说,今文经学很快将不容于世,古文经学已经稳居上风。”
“轰……”许劭这一声惊世骇俗的狂呼,就象一记春雷突然炸响在太学府,顿时引爆了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的剧烈争论,分别两派的士子学士各不相让,只争得天昏地暗。
大汉立国之初,五经典籍多从秦代存活下来,从能背诵和传授全文的学者口中抢救出来。因为秦帝国的挟书令至为严厉,简册早就化为飞灰了。由于各种原因,记录下来的文本多有出入。因此一部经典,因文本的不同,要并立数家博士,俱为学官。到了孝宣皇帝朝,五经各有三家博士,这些博士所传经典,皆用帝国通行的隶书写成,故称今文经学。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本朝就以今文经学为官方经学。到了武帝末年,鲁共王扩建孔子宅,偶尔挖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等数十篇用古代文字记录的经文。从此后,便有了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之分。古文经学家提供了阐释学的一种经典模式,便是“我注六经”,以文字训诂、名物考释等为手段来阐释文本的意义,偏重学术问题不注重政治的考据。今文经学家也提供了阐释学的一种经典模式,便是“六经注我”,借助经文典籍来阐述时代精种或者发挥自已的新见解。
自大汉立国以来就开始了的今古经学两派的论争,在整个王朝几百年的时间内始终没有停止过。
这场大辩论自初十下午一直延续到初十一下午,其激烈的程度和规模开创了大汉国之最。
本朝今文经学是官方学术的主体,从洛阳的太学到州郡县所设立的官学,教授的经学都是今文经学。但本朝发展到现在,尊崇和研习古文经者越来越多,许多人虽然还在教授或者学习今文经,但纯粹是为了混口饭吃,拿点朝廷的秩俸养家糊口。到了讨论学术的关键时刻,这些人立刻就原形毕露了,一个个都成了坚决捍卫古文经学的斗士。
当今之世,最有名的今文经学三大家就是天下第一门阀的杨家,还有杜家和伏家。杜家的代表人物是杜抚,其家族门生子弟众多。伏家的代表人物是伏无忌,他们家是皇亲国戚。今文经学人才凋零,势力日微,到现今已经是事实,今日太学府的争论,不过就是预告世人,天下士子,将来都要渐渐统一到古文经学派了。
正月初十一。
大将军站在书房门外,亲自迎接何颙归来。
“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何颙拱手笑道,“洛阳城的门阀士族马上就要望风而归,鼎力支持大将军,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何进微微一笑,将何颙让进书房,笑道:“这趟请来子将先生,辛苦伯求了。”
“子将先生太厉害了。”何颙笑道,“他还没有走进洛阳城,就点评鸿都门为污浊之地。这下子,鸿都门声誉大损,估计支撑不了多久就要关门了。鸿都门学士日渐稀少,其实也就绝了奸阉的财路,重重打击了他们的门生子弟。现在我倒要看看,这些鸿都门的无耻之徒在洛阳和各地州郡还怎么立足?”
何进笑道:“子将先生是快活了,但陛下非常恼火,听说他在宫里大发雷霆。”
“那陛下还有邀请许先生进宫见驾的意思吗?”何颙关切地问道。
“明天。”何进得意地笑道,“陛下今天已经传旨,让我明天邀请许先生进宫。”
“好,大事可成也。”何颙轻拍案几,笑道,“奸阉们大概还在庆幸自己奸计得逞,陛下会带大皇子同去冀州,哈哈,过了明天,我看他们要哭了。”
“现在,他们也许已经在哭了。”大将军笑道,“他们绝对没有想到,子将先生的几句话,可以改变整个大汉国士子的学术观念。洛阳的太学学士们和大批的士族官僚们因为古文经学而走到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尤其重要的是,这股力量在关键的时候,他们要维护皇统,要坚决地站在我们一边,支持我们。”
何颙笑着点头说道:“是啊,年前,洛阳的杨阀、张温、崔烈、卢植、朱俊他们都一个鼻孔出气,担心大将军铲除奸阉后独掌国家权柄,形成外戚专权的局面,所以都明确排斥大将军,在是否支持大将军铲除奸阉一事上存有分歧。但现在不一样了。许先生的讲学,导致士子们在学术观点上迅速走向统一,使得洛阳的士子们彼此之间更加信任和走得更近。一旦大将军起事,在大将军府各级掾史的游说下,他们会迅速聚集在大将军的旗下,拥护大将军铲除奸阉,重立皇统。”
“本朝的士子们历经奸阉和外戚之祸,他们深受其苦,所以不管是在野还是在朝的士子,都希望大将军不是一个外戚大将军,而是一个士大夫大将军。”何颙看着何进郑重地说道,“大将军恰好符合这一点,所以现在形势对我们越来越有利了。”
“洛阳城中的奸阉势力,在我们连番打击之下,已经无力还手,但司空大人许相还没有明确表示支持我们,所以及早拉拢许相,离间许相和奸阉的关系,已经成为当务之急。以许相和樊陵这种人来说,其门阀家族势力庞大,有他们在宫外支持奸阉,有些事情处理起来非常棘手。他们如果反目成仇,奸阉们就没有了可以利用的士子,势力势必大减,我们成功的机会要成倍增加啊。”
何进点点头,说道:“今晚的宴席我也邀请了司空大人,希望许劭先生能够劝劝许相,不要和那些中官混在一起,坏了许氏门阀的声誉。”
“那子休先生呢?”何颙问道,“他尊崇今文经学,和子将先生已经好几年没有讲话了。我看最好不要同时邀请他们。”
“子休先生已经被陛下召进北宫见驾去了。”何进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天子要征调袁术的长水营五千铁骑,随同李弘一道去冀州,我已经答应了。”
“天子只调北军一营五千人马给李弘,可见他对奸阉还是很顾忌的。”何颙想了一下说道,“把何风调到长水营去,他是大将军的心腹,比袁术那个小滑头要可靠得多。”
许相离开大将军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走到半路上,遇到中常侍张让家的总管。这位总管奉侯爷之命,前来邀请许相到府上议事。
张让的侯爷府里,赵忠、段珪、高望、樊陵、曹嵩都在座,心情好象都不好。
“公辅兄,这几天,洛阳城里就听到你们许家的声音,好象大家把天子都忘了。”高望笑道,“许氏家族如今声望之隆,大汉国恐怕无出其右了,今非昔比啊。恭喜公辅兄了。”
许相最近耳中听到的都是这种赞美献媚之辞,心情极度舒畅,他笑着摆摆手道:“过誉了。许氏家族能有今天的声望,那都是我两个弟弟的功劳。”
“是啊,司空大人和两个名闻天下的弟弟言归于好,共兴许氏一族,在洛阳已经成为一时之佳话了。”段珪讥笑道,“许大人喜笑颜开之际,可还记得我们这帮朋友?”
许相听出他口气不善,看了众人一眼,慢慢说道:“最近,因为我两个弟弟的原因,我和袁阀,杨阀,和大将军府接触多了一点,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已经易弦改辙,突然背信弃义,转而和他们走到了一起。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都是假的?”
段珪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自从你的两个弟弟到了洛阳,形势立即急转直下,对我们非常不利。现在门阀世族和大将军的两股势力在你两个弟弟和一帮太学士子的鼓动下,已经逐渐走到一起。而我们呢?我们竟然失去了整个鸿都门学府。现在你们许阀已经成了各大势力相争的对象。许靖被陛下召进宫,许劭和你在大将军府,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许相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道:“你可不要弄错了,当初是谁让我请他们来京的?如今的不利局面难道是我故意造成的吗?”
张让坐在席上看着自己干枯的一双手,沉默不语。樊陵和曹嵩转目看向赵忠。
“是啊,是我多嘴了。”赵忠拍拍自己肥硕的大肚子,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原先以为把他们请来可以给司空大人脸上贴贴金,但没想到司空大人的脸上是贴金了,我们却被那帮可恶的士子害惨了。这些人的嘴真厉害,随便说几句话,就把我们逼上了绝路。”
他随即沉下脸,指着许相十分不满地说道:“你那两个弟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成心要和我们作对。不过,以他们的臭脾气,怎么会和你和好如初?他们一向厌恶你和我们在一起,把你都骂得狗血喷头了,怎么又好了?公辅,你可以说说吗?”
“没有什么好说的,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旁人无权过问。”许相冷冷一笑道:“我奉劝各位一句,在这个时候,大家还是彼此信任为好,不要中了大将军的离间计。你们仔细想一想,我这两个弟弟先后出现在洛阳城,在短短的时间内,将门阀世族的力量几乎全部拉到了大将军一方,如果不是事先有人设计好,做了精心准备,仅凭我两个弟弟的个人声望就能达到这个效果吗?”
屋内各人神态不一,大家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大将军在陛下回乡祭祖后,如果要铲除我们,另立新君,他现在可以得到朝野士人的大力支持。在中官和大将军之间,士人会支持谁?”许相瞪了他们一眼,说道,“这个时候你们还不相信我,还不想办法及早应对,却在这里没事找事寻我的麻烦,我看你们离死也不远了。”
屋内众人几乎同时望向许相,有的面露恐慌之色,有的一脸愤怒。
段珪指着许相的鼻子骂道:“许公辅,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死了,你也活不了。”
“哼!”许相不屑地看了一眼段珪,厉声说道:“和我说话,最好不要用手指着我。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你们死了,我未必会死。”
段珪大怒,高声叫骂,曹嵩和樊陵赶忙把两人拉开。
许相一甩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不要叫了。”张让冲着段珪挥挥手道,“警告他一下就行。”
接着他望着曹嵩说道:“巨高啊,孟德上次说的事,我们几个合计了一下,十有八九都是真的。看起来事情很麻烦。现在大将军羽翼已成,想杀他也很难,所以你回去问问孟德,看他可有什么办法?”
曹嵩愁眉不展地回到家,把发生在张让府上的事对儿子说了一遍。
曹操说道:“这事司空大人说的不错,我觉得许先生的出现的确是有预谋。联想到皇后指婚,大将军亲自说媒,这许朱两家的联姻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现在京中形势突然逆转,大将军似乎已经稳操胜券了。”
曹嵩想了很长时间,叹了一口气,问道:“阿瞒,没有其他办法了?”
曹操笑道:“爹,叹什么气嘛。这事还有挽救的余地啊。”
“哦?”曹嵩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还有办法?”
“有。大将军为人过于谨慎,做事总是极力追求万无一失,所以大将军府里的人在出谋划策的时候,常常瞻前顾后,捉襟见肘。像何颙和袁绍之流都是心思慎密之辈,想出来的办法虽然非常完美,近乎无懈可击,但他们百密而有一疏,漏洞还是有的。”
曹嵩精神一振,问道:“漏洞?漏洞在哪?”
“何进没有想到陛下会将李弘从西凉战场上征调回京,这是他致命的漏洞。”曹操笑道,“明天,我去找李弘。”
正月十二。
曹操到司空府拜访许相。
“阿瞒,昨天的事,你父亲都对你说了?”许相笑着问道。
“大人,你和那帮蠢货生什么气?值得吗?”曹操回道,“他们除了馋陷媚主,贪赃枉法,陷害忠良,祸国殃民,还会干什么?依我看,他们为恶太多,死有余辜,被大将军杀了也好。”
“你说什么混帐话?”许相笑骂道,“你以为没有了中官,大将军就不会只手遮天,独掌国家权柄吗?你看看前朝的大将军梁翼就知道了,最后他连皇上都随意杀,还不是一样的祸国殃民?当今大汉朝,中官不能少,外戚也不能少,要让他们在朝堂上并存,要让他们互相制约,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一个不好不坏的局面。否则,他们双方任何一方坐大,最后吃亏的都是我们士族官僚,所以,竭力维持现状才是上上之策啊。大汉朝稳定了,没有战乱了,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国家才能富裕。”
“大人认为我大汉国还有希望重新威临天下?”曹操问道。
许相看了曹操一下,笑道:“阿瞒,能不能把大汉国恢复到前朝鼎盛时期的样子,就看你们这一代人了。怎么,没有信心?”
曹操摇摇头,说道:“我看不到什么希望。中官也好,大将军也好,都是只顾一己私利之人,何曾想过国家的兴亡?”
许相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问曹操道:“阿瞒,你有什么事吗?”
“大人难道看不出来这桩亲事背后所隐藏的危机吗?”曹操小声问道。
许相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曹操,笑道:“危机早就有了,无处不在啊。阿瞒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曹操拱手说道:“我有一帮兄弟,都是武艺高强之辈,愿为大人护送迎亲花轿。”
李弘闻曹操来访,大喜出迎。他对曹操的印象非常好。曹操的豪爽,博学和过人的酒量让他自叹弗如。
两人寒暄了一番之后,李弘遗憾地说道:“我正月十六就要奉旨到冀州去了。此去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京城和孟德兄相聚。我在洛阳待的时间不长,最高兴的事就是认识了孟德兄这个朋友。”
“能够结识名闻天下的豹子,也是我的荣耀啊。”曹操大笑道,“子民马上就要去冀州,临行前,我想问一下,你对洛阳的形势怎么看啊?”
李弘这几天和李玮以及李玮的太学朋友陈好等人天天谈到深夜,讨论的都是洛阳形势,他心中自然清楚曹操最想知道什么。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说道:“能够维持现状,稳定国家,当然是上上之策。只是如今洛阳的形势对中官非常不利,大乱之局好象很难避免。”
他看着曹操,笑着问道:“孟德兄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曹操摇摇头,说道:“没有,我哪有那个力挽狂澜的本事。今天来,是因为有件事,我想说给你听听,也许对你冀州之行有点帮助。”
“孟德兄请说,我洗耳恭听。”
“我来洛阳之前,曾听到一个消息,说冀州刺史王芬密谋劫持天子,铲除中官,另立新君。子民到了冀州,是不是注意查一查?这可关系到陛下的生命,社稷的安危啊。”
李弘觉得这个消息很荒诞,太不可思议了,没有可信度,他笑道:“这个消息毫无根据,孟德兄认为可信吗?”
曹操神色凝重地说道:“正因为可信,我才来告诉你。”
李弘吃了一惊,追问道:“消息来源可靠?如果可靠,孟德兄为什么不让伯父上书奏明陛下?”
“没有证据,怎么上奏?诬陷朝廷大员,要判重罪的。”曹操无奈地笑道,“我也只是听说,没有确切证据,但消息来源还是很可靠的。”
李弘稍加思索,拱手说道:“谢谢孟德兄的关心。到了冀州,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曹操笑道:“此事如果属实,子民当再立大功啊。”
李弘笑道:“到那时,我一定上奏陛下,说这是曹孟德提供的消息……”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曹操连连摇手道,“传了出去,会坏了我的声名,千万不要。”
两人有闲聊了一会,谈到了许劭。
“子民为什么不去拜访一下许先生,求他点评一下?我和许先生是旧识,我可以带你去找他。”曹操热心地鼓动道。
李弘摇摇头,说道:“我随时都有可能死在战场上,我要这种虚名干什么?对我来说,一把锋利的战刀才是最重要的,它可以救下我的性命。”
曹操钦佩地看着李弘说道:“还是子民看得开,我就不行,我就热衷于功名。”
“那你去找许先生点评过?许先生是怎么说你的?”李弘大感兴趣地问道。
“当年,桥玄桥太尉很欣赏我,他劝我到汝南找许劭先生点评一下,他说我肯定能一跃成名身价百倍。我于是千里迢迢跑到汝南去找他,他竟然不理我。我气急了,扑上去就封了他的领子,威胁说如果再不讲,我就一把火烧了他家。”
“他说了吗?”李弘问道。
“他说我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可你看我这样子像奸雄吗?”曹操指着自己问李弘道,“我看我很忠厚的,你说呢?”
李弘大笑。
正月十三。
天子征召许劭进宫。
无论许劭的名气有多大,学问有多深,他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小黄门蹇硕到太学宣完圣旨,随即请许劭上车。许劭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坐上马车就进了宫。
天子的三个孩子很少见面,但小孩心性,根本不理睬大人的心思,稍稍熟悉一点之后,立即聚在一起开心地玩起来。
天子指着三个小孩,笑道:“许先生,这是朕的三个孩子,你对朕说说,他们将来如何?”
许劭笑而不语。
天子不以为仵,又说道:“这里一个外人都没有,你说的话不会被泄露出去。许先生随便说,好坏无妨,朕恕你无罪。”
许劭依旧不语。
天子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再次说道:“一句话就行。你都已经进宫了,总不至于什么话都不说,掉头就走吧?”
许劭手捋三绺长须,缓缓说道:“大皇子乃帝王之相。”
天子脸色稍变,神情有些紧张。
“但命薄。”许劭轻叹一声,又补了一句。
天子神色一松,脸上毫无喜色。他看着在屋内叫叫嚷嚷,蹦蹦跳跳的小史侯,心里很不是滋味。命薄?命薄,是不是指早夭呢?
“小皇子也是帝王之相。”许劭说道。
天子顿时喜上眉梢,他望着许劭,焦急地等着他的下一句。
“但命苦。”许劭又是一声叹息。
天子心里一阵发虚,莫名的恐惧霎时填满了心灵。
“公主呢?”天子问道,“公主又如何?”
许劭不语。他紧紧地闭上嘴,坚决不语。
正月十四。
李弘进宫向陛下辞行。天子勉励了一番,嘱咐他路上小心。
“陛下,臣有两个请求。”
“你说说。”天子道。
“冀州刺史王芬在魏郡一带募兵,连番上书催讨军资。”李弘说道,“陛下,臣是不是顺便给他带过去?”
天子稍一沉吟,说道:“也好。时间不多了,你去了之后,要抓紧时间训练士卒。还有一件是什么事?”
“太学府有几个诸生是臣部下佐军司马李玮的朋友,他向臣推荐了这几个人。臣看他们学识不凡,想把他们带到西凉。日后西凉平定了,可以让他们在西凉为官,治理西疆。不知陛下……”
“这是好事嘛。”天子笑道,“太学诸生太多,但朝中拿秩俸的官职太少,因此每年都有大量的诸生回乡授书,太屈才了。朕看你的边军建制庞大,但掾史很少,你可以在太学多招一些诸生嘛。这件事朕立即命令太学祭酒马爱卿给你解决。”
天子留李弘共进了午膳。李弘回到漳月台,已经是下午了。
李玮负手立于庭院之中,仰首望天。
“仲渊,你看什么呢?”李弘问道。
“要下雪了。”李玮回道,“正月十六估计有大雪。”
“那是好事啊。”李弘笑道,“子龙,子风呢?”
“他们去永平街看地形去了。”李玮感激地说道,“几位兄弟为了我的事不顾严寒……”
“这种话不要说。”李弘笑道,“仲渊,你要通知筱岚,免得出意外。”
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在西汉已经受到重视,汉武帝正月上辛夜在甘泉宫祭祀“太一”的活动,被后人视作正月十五祭祀天神的先声。汉明帝永平年间(公元58-75年),因明帝提倡佛法,适建蔡愔从印度求得佛法归来,称印度摩喝陀国每逢正月十五,僧众云集瞻仰佛舍利,是参佛的吉日良辰,汉明帝为了弘扬佛法,下令正月十五夜在宫中和寺院“燃灯表佛”。因此正月十五夜燃灯的习俗随着佛教文化影响的扩大及道教文化的加入逐渐在中国扩展开来。
这一天上午,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兄弟四人带着一百名家丁赶到了洛阳。
下午,都尉颜良,别部司马文丑、射虎,军司马陈鸣带着三千黑豹义从日夜兼程赶到了洛阳城外。
李玮和陈好、唐云等人赶到将作大匠朱俊府上,拜辞老师。
筱岚望着英俊高大的李玮,又是伤心又是痛苦,神色悲戚。
李玮微微一笑,轻轻握住筱岚那双温暖而柔嫩的小手,小声说道:“陪我走走……”
筱岚任由李玮握着她的小手,温顺地偎在李玮的身边,两人就象过去一样,静静地行走在花园小径上,悄悄地感受着彼此心中浓浓的爱恋和牵挂。
筱岚想起自己即将嫁作他人妇,想起自己心中的憧憬和美梦就象眼前的积雪一样悄然化去,她的心里冰凉冰凉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李玮停下脚步,深情地看着她,温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低声说道:“筱岚,如果我把你抢走,也许你就再也见不到老师,也见不到你的母亲了,你愿意吗?”
筱岚美丽的面孔上突然掠过一丝痛苦,一双水灵灵的如梦如幻般的大眼睛里露出无尽的哀怨和悲伤。她摇着头,痛苦地说道:“仲渊,你做不到的,你做不到的,只要你能把我抢走,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是死了也愿意啊……”
李玮心里一痛,用力抓着筱岚的双臂,郑重地说道:“筱岚,我说过,我要娶你,我们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我说过的就要做到。”他突然一把抱住筱岚骄弱的身躯,紧紧地把筱岚搂在怀里,俯身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明天……”
正月十六。
洁白的雪花从上午就开始慵懒而随意地四处飘洒着,到了中午,雪花开始慢慢地变大,变密,到了下午,鹅毛般的大雪突然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二三十步以外的地方已经很难看到人了。
庞大的迎亲队伍走进了永平街,霎时间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从四处聚集而来的围观人群随即塞满了街道两旁。
就在这时,长水校尉袁术带着一百铁骑象狂风一般席卷而来,其密集的马蹄声顿时掩盖了长街上的喧嚣。
曹操暗暗吃惊,纵马迎了上去。
何风一马当先,举刀狂叫:“许大麻子,给老子滚出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34节
跟在曹操后边的夏侯惇身高体阔,彪悍凶猛。他指着耀武扬威的何风说道:“大哥,那小子是谁?狂妄之极,我上去宰了他。”
曹操笑道:“他叫何风,是大将军家的亲戚,洛阳城有名的地痞,不要睬他。元让,你到花轿那边去,和妙才、子孝、子廉他们小心防备。”夏侯惇狠狠地瞪了一眼何风,转身离去。夏侯惇性情暴烈,十四岁的时候有人侮辱他的师父被他当场击杀。
何风策马驰近,举刀再呼:“许大麻子,滚出来,滚出来。”
“何疯子,你想干什么?”曹操举起马鞭,大声呵斥道,“你不是随李中郎到冀州去了吗?我看你是违反军纪,私自离营吧?”
“曹阿瞒,老子叫狂风客,不是叫何疯子,你要是再喊我何疯子,老子打断你的腿。”何风全身甲胄,刀指曹操,气焰嚣张,全然没把曹操放在眼里。
“何疯子……”曹操冷笑一身,突然气贯全身,纵身狂吼,“何疯子……”
何风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和何苗、袁绍、曹操这帮人关系一向不错,过去这些人经常带着他打架斗殴,在洛阳横行霸道,日子过得很逍遥。此时他见曹操公然挑衅,倒也真没有什么办法,只有干瞪眼的份。今天袁术和他带人来的目的就是要羞辱一下许大麻子,只是没有想到曹操会出现在迎亲队伍里。
“何疯子,你想找死是不是?”曹操大声威胁道,“今天是司空府办喜事,你不要捣乱,免得将来有牢狱之苦。”
“曹阿瞒,你不要太过分。这是许大麻子娶亲,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拦在中间干什么?”何风大声叫道,“那小子前几天带人在望高楼打我们,还掀了我们的酒桌,这口气我岂能咽得下去?”
“今天我在这里,这架就不准打。”曹操面色严厉,大声说道,“这个面子你敢不给我?”
何风怒气冲天,迎空劈出一刀,大声吼道:“今天,老子谁的面子都不给,老子要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让他在洛阳丢尽脸面,从此无法做人。”
许艮在花轿前面不耐烦地叫道:“怎么回事?前面是哪条狗挡我的路?”他用马鞭指着周围的手下喊道,“去看看,都去给我看看。把他们赶走,统统赶走。”
夏侯惇正好飞步跑了过来。许艮急忙问道:“元让,怎么回事?是谁在前面猖狂?”
“是长水校尉袁术。”夏侯惇气呼呼地骂道,“那小子带着一百骑兵挡在前面。还有一个何疯子,他猖狂至极,举刀狂呼不止,叫你滚出去。我看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纯粹是来找茬的。”
“他说什么?”许艮顿时气得热血上涌,面红耳赤,张口狂骂道,“这个疯子,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今天不杀了他,我就不姓许。”
他指着许府的一群家丁声嘶力竭地叫道:“都到前面去,到前面去。元让,带上你的人,我们都到前面去,给我打死那个疯子。”
孙坚一把拉住他,劝道:“前面的事让孟德去处理,你去干什么?不要去。”
“不行。”许艮叫道,“袁公路和何疯子欺人太甚,竟敢带着骑兵来坏我的喜事,我要他们好看。”
“兄弟们,抄家伙,打架去!打架去!”夏侯惇兴奋不已,举刀连吼。
迎亲队伍里一阵纷乱,一两百强壮的男丁拿出刀枪,争先恐后地向队伍前方跑去,一边跑着,一边还大叫大嚷着,气氛显得很紧张。围观的人群先是莫名其妙,接着发现今天有更大的热闹可看,顿时爆发出阵阵猛烈的欢呼,有热闹看,谁不兴奋?有人已经高喊出声了:“打啊,打啊,快打啊……”围观的人潮随即都向着冲突地点涌去。
袁术从骑兵队伍中间打马而出,一脸的得意,他用手中的马鞭指着曹操说道:“孟德兄什么时候成了许大麻子的跟班了?”
曹操脸上抽搐了几下,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显得极为愤怒。
袁术哈哈一笑,马鞭斜指迎亲队伍,不阴不阳地继续说道:“如今许家的声望在洛阳如日中天,也不怪孟德兄要改换门庭,另投明主了。不过……”他拖长声调,眼晴瞅了曹操一眼,调侃道,“这许大麻子,可不是什么明主啊。”
何风阴恻恻地怪笑道:“曹阿瞒在乡下待长了,脑子长霉了。”
曹操怒极而笑,张嘴骂道:“袁公路,你私自带兵进城,违抗军纪,我看你离死也不远了。”
袁术笑笑,说道:“今天,我和拙言是来找许大麻子的麻烦,和你没有关系,你最好让到一边,我们还是兄弟,否则……”
何风振臂狂呼:“曹阿瞒,你把许大麻子叫出来,老子今天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绝不走出洛阳城……”
这时,许艮正好带着一群家丁策马赶来,夏侯惇和夏侯渊兄弟冲在最前面。他远远看到袁术和何风,气得扬手狂叫:“袁公路,何疯子,你们敢坏我的好事,想必是找死……”
“兄弟们,上啊……”何风飞身下马,率先向许艮狂奔而去,“小子,你今天死定了,杀啊……”
一百铁骑士兵各执战刀,紧随在何风身后,大呼小叫着,蜂拥而上。
孙坚飞马而至,大声叫道:“袁大人,你想造反啊。”
曹操也大声喊道:“袁公路,事情闹大了,你要掉脑袋的。”
“呸!”袁术冲着泥泞的雪地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手中马鞭指着对面两人,半眯着眼睛,不屑地说道:“孙文台,曹孟德,你们给我滚一边去,再站在这里罗里巴嗦的,老子连你们一块砍了。”
他回头望着从身边飞奔而过的部下,纵声高呼:“兄弟们,给我打,给我砸。出手要狠一点,要见血……”
孙坚气得连连摇头。这帮京城的公子哥们一个个倚仗着家中的权势,横行无忌,四处招摇惹祸,今天总算把事情闹大了。
曹操怒睁双目,拔刀狂吼:“兄弟们,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
何风和夏侯惇两人就像两只凶狠的猛虎,他们吼叫着,猛烈地撞击在一起。然后两人你一刀我一刀地对砍起来,大有不杀死对方誓不罢休的气势。
许艮被何风的几个部下拽下了马背,劈头盖脸地挨了几拳,接着他就被孙坚救了出来。孙坚不能让今天的新郎鼻青脸肿啊。这个脸面,老师可丢不起。但他还没有把许艮从地上拉起来,更多的长水营士兵就冲了上来。这些士兵都是乌丸人、匈奴人,一个个彪悍健壮,打起架来更是不要命。孙坚立即陷入了围攻,他看到袁术飞冲而来,迎面一脚就把许艮踢倒在地。
曹操和夏侯渊带着一部分人护住了迎亲队伍。,止长水营的士兵冲过来砸了礼品。如果礼品和一些象征吉祥的物件被他们捣毁了,那今天的喜事恐怕要惨淡收场了,这对声望正隆的许阀来说,可是一件大丢颜面的事。
现场混乱不堪,几百人纠缠在一起打群架,叫喊声惊天动地。
雪下得更大了。
曹仁是曹操堂弟,今年十九岁,长相俊秀。他武功好,弓马娴熟,为人放荡不羁。他看到迎亲队伍的前面打成了一团,暗暗心惊。
“子廉,告诉大家,围紧花轿,小心防备。”他对身边的族弟曹洪说道,“人太多,太乱了。”
曹洪比他还年轻,高大英武。曹洪着急地说道:“子孝兄,我们也冲上去吧。那些蛮子太厉害,我们的人被打惨了。”
“不行。”曹仁坚决地说道,“子廉,你到花轿那边去。”
接着,曹仁扬声高喊:“兄弟们,注意了,小心……”
曹仁的叫声突然断去,他的眼睛蓦然睁大,脸上突显惊骇之色。他张大着嘴,硬是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他看到了一个头蒙黄色布袋,只露出两只眼晴的蒙面人飞速奔来。
“有刺客……”曹仁用尽全身力气纵身狂吼,但他的吼声随即就被围观人群轰然而起的巨大叫喊声淹没了。看到蒙面人出现在现场,人们觉得更加刺激更加兴奋了,叫喊声冲天而起,震耳欲聋。
又有三个蒙面人冲出了路边的人群,手中明晃晃的战刀耀眼夺目。
街道的另一边,四个蒙面人几乎同一时间冲了出来,他们象四股旋风一般,呼啸着,气势汹汹地卷向了花轿。
“护住花轿,护住花轿……”曹仁拼命地大叫着。花轿周围四十多个从沛国带来的家丁不约而同地后退、收缩、举刀,严阵以待。曹洪迎着蒙面人,勇敢地冲了上去。
蒙面人高大威猛,浑身上下杀气盎然,他手中战刀挟带着风雷,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而下,“杀……”
“当”一声巨响,两刀相交,火星飞窜,曹洪只觉虎口巨痛,战刀几乎要脱手飞出。曹洪强忍心中的恐慌,大吼一声,连退三步。
蒙面人似乎对自己这一刀仅仅将曹洪击退而颇感诧异。他毫不停留,飞身再上,“杀……”
曹洪吐气开声,再挡一刀,再退三步。
“好,好。”蒙面人高声狂叫,手中战刀突然加速,象闪电一般,象狂风暴雨一般,从不同的角度,连续狂攻,“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搏杀空前激烈。
曹洪奋力抵挡,接连退了十几步,逐渐接近了街道中间的花轿。对方那把凌厉而霸道的战刀把曹洪杀得心惊胆战,逼得他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他的右臂酸痛难忍,几乎举不起来了。
“子孝,子孝……”曹洪看到战刀气势如虹,从天而降,不由自主地高声求援。
从花轿左右两边杀到的蒙面人强悍无比,血腥线忍,他们犹如下山的恶虎,又犹如嗜血的猛兽,他们狂暴地呼叫着,凶猛地杀戮着,战刀翻飞之间,绝无生存之机会。鲜血在喷溅,断肢在横飞,头颅在翻滚,惨叫声此起彼伏,战况惨烈。
围观的人群先是被眼前的杀戮惊呆了,接着他们猛然醒悟过来,刺耳而恐惧的尖呼声霎时间响彻街巷。人群先是慌乱,接着就是混乱,再就是狼奔豕突,夺路而逃了。永平街突然之间陷入了恐怖和血腥。
正在群殴的人群被大街上的混乱和叫声吸引住了,大家纷纷抬头看去。
“有刺客……”曹操看到花轿周围的血战,顿时大惊失色,脱口狂呼,“有刺客,快去支援,快……”他拨转马头,率先纵马飞驰而去。孙坚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爬到马上,紧随其后。
正在打架的许府和曹府的家丁一个个心急如焚,他们扔下对手,慌里慌张地跟在许艮等人的后面,竭尽全力地奔跑起来。
何风看到夏侯惇倒拖战刀,飞奔而去,不由地哈哈狂笑:“不要跑了,不要跑了,来不及了,哈哈……”
袁术扶了扶头上歪斜的战盔,幸灾乐祸地笑道:“许大麻子,敢跟我斗,我叫你好看。”
“上马,上马,我们去看看热闹。”
曹仁惊呆了,他习武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凶悍的高手。围在花轿四周的家丁都是在曹家夏侯家生活了多年的门客和仆役,其中不乏武功高手,但面对这几个高大凶残的刺客,竟然没有一人能稍加抵挡,无一不是一刀毙命。刺客厉害,而且多达八个,太可怕了。
看到自己的兄弟被对方象砍瓜切菜一样砍倒一个又一个,恐惧就像毒蛇一样突然紧紧地卡住了曹仁的脖子。曹仁一阵眩晕,强烈的窒息感充斥了他的全身,让他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曹洪的叫喊,曹洪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喊声嘶哑而恐慌。
曹仁大喝一声,好象把心中所有的恐惧都丢了出去,他象离弦的长箭一般厉啸而出。
蒙面人飞起一刀劈断了曹洪的武器,同时抬腿一脚踹在曹洪的胸膛上。曹洪惨嚎一声,身躯顿时倒飞而起,在空中翻滚着,然后重重地砸落在花轿上。花轿轰然倾塌,露出一张恐惧的绝世容颜。筱岚望着双手举刀,一路狂吼而来的蒙面人,吓得花容失色,魂飞魄散。
三个家丁竭力扑了上去,被蒙面人飞奔的身躯撞飞一个,一刀砍死一个,还有一个硬是被他一拳砸死。
曹仁赶到,蒙面人战刀飞舞,如狂风疾雨一般连斩七刀,还没有等曹仁喘过气来,肚子上就被狠狠地踢了一脚。曹仁惨嚎一声,翻身滚落在地,扑倒在血色的泥泞里。曹洪被摔得昏头昏脑的鱼跃而起,舍命来救。那蒙面人大吼一声,一拳砸飞挡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家丁,接着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一般,连人带刀撞向了飞扑而来的曹洪。曹洪再度被撞得倒飞而起,直直地砸落到花轿上。
花轿顿时四分五裂,花轿中的筱岚惊骇的面无人色。蒙面人手执血淋淋的战刀,猛冲而至。
筱岚睁大一双恐惧而无助的双眼,突然放声尖叫起来。
蒙面人舌绽春雷,大吼一声:“我是豹子。”
筱岚叫声立止。蒙面人左手伸出,拦腰抱起筱岚,一边狂奔,一边放声狂叫:“走……走……”
其余的蒙面人听到叫喊,立即各打唿哨,纷纷退出厮杀,倒退疾走。
曹仁飞跑两步,腾空而起,举刀剁向倒退而走的其中一个最为高大的蒙面人。那个蒙面人蓦然狂吼,手中战刀迎面猛劈。当一声巨响,曹仁顿时如遭重击,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同时虎口迸裂,战刀脱手飞出,整个人就象狂风中的落叶一般笔直地倒飞回去,重重地摔到随后冲来的曹洪怀里。
“不要追……”曹仁勉强说了三个字之后,立时昏死过去。
“走……走……快走啊……”另外几个蒙面人一边奔跑,一边回头大叫。那人恨恨地瞪了一眼曹仁,转身尾随而去。
纷乱的人群看到八个手拿血淋淋的战刀,杀气腾腾的蒙面人冲了过来,更是吓得鬼哭狼嚎,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恐惧的叫喊声弥漫在了大雪纷飞的永平街上。
曹操和孙坚率先冲进小街,气喘吁吁地许艮带着两百多家丁跟在后面。小街不长,只有百步的距离,但大雪太大,无法看清刺客的身影。他们冲出小街,骇然止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35节
福安街上,几百个身着甲胄,肩披大氅的黑豹义从战士密集列队于风雪之下,一个个神情肃穆,张弓引箭,蓄势待发。最前排的三十名缇骑战士一字排开,手中弩弓平端,齐齐对准了小街街口。
气氛霎时紧张到了极点,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射虎手执角弓,箭指一马当先的曹操,冷森森地高声喊道:“拿下刺客!”
曹操大惊,一边用力拉住缰绳停下飞奔的战马,一边慌不迭地连声大叫:“慢,慢,慢,我们不是刺客,不是刺客……”
孙坚的战马吃痛,霎时停在原地扬蹄长嘶,庞大的身躯几乎直立而起,马上的孙坚举手狂呼:“不要射箭,不要射箭,刺客在逃……”
射虎丝毫不为所动,他剑眉高挑,沉声再喝:“放下武器,跪地就缚,否则格杀勿论!”
许艮急得几乎要跳起来,他气喘吁吁地冲到街口上,指着威风凛凛的黑豹义从,气急败坏地叫道:“给我让开路,否则诛杀九族!”
立于前排的几个缇骑战士闻声大怒,他们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中强弩对准了许艮,同时放声大叫:“大人,杀死他们……”
射虎不假思索地三度出声:“放……下……武……器……”
浓烈的杀气突然之间达到了极致,正在街口肆虐的寒风好象也忍受不了这窒人的杀气,匆忙逃遁而去。面对一张张拉满的强弓,一支支森冷的利箭,一双双愤怒的眼睛,没有人不感到恐惧。只要那个少年军官一声令下,立刻就会箭矢如蝗,万箭齐飞,命丧黄泉。
许艮心里一寒,顿时打了个哆嗦,嚣张的气焰突然之间荡然无存,浑身上下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悄然躲到孙坚的马后。
袁术带着长水营的铁骑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耀武扬威,惊慌的人群吓得四处逃窜,互相践踏踩伤者不计其数。他们迅速驱散人群,策马冲进了小街,“抓刺客……抓刺客……”
孙坚情急之下,一把拽下身上的铜印黑绶高高举起,“我乃本朝议郎孙坚,不是刺客……”
射虎歪着脑袋看了一下,撇了撇嘴,没有理睬孙坚的叫喊,缓缓把手上的长箭瞄准了他。
这时,李弘带着十几骑突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李大人,李大人。”曹操大喜,举手高喊道:“赶快命令你的部下退下,我们要追刺客,新娘被劫了。”
李弘不急不忙地策马而至,他看了看挤在街口的人群,笑道:“洛阳的刺客真是猖獗,光天化日之下,先是行刺我,这次又劫司空大人家的新娘子,无法无天了。”
他转身对黑豹义从挥挥手,大声命令道:“都是自己人,不要紧张。你们撤下弓箭,分头去帮忙搜搜。快……快去……”
黑豹义从闻声收弓,动作整齐划一,显得训练有素,气势惊人。危险一去,笼罩在街口上的凛冽杀气顿时烟消云散,大家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口凉气,心中对黑豹义从愈发的畏惧。
许艮、夏侯兄弟带着一群家丁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街口,射虎和几个队率各领小队紧随其后,匆忙冲进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曹操坐在马上没有动,他双眼紧紧盯着李弘,好象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似的。”
李弘不以为意,驱马走近曹操,笑道:“孟德兄,今天风雪太大,刺客又有预谋,我看是抓不到了。”随即他奇怪地看了一眼曹操,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曹操点点头,哈哈一笑,说道:“大人来得好巧啊。”
“孟德兄话里有话啊。”李弘笑道,“你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不会以为我是刺客吧?”
“大人说笑了。”曹操一口否认,但他的眼睛里却毫不避讳地露出深深的疑色。
“大人不是奉旨去冀州吗?怎么又回来了?”孙坚疑惑不解地问道。李弘的精锐部队如此巧合地出现在另外一条街上,不能不让人怀疑他和袁术是串通好了的。
“今天中午部队开拔之前,袁大人和何大人突然要求告假回城,我以为他们有什么急事,随口就答应了。”李弘解释道,“后来听人禀告说,他们是来城里寻人报仇的。我吃了一惊,匆忙带人进城,准备把他们喊回去。谁知这么巧,我们就在这里碰上了。”
袁术和何风恰在这时策马飞驰而来。
“大人辛苦了。”袁术拱手笑道,“有劳大人挂念,亲自赶来接应。”
李弘笑道:“袁大人,何大人,仇报完了?”
“痛快,今天总算彻底解气了。”何风大笑道,“许大麻子狗仗人势,一直和我们过不去,这次新娘子被人抢了,他哭去吧,哈哈……”
突然他手指李弘,大声吼道:“大人就是刺客!”
曹操和孙坚闻言大惊,同时望向李弘。李弘面色如常,笑着连连摇头,“这个何疯子,说什么混帐话。”
“刚才曹府的家丁说,有个刺客大叫我是豹子,哈哈……”何风捧腹狂笑道,“这个刺客是个大蠢蛋,谁信啊?”
曹操心痛自己的手下被杀,怒气冲天地带人追杀刺客去了。
他原以为凭借着许府和曹府的两百多家丁,保证新娘子安全到达许府肯定不成问题,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短短的几息时间内,他不但丢掉了新娘子,还损失了几十兄弟,太窝囊了。要不是袁术人多,他真恨不得一刀捅了他。
孙坚估计时间这么一耽搁,刺客早就逃之夭夭了,洛阳这么大,到哪里去找?他心情恶劣,带着几个手下无精打采地走在福安街上,茫然无措。老师知道了这个噩耗一定会伤心欲绝。自己临出门时还对老师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自已会保证筱岚的安全,现在倒好,筱岚生死不知,自己哪里有脸去见老师啊。
“文台兄……”
孙坚回头看去,是李弘在喊他。李弘带着几十骑象旋风一般飞速而来。孙坚拍马迎了上去。
“大人要出城了?”孙坚问道。
“对,大部队中午就已经出发了,我要立即追上去。”李弘笑道,“天一黑,我的部队就要全部出城。现在袁大人和黑豹义从还在帮忙搜寻刺客,另外城门校尉赵大人也带着巡城士兵在永平街和福安街一带挨家挨户的盘查。”
孙坚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没有做声。
“文台兄,此地一别,我们不知可还有后会之期。你多保重了。”李弘伸出手来,紧紧握住孙坚的大手,慷慨说道。
孙坚淡然一笑,说道:“大人浴血疆场,多多保重的应该是你啊。只要你我不死,总还有相见的一天。”
李弘感激地拍拍他的胳膊,笑道:“谢谢文台兄。文台兄见到朱大人,还请转告一声,就说筱岚很安全,一切都很好。”
孙坚遽然心惊,瞪大眼睛望着李弘。
李弘微微一笑,探身凑到孙坚的耳边,小声说道:“文台兄,请看看我的身后。”
孙坚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两下,缓缓抬头望去。
李弘身后的几个缇骑士兵依次拨马让开,露出了一身甲胄的李玮。李玮喜笑颜开,举手示意。接着孙坚就看到了一声戎装的筱岚。筱岚头戴战盔,身披重铠,英姿飒爽,如果不是依傍在李玮身边,孙坚根本认不出来那就是丽质天生的筱岚。
筱岚微微躬身,轻启朱唇,小声喊道:“文台大哥……”
孙坚狂喜,霎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夜晚的许府非常安静,悄无人声。宾客们尽兴而来败兴而去,早已散尽。
书房内,神情沮丧的许相叹了口气,意兴索然地说道:“终究还是没有逃过一劫啊。”
“袁术和何风是谁的人?袁术带人寻衅滋事,一定是早有安排。”樊陵冷笑道,“大将军处心积虑要破坏我们和宫内几位侯爷的关系,意图削弱中官的力量。他这一招,未免也做得太明显了嘛。”
“为什么不是几位侯爷呢?”司空府的长史单藉说道,“最近我们和大将军府,和袁阀、杨阀接触非常频繁,加上两位先生最近的所作所为,宫中的侯爷们已经怀疑大人有背弃之心了。中官们一向阴狠毒辣,此时做出这种事来也不奇怪,他们目的无非就是要警告大人,不要心存异心而已。”
樊陵立即反驳道:“绝无可能,侯爷们用这种下下之策,岂不是自绝死路吗?公辅啊,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大将军就是希望你这么想,以便达到彻底分裂我们的目的。将来,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们各个击破。”
“也许是杨阀。”司空府的司马张昕说道,“当日太学辩论,主张研习今文经学的杨阀和伏阀输得狠惨,他们恼羞成怒之下,有可能采用这种下三流的手段打击报复我们。新娘被劫,生死未卜,喜事变坏事,这对我们许阀的声望打击很大啊。”
许相摇摇头,望向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曹操。
“孟德,你说呢?”
“不可能是杨阀,杨阀没有这么强的实力,我看是陛下所为。”曹操一语惊人。
大家惊疑不定地看着曹操。
“我想了很长时间,觉得今天的事,就是豹子李弘做的。”曹操恨恨地说道,“下午的八个刺客,无一不是武功高手。如果这八个人都是大将军请来的刺客,为什么初七那天,大将军不派这八个人去刺杀李弘?如果由这八个人去刺杀李弘,任他李弘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死路一条。”
“李弘和袁术几乎是在相同的时间内出现在洛阳城,一个在永平街无故滋事,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另外一个带着部队在隔壁的福安街相机掩护。他们的刺客劫走新娘后,飞速逃到福安街,随即就在黑豹义从的掩护下从容逃逸了。这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陛下为什么要用此策?”曹操看看屋内众人,冷笑道,“陛下用此计,可以让司空大人怀疑这件事是洛阳各方势力所为,既有可能是大将军,也有可能是中官或者门阀,最后呢?最后司空大人和他们这些人统统反目,凭借自己许阀的威力,迅速在洛阳培养出一个新势力。洛阳的势力越多,力量就越分散,这对谁最有利?当然是陛下了。”
屋内各人沉思不语。
“李弘有什么理由要冒充刺客劫走新娘?做这种事对他有什么好处?既然李弘没有理由干,那么是谁指使他去干?除了天子,没有人可以指挥他。”曹操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陛下让李弘今天到冀州,我一直就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一定要正月十六到冀州?推迟几天难道不行吗?原来陛下早有计谋啊。”
“诸位大人如果不信,明天可以联名上书弹劾李弘和袁术违反军纪,私自回城寻仇滋事,你们看看陛下会不会袒护?如果陛下极力袒护,此事可以肯定就是陛下所为。”
樊陵摇摇头,赞赏道:“孟德说得有道理啊。”
“如果孟德的想法是对的,那么,朱大人的女儿现在一定在李弘的军中了?”单藉想了一下,问道。
“当然。”曹操说道,“李弘军中的佐军司马李玮就是朱大人的弟子。另外,前两天李弘从太学要走的那几个诸生都是朱大人的弟子。你们可以想一想,朱大人的门生如今在李弘军中这么吃香,他的女儿怎么会出事呢?”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36节
“迎亲车队走到司空府门口的时候,他们的戒备心最弱,此时刺杀,一击必中,而且对许阀声望的打击也最大。那些跟在许阀后面的势利小人眼见许阀自身难保,必定心存畏惧,左右摇摆之下,可能会改换门庭。”何颙神情略显激动,语调急躁地说道,“但是,今天的刺客非常猖狂,早早就在永平街动了手,以至于我们功亏一篑。”
何进皱皱眉,说道:“安排在司空府附近的刺客都撤下了?”
袁绍点头道:“都妥善安置了。段珪府上的两个门客我已经派人把他们埋到邙山脚下的乱坟堆里了。”他望着何颙,接着说道:“这次我们被别人抢了先机,许阀的新娘子也被那伙刺客劫走了,结果这件事所产生的效果比我们预想的要差远了,大相径庭。行刺地点不同,行事方法不同,所产生的结果根本就是两回事。”
“如果按照我们的办法,在司空府门口行刺,在逃亡过程中遗下段珪府上那两个武功高强的门客尸体,把这个赃死死地栽到中官身上,我们不但可以让许相和中官立即撕破脸面,还可以趁机拉拢许阀和跟在许府后面的一帮官僚士子,成为我们的一大助力。朱大人的女儿无辜死去,门阀世族对中官的仇恨几乎可以在瞬间被我们点燃。中官在这种情况下,百口莫辩,他们势单力孤,除了等死还能干什么?相反,我们只要发起铲除奸阉的行动,立即就会得到门阀世族的绝对支持。可惜……”他愤怒地拍了一下案几,悻悻地骂道,“公路和拙言这两个浑蛋,平白无故地坏了我们的好事。公路自以为聪明,其实白痴一个,做事一向不动脑子,贪图小利,这次不但被人利用,还丢尽了我袁家的脸。”
“这两个浑蛋只要缺钱花,什么事都肯做。”何颙气道,“这么大的事,也不派人回来先说一声。”
“我已经派人问过了,何风说,昨天晚上,李弘请他们在漳月台喝酒,席上李玮说了许多挑拨的话,唆使他们今天下午回城寻找许艮的麻烦,李玮还私下给了他们不少钱财。由此可以断定,这事就是李弘干的。李弘前几天刚刚在永平街被刺,许府的迎亲队伍走到这里防备一定森严。但李弘偏偏就在这里动手,此人很有胆识啊。”
“他何止有胆识。”袁绍摇头道,“他就是疯子。他在西凉,以五万人迎战十几万叛军,这叫胆识吗?说好听一点叫运气,说得不好听,他就是疯子。和这种疯子对阵,不死也要掉层皮。但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何进淡淡一笑,说道:“本初,你说说。”
“李弘有什么理由要大动干戈去抢一个女人?他有理由要把这件事做得这么明显吗?他既然这么做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受人指派。”袁绍缓缓说道,“大将军,伯求兄,李弘这么一抢,洛阳的形势会怎么变化?”
袁绍看了两人一眼,没有等他们说话,自己就继续说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说李弘抢人很牵强,司空大人和他的一帮幕僚肯定会考虑到这一点,所以他们会怀疑大将军,怀疑中官,甚至怀疑门阀。总之,声望如日中天的许阀肯定会为了自己的命运而另想他策,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独立于各大势力之外,成为我们大家都想拉拢的力量。如此则洛阳各方势力的力量都有所削弱,但其中最得利的是谁?”
“是陛下。”何颙叹道,“本初眼光独到,一语中的。李弘这一抢,的确大有深意。”
何颙想了一下,接着说道:“昨天,许靖被陛下征辟为尚书,许劭被陛下征辟为太史令,如今的许家在京中和各州郡为官的官僚已经多达十几人,加上他们兄弟几人的挚友和门生子弟,其势之大,的确超过了杨阀和袁阀,已经跃居大汉国第一门阀了。如果他们要自立门户,这股力量倒也不可小视。”
“我们担心的事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了。”何进一脸忧郁地说道,“当初,我们就担心陛下会利用李弘的力量为所欲为,现在看来,肃贪也好,抢人也好,都是陛下在慢慢攫取我们的性命啊。你们看,冀州的事……”
“大将军无须担心冀州的事。”何颙说道,“虽然冀州的事是由我们挑起,但我们控制不了,也不能控制。冀州的事我们只能灵活利用,而不是插足其中,这是保证我们进退自如的关键啊。”
“大将军,冀州的事,进行得非常隐秘,任李弘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发现蛛丝马迹,你放心吧。”袁绍笑道,“如果李弘发现了什么,要杀他的人恐怕比太行山的蚁贼还多。”
“大将军,现在我们最担心的事,应该是陛下会不会带着大皇子同去冀州。”何颙说道,“子将先生见过陛下之后,对我们的态度大为改变,他怎么都不说那天面见天子的事,所以……”
“会不会是子将先生看出了什么?”大将军面显惊色,迟疑着说道,“我们是不是有什么遗漏?”
天子看看跪在脚下的赵忠和张让,挥手说道:“起来吧,都一大把年纪了,腿脚还这么灵活,下跪比谁都快。”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对天子说了几句奉承话之后,赵忠就开始唠叨,说李弘只带走北军的一个长水营,太少。天子笑道:“你们两个哪里知道朕的难处,这个长水营还是我拉下脸,大将军才勉强同意的。事情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容易。”
张让随即就问许劭的事,“许大人对陛下说了什么没有?听说他对星象很有研究,比过去的那个太史令单飏要高明许多。”
天子苦笑了一下,说道:“他没说什么,只说冀州之行,不宜带上史侯。”
张让和赵忠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了。
“陛下,太史令之说,只是一家之言。”张让笑眯眯地说道,“以大将军现在的权势,陛下应该考虑一下冀州之行的安危。”
“陛下可以留在洛阳,让老臣等陪同太后前往冀州……”赵忠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天子笑着打断了,“两位爱卿难道不怕被董重杀了?”
两人脸上笑容一僵,神情极为不自然。
“今天朝议,许多人上书弹劾李中郎,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听说昨天司空大人家的新娘子被刺客抢跑了。”张让小心回道,“好象这事和长水营校尉袁术有点关系。”
天子嘿嘿一阵冷笑,说道:“这事是不是你们干的?”
“不是。”赵忠矢口否认,“这事一定是大将军派人干的。”
“可大将军说是你们干的。”天子拿起一卷奏疏丢给赵忠,怪笑道,“大将军说,你们无法无天,要把你们抓到廷尉府严加审讯。”
“他是活腻了。”赵忠怒声说道,“陛下,何进居心叵测,你到冀州之后,他恐怕会图谋不轨啊。”
****
冀州魏郡的治所是邺城。
邺城是一座古城,最初为商王冥的都城,春秋时齐桓公又重新筑城。战国时归魏国,魏文侯曾定都于此。魏国大臣西门豹和史起先后担任邺县令,开凿十二渠引漳水溉田,使盐卤之地尽为良田。商王冥曾任水官治河,死后被尊为河伯,西门豹时邺地的习俗为河伯娶妇,所祭祀的河伯就是商王冥。
冀州刺史王芬上个月就到了邺城。他为了征募士兵,借口要到黑山一带剿杀黄巾余孽,向天子讨要了筹建两万人大军的圣旨。要在短短时间内征募到两万士兵,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但是,王芬却出人意外地做到了。
襄楷和合肥王谈妥之后,迅速赶回冀州。在他的牵线搭桥下,盘驻黑山的黄巾军小帅白绕、眭固、苦酉、于毒等黄巾军头目认为有机可趁,立即筹集了两万黄巾军精锐由苦酉率领,化装成流民,趁着风雪连夜下山赶到了邺城。在很短的时间内,这支两万人的部队便迅速组建完毕,开始了训练。
李弘带着五千长水营骑兵,三千黑豹义从由濮阳城渡过黄河,飞速赶到邺城会合刺史王芬。
李弘这一趟行程非常紧张。天子二月中旬就要出洛阳,给他的巡查时间只有二十天左右。在这二十多天内,李弘要确定天子回乡的具体路程,要了解天子每天歇息的城镇,要查看河间国老宅和宗庙的修缮情况,要监督审查天子临时行宫的修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确定安全。这其中的许多事李弘都不知道如何去做,李弘的那些部下也不懂,只能完全依靠佐军司马李玮来处理。
李玮向李弘推荐自己的学友不是为了私心,他也是没有办法,他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处理这么多繁杂的事。比如说最简单的记录工作,一天下来就是几十卷的书简,晚上还要整理,没有人行吗?李弘奉旨从太学征辟了陈好,谢明,尹思,余鹏,唐云五个诸生。这些人各自带着十几个会写字的黑豹义从,每到一处都要东奔西跑,忙碌不停,他们要拜访当地的官僚,要查看当地的人口地形,要记录当地的风土人情,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忙得两脚都不粘地,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筱岚在军中女扮男装,跟在李玮后面帮忙,两人忙得连情话都没时间说。时间太紧啊。
李弘还有一件担心的事,那就是冀州刺史王芬和他的两万部队。
曹操那天特意跑到漳月台,告诉李弘说冀州刺史王芬阴谋劫持天子,这让李弘非常吃惊。曹操走后,他立即找到李玮和几个部下商议,曹操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大家各自说各自的理,大部分人都认为曹操是在胡说八道,危言耸听。王芬好歹也是平原名士,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这种弑君的事一般人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说去做了。强悍如皇甫嵩,他手握重兵,可连大逆不道的念头都没有,更不要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名士了。他凭什么敢做这种事?就凭那两万才募集的士兵?
李玮很慎重地认为,不论曹操说的是真是假,到了冀州,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两万部队的兵权拿过来,第二件事就是查王芬。王芬手上没有部队,他还能干什么?
李弘问他:“仲渊,你认为曹操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李玮说:“完全可信。”
大家很惊讶,纷纷追问,李玮说:“曹操虽然出身宦官世家,但他的祖父曹腾,父亲曹嵩都是本朝有名的重臣,口碑都很好,做了不少好事。我老师就曾经对我说过,宦官虽然遭人唾弃,但其中也有好人,像曹腾就是好人。曹操本人非常有才华,无论武功学问,还是带兵打仗,在官宦子弟中,都是首屈一指,无人可比的。他为人正直,性格豪爽,而且愱恶如仇,行事果断干练,口碑犹胜他的祖辈,不会对你说假话。但我怀疑他没有说实话。”
“这话怎么说?”李弘问道。
“我怀疑他知道详细情况,但又不愿意出卖朋友,所以只透露了一点点。”李玮说道,“我看,黑豹义从来了之后,你还是让陈鸣带着斥候先到邺城打探打探情况为好。假如有蛛丝马迹被我们抓到,事情就好办了。”
李玮熟悉洛阳的情况和朝堂之事,李弘自然言听计从。李弘又问他可还有什么应对之策,到了冀州也不能太被动,最好还能掌握一点主动。李玮笑着说:“那还不好办。冀州刺史王芬王大人不是催着要军资吗?你对陛下说说,让我们顺路带过去。有了钱,我们不就主动了吗?”
李弘大笑,拍掌叫好。
这天,部队到达漳水。李弘看到陈鸣带着几个人匆匆迎了上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37节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
漳水河畔,黑豹义从和长水营的骑兵战士正在井然有序地依次过河。
军司马陈鸣飞身下马,气喘吁吁地给李弘行礼。陈鸣厚实的身躯裹在黑色的大氅里,看上去十分臃肿。他的脸被冻得通红,嘴唇上的一抹胡须又黑又浓,整整齐齐。
“子蝉,辛苦了。”李弘急忙扶起他,说道,“兄弟们都还好吧?”
“大家都很好。”陈鸣恭恭敬敬地回道,“有劳大人挂念。大人为何今日才到?”
“最近又下雨,又下雪,一路上泥泞难行,耽误了好几天的行程。”李弘笑道,“你等急了?让你办的事怎么样?冀州方面可有什么异常?”
陈鸣说道:“下官在邺城仔细侦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了几件不寻常的事,急需向大人禀报。”
“哦。”李弘面露喜色,高兴地说道:“你说说,哪几件事?”
“平原郡有个著名的方士叫襄楷,最近赶到邺城,设坛讲经,吸引了大量的百姓。”陈鸣说道,“他不仅讲经,还和一帮冀州的士子们讨论国事,说要铲除奸阉,以黄老之学和《太平经》治国。”
“其他州郡可有类似的事情?”李玮插嘴问道。
“我们打听了一下,各个州郡都有大知堂的弟子在四处宣讲《太平经》,尤其是魏郡、渤海郡、河间国、常山国、中山国等几个人口大郡,这种事情非常普遍。”陈鸣说道,“冀州的许多官僚富豪都相信这个襄楷大师,据说多数还是他的门下弟子。”
李玮笑道:“这位襄楷大师的胆子太大了。太平道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他又出来宣讲什么《太平经》,我看他是自寻死路啊。”他看看李弘,继续说道,“他敢这么做,和冀州官僚的纵容有很大关系。这件事要好好查查。”
“大知堂?”李弘皱眉问道,“大知堂是干什么的?”
“你不知道?”李玮惊讶地问道。
李弘笑着摇摇头,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个大知堂类似于太平道,堂内都是一帮方士,学的都是神仙术,也就是修炼长生不老之术。这些人都擅长炼制丹药,会役使鬼神、符箓,还会法术,襄楷大师就是大知堂的教主。”李玮解释道,“大知堂还崇尚墨家学说,堂内的众多方士都颇有墨家巨子的游侠之风。”
“游侠?”李弘问道,“仲渊,这些道士和游侠也扯得上关系?”
“对。”李玮神色凝重地说道,“由战国以来,墨家巨子就逐渐以游侠的身份存于世间,这个传统历久不衰。想当年高祖皇帝统一天下的时候,这些侠义的巨子就潜藏在民间,如朱家、郭解之流,他们暗中组织东西南北等诸道,曾经给了高祖皇帝以很大的帮助。光武皇帝时期,这些人中的奸猾之徒和赤眉、铜马等叛逆同流合污,为祸国家,而其中的贤能之士却跟随光武皇帝南征北战,为汉室中兴立了大功。前两年,太平道张角叛乱,这些妖言惑众的旁门左道就有不少参予其中。‘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些人都是一帮唯恐天下不乱之辈,很难缠。”
李玮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曹操说的事是真的,那这件事一定和大知堂有关系。”
李弘看看他,又看看陈鸣,问道:“要不要派人盯着他?”
“我试过了。”陈鸣说道,“襄楷行踪不定,门下弟子的武功也非常高强,我们很难打探出什么。”
“那就算了。”李弘笑道,“谅他也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子蝉,还有什么事?”
“冀州新招的两万士兵都是在邺城附近征募的,而且只用了短短半个月时间。”陈鸣说道,“据说,这些人都是从太行山跑回来的流民,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就混到军市打探了一下。”
“怎么样?”李弘问道,“看出来什么问题没有?”
“我看他们都是黄巾军士兵。”陈鸣小声说道,“而且,还是精锐。”
李玮浓眉紧缩,质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过去就是黄巾军。”陈鸣笑道,“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流民和士兵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李弘微微笑道:“冀州的事看起来很复杂啊。”他冲着陈鸣挥挥手道,“你接着说,还有什么事?”
陈鸣又说了两件事。最近,魏郡和渤海郡有十几家大富豪被抓捕下狱,家产全部被抄没充公,原因是他们暗中帮助太行山的黄巾军。根据陈鸣的暗中调查,这都是冤案。刚开始时还有人准备上京告状,但叫嚷着告状的人不久就被杀了,随即这事就没人提了。
其次就是赋税的事。要迎接和安排好天子回老家祭祖,需要耗费大量的钱财,这钱从哪里来?冀州刺史王芬为此在过年前,数次召集冀州九大郡国的太守、国相议事,后来他们决定向冀州百姓强行征收额外的赋税,向富商大户强行摊派募捐。冀州百姓怨声载道。
“这钱陛下不是已经命令少府调拨了吗?”李弘问李玮道,“这个王芬欺上瞒下,胆子不小。”
“大人,这有什么奇怪?”李玮说道,“陛下回一趟老家不容易,这个发财的机会千载难建,谁会错过?”
“我可以依据这些事把王芬抓起来。”李弘冷笑道。
“我们没有真凭实据,怎么抓人?”李玮苦笑道,“这种趁机敛财的事在大汉国不足为奇。还有那个冤假错案,很正常,谁叫那些人没有后台?如果他们当初花钱买通王芬,也不至于现在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啊。”
李弘不满地瞪了一眼李玮。
“象王芬这种老奸巨猾的人做事,肯定滴水不漏,很难抓到把柄。所以,我们还是慢慢来,慢慢逼他,把他逼急了,他自然就会露出马脚。”李玮笑道,“他绝对不会想到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奸计。”
李弘点点头,对陈鸣说道:“子蝉,你立即去河间国天子的老家,看看宗庙的修缮和临时行宫的修建情况,如果有问题,立即回报。另外,我写两封信,你派人分别送给刺史府的审配审大人和钜鹿郡的沮授沮大人,我要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陈鸣躬身领命,退了下去。
“大人现在相信曹操的话了?”李玮问道。
“如果真如曹操所言,王芬就不会大张旗鼓地去修宗庙建行宫,费钱又费力。”李弘说道,“等子蝉回来,我们就知道王芬是不是图谋不轨了。”
“那我们现在是先进城还是直接去军营?”
“你不是说要逼他自露马脚吗?”李弘笑道,“走,我们去军营。”
陈逸匆匆走进邺城府衙的书房。
襄楷问道:“伯彦,李弘的部队已经渡过了漳水河吗?”
“还在渡河。”陈逸担忧地说道,“过去,这种事天子都是派自己的亲信奸阉来,我们只要稍加贿赂就可以轻易打发了。但这次……”他看了看王芬和襄楷,忧心忡忡地坐到席上,叹了口气道,“是不是我们的计策泄露了,被天子知道了?”
“伯彦过虑了。”王芬笑道。大概因为过度操劳的原因,他的皮肤更黑了,脸上也带着一层倦色,“你想想,天子要是知道了我们的计策,他还会在洛阳宣布大赦天下,思沐万民吗?他还会坚持要陪着太后回老家吗?他早就派人来抓我们了。”
“但李弘带着八千铁骑巡查冀州,我们不能不防啊。”陈逸说道,“我看,元山兄还是早点出城到漳水河边迎接李弘为好。”
“他配吗?”王芬不屑地冷笑道,“一个蛮子,无须对他那么客气。如果不是他把我们的军资带来了,我连邺城城门都不出,最多出府衙接他一下,已经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了。”
“大人差矣。”许攸说道,“伯彦兄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担心李弘不进城,直接跑到军营啊。如果李弘带有天子的密旨,直接跑到军营接管了那两万军队,我们就非常被动了。”
“那有什么关系。”襄楷笑道,“他要接管给他接管就是了。”
“他本来死定了。”王芬笑道,“我和大师费了许多口舌,才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
陈逸和许攸吃了一惊,不解地望着他们。
“李弘行程非常紧张,一路上根本没有停留的时间,即使他接管了我们的部队,最多也不过留下几个军官,几百个骑兵而已,他能把我们的各部军司马、军候、屯长、队率都换成他的人吗?苦酋就在军营里,凭他的威望,谁会背叛?”王芬笑着解释道,“何况,黄巾军和李弘之间仇深似海,官兵们岂能听他的?苦酋听说李弘要来,几次叫嚷着要杀他,为张大帅报仇,这是个麻烦。”他望着襄楷,拱拱手道,“还望大师再去劝劝他,不要坏了我们的大事。”
襄楷点点头。陈逸和许攸两人若有所悟。许攸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长脸短须,一双精明而张狂的眼睛,顾盼之间颇为自负。他捻须笑道:“大人原来早有安排,怪不得气定神闲,一点都不着急。”
襄楷对陈逸说道:“伯彦,马上就要到二月,留给我们做各项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王爷北上的事,你要立即去办,不能再拖了。”
“没有钱。”陈逸愁眉苦脸地说道,“我和王爷的密使已经会晤多次了,王爷要求我们严格按照大汉的礼仪操办登基的事情,一点都不能马虎。现在用钱的地方这么多,我们哪里有钱准备这事?但王爷的密使说,我们不准备好,王爷就不能启程。”
“元山,你还能挤一点钱出来吗?”襄楷问道。
王芬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大师啊,李弘马上就要到河间国,那边的宗庙还没有修缮,临时行宫还只是个空架子,不应急不行啊。这次修缮宗庙和搭建临时行宫的木材和石料都是条侯董重卖给我们的,不但价格高,而且还要先付钱,所以我现在手上的确没有钱了。”
“我们最近筹集了十几亿钱,怎么现在还没有钱用?”襄楷不高兴地说道,“你说说,钱都怎么用了。”
“大知堂拿走了一部分,贿赂京城的奸阉和官僚用掉一部分,太行山的黄巾军拿走一部分,收买各郡县的官僚也用了不少……”王芬扳着手指头,慢慢说道。
“过年时,你们几个也拿了不少吧?”襄楷非常不满地打断王芬的话,冷声说道,“元山,我听说你一个人就拿了一亿钱。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王芬不急不慢地说道:“我为了这件事,请来了几十个朋友、弟子,他们冒着被诛杀九族的危险跑来帮我,对我情深义重,我不能说到了过年了,还一点表示都没有。做人要讲仁义,不能薄情寡意,让人寒心啦。”
襄楷没有说话。
许攸忽然说道:“大人,朝廷拨给幽州的赈灾钱……”
“那两亿钱已经付给条侯董重了。”王芬说道,“我们必须把所有的材料都立即运到河间国,否则,这个漏洞如何填补?李弘可不是贪财的奸阉,他是一头豹子,如果给他看出了问题,那就麻烦了。”
王芬想了一下,接着说道:“现在,渤海郡各县还在下面收赋税,这钱估计一时也送不上来,唯独能指望的,就是李弘从京中带给我们的两亿钱军资了。”
襄楷大喜,急忙说道:“元山,那就拜托你了。”
他转脸对陈逸说道:“合肥王必须要在天子离京时到达冀州。”
陈逸点点头,叹道:“我们一旦劫持了天子,就可以立即拥立合肥王为新天子,如此一来,则占尽了先机。只是天下因此而大乱,生灵涂炭,苦难深重啊。”
襄楷看了他一眼,说道:“重振大汉,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虽然要流血死人,但总好过年年流血死人。”
他沉默了一下,又说道:“我们拥立了新天子之后,安定王会在幽州起事,张燕会率军攻占并州,而白绕和于毒等人会出兵攻打河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数月之后,北方州郡将尽在我手。到了那个时候,洛阳大乱也该结束了,幸存下来的官僚自会出城迎接新天子。”
“洛阳大乱?”许攸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反问道。
“何进虽然想尽办法把大皇子留在了洛阳,但大皇子留在洛阳不等于他就能做皇帝。”襄楷笑道,“死人还能做皇帝吗?”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38节
王芬带着刺史府的从事许攸、周旌、陶皋等亲信出城迎接李弘。大家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一边耐心地等待,一边闲聊。
“大人,天子的大赦令颁布之后,被抓入狱的部分魏郡和渤海郡的富豪家人在冀州上下奔走,要求我们立即放人,你看这事如何处理?”周旌问道,“如果我们一直拖下去,久而久之,恐怕会出问题。”
周旌是豫州沛国的士子,四十多岁,矮矮胖胖的。过去他在家乡县城官学授书,好替人打报不平,颇负侠义之名。
“不能放。”王芬说道,“把这些富豪们关在牢里对我们有好处。只要这些富豪们还活着,他们的宗室子弟就不敢乱来,就会非常顾忌。一旦放了,他们会怎么做?”王芬看看他们,冷笑道,“他们会想办法报复我们,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所以,一个都不要放。至于不能放的理由,你们随便编一个,暂时搪塞一下。”
“大人,刺史府和各州郡的部分官僚对我们任意增加赋税的事情非常不满,颇有微辞,你看……”陶皋稍加迟疑,接着说道,“这些人和我们政见不一,想拉过来也非常困难,很难办啊。”
“我知道。”王芬摇摇头,笑道,“这种人很多,像州府从事袁宏、审配等人就秘密上书朝廷,意图弹劾我。幸好京城的公车司马,还有尚书台都有我们的人,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公车司马隶属卫尉,是京城南军的官僚,掌皇宫南阙门。所谓的公车就是指公车司马办公的官署。天下各州郡的官僚向天子汇报情况,上书言事的文书先送到公车府衙,然后再由他们传呈尚书台和其他官衙。公车司马还具体负责朝廷征辟名士的工作。)
“这些人黑白不分,是非颠倒,书都白读了,最好是一杀了之。”许攸不屑地说道,“留着终归是个祸患。”
“那是以后的事。”王芬笑道,“将来,他们也许会改变想法,拥立新皇帝。”
“那现在如何解决?”周旌问道,“大人不要小看了这些人,如果我们的事被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被他们告发,那事情可就不可收拾了。大人还记得当年唐周告发黄巾叛乱的事吗?”
当年,黄巾军中有个司马唐周向朝廷告密,揭发了张角准备叛乱的事。结果,张角被通辑,负责洛阳地区的黄巾大帅马元义被抓捕车裂,同时宫廷内外也有一千多名黄巾高级徒众被捕杀,这使得黄巾军占领洛阳的计谋彻底失败。如果没有唐周的背叛,洛阳可能在一夜之间被马元义率领的这支黄巾军占领。那么,如今的天下就不是这样了。
王芬悄悄地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我也考虑过这个事,打算利用春耕的机会,把这些人派到各地的乡里去督导春耕,免得他们待在府衙里碍手碍脚的。”
几个人正说着,就看见几个前去漳水河附近打探情况的侍从打马飞驰而来。
“大人,李大人往军营去了。”
军营坐落于距离邺城五里的香雨山,山脚下就是漳水河。
主持军营的是刺史府的武猛从事张萧。他听说李弘直接率部到了军营,吓了一跳,急忙带着军司马林迅、寥磊、丁波、潘塔四人出营迎接。李弘对他们很客气,早早下马互致问候。大家互相介绍,寒暄一番。
张萧很年轻,二十多岁,他长相英俊儒雅,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彬彬有礼,显得很稳重。他表字伯畴,是徐州人。
四个军司马就更年轻了。林迅表字捷之,他身高体壮,言语不多,看上去沉稳而刚毅。听说他是益州江洲人,李弘赶忙把唐云喊了过来。李弘介绍说,你们两人可是老乡了,要好好聊聊。廖磊表字宇龙,高大英武,傲气十足,其眉宇间隐含着一股浓郁的杀气。他对李弘很冷淡,只是略略躬身,然后就一直站在张萧的身后,不时地冷眼打量着李弘。颜良和赵云先后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心中暗暗警惕。丁波字龙游,长得白白净净的,圆圆的一张脸,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而且他未说先笑,给人的印象非常亲和。潘塔表字镇山,长得很粗壮,虎背熊腰,但说话声音很轻细,嗓音也略尖,如果没有看到他本人,仅听说话声音,很难想象得出他是一个威武的大汉。
李弘特意拉着潘塔的手,问了一点征募和训练的事,然后他对张萧笑道:“伯畴,我想现在就去大营看看士兵,你看如何?”
张萧脸显慌乱之色,他稍稍踌躇了一下,说道:“大人一路劳顿,不先休息一下?”
“不了,去看看吧。”李弘说道:“陛下在冀州这一段时间的安全,就全靠这两万人了。走吧。”
李弘在大营内转了一圈,很生气。士兵们甲胄不全,衣衫褴褛,许多人还穿着破旧的单薄麻布袍服,连过冬的棉衣都没有。他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兵竟然赤着双脚站在地上,李弘一言不发,脱下自己的战靴就递给了那个老兵。那个老兵又黑又瘦,神情激动,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哪里敢接。李弘摇摇头,蹲到他身边,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叫什么?”
“小人叫大黑。”那个老兵诚惶诚恐地回道。
李弘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叫李弘,这双靴鞋就送给你了。”随即他拉着大黑站起来,指着摆在地上的战靴说道,“要我给你穿上吗?”
大黑吓了一跳,又要跪下,给李弘一把拽住了。
“要不你自己穿上,要不我给你穿上。”李弘笑道,“你没有鞋穿,那是我们的过错,受惩罚的当然是我们。”
大黑和军帐内的士兵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事,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大家一个个惶恐不安地站着,脸都吓白了,不知如何是好。但眼睛内的感激之情那是显而易见的。除了亲人,谁会这么关心自己这些命如草芥的人?
张萧和林迅等人惊慌不安地互相看看,一时间也茫然无策,不知如何应对。
李弘再次蹲下来,一手提起大黑脏污的腿,一手拿起靴子给他套到了脚上。大黑不敢过分拒绝,只能任由李弘给他穿上战靴,他激动得泪水盈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玮钦佩地看看李弘,随即脱下身上厚厚的长袍,递给了刚刚站起来的李弘。在他看来,李弘身上如果不是穿着重铠,脱穿不方便,他会连自己的衣服都脱下来送给眼前这个普通的士兵。李弘连谢都没谢,一把抓过长袍,披到大黑的肩膀上,笑道:“大黑啊,这衣服你也穿上,穿暖和了,才能打仗。”
他随即对军帐内的其他士兵说道:“大家都放心,这次我带来了两亿钱的军资,你们的军饷、衣服、装备,马上就能全部发下来,大家再耐心等两天,情况马上就会改变。”
“感谢大人。”士兵们感动地全部跪下,高呼不止。
李弘狠狠瞪了一眼站在附近的张萧和林迅等人,大声说道:“带我去看看士兵们吃的是什么。”
他光着一双脚,转身大步走出了军帐。
一大群军官刚刚走出军帐,大黑就被惊喜的士兵们围住了。他们围着大黑,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个个都很兴奋。
“他是谁?”大黑问道,“李弘是谁?”
“他就是豹子啊。”一个士兵笑道,“他就是你天天喊着要杀了为张大帅报仇的豹子啊。”
大黑抱着长袍,愣住了。
王芬看着李弘一双踩得黑乎乎的光脚,心里暗叫不妙。这蛮子不仅会打仗,心计也深得很。他光着这双脚,在军营内四下一走,会收买许多普通士兵的心。王芬很后悔,早知道出这事,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跑到漳水河边直接把他接进城里。
李弘把王芬骂了一通。
“募兵的军资在年前就已经下拨了冀州府,为什么到现在士兵们还没有过冬的衣服?还在天天喝稀粥?”李弘稍稍平静了一下,问道,“王大人,你总该有个解释吧?这钱哪里去了?不会被你们贪污了吧?”
王芬和随行的刺史府官僚心中有鬼,闻言之下,个个心惊肉跳。李弘去年在西凉的血腥肃贪太令人恐惧了,要说一点都不怕,那是假话。如今这个野蛮人有天子在背后撑腰,恐怕胆子会更大,做起事来更加无法无天。
王芬随即向李弘解释,说为了赶时间,把钱都挪用到修缮天子的宗庙以及建临时行宫了。然后他邀请李弘进城,要给李弘一行接风。李弘笑道:“王大人还是先接了圣旨吧。”
天子的意思很简单,命令王芬把冀州的新军交给李弘掌管,军队和保护天子安全的事统统交给李弘处理,王芬只要全力做好其他的事就可以了。李弘要控制军队,王芬已有心理准备,所以他也没有在意,但李弘接着的一句话,让他震骇不已。
“我打算先发一部分军饷给士兵。”李弘笑道,“王大人认为如何?”
“大人,我这两万军队是归你调度,但这军队是冀州的军队,这发军饷的事还是由冀州府来办为好。”王芬略一思索,委婉说道,“冀州的军队什么时候发军饷,何时发军饷,应该由冀州府统一调拨支配,好象不应该由大人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意思很明显,你李弘是护羌中郎将,和我冀州府没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越俎代疱,干一些越权的事?
李弘当然明白王芬的意思。他稍稍皱眉,冷声说道:“你上书陛下,说盘驻黑山的黄巾军余孽不停地下山骚扰郡县,冀州不安全,但如今你把这样的军队交给我,叫我如何保证天子的安全?”
王芬微微一笑,说道:“大人说笑话了。蚁贼张牛角几十万大军都被大人一扫而光,这黑山的几万小毛贼怎么会难到大人?”随即面容一整,郑重说道,“大人爱兵如子,本官非常钦佩。前些时日因为公务太过繁忙,本官忽视了这些事情。本官保证,只要军资到手,立即着手解决部队的所有问题,一定把一支军容整齐,士气强盛的队伍交给大人,绝不耽误大人的大事。”
李弘看了他一眼,笑道:“既然王大人这么说,那就随你吧。”
王芬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再次邀靖李弘进城歇息,被李弘拒绝了。一旁的袁术说话了,他可不愿意待在军营里,他极力鼓动李弘入城。李弘无奈,只好勉强答应。
苦酋个子不高,黑黑瘦瘦的,一双眼睛大而有神。他真名叫马括,原来是个乡间大豪,对太平道很痴迷,是张角的忠实信徒。苦酋是他在太平道的法号。黄巾军失败后,他带领残部逃进黑山为寇,一边蓄积力量,一边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这次他应襄楷的邀请,亲自下山主持劫持天子的大计。
他听完襄楷的来意,笑道:“大师多虑了。我虽然有心报仇,但也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我不会为了黄巾军的一家之私而坏了大师改天换地的大事。只是我们到邺城快一个月了,至今还没有看到大师答应给我们的军饷和装备。”他看了一眼襄楷,严肃地问道:“大师,是不是王大人不信任我们?如果不给我们装备,就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我们连豹子的三千黑豹义从也打不过。”
襄楷笑道:“苦酋,我们怎么会信不过你?你带着部队来到邺城,我们都承担着巨大的风险。此时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彼此信任,否则,大业如何完成?”
苦酋摇头苦笑道:“豹子的部队已经进驻大营,一旦被他们看出破绽,我们就是全军尽没的命运,这个时候你还在和我说什么彼此信任的废话,大师,你们这是在拿我的两万士兵开玩笑啊。”
襄楷毫不在意地说道:“我自有分寸,你放心。豹子行程匆忙,这两天就会离开魏郡到安平国去,你不要担心部队的安全。还有,给你的钱我已经派人送到黑山了。”
“谢谢大师了。”苦酋说道,“白帅和于帅的部队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下山攻击河内郡,威胁洛阳。”襄楷说道,“张燕张大帅和杨凤小帅的部队也做好了攻击晋阳的准备,比较麻烦的就是安定帅那边。”
“幽州的事情很麻烦?”
“安定帅心思大啊。”襄楷叹道,“他还是想走他师父大贤良师张角的路。他派人来向我要钱,还在信中胡扯八道,说我拥立合肥王为帝,其实就是自掘坟墓。他说我事成之后,可以扳着手指头算算自己还有几天可活。这个混帐,越来越不象话了,我看他想自己做皇帝。”
苦酋说道:“大师说得对,安定帅就是这么想的。我记得去年安定帅到黑山时,就曾这么说过,他说大汉国已经完蛋了,要重建天下,要另立明君,他说他要替先师完成这个遗愿。我看他这主意不错嘛。”
“这个办法他师父张角已经试过了,黄巾军当年的声势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但结果呢?大汉国四百年的根基,岂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推翻的?要想拯救天下的苍生于水火之中,还是要依靠大汉国这颗大树,先行铲除奸邪,然后再在大汉国重新推行黄老之道,以清静无为、依法治国的办法治理国家,这才是正途啊。”
襄楷手捋长须,感慨道:“大贤良师的暴力血腥手段除了让成百上千万的无辜百姓死于战祸之外,他还给天下的百姓带来了什么?希望安定帅能够清醒一点,不要再误入歧途,害人害己害天下了。”
苦酋躬身说道:“大师慈悲,心中所想都是天下百姓的安危与苦难,令人敬佩。苦酋愿听从大师的驱策,以大师马首是瞻。”
“好,好。”襄楷笑道,“你要牢牢控制住自己的手下,不要急于报仇,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大事。你想想,如果我们劫持了天子,天子为了自己和他母亲的性命,他能不听我们的吗?天子都听我们的了,那李弘还能干什么?他不就是一只病猫嘛。到了那个时候,你想要他怎么死他就得怎么死,他哪有反抗的余地?车裂、凌迟,都随你。”
苦酋大喜。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39节
李弘在王芬的陪同下,缓缓策马入城。王芬很热情,一路上向李弘介绍邺城的历史和典故,但刚刚转入正街,王芬的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
城中街道两旁,密密麻麻挤满了百姓,大家看到李弘出现在进城的队伍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呼喊:“豹子……豹子来了……”
李弘心中一热,猛地驱马上前,高举双手向街道两旁欢迎的人群拱手致敬。
“豹子……”
“大人好啊……”
随着百姓们的情绪越来越高涨,欢呼声也越来越大,热闹非凡。
王芬转脸瞪着身边的许攸,小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泄漏出去的消息?”
许攸和几个同僚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和无奈。
“命令亲卫队士兵在前开道,有胆敢冲撞者,格杀勿论!”王芬冲着府衙的门下督贼曹韩房大声命令道。
“林大人……潘大人……”
林迅和潘塔听到叫喊,急忙打马上前。
李弘只带了李玮、赵云、姜舞、庞德、弧鼎、弃沉和三十名缇骑进城赴宴,其余的都是袁术和长水营的军官。王芬为了保证李弘的安全,特意让林迅、潘塔两个军司马带着两百名精壮士兵随行,以防不测。
此时,街道两旁沛城的百姓越聚越多,叫喊声,爆竹声,锣鼓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大人请吩咐……”林迅和潘塔躬身说道。
“两位大人各带士兵沿街道两侧而行,防止人群冲上街道,引发骚乱。还有,要注意形迹可疑者,当心大人被刺,快,快……”王芬大叫道,“有冲上街道者,一律斩杀!”
这是李弘第二次感受到被百姓爱戴的滋味了,其中的酸甜苦辣,让他百感交集。这些善良的命如草芥的百姓祈求什么?无非就是平安和温饱而已。但就是这么点小小的愿望,如今也成了百姓们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这是大汉国日渐衰微的征兆啊。
李弘扪心自问,他没有为这些百姓做过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好事,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享受这种荣耀。他惭愧,他既没有带给他们永久的平安,也没有解决他们常年的温饱。他在人们如雷般的呼喊声里,突然感到自己要为他们做点什么,最起码要让这些淳朴善良的百姓从此远离战火,远离饥饿。
人群突然骚乱起来,街道两旁有人在拥挤的人潮里亡命奔跑,叫喊声激烈而恐惧。在前方开道的府衙卫兵们纷纷下马,大声喝斥着,冲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四下追赶抓捕那些形迹可疑的人。
紧跟在李弘后面的赵云等人立即策马上前,将李弘团团围住。李玮也被裹进了缇骑战士中间,队伍行进的速度突然加快。
就在人们的目光都被大街两旁喧嚣的人群吸引住的时候,一个人毫不费力地冲破街道左侧的卫兵队伍,在大家的一片惊叫声中,飞速奔向李弘。
李弘心中吃惊,急忙拉住黑豹,同时右手伸进怀里抓住了小黑斧,准备随时发出凌厉一击。
赵云姜舞大喝一声,一左一右冲到李弘身前。庞德猛踹马腹,战马突然加速,象闪电一般飞向来人。
在大街上飞奔的这个人猛然停了下来。此人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白面短须,文雅清秀。他傲然立于街中,神情泰然,脸上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他望着李弘,拱手喊道:“在下宋文,有冤情陈禀!”
林迅和潘塔几乎同时发现大路中间忽然冒出了一个人,两人大吃一惊,想都没想抬手就射出了一箭。“咻……”两支长箭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厉啸而去。
李弘毫不犹豫地放声大叫:“令明,护住他!”
跟在后面的王芬看清来人,顿时面色大骇,不假思索地举手狂叫:“杀死他……杀死他……”
林迅和潘塔听到王芬的叫声,立即拔刀在手,飞马杀来。
长箭瞬间即至。
庞德眼看抢救不及,只得凌空掷出手中战刀,同时冲着宋文大吼一声:“躲开……”
宋文就象没听到似的,对两边射来的长箭置若罔闻,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
两支长箭左右射到。
战刀飞至,左边的长箭分毫不差地射到明晃晃的刀身上,发出“当”一声鸣响。箭坠,刀落。
庞德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一支长箭就要射入宋文的身体,绝望而无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色光芒划空而过。
嘣一声响,犀利的长箭突然改变飞行方向,直直射入宋文脚前的地上,只留下一截白色的箭羽在风中剧烈地抖动着。接着庞德看到一柄飞旋的小黑斧在空中突然弹射而起,然后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狠狠地斩入宋文身后的地上,直没入柄。
李弘在最危急的时候出手了。
宋文夷然不惧,他双手将书简高举过顶,纵身大吼:“大人,我有冤情陈禀。”
庞德飞马而至。林迅和潘塔举刀杀到。三人战刀相交,发出连珠一般的金铁交鸣之声。
赵云纵马而来,长枪横刺,犹如跃空之蛟龙,直入林迅的胸膛。林迅大骇,他狂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刀剁下。当,林迅惨哼一声,虎口爆裂,战刀弹起,几乎就要脱手飞出。而赵云的长枪丝毫不受影响,依旧贯胸而来。就在长枪刺入皮甲的瞬间,突然停住,好像这一枪本身就待在那里似的,纹丝不动。林迅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面如土色,动都不敢动。
“大人有令,不得枉杀无辜!”赵云冷声说道,“退下!”
潘塔低头望望手上崩裂了几道缺口的战刀,又看看惊魂未定的林迅,脸上闪过一阵惧色。他悄悄拉了一把林迅,两人迅速拨马离开。
四周围观的人群看到这惊险的一幕,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的叫好之声。
王芬目瞪口呆,半晌无语,他看到李弘一行策马走近宋文,眼内的杀气蓦然大盛。
李弘看看宋文,摇头笑道:“你好大的胆子,这种事你也敢做,你不怕横尸大街吗?”
宋文淡淡一笑,说道:“只要大人看到这卷书简,我死了又何妨?”
“你有什么冤情?”
“冀州刺史王芬王大人无端诬陷我的老师私通黄巾贼,不但把我的老师囚禁牢狱,还抄没了我老师家的所有财产。本月丁卯日(就是二十一日)天子颁旨大赦天下,但王大人无视大赦令,拒不放人,致使我老师冤死狱中,至今尸骨未殓。”宋文大声说道,“这卷书简里记有冀州刺史王大人陷害冀州二十七家富豪,私自抄没这二十七家豪富共计六亿钱财产的枉法证据。请大人仔细查核,惩办奸佞,还我老师和所有冤屈者的清白。”
李弘大喜。
他正愁找不到王芬违法的证据。如果自己有了王芬违法的证据,就能让王芬感到危机,感到走投无路,然后自己再利用军资的事情把王芬逼到绝路,迫使王芬做出狗急跳墙的事,这样自己就能一举将其擒拿,从而破坏其劫杀天子的阴谋。
冀州的事不同于西凉肃贪,如果处理不好,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耽误了陛下回乡祭祖的大事,那自己不但会得罪陛下和太后,也会被朝中的那帮奸人趁机落井下石。到那个时候,自己四面楚歌,势单力孤,后果不堪设想。
更令李弘寝食难安的是,如果曹操的话是真的,而自己又不能在陛下到达冀州之前破坏王芬的阴谋,那自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王芬的阴谋一旦得逞,不但陛下和太后的性命危在旦夕,大汉国也会陷入混乱和战祸,而由此产生的严重后果,李弘更是想都不敢想。
赵云俯身从宋文手上拿过那卷书简,递给了匆匆挤上前来的李玮,李玮一目十行飞速扫了一遍。
“大人,我们可以回营了。”李玮喜笑颜开,小声说道,“赴宴的事,就让袁大人代一下,他最喜欢吃吃喝喝玩耍作乐了。”
李弘心领神会。
“子风,令明,保护好宋先生,我们回营。”
王芬打马上前,一边连声道歉,一边笑道:“大人受惊了,受惊了,前面就是府衙,我们马上就到了……”随即他手指怒目而视的宋文,气愤地说道,“这人是个疯子,前段时间他老师死了之后受到了刺激,所以一直疯疯癫癫的,大人切莫信他的一派胡言。”
“来人……”他不待李弘说话,挥手对身后的侍从叫道,“把他抓起来,关到牢里去。”
“慢着……”李弘冷冷一笑,举手说道,“这人我先带回去问问。”
“大人,你巡视冀州是为了陛下回乡祭祖的大事,行程匆忙,哪有时间过问这种小事。”王芬笑道,“下官没有治理好冀州,让大人看笑话了。这种小事当然由冀州府来处理,我看还是先把他关起来吧。”王芬特意加重了“冀州府”三个字,意思是提醒李弘,你不要多管闲事。
李弘沉下脸,问道:“这位义士告你陷害冀州二十七户富豪,不但拘人抄家,还无视天子大赦令,拒绝放人,有这么回事吗?”
王芬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大人,这人是个疯子,他说的话你怎么能信?我是朝廷大员,我说的话你都不信,却去偏信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我不明白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大人难道对我有成见?”
李弘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大人多心了。这个疯子说你抄家抄了六亿钱的财产,这个事我很感兴趣。你知道,我对贪官一向深恶痛绝,下手绝不留情。”
王芬一脸无辜,连连苦笑。
“大人,有这回事吗?”李弘问道。
王芬神情自若地举手说道:“大人,下官可以发誓,绝无诬陷之说。这二十七户大豪目无王法,私通蚁贼,图谋不轨,证据确凿。大人可以派人查问核实,下官一定尽力协助,以辨清白。”
“此次冀州之行行程匆忙,这查核一事就免了,我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李弘摆摆手,说道,“我看这样吧,这个人我带回去问问情况,如果他不是疯子,说的也是真的。”李弘突然面色一寒,冷森森地说道,“假如大人贪赃枉法,私通蚁贼,图谋不轨,你就等死吧。”
王芬毫不示弱,冷眼看着李弘,显得非常气愤。
“走……”李弘大吼一声,率先打马而去。
宋文表字长风,益州江洲人氏。李弘听说他是益州江洲人,很惊讶。他笑着对李玮说:“唐云是江洲人,这大营内的林迅也是江洲人,现在我在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还是江洲人。可见江洲是块人杰地灵的宝地啊,好地方。”李玮笑道:“益州是天府之国,当然人杰地灵了。”
宋文年少时,父亲到冀州渤海郡任小吏,全家遂迁至渤海郡居住。他的老师蒋易曾经是渤海郡的太守,宋文因此在郡府任职多年。几年前,蒋易上书劝谏天子铲除奸阉,结果反被奸阉诬陷入狱,后遇大赦才得以免罪回家。这次蒋易又被王芬诬陷下狱,因为年老体衰,经不起折腾,竟然死于狱中。
“如果不是家财丰厚,蒋老先生也不至于冤死狱中。”李玮掩卷长叹道,“都是钱财惹的祸啊。”
宋文悲戚不语。
“王芬到任就胡作非为,贪赃枉法吗?”李弘问道。
“那倒不是。”宋文摇摇头,说道,“王大人以前无论做人做官,口碑都不错。他突然倒行逆施,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也就是最近两个月的事情。”
李弘若有所悟。
他看看宋文,说道:“长风兄,你得罪了王芬,现在出去很难保住性命,依我看,你就暂时待在我这里吧。”
宋文神情落寞地说道:“我心愿已了,是生是死,无所谓。”
李弘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长风兄刚才还是豪气冲天,怎么转眼间变得这样灰心丧气了?过几天,看我如何给你报仇雪恨。”
李玮送走宋文之后,立即返回了大帐。
“大人,如此说来,曹操说的话就是真的了。”李玮说道,“两个月前,陛下不是突然决定回冀州河间国老家祭祖吗?王芬一定是接到陛下的圣旨后,才有了这个劫持天子铲除奸阉的主意。要办成这么大的事,最重要的是军队和钱财。目前,军队的问题,王芬已经得到黄巾蚁贼的帮助,顺利解决了,剩下的就是钱财。对于钱财,他好象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通过横征暴敛,敲诈勒索的手段来敛积。结果,就出了问题。”
“这件事,如果用来弹劾他,一则需要时间,二则需要大量证据,麻烦。”李弘笑道,“不过利用这件事来吓唬吓唬他,还是绰绰有余。”
“吓唬?”李玮反问道,“吓唬有什么用,当然要敲诈他了。他缺的就是钱,我们就要利用这一点来敲诈他。把他逼急了,他自然就要想办法来对付我们,只要他一动手,他就死定了。”
“仲渊,你看他那个样子,老奸巨猾的,想把他逼得狗急跳墙不容易啊。”
李玮神情凝重地点点头,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觉得王芬要么是疯子,要么另有倚仗。”
“怎么说?”李弘问道。
李玮说道:“你看,王芬手上只有两万多人,但他竟然异想天开,想凭这么点人马劫持天子,可能吗?你我都认为不可能,他当然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我看他劫持天子是假,祸乱天下是真。”
“王芬无论是劫持天子还是杀了天子,还是另立天子,他带给大汉国的是什么?是大乱。犹胜黄巾叛乱的大乱。”
“天子一出事,洛阳的大将军立即就会拥立大皇子为新帝。现在,大将军和世族官僚们对奸阉虎视眈眈,随时都会把他们吞而噬之。你想想,大将军会错过这个机会吗?”
“现在我明白曹操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个消息了,他是为了解救自己家族的性命啊。我们只要在冀州杀了王芬,破了他们的奸计,天子就会安然无恙,天子没事,奸阉就可以生存,而曹氏自然活得更舒坦了。”
“仲渊,你的意思是说,王芬的倚仗就是大将军?”李弘四下看看,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李玮诧异地看看李弘,笑道:“我没说啊。”
李弘瞪了他一眼,说道:“如果这是大将军的诡计,大皇子顺利登基,天下怎么会大乱?你不会认为黄巾军还有这个实力吧?”
“怎么会没有?”李玮反问道,“去年,朝廷不但没有免去冀州的赋税,还因为西凉战事的原因额外增加了冀州的赋税,结果造成更多的百姓被迫放弃家园上了太行山,这事你知道吗?”
李弘摇摇头。
“王芬和一帮冀州官僚为了自己的私利,报喜不报忧,害人啦。这几天,我在各地县乡听人私下说,太行山现在至少聚集了不下百万之众。”李玮小声说道,“仅仅河内郡的黑山境内,听说就有二三十万人。”
李弘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么说,如果王芬的奸计得逞,这天下是一定要乱了。”
“对。”李玮说道,“无论王芬的奸计是否得逞,这天下是一定要乱的。你看,现在北疆几千里的边境上,鲜卑人屯积了十几万大军,他们想干什么?幽州的乌丸人,并州的匈奴人,一个个蠢蠢欲动,他们谁不想趁着大汉国奄奄一息的时候啃上几口?”
“何进这个杀猪的他懂什么?朝中那帮自私自利的官僚们又懂什么?他们哪一个在为了我大汉国的这片万里江山而呕心沥血?”
李弘望着慷慨激昂的李玮,笑道:“仲渊,你又激动了,你再说下去,不会又是劝我起兵造反吧?”
“大人说笑了。”李玮红着脸,咳嗽了两声,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其实心中正有此意,但不想被李弘一语说穿了。
李弘大笑,摇头道:“仲渊,这话以后你不要再提了。你的想法无非就是要让天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但我没有这个能力,你看看黄巾军就知道了,这改变天下的事,根本就不是你我这种人加上几万军队就可以做成的。你想得太简单了。”
“好了,我们还是谈眼前的事。”李弘亲昵地拍拍李玮的肩膀笑道,“当初,我幸好没有听你的话把你杀了,否则今天的事就麻烦了。这种事不象打仗,牵扯的东西多,我也不太懂,没有你在我身边给我出主意,我这次恐怕要受罪了。”
“大人才智出众,这么点小事怎么会难到你?”李玮笑道。
“你少说什么奉承话。”李弘说道,“我们不管将来的事,也不管王芬的倚仗是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王芬逼得自乱阵脚,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大人今天在巡营时,把军资已经带到大营的事说了出去,我看官兵们都很期盼,都想早点拿到军饷。”李玮说道,“下一步,大人要先在邺城大营待几天。王芬看到大人迟迟不走,军资又不给他,肯定会急得团团乱转。他要是来要钱,我们就威逼他送来粮食和衣物,否则就扣下军资自行支配。有了足够的粮食和衣物,士兵们就会吃饱穿暖,就会感激大人,这个时候大人就可以考虑把军资交给王芬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40节
“如果杀了李弘,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王芬背负双手,在屋内来回踱步,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询问屋内众人。
许攸叹道:“杀李弘很容易,但陛下假如因此认为冀州太乱,不安全,不回冀州河间国老家祭祖了,那怎么办?朝中大臣本来就反对陛下回老家祭祖,李弘一死,不正好给他们找到了反对的理由吗?”
“另外,李弘死于冀州,大人难辞其咎,陛下盛怒之下,恐怕会降罪大人。如果大人被解职或者入狱,那这事还怎么干?还干不干?李弘的部下都是一群蛮子,一群什么都不懂的蛮胡,他们对李弘非常忠心,如果李弘被杀,他们激怒之下失去控制,对我们展开疯狂的报复,那怎么办?”
许攸看看王芬,谨慎地说道:“我看,还是不要杀为好,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至功亏一篑。”
周旌反驳道:“子远,你的顾虑太多了,我觉得李弘到冀州对我们的威胁太大,还是趁早杀了干净。李弘在西凉肃贪,得罪了朝中各方势力,想杀他的人太多了,如果我们找个过得去的理由把他杀了,不但朝中无人追究,说不定还会立功呢?陛下虽然对李弘很恩宠,但人都死了,他还能怎么样?只要我们有杀他的充足理由,陛下就是想治我们的罪,他也找不到罪名啊。”
“大人,还是杀了好。”陶皋说道,“李弘有那个宋文的帮助,肯定能掌握大人诬陷抄没二十七户大豪的证据,大人,这可是死罪啊,你不杀他,他会杀你的。还有,陛下老家的宗庙还没有修缮,临时行宫也没有做起来,这事瞒是瞒不过去的,一旦给李弘发现了,大人将如何处理?李弘随便上书弹劾一下,大人就是欺君之罪啊。”
王芬沉吟不语,犹豫不决。
“大人,我们就说他遭到蚁贼报复,被刺客刺杀而死。”周旌笑道,“这样,我们不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了。”
“大人,杀了他,麻烦事太多,变数也非常大,很难预料会有什么后果,所以,还是不杀较为稳妥。”许攸说道,“大人,我们可以拿钱去贿赂他,买通他。李弘买不通,我们可以买通他的手下嘛。”
“元山兄,我们急需那批军资,还是先让子远去跑跑吧。”陈逸沉思良久,说道,“这么多年来,我还没有见过不受礼的官僚。”
王芬点头说道:“好吧,那就先让子远去跑跑。”
他看了周旌和陶皋一眼,说道:“要杀李弘,就要连同他的三千黑豹义从一起杀掉,否则事情的发展就很难控制。所以,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仔细筹划,不能操之过急。”
第二天,许攸到了香雨山军营,直接找到了佐军司马李玮。
李玮很热情,将他迎进军帐,彼此相谈甚欢。两人闲聊一会,许攸随即说明来意,递上了礼单。李玮接过来草草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放到案几上,笑着说道:“王大人送得这礼很厚啊。”他特意加重了“厚”这个字的语气。
“渤海蒋先生的弟子宋文说你们最近抄没了冀州二十七家大豪的财产,共计有六亿钱,如今这笔钱……”李玮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故意拖长腔调,眼睛斜瞅着许攸,观察他的反应。
许攸连连摇头笑道,“那是个疯子,说话不能当真的。”
李玮微微一笑,把案几上的礼单慢慢推到许攸面前,说道:“许大人,我家大人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这种事我不敢做,更不敢自作主张代他收下这份重礼,我颈子上这颗吃饭的家伙我还想留着,子远兄就不必烦神了。”
许攸一边慢慢地把礼单又推了回去,一边笑道:“这点薄礼仲渊还是收下吧,免得我回去无法交待。仲渊的意思,我一定带给刺史大人,我相信刺史大人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李玮闻言点头笑道:“子远兄,你回去告诉王大人,他要想拿走军资,就必须要做点什么给李大人看看,让李大人高兴高兴,否则,你们拿多少钱来贿赂我都没有用。你要知道,我也是刚刚到李大人帐下效力,说话没有分量的。”
许攸高兴地拱手问道:“仲渊,你能不能指点一二。”
李玮笑道:“你们虽然知道部队对保证陛下的安全很重要,但你们根本就不重视部队的士兵。冀州府的这支军队组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前期朝廷也拨了一部分军资,但你们不但没有配齐甲胄和武器,竟然连士兵的温饱都没有解决,这让李大人如何放心把这两亿钱的军资拨给你们?你们这么做,犯了大人的忌讳,知道吗?”
许攸恍然大悟,“多谢仲渊的提醒,我回去后立即禀告大人,明天就解决此事。”
“王大人如果能及时解决此事,事情就要简单多了。”李玮说道,随即他想起什么,问道,“听说平原郡的襄楷大师在邺城讲法?”
许攸笑道:“怎么,仲渊对黄老之道,神仙之术也有兴趣?”
李玮说道:“不是我有兴趣,是李大人有兴趣。”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李大人说,如果方便的话,他这几天想进城拜访一下。”
许攸急忙说道:“拜访就不必了。大人如果进城,百姓们肯定又要蜂拥围观,大人的安全很难保证。我看,还是让大师来拜访李大人吧。”
“襄楷大师德高望重,这么做,太失礼了。”李玮摇头道。“假如惹恼了大师,气得大师拂袖而去,岂不糟糕?”
“王大人和襄楷大师的关系很好,我回去后立即把这事向大人禀告,由他出面邀请襄楷大师来军营拜访李大人。”许攸笑道,“仲渊放心,大师为人谦逊,不会这么没有气量的。”
李弘命令颜良和文丑暂时统领大军。
颜良和文丑仔细查询部队之后,立即向李弘禀报,要求建立后卫营和兵曹营。部队里有不少训练受伤或者冻伤的士兵,但因为部队里没有医匠,竟然没有人给他们治疗。
“大人,我看这些士兵都是从黑山黄巾军各部临时抽调出来的,建制比较混乱,好象隶属于不同的小帅,有的部曲之间彼此还有矛盾。”颜良说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部曲,肯定要一个有威信的人在暗中统领。”
李弘抬头望向颜良,问道:“你肯定吗?”
“我肯定。”颜良说道,“兵曹从事张萧张伯畴年纪轻,也没有带部队的经验,更没有什么战功,谁会听他的?刺史王芬王大人根本就不在军营里,他一个士族官僚,连武功都不会,黄巾军那帮贼人睬都不会睬他。”
“如果没有一位大人物坐镇军营指挥调度,这帮黄巾军会这么老老实实地待在军营里?”文丑笑道,“两万士兵,大家吃不好穿不暖,恐怕早就开始抢了。我看那林迅、潘塔、寥磊、丁波都是打过仗的悍匪,武功也不错,在黄巾军中的地位不会太低,没有一个地位比他们高的黄巾军将领坐镇大营,谁会管得住他们?”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子善,子俊,你们派人暗中盯着这四个人,如果发现了这个躲在暗处指挥的黄巾军首领,暂时不要抓,更不要把他杀了,我还有作用。”
许攸匆忙回到城里向刺史王芬禀报情况。
“这个李仲渊虽然年轻,但非常贪婪,一千万钱满足不了他。”许攸不屑地说道,“他一再提到我们抄没六亿家财的事情,显然是在要挟我们,他想敲诈我们一把。朱俊一生清廉,没想到却教出这么一个无耻之徒,真是辱了朱先生的声名。”
“这才对嘛。如果人人都象李弘那个蛮子,我们怎么干成大事啊。”王芬笑道,“明天,你再送他两千万钱。李玮的这个主意不错,我们先前忽视了这个蛮子还有爱兵如子的嗜好。”
他看看襄楷,问道:“大师,我们要不要把那批甲胄和武器也送过去一部分?”
“不行,就给一点粮食和衣物。”襄楷坚决地摇头说道,“这两万人如果现在就配齐了甲胄和武器,谁知道他们会干什么?苦酋的部下当然会对苦酋言听计从,但林迅呢?还有潘塔几个人,他们会听苦酋的吗?这些人原来都是白绕于毒的手下,个个都是桀骜不逊之辈,亡命之徒,万一他们中的某个人突然袭击李弘和他的部下,我们的所有计谋立即就会暴露无遗。这个险,我们不能冒。”
王芬点点头,对许攸道:“子远,那就先送一点粮食和过冬的衣服吧。多送点肉去,让士兵们开开荤,也让那个蛮子高兴高兴,早点把军资拨给我们。”
“明天?”
“对,明天。我们急着要钱用啊。”王芬苦笑道,“现在许多事都要办,就等着这笔钱应急了。”
“大师明天也去军营吗?”许攸问襄楷道。
“对,我去会会他。”襄楷笑道,“这位豹子大人竟然对黄老之术感兴趣,出人意外啊。”
他看看王芬,说道:“如果我能把他说服了,大事可定。”
王芬嗤之以鼻,讥笑道:“他听得懂吗?他就会杀人。没事冒充什么风雅。”
许攸难以置信地望着襄楷,拱手说道:“大师如果能把他说服了,你一定是位活神仙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41节
第三天,许攸再次来到了香雨山军营。
李弘听说许攸送来了几十车粮食和过冬衣物,非常高兴,亲自出辕门迎接他。
“为什么没有甲胄和武器?”李弘笑呵呵地问道,“王大人难道要让自己的士兵赤手空拳上战场?”
许攸笑道:“冀州武库已经让大人搬空了,大人忘记了?”
李弘诧异地望着他。
“大人去年率五万大军上西凉,把冀州武库搬空了,大人怎么忘记了?”许攸说道,“现在我们只能从洛阳和邻近州郡的武库调拨武器,短期内估计很难配备整齐。”
李弘笑道:“想起来了,我上次到西凉的确带走了许多武器。冀州武库后来没有重新添置武器?”
“数量很少,不够用啊。”许攸说道,“如果要大量购置,府衙又没有充裕的钱财,所以这事一直拖着,至今没有解决。”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解决啊?”李弘追问道。
许攸对李弘拱拱手,言词恳切地说道:“大人,你要理解我们的难处。冀州府为了陛下回家祭祖的事,早就入不敷出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购置武器,所以请大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弘打断许攸的话,笑道,“陛下拨给你们的军资就在大营里,时间恰当的时候,你们派人来拿吧。”
许攸大喜,躬身施礼道:“太感激大人了。”
他还想再问问什么时候是恰当的时间,却看见李弘丢下他,大步走到围在车队四周的士兵中间了。李弘和士兵们大声说笑着,簇拥着运粮车队一起走进了大营。
这天下午,襄楷孤身一人,骑着一头小毛驴,前来拜访李弘。
李弘带着李玮、谢明出辕门相迎。
“许攸又送了你多少钱?”李弘边走边问道。
“两千万钱。”李玮笑道,“大人要不要送我一点做贺礼?”
李弘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现在又不娶筱岚,我为什么要送贺礼?”
“仲渊兄是不是着急了?”走在李弘右侧的谢明打趣道,“天天对着如花似玉的美人,仲渊兄晚上睡得着吗?”
谢明二十岁不到,长相英俊,白净文雅,说话慢悠悠的,嘴角总带着一丝笑意。他是赵岐门下的弟子,以棋艺精湛闻名太学。他和李玮因为一盘棋而相识,既而成为好友。李玮认为他多谋善断,为人又有侠义之气,故而极力向李弘推荐,但谢明不太愿意到李弘帐下效力。他虽然对李弘的战功很欣赏,但对李弘在肃贪过程中的所采取的野蛮血腥手段极为反感。他的老师赵岐听说之后,把他骂了一通。赵岐说,学文读经干什么?不就是为了报效国家嘛。你不到军前效力,难道还要待在洛阳蹉跎岁月不成?谢明不敢不听,乖乖跑来了。
“哈哈……”李玮大笑道:“敛之,我现在天天看到筱岚,睡得比任何时候都香,你就不要操心了。”
“筱岚答应嫁给你了?”谢明问道,“她不是说,没有父母之命,她不嫁给你吗?”
李玮笑容一敛,丧气地摇摇手:“不说了,不说了。”随即他对李弘说道,“早上,许子远对我说,只要这两天他们能拿到军资,再给我两千万钱。这家伙,说话的时候连眼皮都不眨,好像这钱就是他家的似的。”
“许子远知道你李仲渊命不久矣,所以你就是向他要一亿钱,他也不会眨巴眼睛的。”谢明笑道,“他没有问大人何时启程吗?”
“问了,我一推了之,我说我位小人卑,不知道大人的心思,随他去猜吧。”
“我看那个王芬连面都不露一下,很沉得住气啊。”李弘看了两人一眼,笑道,“宋文拦路喊冤,捅出他的坏事,他竟然像没事一样。我们要不要再逼他一下?”
“我看要再逼他一下。”谢明说道,“大人可以暂时给每个士兵发一个月的军饷,如果他还坐在府衙里稳如泰山,我们就再发一个月的军饷,直到把他逼得狗急跳墙为止。”
“下策,下策。”李玮连连摇手道,“这样做,打狗不成反被狗咬,不好不好。”他手指辕门方向,继续说道,“我们先探探襄楷大师的口风,听听他到底都说些什么。我曾听老师说,襄楷大师的治国之论,颇有可取之处,我们今天就听听。”
“仲渊兄,你是不是怀疑襄楷大师和王芬的奸计有牵连?”谢明问道,“你想从他的治国论调里揣测出王芬的计谋,是吗?”
李玮点点头,慎重地说道:“王芬劫持天子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当真是为了铲除奸阉吗?他有这个力量吗?黄巾军为什么会参予这件事?我想来想去,觉得襄楷大师和他的大知堂此时出现在冀州,很有点问题。”
“如果襄楷大师和大知堂也参予了王芬的奸计,仲渊的答案就出来了。”谢明说道,“襄楷过去和张角都是冀州有名的大师,信奉的都是黄老之术,据说两人交情很深。我们可以肯定黄巾军的人信任襄楷,因此只有襄楷才能说服黄巾军参加王芬的奸计。那么,襄楷想干什么呢?”他看看李弘,微微一笑,小声道,“改天换地。”
“这就是你故意把襄楷大师请来的目的?”李弘笑道,“你有怀疑襄楷大师参予此事的根据吗?”
“大知堂的弟子如今散布在冀州各个郡县设坛讲法,他们想干什么?想想黄巾军的张角就知道了。他们在蛊惑人心啦。自从黄巾叛乱之后,这种设坛讲法之事已经被朝廷明令禁止,但王芬公然违抗大汉律,纵容默许大知堂的方士任意妄为,王芬想干什么?”李玮用力一挥手,说道,“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李弘一边走,一边沉默不语。
“一个方士、道人,掺和国家大事干什么?”过了一会儿,李弘问李玮道,“他们修炼的是神仙之术,难道不知道涂炭生灵是罪过吗?”
“大人,那你就错了。”李玮笑道,“参予国事,说大了就是为国为民,是大忠大义,可以修成正果的。象襄楷这种人,在百姓们的眼里和神仙差不多,他们的声望极高,顶礼膜拜者数不胜数。你看看大贤良师张角,他揭竿而起,登高一呼,响应者达数百万之众,这就是他们的力量。大人,你千万不要小视了,这个襄楷可不是一个寻常方士啊。”
“襄楷和党人的关系非常好。”谢明也在一旁说道,“当年,本朝的孝桓皇帝因为没有子嗣,请他进宫炼制可以生孩子的灵丹妙药。这个襄楷丹药不炼,却对皇帝说要铲除奸阉,要以无为治国,还说党人无罪,要皇帝赦免党人,结果他被下狱治罪,差一点死了。我听老师说,他的大知堂曾经解救藏匿了好几百名党人和他们的亲族,就连名闻天下的党人何颙都在他的大知堂躲过一阵。所以,襄楷大师在党人和许多士子眼里,那就是活神仙,如果由他出面邀请这些人相助,大人,你可以想象一下,他的力量会增加多少。”
李弘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两人,问道:“这个襄楷大师有这么厉害?”
“和张角比起来,他就差那么一点点啸傲天下的魄力。”李玮笑道。
李弘霍然止步,大声说道:“杀了他。”
李玮和谢明吓了一跳。
“无论你们的怀疑是对的还是错的,今天先杀了他,以绝后患。”李弘杀气腾腾地补充道。
“万万不可。”谢明激动地大声叫道。
李玮大惊失色,急忙劝阻道:“大人,万万不可。此人和张角、张牛角属于不同的教派。他的大知堂虽然也尊黄老,但更推崇墨家学说,他的门下弟子遍布天下,仗剑行侠者众多,武功高强者更是比比皆是。一旦杀了他,大人失去冀州民心不说,还会遭到党人士子的仇视,尤其会遭到大知堂弟子的疯狂报复,他们会象幽灵一样潜伏在大人周围,刺杀大人一辈子。”
李弘冷冷一笑,指着两人说道:“如果他的确参加了王芬的奸计,我也不能杀他吗?你们两个是不是这个意思?”
“正是。”谢明毫不畏惧地望着他,正色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李弘眼中杀气暴涨,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
“我们可以杀了襄楷,但我们杀不尽大知堂的弟子,就象我们现在杀不尽黄巾军的余党一样。大人难道要把天下所有的方士都杀了?”谢明语调平缓地说道,“大人杀襄楷,纯粹是饮鸠止渴,自取灭亡。大人应该想到,除了杀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
“几百年来,大知堂一直都是一个很隐秘的教派,他们的根基到底有多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光武皇帝中兴大汉国的时候,大知堂一直跟随在光武皇帝左右,征战南北,为大汉国的中兴立下了汗马功劳。由此可见,大知堂不同于张角的太平道,它自有可取之处。”谢明看看李玮,说道,“仲渊兄请襄楷大师来营,应该还有更长远一点的想法。”
李玮冲着谢明一拱手,笑道:“敛之说话就象下棋一样,锋芒毕露,你要当心啊,不要惹翻了大人,被他一刀砍了。”
谢明拍拍腰间的长剑,自信地说道:“我至少可以挡他三招。”
李玮大笑。
李弘面色稍稍缓和了一点,他无奈地看看谢明,又看看李玮,问道:“你把襄楷请来,不会是要和他交个朋友吧?”
李玮笑着拱手道:“兼而有之,见机而为了。”
李弘突然大声说道:“仲渊,敛之,下次做事,最好和我说清楚,不要这样含糊不清的。”
李玮和谢明相视一笑。
李玮再次拱手道:“大人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这种事,说不清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谢明笑道:“大人,凡事都在不停的变化之中,就象山中的溪水,你知道下一刻它会遇上什么?溪水只要沿着下山的方向不停地流淌,它总会流入河流。我们也一样,我们只要忠于大汉国,总会找到杀死敌人的办法。”
李弘蓦然一笑,小声说道:“仲渊,你让大师给你算算,你什么时候能娶筱岚。”
“对。”李玮眼睛一亮,大声说道,“绝妙的主意。”
李弘热情接待了襄楷。
襄楷的博学和谈吐深深吸引了李弘,他那种极富感染力和煽动性的语言,那种极具诱惑力的无懈可击的论调让李弘和大帐内的军官们听得如醉如痴。
襄楷先从黄老之术说起,他说:“一般人说我们道家或道教,都说习‘黄老之术’,其实,所谓黄帝的学术,并无专书可考。先贤司马迁曾说:‘黄帝者,学者之共术也。’所谓‘共术’,就是说我们大汉文化的原始渊源,都是从黄帝时期开始,所以称黄帝的学术。”
随即他又说到道教的起源,道教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神仙方士,接着他讲到神仙术,讲到文景盛事,讲到清静无为,以法治国。
“本朝初年,百姓们刚刚历经了战国以来三、四百年长期战祸以及大秦国的严刑峻法,社会人心所殷切期望的就是早日达到安居乐业的升平世界。于是,高祖皇帝采用黄、老无为而治的学说,以宽柔为怀治国,国势渐有起色。到了本朝文帝时期,因为内有宫廷的变乱,外有强臣宿将和兄弟诸王的虎视眈眈,正是危机四伏的时候。但当时百姓厌战已极,此时此世,内外任何因素,都不适于施用刚猛的治国策畴。因此,文帝从其母后与丞相曹参的主张,采用无为而治,清静守法,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以法治国的办法,终于使我大汉国强盛起来。”
“本朝的武皇帝想建功边陲,洗刷自高祖皇帝以来的外侮耻辱,他对柔弱为用的治国策略非常不满,因此,他实施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国策,从而结束了无为而治,清静守法的年代,以德治国取代了以法治国。”
“以德治国被朝廷表述为德主刑辅。刑(法)是有明确的条文规范的。德是什么呢?从大儒董仲舒倡导的‘春秋决狱’来看,就是按孔圣人所著的《春秋》来作为断案的依据。一部书怎么能成为判决案子的依据呢?照董先生的说法,因为这部书就有‘德’的全部内容。依据一本书断案,官吏的权力可就大了,他怎么说都行,因此官吏贪赃枉法,大汉律行同虚设,治理章法全没了,结果就有了‘上请’,凡事都请皇帝定夺。有一帮熟读典籍经书的大臣在旁帮忙,皇帝要从史书中找出任何一条合乎自己心意的典故,太容易了。所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最后结果就是皇帝不再受任何大汉律的束缚,皇帝的意愿就是大汉律。”
“本朝初期,天子和大汉子民都要遵守大汉律,但自从武皇帝之后,就再也不是了。大汉律是大汉子民的大汉律,天子可以凌驾其上,为所欲为。大汉国之所以有今日的衰落,追根求源,还是尊儒的治国策略问题,还是以德治国的问题。要想重振大汉国威,就要重尊黄老,要以法治国,这一点勿庸置疑。”
襄楷的话音刚落,军帐内的谢明就跳了出来,他当然是极力驳斥襄楷的言论了。随后,陈好、唐云、尹思、余鹏、赵云、姜舞、庞德等一帮人先后持各种观点和襄楷展开了激烈争论。
李玮轻轻推了一下听得入神的李弘,小声问道:“大人,你看这个襄楷要不要杀了?”
“谁说的?”李弘冷脸说道,“杀不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你说呢?”
李玮轻轻笑道:“我不知道,我和你一样,也觉得有道理,但真正实行起来的效果会怎么样呢?还会像本朝初年一样立竿见影吗?”
“仲渊,如今看起来,他一定参加了王芬的阴谋。”李弘凑到李玮的耳边小声说道,“你看襄楷大师执着的样子,他一定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劫持天子,胁迫天子实施他的治国策略。”
李玮点点头。他望着襄楷,突然发现他不再是仙风道骨的大师,而是太学里一个顽固而倔犟的博士(老师),一个信奉黄老学的博士,一个非常擅长说服辩论的博士。
争吵和辩论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
李弘带着部下恭送襄楷。
襄楷本来以为自己有机会单独和李弘说说自己的治国之策,然后趁机说服李弘,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机会。他在离开之前,总算找到了一个机会。
“大人,当今天下奸阉当道,百姓苦难,国势日衰,大人如今深得天子的恩宠和信任,手握重兵,为什么不想着做一番大事呢?”
李弘躬身回道:“大师啊,你看看如今的北疆和西疆,十几万胡人陈兵边境,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入侵我大汉国,在这种情况下,有什么大事比抗击胡人入侵还重要呢?天下乱不得。天下乱了,胡人入侵了,百姓怎么办?几千万大汉子民怎么办?”
襄楷看着李弘,默然不语。忽然,他长叹一声,躬身致礼,爬上驴背,扬长而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42节
公元187年2月。
天子准备本月中旬回冀州河间国祭祖,随着启程时间的临近,内官、内廷和外廷各有关官署的官员越来越忙碌了。天子已经明确表示皇后和大皇子留在洛阳,自己只带太后、小皇子以及一帮皇室宗亲前往冀州。
最近一段时间,大将军和门阀世族接触频繁,他们天天聚会,或吟诗做赋,或评论时政,或置酒高歌,彼此间的关系越来越融洽。相反,中官们却循规蹈矩起来,他们待在皇宫里,尽心尽力地筹办陛下回乡的事情。
洛阳门阀世族的关系突然复杂起来。以司空许相为家主的许阀因为新娘子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抢走,颜面大损,他们痛定思痛之后,决定和樊陵、曹嵩等一帮官宦世家另成一系。他们既不和中官们走得太近,也不和大将军搞什么亲密关系,同时因为学术、地域和政见的不同,他们和其他各大门阀之间的关系也比较紧张。门阀世族过去的派系就很多很复杂,新年里给许劭在太学里说了一番惊人言论之后,现在更加混乱了。
大将军何进最近寝食难安。过年之后,边境的形势突然紧张起来,告急文书就象雪片一样,一个接一个地送到了京城。大将军府的幕僚们整天待在议事大堂里分析局势,讨论外族入侵的问题。
鲜卑大王和连这次召集了四部十几万大军陈兵边境,其入侵的决心很坚决。
鲜卑人的主攻方向在哪里?大将军府的幕僚们为这个问题已经争论好几天了。
大将军府长史赵岐认为,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和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前年入侵幽州时,曾经遭到重击,人员损失严重,短期内很难恢复元气。这次他们再度集结军队,陈兵边境,其目的很简单,那就是牵制我们的主力。
“和连此次出兵,无非就是想建功立业,重振弹汗山王庭的威信。但你们看看,四部大人,除了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以外,没有人听和连的。”赵岐指着地图上的幽州说道,“慕容风是什么人?他会在自己元气未复的时候仓促出兵?现在辽西、辽东的乌丸人蠢蠢欲动,很有谋反之意,在这种情况下,慕容风绝对不会冒着和乌丸人闹翻脸的危险,擅自进入幽州。所以鲜卑人的意图很明显,他们想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幽州,然后再集中主力,出其不意攻打并州。”
司马何颙不同意赵岐的说法。
“鲜卑人和居于并州的乌丸人,匈奴的休屠各部族关系一向较好,如果鲜卑人将主攻方向定在并州,他们就要事先和匈奴的休屠部落、乌丸人结盟,否则鲜卑人入侵,首先就要和他们打起来,但我们一直没有接到这方面的消息。”何颙说道,“那个休屠部落极端仇视我们大汉人,对羌渠单于也是阳奉阴违,数次起兵谋反,所以我们一直对他们很注意。尤其是羌渠单于,对他们盯得更紧,但我们确实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消息。”
他抬头看看围坐四周的府中掾史,郑重地指着西凉说道:“我认为和连和拓跋锋会攻击西凉。”
大将军何进和府内众人一片惊愣,大家疑惑地望着地图上的西凉,觉得何颙的话有点不可思议。
“伯求兄,李弘的七万大军如今就驻扎在长安附近,和连除非是疯子,否则他绝不会攻击西凉。”王允笑道,“伯求兄,你想错了。”
“李弘的这七万大军在我眼里,它就是一盘散沙,毫无威胁可言。”何颙傲然一笑道。
“伯求,你能解释一下吗?”何进慎重地问道,“如果李弘的七万大军就是一盘散沙,我们必须要重新考虑兵力的分配问题,实在不行,北军就要再次西上。”
何颙望了一眼袁绍。袁绍马上躬身回道:“李弘的七万大军里,有三万是湟中羌、先零羌和其他种羌士兵。这三万人除了李弘,谁能控制?李弘的风云铁骑和黑豹义从都是鲜卑人和乌丸人,这一万多人除了李弘,谁又能控制?剩下三万步兵,一部分是西凉本地的边军,一部分是李弘从冀州带到西凉的黄巾降兵。我们除了西凉边军可以完全控制以外,那些黄巾降兵谁敢放心使用?”
大家恍然。
“卢龙塞大战之后,李弘所在的部队死伤惨重,而当时幽州战事又非常频繁,他在没有时间征募训练士兵的情况下,只好征用北疆的马匪、胡人甚至胡人的俘虏来补充部队,所以他的手下一直都是以胡人为主,这种情况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袁绍继续说道,“胡人只服李弘这种狠人,如果李弘死了,现在的这支七万大军瞬间就会崩溃。我们即使让威名天下的皇甫嵩去统领这支部队,其命运也不会改变,那些黄巾降兵首先就会造反。”
“我们这么想,和连也会这么想,所以李弘现在在冀州的安全非常令人担忧。”何颙笑道,“但这个问题我们现在不讨论,我们说的是鲜卑人入侵。不论鲜卑人的攻击方向是并州还是西凉,目前我们的防御兵力都绰绰有余,只要李弘不死。”
“比较稳妥一点的办法就是征调河东的董卓部到太原,以防止鲜卑人从并州方向攻击,同时命令李弘立即回到长安统领大军,以防鲜卑人攻击西凉。”
大将军何进沉思良久,缓缓点头。
“最近陛下和朝中大臣都在忙碌陛下回乡祭祖的事,这件事我一个人上奏恐怕无人理睬。”何进看看赵岐、王允、荀攸,苦笑道,“老大人、子师、公达,麻烦三位分别跑一趟太尉府、司徒府和司空府,你们尽力说服三位大人,希望可以四府同奏,以便引起陛下足够的重视。”
许攸的密信让大将军何进很吃惊,他派人匆匆喊来何颙和袁绍。
“这个宋文是什么人?子远怎么这么大意?李弘掌握了王芬贪赃枉法的把柄,就有可能抓他。如果李弘派人在冀州大抓一通,所有的事就全暴露了。”何颙恼怒地说道,“我们暗中送了他们几亿钱,怎么还没有钱用?钱呢?”
“都给他们拿回家了。”袁绍叹道,“我们的人回禀说,王芬自己就拿了一亿钱,许攸也拿了六千万钱。哪里还有钱?”
“钱就有那么好吗?”何颙愤怒地指着自己的衣服说道,“我这件长袍里外都打了几个补丁了,但还不是一样穿吗?我家里一个仆役都没有,我夫人烧饭给我吃,我还不是一样吃饭吗?只要暖和就行,只要吃饱就行,为什么一定要穿锦衣华服,一定要吃山珍海味?这帮贪婪的小人,早该给李弘杀了。我大汉国之所以衰落至此,就是因为这些自私自利的贪婪小吏天天喝着大汉国的血,吃着大汉国的肉,活活把我大汉国喝干了,吃光了,现在大汉国就剩下一副累累白骨了,他们还趴在上面啃。”
何进脸色非常难看。
袁绍拍拍激动的何颙,小声劝慰道:“伯求兄,大将军就在当面,说话注意一点吧。你不要太激动嘛。”
“我怎么能不激动?陛下老家的宗庙可曾修缮?陛下的临时行宫可曾完工?大概他们连大梁都还没有架上去吧?难道为了钱,他们可以连自己的性命,自己的祖宗,甚至连自己的大汉国都不要了吗?他们嘴里念叨着要为大汉国效忠,其实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大汉国一口吞下去,一群卑鄙的小人。”何颙大声骂道,“应该把他们拖去出杀了。”
袁绍无奈地笑笑,说道,“伯求,现在,我们除了立即杀死李弘以外,没有任何办法了。”
何进想了一下,说道:“李弘一旦对王芬动手,计谋就会暴露,所有的事情都会功亏一篑,而且这事还会惊动陛下,让他产生警觉,从此我们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
“为什么铲除奸阉就这样难?”何颙叹道,“我努力了几十年,头发都快白了,但奸阉依旧还在朝堂上耀武扬威,擅权祸国,难道我大汉国真的气数已尽?”
“怎么可能?”袁绍笑道,“伯求兄危言耸听了。有大将军在,一切还尽在我们掌握之中嘛。”
“伯求,没有信心了?”何进笑道。
何颙摇摇头,苦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干怎么办?我立即回信许攸。”
“洛阳的事呢?”袁绍问道,“善后的事要先处理好。”
“想李弘死的人太多了,随便找几个理由就行,不愁没人拍手称快。”何颙说道,“但李弘死了,我们只有放弃西凉。”
何进心里一颤,一股痛楚蓦然钻入了心肺。我这么做,到底是中兴了大汉国还是害了大汉国?失去了西凉,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先祖先列?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抵住额头,黯然叹息。
“目前鲜卑人入侵,已经箭在弦上,势在必发。他们的攻击时间应该就在三月,最迟不会超过四月。”袁绍无奈地说道:“我们本来打算通过四府联名上奏,逼迫陛下将李弘调回西凉,以抵挡鲜卑人的入侵。这样,我们的事即使造成一段时间的中原内乱,但也不至于坏了大汉国的根本,但现在……”
“没有挽救的办法吗?”何进抬头看看两位手下,求助地问道,“放弃西凉,我无法做到。”
“董卓的部队我们肯定无法征调,剩下的就是洛阳的北军。”袁绍迟疑着说道,“但是……”
何颙思索良久,说道:“大将军如果不愿意放弃西凉,就要放弃……”他没有说下去,他也不能说下去。
“大将军愿意吗?”袁绍小声问道。
何进呆呆地望着案几,久久无语。
李弘已经进驻香雨山大营五天了,但李弘还是没有离开邺城的意思。王芬非常着急。
许攸这两天天天跑到军营里找李弘催讨军资,李弘起先还应付两句,但后来烦了,让谢明去接待他。许攸好下棋,他经不起谢明的诱惑,一头扎到棋盘上去了,全然忘了催钱的事。他一连输了两盘,生气了,竟然连城都不回,要和谢明通宵达旦地连续博弈。
就在王芬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接到了苦酋的密信。
“伯彦,好消息啊。”王芬看完密信,笑道,“李弘这下算是死得其所了。”
陈逸奇怪地看着他,问道:“什么好消息?”
“李弘手下的那个都尉颜良,他的两个夫人都是杨凤的妹妹。”王芬兴奋地说道,“李弘私通黄巾蚁贼,意图劫持天子,证据确凿。他被我们抓住之后,畏罪自杀了。”
“他有三千黑豹义从。”陈逸提醒道,“我们没有击败黑豹义从的力量,所以也就没有杀死李弘的机会。”他斜瞅着王芬,无精打采地说道,“这个消息好是好,但对于我们来说,和没有是一样的。”
王芬笑了起来。
“李弘不会一直待在香雨山,他必须要到河间国去,所以我估计他这两天肯定要走了。李弘一走,香雨山大营就要留人统领。你看李弘的手下,只有颜良一个都尉,只有他才有统军资格,李弘除了把他留下,还能留谁?他总不会留下北军的袁术吧?他能信任袁术吗?”
“至于黑豹义从……”王芬哈哈一笑道,“颜良留在香雨山,总要带上两千人吧,否则,他拿什么威慑人。黑豹义从一分为二,实力大减,只能任人宰杀了。”
陈逸连连点头,随即他想起什么,担心地问道:“元山兄,杀颜良当然要比杀李弘容易多了,但李弘……”
“杀李弘的办法我要和许子远商量商量。”王芬笑道,“子远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正念叨着,许攸兴冲冲地跑回来了。
“大人,我们明天到大营拿军资。”
李弘请来长水校尉袁术,商议让谁留下来坐镇香雨山大营。
“这件事,大人就可以做主,为何要和我商量?”袁术笑道,“我只管长水营的事,其它的事我不管。”
“依照大汉军律,别部司马可以统军的,因此,我打算让别部司马姜舞坐镇香雨山大营。”李弘笑道,“考虑到香雨山大营的安全,我打算请长水营的军司马何风也留下,请他做姜舞的副手。”
袁术稍一错愣,说道:“我还以为坐镇香雨山大营的是颜良颜大人呢?”随即他拱手说道,“大人这个人选大大的不妥。”
“袁大人,你说说,为什么不妥啊?姜舞姜大人在西凉统率过几千人的大军,统军经验很丰富啊。”李弘疑惑地问道。
“他是西凉人,冀州士兵不熟悉他,而且也听不懂他的西疆话,大家不一定能接受。颜大人就不一样了,他是都尉,又是冀州常山人,还临时带了他们好几天,士兵们熟悉他,当然应该是他留在香雨山了。”袁术笑道,“大人难道另有什么目的?”
“我主要是想留下你们北军的何风。我看何风和姜舞很谈得来,所以才这么安排的。”李弘笑道,“大人愿意留下何风吗?”
袁术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大人,我离开洛阳前,大将军一再交待,长水营只受你指挥,不受你支配,所以……”
“但我的部队人数太少,如果全部留在香雨山……”
“大人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长水营的五千士兵?”袁术立即拉下脸,不高兴地说道,“难道我长水营五千士兵都不能保证大人的安全吗?”
“大人误解了,误解了。”李弘急忙赔笑说道,“既然这样,就依袁大人吧。”
送走袁术,李弘坐在大帐内犹豫不决
“大人,颜大人留在香雨山,有什么不妥吗?”李玮问道,“我看你很犹豫啊。”
李弘苦笑,说道:“黄巾军的杨凤是他的大舅子。”
李玮和谢明闻言大惊。
“大人,那你犹豫什么?当然是子龙或者姜舞坐镇香雨山了,颜大人切切不可留下。”谢明说道,“如果王芬利用这一点做文章,我们岂不是作茧自缚,自找麻烦。”
“我不是担心王芬利用这事做文章,我是担心颜良他们的安全。”李弘担忧地说道,“我们本来就是要逼王芬狗急跳墙的,所以无论他在算计我们,还是我们在算计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有实力击败他。”
李玮稍加沉吟,说道:“大人既然探出了袁术的口风,当然也能揣测出袁术的心思。现在长水营我们是指望不上了,我们只有三千黑豹义从,实力上的确差了一点,除非……”
李弘摇摇手,笑道:“不要除非了,就这么办了,否则我们死定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43节
今天是李弘到达邺城的第六天。
早上,李弘带着颜良、张萧等军官巡视大营。士兵们基本上穿暖了,伙食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后卫营和兵曹营也在颜良的督导下组建完成,文丑从城中招募的工匠和医匠已经陆续到达大营。同时,伤兵们也住进了临时搭建的伤兵营,得到了妥善治疗。
“大人刚刚到大营,就解决了许多棘手问题,我们要感谢大人啊。”张萧由衷地赞叹道。跟在张萧后面的林迅、潘塔、寥磊、丁波四人也恭敬地连声道谢。他们这几天和李弘接触之后,对李弘的态度大为改观。最初,几个人对李弘非常敬畏和戒备,但很快,他们就被李弘的一举一动所折服,他们开始尊敬和钦佩李弘,就连一直冷若冰霜的寥磊这几天也喜笑颜开。
看到士兵们穿暖了吃饱了高兴了,李弘非常欣慰,他笑着对张萧说:“惭愧啊,不仅我惭愧,你们几个应该更加惭愧。”他指着林迅等人道,“士兵们流血流汗,要求什么?一件衣服,一餐饭而已。如果我们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指手划脚?”
张萧几人面露愧色,窘迫地低头不语。
“我知道你们的难处,但作为直接领军者,应该更多考虑自己的部下,而不是自己……”李弘渐渐严肃起来,他一语双关地说道,“我们年纪差不多,都很年轻,都位居官位,都拿着朝廷的秩俸,但扪心自问,我们对大汉国尽忠了吗?我们对得起自己拿的俸禄吗?我看没有。”他指着围在四周的士兵说道,“他们也在为国尽忠,但他们的军饷呢?我们为什么不把他们的军饷发给他们?我们凭什么不发给他们?”
李弘看看颜良、张萧,看看林迅等人,缓缓说道:“立即把这事解决了,也算是为陛下尽心了。”
李弘再次看到了大黑和他的一帮战友。他们正在吃饭。
“大人马上要离开军营了?”一个士兵鼓足勇气问道。
“是呀,再过十几天,陛下就要离开洛阳到冀州,事情很多。”李弘笑道,“我也不能再耽搁了,要到河间国去看看。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不再回军营了,你们多多保重吧。”
军帐内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大家神情突然沮丧起来,一个个面色黯然,沉默不语。
“怎么了?”李弘笑道,“大黑,你说说,还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上忙的?”
“你一走,军饷肯定就没了。”大黑叹口气,无奈地说道,“军饷没了就没了,我们也不指望了。但你一走,我们恐怕连饭都吃不到嘴啊。”
“不会吧?”李弘看着士兵们,安慰道,“你们放心,我和冀州刺史王芬王大人已经说好了,先发给你们三个月的军饷。如果他失言,我立即赶回来,我去给你们讨,一定发给你们。”
大黑苦笑,摇摇头,拱手说道:“谢谢大人了,大人是好人啊。大人巡营很长时间了,就在我们这里吃点吧。”
“大人,就在我们这里吃吧。”
“快给大人盛饭。”
士兵们乱七八糟地叫起来,很热情,也很期盼。
李弘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对跟在身后的颜良、张萧等人笑道:“大家都散了吧。你们各自找地方吃饭去,我就在这里吃了,散了,散了。”
王芬听完许攸的叙说,笑道:“李弘的主意倒是不少,当着上万士兵的面把军资交付给你,说白了,不就是想让士兵们借口闹事嘛。好,闹事好啊,我正愁着怎样才能让颜良上当呢。这下好了,不用我们想招,颜良就要送上门了。”
“元山,我们是不是适当地发一个月军饷,安定一下军心?”陈逸建议道,“现在士兵们都知道军资已经交付州府,如果一毛不拔,士兵们真要闹起来,我们就很被动了。”
“没有钱。”王芬毫不在意地说道,“那是苦酋的部队,他会想办法的。”他望着许攸问道,“子远,李弘走后,颜良带了多少人留在大营?”
“真如大人所言,两千黑豹义从。”许攸笑道,“李弘大概担心颜良的事被我们发现了,昨天曾经找袁术商议,要把姜舞留在香雨山大营,还要征调北军的部曲,但都被袁术一一驳回了。”
“这个袁术,不错嘛,还蛮讲信用的。”周旌笑道,“如果没有他在关键时候说几句话,我们的计谋就很难成了。”
“大人又送钱又送美女给他,袁公路总要尽点心意。”许攸笑道,“他在洛阳是有名的侠义之士,当然要讲信义了。”
陈逸不屑地冷哼道:“欺世盗名之辈,不提也罢。我听说这个颜良外号叫虎头,是一个骁勇嗜杀之徒,我们要小心些,不要太大意了。”
“伯彦放心,我们自有擒杀之计。”王芬笑道,“你立即陪同襄楷大师南下,尽快把合肥王接到冀州。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十几天,陛下就要离开洛阳北上冀州了。”
“叔扬,你亲自去一趟信都城,把事情安排妥当了。”王芬指着周旌说道,“付给袁术的钱,你一起带走。信都的事,长水营要出大力,所以你不要把袁术得罪了,一定要把他伺候好,知道吗?”
周旌面显厌恶之色,勉强点点头。
襄楷看到张举,惊喜不已。
他紧紧握住张举的手,笑道:“正远,你怎么来了?伯云好吗?”
“伯云到辽东去了,还没有回来。”张举笑道,“我接到大师的书信,突然想起我已经八年没有看到大师了,心中非常想见见你,所以我就来了。”
“正远,谢谢你。”襄楷感动地说道,“你也老了,鬓发都白了许多,你身体一向还好吗?”
“还好,还好。”张举感叹道,“八年过去了,大师的头发全白了,岁月不饶人啊。”
“快进屋,进屋。”襄楷拉着张举的手,一边望屋内走去,一边说道,“这么冷的天,你千里迢迢从渔阳赶来,太辛苦了。自从大贤良师仙逝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过了。前几年听说你在泰山郡任太守,这几年又听说你在渔阳办书堂,门下弟子有数千之众,是吗?”
“我从泰山太守任上去职后,就直接回了家乡。”张举笑道,“我在渔阳东城办了个小南山书堂,这几年的确教授了不少弟子,大师的消息很灵通啊。”
张举五十多岁,身材高大而消瘦,长脸长须,气质儒雅,言谈举止间尽显名家风范。他是幽州大儒,少时以博学闻名渔阳,成人后曾拜关东弘农大儒杨秉为师,就读于“三鳝书堂”。杨秉就是天子的老师杨赐的父亲。杨赐对这个小师弟很照顾,极力向天子举荐,张举因此得以在太学做了几年的博士。杨赐为司徒的时候,他被征辟到司徒府任长史,不久外放为官。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司徒杨赐上书天子,要求朝廷惩办张角和他的太平道。他告诉天子说,有个叫张角的钜鹿人,创立了一个“太平道”,自称大贤良师,在民间用念咒和符水为人治病。据民间谣传,张角法术无边,妙手回春。十几年来,追随他的徒众达十万之多,遍及大汉国的的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之地,现在已成蔓延之势,势力越来越大。而各州郡的官僚反被其迷惑,认为张角以善道教化百姓,没有危害,甚至还有信奉追随者,这其中就有他的小师弟张举。杨赐认为张角和他的太平道会危害大汉社稷,所以他提出诛杀张角,解散太平道的建议,但天子没有予以理睬。不久,张举因为这件事和杨赐反目成仇,两人互不理睬,但杨赐很欣赏他的才华,并没有因此而弹劾他。
在张举看来,太平道可以解决许多问题,包括振兴大汉,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太平道,并且成为大贤良师张角的好朋友。过了一年,杨赐因故被解除了职务,一直受到杨阀庇护的张举随即被罢官。张举深恶痛绝大汉朝廷的腐败和黑暗,一气之家,回家办学堂教书去了。
在渔阳,除了鲜于家族外,就算他们张氏家族最为庞大了。在张氏家族中,最为杰出的就是张举和张纯两人了,两人都先后担任过朝廷两千石的大官,都是才学高超的名士,在幽州都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尤其是张举,因为其德才兼备,门下弟子又众多,这几年在幽州,已经成了名重一方的大儒。
襄楷和张举两人就着一个火盆,聊了很长时间,他们谈到过去的人和事,谈到大贤良师和黄巾军,感慨万千。
“正远,你乃当代名儒,身份尊崇,你从幽州悄悄而来,不会就是为了来看看我吧?”襄楷笑道,“正远,我们多少年的朋友,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张举半睁着那双充满了睿智的眼睛,默默地望着火盆中跳动的火焰,没有说话。他在沉思,也象在思索如何措词才能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襄楷盯着他看了一眼,说道:“你要是迟来一天,我就南下了,所以,今天我们能在八年后再见一面,说明我们还是很有缘的。”
张举微微颔首,笑道:“大师这话,给了我很大信心。”
襄楷仔细看了他一眼,问道:“安定帅把你说动了?”
张举笑笑,没有说话。
襄楷略显吃惊地接着问道:“他亲自到辽东,难道就是为了说服辽东乌丸大人峭王苏仆延吗?”
张举点点头,说道:“我来,就是想亲口问问大师,此事有几成胜算?”
“你为什么要听他的?”襄楷问道,“正远,当年你拒绝张角的邀请没有参加黄巾军,说你不愿意看到天下生灵惨遭涂炭,我听说之后很敬佩,但是现在你为什么又要重走这条路呢?”
张举面如止水,没有说话。
“我一再给伯云写信,告诉他不要重蹈覆辙。这种做法,张角、张牛角都已经试过了,行不通。这种征战天下的做法只会把大汉推入更加深重的苦难,只会让天下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凄惨无助地死去,这是罪孽啊。张角师徒都因为罪孽深重遭到了天谴,难道安定帅还没有吸取教训,还要一意孤行,非要走上这条没有希望的路吗?”襄楷稍稍有点激动,说话的语气较为凝重。
张举神情一动,面上微微变色。在襄楷的言词里,很明显对他们的计划没有信心。
“安定帅目的何在?他是不是想自己做皇帝?”襄楷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问道,“他对我的做法很不满意吗?”
张举沉吟良久,说道:“伯云很赞成大师的做法,但他认为大师太过自信了。大师劫持了天子,另立合肥王为君,大师知道天下有多少人会支持和承认这个新天子呢?”
襄楷嘴唇微掀,想说什么,但迟疑了一下后,又咽了回去。
“大师想利用洛阳的奸阉毒死大皇子,扳倒大将军何进,然后再让他们打开城门,欢迎新天子回洛阳主持朝政,是吗?”张举问道。
襄楷手捋长须,笑而不语。
“但假如朝中的奸阉失败了呢?大将军在洛阳重立天子呢?大师想过如何善后吗?”张举看看低眉垂目的襄楷,缓缓说道,“大师认为凭借黑山黄巾军的杨凤和白绕就可以阻挡朝廷的北军吗?你要知道,皇甫嵩、朱俊、卢植如今都在洛阳,任何一人统兵出征,杨凤等人都很难战胜。”
张举拿起火钳,轻轻夹了两块木炭放入火盆,继续说道:“大师还得到了黄巾军大帅张燕的承诺吧?但张燕一心想占据太原,他出兵冀州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这一点,大师应该比我们还清楚。至于荥阳的奚大先生,势单力薄,指望他阻挡北军,似乎有点太难为他了。”
“我们在渔阳的力量不是很强大,无法帮助大师,所以……”张举抬头看着襄楷,说道,“伯云为了确保大师的计谋万无一失,这才想到借助鲜卑人和乌丸人的力量……”
襄楷苦笑,无奈地说道:“谢谢你们了,但我的确不需要这样的帮助,伯云这是在引火烧身,祸害大汉啊。正远,你为什么不劝劝他?为什么不阻止他?”
张举喟然长叹,说道:“我的话他听吗?”
“现在北疆的乌丸人有几个大人愿意出手相助?”襄楷问道,“他那个兄弟,辽西的丘力居一定是义不容辞了,还有谁?除了峭王苏仆延,汗鲁王乌延呢?鲜卑人呢?我听说东部鲜卑的大人弥加和他也有不少年的交情,是真的吗?”
张举点点头,说道:“除了大师说得这几个人,伯云还专门到白檀城会晤了慕容风。”
襄楷大惊,他脱口而出道:“伯云他疯了吗?他想干什么?他想把北疆拱手送给慕容风吗?”
“大师误会了。”张举急忙解释道,“鲜卑人陈兵边境,短期内肯定要入侵大汉。位于幽州边境的慕容风自前年被汉军击败后一直没有恢复元气,他的出兵,伯云认为不过就是为了应付一下鲜卑大王和连的邀约而已,他估计慕容风不会冒险进攻幽州。”
“但问题是,假如我们要南下支援大师,就要在渔阳起兵,这样幽州立即就会陷入战乱。这个时候,谁能保证慕容风不会趁机入侵幽州从中浑水摸鱼?伯云正是从这一点出发,才主动会晤慕容风订立盟约的……”
“卖国之徒……”襄楷愤怒地拍了一下案几,大声说道,“伯云这个混蛋,他算老几。那慕容风是什么人,他会随便答应一个叛贼的要求?要满足慕容风的贪婪,伯云肯定要答应许多无耻的要求。而慕容风会因此迅速恢复元气,随时挥军入侵我大汉国。伯云与虎谋皮,真是愚蠢之极。”
张举神态自若地微微一笑,安慰道:“大师少安毋躁,伯云岂是那种人?你对伯云很熟悉,应该知道他的为人,他怎么会卖国求荣呢?只不过利用一下胡人而已。”
“伯云狂妄自大,自以为是。他以为自己的本事比谁都大,其实他就是一个狂夫。”襄楷不满地骂道,“他利用胡人,胡人难道不也是利用他吗?伯云这么做,不但会丢失民心,也会遭世人唾骂的。你回去告诉他,将来我不需要他的帮助,免得粘上他的晦气,丢了我一世的英名。你也一样。”襄楷指着张举说道,“正远,你立即回去,安心教你的弟子读书去,不要和他扯在一起,免得将来有屠门灭族之祸。”
张举笑笑,问道:“大师现在做的事,难道就没有屠门灭族之祸吗?”
襄楷哑然。他长叹道:“该给你们的钱我都给了,将来怎么干,那是你们的事,你们好自为之吧。我托付伯云的事,怎么样了?”
张举神色平静地说道:“人都到了邺城,已经交给韩房了。大师,我们八年没见了,还是谈点别的吧。”
襄楷笑道:“也是,冀州的事马上就要见分晓了,谈多了,反而提心吊胆的。你明天就走吗?”
军候砍刀迷上了军市里的一个营妓。
他利用巡营当值的机会,和几个部下打好招呼,夜里偷偷溜进军市,爬到了那个营妓的床榻上。那个营妓对他说了一件事,引起了砍刀的注意。她说自己的一个姐妹前几天死了,是被一个姓马的马贩子打死的。那个马贩子在军市里待了一个多月,平时都躲在营帐里玩女人,很少出来活动。虽然看不到他做生意,但他很有钱,出手也阔绰,经常一次就招五六个营妓玩通宵。
砍刀不信,他说怎么可能,哪有这么厉害的男人。那个营妓说,你误解了,不是他一个人用,是他招待几个军队里的大人用。
砍刀顿时警觉起来。他问那个营妓,是什么样的大人,经常来吗?
那个营妓笑着说:“是比你还大的大人。他们今天晚上就在那个马贩子的帐篷里喝酒,我有几个姐妹都给喊去了。”
砍刀越想越觉得可疑,他匆忙爬起来穿上衣服,说要去看看。那个营妓随即指点了路径。
砍刀刚刚潜伏到那个马贩子的帐篷外,就听到了潘塔的说话声。潘塔说话嗓音略尖,特别好辨认。他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还有几个人,但都不熟悉,估计是几个小军官或者是马贩子的手下。他趴在角落里听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听出什么名堂,里面的人都在胡侃一气。砍刀冻得直哆嗦,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了,他估计潘塔也和自己一样,是偷跑出来寻开心的,所以打算回去了。
就在这时,里面的那个马贩子突然说了一句让砍刀心花怒放的话。
“子重,回去后告诉他们几个,这几天不要来了。”
“我们要是有急事呢?”潘塔的尖细嗓音问道。
“这几天没有什么急事,无非就是唆使颜虎头闹事而已。明天的事如果没有什么结果,你要立即告诉我,我马上派人进城。”
“还有后招吗?”潘塔问道。
“估计要断你们的粮食。”那个马贩子说道,“一旦断粮,我估计那个颜虎头肯定要勃然大怒,抄起大刀就要杀进州府。”
帐篷外的砍刀立即像鬼魅一般溜走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44节
颜良背负着双手,在大帐内来回走动着,一双浓眉紧紧地锁在一起。
砍刀站在一旁,双眼盯着颜良高大魁梧的背影,神情急切地说道:“大人,我肯定那个马贩子就是黄巾军的首领,否则,潘塔会听他的?”
颜良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人很有胆识,竟敢藏在军市里,佩服,厉害。”
“立即把他抓来?”砍刀问道。
颜良摇摇手,笑道:“千万不能动他。王芬现在还没有跳出来对付我们,我们这个时候去抓他,不但会打草惊蛇,也会招惹祸端。”
“但是,我们只有一千人,黄巾贼一旦抢先动手,我们就非常被动了。”砍刀焦急地说道,“杀了这个人,黄巾军群龙无首,我们或许还有胜算。”
“你急什么?我们怎么会没有胜算?”颜良好整以暇地笑道,“王芬要是没有理由,他怎么敢随便杀我们?大人临走时怎么说的,你都忘了吗?大人要我们把王芬逼得狗急跳墙为止,但现在看来,王芬已经不要我们逼了,他早就做好了要杀死我们的准备。那好,那我们就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大人的意思是……”
“按大人的交代办。”颜良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砍刀身边,拍拍他的光头,笑道:“你小子,都给大人惯坏了,竟然夜不归宿?”
砍刀立即换上一副笑脸,低声下气地说道:“虎头大哥,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这次好歹我也算立了一功,应当可以功过相抵吧?”
颜良甩手又给了他脑袋一下,瞪着大眼说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没有下不为例。这次先记着,回头一把算。”
砍刀连连拱手道谢,他笑着问道:“虎头大哥,要不要派人盯着,免得他跑了。”
“不要派人。”颜良说道,“你每天去一趟军市打探一下情况就行了。”
“那行吗?”砍刀担心地望了一眼颜良,问道,“晚上去吗?”
颜良嘿嘿一笑,“啪”地用力打了一下他的光脑壳,威胁道:“有胆你就晚上去。”
砍刀连忙缩缩脑袋,怪笑道:“我怎么会没胆呢?下官谨遵大人之命。”
颜良没有理他,伸手摸摸自己的黑须,小声吩咐道:“派个人,把这个消息连夜送给大人。”
早上,林讯和潘塔等几个军侯先后走进大帐,向颜良禀报说,士兵们这几天的怨言非常大,训练也不积极,吵嚷着要发军饷。他们担心这样下去,会发生“啸营”等严重扰乱大营秩序的事。
颜良很不高兴,他对张萧说:“伯畴,你再去一趟城里,问问刺史大人,到底什么时候发军饷?”
张萧生气地摇头道:“我哪一天不去州府要钱?这几天我天天去,但刺史大人不给呀。昨天,他还把我骂了一通,说我眼里只有钱,像个讨债鬼似的天天跟着他。从事许攸许大人也说我们贪心不足,说给我们吃饱喝足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要钱,太不象话了。他叫我们四处看看那些沿街乞讨露宿街头的流民,说许多人不但饥寒交迫,甚至连命都保不住,相比起来,我们已经很富足了。”
潘塔闻言大怒,他拍案而起,大声骂道:“我们是流民吗?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要去宰了他。”
寥磊也气愤地说道:“这笔钱一定又给他们分了,这些见利忘义之徒。”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骂成一团,恨不得抄起家伙就要杀进城去。这时文丑站了起来。他长得英俊,为人又豪爽义气,最近和这几个人的关系都处得不错,他说:“陛下马上就要到冀州了,我看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免得将来不可收拾。伯畴,你还是再去催催吧。”
上午,张萧受命进城催要军饷。下午,张萧回来了,他是被几个随从抬回来的。他在州府里大吵大叫顶撞上官,结果被刺史王芬打了二十大棍。
这件事随即传遍军营,引起了轩然大波,大营里的将士们被激怒了,他们气势汹汹地吵着要去报仇。颜良吓了一跳,赶紧命令关闭辕门,不许人员进出。
林讯带着大家冲进大帐,大骂颜良道:“大人,你可是冀州大名鼎鼎的颜虎头,过去也是一个一往无前,快意恩仇的人,怎么今天变成缩头乌龟了。”
颜良面无表情,好像没听到一样,仰首望天,一语不发。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人无法忍受了。大营里的军粮用尽了,州府竟然不再调拨,好象存心要把大家饿死似的。士兵们终于闹了起来,大家聚集在大帐外,叫喊声震耳欲聋。
“大人,如果再不处理,就要出大事了。”林讯说道,“大人要当机立断啊。”
颜良冷笑一声,说道:“子俊和伯畴留守大营,其他人随我进城。”他指着砍刀说道,“带上一百人,立即出发。”
大帐内发出一片欢呼之声。
颜良被府衙的卫兵挡住,说什么都不让进。寥磊二话不说,冲上去抬脚就踹倒了一个,双方随即冲突起来。守在府衙门口的二十多个卫兵随即被一哄而上的林讯、潘塔、丁波、砍刀和一帮黑豹义从打得抱头鼠窜,哭爹叫娘。
颜良背负着双手,大步走进府衙,大声吼道:“王芬在哪?”
几个府衙官僚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一边行礼,一边磕磕巴巴地说道:“回都尉大人,刺史大人不在府衙。”
“许攸呢?”颜良阴沉着一张脸,杀气腾腾地问道。
“他和刺史大人在一起,今日出城了。”
颜良怒视着跪在地上的几个掾史,突然暴喝一声:“给我砸……”
王芬接到禀报,笑着对许攸说道:“好了,现在有杀他们的理由了。”
“这帮蛮子,一点头脑都没有,死到临头了还在耀武扬威。”许攸笑道,“大人,那封呈奏陛下的文书什么时候送出去?”
“立即以八百里快骑急速送到洛阳。”王芬说道,“我们只说颜良私通蚁贼密谋造反,并没有牵扯到李弘。陛下盛怒之下,一定会下令捕杀颜良的。这个混蛋,竟敢砸我的府衙,无法无天了。”
“大人,那信都的事……”
“你派人通知袁术,时机已经成熟,他可以动手了。”王芬笑道,“我们送了袁公路许多钱,现在该他出力了。”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动手?”门下督贼曹韩房小心问道,“颜良手下有不少好手,要把他们完全解决掉,需要费一番力气。”
“那边都安排好了吗?”王芬问道,“从北疆来了多少人?”
“大人请放心,都安排妥当了,绝对万无一失。”韩房恭敬地回道,“北疆来了两百多人,大知堂的人也陆续聚齐了,现在就差黑山那帮人还没有进城了。”
王芬皱皱眉,对许攸说道:“你去告诉苦酋,叫他的人明天必须进城。”
“我们明天就动手?”许攸问道,“大人,是不是再等两天,等信使到了信都城,我们再……”
“不,立即动手,免得夜长梦多。”王芬坚决地说道,“香雨山大营里有两千黑豹义从,不把他们解决掉,我寝食难安。”他稍稍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总是拖着不给粮食,大营里的士兵一旦闹事,问题就复杂了。”
“那好吧。”许攸笑道,“那我明天去大营,叫颜良亲自来。”
李弘还没到信都城的时候,遇上了从河间国匆匆赶回来的陈鸣。
“子蝉,路上辛苦了,兄弟们都还好吧?”李弘关心地问道。
陈鸣还没有回答,一旁的李玮已经急不可耐地问道:“子蝉,河间国的事怎么样?宗庙修了吗?行宫呢?”
“仲渊,你先让子蝉歇歇嘛,这么急干什么?”李弘笑道。
“我当然急。”李玮皱着眉头说道,“我们有一千兄弟在香雨山大营,我能不急嘛。子蝉,你快说,河间国的事怎么样?如果王芬没有干或者消极怠工,我们立即可以回头去抓他。”
“正如仲渊所言。”陈鸣笑道,“他们胆子太大了,陛下马上就要离开洛阳了,他们竟然连行宫的大梁都没架,按这样的速度,就是到今年夏天也完不了工。”
李弘点点头,和李玮、谢明交换了一下眼神。
“现在干,还是进信都城?”李弘问道,“河间国的事,王芬连个样子都不做,说明他早已有了准备。”
“是杀我们的准备。”谢明说道,“如今看起来,颜良在香雨山大营很危险。依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进信都城了,立即回头吧,现在的证据也够了。”
“大人胆子太大,这种险也敢冒,一旦给王芬抢到先手,我们就被动了。”李玮埋怨道,“不要管颜良了,我们还是先拿下长水营,否则,说什么都白搭。”
李弘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说道:“颜良行事稳健,文丑胆大心细,两人只要沉得住气,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反倒是我们这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全军覆没。我看,稳妥起见,还是进城吧。”
袁术远远看见周旌走来,笑着对何风说道:“不得了,讨债的来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45节
何风笑道:“公路兄,你拿了人家的好处,当然要帮人家做事了。真是没有想到,这一趟冀州之行,你还会发大财。”
袁术哈哈一笑,说道:“你可看仔细了,这钱可不是我伸手向他们要的,是他们要给的。王芬给我钱,我为什么不要?不就是那么点破事嘛,反正我们都要做的。”
“何司马来信说,叫我们听许攸的安排。”何风说道,“你看周旌来,是不是带来了许攸的消息?”
“差不多。”袁术点头道,“过去这么多天,香雨山大营的事也应该解决了。”
周旌显得很疲劳,胖胖的圆脸上堆满了紧张之色。他刚刚坐定,立即就对袁术说道:“大人,李弘和他的部下颜良私通黄巾蚁贼,可能要图谋不轨。”
“李弘和颜良私通黄巾蚁贼?李弘图谋不轨?”袁术疑惑地问道,“你家大人可有确凿证据?”
“当然有了。”周旌随即滔滔不绝地讲了一番,然后说道,“陛下马上就要启程回乡祭祖,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出错,否则大家都要掉脑袋。”
袁术和何风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笑而不语。
周旌继续说道:“刺史大人的意思,是希望大人能够在三天之内擒杀李弘,斩尽黑豹义从,以确保陛下的安全。”
“那香雨山大营里的颜良呢?”何风问道,“大营里有两千黑豹义从,实力非常强劲,你们对付得了吗?”
“杀那几个蛮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周旌不屑地撇撇嘴,望着袁术道:“只要大人能够捉拿李弘,这首功自然是校尉大人的。”
袁术犹豫不决,在那里哼哼哈哈的,半天没有说句话。
“上次校尉大人帮了忙,刺史大人非常感激,答应给校尉大人的东西,都让我带来了。”周旌说道,“这次如果成功,校尉大人肯定会名利双收。”
袁术精神为之一振,高兴地笑道:“代我谢谢刺史大人。既然李弘图谋不轨,意欲加害陛下,那就是一个十恶不赦之徒。我们不但要抓,还要立即抓。我看这样吧,长水营刚刚入城,人生地不熟,许多事必须要得到信都府的帮助,周大人……”
“大人请放心,信都的事我们已经全部办妥,就等校尉大人下令了。”周旌赶忙回道,“事不宜迟,大人还是早点出手为好,免得事情泄漏了,遭到李弘的反噬。”
袁术笑道:“他那么点人马,还不够我们杀的,你紧张什么?”
李弘是下午到达安平国的郡治信都城的,长水校尉袁术、信都令田丰率领一帮府衙掾史出城迎接。
信都令田丰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额头较宽鼻梁很高,一把长须,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相貌虽然谈不上英俊,但自有一股儒生的文雅和稳健。
双方见面寒暄一番之后,田丰邀请李弘率军入城,李弘笑着摇手道:“谢谢田大人的好意,我的部下几乎都是外族士兵,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在城外驻扎吧。”
站在旁边的袁术突然笑容顿敛,心脏猛烈地跳了起来。他急忙用手摸了一下脸,以掩饰心中的恐慌。难道李弘发现了什么?他让我先带五百人进城安排歇息之地,难道是有意为之?他为什么不进城?
袁术迅速用眼角扫视了一下长水营的五个军司马。他们和李弘的部下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袁术紧张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点,他立即冲着李弘拱手笑道:“大人早上不是说要进城吗?怎么又改了主意?这两天天气寒冷,城外风又大,还是进城吧。”
“我突然接到从河间国传来的消息,说陛下的临时行宫至今没有建好。”李弘脸色一沉,大声说道,“明天早上,我们直接去河间国,路上不要停歇了。”他停了一下,看看田丰,冷声说道,“如果此事千真万确,那么冀州府上至王芬,下至掾史,等着死吧。”
袁术恍然,心情顿时轻松起来,他连忙笑道:“大人得到的消息未必准确,无须动怒。我看还是进城吧,信都的田大人盛情邀请,我们也不能太抹了主人的面子。”
李弘摇摇头,坚决地说道:“不进城了,谢谢田大人的美意,就算本官失礼了。”
田丰不慌不忙地躬身笑道:“大人,河间国的事,一定是误传。”
李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道:“田大人有什么确实证据?”
“正是。”田丰捋须笑道,“大人先进城歇一下,然后下官就向大人禀报其中的详情。”
李弘盯着田丰看了一会,突然笑道:“好,进城。”
袁术大喜,暗暗地长吁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就被李弘的下一句话哽住了。
“命令各部曲,城外扎营。”李弘回身对传令兵喊了一句,然后他转身面对袁术,笑着问道,“公路兄的长水营也在城外扎营吧,反正明天早上就要走,没有必要城里城外的来回折腾,浪费时间。你看呢?”
李弘把话都说出来了,袁术怎么好当着众人的面开口反对。他肚子里骂着,脸上却在笑着,嘴里不停地说着客气话:“大人作主,大人作主。”
李弘笑道:“那就谢谢公路兄了。”他随即对站在身侧的一帮部下说道,“子风,你带着兄弟们在城外扎营。子龙,带上一百义从随我进城。”
“长水营的几位大人,是不是也随我们进城歇息一下?”李弘指着长水营的几个军司马笑着问袁术道。
袁术显然被李弘的临时变计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他犹豫了一下。
他任职长水校尉的时间很短,也就是长水营的骑兵从西凉返回之后,他也很少到军营去。他甚至可以数得出来自己进了几次长水营的营地。他除了和长水营的五位军司马较熟以外,其他的人他都不认识。说白了,他在长水营士兵的心目中没有任何威信。
北军五大营的校尉因为军职显赫,一直都受到朝廷的关注。担任校尉的人就象走马灯一样,一年要换好几个。所以士兵们只认识统军的军司马,至于本军的校尉,士兵们都把他们当作空气。有,但看不见也摸不着。
这次长水营被天子指定随李弘出巡冀州,朝中许多人都认为这是天子的故意安排。原因很简单,长水营士兵最近两年一直在西凉征战,军中的士兵当然知道李弘是什么人了,那些乌丸士兵和匈奴士兵对李弘只有信服和崇拜,根本不会有二心,李弘在士兵中的威信那是无人可及的。说起来这长水营是袁术统率,但一旦有什么事,只要李弘举枪一呼,士兵们还不都跟在李弘后面跑,那个时候,谁还认识袁术啊?
大将军何进正是担心这一点,才临时让何风进了长水营,他总要让袁术有一帮自己的心腹。在长水营中,军司马都是胡人,汉人很难立足的,所以何风这个军司马其实就是个闲职。他带着一百名从大将府带出来的卫兵给袁术充当亲卫屯。
最近一段时间,长水营和黑豹义从的士兵相处得很融洽,大家毕竟都是胡人嘛,说话习俗都一样,又都远离家乡,当然亲热了。本来,这是好事,但袁术接到何颙的信件之后,这就成了坏事了,所以袁术这几天都很头痛,想不到一个好办法。
现在,长水营士兵不能进城已成事实,如果再把几个领兵的军司马带到城里,这长水营不就成了李弘的囊中之物了?袁术皱了皱眉,心里非带后悔早上听了李弘的话先跑到了信都城,如果他知道大军驻扎城外,他至少要带一千人先进城。虽说刚才李弘命令手下只带一百人进城,但如今他的行程改变,要想在事出仓促之下杀死他,难度要大多了。
袁术看着李弘脸上的笑容,心里一阵发虚。他一个养尊处优的门阀子弟,既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亲手杀过人,只不过在洛阳耀武扬威而已。真要他去杀一个名震天下的沙场悍将,要说心里不发虚,那是假话。
他对着李弘勉强假笑了一下。这城外的军队无论如何都要留人统领,如果事情闹大了,就要动用大军,否则黑豹义从在李弘死后极有可能造反。五个军司马里有三个是乌丸人,两个是匈奴人。留乌丸人肯定不行,李弘就是从北疆出来的,黑豹义从里也有许多乌丸人,要留只能留匈奴人。
“刘大人和鹿大人辛苦一下,你们二位留在大营吧。”袁术指着刘冥和鹿贤说道,“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刘冥二十多岁,身高九尺,魁梧健硕,一张方方正正的大脸,一双虎虎生威的大眼,站在那里鹤立鸡群,就像一座小山一样。鹿贤比他年长一点,也长得高大英武,但身材略显单薄,皮肤也较黑。两人躬身领命。
李弘笑着摇头调侃道:“公路兄,你很偏心啊。”
袁术笑道:“大人如果命令他们进城驻扎,事情不就解决了。”
李弘大笑道:“那不行,军令如山,岂能更改。”
他接着又对李玮说道:“仲渊,如果子时我还没有回来,你坐镇大营,让子风进城接我。”
“公路兄,田大人,走吧,我们进城。”
颜良冷冷地看着许攸,竖起了大拇指。
“好,你还有胆子敢来军营,好。”他猛地一拍案几,大声吼道,“来人,拖出去,砍了,把人头送给王芬,快!”
许攸大惊失色,连连摇手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我是送钱送粮来的,大人怎么能杀我?”
坐在一边的文丑笑道:“当然可以杀了。杀了你,我就不信王芬敢不送钱送粮来。”
几个卫兵冲上来抓住许攸就望外拖。许攸急了,大声喊道:“大人,我真是送钱送粮来的。”
“东西呢?”颜良瞪着双眼问道,“东西在哪?”
文丑冲着卫兵招招手,示意他们把许攸放开。
“钱粮都在库房里,要拿你们自己去拿。”许攸生气地说道,“我们没有马车,也没有人。”
“马车呢?人呢?难道城中的人都死光了。”文丑笑嘻嘻地问道,“许大人,你不是拿我们寻开心吧。”
“没人就是没人。”许攸歪着肚袋大声叫道,“我来只是对你们说一声,要拿你们自己去拿。”然后他指着颜良说道,“另外,我想告诉你,王大人已经上书弹劾你了,你等着下大狱吧。”
颜良没有理他,命令卫兵把他拖下去关起来,“你如果骗我,我把你煮了喂狗。”
他随即让射虎带人进城取粮。射虎带着五百士兵跑到粮库,却被告知需要颜良亲自前来才能发粮。射虎无奈,只好派人回营通知颜良。
颜良闻讯后,冷笑道:“这个王芬,想方设法诱杀我,欺人太甚。”
“暂时不要去。”文丑笑道,“你一去,他肯定不给你,他的目的无非就是要逼着你私自开仓取粮,然后他好名正言顺地杀你。这个王芬,他把我们当白痴嘛。我们不去。”
“哼,我当然不去了。”颜良说道,“我就不信,他敢饿死这些黄巾军。这事拖的时间越长,士兵们就越恨他,我倒要看看他最后如何收场。”
袁术陪同李弘进了府衙,大家闲聊一会之后,袁术寻了个借口,匆匆返回馆驿。何风和周旌已经在屋内等了很长时间了。
“你们接到我的消息了?”袁术进门就问道,“可有计策?”
“李弘在子时之前就要离城回营,距离现在只有四个时辰,时间太仓促了。”周旌说道,“如果我们要杀他,就要临时想办法,临时做准备,这太危险了。”
“你们过去定下的几个方法现在一个都用不上?”袁术问道。
周旌点头道:“一个都用不上。”他看看两人,谨慎地说道,“我怀疑李弘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他把长水营留在城外是什么意思?”
“他说明早就走,所以把军队驻扎在城外。”袁术说道,“我留了两个匈奴人在大营坐镇,不会出事的。但是今夜不杀他,就再也没有好机会了。李弘到了河间国,颜良他们被杀的消息肯定会传到他耳中,到那个时候再围杀李弘,代价就太大了。以我看,要杀他,就在今夜信都城内。”
周旌沉默不语,凝神沉思。
何风走到袁术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何大人在信中一再交代我们要务必击杀李弘,他说这关系到天下的兴亡。何大人说得这么严重,是不是他们有什么大事瞒着我们?”
“谁?”袁术警觉地问道,“大将军?”
“王芬要我们杀李弘,何颙也要我们杀李弘,大家都要杀李弘,但到底为什么要杀他,你知道吗?”何风说道,“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名堂,不会就是为了看他不舒服吧?”
袁术想了一下,凑到何风耳边说道:“反正大家都想他死,那就杀了吧,想许多干什么?杀了他,我们不但可以拿到王芬的钱,还可以得到大将军的赏识,还可以升官发财,有这么多好处,为什么不干?你想许多干什么?”
何风狐疑地看了袁术一眼,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没有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袁术笑眯眯地说道,“我不过是个校尉,你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军司马,我们能知道什么?听何颙那个党人的,总不会出什么错。”
“你们看这个办法怎么样?”周旌忽然抬头说道,“半夜里,我们在城门袭击李弘。”
“半夜动手,我们还有四个时辰的准备时间,虽然太仓促了一点,但也勉强可以应付。大人手上的五百人加上信都城田大人的五百人,城内现在总共有一千人。而李弘只有一百人,在实力上我们占有绝对的优势。”矮矮胖胖的周旌皱着眉头,慢慢解释道。
“城外的黑豹义从呢?”袁术问道,“那边何时动手较为合适?”
“子时。子时士兵们基本上都睡熟了,正好动手。”周旌说道,“关键还是时间。我们准备的时间太少,如果时间再充足一点就好了。”
“那还等什么?”袁术催促道,“你快去找田丰商议。拙言,你立即带着我的手令去大营坐镇,命令刘冥和鹿贤悄悄做好袭击黑豹义从的准备。”
“城门附近一定要派人看看。”周旌提醒道,“所有的出路都要堵死。”
“我马上派人到城门查看地形。”袁术笑道,“你们都忙吧。我到府衙陪李弘聊天去了。”
李弘笑着问田丰道:“田大人,你刚才说河间国的事是误传,你可有什么证据?”
田丰点头道:“大人可否随下官到书房详谈?”
“好啊。”李弘笑道,“可要让我的侍从都退下?”
“那倒不必。”田丰笑道,“你的侍从站在屋外就可以了。”
李弘走进田丰的书房,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屋中迎接他的宋文。
“长风兄。”李弘惊喜地喊道,“原来你躲到了这里。”
“大人可知自己身处险境?”宋文躬身行礼道。
“还好啊,我没有感到什么危险啊。”李弘笑道,“多谢长风兄的关心了。”
宋文和田丰对视了一眼。“大人不相信我们。”田丰笑道,“我给大人看两样东西。”
田丰从案几上拿了两卷书简递给了李弘。这是两封书信,是审配和沮授写给李弘的书信。
李弘抬头看了一眼田丰,高兴地问道:“原来两位大人的回信都送到了田大人这里。我这几天正在奇怪,怎么两位大人迟迟没有回信,是不是把我李弘忘记了。”
“怎么会忘记大人?”田丰笑道,“你先看看书信,然后我们再细谈。”
审配和沮授都在书信中揭发了王芬的一些不法行为,两人不约而同地怀疑王芬和襄楷要在冀州搞什么阴谋。
“大人现在信任我们了吗?”田丰看到李弘放下书简,问道。
李弘拱手笑道:“这事关系重大,我不能不小心。既然审大人和沮大人都很推崇二位,和二位的关系也很亲密,我当然应该信任你们了。”他随即问宋文道,“长风,你刚才说我身处险境,是什么意思?”
“王芬和袁术要在信都杀你。”宋文说道,“大人现在只有一千黑豹义从随行,实力微弱,情况非常危险。”
“王芬在年前曾经派周旌携重礼来收买我。”田丰接着说道,“我和周旌是老朋友了,不好驳他的面子。另外,我也想知道王芬到底想干什么,于是我就收下了这份重礼。三天前,周旌突然从邺城来找我,说你的部下颜良私通黄巾蚁贼,准备趁着陛下回乡祭祖之机劫杀天子,他还拿出了一些证据,说你和朝中的奸阉是此事的主谋。周旌对我说,王芬要我调动信都的郡国兵,配合袁术的长水营,捕杀大人和黑豹义从。”
“他们都有了详细的计策,准备明天晚上在筵席上动手杀你。”宋文苦笑道,“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进城了。”
李弘非常感激地再次拱手,连声称谢道:“田大人为什么要把这等机密的事告诉我?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东西?”
“对。”田丰道,“就是河间国的事。此事王芬虽然极力遮掩,但我还是听到了风声。我几次派人去看,结果都是一样。王芬除了买了一些木材和石头堆在现场之外,根本没有动手修缮宗庙,临时行宫更就不要提了。王芬想干什么?”他愤怒地挥手说道,“王芬想图谋造反,杀你,不过就是为了掩饰他们的罪行罢了。”
“大人虽然临时改变行程,打乱了他们的安排,但我想,他们一定会在今夜杀你,所以……”
田丰的话还没有说完,庞德突然在屋外喊道:“大人,田大人的主薄有急事求见。”
田丰闻言赶忙对李弘说了声“告罪”,然后匆匆走出了书房。时间不长,田丰一路小跑着赶了回来。
“大人这么着急干什么?”李弘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笑着打趣道,“难道袁术带人杀进来了?”
田丰神情紧张地说道:“大人,他们今夜在城门动手。”
李弘微微一笑,泰然自若,好象事先就知道似的,毫不奇怪地问道:“田大人可有破敌之计?”
田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没有。现在无论城内城外,大人都处于极度的劣势,除了逃走之外,别无他途。”
李弘摇摇头,笑道:“我不走。”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46节
香雨山大营的士兵们愤怒了。
军饷迟迟不发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连饭也不给吃了,冀州府的官僚们做得太过分了。军营里已经连续三天发生了“啸营”事件,士兵们还多次围聚军营大帐,要求进城抢粮。兵曹从事张萧和军司马林讯、潘塔等人数次催请颜良进城要粮。
颜良拒绝进城,他反复对张萧等人解释说,王芬根本就是故意刁难,就算自己亲自去了或者带着两千黑豹义从同去,王芬也不会给粮食的。很简单,他就是要害我,要逼我带人砸开库房抢粮食。
“你们知道私自砸开粮仓的后果是什么吗?”颜良面无表情地说道,“依照大汉律是要诛杀九族的。我还想活几年,所以我不打算进城上王芬的当。诸位如果没有什么高招,就请各回营帐吧。”
林讯和潘塔几人本来想开口痛骂颜良以便激怒他,但看到颜良怒气冲天,杀气腾腾的样子,几人又有点畏惧,到了嘴边的话硬是不敢吐出来。
张萧要到府衙找王芬谈谈,但随即就被闻讯赶来的文丑追到辕门截住了。文丑劝他不要去,文丑说:“我们扣了许攸,王芬肯定非常恼火,你现在去,正好自投罗网。他要是借口把你下狱或者再挟愤把你打个半死,我们怎么去救你?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张萧很感动,他说:“我和刺史大人王芬比较熟,我去求求情。也许他能看在我的薄面上给我们一天粮食,我们也好救个急。现在都尉大人和刺史大人闹翻了脸,两人互不相让,这样对峙下去,吃苦的都是士兵啊。”
颜良随后也追了过来。他非常生气,指着张萧厉声说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谁让你私自离开大营的?你要是敢走出辕门一步,我立即斩了你。”
林讯等人看到颜良铁了心不进城,而大营的士兵们在黑豹义从的蛊惑下,其愤怒的情绪也已经达到了爆发的极限。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要不了几天,士兵们不但要崩溃,还有可能在失控的情况下攻城拔寨,引发暴乱。谁都没有想到情况会恶劣到这个地步。四个军司马暗中商量了一下,派寥磊到军市向苦酋禀报大营的危机,希望能够通过他的帮助暂时缓和一下极度紧张的气氛。
寥磊痛骂了王芬一通,说王芬是个笨蛋,诱颜良进城的办法很多,为什么要用这种最愚蠢的办法。这样下去王芬不但会失去军心,也会遭到士兵们的痛恨,将来还有谁会听从冀州府的号令?苦酋当然怕出事,急忙派人进城联系王芬。
要成大事,没有军队不行。王芬虽然很着急,但颜良就是不上当,死活不肯走出大营一步,这让王芬束手无策。他觉得颜良就象是一只缩了头的大乌龟,让他无从下手。他接到苦酋的消息后,也担心把士兵们逼急了引出祸事,无奈之下,他命令粮库拨发一天的粮食给香雨山大营以解燃眉之急。
何风带着十几个侍从,象旋风一般卷进了大营。
刘冥和鹿贤先后看完袁术的手令,相视而笑。刘冥随手把手令扔到案几上,非常不满地问道:“袁大人说李大人图谋造反,依据是什么?”
何风才到长水营,和这几个军司马都不熟,也就在一起喝了几顿酒而已,没有任何交情,但他知道这个刘冥武功高,在长水营中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刘冥能坐到军司马这个位置,完全是凭着手中的战刀在西凉战场上一刀一刀砍出来的,所以他在士兵中很有威信。长水校尉如果不在大营,一般都是由他统领大军。
何风看到刘冥面色不善,心里暗暗嘀咕。今天如果不能说服刘冥,什么事都干不了。
他稍稍解释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们都是下官,许多事情无权过问,只能服从,这是军律,两位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刘冥瞅了他一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眼睛里突然暴射出一股凛冽杀气。何风心中一惊,顿时觉得事情没有自己和袁术想像的那样简单。这些蛮子不但有头脑,而且还有敏锐的嗅觉,他们根本就不是盲从的笨蛋。难道刘冥听到了什么风声?
刘冥和鹿贤今天都没有束巾,头发恣意地披散两边,无形中更增添了两人的暴戾之气。鹿贤伸手梳理了一下搭在脸上的长发,冷笑道:“李大人三个月前还在西凉战场上浴血奋战,鏖战沙场,替大汉国立下了赫赫战功,怎么转眼间,他就变成了叛逆?”鹿贤随即拿起案几上的袁术手令,在空中摇晃了两下,不屑地说道,“就凭这几个字,你叫我们去杀李大人?”
何风看到鹿贤嚣张的样子,不由得气往上撞,一双眼晴顿时就瞪大了。他极力压低嗓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鹿大人是要抗命不遵了?”
“如果袁大人叫我杀了你,我是不是也该杀呢?”鹿贤冷声说道,“黑豹义从犯有何罪?他们怎么造反了?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要带人杀他们?”
“鹿大人,像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公然违抗军令,就是死罪,你知道吗?”何风威胁道,“我看你是活腻了。”
鹿贤大怒,他奋力将手中的竹简砸到地上,大声叫道:“我就是抗命,你来杀我!”
何风平时威风惯了,说话没有分寸,他被鹿贤这么一叫,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对面坐着的两位都是军司马,而不是自己的手下。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把气氛一下子弄得很僵,但再想挽回已经没有可能。如果城外的事情不能解决,那城内的事情……何风不敢想下去,一时间茫然无策。
他怒视着睚眦欲裂的鹿贤,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完全没有想到策划好的一件事情会在几句话之内彻底改变了发展方向。他急得几乎要抓狂了。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冒冒失失地闯进大营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对面的两个大汉他不熟悉,但他从两人刚才的言语中可以揣测出他们是站在李弘一边的,他们对袁术的手令视而不见,眼睛里根本就没有袁术这号人物。
大将军、大将军府的幕僚、袁术,几乎所有的人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都自以为是,都以为长水营忠实于自己,但他们都错了。长水营从西凉战场上回来以后,长水营中的胡族士兵都对李弘充满了感激和崇拜,是李弘在他们即将覆灭的时候解救了他们,是李弘带着以胡族士兵为主的风云铁骑击败了西凉叛军。现在大汉国的统军将领中,有谁把胡族士兵当作自己的兄弟一样对待?有谁给胡族士兵发军饷发抚恤?有谁给了胡族士兵英雄一样的荣耀?除了李弘,没有别人。胡人虽然野蛮愚昧,但他们信服好人,崇拜英雄。李弘在他们的心目中,就是好人,就是英雄,他们可以毫无条件,义不容辞地追随李弘。
何风越想心里越凉,浑身的燥热骤然间消失无踪,冷汗悄然冒出。
何风再也坐不住了,他猛然站起来,强作镇定,手指刘冥和鹿贤说道:“好,既然两位大人违抗军令,那我只好回城如实禀报袁大人了,望两位大人好自为之。”
刘冥缓缓站起来,冷森森地望着何风,一字一句地说道:“何疯子,你以为这是洛阳吗?你以为你想走就可以走吗?”
何风吃了一惊,随即怒气上涌,勃然变色。他本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被刘冥这么一威胁,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和凶性。何风怒睁双目,大声吼道:“老子要走就走,谁敢挡我?”
他转身大步向帐帘方向走去。
刘冥看着何风的背影,脸上的肌肉神经质地抽搐着,两眼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他慢慢地抽出了战刀。
刘冥吐气开声,蓦然狂吼:“站住!”
何风停下,扭头看了一眼刘冥,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狂妄地叫道:“呸!胡蛮子,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刘冥双手握刀,大叫一声:“你找死……”话音未落,他身形暴起,庞大的身躯突然象一支离弦的长箭一般射向了何风。
“杀……”何风毫无惧色,猛然拔刀转身,飞步迎了上去,“杀……”
“当……”两刀交架,发出震天巨响。
刘冥身高力大,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刀剁下,霸道刚猛。何风只觉虎口巨震,半只胳膊疼痛难忍,手中的战刀差一点掉到地上。何风大骇,连退三步。
刘冥得势不饶人,抢步上前,抡刀再砍,“老子活劈了你!”
何风气得睚眦欲裂,无奈之下只得再退一步。他刀交左手,张嘴狂呼:“蛮子,老子和你拼了!”随即他狂性大发,再不顾防守,奋勇攻击,其酣呼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激烈交锋,刀来刀往,凶悍而惨烈。
鹿贤坐在席上,悠然笑道:“何疯子,你不是自诩你是洛阳第一刀吗?杀啊,你有本事就杀啊,我倒要看看今天你能抵挡多少招?
何风一刀逼退刘冥,刚想回嘴痛骂鹿贤几句,就看见刘冥弹射而回,手中的战刀风雷大作,顿时把他卷进了惊涛骇浪之中。何风拼命抵挡,但依旧感觉自己就像浪尖上的一块朽木,随时都有可能被撕成碎片。他在挣扎,努力寻找着生存的机会。
鹿贤指着何风骂道:“在洛阳,你狗仗人势,为非作歹,欺男霸女,恣意妄为,无恶不作,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大将府的一条狗而已。”
他越骂越气,突然从席上一跃而起,一脚踢飞面前的案几,纵声狂吼:“铁勒冥翘儿,杀了他……”
(铁勒冥翘儿是刘冥的匈奴名字。)
何风忽然看到空中呼啸飞来一个案几,吓了一跳,他急忙抽身后退,用尽全身力气,迎面一刀将案几剁得四分五裂。刘冥趁机飞身而起,凌空一刀剁下。何风躲闪不及,只得再度横刀封架。
“当……”金铁交鸣。何风战刀拦腰断去,刘冥稳稳落地,就在这短暂瞬间,刘冥突然如电光火石一般一拳击出。何风惨呼,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同时高大的身躯倒飞而起,一头冲出了大帐。
早就候在门外的卫兵一拥而上,拳脚齐下。何风强悍之极,虽然口鼻流血,披头散发,状若疯狂,但他依旧强自支撑,酣呼鏖战,大有不死不休之意。
刘冥倒提战刀,飞步冲出大帐,一脚将精疲力竭的何风踹倒在地,大声吼道:“绑起来,给我吊到辕门上。”
卫兵们立即将何风捆了个结结实实。何风夷然不惧,破口大骂。有个乌丸士兵嫌他吵,从地上胡乱抓了一把草堵住了他的嘴。
鹿贤负手走出大帐,望着狼狈不堪的何风,冷笑道:“洛阳第一刀?哼,我还以为是什么刀,原来不过就是一把杀猪刀。拖走,吊起来!”
不知道何风在洛阳是太嚣张了还是得罪了太多的人,长水营的十几个卫兵一边骂着,一边把他暴打了一顿,然后把他头下脚上吊在了辕门上。和他同来的十几个侍从也被捆在了辕门附近的木栅栏上。
何风被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吃足了苦头,就在他晕乎乎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张笑脸,那是李玮。
李玮从他嘴里掏出野草,笑着问道:“何疯子,我放你下来,你可不要撒野打人啊。”
何风心想我都要死了,哪里还有劲打人。何风闭着眼睛,连连点头。李玮随即吩咐看守士兵解开了绳子。何风软绵锦地躺在地上,有气无力。
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谢明、陈好、尹思、唐云几个人围在他身边,正在交头接耳地小声说着什么。
何风大怒,骂道:“看什么看?老子不就是落难了嘛,有什么好看的?”
围在四周的几个人大笑起来。陈好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狂风客,今天你这个样子要是传到洛阳,以后还有脸见人吗?”
何风瞪了他一眼,说道:“老子丢脸的时候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次,但这次丢脸丢得太冤枉了,竟然被自己人打成这样。”他转脸望着李玮叫道,“李仲渊,快把我放了,我要回城里向袁大人告状去。这几个蛮子竟敢打我,我看他们是不想活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你快放了我。”
“放你?何疯子,你做梦去吧。”陈好骂道,“我还要杀你呢?你说,你为什么要让长水营半夜袭击我们?”
何风脸色一变,知道今天的事情算是彻底玩完了。长水营不但不听袁术的,还和黑豹义从军串通一气来对付袁术。怎么会这样?李弘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连刘冥和鹿贤这种人都对他俯首帖耳呢?
李玮微微一笑,说道:“何疯子,放你可以,只要你如实说出你和袁术准备在何时何地劫杀李大人就可以了。”
何风不说,他恨恨地骂道:“要不是李弘突然改变行程,急着要去河间国,你们绝对活不过明天。”
“我们根本就不去河间国。”李玮笑道,“解决了你们,我们明天就要返回邺城。大人这么说,只不过是想把你们逼得狗急跳墙之后,提前动手而已。”
何风显然根吃惊,他大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杀李弘?”
李玮笑而不语。
“陈大斧,那个匈奴人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何风见李玮不睬他,转头又问陈好。
他太想知道这个答案了。离开洛阳前,大将军亲自在大将军府设宴招待了他们,还送了每个军司马一笔钱财和两个美女。当时,这五个军司马人人都拍着胸脯向大将军表示了忠心。到了邺城,袁术又送了他们一笔钱财。这些人很高兴,一个个信誓旦旦地说,要坚决跟在袁术后面混,绝无二心。这才过几天,马上就变了。
“哈哈……”陈好大笑起来,他指着何风说道,“你们这些笨蛋,太看不起人了。你以为冥翘儿是匈奴人,就没人撑腰了吗?告诉你,冥翘儿是我老师的弟子。”
何风愣然。一个匈奴人会是朱俊的弟子,不可思议。
“你们也不查查清楚,随随便便就要杀李大人,我看你和袁公路真是疯了。”陈好继续调侃道,“李大人还没有出洛阳,就已经知道你们的阴谋了。一群笨蛋,李大人的刀早就架在你们的脖子上了,可笑你们还在那里喊:‘我要杀人,我要杀人。’哈哈……”
陈好浓重的益州口音加上他那手舞足蹈的姿势,让四周的人捧腹大笑起来。
何风顿时面如死灰,心中绝望之极。这都是什么事,自己这帮人天天在那里提心吊胆地算计着如何杀李弘,却没有想到这一切自始至终就在李弘的掌握之中。
“何疯子,你不说怎么杀李大人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们马上就要进城抓人了。”李玮笑道,“你要想不死,那你就说说王芬的事,他想干什么?免得大人回来一生气,把你杀了。”
何风心灰意冷之下,连眼睛都懒得睁,更不要说说话了。
“大人,还是把他吊起来吧。”负责看守的卫兵说道。
“算了,算了。何疯子虽然在洛阳横行霸道,飞扬跋扈,但他为人不错,也做了不少侠义之事,还是把他关起来吧。”李玮笑道,“永平街的事,他也帮了忙,我还要感谢他呢。”
天黑了,信都令田丰在府衙设宴招待李弘和袁术一行,场面非常热闹。
宋文手持田丰的手令,带着十几个府衙卫兵,匆匆赶到了信都城的北门。城门随即打开,宋文命令三个卫兵各持火把站于城门之下。
时间不长,姜舞和刘冥带着一千铁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城外的黑夜里。
“谁是姜大人?”宋文迎上骑兵队伍,大声问道。
“本官就是姜舞。”姜舞轻踢马腹,纵马出列,“大人是……”
“在下是宋文,奉李大人之命,在此恭候姜大人。”宋文一边说着,一边递上盖有李弘印信的手令。
“是你?”姜舞伸手接过手令,笑道,“原来是你。你躲到信都城来了。”
宋文笑笑,拱手为礼。
“大人可有什么交代?”姜舞急切地问道,“大人如今安全吗?”
“李大人正在府衙,那里守卫严密,不会有事。”宋文说道,“袁术准备在西城门伏击李大人,他的士兵现在都潜伏在西城门附近的一个院落内,还没有进入街巷,现在正是一网打尽的最佳时机。”
姜舞点点头。他看了一下李弘的手令,诧异地看了一眼宋文,然后拱手说道:“大人有令,今夜之事,由宋先生指挥。请宋先生吩咐。”
宋文好象事先知道此事,他谦逊地拱拱手,笑道:“还请大人鼎力配合。”
“潜思。”姜舞回头对身后的刘冥喊道,“你过来。这位是宋文宋先生,今夜之事由他指挥。”刘冥颇为惊异地看了一眼宋文,在马上躬身致礼。
“袁术的五百士兵,基本上都是长水营的骑兵。”宋文笑道,“刘大人率部包围那个院落之后,只要站在门口喊几嗓子,估计就没事了。”
“姜大人带上两百人,随我去抓周旌。此人很关键,他是王芬的心腹,抓到他,王芬的事基本上就清楚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47节
姜舞带着士兵冲进了馆驿。
馆驿内虽然也有十几个侍卫,但面对一张张拉开的强弓,一把把明晃晃的战刀,谁都不敢乱动,他们纷纷丢下武器,束手就缚。
周旌在几个士兵的挟持下,被带到了姜舞面前。周旌还算镇定,神态从容,毫无惧色。
姜舞正眼都没有看他,挥手说道:“绑了。”
“慢,慢,慢……”宋文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急步跑了过来,“姜大人不要鲁莽,不要鲁莽。”
宋文走到周旌面前,深施一礼,笑道:“先生乃颖川陈寔陈老先生的得意门生,贤名远播,为何要做这种叛逆祸乱的事?”
周旌笑道:“叛逆者是李弘,祸乱者也是李弘,我何罪之有?”
宋文摇摇头,劝道:“王芬要做什么事,先生清楚,李大人也清楚,否则我们今天就不会动手抓你。”他仔细看了一眼周旌脸上的表情,继续说道,“先生的本意是为了诛除奸阉,肃清污浊,还大汉一个朗朗乾坤,而不是劫持天子,做这种大逆不道祸乱国家的事。”
周旌闻言大惊,胖胖的脸上霎时挂上了一层惧色,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这事李弘怎么会知道?如果李弘知道了,陛下是不是也知道了呢?周施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浑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
周旌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逃过宋文的眼睛,他暗暗冷笑,接着说道:“先生听信谗言,被襄楷……”
周旌听到襄楷的名字,心脏猛地跳了起来。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双眼睛蓦然睁大,显得非常的震惊和恐惧。他们连襄楷的事都知道,那就更不要说王芬的事了。周旌的信心霎时间动摇了。
宋文大喜。李大人果然猜测的不错,这个方士襄楷果然有份参予王芬的奸计。宋文盯着周旌,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先生被襄楷和王芬等一帮奸佞小人利用,走上了歧途。先生难道就没有想过,此事一旦暴露,诛杀九族不说,还要祸及师门,遭到世人的唾弃吗?”
周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先生的九族被诛,理所应当,但先生的师门被无辜牵连,先生的老师陈老先生的一世英名被无辜葬送,先生难道不愧疚吗?”宋文缓缓说道,“陈老先生年事已高,时日无多,你忍心让他在垂暮之年遭到这等打击吗?”
周旌垂首无语,神态惨然,整个人象痴呆一般地站着,满脸都是懊悔和沮丧,再也没有刚才的镇定和从容了。
周旌的老师陈寔是颖川许县人,以名望德行被世人所推崇,海内皆知。他想起老师今年已经是八十四岁的高龄,但还要因为自己的罪过受到牵连,遭受无妄之灾,不禁愧疚难当,仰天长叹。
宋文看到周旌懊恼的样子,心中暗喜,他捋须轻笑道:“李大人已经说了,只要先生愿意说出你们的计谋,李大人担保先生毫发无损。”
周旌吃惊地望着宋文,犹豫了一下,问道:“怎么保证?”
“李大人说,先生隐藏到他的帐下暂避风头,等此事风平浪静之后,先生只要遇上大赦,自然就身无羁绊了。”宋文笑道,“先生意下如何?”
袁术今天的兴致非常高,他一连讲了几个奇闻轶事。李弘听得津津有味,不停地催促他再讲一个。田丰和作陪的府衙官僚,还有赵云、庞德几人也连连起哄,屋内笑声一片。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片呵斥之声,接着就是刀枪相击声,喊杀声,乱糟糟地响成一片。
屋内的人惊疑不定。赵云和庞德一跃而起,护卫在李弘左右。同一时间,门被推开了,高大武威的刘冥出现在门口。
袁术难以置信地望着,心中疑惑不定。他怎么出现在城里?城外的黑豹义从这么快就解决了?不是说好半夜动手吗?还没有等他开口问,姜舞就出现了。袁术心里骤然一惊,身躯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怎么会这样?这两个人怎么跑到了一起?怎么同时出现在城里?
刘冥和姜舞面对李弘,躬身行礼。
“禀报大人,何风和周旌都已经被我们抓住,埋伏在西城门的长水营士兵也已经归队。”姜舞大声说道,“就剩下犯上作乱,图谋不轨的袁术了。”
“辛苦了。”李弘笑道,“两位大人先退下吧。”
袁术又惊又惧,面色恐怖,一双短眉紧紧地皱在一起。他全然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袁术右手抓着胡子,左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紧张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他望着笑吟吟的李弘,就像看到了鬼一样,恐惧的几乎要窒息了。
“公路兄,要不要我解释一下?”
袁术微张着嘴,嗫嚅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抓起来!”
李弘盛情邀请宋文到军中效力。
“王芬谋反作乱的事马上就会一清二楚,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蒋先生的冤屈自然可以雪洗。”李弘笑道,“长风兄大仇得报,心愿已了,我看你暂无去处,不如随我到西凉吧。”
宋文很犹豫,目视田丰。田丰说道:“长风,你在邺城拦路喊冤,致使王芬奸计败露,早就成了王芬等人的眼中钉。虽然王芬即将伏法,但许多追随他的人未必可以一网打尽,所以近期你在冀州很危险。依我看,既然李大人这么看重你,你就去吧。如今胡人陈兵边境,大战一触即发。李大人随时都有可能再赴边关领军作战,这是报效国家的好机会啊,岂可错过?”
宋文思虑再三,还是犹豫不决。
“你不要担心你的父母,也不要担心蒋先生的家人,我会妥善安置的。”田丰笑道,“你我多年的朋友,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
宋文感动地躬身拜谢,“一切就拜托符皓兄了。”
田丰拍拍他的肩膀,感慨地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多多保重了。”
李弘走过来,恭敬地给田丰行了一礼,“信都之事,感谢田大人鼎力相助。”
“大人太谦虚了。”田丰慌忙回礼道,“大人运筹帷幄,早有定计,我只不过适逢其会罢了,惭愧,惭愧。”
李弘匆匆回到大营,喊来赵云、姜舞和刘冥。
“你们带上两千铁骑,每人双马,连夜赶回邺城。”李弘吩咐道,“路上不要停歇,要一口气赶回香雨山。”
赵云三人躬身领命。姜舞和刘冥飞一般冲出大帐,集结队伍去了。
“大人,虎头那边出了什么事吗?”赵云略一迟疑,担心地问道。
“周旌说,王芬只要接到他的消息,立即就会诱杀颜良。”李弘皱眉说道,“至于用什么办法,他也不知道,但城内有来自北疆和大知堂的几百名高手,这些人的战斗力非常强。周旌说,他们至少可以抵得上我们的两千黑豹义从。”
“是吗?”赵云笑道,“这也太玄乎了吧?”
“不要大意。”李弘摇手说道,“去年我从金城返回汉阳时,樊大师带着他的弟子护送我,我看那些人的武功没有一个比令明差。”李弘看看赵云,问道,“庞令明一个人可以对付多少个义从战士?”
赵云笑道:“十几个吧。”
“那几百个庞德呢?”李弘反问道,“如果我们的骑兵陷在街巷之中,情形就很不乐观了。”
赵云满脸不屑地说道:“大人,不可能有几百个庞德,大人过虑了。”
李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你们这帮人,尤其是黑豹义从,胜仗打多了,没有一个不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你怎么知道别人的实力就比我们差?”
赵云没有做声,恭顺地点头受教,但眼睛里却尽是轻视之色。
“依照周旌的说法,在我们离开香雨山之前,王芬就已经决定杀死我们了。”李弘说道,“现在看起来虎头虽然把王芬逼急了,但他自己也掉进王芬的陷阱了。”
“大人,虎头不会出事吧?”赵云问道。
“很难说,只要机会好,王芬会提前动手。”李弘忧心忡忡地说道,“毕竟黄巾军的首领隐藏在军市,对虎头有很大的牵制作用。如果王芬逼得太紧,虎头一个处理不当,会顾此失彼,陷入危机之中。”
大帐外,号角声和战鼓声轰然响起,激昂而猛烈的响声顿时撕裂了黑夜的静寂,回荡在冰冷萧瑟的夜空里。
香雨山大营战鼓雷动,叫喊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士兵们在各部曲军官的带领下,集结列阵,准备赶到邺城抢粮食。
大帐内,张萧神情激动,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林讯、潘塔等人不要冲动,以免把事情闹大,因为天子马上就要从洛阳动身了。
“饭都没得吃了,还护什么驾保什么天子,都是狗屁。”寥磊咬牙切齿地高声骂道,“张伯畴,你叫都尉大人出来。如果他不领我们去,我们自己去了,将来要杀要剐,那都是我们的事,和都尉大人无关。”
“都尉大人为何还不出来?”潘塔冲着侧帐大声叫道,“城里来了什么贵客,这么重要啊?”
“颜大人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走了。”林讯也喊道。
“不要吵了。”丁波挥手叫道,“传令下去,命令各部曲依次出营,准备向邺城进发。今天,无论都尉大人同意不同意,我们都要到邺城去,否则,晚上我们就要吃草了。”
侧帐内,颜良手拿一卷文书,望着陶皋,问道:“侯爷什么时候到邺城的?”
“昨天傍晚到的。”陶皋说道,“侯爷奉旨先到冀州。侯爷着急要见你,他想知道冀州军队已经操练得怎么样了。”
颜良冷笑,他把手上的文书丢到案几上,调侃道:“士兵们都要饿死了,还操练什么?你回去告诉侯爷,就说我颜良已经饿晕了,现在正人事不知。”
“大人息怒。”陶皋笑道,“侯爷亲自下帖请大人到府衙商谈要事,大人不去,是不是太失礼了。而且,大人一旦因此耽误了陛下回乡祭祖的大事,大人这脑袋……”
颜良嘿嘿一笑,两眼望着陶皋,好象要看穿他的心思似的,凌厉而森冷。
陶皋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长相英俊,文质彬彬,说话也颇为秀气。他被颜良的眼神吓了一跳,赶忙故作镇定地说道:“前些日子,大人带着部下砸了府衙,然后又扣了府中从事许攸许大人,大人应该知道,这些事都是犯法的。”
颜良两眼蓦然睁大,杀气顿时喷涌而出。一旁的文丑也非常不满地哼了一声。
陶皋面色一惊,急忙接着说道:“王大人为了顾全大局,这些事对侯爷只字未提,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请都尉大人也体谅一下我们家大人的难处……”
颜良不耐烦地拍拍案几,说道:“他连饭都不给我们吃,你叫我如何理解他?”
“粮食马上就送到。”陶皋说道,“我离开城池的时候,大人已经命令粮仓放粮了,估计中午就能送到。”
颜良和文丑互相看了一下,将信将疑。这时潘塔又在大帐内大叫大嚷,骂骂咧咧。
“大人还是出帐安慰一下你的手下吧。”陶皋笑道,“侯爷已经到了,再过三天,陛下也要从洛阳启程了,我看,大人还是消消气,不要再闹了。”
“军饷呢?”文丑问道,“军饷什么时候给?”
“明天,军饷明天就拨付。”陶皋立即回道,“渤海郡已经把赋税送来,州府现在已经有钱了。”
颜良迟疑了半晌,说道:“那好吧,我立即进城见侯爷。”
陶皋大喜,起身说道:“大人,那下官就告辞了。不知道大人能不能放了许攸许大人?”
“我既没有见到粮食,也没有见到钱,你叫我怎么相信你?”颜良冷笑道,“你一个人回城吧。只要粮食运抵大营,我立即放了许大人。”
陶皋尴尬地笑笑,躬身告辞。
颜良和文丑相视无语。
“这个中常侍毕岚来得真不是时候。”颜良慢慢站起来,摇头说道,“现在我们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却不得不跳进去。王芬,王芬算计得很准啊。”
文丑神情严肃,低头沉思。
“与其这样被动挨打,还不如主动出击。”颜良望着文丑说道,“王芬并不清楚我们知道他要谋反,所以他在激怒我们之后,突然答应给我们粮食,给我们军饷,他的目的无非就是要诱我进城,安抚军心。侯爷的到来,只不过给他提供了一个契机而已。既然不得不打,那就殊死一搏吧。”
“这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文丑小声说道,“你看,今天林讯等人突然集结部曲,列阵军营,把我们的骑兵围在了大营中间。我们正要做出反应,陶皋就带着侯爷的手书来了,要我们立即进城。如果刚才你拒绝进城,陶皋走后,林讯他们肯定要对我们发起进攻。”
“这帮混蛋,竟敢把我们当白痴。”颜良笑道,“陛下再过三天就要离京,王芬一定是急了,他不得不出手。如果他再不出手,他的奸计就要受到影响了。子俊,你可同意我的办法?”
文丑迟疑道:“大人临走时,一再嘱咐我们要见机而行,如果事情危急,他要求我们先行突围而走,不要白白受损。”他看看颜良,担忧地说道,“如果按你的办法干,稍有不慎,我们就有可能全军覆没,这实在太冒险了。”
颜良非常自信地说道:“王芬手上有什么人我们又不是不清楚,他那点人马顶个屁用,还不够我们杀的。子俊,你到底干不干?”
文丑突然咧嘴一笑道:“好吧,就随你。我们兄弟怕过谁?那我带人先走了。”
“好,你小心一点。”颜良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记住,不要把他杀了,大人说过要活的。”
颜良大步走进大帐,举手喊道:“都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几位军司马一拥而上,大喊大叫。
“大人,我们要杀进邺城。”廖磊叫道,“你给句话,去不去?”
“大人要是没胆去,我们自己去。”潘塔冷笑道,“大人反正已经是缩头乌龟了。”
“谁说的?”颜良虎目一瞪,大声吼道,“擂鼓,命令各部曲的军侯,军司马速到大帐议事,违令不来者,斩!”
“大人,你疯了,你竟敢进攻邺城,这是造反你知道吗?”张萧大惊,奋力阻止道。
颜良冷冷看了他一眼,嘴角抽搐了两下,然后对身后的侍从招招手,“把他绑了!”
丁波兴奋地大叫起来:“好,好,大人果然是条汉子。”
时间不长,各部曲军侯,假军侯,假军司马,军司马纷纷赶到大帐。
颜良示意众人坐下。
颜良负手站在大帐正中,冷眼四望,缓缓说道:“诸位大人都是黑山的黄巾军。”
大帐内除了黑豹义从军的军官,其他人无不骇然心惊。
坐在颜良身侧的廖磊突然一跃而起,手中战刀犹如闪电一般,凌空击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48节
颜良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大吼一声,瞬间转身踢出一脚,打出一拳。
碗大的拳头就像铁锤一般狠狠地砸在战刀刀身上,顿时发出了一声闷响。寥磊虎口巨震,战刀偏向一旁,立时让出了胸口的空档。而此时颜良的脚就象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撞了上去。寥磊躲无可躲,张嘴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同时身躯倒飞而起,重重地摔到大帐一角昏死过去。
紧跟在寥磊后面的两个军侯几乎在同一时间挥刀砍向了颜良。颜良前冲之势不变,左手再起一拳,把一个刚刚抬身准备跃起的军官打得凌空飞了起来。
“颜良暴喝一声,右手抽刀,突然返身就砍。
大帐内顿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军侯被颜良连人带刀一刀剁为两截,鲜血四溅之际,颜良再吼一声,其声之大,犹若半空惊雷,把另外一个挥刀劈来的军侯吓得魂飞魄散,手中战刀顿时滞了一下。就在这眨眼之间,颜良战刀呼啸而至。刀过,头断,血喷,一颗面色惊骇的头颅在空中飞舞着,滚动着,然后迅速跌落到刚刚跃起的林讯、潘塔等人的脚下,一双恐怖的大眼犹自瞪圆着望着众人。
“谁敢再动,杀无赦!”颜良举起血淋淋的战刀,纵声狂呼。
大帐内一时杀气冲天,众人无不被颜良的凶悍和血腥所惊倒,一个个噤若寒蝉,再无一人敢举刀上前。
黑豹义从军的十几名军官此时已经飞速跃起,拔刀守在四处。颜良吼声未落,从大帐外蜂拥冲入几十名手持弩弓的义从士兵。他们四散包抄,迅速将几十名军官围在了大帐中间。
“放下武器,否则当场格杀。”射虎箭指林讯,大声叫道,“立即给我放下武器。”
快,太快了,颜良仅仅讲了一句话,就开始了杀戮。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如狼似虎的黑豹义从包围了。
林讯和潘塔对望了一眼,心中的惊骇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本来还指望先杀了颜良,但没有想到颜良这么厉害,武功颇为不错的寥磊竟然被他一脚踢飞了。面对一张张待人欲噬的弩弓,大家除了缴械投降以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一个年纪稍大的军侯丢下了手中的战刀,接着更多的军官丢下了武器。
张萧目瞪口呆地坐在席上,懵了。
“来人!”颜良奋力将战刀插到地上,怒声喊道,“都给我绑了。”
文丑和砍刀带着两百铁骑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军市,然后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包围了苦酋所住的营帐。
事出突然,苦酋和他的亲卫们先是一阵慌乱,接着四散突围。
“杀……”文丑毫不犹豫地举刀叫道,“给我杀。”
黑豹义从的骑兵们高声呐喊着,肆意地驱马追杀,军市里一片混乱。
这基本上就是一场屠杀。护卫苦酋的卫兵只有十几个人,根本抵挡不住两百骑兵的围杀,更不要说逃跑了。苦酋在三四个骑兵的围追堵截下,稍一疏忽,就被义从士兵一矛洞穿了大腿,束手就缚。
文丑指着苦酋问砍刀道:“你看清楚了,就是他?”
“错不了。”砍刀笑道,“这小子就是黄巾军的头头。”
文丑点点头,挥手说道:“带他走,其他的人都砍了。”
“大人凭什么抓我?”苦酋声色严厉地大声叫道,“你凭什么说我是黄巾军?”
文丑轻轻弹了一下手上的战刀,冷笑道:“凭的就是这把刀。”
“我是贩马的,我不是黄巾军。”
“你找死。”砍刀对准他就是一脚,恨声骂道,“我要不是早就发现了你,今天死的就是我们黑豹义从了。你说,你准备让林讯他们干什么?是不是要指挥黄巾军围攻我们?”
苦酋痛得龇牙咧嘴,知道欺瞒不过去,乃大声说道:“你们以为抓了我就不会死了吗?告诉你,我的部下立即就要开始进攻了。”
“进攻?”砍刀嘲笑道,“我把他们全部杀了,还有谁指挥进攻?你吗?”
文丑把苦酋带回大帐,立即审讯。苦酋除了骂人外,什么都不说。砍刀和檀奴亲自上阵,轮流拷打,把苦酋打昏了好几次。
“算了,算了。”颜良说道,“这小子骨头硬,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射虎,立即命令各部曲解散回营。”颜良说道,“你对士兵们说,粮食中午就能送到,叫他们先散了,暂时不要到邺城去抢了。”
“砍刀,檀奴,立即集结三百铁骑,我们进城。”
三人领命后匆忙出帐。
“子善,现在还有必要去吗?”文丑问道,“我们已经控制了这两万军队,也就是说,王芬现在就是想谋反他也没有军队了。这个时候我们再去冒这种险,是不是……”
“军营里的事如果让王芬知道了,他会怎么做?”颜良摇摇头,说道,“他一旦知道事情已经不可为,首先要做的就是销毁和隐藏证据。”颜良看了文丑一眼,担忧地说道,“那我们将来即使抓到他,也很难有充足的理由治他的罪,所以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先把他抓住,查抄所有罪证。”
“那我陪你一起去。”文丑想了一下,说道,“王芬三番两次诱你进城,有心要杀你,我们不能不小心防范。”
“没事,我谅他也没有这个本事。”颜良走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说道,“子俊,你留在大营等我的消息。这两万大军需要有人统率和看护,这里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当此重任。”
文丑还想说什么,被颜良挥手制止了。
“那你多带些人马。”文丑劝道,“至少要带上五百兄弟。”
颜良不屑地冷笑道:“抓一帮狗屁官僚,那里需要那么多人,三百人足够了。”
中午,几十部运粮大车到达大营。文丑和张萧立即组织士兵分发粮食。
士兵们看到粮食有了保障,军心大定,笼罩在大营上空的紧张气氛随即松弛下来。
士兵们虽然很奇怪他们的长官一直没有出现,但大家都被香喷喷的饭菜吸引了,谁都没有心思去深究这些事。也许长官们在大帐里享受美酒和女乐呢?
颜良带着许攸,领着三百铁骑,缓缓走进了邺城。
一行人很快走到正街,这时许攸忽然神态从容地拱手说道:“都尉大人,你先到府衙去吧。我要回家一趟。”
颜良瞅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问道:“许大人有什么急事吗?”
“我被你关了好几天,不但吃没得吃,喝没得喝,连洗脸都不行。”气色灰败,狼狈不堪的许攸黑着一张脸,愤怒地说道,“你闻闻,我身上都发臭了,这样子我怎么去见刺史大人?怎么去见侯爷?”
“不就是一个从京城来的奸阉嘛,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更不是什么好人。”颜良冷笑道,“身上臭,难道就不能见人了?”
“到了邺城,难道我还要受你管吗?”许攸用力一挥马鞭,大声叫嚷道,“我走了。”说完猛地抽了坐骑几下,拨马转入了邻近一条小巷。
颜良不屑地撇撇嘴,回头对砍刀说道:“叫大家小心一点。”
陶皋站在府衙门口迎接颜良。两人略略寒暄两句之后,颜良问道:“侯爷在哪?”
“王大人正在府内作陪。”陶皋笑道,“侯爷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从早上到现在,他已经催了我们好几次了。”
颜良眼内闪过一丝厌恶之色,他恨恨地骂道:“狗仗人势的家伙,催我干什么?你没有对他说,我已经饿死了吗?”
陶皋哈哈笑道:“大人说笑话了,请,请……”
颜良点点头,回身对檀奴说道:“你带兄弟们留在外面。”
两人随即并肩走进府衙大门,砍刀带着十个侍从跟在后面。
陶皋很健谈,一路和颜良谈笑风生,不知不觉连过三门,走进了一个花园。花园内四处布满了卫兵,花园中间有一群人正在高声笑谈。
王芬远远看到陶皋和颜良,赶忙对毕岚说道:“侯爷,颜都尉到了。”
中常侍毕岚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身体较为瘦弱,面相温和。他抬头仔细看了一下颜良,笑道:“好个威武的都尉大人。”
颜良急走几步,躬身施礼。
“你就是颜良?”毕岚一边走近他,一边问道,“李大人应该到了河间国了吧?”
“已经到了。”颜良敷衍道,“这几天就要返回邺城了。”
王芬和他的一帮下属没有跟在毕岚后面,他们在缓缓后退,距离毕岚和颜良越来越远,站在附近警戒的卫兵悄悄地围了上来。
一直四处张望的砍刀立刻看出了危机,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抓起挂在腰间的牛角号,大声吼道:“大人注意,有危险……”
“呜……呜……”低沉而急促的牛角号冲天而起。
王芬举手狂呼:“杀……杀死叛逆颜良……”
花园内的卫兵发一声喊,突然狂奔起来,大家各举武器,蜂拥而上。数不清的弩箭射向了颜良和他的侍从。
府衙外的檀奴听到求援的号角声,立即象发疯一般带头冲进了府衙,几百个黑豹义从战士紧随其后,喊杀声惊天动地。
颜良想都没想,一把抱住对面惊惶失措的毕岚,飞身后退。弩箭不分先后,尽数没入了毕岚的身体,毕岚顿时气绝。
“砍刀,列阵,列阵……”颜良举起毕岚的尸体,狠狠地砸倒了一个迎面冲来的卫兵,一头撞进了侍从中间。
“大人,撤,撤……”砍刀奋力一刀劈死一个敌人,大声吼道,“快走,快走,我们快走……”
十二个人立即围成一个蛋形的椭圆阵势,颜良双手执刀,冲在最前面,“杀,大家随我杀出去……”
花园内的敌人突然从各处冒了出来,他们越聚越多,至少有一百多人。这些人武功非常高,还有不少人是髡头胡人。他们迅速包围了颜良和他的侍从,并且牢牢堵住了颜良的后退之路。
檀奴刚刚冲进第二道门,就被一阵密集的长箭射了回来。
“盾牌,盾牌……”檀奴声嘶力竭地高声叫道,“盾牌手冲进去,冲进去……”
留在府衙外的五十名义从也遭到了攻击,大家不得以,只好撤进了府衙。
“檀奴,檀奴,我们给包围了。”
“不要管后面了,先杀进去,杀进去救出大人……”檀奴挥舞着战刀狂吼道,“兄弟们,杀进去……”
十几个盾牌手栽倒在了血泊之中,檀奴带着士兵们踩着战友的尸体冲进了第二重院落。
花园内,颜良怒吼连连,他就象一头红了眼的猛虎,所向披靡,战刀所指之处,鲜血四射。紧跟在他后面的侍从遭到了猛烈地攻击,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倒下了四个。
“大人,快,再快一点……”坚守在后面的砍刀左挡右劈,伤痕累累,已经难以支撑了。
站在远处的王芬看到颜良浑身浴血,勇猛无畏,手下根本就没有一合之敌,不禁心中暗凛,他很难想象世上还有这种血腥而强悍的高手。
“快拦住他,拦住他。”陶皋看到颜良迅速逼近院门,顿时急得大喊大叫,恨不能亲自挥刀上阵。
“兄弟们,坚持一下,我们杀到了。”颜良一脚踢飞站在自己面前的无头尸体,手中的战刀同时横空飞起,一刀两命。
檀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突然看到了院门,看到了咆哮而来的颜良。
“大人就在前面,冲上去,冲上去……”
赵云、姜舞、刘冥带着两千铁骑狂奔而至。
文丑接到消息,兴奋地打马冲出辕门。
“子龙,快去邺城,子善带人到邺城去了。”
赵云大吃一惊,举枪狂呼:“去邺城,杀进邺城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49节
敌人看出了危险,舍命向院门冲去。一旦让颜良和他的黑豹义从会合,想杀死他就更难了。
“围上去,围上去。”王芬冲到院门附近,大声喊道,“杀死颜良,赏钱一百万。”
敌人疯狂了,他们就象一群饿极了的野狼,纷纷叫嚣着扑向了猎物,一时间刀光血影,搏杀愈发惨烈。
颜良手中的战刀如同嗜血的猛兽,张牙舞爪,肆意蚕食着敌人的生命,呼号向前。没有人被颜良的残忍所吓退,更多的人冲到了院门之前,舍命相搏。颜良被杀不尽的敌人挡住了,不但没有再进一步,反而被逼得连连后退。
砍刀又中了一剑,他望着面前数不清的武器,心急如焚。
“大人,不要退,不要退……”
话音未落,又有两个侍从被砍倒在地,小小的阵势只剩六人。
颜良急了,他冲着院门另外一侧奋力进击的黑豹义从们狂吼道:“檀奴,射箭,射箭……”
院门这一小块地方,密密麻麻堆满了敌人,如果不迅速扫清障碍,颜良他们很难冲过来。檀奴根本没有考虑,回头大叫:“弓弩手,弓弩手,上前射击,射击……”
黑豹义从在两重院落之间组成了一个狭长的防御阵势,弓弩手在盾牌兵的掩护下,都集中在阵势中间,任意射杀四处的敌人。听到檀奴的喊声,十几个手持强弩的义从立即冲出了阵势,他们在前排刀斧手的带领下,迅速逼进了院门。
“大人,找肉盾,快找肉盾……”檀奴一拳击飞冲上来的敌人,冲着院门对面的颜良喊道。
“砍刀,靠过来,大家立即靠过来……”颜良战刀飞舞,咆哮之间连斩七人,硬生生从敌群中间杀出一条血路,再进三步。紧随其后的五个人飞一般冲了过去。
敌人攻击得更加猛烈了,靠在砍刀左右的两个侍从先后栽倒。
颜良战刀呼啸,迎面斩杀强敌。这次他没有一脚踢飞敌人的尸体,而是一把抓住举在了自己面前。
檀奴战刀斜劈,狠狠地剁下敌人的头颅,同时鲜血喷射,溅了他一头一脸,“射……给我射……”
“咻咻……咻……”
弩箭一批批地飞出,敌人一层层地倒下,瞬息之间,院门前后,再也没有一个站立的敌人。
“走,走,走……”颜良猛然转身飞速后退,他一手举着插满弩箭的尸体,一手挥刀叫道,“砍刀,走啊,走……”
“射,射,射死他们……”王芬惊惧地睁大双眼,气急败坏地举手大叫,“给我射死他们……”
王芬叫声刚起,一直待在战圈外的弓箭手立时射出了手中的长箭。一时间,箭矢如蝗,空中到处都是刺耳的厉啸之声。
三个伤痕累累的侍从飞身跃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冲过了院门。砍刀受伤太重,勉强跑了两步,随即就被脚下的尸体绊倒了。
“大人,快走,快走……”砍刀大声叫道。
“砍刀,砍刀……”檀奴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举步就冲。
颜良奋力掷出手中的死尸,虎吼一声,再度冲过了院门。
长箭射到。
“杀……”颜良张嘴狂呼,战刀飞旋,奋力挡箭。檀奴刚刚冒了个头,随即就被满天的长箭射了回去。
“砍刀……”颜良再进一步,向前递出了左手,“抓住我,快啊……”
砍刀吼一声,竭力掀起上半身,右手前探。颜良一把拽住,拉着就退。
三支长箭呼啸而至,狠狠地钉在了砍刀的腿上。砍刀剧痛之下发出了一声骇人的惨呼。颜良大惊,情急之下虎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砍刀凌空拉了起来,奋力甩向了身后的战友。
“走,快走……”
王芬眼睁睁地望着颜良消失在院门之后,气得咬牙切齿,“围起来,给我围起来,杀,杀死他们。”
西城门上的守城士兵蓦然狂叫起来:“骑兵来了,骑兵来了。”
门下督贼曹韩房大吃一惊,飞步冲上城楼。城外空旷的原野上,一支骑兵大军正飞驰而来,卷起的满天灰尘几乎遮掩了远方的天空。
“快,立即禀报大人,就说文丑来了,颜良的援军来了,快,快……”
“收起吊桥,收起吊桥。”
“立即关闭城门。”
战鼓轰然擂响起,报警的鼓声霎时间响彻了邺城上空。
骑兵大军在邺城城下一字排开,气势咄咄逼人。
赵云面色阴沉,望着远处缓缓收起的吊桥,焦急万分。
“子龙,怎么办?”姜舞剧烈地喘息着,大声说道,“子善会不会有危险?”
赵云看看前面的护城河,又看看高大坚固的城墙,断然喊道:“攻城,立即攻城。”
“来人,传令香雨山大营,命令文丑文大人立即率军前来会合,攻打邺城。”
黑豹义从在颜良的指挥下,全部集中到第二重院落,他们依托几座房屋和回廊,迅速组建了一个坚实的防御阵势,誓死抵抗。
王芬的卫兵虽然人数众多,武功也不错,但他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进攻。大家各自为战,乱哄哄地挤在一起,不但形成不了巨大的杀伤力,反而被黑豹义从趁机杀死了不少。
黑豹义从的士兵久经沙场,即使面对这种绝对的劣势,他们也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大家泰然自若,没有一个人感到惊惶失措。个人的强悍和娴熟的战术配合弥补了人数上的不足。虽然到处都是敌人,但仔细看去,遭到围攻的却都是王芬的手下,人数较少的黑豹义从反而成了肆意吞噬猎物的野狼。
王芬亲自督阵,一味命令手下狂攻,全然不顾他们的生死。
就在这时,邺城上空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战鼓声,那是敌人来袭的讯息。
颜良和黑豹义从顿时发出了一声震天欢呼,士气大振。
“大家坚持住,援军来了……”
王芬震骇不已,带着几个侍从急忙向院门方向跑去。
颜良高举战刀,纵声大喝:“王芬小儿,你大逆不道,意图谋反,罪不容赦,你就等死吧。”
王芬怨毒地回头望了他一眼,恨恨地命令道:“杀,给我杀死他。”
“子远,子远。”
喊声惊慌而焦急,由远及近。
许攸正在沫浴,闻声笑道:“仲扶,你大喊大叫干什么?难道不怕别人听到?如果让王芬知道你这个北军的军司马躲在我这里,我就完了。”
“子远,大事不好了。”吴匡在屋外叫道,“李弘杀回来了。”
许攸正在美滋滋地享受着热水的浸泡,突听此言,顿时吓得面色大变。他急忙爬出浴盆,慌慌张张地披上一件罩袍,披头散发,赤着一双脚就冲出了里屋。
吴匡推开窗户,响彻邺城上空的急促战鼓声立时清晰地传进了许攸的耳中。
“我们的人从西城门上看到了赵云、姜舞和刘冥的战旗,袁术一定出事了。”吴匡神情紧张地说道,“北军的长水营肯定被李弘控制了。”
“别急,别急,让我想想。”浑身冰冷的许攸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窖里,不停地打着冷战,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赵云和姜舞来了,这说明李弘还活着。”许攸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李弘活着,那么袁术就一定出事了。袁术被李弘抓了,长水营也给李弘控制了,所以刘冥才会出现在邺城。”许攸看了一眼吴匡,惊骇地说道,“王芬劫持天子的计谋已经败露了,否则李弘不会回来,赵云也不会出现在邺城,我们快走。”
吴匡迟疑了一下,问道:“香雨山大营呢?如果香雨山大营还在控制之中,我们……”
“你别做梦了。”许攸冲进里屋,一边穿衣服,一边大声说道,“李弘此时肯定就在香雨山,苦酋他们十有八九都被杀了,计谋败露了,败露了。袁术这个笨蛋,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五千大军还给李弘抢去了,这个笨蛋,害死我们了。”
“子远,现在城门都关起来了,我们怎么走?”吴匡关上窗户,回头问道。
“仲扶,这点小事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何颙何大人让你带人潜伏到邺城,就是要你在这关键的时候出力。”许攸在屋内说道,“你离开洛阳时,何大人是怎么安排的?”
“何大人一再嘱咐我,叫我务必听你的。”吴匡皱皱眉,不高兴地说道,“你快点说吧,如果李弘带人攻下邺城,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我们到西城门去。”许攸衣裳不整地跑出来说道,“走吧,走吧。”
“到西城门?”吴匡惊疑地问道,“赵云的大军就在城外,你想自投罗网啊。”
许攸根本不睬他,拿起长剑就跑了出去。
“备马,备马,快走,快走……”
王芬听完禀报,顿时心如死灰,仰天长叹。
“大人,怎么办?”陶皋手足无措,惶恐不安地问道,“怎么办?”
王芬落寞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丘洪,你快去书房,把该烧的都烧掉,快一点吧,迟恐不及了。”
“大人,我们……”
“谋事在人,但成事在天啊。”王芬黯然一笑,说道,“要杀奸阉,重兴大汉,实在太难了,我是做不成了。”
“大人,襄楷大师夜观天象,说奸阉必遭诛杀,但是,现在……”陶皋沮丧地说道,“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我们什么地方做错了吗?这都是什么天象?”
“也许天象又变了。”王芬哀叹道,“李弘,如果李弘不到冀州,我们或许会成功的。”
“李弘。”陶皋咬牙骂道,“那头嗜血的豹子又要杀人了……”
韩房看到许攸,就像看到救星一样大叫起来。
“许大人,许大人,如今怎么办?他们马上要攻城了。”
“我们有防守兵力吗?”许攸探头看了一眼城外的大军,冷笑道,“韩大人认为邺城守得住吗?”
韩房苦笑道:“我们只有几百人,根本守不住。”
“守不住你还关着城门干什么?你个蠢货。”许攸指着韩房骂道,“你看看那都是什么人,那都是胡人,你睁大眼睛看仔细了。一旦被他们攻破城池,整个邺城的老百姓都要跟着遭殃,你知道吗?”
韩房被许攸骂得愣了一愣,随即无名火上窜,大声回骂道:“你才是蠢货。没有大人的命令,谁敢打开城门?”
“我。”吴匡大吼一声,一刀砍下了韩房的头颅。
“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赵云看到城门突然打开,犹豫不决。
“子龙,我先进去。”姜舞大声叫道,“你快下令啊。”
赵云没有做声,心中忐忑不安。
“快啊!子善也许很危险。”
赵云看了一眼姜舞,毅然挥手下令。
“子风兄,带上五百人,先行杀进,直捣府衙。”
“走了。”姜舞大吼一声,纵马而出。
五百铁骑士兵在号角的指挥下,犹如风驰电掣一般冲出军阵,尾随在姜舞身后,象一股呼啸的旋风霎时间卷进了城门。
“咻……”
一支鸣镝越过城墙,直射云霄。
(我国古代有一种专门用于指挥战争的特殊武器,鸣为响声,镝为箭头,鸣镝就是响箭,它射出时箭头能发出响声。)
赵云看到姜舞发出信号,心中大定。
“潜思兄,带上五百人,立即占据城门。”
许攸已经换上了普通士兵的衣服,掩藏在城防士兵中间。他看到赵云带着大军蜂拥而入,眼内闪过一丝惧色。今天的邺城,肯定是血雨腥风了。
刘冥看到赵云带着一千铁骑顺利进城,立即命令部下四散分开,迅速封锁各处城门,严禁出入。
“怎么办?”吴匡小声问道。
“把我从城墙上放下去。”许攸说道,“我先到武城会合张璋,你自己小心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50节
冲锋的号角声蓦然出现在邺城上空,越来越清晰。
颜良一刀砍倒敌人,回首狂吼:“兄弟们,援军进城了,进城了,杀啊……”
檀奴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污,放声叫道:“虎头,你个疯子,想死啊。”
“收缩防守,收缩……”
“兄弟们,固守待援,密集收缩……”檀奴一边掩护战友后退,一边纵声狂呼,“大家撤,快撤……”
砍刀斜躺在墙根下,手里举着一张盾牌,放声笑道:“敢跟我们黑豹义从作对,去死吧。”他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求援的号角。
义从士兵在檀奴的指挥下,迅速收缩阵形,很快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桶形阵势。盾牌兵在外,刀斧手游戈其中,弓弩手在后任意射杀,战阵被挤压在狭小的空间里,固若金汤。
指挥进攻的门下贼曹和疯狂进攻的卫兵们都听到了城中由远及近的牛角号,他们看到了危机,嗅出了血腥,攻杀的愈加凶猛了。小小的院落内一时间人满为患,喊杀声惊天动地,满眼都是刀光剑影,空中箭矢如雨,刺耳的厉啸声让人魂飞魄散。
颜良在阵前咆哮着,横冲直撞,酣战不止,他竭尽全力,救出了数名陷入敌人围攻的部下,并掩护他们顺利撤进了战阵,但他自己却被敌人围住了。他杀了太多的人,成了所有敌人的首先攻击目标。
虽然距离防守阵势只有短短的五步,但他身中数刀,已经步履维艰,根本无力杀过去。
一个高大的壮汉在临死之前,硬是一矛插进了颜良的大腿。锥心一般的疼痛刺激得颜良张嘴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同时也激发了他最原始的凶悍。
“杀……”颜良陡生无穷力气,一手拽出长矛,一手执刀,犹如天神一般,发出了一声惊天暴喝,“杀……”
顿时鲜血四溅,惨叫四起。断肢残臂在空中战栗呻吟,杀戮更加惨烈。
姜舞带着五百铁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府衙。
姜舞紧勒战马,战马痛嘶叫声中扬起前腿,庞大的身躯几乎直立而起。
“兄弟们,杀进去,杀进去……”姜舞一边举刀高呼,一边飞身下马,象离弦长箭一般射进了府门。
义从士兵们高声呐喊着,从后掩杀而进。更多的士兵纵马贴近围墙,直接攀墙而入。
第一重院落的敌人虽然拼死抵抗,但架不住越来越多的义从士兵,随即被砍杀一净。姜舞第一个杀进了第二重院落。
檀奴一声令下,阵势分裂。近两百名愤怒的义从士兵高喊着,象出笼的猛虎一般,张牙舞爪地杀进了敌群。
围攻黑豹义从的卫兵们在门下贼曹的指挥下奋力抵抗,大家纠缠在一起,战况空前激烈。府衙内杀声震天。
几位越墙而过的义从士兵互相配合,连杀数人,迅速围住了那位武功高强的门下贼曹。那人久战之下已经非常疲劳,在几把战刀的围攻之下,有点手忙脚乱,稍一疏忽,立时就被随后跟进的弓弩手击中了腹部。霎时间,几把战刀呼啸而下,顿时将那名门下贼曹剁成了几块。
敌人失去了指挥,马上陷入了混乱,许多卫兵逃进花园,四处逃窜。
黑豹义从象秋风扫落叶一般狂啸着从后席卷而上,气势骇人。
颜良失血过多,踉踉跄跄地勉强拄矛站住,再也无力追赶,他举刀高喊:“杀死他们,给我杀死他们,一个都不要放过。”
王芬听到号角声在府衙内四处响起,绝望之极。
他没有想到李弘的部下这么快就进了城。黑豹义从迅速得到支援,可以立即对府衙展开搜查和抓捕,隐藏在府衙内的许多谋反证据都来不及销毁了。
他想到许多跟随自己的掾史,跟随自己的门生子弟马上就要被抓捕,就要被杀头,想到自己的家人和宗师亲人都要死于非命,他的心就象被剐去了一般疼痛。
他恨李弘,切齿痛恨。一个嗜杀的蛮子破坏了他铲除奸阉,重振朝纲,再兴大汉的大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眼睁睁地被李弘夺去了。
喊杀声越来越近。
王芬挥手喝退跟在身后的几个侍卫,独自一人走进了议事大堂。
赵云带着铁骑迅速包围了府衙。
他急步冲进院落,看到了躺在墙根附近的砍刀。
“伤势重吗?”
“还好。”砍刀呲牙咧嘴地笑道,“虎头救得快,没被敌人射死,就受了点皮肉之伤。”
“折损了多少兄弟?”
砍刀四下看看,痛心地说道:“大概有百十号人。”
赵云面色一寒,顿时怒气上冲,挺身喊道:“四下散开,格杀勿论!”
姜舞一脚踹开了议事大堂的大门,紧随其后的士兵们一拥而入。
王芬静静地坐在案几后面,头都没抬一下。
“他死了。”一个义从士兵伸手探了探王芬的鼻息,大声说道,“喝毒酒死的。”
另外一个士兵拿起案几上的酒爵闻了闻,恨声说道,“刚刚喝下去的,我们慢了一步。”
姜舞咬咬牙,招手说道:“走,把府衙内的所有人全部抓起来,快走。”
赵云和颜良站在王芬的尸体面前,面色凝重。
“王芬自杀了,许多事都死无对证了。”颜良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最倒霉的是毕岚那个奸阉也死了。这事传到天子耳朵里,我们或多或少都有罪责。”
“是啊。”赵云摇摇头,说道,“我们都到冀州一个月了,不但没有妥善解决安全的事,还让叛逆杀掉了一个侯爷,这事肯定要遭到奸阉的弹劾。”
“弹劾就弹劾,反正毕岚已经死了,高兴的人多了。”颜良说道,“现在关键是要搜集王芬谋反的证据。”
“王芬有几个心腹手下,他们都直接参予了谋划。”赵云说道,“许攸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许多事王芬都是交代他做的。临行前,大人一再嘱咐,务必把他抓住。”
颜良脸色一变,急切地说道:“他不在府衙,回自己的住处了。”
“你怎么知道?”赵云奇怪地问道。
“前几天他被我一直扣在军营里。”颜良解释道,“今天我带他一起回城,他说要回去沫浴更衣就先走了,并没有随我进府衙。”
“我去抓他。”赵云说道,“现在城门四闭,谅他插翅难逃。”
赵云转身飞跑而去。
几个义从士兵押着陶皋走进了大堂。
陶皋看到王芬自杀了,遗骸还端坐在席上,不禁心如刀绞。他跪倒在地,一连磕了十几个头,泪如雨下。
“大人,这是府衙掾史的名单。”一个士兵递上一卷书简说道。
“冀州府还有一部分掾史在治所高邑城。”颜良接过书简,也没有打开,直接问那个士兵道,“跟随王芬到邺城的是哪些人你们问清楚了吗?”
“没有。”那个士兵指着陶皋说道,“这个人不愿意说。”
颜良一拐一瘸地走到陶皋面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陶丘洪,你最好把该说的全部说了,否则……”
“不就是诛杀九族吗?”陶皋不屑地说道,“我连谋反之事都敢做,还怕什么诛杀九族。”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大声叫道:“你不要问了,杀了我吧。”
颜良大怒,浓眉紧缩,右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刀柄。
“子善,子善,有人招了,有人招了。”姜舞飞一般狂奔而来,“我们走吧,快走。”
集结的牛角号声几乎同时在府衙内外响了起来。
两千铁骑分成十几个小队,在邺城内横冲直撞,开始了大搜捕。
张璋大约三十多岁,身材高而瘦,腮窝深陷,颧骨高耸,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看上去非常精明干练。
他过去是何府的门客,武功很好,对何进也非常忠诚,替何进处理了不少棘手的事,深得何进信任。何进飞黄腾达后,他一直随侍左右,是何进的心腹。何进对他也不错,大力提携,现在他是北军越骑营的一名军司马。
他看到只有许攸一个人到了武城,而且衣裳湿漉漉的,狼狈不堪,知道出事了。
“许大人,邺城出了什么事?”
“立即派出快骑,日夜兼程赶到洛阳,告诉大将军赶快关门送客,关门送客。”许攸气喘吁吁,脸色铁青地说道,“快,快……”
张璋飞一般冲出了屋子。时间不长,他又匆匆跑了回来。
“许大人,要不要换一身干净衣服?”张璋关心地问道。
“来不及了,不换了。我们立即出城,连夜赶往黎阳,尽快渡过黄河。”
“到底出了什么事?”
“长水营给李弘控制了。”许攸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张璋说道,“今天他们突然杀回了邺城,现在正在全城抓捕。王芬完了,冀州的事败露了,我们要立即南下扫清痕迹,免得惹祸上身。”
“仲扶兄呢?他还留在邺城?”张璋急忙问道。
“城门全部给长水营的刘冥控制了,哪里逃得出来?”许攸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惨笑道,“还好仲扶用绳子把我从城墙上放了下来,否则我也完了。我游过护城河,一口气跑了二三十里路,我都要累死了。”
“许大人,你撑得下去吗?”
“撑不下去也得撑。”许攸咧着嘴,痛苦地说道,“我们时间紧张啊。我把他们放进城,就是希望他们在城里闹,闹得时间越长越好。他们如果追下来,速度要比我们快得多。”
天黑了,府衙中火把通明,人声鼎沸。
颜良强忍着伤痛坐在大堂上,气恼地骂道:“许攸这个狡猾的东西。他如果跑了,消息立刻就会传出去。”
赵云点点头,慎重地说道:“王芬死了,我们已经很被动了,如果再让襄楷和陈逸跑了,我们……”
“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襄楷和陈逸到了什么地方。”姜舞说道,“虽然周旌说,他们南下去接合肥王了,但我们不知道他们回程的路线,就是想抓也无从抓起啊。”
几人沉默不语。
“大家想想办法。”颜良说道,“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抓到他们。否则,怎么向大人交待?”
“你们看,要不要重刑审讯那个陶皋?”姜舞问道,“他也许知道。”
“这种私密的事,知道的人肯定有限。”檀奴气愤地说道,“王芬死得好啊,他一死,我们只有干瞪眼了。我看,我们还是全城搜捕许攸吧。子龙不是说这个人很重要吗?也许许攸知道。”
“潜思兄,你也说说。”赵云拍拍坐在一边的刘冥,笑道,“你可有什么高见?”
“诸位大人注意到没有,今天袭击都尉大人的府衙卫兵有许多都是北疆的鲜卑人和乌丸人冒充的。”刘冥稍加沉吟,缓缓说道,“还有一部分我看也不像是府衙的卫兵。”
颜良和檀奴都连连点头。
“对,对,刘大人说得对,这些人武功非常高,怎么看也不像是冀州府的卫兵。”檀奴心有余悸地说道,“今天如果不是你们支援及时,我们就完了。”
“刘大人认为他们是什么人?”颜良问道,“这和南下抓捕襄楷有关系吗?”
“我看是大知堂的人。我听老师说过大知堂的事,他们的弟子一般都会武功,许多人还以游侠自居。”刘冥看看众人,说道,“我们应该抓大知堂的方士,这些方士中间必定有襄楷的心腹。你们想想,襄楷南下,这冀州的事怎么办?他肯定要留一个得力的手下协助王芬。我们就抓这个人。”
颜良略略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面前的几人,说道:“目前,我们还没有大知堂参予其事的确切证据,这个时候突然出手抓大知堂的弟子,恐怕会引起城中百姓的愤怒,你们看……”
“那都尉大人以什么理由抓襄楷?”刘冥奇怪地问道。
“襄楷和陈逸是秘密南下迎接合肥王。”赵云赶忙解释道,“这个消息我们也是听周旌说的,所以李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秘密去抓。毕竟襄楷的影响力很大,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激起民愤挑起暴乱。否则,天子怪罪下来,我们谁也担当不起。更重要的是,这件事牵扯到了皇族,我们不能不万分慎重。”赵云低声说道,“一个处理不好,不仅我们要掉脑袋,就是李大人也有性命之虞。”
赵云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现在,除了周旌被大人说服以外,没有任何人开口。袁术不说话,陶皋和苦酋也不说话。王芬死了,许攸跑了。虽然我们通过周旌的交待,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内幕,但我们手头的证据只能证明王芬有罪,却不能抓到襄楷,更不能抓到合肥王。”
“你们知道不抓住他们,后果有多严重吗?”赵云苦笑着,问道。
大家都用疑惑的眼光望着赵云。
“子龙,大人都对你说了什么?这里面还有什么名堂吗?”姜舞焦急地问道,“抓不到他们,最多我们隐瞒一部分王芬的奸计就是了,这难道还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会分毫不差地传递到洛阳,这是我们控制不了的。”赵云说道,“这里是冀州,不是我们的军营。所以,如果我们抓不到,会有人告发我们纵容叛逆,甚至会有人说我们是叛逆的同谋。这倒没有什么,反正陛下信任大人,也不会受到很严重的责罚。”
“但如果他们死了呢?”赵云忽然问道。
“杀死合肥王。”姜舞惊呼着站了起来,一脸震骇地说道,“谁敢杀死合肥王?”
“我们。”赵云苦笑道,“只有我们会去抓他,会去杀他。天下人都这么想。”
“那是死罪,无论如何都是死罪。”颜良恍然大悟道,“合肥王死了,大人就得死,我们谁都活不了。”
“襄楷和陈逸就可以杀他。”檀奴跳起来叫道,“如果他们颠倒黑白,诬陷大人和黄巾军合谋造反,大人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杀。”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刘冥摇头说道,“还是李仲渊心思缜密啊。袁术,袁绍,许攸,他们这几个人的关系你们或许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们年轻的时候就和亲兄弟一样,现在不用想都知道这事的背后是谁了。”
“还是李仲渊和谢敛之几个人想得比我们透彻,考虑得也比我们周到。”赵云摇头叹道,“这次如果没有他们,我们可能要吃大亏。”
几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做声。
“既然是他,杀死合肥王还不是易如反掌。”姜舞叹道,“然后他们会借助这件事,趁机杀死李大人,举手之劳啊。”
颜良猛地站起来,大声喊道:“来人啦!”
“集结铁骑,立即抓捕大知堂所有弟子,一个不要漏。”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51节
长街上,除了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战马焦躁不安的鼻嚏声,寒风肆虐的厉啸声之外,再无一丝一毫的声响。
十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大知堂弟子跪在地上,一字排开,后面站着十个义从士兵,明晃晃的战刀就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对面,几十个大知堂弟子被义从士兵包围在一起,几百张冷森森的弩弓对准了他们。
颜良背负双手,站在长街中心,面寒如霜。
肃杀而紧张的气氛就象漆黑的夜色一样笼罩在人们的心里,逼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举刀……”
檀奴蓦然狂吼,惨厉的吼声激荡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骇人心魄。
“我是飘泊。”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大喝,“我就是飘泊。”
颜良冷目如炬,望着面前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人群,脸上慢慢泛起一层杀气。
一个身穿宽大皂服的方士奋力推开一群拉拽他的弟子,大步走了出来。这人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方脸浓须,一双神采奕奕的大眼,正气凛然。
“绑了。”颜良挥手说道。
飘泊听完赵云的述说,将信将疑,半天没有说话。
“先生是不是认为我在危言耸听?”赵云笑道,“先生应该冷静地考虑考虑。如果合肥王死了,襄楷大师的命运可想而知。其次就是大知堂的命运,它恐怕也要在大汉国彻底消失了。”
飘泊不满地看了赵云一眼,嘲讽道:“赵大人说了许多,无非就是为了李大人和你们自己的性命。”
“这是当然。”赵云点头说道,“如果合肥王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何必找你们的麻烦?又何必关心襄楷大师的生死?”
“你们大知堂非常关心朝政,知道李大人在朝中所处的位置。他现在很重要,尤其对皇上而言,所以许多人要杀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这些人不惜采用一切卑鄙的手段。”赵云看看飘泊,继续说道,“这次,我们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也是为了解救襄楷大师和合肥王的性命。一举三得的事,先生有什么理由不干呢?难道非要看到襄楷大师死于非命吗?”
飘泊避开了赵云犀利的眼神,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心中极度矛盾,脑海中一片混乱。
“襄楷大师死了,对先生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先生或许可以坐上大知堂首领的位子,但对大知堂来说,却是一个灾难。”赵云语调平淡地说道,“为此事而死去的人,绝不仅仅是襄楷大师一个人,还有可能是所有大知堂的弟子,甚至包括先生你自己。”
“你这是威胁吗?”飘泊蓦然睁眼,笑着问道。
赵云笑笑,摇摇头,不动神色地说道:“先生如果要掌控大知堂,最明智的办法莫过于解救襄楷大师,拯救大知堂于危难之时。也就是说,你首先要保证自己活着,要保证大知堂可以继续存在。”
飘泊望着赵云英俊的脸庞,忽然感悟到什么,心境霎时间安静下来。
“赵大人说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你凭仗什么缉拿我们大知堂的子弟?”
赵云笑了起来,他冲着飘泊摇摇手,“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理由抓捕你们,但你们想干什么,你我心里都有数,所以没有必要绕弯子了。我既然敢抓你们,自然有置你们于死地的办法。”
赵云瞅了飘泊一眼,说道:“如果合肥王不死,襄楷大师也不死,我们没事,你们也没事,那么,我们为什么非要做死对头呢?”
飘泊心中暗凛,他望着赵云,半晌没有说话。
“你不是李大人,你凭什么保证?”
“李大人既然让我领军前来,我自然可以独自处理这里的一切。”赵云笑道,“我可以发誓,只要你能帮我们找到襄楷和合肥王,我就兑现自己的诺言,决不为难你们。”
飘泊久久不语,委决不下,脸上的神情既茫然,又彷徨。
“先生如果要得到李大人的亲口承诺,最早要到明天晚上。”赵云轻松地笑道,“但我要告诉先生一个不好的消息。”
飘泊顿时有点紧张。
“许攸逃了。”赵云说道,“我们搜遍了全城都没有找到他,估计他是趁乱逃了。”
飘泊脸色剧变,急忙站了起来。
“走,快走,我亲自带你们去。”
天子明日起驾去冀州。
何进为这事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然后在大将军府草草吃了一点饭,立即起身去会晤太尉张温。今日两府相约议事。
何颙曾说鲜卑人的主要攻击方向是西凉,但令人想象不到的是,率先发动攻击的却是屯兵幽州边境的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
从幽州赶来的八百里快骑送到了最新战况,慕容风已经攻下了渔阳郡的广平城,其前锋大军直逼渔阳城。同时,并州也送来了最新的消息,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已经率领大军越过了边境,正在向五原和云中两郡的中心地带徐徐逼进。
太尉府和大将军府中的高级幕僚们聚在一起商议了很久,分歧非常大,争吵的竟然还是鲜卑人的攻击方向问题。
何颙坚持认为慕容风在佯攻,其目的是要调动大汉国的主要兵力北上幽州。现在西凉和关西,关中一带有李弘的七万大军,如果把他们分别调到并州和幽州,则西凉和三辅之地兵力空虚,一旦敌人主攻西凉,那么西疆的形势就非常危险了。
有人说拓跋锋的大军已经在并州出现,可以完全排除鲜卑人攻打西凉的可能性了。何颙反驳说,鲜卑人还在草原上,并州的消息就已经送到了洛阳,这个消息有多大的可信度?除非鲜卑人出现在雁门关,否则我们绝不要轻信鲜卑大军已经尽数进入并州的消息,这也许是鲜卑人在用疑兵之计,故弄玄虚。
但事实胜于雄辩。慕容风的大军已经进入幽州,幽州告急,这是当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何颙的意见随即被搁置了。然而,大家接着商议的不是如何调兵去幽州,而是西凉的叛军问题。西凉叛军经过一个冬天的喘息之后,重新在陇西的抱罕地区集结,叛军大帅王国已经准备在三月份的时候出击汉阳。
西凉的叛军要解决,鲜卑的入侵更要解决,这个时候,只能把李弘的大军一分为二。
“明天天子就要离开洛阳。”何进对张温说道,“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在明天早上征得陛下的同意,让鲜于辅先期率领三万人日夜兼程赶往幽州。”
“李弘呢?”张温说道,“徐荣和麴义很难控制那些羌人,还是让李弘尽快赶回西凉领军吧。”
“暂时不要说了,免得陛下不高兴。”何进劝阻道,“这几天,我们看看西凉的形势如何发展,如果局势日渐恶化,我们就奏禀陛下征调李弘。那时,我们调李弘回西凉的理由充分,由不得陛下不答应。”
“这个时候了,陛下还要回乡祭祖。”张温摇头叹道,“他难道不着急吗?”
“他根本就不着急。”何进笑道,“陛下说了,如果什么事都要他操心,他要我们这些大臣干什么?”
两人正在说笑着,袁绍匆匆走来,躬身说道:“大将军,府内有点急事……”
“关门送客。”
何进无奈地拍拍案几,苦笑道:“一番心血,一番心血啊。”
何颙脸色很难看,有愤怒,也有遗憾。
“冀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手捻胡须,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事?明天陛下就要出洛阳了,眼看我们就要成功了。”他连连摇头,一脸的不甘心,“十拿九稳的事,怎么会出问题?”
他看看何进和袁绍,皱眉说道:“许攸十万火急南下去杀合肥王,这说明冀州的事已经彻底败露了,李弘肯定抓住了王芬。也就是说,李弘不但成功控制了那两万黄巾军,也控制了长水营。”
“明天我们就可以知道详情了。”袁绍面色阴沉,气愤地说道,“实在难以想象,李弘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绝处逢生。”
他望了何进一眼,后悔地说道:“当日不让公路去领长水营就好了。我和伯求早就对你说过,公路一向目中无人,志大才疏,不堪重用的。”
“公路有公路的长处,你们也不要把他说得一无是处嘛。”何进摆摆手,说道,“说起来,我们还是太轻视李弘了,这个人不但打仗厉害,搞阴谋诡计更厉害。公路不是他的对手情有可原。最早,我们不就担心过长水营的胡兵会在关键的时候倒向李弘一边吗?不幸言中啊。”
“伯求,本初,我们不要互相埋怨了,还是及早善后吧。”何进安慰两人道,“立即派人去荥阳通知奚大。”
“大将军,奚大先生那里就让何津去吧。”何颙稍加沉吟,慢慢说道,“我马上去见许劭。无论如何,陛下明天不能出洛阳,我们要让陛下再留一天。”
“子将先生亲自出马,应该不成问题。”何进说道,“何苗那里,你们看谁去合适?”
“我看让本初亲自去一趟河南府吧。”何颙说道,“河南府那里至关重要,务必不能出事。我们谋划了这么长时间,总要捞回一点本钱,否则就血本无归了。”
何进点点头,对袁绍说道:“本初,你立即动身吧。那边的事太重要,你去,我就完全放心了。”
袁绍答应一声,说道:“我连夜赶路,明天就可以赶到河南府。”
“本初,你先把袁术和许攸弹劾李弘的奏章写好。”何颙说道,“出了虎牢关之后,你找几个人冒充冀州快骑立即把奏章送到公车府。”
天子挥手让太史令许劭坐下。
“爱卿有什么急事吗?”
“陛下,臣昨夜观看天象,发现北方有赤气,东西竟天。”
天子略显吃惊地问道:“爱卿,你可占卦?主凶主吉?”
许劭面色凝重地回道:“陛下,此乃不祥之兆,主凶杀之事啊。”
“莫非胡人大举入侵幽州了?”天子神色一秘,笑道,“胡人屡屡侵扰我大汉边境,不足为奇。朕已经对大将军说了,这事由他去处理,不要烦朕,朕最近忙得很。”
“陛下,这个凶兆目前还没有应验,应该不是指北疆胡人的入侵。”许劭拱手说道,“臣认为,此兆意在告诫陛下,冀州之行,凶多吉少。”
天子笑容顿敛,显得非常的震骇,接着他一双小眼瞪了起来,怒气上涌。
“爱卿没有看错吧?”
“陛下,从卦象上看,北方有阴谋,不利远行。”许劭躬身说道,“臣不会看错的。”
天子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脸上惊疑不定。忽然,他想起什么,急步走到案几边上,翻出了一卷文书。那是王芬送来的奏疏,是弹劾李弘和颜良的。天子当时扫了一眼就丢到了一边。有关弹劾李弘的奏章,他现在根本不看。
天子展开竹简,细细看去。
“前些日子,冀州刺史王芬上书弹劾都尉颜良,说他和黄巾军秘密勾结,意图谋反,还说李中郎也参予了其事。”天子把书简递给许劭,冷笑道,“一派胡言,李中郎和颜都尉刚刚从西凉回来,哪来的时间和黄巾军勾结?谋反?他们拿什么谋反?李中郎和颜都尉他们去年在冀州打败了蚁贼张牛角的几十万大军,双方仇深似海,他们怎么勾结?我看想谋反的是王芬吧?”
许劭看完王芬的奏疏,平静地说道:“臣认为,象这种谋反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天子眉毛一挑,望着许劭,静待他的下文。
“王芬在奏疏中说,颜良的两位夫人都是黑山蚁贼首领杨凤的妹妹,有这种关系在,什么事不能发生?李弘在西凉大捷之后,不但没有得到奖赏,还差一点获罪下狱,要不是陛下极力袒护,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都很难说。”
许劭拱手再奏道:“陛下,你想一想,李中郎这几年战功彪炳,他得到了什么?他有怨气,臣认为很正常。”
“爱卿的意思是怀疑……”天子皱着眉,眯着小眼,迟疑着问道。
“陛下,上天已现征兆,要出事的话,也就这几天。”许劭说道,“陛下还是推迟几天出行。”
李弘带着大队人马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香雨山。
颜良、文丑和檀奴等人先后把邺城发生的事禀报了李弘。
“赵云、姜舞和刘冥已经带人南下了。”颜良说道,“大知堂的飘泊还算识相,亲自带着他们去了。”
“许攸跑了,会给我们带来不小的麻烦。”李玮不满地说道,“颜大人,大人临走时一再嘱咐你,不要先动手,你为什么不听?”
颜良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毕岚那个奸阉来了,他要见我,你让我怎么办?两万黄巾军已经包围了我们,难道你让我坐以待毙吗?还有,你们一直都没有给我一个准确的消息,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能不有拿下袁术。这一头在逼我,那一头又没有着落,你让我怎么办?我只有选择先下手了。这样好歹我占据了主动,即使你们被袁术抓了,我也还有一战之力。我没有做错。”
李玮怒气冲天地望着他,哑口无言。
颜良在香雨山被王芬逼得很狼狈,早就按捺不住要动手了,所以他数次派人催问李弘,但李弘那时根本没有把握万无一失地拿下袁术,所以一直没有答复颜良,只是让他再忍忍。直到看到宋文,李弘才确定自己有了十足的把握。有信都令田丰做内应,什么事搞不定?
李弘笑笑,对李玮说道:“我这个兄弟怎么样?我说过,他做事非常稳健,不会出岔子的。”
“我看文大人才叫稳健。”李玮不服气地说道,“颜大人如果稳健,就不会留下这一身的伤疤。”
颜良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去邺城抓王芬,我的确有点冒失,太大意了。我没想到王芬竟然准备了那么多高手,而且毫不犹豫地就把毕岚杀了。这人手段毒辣,行事果断坚决,就连自杀都那么恰到好处,让人敬佩。”
李弘点点头,笑道:“下次注意了,你死了,我很伤心的。”
颜良大笑。大帐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现在,我们手上的证据最起码可以证明王芬勾结黄巾军,意图谋反。”李弘说道,“仲渊,敛之,长风,你们几个商量一下,看看这奏章怎么写。”
李玮、谢明、宋文面露难色。
“大人,襄楷和合肥王参予谋反的事写不写?”谢明问道。
“不写。我们现在证据不足,没有办法写,等子龙回来再说。”李弘说道,“写多了,又没有证据,又牵扯到皇族,最后倒霉的一定是我们。”
李玮立即说道:“大人,如果襄楷和合肥王被人杀了,我们遭人诬陷,倒霉的还是我们。现在奏章里不写这事,将来还是对我们不利的证据。”
“仲渊,这背后的许多事都是我们凭空想出来的。”李弘说道,“也许,我们猜错了,这事本来就是襄楷、王芬和陈逸几个人干出来的,许攸不过适逢其会罢了。”
宋文叹道:“但愿赵大人能够安全截下襄楷和合肥王,否则,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不要怕,办法总是有的。”李弘笑道,“我去见见苦酋,和他商量一点事。”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52节
御史大夫杨秦抱着一卷书简慌慌张张地走进了御书房。
“爱卿,出了什么事?”天子看到杨秦头上冒汗,不禁笑道,“你们御史台失火了?”
“陛下说笑话了。”杨秦躬身说道,“冀州出大事了。”
天子一惊。许劭下午才说北方有阴谋,晚上就有了冀州的消息,真是神仙。
“陛下,颜良勾结黄巾蚁贼,率军杀进邺城。中常侍毕岚,冀州刺史王芬和州府官僚全部被杀。”杨秦大声说道。
“消息准确?”天子怒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天的事情。”杨秦说道,“冀州府别驾从事许攸侥幸逃了出来。他上书弹劾李弘和颜良,说他们联合黄巾蚁贼和太平郡的方士襄楷,阴谋劫持陛下,另立合肥王为天子。冀州刺史王芬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于是告诉了先期到达邺城的中常侍毕岚毕侯爷。毕侯爷当即下令捕杀颜良。不料消息泄漏,颜良随即带人杀进了邺城。”
“李弘?劫持?”天子指着自己的鼻子,怒不可遏地问道,“李弘要在冀州劫持联?要立合肥王为天子?”
“对。”杨秦递上书简,激动地说道,“陛下,这就是许攸的奏章。李弘罪大恶极,应当即刻派人诛杀。”
天子狂怒,挥手叫道,“立刻叫袁术把他抓起来!”
“袁术已经被李弘抓住了。”杨秦把手中的竹简放到案几上,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布恭敬地递上,苦笑着道,“陛下,这封密奏就是长水营校尉袁术的,他已经被李弘囚禁了。他的手下诈做归顺了李弘,偷偷派人送出了这封密奏。”
天子一把抓过杨秦手上的绢布,匆匆看了一遍,怒气愈盛。
“立即派人到冀州把李弘抓回来。”
杨秦吃惊地问道:“陛下,现在长水营在他手上,黄巾蚁贼又和他串通一气,怎么抓他?派谁去抓他?”
天子瞪着一双小眼,怒气冲天地叫道:“去把张温喊来,把刘虞喊来,把卢植也喊来。这个混蛋,竟然敢背叛朕?”
“陛下,那明天……”
“明天不走了。”
李弘用黄巾军所有军官的性命来换取苦酋的招供。
“你怎么保证他们的性命?”苦酋问道,“你要把他们全部带到西凉吗?”
“对,我要保住他们的性命,就只能这么做。”李弘笑道,“只要遇到大赦,这些人的去留就由他们自己决定。”
苦酋也很爽快,马上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现在,王芬自杀了,襄楷也没有影子,自己被抓了,此事已经彻底失败,交不交待其实都是一样。但如果能救几十个部下一命,那当然大有赚头了。
“你刚才说什么?安定帅是谁?”李弘突然问道,“安定帅想干什么?”
苦酋脸色一变,奇怪地问道:“安定帅?我没说安定帅?安定帅是谁?”
李弘笑笑,说道:“张燕攻打并州太原,杨凤占据冀州,白绕攻打河内,威胁洛阳,那么,幽州是谁?幽州是安定帅在指挥叛乱吗?你们这个办法很不错嘛。”
苦酋恨恨地说道:“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你。你明明在西凉,怎么会跑到冀州来?如果不是你到冀州,我们怎么会失败?”
“此事如果成功,规模比张角那次还要大。”颜良冷笑道,“你们心思太大了。”
“襄楷出手就象张角一样,气势惊人。”文丑赞叹道,“这次,他竟然连皇帝都准备好了。”
“安定帅是谁?”李弘指着苦酋问道,“你最好说明白了。”
苦酋矢口否认道:“我怎么知道安定帅是谁?冀州的事我已经说清楚了,剩下就是你豹子的事,你要说话算话。”
李弘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摇摇头,说道:“我真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口口声声说,你们这么做是为了天下的百姓,是为了大汉的子民,但你看看张角,看看张牛角,看看你自己,你们带着黄巾军四下征战,死得最多的都是谁?恰恰是你们嘴里念叨的老百姓。这就是你们所要的结果吗?难道你们要让大汉的百姓都死绝吗?”
“这苍天是不公,但你们所说的黄天又给大汉的子民带来了什么?”
苦酋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你懂什么?你知道那些死去的百姓是怎么死得吗?你只看到我们涂炭生灵,可你怎么看不到是谁在祸害天下?是谁在逼迫我们揭竿而起?”
李弘大怒,刚要出言相讽,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了张纯在圣水河边对他说的一番话。
李弘暗暗叹了一口气,无言以对。
天子明天就要和皇太后起驾去冀州,主持操办此事的宗正刘虞还在北宫内外忙个不停。听说陛下要召见他,刘虞以为是关于回乡祭祖的事,赶忙一路小跑到了御书房。
天子龙颜震怒,看到刘虞走进御书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刘虞跪在地上听了半天,才听出个所以然来。
“陛下差矣。”刘虞看到天子停下没有说话,急忙奏道,“陛下可曾看到李中郎的奏疏?”
“他都要另立天子了,还上什么奏疏?”天子骂道,“你立即去冀州把他抓来。”
“陛下,王芬、袁术、许攸三人的弹劾可有确实的证据?”刘虞说道,“陛下,你可不要听信一面之词,妄下断语啊。你想想,要杀李中郎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就不是诬陷呢?”
“诬陷?合肥王也是随便可以诬陷的吗?毕岚也是可以随便杀的吗?”天子拍案叫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当初,陛下是为了什么事把李中郎从西凉战场上调回来的,陛下难道忘记了吗?”刘虞拱手说道,“陛下是担心冀州之行有危险才把他征调回京的,陛下是信任他的忠诚才委以重任的。如今冀州果然出了乱子,陛下的忧虑变成了现实,陛下难道一点警觉都没有吗?”
天子冷笑不语,但眼神已经变得冷静起来。听到自己信任的大臣要谋反,还要另立合肥王为君,天子的心神在瞬间失去了理智。哪个君王愿意失去自己的江山?当今天子也不例外。尤其是听说要另立合肥王为君,那比杀了他还要难以忍受。但刘虞的话却突然惊醒了他。当初自己为什么征调李弘回京?还不就是担心会出这种事吗?如今这种事被抖漏出来了,也就是许劭所说的北方的阴谋失败了,那么,这事的背后是谁呢?
“陛下,李中郎就是一个白痴,一个蛮子,他除了打仗,他还会什么?陛下让他去冀州打探路程,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干,就去太学要了好几个诸生帮忙。就这种人,他会想出这么复杂的阴谋?襄楷是什么人,陛下应该知道,他能信任李中郎?李中郎杀了张牛角几十万人,颜良当时就是他的手下,就这两个人,蚁贼会放弃仇恨,和他们互相勾结谋反?这么愚蠢的谎话陛下你也相信?”
天子遽然心惊,背心一凉,顿时出了一声冷汗。
“颜良的夫人是杨凤的妹妹?这话更好笑。蚁贼当时被李弘打得大败而逃,那些蚁贼首领的家眷大都被俘虏了,颜良在其中找两个漂亮女人做侍婢,这有什么稀奇?我觉得陛下倒是应该想想,王芬处心积虑挖出这种事情来,目的何在?许攸,许攸是个什么东西,冀州府的一个从事而已,他的话有什么可信度?他说颜良杀了王芬,杀了毕岚,陛下就相信吗?那为什么冀州府的官僚上至王芬,下至看门护院的都死了,为什么他没死?前天发生的事,今天许攸的奏疏就到了尚书台,他怎么送来的?这奏疏难道自己长翅膀飞吗?”
天子背着手,缓缓走到李弘的画像前,出神地看着李弘眼中的那滴眼泪。他猛然想到了那滴眼泪的背后是什么,他的思绪蓦然延伸到了冀州,他突然明白了许劭嘴中的阴谋是什么。天子的嘴角慢慢显出了一丝笑意。
“袁术的这个密奏更是破绽百出。”刘虞摊开绢布,大声说道,“他说王芬发现了李弘和颜良的阴谋,要他带兵抓住李弘。袁术作为李弘的下官,竟然不听李弘的,反而听一个州郡刺史的命令,他是白痴啊?他敢抓李弘,李弘当然要抓他了,这有什么好弹劾的?还有啊,如果李弘要谋反,他抓住袁术不杀,留着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袁术写这封密奏告诉陛下,他已经谋反了吗?”
“李中郎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送来奏章?”天子打断刘虞的话,问道,“他难道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陛下……”刘虞看到天子已经冷静下来,称呼李弘的语气也改了,心里顿时一松,不禁激动地喊了一声。
“谢谢爱卿。”天子走到刘虞身边,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起来吧。”说着伸手拉住刘虞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
“陛下,依臣看,这事可能是昨天的事,而不是前天的事。”刘虞说道,“洛阳有人在欲盖弥彰。”
天子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我们昨天还接到了李弘从信都送来的文书,虽然李弘在书中只字未提袁术和邺城的事,但至少可以说明,李弘三天都在信都城。如果李弘解决了袁术之后,连夜赶往邺城,那么明天我们就能接到李弘的奏章。到时候,我们就能知道事情的始末了。”
这时,太尉张温和尚书卢植同时赶到了北宫。
两人仔细看了袁术的密奏和许攸的奏疏之后,都感到非常震惊。
“两位爱卿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如果觉得刘爱卿在当面,说话不方便,朕可以让他离开。”天子冷着一张小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不必了,陛下。”张温拱手说道,“李中郎和颜都尉曾经都是我的部下,虽然接触不多,但两人都是忠烈之人,绝对不会干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另外,我们目前还没有接到李中郎的奏疏,现在就说他谋反,言之过早。”
“陛下,臣以为这其中的疑点太多。”卢植接着把两篇奏章中的破绽一一指出,他的分析比刘虞说得还要透彻,天子听得连连点头。
“陛下,依臣看,这冀州之行不得不取消了。”卢植最后说道,“如今冀州局势不稳,黄巾余孽蠢蠢欲动,北方边境的胡人已经开始入侵。时机非常不好,尤其是洛阳的形势……”
卢植突然停下,没有继续说了。
“爱卿,为什么不说了?”天子奇怪地问道,“洛阳的形势怎么了?”
“陛下,此事还是暂时不要声张为好。”张温说道,“冀州的事,我们没有具体的禀报。一旦在洛阳传开,谣言满天飞,对李中郎非常不利。李中郎因为肃贪的事得罪了朝中各方权势,想杀他的人太多了,如果大家都落井下石,局面就很难控制。”
“如今鲜卑人慕容风已经入侵幽州,拓跋锋也已经进入并州,边境形势非常危急,在这个时候,洛阳需要的是稳定,陛下,需要稳定啊。”张温急切地说道,“我和大将军已经商议多次,觉得还是将李弘的大军一分为二较好。一部分由校尉鲜于辅带着立即返回幽州抗敌,一部分由李弘统率进人凉州剿抚叛军。”
“让朕想想。”天子说道,“朕现在最头痛的不是边境胡人的入侵,而是如何向太后解释啊。”
天子突然下令取消冀州之行,在洛阳立即掀起了轰动。天子的这个玩笑开大了。
这天下午,天子接到了李弘的奏章,同期送达的还有冀州府部分官僚和黄巾军首领苦酋的口供。
“冀州的事基本上清楚了。”蹇硕放下奏章,皱眉说道,“但他怎么没有提到襄楷,也没有提到合肥王?明天的朝议,他肯定会遭到大臣们的弹劾。”
“要么是别人故意诬陷,要么是李中郎别有意图。”天子说道,“你们看,他还在奏章中极力维护袁术和何风,说他们被王芬欺骗了。真是笑话,袁术难道是三岁小孩吗?李中郎说,经过仔细查证,证明袁术和何风都没有参予王芬的谋反,而且,袁术和何风马上就幡然醒悟了,他们率先带着长水营杀进了邺城,立了大功。”
天子忿忿不平地骂道:“这个豹子,他想干什么?想讨好大将军?”
“陛下,李中郎这么写,恐怕也是无奈之举。”刘虞说道,“他大概怕追查下去,牵扯太大,以至于朝野震荡,洛阳大乱啊。”
天子愤怒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襄楷和合肥王还要不要继续追查?”蹇硕望着天子,迟疑了一下,说道,“以臣看,襄楷肯定有份参予,否则王芬也无法和蚁贼互相勾结。至于合肥王?”
“当然要查。”天子冷笑道,“合肥王更要查。”天子拿起案几上的奏章,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这个豹子,大概也是怕死,写个奏章,藏头掐尾的,生怕被人抓到把柄。他最后还留了一句,尚有疑点,还在追查。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不想查嘛。”
“查?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啊。现在关键是要抓住襄楷和许攸,只要抓住他们其中的一个,事情就有突破。”刘虞捋须说道,“但是,我们是不是确实需要这么查呢?太尉大人已经说了,现在洛阳最需要的是稳定。”
天子站起来,急躁不安地来回走了几步,大声说道:“朕现在手上要是有几万大军就好了。”
“陛下何不考虑借助此事,趁机收回大将军的兵权。”刘虞捋须说道,“这个时候,大将军是不是亲自去一趟合肥?”
天子一愣,接着茅塞顿开,面露笑容,拍手大叫道:“还是爱卿深藏不露啊。”
朝堂上,弹劾李弘的声音充斥了天子的双耳。
天子也龙颜大怒,连说要派人查办。
“诸位爱卿,谁愿意去冀州把他抓回来?”天子问道。
朝堂上霎时安静下来。
天子四下看看,调侃道:“诸位爱卿都不去?哈哈,朕还以为你们都要抢着去呢?”
“既然大家都不去,那就下旨叫李弘先上请罪表吧。”天子一脸嘲讽地说道,“大将军,冀州你不愿意去,那合肥呢?”
何进急忙出列,大声说道:“臣愿去合肥,臣领旨。”
天子大喜,脸上竟然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朝议将要结束的时候,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荥阳大豪奚直聚众造反,纠集两万多人占据了荥阳城,同一时间,中牟人谭波杀了中牟令,聚集三万流民占据了中牟城,河南战火四起。
荥阳和中牟都在京畿要地,距离洛阳很近,叛贼竟然在天子脚下造反,实在匪夷所思。
天子下旨,命大将军何进坐镇虎牢关,调遣北军扼守关隘,以保洛阳。河南尹何苗立即率军平叛。
天子脸色铁青地看着大将军何进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朝堂,他实在不明白,老天为什么不帮他。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53节
大将军何进回到大将军府,立即召集府中幕僚商议军情。
何进让长史赵岐,从事中郎王允等人领大将军府留在洛阳,自己带着司马何颙,北军中侯刘表等人领北军驻扎虎牢关。
下午,大将军何进就离开了洛阳。
“奚大和波二的动作这么快,给我们争取了很多时间。”何颙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神态悠闲地说道,“我们一直担心陛下和奸阉们会借助此事趁机发难,幸好李弘识时务,没有抖漏出袁术和何风的事情,否则今日朝堂之上,受到诘难的恐怕就是大将军了。”
何进笑道:“我看,李弘不是识时务,而是怕死,他怕被我们抓到把柄惹出一身麻烦。袁术和何风只要咬死了是受王芬的欺骗,李弘有什么办法?他大概也只能凭空想象吧?”
“大将军所言不差。”何颙说道,“李弘拿不到证据,要是妄加指责袁术和何风受了我们的指派,只会得罪大将军府和袁阀。他这样卖我们一个人情,虽然堵住了大家的嘴,但他自己却遭到了众臣的攻击,这大概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当然想不到袁术和许攸的奏章已经放到了陛下的案几上,否则他这封奏疏也不会这么写了。”何进说道,“他只字不提襄楷和合肥王的事,本意大概是想欺瞒陛下。因为他没有把握抓住襄楷和合肥王,手上也没有他们直接参予谋反的证据。虽然有王芬几个心腹手下的口供,但那远远不够,所以他干脆不提,意图蒙混过关,结果惹出了大麻烦。现在,他里外不是人,日子很难过啊。”
“如果许攸抢先截下了襄楷和合肥王,把他们都处理干净了,李弘这个黑锅可就背定了,我看陛下这次怎么袒护他。”何颙笑道,“李弘在洛阳待了一段时间,处理这种事情倒是有进步了。可惜,他到冀州的时机错得太很了。这次,李弘即使不获罪诛杀,也要充军流放。”
“许攸如果把这件事办好了,你让他先躲一躲。”何进说道,“等到什么时候陛下宣布大赦了,再让他进府。”
“那奚大和波二呢?”
“袁绍会妥善处理的。”何进说道,“留着他们终究是个麻烦,我已经吩咐袁绍,让他趁着这次机会把这两个人彻底解决掉。”
何颙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大将军,陛下今天让你去合肥,那是要夺你的兵权。虽然我们过去也曾考虑到这件事,特意安排了荥阳这一手,以便在关键的时候巩固兵权。但陛下对大将军越来越忌惮,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如今,京中的形势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你看,我们的策略是不是也要改一改?”
“怎么改?”何进非常感兴趣地问道,“伯求,你又有了什么新主意,快说说。”
“这次我们虽然在最后的时候功亏一篑,但前期我们的目的都达到了。”何颙说道,“由于李弘的西凉肃贪,奸阉的许多门生子弟都死于非命,最近许阀又和他们交恶,使得奸阉的势力大受损失。现在,部分皇室宗亲,门阀士族和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这为大皇子继承大统准备了很好的条件。但是,大将军注意到没有,以李弘现在的实力,陛下对他的恩宠,假以时日,他对我们的威胁一定是最大的。”
“你是说,将来他会反对史侯继承大统,拥兵作乱?”何进摸着胡须,缓缓说道,“如果陛下不在了,他的确有可能这么做。这个蛮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何进接着微微笑道:“但这次,我们会置他于死地,将来就没有这只豹子了。伯求,你是不是对许攸没有信心?”
“我对他一贯没有信心。”何颙苦笑道,“此人看上去虽然为人谦恭,但他骨子里很狂傲,我不喜欢他。我们先不说许攸能不能成功,我们先说李弘。李弘处理袁术的办法很圆滑,处理冀州的事也显得非常稳健而有分寸。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李弘并不是怕惹火烧身,而是在刻意讨好大将军呢?”
何进神色一动,凝神沉思。
“大将军,你还记得李弘来洛阳之前,京兆尹盖勋盖大人曾经和他谈过一次话吗?盖大人后来在给太尉张温的信中说,李弘是支持大皇子继承大统的。”何颙说道,“李弘到了洛阳之后,陛下直接把他召进了北宫,而且不让他接触任何京中的官僚,这说明什么?”
“陛下有逼迫李弘之意,这个我们都知道。”何进笑道,“李弘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并不知道。伯求,你的意思,是想亲自到冀州去一趟?”
“是的。”何颙笑道,“如果李弘并不在乎由谁继承大统,他就应该是我们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大将军以为呢?”
“好。”何进高兴地拍手说道,“伯求,你这个想法太好了。如果内有北军,外有李弘的边军,何愁大事不成。”
“不。”何颙摇手道,“大将军,我们不需要和李弘结盟,更不需要李弘的承诺,我们只要他忠于大汉国,忠于任何一个皇帝就行了。他是一个蛮子,血腥残暴之徒,将来迟早都要把他杀了,免得祸害国家。”
天子闷闷不乐地坐着,一言不发。
“陛下为什么要答应大将军的推荐?”蹇硕小声问道,“河南尹何苗领军平叛,那河南府的两万郡国兵不就归了何苗?”
“不答应怎么办?”刘虞说道,“两万郡国兵独力平叛肯定不够,无论如何都要北军的支持。何苗是河南府尹,在他管辖的郡县出了叛乱,当然由他领军平叛了。而且何苗领军出战,他哥哥何进自会大力支持。在这种情况下,其他人哪个敢出头?除非是不想活了。”
“但是,何苗如果平定了叛乱立了大功,陛下就要论功行赏,那大将军的势力岂不更加庞大?”
“正是。”刘虞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正是这样。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逆贼突然叛乱,而且还是在洛阳附近叛乱,实在令人措手不及,措手不及。我们除了依靠大将军的北军镇守虎牢,确保洛阳无忧以外,没有任何办法。这是天意啊。”
“砰……”天子重重地拍了一下案几,咬牙说道:“朕看这不是天意,这是阴谋。”
“陛下……”刘虞急忙躬身说道,“陛下,这怎么可能。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陛下多虑了。”
“朕要在西园建军,朕要有自己的军队。”天子大声叫道,“朕想干什么就要干什么。”
“陛下……”刘虞大惊,跪倒地上连连磕首道,“陛下,如今荥阳贼反叛,声势浩大,已经严重威胁了京畿和洛阳的安全,现在,只有平叛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啊。陛下,请三思啊!”
“朕不管。”天子猛地站起来,愤怒地喊道,“朕不管了。”
“陛下,西凉叛军死灰复燃,鲜卑胡人侵扰边境,黄巾蚁贼也有可能再度祸乱州郡,此时,的确不是建军的最佳时机啊。陛下,请三思。”
“你说,朕要等到什么时候?”
“西凉平定,胡人被赶出边境,黄巾贼灰飞烟灭,陛下就可以考虑此事了。”刘虞冷静地说道,“当务之急,是速速平定荥阳贼,以免贻误了春耕的时间。”
天子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怒气,冷声说道:“那冀州的事呢?”
“李中郎的奏疏已经暗示了陛下,这个事,我看就到王芬为止吧。”刘虞说道,“如果没有荥阳贼叛乱的事,我们还可以查一查,但现在既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了,我们要处理的大事太多。相比较而言,这个事根本不值一提。”
天子恼怒地瞪了一眼刘虞,挥手说道:“那合肥王呢?合肥王的事怎么处理?”
“李中郎应该派人去查了。”刘虞不假思索地说道,“也许是许攸故意诬陷,也许是……”
“他一定参予了其事。”天子语气森严地说道,“你告诉李弘,派人把他杀了。”
刘虞自己也是王族出身,听了这话,心里不禁一寒。他本来还想替合肥王讲讲话,但天子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牵扯到江山社稷,亲兄弟都没有情面可讲,更不要说亲戚了。刘虞暗暗叹了一口气,问道:“陛下,罪名是什么?”
“谋反,就说他谋反。”
接下来的几天里,赵忠和张让等人连续上书,要求天子一查到底,中常侍宋典甚至要求亲自到冀州督办。
侍中杨彪对天子说,宋侯爷在胡扯。现在河南府正在打仗,要去冀州只有从河内郡绕路,等侯爷赶到冀州,估计都是三月了,冀州的事早就结束了。还是让李中郎全力查办吧,以便早日稳定冀州。他建议天子立即重新派一个刺史到冀州去上任,以减轻李弘的压力。司空许相和司徒崔烈随即为这个新刺史人选争了起来,双方各不相让,很长时间没有结果。
弹劾李弘的奏疏越来越多,都是说他巡查不力,没有及时发现王芬的阴谋,差一点让陛下深陷危机。还说他故意隐藏和包庇叛逆,纵容部下掳掠冀州府郡,等等,连篇累牍,不厌其烦。天子无奈,只好下旨把李弘责骂了一通。
太尉张温这几天却在不停地催促天子让李弘回西凉。
天子很奇怪,说冀州的事李弘还没有处理完,这么着急让他回西凉干什么?
中常侍张让解释说,西凉的叛军要是再度杀回汉阳,而鲜卑人如果同期又攻击西凉,关西的汉军力量就不够,无法同时顾及两个战场,那么,太尉张温就要承担责任。他在西凉待了一年多时间,花费了大量的钱财,竟然没有平定叛军,他不承担这个责任谁承担?如果他早早平定了西凉,今年西疆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危机?李弘回到西凉,西凉叛军惧怕他,肯定不敢擅自重燃战火。如此一来,张温的危机也就解除了。
“臣要弹劾他。”张让说道,“陛下要罢免了他的太尉。”
何苗这个统军主将很舒服,所有的事都不要他费神,他只要坐在马上说说话就行了。
蒯越先期到达河南府,他已经把一切准备好了。袁绍到了之后,两人各带一军,分别攻打荥阳和中牟。
北军中候刘表带着越骑营和屯骑营率先支援攻打荥阳的袁绍。大军攻打三天之后,攻占城池,叛军首领奚直带着残余部队撤进了中牟城。
大军随即围攻中牟。
黑山的黄巾军白统、于毒分别率部下山攻击河内的郡县,黄河北岸,战火四起。
许攸在兖州的济阴郡陶丘遇到了襄楷、陈逸和合肥王一行。
襄楷很机警,得到大知堂弟子的通报后,立即察觉到了危险。因为许攸根本不知道他的行程路线,更不应该出现在陶丘,这个时候,他应该在邺城辅佐王芬指挥全局。襄楷马上命令自己的弟子带着合肥王从另外一条路线返回合肥。
襄楷还没有和许攸说几句话,张璋就带着一百多人杀了进来。
“冀州的事全部败露了?”襄楷就象没有听着屋外的厮杀声似的,依旧很温和地问道。
“是的,大师。”许攸恭恭敬敬地回道,“如果大师还能活下来,自会知道其中的详情。”
“元山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许攸抱歉地笑道,“我一路匆忙赶来,对邺城攻破之后的事一无所知。”
襄楷没有再说什么,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他像神仙一样来去自如。
许攸站在门口,望着襄楷飘然而去的身影,一脸的仰慕和崇拜。
襄楷一路狂追,直到看见了飘泊才霍然止步。
赵云、姜舞、刘冥站在合肥王的尸体旁边,茫然无措。
“他被自己的侍卫杀了。”飘泊沮丧地说道,“我们毫无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刀砍死了。”
“死了好。”襄楷痛苦地说道,“死了好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54节
公元187年3月。
何苗率领平叛大军猛攻中牟城。
黄巾首领白绕率军攻打朝歌城,与此同时,黄巾首领于毒率军攻陷了山阳城,前锋直指河内郡郡治怀城。
西部鲜卑的狂沙部落和东羌诸种部落,匈奴屠各部落大约四万多骑突然进过灵武谷,侵入了西凉北地郡,攻陷廉城。现在鲜卑人、羌人、匈奴人正在黄河北岸集结,准备渡河攻打灵州城和富平城。
西部鲜卑的野狼部落以两万骑攻击西凉的武威郡,张掖郡。
鲜卑大王和连的弹汗山三万大军,北部鲜卑拓跋锋的三万大军出现在并州朔方郡,他们攻占了朔方郡的郡治临戎城之后,迅速向上郡方向移动。
同一时间,鲜卑大王和连的侄子魁头,统率三万弹汗山诸部落和拓跋部落的大军,一路攻击云中郡、雁门郡、定襄郡。胡人攻城拔寨,势如破竹,直逼雁门关。
幽州渔阳郡。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的大军停在了广平一带,没有继续攻击渔阳城,渔阳郡的形势稍稍得到一点缓和,但辽东辽西的乌丸人却趁机反叛,声势越来越大。
西凉叛军首领王国、韩遂、马腾等人联合了部分西羌诸种,聚集了大约五万人马,再次攻击汉阳郡。
幽州,并州,凉州,河内,长安的告急文书如飞而至,洛阳的气氛空前地紧张起来。
太尉张温、司徒崔烈、司空许相和朝中九卿、各位诸卿齐聚嘉德殿议事。
以太尉张温为首的主战派要求天子立即将中郎将李弘调回西凉,全权负责抗击胡人入侵和平定叛军。
“陛下,目前看起来,胡人此次入侵的规模虽然非常大,但攻击重点只有一个。”张温奏道,“那就是长安和三辅。早先鲜卑人慕容风攻击幽州,拓跋锋出没并州,显然是想诱骗我们把屯驻西凉的李弘大军调到北疆战场上去。这样西凉兵力空虚,他们就可以乘虚而入了。”
“然而,胡人在配合上出现了严重的失误。”张温面露侥幸之色,笑着说道,“鲜于辅的大军还没有动身,攻击西凉的胡人就按捺不住,提前发动了进攻,结果暴露了他们的入侵目的。胡人的胆子现在越来越大,竟然连长安都敢打了。”
张温随即慷慨激昂地大声说道:“陛下,今日我们当以重兵痛歼蛮胡,把他们赶出我大汉国境,以保我大汉万里江山。”
张温话音刚落,崔烈马上就出言反驳。
“陛下,太尉大人之言,甚为不妥。”崔烈说道,“如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征战连绵,国库空虚,我们根本没有财力支撑这种旷日持久的大战。现在当务之急,是平定河南郡和河内郡的叛军,以确保京畿无忧。但仅此两地的平叛军资就要大约二十多亿钱,这已经基本上把国库掏空了。”
“依照太尉大人的建议,以李中郎为将,统率七万人的大军迎战蛮胡,那么,这又要耗费多少钱财?”崔烈四下着看诸位同僚,苦笑道,“没有三四十亿钱,这仗能打吗?如果李中郎久战无功,或者再败个几战,我们到哪里弄钱去?”
崔烈叹道:“以臣看,我们还是暂时放弃边郡,死守三辅之地吧。”
“大家看看西凉。西凉平叛已经持续两年之久,虽然我们重创了叛军,但至今没有彻底平定,我们在那块贫瘠的地方耗费了上百亿军资,最后我们得到了什么?如果我们当初放弃西凉边郡,我们就可以省下那笔巨额军资,我们可以减轻赋税,可以安抚赈济散落各地的流民,可以让饱受战乱的百姓休养生息,那么,也就没有现在的蚁贼叛乱了。”
“仗打得越多,国家就越穷,国家越穷,百姓就越苦,百姓越苦,叛乱就更多,如此周而复始,我大汉国何日才得以安宁,何时才能恢复元气?”
“边郡地广人少,像西凉的北地郡,不过二万多人口,并州的朔方郡,不过一万多人口,这些郡县我们每年拨给他们的赈济都比他们上交的赋税高出几十倍。如果我们暂时放弃这些郡县,不但无损于国家的财政,还可以让国家暂时脱离战祸,得到休养生息的时间。”
“一旦我们的国势强盛了,国库充盈了,陛下可令几员大将,各率雄兵北上击胡,一则可以收复国土,二则姓下可以重建当年武皇帝的不世功业。”
崔烈刚刚说完,侍中杨奇随即出列,痛骂崔烈一派胡言,是亡国之论。
杨奇是前朝太尉杨震的长门曾孙,和杨彪是堂兄弟。杨奇少有大志,不以家势为名,喜欢与英才俊杰为友,讨厌和豪强富贵者来往。他精通经学,聪明敏锐,曾为太学博士,有门徒二百。此人不献媚求荣,敢于直言,连天子都照样顶撞。天子非常喜欢他,曾经当着满朝文武说文博脖项硬直,不低头屈项,真正是杨震的子孙。
天子一看是他,赶忙说道:“爱卿不要骂人嘛。你先说说,司徒大人说的为何是亡国之论?”
“陛下,当年武皇帝命令卫青和霍去病两位大将军先后北上抗击匈奴,不仅收复了陇西、北地、上郡、云中、雁门五郡的北部,还收复了河南地,置朔方、五原两郡,北边疆界直达阴山以北。在西疆,我大汉国不断西进,拓展了大片疆土,陆续设置了酒泉、张掖、敦煌、武威、金城等河西五郡。武皇帝还命令我大汉国的军队远征西域费尔干纳盆地的大宛国,大获全胜。自此西域诸国震恐,纷纷臣服,遣使朝贡。于是我们在乌垒城设置西域都护府,在轮台(今新疆轮台东南)、渠犁(今库尔勒)等处屯田,占据天山南北,疆域空前的辽阔。”
“自武皇帝以后,我大汉国国势渐弱,疆土日渐缩小,到了本朝,西域都护府已经不复存在,边疆各郡更是被鲜卑、匈奴、乌丸和羌人蚕食侵占,边地早已面目全非,大汉国蒙羞已久。”
“中平元年,黄巾蚁贼叛乱,本朝无暇顾及北边,蛮胡因此有恃无恐,疯狂入侵,致使定襄、云中、五原、朔方、上郡、北地等六郡郡治内迁,此六郡的北部疆域以及雁门郡恒山以北,代郡、上谷桑干河以北的大片疆域尽归胡人所有。安定郡朝那以北,西河郡离石以北,均为鲜卑、羌胡所占。东北方由于高句骊日益强大,玄莬郡郡治内迁,乐浪郡单单大岭(朝鲜半岛中央山脉)以东的大片土地也已经尽数丢弃。”
“我们已经放弃了这么多土地,但胡人入侵的步伐何曾停止?我们已经休养生息了这么多年,但何曾有力收复北方失地,再夺西域?如果我们再一味的忍让,放弃,我大汉国的疆域在哪?我大汉国的忠烈在哪?我大汉国的天威在哪?”
杨奇面对诸位大臣,大声说道:“祖宗流血流汗打下的大片江山在我们手中白白地失去,试问诸位,难道你们心中就没有一丝一毫地愧疚吗?我们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先祖先列?我等身为大汉臣民,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寸土不让,寸土必争,虽战死疆场亦无怨无悔,否则,何以为人,何以为大汉国的人?”
朝堂上一片肃穆,只有杨奇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回响。
杨奇再度面对天子,躬身说道:“陛下,司徒大人提议放弃边郡,以国土换取短暂的安宁,这根本就是亡国之论。采用这种办法,我们虽然可以躲避这次战祸,但却纵容了胡人的入侵,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胡人占驻我们的城池,抢夺我们的财产,杀戮我们的子民,蹂躏我们大汉的江山,却大言不惭,恬不知耻地说这是为了大汉国的兴亡,这不是亡国之论是什么?”
“今日放弃一县,明日就要放弃一郡,那后天呢?胡人在我大汉国的土地上跃马扬鞭,耀武扬威,肆意杀掠,他们看到我大汉软弱无力,不堪一击,势必更加飞杨跋扈,得寸进尺,步步进逼,难道后天我们还要放弃一州之地吗?”
“今日不杀胡,明日必被胡所杀,这等浅显的道理,司徒大人难道都不明白吗?”
杨奇瞅了崔烈一眼,继续说道:“陛下,昔日壮节侯傅燮曾言,‘杀司徒,则天下可安’,今日我杨奇要再说一遍。”
杨奇突然昂首挺胸,放声狂吼:“杀司徒,则天下可安!”
喊声震荡殿堂,惊心动魄。
满朝文武,无不骇然变色。司徒崔烈面露愧色,默然不语。
“臣愿为使,亲到冀州下旨,督请护羌中郎将李弘即刻西上凉州,诛杀蛮胡,护我国土,振我大汉天威!”
天子心潮澎湃,一时间豪气冲天,拍案而起,振臂狂呼:“杀,杀,杀尽蛮胡!”
李弘在大帐内来回走动着,心中十分烦闷。
大汉国内忧外患,战火频频,让李弘有目不暇接之感。大汉国怎么会沦落到这种风雨飘零的地步?
李弘想起自己在鲜卑时,许多鲜卑人都对大汉国充满了仰慕和畏惧。那时,自己还以是个大汉人而非常自豪。但他背着战刀一路杀回来之后,他却半分也没有感受到大汉朝的强大和威武。从他踏上这片土地开始,他就在战场上厮杀,在不同的战场上厮杀,大汉国满目疮痍,民生凋敝,哀鸿遍野,到处都是战火留下的痕迹,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难道这就是自己心目中威临天下的大汉国,自已赖以生存的家园?
李弘感到迷惘,感到困惑,感到疲惫不堪。
“大人……”宋文的喊声把李弘的思绪从浓浓的惆怅之中拉了回来,他转头望去。
“大人,这奏章如果递上去,你知道后果吗?”宋文放下笔,担忧地说道,“大人至少要被罢职。这背后操纵之人心计之深,谋划之密,令人咋舌。”
李弘无所谓地摇摇头,说道:“你们看着办吧。合肥王死了,我们总要给陛下一个解释,瞒是瞒不过去的。”
李玮苦笑道:“大人,怎么解释?太难了。自前朝景皇帝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后,诸侯国的王没有天子的特许,是不允许私自离开封地的,否则等同谋反。合肥王私自离境虽然罪不容赦,但杀不杀,由谁杀,都由天子说了算,其他人无权处置。有违此律者,也是谋反。如今合肥王死在陶丘,现场都是我们的黑豹义从,你叫我们怎么自圆其说?”
“前几日刘大人来信,说许攸递交了弹劾的奏疏,把王芬的奸计全部透漏了,洛阳上下都知道平原郡的襄楷和合肥王参予了其事,但我们在奏章中却只字未提,使得洛阳的官僚们上书弹劾大人故意隐瞒事实,惩办不力。如今襄楷和大知堂的人都被大人放走了,就剩下一个死了的合肥王,事情变成这样,怎么解释对大人都不利。”谢明皱眉说道,“先不说合肥王是怎么死的,就合肥王死在我们追捕途中这一项,就够大人掉脑袋了。”
“朝中有人要利用这件事置大人于死地,所以我们怎么做都脱不了罪责。”宋文叹道,“襄楷不愿意说,大人为了冀州的稳定又不愿意过分为难他,否则我们也能扳回一点主动。”
“你们快写吧。”李弘笑道,“杀了就杀了,我还怕了谁不成?合肥王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死有余辜,该杀!”
合肥王死于陶丘的消息由兖州济阴郡太守以八百里快骑送到了洛阳,朝廷上下一片哗然,要求诛杀李弘的呼声顿时高涨,让李弘领军抗敌的事情无人再提。
天子理都不理朝中大臣们的叫嚣,他在朝堂之上大声说道:“这是朕给李中郎的密旨,诸位爱卿有什么不满吗?”
太常刘焉吃惊地问道:“陛下,可有确实证据证明合肥王谋反?”
“这事还需要证据吗?”天子冷笑道,“等有了证据,朕早就身首异处了。”
“陛下,无凭无据斩杀合肥王,会导致各诸侯王心怀不满,无端惹出祸事。”刘焉劝谏道,“李弘目无王法,违律斩杀合肥王,罪大恶极,还是予以重惩为好。”
“不是有人说合肥王谋反吗?”天子说道,“李中郎奉旨办事,何罪之有?”
“陛下,李弘并没有抓住冀州府别驾从事许攸,也没有抓住平原郡的襄楷,更没有合肥王参予谋反的证据,他有什么理由斩杀合肥王?”
“李中郎什么时候斩杀合肥王了?合肥王不是被他的侍从所杀吗?”
“陛下,这话你也相信?这和许攸的诬告一样,毫无根据。”
“诬告?”天子咬咬牙,恨恨地说道,“诬告也杀。谁想杀我,我就杀谁。”
天子要求李弘斩杀合肥王的密旨终于送到了香雨山大营。李弘和他的部下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封密旨之所以姗姗来迟,是因为信使从河内郡绕道经过时,不慎被黄巾军抓住了。白绕看到这封密旨后,随即命令手下放了那位信使,顺便叫那位信使带了一封书信给李弘。白绕说,他要和李弘谈谈。
李弘随即命人把苦酋和林讯等人带到了大帐。李弘把白绕的书信给他们看了一下,然后说道:“白绕的意思很明显,他想让我放了你们。”
苦酋冷笑道:“大人愿意吗?白绕拿什么来换回我们的性命?大人要杀就早点杀,不要这么罗里罗嗦的,很不爽快。”
李弘笑道:“我喊你们来,当然是愿意和白绕见一面了。”
“大人愿意交换?”林讯诧异地问道,“大人什么条件?”
“只要白绕和于毒的军队立即退回黑山,我就放了苦酋。”李弘说道,“但我只能放苦酋一人,其他人必须随我到西凉。”
“为什么?”潘塔大声问道,“这个条件太苛刻,白帅不会同意的。”
李弘没有说话,迅速把案几上的地图摊开。他的大手沿着大汉国的北方边境缓缓地划过。
“本月初,鲜卑人、匈奴人、东羌人大约十几万大军,分成数路入侵我大汉国……”李弘详细介绍了边疆的军情之后,神态坚决地说道,“白绕和于毒必须退回黑山,给我让出一条西进凉州的捷径。”
“大家都是大汉子民,在胡族大举入侵我大汉国的时候,我们应该同仇敌忾,共同杀敌,无分彼此。”
他目视林讯、潘塔、寥磊、丁波四人,口气严厉地说道:“如果你们的身体里还流淌着大汉人的血液,当义无反顾地随我北上抗敌,而不是躲到深山老林里去做一个叛逆,任由胡贼在大汉的土地上烧杀抢掠。”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5章.风云突变 第55节
大将军何进听到洛阳传来的消息之后,慨然长叹。
当今天子对李弘的恩宠和袒护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其用意之深不言而喻。做为深受皇恩的李弘来说,他除了对陛下奉献自己的忠诚以外,他还能拿什么来报答?
何进不禁想到了将来。如果羽翼渐成的李弘和皇宫内老奸巨猾的奸阉内外联手,狼狈为奸,合力对付自己,那自己会不会象梁翼、窦武一样,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宗族尽灭的下场呢?何进想到埋藏在北邙山乱坟岗内的梁翼和窦武,心内顿时一阵发紧,一股凉飕飕的寒意霎时掠过了全身。
事实是残酷而无情的,如果自己不奋力抗争,最后的归宿也就是那个荒凉的北邙山。
只有小史侯做上皇位,何氏一族才能保得住性命,这个命运是从小董侯出生,王美人死去之后,就已经注定了的,是再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如果自己放弃了,死去的不仅仅是小史侯和皇后,还有他这个大将军,还有何氏宗族的所有亲人,还有成千上万的门生故吏。
谁想陷入血腥的皇权之争?但一旦陷进去了,哪有脱身的机会?不是死就是活,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李弘这个北疆的蛮子,糊里糊涂地一脚就插进了这个是非圈,生死圈,他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懂,他凭着自己手中的战刀,会把大汉国的命运引到哪里呢?
何颙中途接到了何进的密信。
当他知道李弘在天子的极力袒护下,几乎是野蛮而无赖的袒护下,再一次逃离了惩罚和罪责后,他迟疑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到冀州还有什么意义呢?
何进派信使追上他,就是喊他回去的。何颙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跑一趟。也许,会有什么意外呢。
何颙到了香雨山大营,受到了宋文、李玮等一帮士子的热情接待。能够认识名满天下的何颙,这让他们非常的兴奋和欣喜。
李弘也很高兴,用丰盛的美酒佳肴和美妙动听的女乐招待何颙。
颜良看到李玮等人对何颙非常崇拜,很是不以为然,嘲讽了两句。赵云连忙劝他不要乱说。
“他是天下闻名的名士、党人,和汝南许劭一样,都是大汉朝的显赫人物。谁要是能够得到他的欣赏和点评,定能一飞冲天,名扬天下。”赵云笑道,“虎头兄,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我不去。”颜良不屑地挥手说道,“什么欣赏?点评?那都是狗屁,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凭空编出来的一番骗人鬼话。他们为了让自己的门生子弟早早当上官吏,就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糊弄天下人。他何颙有什么资格点评人?他有多大的本事?他打败了胡人的入侵吗?他平定了黄巾军吗?我看他就是一个被吹嘘出来的卖嘴的骗子。”
“子善,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赵云的俊脸忽然沉了下来,显得十分不高兴。
“我说错了吗?”颜良冷笑道,“哪个权势人物的门生子弟不是遍布天下的府衙?象袁术这种门阀子弟,根本不需要什么人的点评,只要不是白痴,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做上两千石的朝廷大员。你再看看李仲渊这一帮士子,他们仗着朱俊大人的后台,大摇大摆的就混到了大人的帐下为吏。但你看看朝堂上,可有他们这些卖嘴之人所荐的寒门之士?这些被评之人如今都在哪里高就?”
赵云被颜良说得哑口无言,随即不再理他,自个跑到大帐拜见何颙去了。
晚上,众人散尽,李弘和何颙相坐而谈。
“今日的大汉国,内有连绵不断的叛逆揭竿而起,外有气势汹汹的胡人寇边入侵,更有王芬这样的朝廷大臣阴谋作乱,大汉国之衰微,已经日渐严重。”何颙忧心忡忡地说道,“然而,就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当今天子不但不体恤民情,励精图治,反而要废嫡立庶,祸乱国家。”
何颙望了一眼神色平静的李弘,问道:“大人,你知道陛下这么做,会给摇摇欲坠的大汉国带来什么样的命运吗?”
李弘笑笑,说道:“我乃大汉一子民,只知忠心为国,奋勇杀敌,此等国家大事,离我太远了一点。”
“大人何必推托。天下人皆知当今天子对大人信任有加,恩宠无比。”何颙笑道,“大人如今乃是朝廷重臣,如果连大人都说自己离国事太远,那我们这些府衙小吏又算什么?”
“大汉国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和大汉国的任何一个子民息息相关,何况这等乱国亡国的大事。”何颙接着叹道,“大人深受天子的恩宠,更应该为大汉国的安宁强盛出力,而不应该倚恃重权,助纣为虐,祸乱朝纲,以至于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李弘稍稍皱了一下眉,勉强笑道:“何大人似乎说得太过了。”
“我没有说过。”何颙严肃地说道,“大人如果一意孤行,这个结局是显而易见的。自古以来,因为废嫡立庶而祸乱国家者,比比皆是。大人难道想做一个千古罪人?”
李弘摇摇头,无奈地笑道:“何大人,这件事现在这么说为时尚早,将来的变化谁知道?”
“但我可以发誓,我李弘绝不做一个乱国者。”李弘神色坚决地说道,“我大汉如今国势衰微,百姓困苦,我李弘再怎么愚笨,也不会愚蠢到祸乱国家,涂炭生灵。”
何颙大喜。没想到,这个北疆的蛮子嘴里说的和心中想的果然不一样。这趟来对了。他微微眯起双眼,笑着说道:“这可是大人的肺腑之言?”
“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那么,如果大皇子继承大统呢?”何颙毫不犹豫地追问道,“大人将如何做?”
李弘神情一滞。他没有想到何颙会这样大胆,直接把问题挑明了。冀州的事,会不会就是这个人在背后谋划一切呢?李弘望着何颙炯炯有神的双眼,迟疑了一下。
大将军府主掌全国兵事,要想在即将到来的边疆大战中确保后方无忧,争取胜利,那么务必就要和大将军府保持密切而亲热的关系,这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想到李玮和宋文等人的嘱咐,李弘不得不慎重考虑自己要说的话。
李玮和宋文等人都认为,何颙来访,说明大将军在冀州事败之后,已经重新开始调整自己的策略。为了保证大皇子能够顺利继承大统,他要确定李弘对天子废嫡立庶的真实态度,然后再进一步考虑如何对付李弘。这对李弘来说,是个机会,是个和大将军府建立亲密关系的机会。只要向大将军表明自己不想和他为敌,是支持大皇子继承大统的,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会解决。
其实,李弘对谁继承大统并没有多少兴趣,他感兴趣的还是击败胡人。但问题是,在如今这种现状下,只有先和大将军府搞好关系取得何进的支持,才能取得击败胡人的保障。大将军府如果在大军背后动手脚,对李弘和他的军队来说,都是致命的。
李弘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说道:“当依大汉律,当确保大汉江山社稷的稳定。”
“好。”何颙高声赞道,“大人实乃我大汉第一忠臣啊。”
何颙探明了李弘的心意,欣喜万分,随即和李弘谈起了边疆的战事。何颙在大将军府任职司马,主管兵事,对边境最近的战局发展非常清楚。
他向李弘详细介绍了情况之后,说道:“大人回到西凉之后,首战当在北地郡。西部鲜卑的狂沙部落、东羌诸种部落和匈奴屠各部落的四万铁骑非常强悍,大人若想一战而胜,实力恐怕不够。”
李弘点点头,心情沉重地说道:“王国和韩遂趁着胡人入侵我们无暇西顾的机会,再次出兵汉阳,迫使我们两面作战,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接着他指着地图上的汉阳郡说道:“现在驻扎在长安的七万大军,至少要分兵三万前往汉阳迎战叛军,那么能够北上的军队人数,最多只有四万人,在人数和实力上,我们没有任何优势。”
“大人有多大把握战胜胡族联军?”何颙问道。
“半分把握都没有。”李弘说道,“北地郡地广人稀,境内多为大山,道路艰险难行,我们除了守城之外,很难找到更好的办法阻击胡人南下。”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除非西凉的叛军全部退回陇西和金城,否则我们无法取得兵力上的绝对优势。”
“大人可有什么对策?”何颙问道。
“为了此事,我特意上书陛下,要求率北军长水营的五千铁骑和冀州的两万军队同上凉州。另外,我还建议陛下把董卓将军的军队紧急调回汉阳郡对付叛军。这样,我们就可以集结九万五千人马,攥紧拳头,迎战胡族大军了。”
“在这个危急时刻,天子一定会答应的。”何颙又问道:“大人认为在最好的状况下,我们可以用多长时间击败胡人?”
李弘想了一下,为难地摇摇头,说道:“这很难估计。不过我想,几个月的时间还是要的。”
何颙摇摇头,竖起两根手指头,严肃地说道:“大人,两个月,最多两个月。”
“为什么?”李弘诧异地说道,“两个月?这怎么可能?”
“没钱,国库没钱。”何颙淡淡地回道,“按你说的,如果董卓的三万人进驻西凉的汉阳郡,你的军队进入北地郡,加上大将军带到虎牢关的北军,河南尹何大人攻打中牟的大军,现在朝廷要给十六万大军提供粮饷。你想想,以现在的国库存量,负得起这惊人的耗费吗?国库根本承受不了。”
“如果战事久拖不决,以至粮饷皆尽,其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大人,你到了北地郡,只有速战速决一条路可走。”何颙建议道,“迅速找到蛮胡的主力,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围而歼之。”
李弘心里沉甸甸的,苦笑出声。
穷,大汉国穷得连仗都打不起了。
天子回旨。
同意李弘的请求,将北军的长水营和冀州大军调拨到李弘帐下,随其西进凉州,抗击蛮胡。
同时命令李弘在新任冀州牧杨奇到任后,立即把王芬谋反一案移交,然后率部启程。
原长水营校尉袁术因为抓捕王芬有功,特迁升为虎贲中郎将,立即回京上任。颜良带着部下砸打府衙,违反律法,本应重罚,但考虑到他在破获王芬一案中立有大功,所以改罚三个月的俸禄。李弘巡视冀州不力,查捕王芬谋反一案又进展迟缓,而且在查捕过程中多次违反律法,因此被降职为骁勇校尉。
李弘建议董卓大军重回凉州汉阳郡平定叛军的事被否决了,因为河内郡的黄巾军愈发猖獗。
过了几天,和黄巾军白绕部秘密会晤的陈鸣、林讯赶了回来。
“白绕怎么说?”李弘招呼两人坐下,笑着问道,“他同意吗?”
“白帅同意了大人的意见。”陈鸣回道,“白帅说,他同意退兵,不是因为大人或者苦酋的原因,而是因为黄巾军和大人一样,都仇视和痛恨胡人,都不愿意看到蛮胡肆意践踏凌辱我大汉的国土。”
“白帅说,他已经派人通知于毒于帅了,于帅的部队很快就会退回黑山。”林讯恭敬地说道,“白帅让我转告大人,他祝愿大人在西疆战场上旗开得胜,尽早歼灭蛮胡,以振我大汉朝的盖世天威。”
李弘听后非常高兴,立即命人放了苦酋。
“令明,去把仲渊喊来。”李弘笑着对庞德说道,“我要继续上书陛下,建议他把董卓将军调到汉阳去,这样我就可以集结十万大军,全力对付胡族联军的进攻。”
深夜,何风前来求见李弘。
“大人,我要随你到西凉去。”何风态度坚决地说道,“我要去杀胡人。”
李弘笑道:“拙言,你可是大将军府的幕僚,怎么能在我这个校尉的帐下听命?我看,你还是随袁大人回洛阳吧。再说,即使我同意了,大将军也未必同意啊。”
“大人是不是不相信我?”何风不高兴了,大声问道。
李弘赶忙摇摇头。
“大人是不是还在记恨我?”何风又问道。
“拙言,我为什么要记恨你?”李弘说道,“虽然你们一直都不说,但我们彼此心里都有数。你和公路兄都是奉命办事,我怎么会怪罪你们?”
“我是长水营的军司马,我为什么不能随长水营去西凉杀敌?”何风怒声说道,“大人根本就是不相信我,记恨我。”
李弘看着怒气冲天的何风,非常欣赏他的豪气,他笑着拍案说道:“好,好汉子,那就随我去西凉吧。”
第二天,袁术带着几个侍从出营回京。李弘在辕门相送。
他对李弘以德报怨的做法视而不见,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敷衍了几句后会有期的话之后,袁术扬长而去。
过了两天,李弘让颜良、文丑、赵云、姜舞、刘冥带着两万冀州军队,五千长水营铁骑启程西行。他们取道河内郡,经河东郡的蒲坂津渡过黄河,进入三辅,然后会合驻扎在长安的大军。
驻扎在长安的大军接到朝廷的圣旨后,已经开始了行动。
鲜于辅命令麴义、狂风沙、恒祭三人带着三营骑兵火速北上支援富平和灵州两城,同时命令阎柔、鲜于银、华雄率三营步兵急速向北地郡的戈居、泥阳两城进发。
徐荣带着聂啸和楼麓两营骑兵在圣旨的催促下,启程前往汉阳郡。
冀州牧杨奇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邺城。
杨奇首先宣读了圣旨。
西凉边境的战事越来越紧张,胡族联军气势汹汹,一路上攻城拔寨,势不可挡,急需李弘赶到凉州坐镇指挥。天子重新迁升李弘为护羌中郎将一职,命令他接旨之后,立即赶到长安指挥大军迎敌。李弘随即和杨奇交割完毕,带着黑豹义从匆匆上路。
由于攻打河内郡的黄巾军突然不战而退,天子随即同意了李弘的建议,命令董卓率领大军立即赶到凉州汉阳郡平定叛军。
本月底,何苗统率大军攻破中牟城,斩杀叛贼奚直和谭波。何苗因功大,被天子迁升为车骑将军,封济阳侯。何氏一门更加显贵,权势愈发强大。
大将军何进命令袁绍趁机招收降兵,整顿扩充北军。
李弘到达长安大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1节
公元187年4月。
三月下旬,鲜卑大军在大帅律日推演的指挥下,渡过黄河,开始攻击灵州城。同一时间,东羌各种族的大首领旭癸,匈奴屠各族首领暮盖廷率军渡过上河,分别攻击丁奚城和富平城。
攻打灵州城的战斗异常激烈,豪帅芒正箕连续督军猛攻了三天,依然没有拿下来。大帅律日推演非常恼火,派人给芒正箕传话,如果第四天还不能攻占灵州城,提脑袋来见。芒正箕笑着对传令兵说道:“回去告诉大帅,就说灵州城内的守军已经所剩无几,明日必能拿下。”
坚守灵州城的军民大约有二千多人,其中一千多人都是住在城内和城池附近的居民,男女老少都有。鲜卑人的大军在边境集结的时候,一部分居民已经被官府强行内迁了。剩下的都是没有来得及迁移的或者是要誓死守卫家园的义士。沿河而居的先零羌人在战火燃起之后,迅速逃进了深山老林。他们的大首领狂风沙和族内的大军都在为汉廷效力,留在居住地的都是一些老弱妇孺,如果不逃,被入侵的胡军抓住,立即就会被屠杀一净。
守城的灵州令任兴四十多岁,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到任之后,勤勤恳恳,修渠屯田,很受百姓的爱戴。胡人入侵后,他没有按照郡府的命令带着部分县府掾史撤退,而是坚决地留了下来,他发誓要和灵州城共存亡。
鲜卑人为了减少攻城的伤亡,并没有竭尽全力,而是采用了间歇性的攻击方法,以消耗守城力量。他们连攻三天,城内守军死伤惨重。到了第四天,鲜卑人同时从四面城墙上开始了排山倒海一般的进攻,仅仅用了一个时辰,灵州城就失陷了。
任兴在北城墙上指挥守城军民奋力搏杀。他虽然不会武功,但他高举着大汉战旗,在城墙上来回奔跑,其凄厉而疯狂的吼叫声,激励得士卒们热血沸腾。大家奋勇上前,舍命杀敌,再无求生之念。
敌人越来越多。城内的喊杀声惊天动地,急促的战鼓声和激昂的牛角号声充斥了整个血腥的战场,满天都是划空而过的呼啸长箭。
“杀敌……奋勇杀敌……”任兴一手挥舞着被长箭射得残破不堪的战旗,一手指着城墙上呼号叫嚣的敌人,神情激愤,声嘶力竭。
战斗愈发惨烈。
率先登上城墙的小帅枭翱刚刚冲到前面,就被三个咆哮的汉兵乱刀砍翻。幸亏鲜卑士兵多,大家手忙脚乱地杀死汉兵,狼狈不堪地把他救了回来。
“弓箭手,弓箭手。”枭翱气急败坏地叫道,“射……给我射死那个舞旗的……射死他……”
几十支长箭呼啸而去,眨眼即至。
“咻……咻……”长箭分毫不差地钉入任兴的身躯,穿透而出。
任兴的呼声嘎然而止,消瘦的身躯被长箭巨大的惯性力带得连退几步,靠到了城墙上,鲜血四溢。任兴轻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敌人,恨恨地骂了一句,举旗死去。
“唰……”第二批长箭射到,顿时将任兴钉在了血迹斑斑的城墙上。
“屠城……”枭翱举刀狂吼,“给我屠城……”
丁奚城位于灵州的西南面,是个小城,易守难攻。东羌大首领旭癸见久攻不下,随即命令手下切断了丁奚城的水源。
第二天,旭癸率领大军迅速扑向了北地郡的郡治富平城。小帅扶血奉命留下,他带着两千人将小城团团围住,打算把城内的守军活活饿死渴死。三天后,守城的两百汉军在生存无望的情况下,由县尉牟济带着,勇敢地杀了出来。汉军寡不敌众,全体殉难。
匈奴人过了上河之后,立即包围了富平城,但暮盖廷没有命令部队马上发动进攻。他不想损失太大,他打算会合旭癸和律日推演的两支大军之后,再发动攻城大战。
屠各族是南匈奴的一支,居住在并州五原郡和朔方郡一带,其首领九原旗王暮盖廷和南匈奴的单于羌渠一向不和,对大汉国也极端仇视,屡有反叛之心。这次鲜卑大王和连主动邀请他出兵,许给他的条件很丰厚。暮盖廷本来就想反,这下正合心意,两人随即一拍即合。
到了月底,三支大军齐聚富平城下。四万胡族联军在律日推演的指挥下,立即对富平城展开了凶猛地进攻。
北地郡太守单节毫无惧色,他以两千人迎敌,双方激战。到了晚上,匈奴人率先突破汉军的防守,攻进城内。双方随即开始了更加惨烈的巷战。
单节在撤回府衙的途中,被鲜卑人的豪帅烽乘截住。单节的侍从全部战死,单节被俘。律日推演劝他投降,单节拒绝,并且破口大骂。随后他被鲜卑人拖到府衙门口,一刀枭首。
****
天子接到从长安传来的告急文书之后,心急如焚,连夜召见大将军何进、太尉张温、尚书卢植等大臣到尚书房议事。
“如今廉县、灵州、富平三城都已经被胡人占领,北地郡的六城已去其三。”卢植指着地图,神色凝重地说道,“律日推演、旭癸和暮盖廷指挥大军拿下了北地郡的北方之后,已经迅速赶到了安定郡的清水河。”
他抬头看看何进、张温,苦笑道:“他们和宴荔游的大军会合了。”
张温吃惊地问道:“这消息准确吗?野狼部落的宴荔游不是在攻打张掖和武威郡吗?”
“准确。”卢植说道,“这是麴义的援军传回来的消息。鲜卑人声东击西,目的就是诱使我们分兵,以便他们顺利攻击三辅和长安。”
“这么说,胡人已经在清水河聚集了六万铁骑。”何进担忧地说道,“我们兵力不够,很难阻止他们继续南下。”
“必须阻止蛮胡。”天子瞪着小眼,呼呼地说道,“如果他们继续南下,下一步就要攻打萧关。萧关一失,则关中门户大开,长安就危险了。你们快想办法。”
他看看坐在一边的蹇硕,问道:“李中郎到了长安没有?”
“李中郎今天晚上就可以赶到大营。”蹇硕恭敬地回道。
“徐荣呢?”
蹇硕想了一下,回道:“如果他们日夜兼程,六天后可以赶到安定郡的临泾。”
“董卓呢?”
“董将军的大军应该还在河东郡的蒲板津渡河。”蹇硕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天后,他们可以赶到汉阳郡。”
“叫董卓不要去西凉了。”天子用力地挥手说道,“叫他去安定,死守萧关。”
“陛下,万万不可。”卢植急忙劝谏道,“董卓是将军,他到了安定,他就是大军的最高统帅,李中郎的十万大军就要听他的指挥。但李中郎的那些部下以胡人居多,怎么可能会听董卓的指挥?”
何进也劝道:“陛下,还是让董卓去汉阳平叛吧。现在叛逆王国和韩遂的军队人数少,士气低落,正是彻底歼灭他们的最佳时机。李中郎和鲜卑人打了许多仗,对鲜卑人很熟悉,加上他擅长用兵,手下又有十万大军,单独抵御胡人的入侵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天子沉吟良久,问张温道:“爱卿,你的意见呢?”
张温摇摇头,说道:“臣同意陛下的意见,把董卓的部队调到安定郡的朝那城,作为李中郎的后备援军。”
卢植叹了口气,问道:“太尉大人是不是担心和连和拓跋锋的两支大军?”
“鲜卑人的意图太明显了,他们就是要全力打下三辅和长安,以便肆无忌惮地进行掳掠。”张温点点头,忧心忡忡地说道:“鲜卑人知道李弘的七万大军还驻扎在长安,所以,他们为了达到目的,必然要调动所有的力量南下。因此,我们不能不考虑和连和拓跋锋的六万大军也会在近期内赶到清水河一线。”
“如果我们的估计是正确的,胡人就有十二万大军,而我们呢?李弘的七万大军只有四万铁骑,加上长水营,也只有四万五千铁骑,剩下的全部都是步兵。包括正在赶往西凉的冀州军队,三辅的郡国兵,都是步兵。在实力上,我们有很大的差距。”
“如果董卓的三万大军也进入安定郡的朝那、高平一线,我们就有十三万大军。这样,在人数上,我们基本上和胡人扯平。”
“那西凉的叛军怎么办?”何进问道。
“招抚,立即派人招抚。”张温说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天子赞赏地点点头,说道:“爱卿的主意很好。你们看,董卓和李中郎,谁做大军的统帅?如果你们认可李中郎,朕就立即迁升李弘为护羌将军。”
大家一片沉默。这的确是个大问题,谁都不敢拿主意。如果前线的将领因为指挥权的问题互相闹矛盾,那仗就不用打了,肯定输。
“我看这样。”卢植指着地图上的灵州说道:“让董卓带领大军直接由三辅的冯翊郡赶往上郡,从白于山的西侧绕到灵州、上河一带,侧击胡人的后路,对胡人的运输线路进行打击,以策应李中郎的正面战场。这样一来,我们既免了由谁指挥大军的麻烦,又可以从两个方向同时打击敌人,胜算将大大增加。”
天子大喜,连声夸奖。
“立即给董卓下旨。”
黄昏时分,李弘带着黑豹义从营赶到了位于长安城西北方向的安陵大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2节
行军司马左彦和兵曹营都尉田重站在辕门迎接。
“老伯,俊义……”李弘飞身下马,高兴地大声叫道,“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田重紧跑几步,一把抓住李弘的大手,笑呵呵地说道:“子民,回来好啊,回来好啊。”他很激动,眼眶有点湿润,“我早就说过你是死不掉的命。”
“近来身体还好吧?”李弘关心地问道。
“结实得很,我还要随大人打到落日原呢。”田重笑道,“你也辛苦了。听说虎头和砍刀都受伤了,现在怎么样?”
“虎头没什么大事,就是砍刀严重一点。”李弘说道,“我要把他留在冀州,但他不干,死活吵着要回来。没办法,我只好让人把他抬到长安了。”
“哈哈,有仗打,他当然不愿意留在冀州养伤了。”田重说道。
“子龙呢?子龙没有随黑豹义从一起回来?”
“我让他统领长水营了。”李弘笑道,“你不是跟我说了许多次,要让他带兵吗?”
“他也该带兵了。”田重高兴地笑道,“好,好。”
这时,左彦走过来,躬身说道:“大人一路辛苦了。”
“俊义……”李弘急忙伸手握住左彦的双手,笑道,“辛苦谈不上,就是心里急啊。怎么样,羽行他们都出发了吧?”
“鲜于大人已经带着玉石大人和高览大人的两营步兵出发了。”左彦回道,“大营现在就剩下老伯的兵曹营了。”
李弘点点头,随即把宋文、谢明等人介绍给左彦和田重认识。
“俊义,这是长风和敛之,以后就是军中的从事和主薄了。”
左彦大喜。现在军中大量的文案无人处理,自己虽然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但案头的文卷依旧堆积如山。这一下来了几个幕僚,可以解决大问题了。
“老伯,文龙和仲志都是太学诸生中的佼佼者,我把他们交给你。”李弘拉着唐云和尹思对田重说道,“文龙擅长货殖,仲志擅长土木,以后都是你的从事。这一下,你不会埋怨手下没人了吧?”
唐云和尹思急忙给这位老大人行礼。
“不敢当,不敢当。”田重一手扶起一个,笑道,“我是个马夫,是个粗人,虽然识几个字,但什么都不懂,以后这兵曹营的事,就全靠你们两个了。”
大家在辕门说笑了一会,走进了空荡荡的大营。
大帐内,李弘翻看了一下左彦呈送的最新消息,然后递给了李玮和宋文几个人。
“阎柔大人、鲜于银大人、华雄大人的大军已经改变了行军方向,正在迅速向临泾城靠拢。”左彦指着地图介绍道,“鲜于辅大人带着玉石大人和高览大人的大军正在日夜兼程赶往临泾,以便早日会合。”
“徐荣、聂啸和楼麓的骑兵什么时候能够赶到临泾?”李弘问道。
“大概六天之后。”左彦说道,“麴义大人、狂风沙和恒祭的骑兵正在清水河一带迟滞敌人的攻击速度。”
“胡人的行进速度如何?”
“速度不是很快,一天也就几十里路。”左彦回道,“郑信大人送来的消息说,胡人稳扎稳打,整体推进,根本不给我们任何偷袭的机会。鲜卑人在幽州吃过大人和风云铁骑的亏,这次很小心,无论行军还是扎营,防守都非常严密,各军之间的距离也保持得非常紧凑。听说麴义有心要袭营,但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胡人为什么走的这么慢?”李玮奇怪地问道,“从富平到高平这条路虽然崎岖难行,但这个行军速度显然有问题。他们难道还有大军在后面?”
“我们也这么想。”左彦看看李弘,谨慎地说道,“我们怀疑鲜卑大王和连和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的六万大军已经离开上郡进入了北地,近期内,他们可能会渡过黄河,赶到清水河一线会合律日推演和宴荔游。”
李弘面色凝重地说道:“俊义,这个猜测很正确。和连和拓跋锋上个月就已经占据了朔方郡,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应该早就开始攻打上郡的长城要塞了,但我们至今没有接到上郡发现敌人的消息,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深入上郡,也没有突破长城要塞然后沿着洛水方向突袭冯翊郡攻打长安的意图,他们就是想从高平、朝那一线进行突破,以便快速侵入三辅和长安。”
“十二万?”宋文惊呼了一声,说道,“大人,假如和连和拓跋锋的大军赶到西凉,我们就要面对十二万铁骑。大人,我们的实力不够啊。”
左彦叹道:“我们只有十万人不到,在兵力上的确差了一点,但我们占有地利。即使不能打赢,力保三辅和长安还是可以的。”他指着地图上的安定郡说道:“你们看,这里是六盘山,古称陇山,它纵贯南北,气势巍峨,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出了六盘山,就是朝那城和高平城,在高平城之前,有萧关、石门关和木峡关三道关隘。如果我们守住这三关,把胡人拦截在关外的高平川,就可以保住关西和关中。”
帐内众人仔细看了一下地图,沉默不语。左彦的办法虽然很保守,但却很保险。胡人久战不下,后继乏力,也只有退兵到黄河以北。问题是,汉军守得住这三关吗?
“现在在萧关、石门、木峡三处,我们有多少兵力?”李弘问道。
“萧关有五百人,石门和木峡只有三百人。”左彦苦笑道,“根本不堪一击。”
李弘和李玮等人大吃一惊。
“怎么只有这么点人马?”谢明惊骇之后,瞪着眼睛问道,“这地方乃是咽喉要道,怎么就配备了这么点兵力?大汉国主管兵事的太尉和大将军难道都是瞎子吗?”
“我就此事问过京兆尹盖勋盖大人,他说朝廷知道这事,但因为东羌诸种部落这六七十年来一直在北地郡的上河、富平、灵州一带造反,鲜卑人也仅仅是入侵北地、武威等边郡,所以朝廷中的那些官僚片面的认为高平这一块地方已经不是战略要地了。于是,在军资紧缺的情况下,他们就放弃了三关,把它们当作普通的小关隘了。”
“谁会想到这次鲜卑人会出动十几万大军入侵我大汉?”左彦苦笑道,“去年底,鲜卑人陈兵边境的时候,许多人都认为鲜卑人是虚张声势,根本就不敢大举进攻,但现在看看,鲜卑人不但打进来了,而且规模之大令人咋舌。从北疆到西疆,从几千里的边境上同时展开进攻,鲜卑人发疯了。”
“我看鲜卑人不是发了疯,而是预谋已久。”李玮冷笑道,“他们分作几路,同时攻击幽州、并州和西凉的各个边郡,其最终目的就是一个,那就是攻击长安。所以其他几路人马入侵之后,纷纷偃旗息鼓,或者驻马不前,或者秘密赶到北地郡参加攻击长安的行动。从表面上看,胡人这是多路进攻,但其实都是骗人的,真正的进攻方向就是北地郡。胡人由北地郡而入安定,再由安定打到三辅和长安。鲜卑人对兵法中的虚实之道,运用的非常娴熟啊。
李玮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依我看,鲜卑人这次准备得很充分,一旦打起来,我们很吃力。尤其是现在,鲜卑人距离萧关还有三百里,而我们的各路大军除了麴义大人的三万骑兵以外,都还在路上。我们即使想死守三关,也没有足够的军队,现在怎么守?拿什么守?目前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形势严峻。”
李弘连连点头,担忧地说道:“阎柔和鲜于银他们今天还没有赶到临泾,要他们三天后赶到高平城,肯定很困难。鲜于辅和徐荣他们至少还要四五天才能到临泾。颜良所率的冀州军就更加慢了,他们大概还要半个月才能走到目的地。现在,只有靠麴义、狂风沙和恒祭的三万骑兵阻拦敌人,给我们争取时间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谢明,说道:“敛之,立即草拟几道命令。”
谢明赶忙答应一声,拿起了笔。
“命令麴义、狂风沙、恒祭,立即带领大军退入萧关、石门关和木峡关,三人各率本营,死守三关。”
“告诉阎柔、鲜于银和华雄,命令他们丢掉所有辎重,立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三关。”
“通知赵云和刘冥,立即带领长水营,火速赶到高平城。”
“高平城……”李弘蓦然想起什么,喃喃自语道,“高平城,高平城。”他低头仔细看了一下地图,缓缓说道,“如果和连和拓跋锋的大军突然出现在高平城外,我们怎么办?”
大家顿时面面相觑,脸上的忧色更浓。
左彦勉强笑笑,小声说道:“和连会有这么聪明?他会躲过我们的斥候,绕过高平州,先行杀到关隘?”说到后来,他信心大失,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到了。
“否则,怎么解释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的缓慢行军呢?他们有六万人,难道还怕麴义的袭击吗?他们的意图已经完全暴露,我们的大军正在飞速赶往萧关一线,他们难道不知道?”李弘突然用力一拍案几,大声说道,“和连和拓跋锋肯定已经到了高平川,律日推演缓慢行军的目的就是要拖住麴义,以掩护和连的大军拿下关隘,直接杀到高平城。只要鲜卑人拿下高平城,麴义的三万大军就是瓮中之鳖,想跑都跑不掉了。”
李弘猛地站起来,高声喊道:“吹号,集结黑豹义从,我要立即赶到高平城。”
李玮匆匆走进军帐。
筱岚安静地睡在皮褥子上,漂亮的脸蛋因为连日的骑马行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娇嫩,显得非常的憔悴。
李玮看到筱岚累得连皮甲都没脱就歪身睡倒了,心里一阵震颤,一股强烈的愧疚突然填满了他的身心。这一刻,他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怂恿李弘和赵云等人把筱岚抢了出来,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跟着自己受苦受难。
这一切苦难不是他想给予筱岚的东西,也不是筱岚这样的官宦女子应该承担的,他感觉自己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的爱恋,为了自己的欲望,竟然把自己的挚爱拖到了无穷无尽的苦难里。李玮心情沮丧地摇摇头,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样残酷和无情?难道这就是自己答应给筱岚的幸福吗?
如果自己没有强抢筱岚,筱岚现在就是三公府上的新娇娘,就在温暖的新房内过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奢华生活,就不会象现在这样艰难困苦,不会象现在这样颠沛流离,更不会象现在这样天天穿着难看的铠甲骑在脏污的战马上日夜行军。她已经不是一个柔嫩的娇女子,她已经变成一个汉军士兵了,难道这就是自己给她的幸福吗?
李玮握着筱岚的手,轻轻地放到嘴边,温柔地亲了几下。他要走了,他不忍心喊醒筱岚,他要上战场了。
军帐外集结的牛角号声此起彼伏,战马的嘶鸣声和士兵的叫喊声撕破了大营的宁静,响彻了黄昏里的天空。
李玮拿起放在筱岚身边的毛皮褥子,轻手轻脚地替她盖好,两眼深情地望着她,久久不愿离去。
帐帘掀开,一名侍从走了进来,压低嗓门说道:“大人,黑豹义从营已经集结完毕,请大人立即上路。”
李玮点点头。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把筱岚送回洛阳,无论这一仗他是生是死,他都要把筱岚送回去。
由于战事来得非常突然,为大战而准备的粮草武器辎重都还没有运到大营,尤其是急需的民夫,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十几天前,兵曹营的军司马纪惟亲自带人赶到长安督办去了。
李弘拉着田重干瘦的手,用力拍拍田重的肩膀,笑道:“老伯,你一定要早点赶到临泾,否则这仗我就没办法打了。这次打仗不象前几次,前几次我们人少,都是主动出击,只要带足粮草辎重就可以了。但这次不行,这次我们有十万大军在前线,打的是防守战,拼的是消耗,所以粮草武器一定要有充足的保证,一定要源源不断地供应上去。老伯,看你的了。”
田重信心十足地笑道:“大人请放心,此战我们必胜。”
“你这么有信心?”李弘笑着问道,“你会算卦?”
“只要看到你,我就有信心打赢这一战。”田重笑道,“好运气一直站在我们这一边。”
唐云和尹思随兵曹营随后跟进,两人给李玮和谢明等人送行。尹思年纪最小,看到好朋友一个个地离开自己各奔东西,神情很失落。
“送什么?过几天我们不就见面了。”谢明指着尹思说道,“仲志,开心一点,跟在田大人后面好好干,不要丢了老师的脸。”
“要是大斧在就好了。”唐云笑道,“有他在,我们总是很开心,笑声也多。”
“陈好现在跟在颜大人的后面,已经是领军的军司马了,手下有两千士兵,正得意着呢,他哪里还会和我们说笑话。”李玮调侃道,“还有余鹏,他现在是颜大人的佐军司马。你们想想,有颜大人给他撑腰,他会是什么心情呢?”
“哈哈,一定嚣张得很啦。”谢明笑道,“等这一仗打完了,等我们把蛮胡赶出大汉的疆土之后,我们再聚。”
众人大笑,离别的愁思顿时不翼而飞。
“文龙、仲志,我托付你们一件事,你们一定要答应我。”李玮郑重地说道。
“什么事,你说。”唐云笑道,“是不是要我们照顾好筱岚啊?”
“我要你们想个办法,把筱岚送回洛阳,说我死了都行。”李玮神情黯然地说道。
“为什么?”尹思诧异地大声问道,“为什么要把筱岚送回洛阳?”
唐云和谢明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中了然。两人同情地看看痛苦的李玮,沉默不语。
这一路上,筱岚受了太多的苦,不要说李玮,就是他们两人看了,也是心中不忍。一个女人女扮男装,整日穿着皮甲生活在军营里的诸多不方便就不说了,就说行军骑马,一天一百多里路,从早上到晚上,风餐露宿,就是颠簸都要让人散架了,更不要说还有酷刑一般的坐。筱岚后来实在坐不住,就趴在马上咬牙忍着,泪水都淌下来了。这种苦日子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跟在豹子后面,就是打不完的仗,走不完的路,生命也没有任何保障,让筱岚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确是一种残忍。
“李仲渊,抢筱岚的是你,要把筱岚送回去的也是你,你还是人吗?你为筱岚想过吗?你为老师想过吗?”尹思情急之下,破口大骂起来。
李玮抬头望天,痛苦不堪。
“李仲渊,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小人之事?”
李弘和田重闻声走来。尹思当着李弘的面,又把李玮痛骂了一通。
李弘蓦然想起了风雪,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几乎让李弘喘不过气来。他突然大声吼道:“我要杀了和连,一定要杀了他。”
众人愣然。
李弘指着李玮的鼻子,再次暴喝道:“留下筱岚,否则我杀了你。”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3节
半夜时分,黑豹义从营赶到了池阳。
李弘命令各部曲在城外歇息,明日清晨赶路。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纷纷下马,倒头就睡。李弘带着亲卫屯士兵散布四周,轮流巡值。
这时,从池阳城安向飞速赶来一队人马,十几支燃烧的火把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的醒目。几个侍从打马迎了过去。
“大人,是京兆尹盖勋盖大人。”
李弘听到回禀,急忙纵马迎上。盖勋因为操劳过度,脸色非常差,看上去非常疲劳。
“盖大人怎么到了池阳?”李弘一边躬身施礼一边问道。
“第一批送往安定的粮草辎重明天早上启程,我赶过来看看。”盖勋笑道,“子民,可有信心把胡人挡在三辅境外?”
李弘犹豫了一下,躬身回道:“请大人放心,下官绝不让胡人踏进三辅一步,只是……”
“只是什么?”盖勋脸上的皱纹顿时挤到了一起,神情略显紧张地问道,“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我不能解决的,还可以呈奏陛下嘛。”
李弘感激地笑笑,说道:“胡人势如破竹,已经逼进萧关,而我们各路大军还在匆忙赶路,所以早期的战斗我们肯定一败再败。”
盖勋马上明白了李弘的意思。他捋须笑道:“洛阳之行,子民大有长进啊。你安心在安定打仗,不要管朝中的事。以陛下对你的信任,早期打几场败仗,应该没什么大事,怕就怕你败仗打多了,造成士气低落,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李弘笑笑,没有做声。
“我会替你向陛下解释的。”盖勋叹道,“只是这样一来,负责兵事的太尉大人恐怕马上就要获罪罢职了。他的离去,对你未必是件好事。”
李弘疑惑不解地望着盖勋,小声问道:“胡人入侵,大家都知道。何况打几场败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为什么要罢掉太尉大人?”
“其实,他早该罢职了。”盖勋说道,“要不是你在翼城大胜叛军,他这个太尉早没了。但这次,不论你是否打赢胡人,他都保不住这个太尉的官职了。如果你还要打几场败仗的话,他去职的时间就更快了。”
“大将军不能容他?”
“大将军不是不能容他,而是两人之间根本就是水火不相容。”盖勋叹道,“你在洛阳没有看出来?”
李弘摇摇头,说道:“我觉得他们关系不错。”
盖勋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李弘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太尉这个官职过去叫大司马,建武二十七年改为太尉,主要掌管四方兵事和狱讼赏罚。大将军主掌征伐,在兵事上和太尉的职权有很大的冲突。所以,许多时候为了避免矛盾,大将军都兼职大司马或者太尉一职。本朝的历任大将军都是皇亲国戚,权势超越,大权独揽,所以太尉一职虽然显赫,位列三公之首,但一般都没有什么兵事上的实权,说白了,就是摆设。”
“张温张大人以司空之职兼领车骑将军,率军到西凉平叛,去年春天被陛下拜为太尉,从而得以掌控兵事上的实权。至今为止,太尉府在兵事上的说话分量还远远大于大将军府,所以,他的去职,是早晚的事,只不过这次的机会非常好而已,免去了两府之间的明争暗斗。”
李弘恍然大悟,心里不禁暗暗为张温鸣不平。说起来,他毕竟做过张温的下属,在感情上,他还是偏向张温的。虽然后来张温对他的肃贪行为非常有意见,一度想杀掉他,但张温的沉稳和学识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影响。在洛阳,张温待他很不错,嘘寒问暖的,许多场合里,张温还拉着他私下说了不少话,教了他不少官场上的东西。
“你在洛阳和冀州的这段时间,应该清楚大将军最想做什么。”盖勋继续说道,“你离开长安前,我专门找你谈过,但你根本没有听我的。你在洛阳和冀州,都是九死一生,险之又险,你知道吗?”
李弘躬身谢道:“感谢大人的关心。”
盖勋眼内闪过一丝嘲讽和不屑,接着说道:“无需谢我,你能平安回到长安,运气够好了。张温如果被罢职,大将军主掌兵事,恐怕对你非常不利,你要好自为之。”
李弘微微一笑,躬身再谢。他一点都不担心盖勋所说的事。这种事不但不会发生,大将军还会鼎立支持和帮助自己,因为他和大将军已经私下和解了。李弘有点暗暗窃喜。他觉得自已要谢谢何颙.如果没有何颙的胆识和勇气,他现在和大将军不但没有和解,而且还要剑拔弩张地拼个你死我活。
李弘厌恶这种尔虞我诈的官场,他觉得活得累,活得窝囊,活得龌龊,他甚至再也不想到洛阳去了。如果自己能够象傅燮那样死去,他就很知足了。什么皇权,什么皇统,什么权势,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想着让更多的兄弟,让更多的士兵能够在即将来临的大战中幸存下来,让他们还有性命回到故土见见家人。
两人站在黑夜里,谈了很长时间,有洛阳的事,有冀州的事,有鲜卑入侵的事,有后方粮草的事。
“粮食和武器正从附近州郡运来,短期内的供应不会有问题。”盖勋说道,“我们征集了大约十万民夫,近期将把这些东西全部送到安定郡。”
“有大人在长安坐镇,下官心里非常踏实。”李弘笑道,“三辅的大军这次由谁统领北上?”
“是京兆府的都尉辛曾辛大人。”盖勋说道,“昨天他已经领着五千大军北上了。”
“辛曾是我的兄弟,也是我多年的朋友。当年在汉阳郡的阿阳城,他和孔常,就是现在安定郡的太守,两人和我一起率军迎战老边和北宫伯玉的叛军。我们死战不退,硬是逼得老边撤军而走。你碰到他之后,告诉他,叫他不要担心家人,只要我不死,就有他们的一口饭。”
“下官一定带到。”李弘被盖勋的豪气所感染,激动地说道,“下官誓死血战,以振我大汉天威!”
塞外的春天总是来得很迟,远处的山峦之间还是灰蒙蒙的,看不到什么嫩绿的色彩。清晨的风凉飕飕的,它们呼啸着吹过一望无际的高平川,好象要唤醒那些沉睡的小草。
麴义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出神地望着一会湛蓝的天空,然后爬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哎,平山,起来了。”他轻轻踢了一下睡在自己身边的铁钺,笑着喊道,“鲜卑人杀来了。”
铁钺迷迷糊糊地哼了两声,勉强睁开双眼,不满地嘟囔道:“太阳还没有出来,你叫什么?”
“起来吧,天天睡懒觉。”麴义又踢了他一脚,指着周围乱哄哄的人群,笑道,“兄弟们都起来了,你这个上官还在睡觉,象什么话。”
铁钺无奈,只好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平山,你去刮刮胡子,太长了。”
“不刮了,留着。刮干净了,象个宦官似的。”铁钺笑道,“昨天,你把逃兵的事情处理好了?”
“算是处理了吧。”麴义说道,“恒祭强烈反对斩杀,他说先零羌的士兵看到家园被占,亲人下落不明,所以才偷偷地私自离军,想回家看看,说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怎么是人之常情?”铁钺诧异地说道,“这严重违反了军律。如果士兵们都这样,那仗还怎么打?”
“狂风沙自己不说话,恒祭在帮他说话,你叫我怎么办?我总不能和他们撕破脸,非要把那几十个士兵全杀了吧?”麴义无奈地说道,“恒祭还说,如果李大人在,绝对不会杀他们。”
“所以你就算了?”
“一人打了十鞭。”麴义笑道,“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合重刑斩杀,一旦把先零羌的士兵激怒了,他们不听指挥,四处乱杀,我们就很难迟滞敌人的进攻速度了。”
铁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云天,我看你变了许多,以前那股咄咄逼人的傲气呢?”
“哈哈,对士兵,对兄弟,我从来就没有傲气。”麴义大笑道,“你小子不去收拾东西,在这里说许多废话,是不是想找骂啊?”
“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铁钺急忙举手叫道,“吹号,吹号,立即集结,准备出发。”
****
红日东升。
律日推演全神贯注地望着天边火红的朝阳,一动不动。他四十多岁,身高体阔,满面长须,神情温和,看上去就象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民,很难想象他是威震鲜卑的一方大帅。
“老牛,老牛……”
律日推演回头看去,是宴荔游在喊他。
“狼头,早上吃过了?”
宴荔游笑着点点头。他也有四十多岁,身材高大,体态稍微有点发胖,特别突出的是他脸上的一卷油光黑亮的虬须,一个圆溜溜的光脑壳。
“今天,我们是不是主动攻一下?”
律日推演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轮旭日,然后瞥了一眼宴荔游的光脑壳,迟疑不语。
“我们抱在一起,如果继续稳步推进,汉军可能会提前撤回萧关。”宴荔游说道,“他们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士兵们也很疲劳,提前撤退的可能性很大。他们一旦提前撤退,大王的攻击策略就会被打乱,那么我们只有强行攻打萧关了。这样一来,我们的伤亡将会大大增加。”
“前面是高平川,是一片大草原,如果打起来,我们的伤亡也不会小。”律日推演慢慢说道,“汉军有豹子的风云铁骑,有狂风沙的先零羌,有湟中的西羌,真要打起来,我们占不了什么便宜。”
“但是再不打,大王和拓跋大人的大军就要暴露了。”宴荔游劝道,“老牛,还是攻一下吧,反正后面的战斗都是他们冲在前面,我们的损失主要也就在高平川一战。”
“是吗?”律日推演眯着眼睛看看宴荔游,怀疑地说道,“狼头,你相信和连的鬼话?”
宴荔游抬手摸摸自己的光脑壳,嘿嘿地笑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但是,拓跋锋的话就不是鬼话了,老牛,你说呢?”
“拓跋锋?哼,拓跋锋?”律日推演笑了起来,“拓跋锋想干什么?他不外乎想扩大自己的疆域,逐步蚕食大汉国的边郡。他自己实力不够,就怂恿和连这个笨蛋去建什么千秋功业,结果把和连和我们都拖到了这里。我们到这里干什么?当真要替拓跋锋打仗吗?”
宴荔游笑着问道:“老牛,你哪来的这么多怨言?你既然不愿意打仗,那你为什么要来?”
“不来?我不来行吗?我和你还不都是一样,穷啦。”律日推演叹道,“去年的连场大雪冻死了我们成千上万头牲畜。部落没有吃的,只好向弹汗山和拓跋锋去借。他们愿意借给我们牲畜和食物的条件,就是来帮他们打仗。我要不是受制于他们,我会来打仗?”
律日推演接着忿忿不平地说道:“和连和拓跋锋太吝啬了。我们帮他们打仗能得到什么?除了不用还给他们牲畜以外,就是抢多少算多少,其他的一点好处都没有。他们占有大片大片的土地,而我们呢?他们总要分给我们一点吧?”
“分给我们什么?土地?”宴荔游嗤之以鼻,“老牛,你不要做梦了,我们还是早点打到长安去抢吧。听说长安到处都是财宝,我们只要抢个几百车,就可以在西部鲜卑称第一了。有了这些财宝,以后我们也不用看和连和拓跋锋的死人脸了。”
“到长安还有近千里的路,够打的。”律日推演说道,“听说大汉国的皇帝已经派豹子到西凉了,这个人很难对付,慕容风、弥加和拓跋锋都在他手下吃了亏,我们还是小心些好,轻易不要和他对阵。”
宴荔游恨恨地说道:“我也吃过他的亏,有机会我要好好教训他一下。慕容风人老了,心也软了,这个人当初离开鲜卑时为什么不杀?养虎为患,结果现在自己害自己。”
“怪不得你这么急着要打仗。”律日推演调笑道,“原来你也吃过他的亏。那好,就随你心愿,我们主动出击一下。让谁先上?”
“当然是东羌的旭癸了,否则汉军怎么会上钩?”宴荔游在自己的光头上来回抓了两下,笑嘻嘻地说道。
麴义看到东羌人率先出击,立即命令三营骑兵密集列阵,以品字形阵势缓缓后撤。
狂风沙看到旭癸的一万大军追击得非常快,已经和后面的主力大军拉开了一段距离,随即命令号角手联系麴义,他要求进攻。
东羌人不顾同族之情,和鲜卑人一道攻打北地、安定郡,屠杀先零羌人,这极大的刺激了先零羌人的士兵,挑起了他们满腔的仇恨。
居中先行的麴义接到狂风沙的消息后,断然拒绝。敌人的进攻意图非常明显,就是以东羌人诱敌,一旦双方缠战,其尾随在后的五万大军必定会一拥而上,先包围后分割,然后再一一歼灭。
“告诉狂风沙,保持阵形,不要和敌人接触,继续后撤。”
狂风沙望着越来越近的东羌人,眼晴几乎要冒出火来。
“汉人没胆,竟然只顾逃命。”狂风沙的手下心狐原来是小帅,现在是军司马,他咬牙切齿地高声叫道,“大人,我们杀上去,杀死旭癸。”
狂风沙犹豫不决。
“大人,千万不要上鲜卑人的当。这是他们的诱敌之计。”九羊皮高声叫道,“我们一旦出动,大军将立即失去防守阵势。没有了阵势,我们就只能和对面的六万大军殊死一搏了。”
“怕什么?反正都要打。”斩马挥动马鞭,怒声叫道,“吹号,吹号,准备出击!”
围在四周的号角兵精神大振,立即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呜……呜……”
“大人,千万不要冲动啦。”九羊皮声嘶力竭地叫道。
“老子杀了你。”斩马猛地抽出战刀,指着九羊皮的脖子吼道,“从黄河退到高平川,我们都退了六百里了,还要退到什么时候?老子不退了。”
九羊皮因为愤怒,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突然大声喊道:“好了,不退就不退,反正都是死,谁怕了谁,杀……”
看到手下的三个军司马都说出击,狂风沙再不犹豫,举刀狂吼:“兄弟们,杀……”
巨大的号角声顿时冲天而起,士兵们的叫喊声霎时间响彻了空旷的原野,狂风沙的左路铁骑突然发动了攻击。
麴义和恒祭的两营骑兵目瞪口呆地看着八千铁骑象飓风一般轰鸣着,恶狠狠地卷向了狂奔而来的敌军。
“狂风沙,我要宰了你这个混蛋!”麴义怒不可遏地高声骂道。
“命令右路的恒祭大人,立即向我靠拢,密集集结,密集集结。”
“大人,我们应该立即杀上去,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解决眼前的东羌铁骑。”别部司马筒子大声说道,“大人,此时阵势已破,我们应该立即变阵,随后冲锋。”
“不行。”麴义坚决地挥手说道,“冲上去就是缠斗,短时间根本解决不了问题。鲜卑人的大军只要扑过来,我们马上就会陷入包围。”
“命令部队,急速后撤,拉开和战场的距离。”
旭癸是个高瘦的黑脸汉子,有一双鹰一样的锐利眼睛。他一向仇视汉人,更恨那些丢弃古老的家园,投奔大汉国的归属羌人。他认为他们背弃了祖先,是可耻的叛徒。
面对呼啸杀来的汉军,他脸上突然显出一丝红润,他就象一头恶狼看见了久违的猎物一样兴奋起来。
“上箭……”旭癸高举长矛,纵声狂呼,“上箭……”
“加速……加速……”
号角声急促而凄厉,士兵们的叫喊声被淹没在巨大的轰鸣声里。
高平川上的枯草在无数马蹄的践踏下剧烈地颤抖着。
万马奔腾。
律日推演看到汉军回头迎敌,立即命令大军加快推进速度。
“命令左方两翼,飞速前进,合围汉军。”
“中军各部,全速前进。”
匈奴屠各族的暮盖廷,野狼部落的小帅重云各带一万骑,分别从大军左右两翼象两支离弦的长箭一般射了出去。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带着三万铁骑犹如排山倒海一般,铺天盖地地一泻而下,气势惊人。
长箭在空中厉啸,战马在草原上飞奔,士兵们在尽情地呐喊呼叫,两支铁骑在瞬间碰撞。
“轰……轰……轰……”
霎时间,血腥的杀戮开始了。
恒祭看到天际之间突然射出了两支长箭,眼内猛然暴射出一股凛冽杀气。
敌军的左右两翼同时发动,正在对战场上的汉军展开包围。狂风沙的八千骑兵凶多吉少。
“大人,我们要把他们救出来。”鹿欢洋勒马停下,指着远处杀声震天的战场大声叫道。
恒祭点点头,回头对身后的传令兵说道:“你去告诉麴义大人,我风云铁骑绝不丢下一个战友。”
“吹号!”
恒祭纵马出列,举刀狂呼:“兄弟们,随我杀上去……杀……”
风云铁骑的士兵们顿时欢声雷动,吼声如潮,大家纷纷纵马向前,大军开始前进,奔跑,飞驰。
距离战场越来越近。
正在鏖战的士兵们看到风云铁骑来援,士气大振,一时间战况更加惨烈。
恒祭在飞奔的战马上猛然挺身举刀,纵声狂呼:“呼……嗬……”
紧随其后的射虎心神震撼,激动地举枪呼应:“呼……嗬……”
风云铁骑的士兵们同声狂吼:“呼……嗬……呼……嗬……”
吼声犹如阵阵惊雷,砸响在高平川的上空,惊心动魄。
大军像闪电一样突然劈进了战场。
“杀进去……”
风云铁骑席卷而入,摧枯拉朽一般将东羌士兵淹没在汹涌澎湃的洪水里。
战局突然之间发生了大逆转。
东羌士兵兵败如山倒,四散溃逃。
麴义命令号角兵吹响了撤军的号角。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4节
暮盖廷和重云眼睁睁地望着汉军飞驰而去,徒呼奈何。
鲜卑人的中路大军因为失去攻击目标,缓缓地停了下来。律日推演吃惊地问道:“那就是风云铁骑?”
身边的芒正箕大声回道:“大帅,那就是豹子麾下的风云铁骑,是汉军攻击力最强的骑兵军了。”
律日推演颇为赞赏地点头道:“来去如风,果然名不虚传。”
“命令各部停止攻击,重整阵形。”
旭癸气喘吁吁地打马赶来,怒声叫道:“为什么停下来?为什么?我们应该发起攻击。”
律日推演冷冷地瞅了他一眼,十分不满地说道:“让你保持和大军的距离,你为什么跑那么快?你们有一万人,汉军也不过比你们多一点而已,人数相差无几,你为什么就不能坚持一段时间?”
“是你们的速度太慢了。”旭癸叫道,“你们延误不前,让我白白损失了二千多人。”
“你说我指挥不力吗?”律日推演面色一沉,指着旭癸骂道,“你们东羌人实力太差,还没打就想跑,怎么会不败?现在汉军已经摆好了防守阵势,我们攻上去,损失会更大。算了,还是再找机会吧。”
旭癸怨毒地看了律日推演一眼,忍气吞声地打马离去。
****
麴义看看狂风沙,又看看九羊皮和斩马,怒气冲天地骂了两句,然后说道:“等李大人到了,你们自己提着脑袋去见他吧。”
恒祭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狂风沙不听指挥,私自出战,按军律当斩。但他是先零羌人的首领,身份特殊,麴义也不敢随便动他。这事只有交给护羌中郎将李弘处理了。
恒祭让狂风沙等人暂时退下,嘱咐他们不要再违反军纪了,然后又安慰了麴义两句。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侍从送来李弘的急书。
“大人让我们立即退回萧关,死守关隘。”麴义略显吃惊地对恒祭说道,“大人怀疑和连和拓跋锋已经赶到清水河了。”
“这怎么可能?”恒祭不相信地笑道,“我们一直密切注视着鲜卑人的大军,怎么没有发现?”
麴义命令手下掏出地图铺到地上,和恒祭仔细看了一会。
“如果他们从三水的左谷进入清水河的东岸,我们的确发现不了。”麴义指着三水城说道,“我们一直在清水河的西岸和敌人对峙,完全忽略了东岸。”
“那边都是连绵不断的群山,路途难行,和连的大军如果走那边,非常耽误时间。”恒祭说道。
“但我们为了迟滞鲜卑人的推进速度,走得也很慢。”麴义担心地说道,“如果大人的估计是对的,和连和拓跋锋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背后,率先打下三关中的任何一座关隘,我们就被包围了。而且,高平城也直接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之下,以现在的守城力量,旦夕可下。”
两人越想越觉得可怕,焦虑不安。
“我们什么时候撤?”
“现在不行。”麴义思索了一下,说道,“现在撤,意图太明显,如果鲜卑人衔尾狂追,我们就麻烦了,还是晚上吧。”
****
清水河的河水清澈透底,河中的鱼儿自由自在地游动着,轻松写意。岸边的小草正在抽出嫩芽,无数的小生命在风中摇晃呢喃。
和连蹲在河边,捧起一把冰凉的河水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自从前年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联合东部鲜卑大人弥加、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逼迫和连重新划分了鲜卑国的疆域之后,弹汗山王廷的王权就遭到了很大的削弱。和连心中十分痛恨慕容风等人,一心想找个机会重振弹汗山王廷的绝对权威,重显先王檀石槐当年君临天下的无敌气势。
机会终于给他等来了。去年秋天的旱灾和冬天的大雪灾让西部鲜卑的许多部落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牲畜,西部鲜卑的狂沙和野狼部落迫于生存的压力,重新投到了和连的帐下。有这两个大部落改弦易辙在前,西部鲜卑的其他小部落们随即纷纷效仿,大家明里暗里先后脱离了落置鞬落罗的控制,争先恐后地投奔大王和连和北部鲜卑的拓跋锋。
和连得到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的支持后,实力大增,随即开始了他策划已久的入侵行动。只有占据了大汉国的边郡,鲜卑人的生存压力才会得到缓解,鲜卑人的生活才能过得更好,而和连也因此可以为鲜卑人建下千秋功业。
如果成功了,和连的个人权威不但可以达到如日中天的地步,得到鲜卑各部落的顶礼膜拜,他还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回被慕容风等人抢走的权利,所以他在这件事上倾注了所有的力量和心血,力求一战成功。为此,他不惜低声下气地派人去找慕容风,请求他的帮助。
慕容风答应了,但他告诫和连,攻打大汉国,最好是适可而止,不要做出什么疯狂举动,尤其是攻打长安城的这种疯狂举动。但和连置若罔闻,根本没有听进去,他认为慕容风太谨小慎微了。
攻打长安城的策略,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和连认为这是他一生当中最得意的经典之作。为了完成这个惊世创举,立下不朽的盖世功勋,他和拓跋锋等人日夜谋划,殚精竭虑,考虑了方方面面的得失,最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定了下来。
和连用冰凉的河水洗了把脸,然后坐在河边出神地看了一会水中的游鱼,脸上挂着一丝孩子般的微笑。
和连大约三十岁左右,个子较高,身材较瘦,皮肤较黑,一张很朴实的脸,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唯独那双眼睛,凌厉而具有灵性。
一个侍从沿着河岸匆匆跑来,被站在河堤上的野老拦住了。他是弹汗山英零部落的豪帅,是这次弹汗山王廷远征大军的三大统帅之一。
“什么事?”和连急忙站起来问道。
“回禀大王,律日推演大帅送来消息,汉军昨夜突然跑了。”
和连脸上立即显出怒色,大声骂道:“这个牧牛的,怎么现在才把消息送来?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发现?”
那个侍从畏惧地退了一步,低头不语。
野老拱手说道:“大王息怒,我们还是立即赶路吧。”
和连几步走到河堤,看看野老,挥手说道:“快,立即传令各部,连夜赶往木峡关。”
拓跋锋端坐在战马上,高大威猛的身躯傲然挺立,纹丝不动。
一批批的铁骑士兵从他的眼前纵马而过,卷起的漫天尘土遮蔽了大半个天空。
大战来临前的气氛既紧张又兴奋,让他血脉贲张。此番远征作战,受益最大的就是他了。现在并州的云中、五原、朔方各郡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而北地和安定郡也即将到手,北部鲜卑的疆域将大大的扩大,拓跋部落雄踞大草原的日子已经很快了。
和连利用他的力量为自己建功立业,而他却利用和连的大王身份为自己的部落牟取最大的利益。只要占据了大汉国的北疆边郡,占据了这些水草丰茂的土地,即使和连叫他让出一部分贫瘠的荒漠给狂沙和野狼部落,他也心甘情愿。
拓跋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病还是没好吗?”拓跋锋皱眉问道,“马上就要打仗了,你这个身体支撑得住吗?”
拓跋晦点点头,勉强止住咳嗽,担忧地说道:“我们的行踪一定暴露了,否则汉军不会趁夜而逃。本来我们打算轻而易举地拿下木峡关,但现在看来已经不行了,我们免不了还是要在关隘打一场恶战。”
拓跋锋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们突然出现在这里,汉军措手不及,肯定无法及时布置兵力。他们知道我们要打哪一个关隘吗?”拓跋锋十分自信地笑道,“明天,我们一定可以拿下木峡关。”
拓跋晦想想也是,六万大军打一个小小的关隘,即使不能一蹴而就,也不会费太大的事。
“大人,豹子会不会提前赶到了高平城?”
“他应该还没到安定郡。”拓跋锋听到“豹子”两个字,双眼内突然射出一股暴戾之气,他恨恨地说道,“这次,我定要把他煮熟了,一口一口地吃掉。”
****
阎柔、鲜于银、华雄、燕无畏、张郃几人坐在火堆边,就着开水吃着黑乎乎的干饼。
他们接到李弘的命令后,立即放弃了所有的辎重,日夜兼程赶往高平城。
“这里叫凡亭山,是六盘山东麓一座很出名的山峰。”华雄喝了一口水,指着漆黑的夜空说道,“翻过这座山,往西出瓦亭,就是塞外了。武皇帝的时候,那里有几十处畜养军马的苑监,有几十万匹战马,但现在都没有了。匈奴人、羌人、鲜卑人轮番入侵,那里早就是荒草野地了。”
“往东,就是朝那城,高平城,再往前,就是三关了。这三关当中,以萧关最为宏伟,石门关和木峡关的规模都不大。过去武皇帝曾六次驱马击剑出萧关,巡视边塞,向匈奴人展示我大汉国的强盛武力,但现在……”
华雄落寞地笑笑,摇摇头,低头不语。
“子威,你是不是太累了?”阎柔关心地问道,“早点睡吧。”
“我不是累,我也睡不着。”华雄叹息道,“鲜卑人的大军蜂拥而来,气势汹汹,而我们的大军呢?我们的大军最远的还在河东郡,离这里有一千多里,这仗怎么打?”
“太尉府和大将军府里的人都是一帮蠢驴,连叫我们到哪里打仗都不知道,应该统统把他们腰斩处死。”燕无畏忿忿不平地骂道,“前段时间让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幽州,后来又让我们去泥阳,等我们快到泥阳了,又让我们去临泾。我们就这样跑来跑来去的,不但耽误了迎敌的时间,还把士兵们弄得疲惫不堪。这仗的确没办法打了。”
“无畏,发什么火嘛?和那帮酒囊饭袋争闲气,你会气死的。”鲜于银笑道,“我大汉国虽然没有过去那么强大,但要击败眼前的这几万蛮胡,还是绰绰有余嘛。”
“伯俊好豪气。”华雄看了他一眼,赞道,“如果李大人估计正确,和连和拓跋锋的六万大军也悄悄赶到了安定,那么我们就要对阵十二万大军。这样说起来,颜良的两万大军即使赶到了安定,我们也只有十万人。仅仅在人数上,我们就差了一截。”
阎柔和鲜于银几人相视而笑。
“子威,人少怕什么?”阎柔大笑道,“我们从北疆开始,就以少战多,从无败绩,这次也不会例外。”
“子威,你从翼城死里逃生之后,好象胆子小了许多,杀气也没了。”鲜于银调侃道,“我们跟在李大人后面打了几年仗,比这次更危险的情况多了,但我们最后都打赢了。你不要太担心,鲜卑人很快就会大败而逃。”
“你早点睡吧。”阎柔拿过毛皮褥子递给华雄,“到高平还有一百多里路,如果我们跑得快,明天晚上就可以赶到。到时候,我们不一定有时间睡了。另外,如果死了,这就是最后一觉。”
****
高平城的北城门处,火把通明,亮如白昼。
一千名全副武装的汉军士兵,鱼贯走出城门,走进了黑暗。
安定郡的太守孔常站在护城河边,神情肃穆。
今天入夜之后,前往塞外迎敌的校尉麴义派人送来告急文书,说塞外的鲜卑大军增加到了十二万人,鲜卑大王和连和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的六万大军突然出现在清水河东岸,现在正在飞速逼进三关。他要孔常立即疏散城内居民,同时派遣守城军队立即赶赴距离高平城最近的本峡关抵御敌军。
“大人,下官告辞了。”兵曹从事段炫躬身施礼,大声说道,“此去木峡关,人在关在,绝不后退一步。”
段炫二十多岁,身形矫健,长脸短须,剑眉大眼,英气勃勃。他是“凉州三明”之一的名将段颎段纪明的小儿子,武艺精熟,为人仗义有血性。
孔常双手扶起段炫,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勉励了两句,然后说道:“麴义大人的骑兵军退入萧关后,立即会派兵前往木峡关支援。”
段炫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太守大人的意思。
在麴义的援军没有赶到木峡关之前,防守木峡关的就只有这一千士兵和驻关的两百人。如果鲜卑人首先对木峡关发动攻击,段炫能不能率领这一千多人守到援军来临,就直接关系到了高平城的安危和守在萧关和石门关的所有汉军士兵的性命。
“明之,不是你人在关在的问题,而是你必须要守到援军来临。”
段炫撩衣跪倒,大礼跪拜道:“请大人放心,下官誓死守住木峡关,即使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放一个胡人登上木峡关的城墙。”
“好!”
“下官战死之后,请大人写一封书信给我母亲,就说我段炫没有给父亲大人丢脸!”
****
李弘带领黑豹义从营日夜赶路,三天三夜走了六百里,终于赶到了临泾城。
鲜于辅的大军也在同一天到达。
鲜于辅、玉石、胡子、高览等人看到李弘,非常高兴,大家聚在一起,相谈甚欢。
“我在漆县接到陛下的圣旨,朝廷已经放弃派军到西凉平叛了。”李弘指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说道,“董卓将军的部队渡过黄河之后,沿洛水北上直接到上郡,然后由白于山西麓经长城要塞进入北地郡,从鲜卑人的背后攻击灵州,切断鲜卑人的后路。”
“朝廷这个前后夹击的主意非常不错。”鲜于辅赞道,“这样一来,只要我们守住高平、朝那一线,坚决不让鲜卑人越过六盘山,剩下就看董将军的本事了。”
“如果董将军的部队连续攻克灵州、富平,沿清水河南下,我们可以把鲜卑人包围在高平一带。”玉石惋惜地叹道,“可惜,我们的大军人数太少,否则可以吃掉和连的这十二万大军。”他抬头看了一眼李弘,怀疑地问道,“大人确定和连和拓跋锋已经到了清水河?”
李弘点点头,说道:“这几天我们就可以接到麴义传来的消息。”
“太尉府和大将军府总算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高览十分不满地说道,“鲜卑人陈兵边境几个月了,他们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什么事都不做,就晓得在洛阳欢天喜地过着自己的逍遥日子。现在胡人入侵了,他们才手忙脚乱地排兵布阵。”
“现在排兵布阵有什么用?”胡子气呼呼地说道,“鲜卑人马上就要攻打关隘了,可我们还在路上,距离战场还有几百里路,这打的都是什么仗?”
“说许多废话干什么?”李弘拍拍案几,笑着说道,“我们谈谈怎么一口吞掉和连。”
“大人有办法?”胡子惊喜地问道。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5节
雄伟的萧关浸浴在漆黑的夜色里,就象一位傲视天下的英雄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大氅站在大山之巅,更显得巍峨挺拔,气势雄浑。
关前的空地上,零星散布在各处的十几堆柴垛剧烈地燃烧着,炙热的光芒照亮了关隘的前方。巡值的士兵靠在城墙上,有的低头假寐,有的百无聊赖,有的在窃窃私语。
蓦然,从黑暗深处传来断断续续,隐约可闻的轰鸣声。
城墙上的士兵顿时警觉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走到城墙边上,望向黑漆漆的远处。
轰鸣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巨大,士兵们仿佛看到了一头嗜血猛兽正在呼号扑来。
“擂鼓……擂鼓……”
“胡人来了……胡人来了……”
士兵们突然发一声喊,四散狂奔,恐惧而凄厉的叫喊声霎时撕破了黑夜的宁静。
低沉而急促的战鼓声冲天而起,萧关在瞬间沸腾起来。关隘里的士兵们纷纷冲出屋子,以最快的速度沿着左右石阶跑上了城墙。
军侯赵晔一手拎着皮甲,一手提着战刀,气喘吁吁地站在城墙上,侧耳凝听。
轰鸣声惊天动地,好象有几万骑兵大军正在全速赶来,他甚至感受到脚下坚实的城墙也在轰鸣声里战栗抖动着。
“大人,胡人来了,是胡人来了……”跟在他后面的亲卫惊慌地叫道。
赵晔摇摇头,回头看看城墙上来回奔跑的士兵,大声叫道:“点起火把!”
“命令左中右三屯做好迎战准备!”
“大人,我们要不要向高平城求援?”
“求援?”赵晔哑然失笑。
他把手上的战刀交给亲卫,慢条斯理地穿起了皮甲,“高平城有什么援兵?太守大人就是亲自上阵,也不过一千多人,顶个屁用。”他指指关隘远处,苦笑道,“我们的援兵在高平川。如果来的是鲜卑人,那说明我们什么援兵都没有,就我们这五百人。”
“那高平川的骑兵呢?都被鲜卑人杀了?”亲卫吃惊地问道。
赵晔凄苦地笑笑,说道:“等一下,我们就知道了。”
他从亲卫手上拿过战刀,猛然抽刀高举,纵声狂吼:“兄弟们,开战了……”
黑夜里,一杆黑色战旗突然冲进了火光里。
紧接着,无数的骑兵士兵冲出了黑暗。
关隘上,汉军士兵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
“风云铁骑,是风云铁骑……”
赵晔长长地吁一口气,大声骂道:“连夜往回跑,想吓死人啊。”
“打开关门!”
麴义一马当先冲进萧关。
“命令恒祭大人,立即率部赶到石门关。”
“传令下去,叫狂风沙来见我。”
赵晔喜笑颜开地跑下城墙,举手叫道:“麴大人,麴大人……”
麴义跃马而至,大笑道:“赵军侯,是不是把你吓倒了?”
“还好,还好。”赵晔笑道,“我刚才还在担心你们被鲜卑人吃掉了。”
“哈哈,哪有那么容易。”麴义说道,“和连和拓跋锋的大军已经赶到高平川了。”
赵晔一愣,“他们怎么来的?多少人?”
“如果他们来齐了,就有十二万。”
赵晔倒抽了一口凉气。
“打开武库,把所有的武器全部搬出来。”麴义挥挥手中的马鞭,大声说道:“天亮之后,鲜卑人就要来了。”
狂风沙带着心狐、九羊皮、斩马冲进了关隘。
“你们带着本部人马去木峡关。”麴义看看三人,严厉地说道,“千万不要再违反军纪,否则,就是李大人来了,我也照斩不误。”
狂风沙哼了一声没说话。九羊皮嬉皮笑脸地答应了一声。
“我要留在萧关。”心狐说道,“木峡关不一定有仗打。”
“没有仗打你就不去木峡关了?”
麴义不满地瞅了心狐一眼,说道:“木峡关距离高平城最近,如果鲜卑人突破了木峡关,直接打到高平城,就会把我们困在萧关和石门关,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没有活路了。”
“既然木峡关比萧关还重要,那大人去守木峡关,我们守萧关。”狂风沙不客气地说道。
麴义脸色一冷,“如果你们在高平川没有贸然出击,还是一支八千人的大军,我们换换又何妨?”
“说来说去还是萧关重要。”斩马不高兴地嘟囔道,“萧关一失,关中门户大开,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自个贪功吧?”
麴义肺都气炸了,大声吼道:“如果你们丢了木峡关,你们就死在那里,一个都不要回来。”
****
天子放下手上的书简,神色严厉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张温,怒声说道:“胡人马上就要杀到萧关了,但我们的大军呢?我们的大军在哪?”他拿起手上的竹筒,狠狠地砸到地上,“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是安定郡太守孔常的求援奏章。”
天子站起来,大声叫道:“这不是奏章,这是孔爱卿的血和泪,这是孔爱卿的临终遗言,这是我大汉西疆军民的累累白骨。”
“你说,为什么我们的援军还在路上?为什么胡人入侵了,我们的大军还在长安城?”
张温缓缓抬起头来,语调平和地说道:“陛下,前几个月,臣和太尉府都在忙着陛下回冀州祭祖的事,边疆兵事均由大将军和大将军府负责,请陛下明查。”
天子脸色愈发难看了。张温的话直接戳中了他的要害,让天子感觉非常难堪。不过,张温的话也的确是实情,让他想发火都找不到借口。他把目光移向了站在一侧的大将军何进。
何进微微一笑,从容奏道:“陛下,二月荥阳贼奚直叛乱,臣和大将军府都到了虎牢,直到三月车骑将军何大人彻底平定叛乱之后,臣才回到洛阳。这两个月的兵事,可都是太尉府负责。”他看看张温,冷笑一声,接着说道,“陛下,胡人三月入侵的时候,臣正在虎牢。那个时候,臣和大将军府都一再建议太尉大人立即派兵去北地郡,但太尉大人和太尉府坚持认为胡人的进攻方向是并州,结果造成了兵力征调上的延误,以至于现在西疆形势万分危急。”
天子小眼一瞪,望向张温。
“陛下,如今胡人已经深入我大汉国境内近千里,数个边郡齐齐丢失,太尉大人和太尉府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车骑将军何苗奏道,“陛下,臣以为,太尉大人和太尉府不谙兵事,无论是在西凉平叛还是在应对胡人入侵上,都屡屡指挥失误,贻误战机。现在,西凉叛军再度复起,胡人在我边郡烧杀掳掠,这都和太尉大人以及太尉府的昏庸无能有关。臣认为,在当前这种危急形势下,太尉府所统管的兵事都应交给大将军府全权处理。”
张温嘴角掀起一丝讥色,不屑地瞥了一眼何氏兄弟,再次奏道:“陛下,荥阳、中牟不过区区数万流民作乱,大将军却征调了几乎所有的北军前往河南府平叛,臣倒想问问大将军,臣还有什么兵力可以征调?”
“太尉大人,你还有李中郎的七万大军可以征调啊。”何苗笑道。
张温笑了起来,一脸的鄙视之色,他没有说话,他懒得和这种白痴说话。何进低头不语。何苗看看周围的几位大臣都用讥讽的眼神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悄悄退了两步,躲到了何进的后面。
天子也这么想,但他看到张温脸上神情鄙夷,又不好问,所以他抬头看看四周,想找一位大臣解释一下这个问题。他盯着宗正刘虞,以目示意。
“陛下,李中郎的七万大军有四万是胡骑,这些人都是粗蛮之人,只服李中郎一人统帅。太尉府和大将军府可以调动李中郎,但却调不动这些胡兵。一旦强行下旨,激起兵变,这个责任谁都担当不起。何况,李中郎当初招募湟中羌和先零羌的士兵为汉军,也是权宜之计,他怕放回去之后,这些人又叛乱,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应急的办法。”
“说实话,养四万胡骑,可是一笔巨大的军资,但不养着他们又怎么办?总不能再让他们成为叛军吧?”
“胡骑不能征调,同营驻扎的汉军就不能征调。”刘虞无奈地说道,“我们担心胡人会误解我们的调军目的,突然反叛,那就麻烦了。过去,我们杀胡人杀得太多,胡人对我们总是怀着很深的戒惧之心,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举刀相向。这种事过去发生的太多,我们不能不考虑。”
“所以,我们数次上书陛下,恳求陛下将李中郎召回西凉。只要李中郎到西凉,这兵怎么征调都可以,但是……”
“混蛋,这鲜卑人打到北地,难道还是朕的责任?”天子勃然大怒,举手叫道,“岂有此理!”
“陛下,刘大人的意思是说李中郎滞留冀州时间太长,结果耽误了调军时间。”张让适时站出来,躬身说道,“臣以为,太尉大人在这件事情上并无过错,相反,大将军为了对付几万叛贼,竟然调动了所有北军,杀鸡用牛刀,结果导致太尉大人无兵可调,这才是造成西疆军情危急的主要原因。”
何进面无表情,两眼望地,就象没听到一样。张让替张温讲话,无非是怕天子罢了张温的太尉一职,让何进独掌兵事大权。此时站在御书房里的几位大臣都明白张让的心思,所以大家都低眉垂首,一个都不说话,任由张让借题发挥。
“想当年,都乡侯皇甫嵩平定百万黄巾蚁贼,也不过用了五万北军,中郎将李弘更是只用一万铁骑就击败了蚁贼张牛角几十万大军。”张让冷哼一声道,“大将军神勇盖世,平定区区几万荥阳贼,竟然动用了三万北军、两万河南府的郡国兵。在鲜卑人大兵压境的时候,大将军这么用兵,是不是也有责任?”
天子看到张让直言不讳地暗骂大将军何进乃是无能之辈,心中一乐,脸上的神色顿时缓和了许多。
司徒崔烈和司空许相趁机旁敲侧击,和张让一起把何进和何苗挖苦了一顿,替张温说了不少好话。
卢植也起身奏道:“陛下,董卓将军的大军正在赶往灵州,只要他切断了鲜卑人的退路,鲜卑人只有后撤。因此,我们还可以让李中郎适当地往后撤一撤,以便麻痹鲜卑人,掩护董卓将军的部队顺利赶到灵州、上河一带。所以,李中郎的各部虽然还没有赶到高平,但对整个战局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陛下不用太过担忧。”
“另外,如果鲜卑人攻占了高平和朝那,臣以为,暂时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有六盘山可以挡一挡嘛。鲜卑人攻得越凶,离黄河就越远,后撤的路就越长,而我们就越有把握击败他们。”
“击败鲜卑人?”天子皱皱眉头,怀疑地问道,“怎么击败他们?”
“这要看董将军和李中郎如何用兵了。”卢植信心十足地说道,“董将军和胡人打了一辈子仗,经验丰富。李中郎虽然年轻,但擅长以奇制胜。两人都是我大汉国的骁勇之将,有他们在西疆御敌,大胜鲜卑人是早晚的事。臣以为,陛下应该信任他们,给他们提供充裕的粮饷和武器,这才是制胜的关键所在啊。”
天子心中大定,情绪马上好了起来,他对跪在地上的张温招招手,“爱卿起来吧。”
“到西凉招抚叛贼的事,爱卿可有定策?”
“此事,臣正要奏请陛下。”张温不急不忙地说道:“到西凉招抚,事关重大,非等闲人不能胜任。臣推荐大将军府的司马何颙为招抚使,前往西凉。”
何进显然没有想到张温会推荐何颙,他略显惊愣地望了一眼张温,眼内闪过一丝怒色。
“何颙?”天子小声念叼了一下,突然想了起来,“哦,就是他啊。”
“陛下,叛军首领王国原为陇西大豪,手下能人众多,其中最受器重的就是黄衍。黄衍曾任职酒泉太守,后来被大将军征辟为大将军府侍御史。”张温看看何进,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去年秋,黄衍突然被大将军解职。奇怪的是,被解职的黄衍拒绝了司空府的征辟,反而匆匆赶到陇西,怂恿陇西大豪王国反叛朝廷,攻打汉阳。”
天子用狐疑的眼光盯着泰然自若的何进。
“臣以为,以何颙的胆识和声名,以他和黄衍的同僚之情,此趟去西凉招抚,不但生命无忧,而且还能顺利完成陛下的旨意。”
御书房内哑雀无声。众大臣都望着何进,静待他的反应。
最近洛阳有谣传,说大将军和西凉叛贼有勾结,天子自然也听中常侍们添油加醋地说了,但这也就是谣传,没有任何证据。张温此时突然抛出这个故酒泉太守黄衍,其用意不言而喻。
王国和韩遂都是大汉人,都是有名的士子,在目前鲜卑人大举入侵的情况下,最基本的大义还是要讲的,否则就要失去一部分民心。所以现在谁去西凉招抚,成功性都很大。但何颙去就有点特殊了,他是大将军府的司马,是何进的左膀右臂,招抚成了,洛阳的谣言立刻就会加剧,因为顺利招抚本身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据,这对大将军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不能招抚,那就是大将军府的颜面问题了。而且,何颙本人的性命也难有保障。何颙要是死了,对何进势力也算是一个打击。
何进进退维谷,迟疑不决。张温得到这个消息,有可能是府内的人泄漏出去的,而且还是一个参予其事的人,否则张温怎么会知道黄衍没死?但也有可能是黄衍自己泄漏的。黄衍在翼城大败之后,预料自己要杀他,所以护卫非常多,数次逃脱了刺杀。何颙到了西凉,黄衍会不会恼羞成怒之下,杀死何颙呢?
“爱卿……”天子看何进一点反应都没有,出言询问道,“爱卿可是不愿意?”
何进无奈,躬身说道:“臣领旨。”
大司农王瀚奏说了一大堆枯燥的数字之后,开始叫苦连天。
“陛下,现在各州郡都在春耕,都在治理和疏浚渠道,都在上书要钱,陛下年前就答应拨给幽州的两亿钱至今还没有兑现,边境几个州郡如今都在打仗,要军资的奏章就象雪片一样,臣现在都不敢打开看了。”
“爱卿不要再提借钱的事。”天子立即打断他的话,毫不客气地说道,“朕没钱。”
王瀚跪倒再奏道:“陛下,京兆尹盖大人为西疆的大战召集了十万民夫,日日向臣催要饷钱,臣实在无能为力,请陛下体谅一下臣的难处。”
“十万民夫?”天子吃惊地问道,“要十万民夫吗?”
“陛下,自长安到高平,有千里之遥,而且路途极为艰险,没有大量民夫,粮草辎重很难如期送到战场。”张温也跪倒奏道,“陛下,李中郎的大军即使全部赶到战场,但他们随身所带的粮草和武器非常有限,最多只能支撑三到四天。大军没有了粮草和武器,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怪事。”天子翻着小眼,四下看看众臣,十分怀疑地说道,“翼城大战的时候,我怎么没有听说要这么多民夫?”
“翼城大战的时候,李中郎只有五万大军,而且,李中郎一战成功,并没有连续和叛军交战。”刘虞跪倒奏道,“但这次不同,这次李中郎是率部阻击,打的就是消耗,比的就是兵力和钱财,谁能撑着打下去,谁就能赢,所以源源不断的粮草和武器是保证李中郎把鲜卑人阻挡在高平的首要条件。陛下,臣认为,要想打赢这一战,十万民夫恐怕还不够啊。”
司徒崔烈和司空许相也急忙劝谏。天子将信将疑地望着他们,来回踱步,不说话。
何进这时突然拿出一卷奏章,在众目睽睽之下,递给了在一旁伺候的小黄门蹇硕。蹇硕把奏章放到案几上摊开。
天子也不看,指着奏章问道:“什么事?”
何进躬身奏道:“陛下,朝廷为了抗击胡人的入侵,耗费了大量的军资,把国库都搬空了,但有人却在其中贪赃枉法,攫取私利。”
几位大臣闻言大摇其头。这都是什么时候,还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天子冷哼几声,问道:“都是谁?”
“太尉府的多名掾史利用西疆打仗,筹措粮草辎重的机会,私下收受贿赂,以次充好,贱买贵卖,从中牟取惊人的暴利。”何进大声说道,“臣以为,这些贪官污吏如果不先行斩除干净,我们就是化再多的钱,也打不赢这一仗。”
众臣大惊。这个何进,原来早有后手。
张温脸色稍变,急忙奏道:“陛下,大将军所奏之事,臣立即回府细查,恳请陛下给臣一点时间。”
天子仔细看了一眼何进,说道:“算了,爱卿回避吧。此事交给廷尉府处理。”
“陛下,西疆战事正紧,此事还是容后再议吧。”卢植跪倒在地,连连磕首奏道,“太尉大人和太尉府主掌四方兵事,承担卫护我大汉国社稷安危的重责。值此边郡战火四起,西凉叛乱未平之际,怎可让太尉府陷入惶恐之中?陛下,为我大汉江山社稷着想……”
“如果是为朕的大汉江山社稷着想,太尉府就不该监守自盗。”天子愤怒地挥手打断卢植的哀求,大声说道,“太尉大人和太尉府主掌之事,从现在开始,就由尚书台处理。”
何进正在暗暗得意,突然听到天子说,由尚书台全权处理兵事,顿时脸色一僵,心里冰凉冰凉的,失落和愤怒霎时间填满了他的脑海,身躯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几位重臣吃惊地望着天子,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天子的话。
“陛下,依大汉律……”司徒崔烈小声奏道。
“朕就是大汉律。”天子怒不可遏地一拳砸在案几上,扯着脖子叫道,“朕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众臣震骇,跪倒一地。
“迁都乡侯皇甫嵩为尚书令,立即到尚书台处理兵事。”
“陛下,臣要向陛下借钱啦。”王瀚看到天子怒气冲天地掼门而出,急得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天子的袍袖,“陛下,没有钱,臣明天怎么办?”
天子用力挣了几下,竟是拽不脱,不由地破口大骂。
王瀚死活不放手,苦苦哀求:“陛下,你要是不借钱给臣,你就把臣送到北寺狱吧。明天要是还没钱,臣实在没地方可去了。”
“为什么?”天子止住骂声,好奇地问道,“你可以托病回家啊?”
“陛下,向臣要钱的人不但挤满了大司农府,就连臣的家里也是满满一屋子。臣实在是无处可躲啊。”王瀚拽着天子的袍袖,可怜兮兮地说道,“臣恳请陛下借一点钱给大司农府吧。”
天子无奈,问道:“要借多少?”
王瀚闻言大喜,忙不迭地大声说道:“十亿钱,陛下,只借十亿钱。”
“你说什么?十亿钱。”天子吃惊地瞪大眼睛,高声叫道,“朕哪有十亿钱?”
****
木峡关上狼烟滚滚,杀声震天。
和连和拓跋锋率领六万大军赶到木峡关后,立即开始了进攻。鲜卑人显然为攻打木峡关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人手一个牛皮袋,装土后直接抛到城下,筑起了一个与城墙等高的土坡。
就在鲜卑人卖力围筑土坡时,段炫带着一千援兵跑进了木峡关。鲜卑人密集的箭阵射得汉军叫苦不迭,段炫几次试图带人冲上城墙,但都被射了回来。
鲜卑人沿着土坡开始了疯狂的进攻。汉军面对城下黑压压的敌军毫无惧色,大家视死如归,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杀了上去,战况异常惨烈。
狂风沙带着六千多人纵马狂奔。
木峡关上的狼烟直冲霄汉,十几里外都能看到,那是汉军求援的信号。
“哈哈,没想到木峡关还真有仗打。”心狐兴奋地狂叫不止,连连大吼:“兄弟们,快,快啊……”
“吹号,吹号,告诉木峡关,援军马上赶到,马上赶到。”狂风沙马鞭狂抽,恨不能腾云驾雾,腋生双翅。
几百个牛角号同时吹响,低沉而激昂的号声回响在群山之间,传出很远很远。
段炫浑身浴血,酣乎鏖战。他一手持盾,一手拿刀,所向披靡。
拓跋族的勇士步垂虹迎上了段炫,他的战刀又厚又沉,挥动之间风雷激荡。他一连砍了段炫十七刀,硬是把段炫的盾牌劈碎,把段炫的战刀砍断,然后再一脚把段炫踢飞了出去。
段炫口喷鲜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从关后传来的号角声。段炫怀疑自已听错了,他摇摇脑袋,再度凝神细听。
透过城墙上激烈厮杀声,他清晰地听到了援兵赶到的号角。
霎时间,段炫疲惫不堪的身躯里突然生出了无穷的力量,他伸脚挑起地上的长矛,举矛狂吼:“兄弟们,援兵到了,风云铁骑到了……”
“风云铁骑到了……”
陷入混战的汉军士兵顿时士气大振,大家一边奋力搏杀,一边纵声欢呼,叫喊声震耳欲聋。
“杀……”段炫双手执矛,犹如嗜血猛虎一般,再度杀进敌群。
在关下指挥攻城的拓跋锋突然听到城墙上传来阵阵欢呼声,心中一惊。
“汉军援军来了吗?”
“回大人,汉军士兵都在大叫风云铁骑,士气陡涨。”
拓跋锋心中的怒火顿时不可遏制地喷发了。
“传令,亲卫营士兵,随我杀上城墙。”
****
萧关。
城上城下两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律日推演指着萧关城楼上的大纛,笑着对宴荔游说道:“狼头,你说,那面大旗值几头羊?”
宴荔游眯着眼睛看了看,摸摸光头,笑道:“老牛,你想要?我卖给你,你给我一匹战马。”
“你穷疯了。”律日推演大笑道,“一面破旗子,哪能值一匹马?”
“还有下面的旗杆,我一把卖给你。”
“好,好,就一匹马。”律日推演看了他一眼,说道,“狼头,那要看你可有这个本事了,如果我先抢到了……”
“你放心,我野狼族的士兵个个都是以一挡十的勇士,抢一面破旗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好,我们比比看。”律日推演笑呵呵地说道。
他举起手中的马鞭,对身后的号角兵轻轻地挥了两下,“吹号,攻城。”
****
徐荣、聂啸,楼麓率领铁骑提前一天赶到了临泾城。同一天,京兆府的都尉辛曾也带着五千士兵风尘仆仆地走进了这座城池。
大营里,鲜于辅、徐荣给辛曾介绍了聂啸、楼麓、射缨彤、雷子等领军将领后,大家围坐在一起,商谈战事。
“羽行兄,李大人让你留下来,是不是对我们另有安排?”徐荣笑着问道。
“对,我先把朝廷的策略给大家说说。”鲜于辅摊开地图,把董卓大军的行军方向和朝廷有意前后夹击的意图解说了一遍。
“大人认为,我们把现有的大军一批批地投到高平一带去阻挡鲜卑人南下,伤亡必定惊人,而且什么意义也没有,该丢的城池还是要丢,所以他想诱敌深入,把鲜卑人引到六盘山。”
“撤到六盘山?”徐荣捏捏自己硕大的手,想了半天,说道,“陛下如果知道了,会砍了他的头。”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6节
木峡关上激战正酣,密集的牛角号声响彻山峦。
狂风沙率领六千多先零羌和湟中羌士兵及时赶到关隘,象潮水一般冲进了关口。
“斩马、九羊皮,你们上东城墙。”狂风沙一边狂奔,一边纵声大叫,“心狐,我们上西城墙,上西城墙。”
“兄弟们,杀上去,杀上去……”
步垂虹抬眼向关内看去,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披头散发的羌兵。他们飞奔而来,在城墙处汇成两支怒吼的蛟龙,沿着又长又宽的东西两道石阶,呼啸而至。
步垂虹举刀狂吼:“射……弓箭兵,给我齐射,齐射……”
鲜卑人的弓箭手在一名军官的指挥下,对准羌人展开了疯狂的射击。
先零羌的士兵面对漫天长箭,毫无惧色,他们高举着武器,踩着战友的尸体,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奔跑着。
段炫一脚踹开倒向自己的尸体,抽身急退。
“兄弟们,击杀弓箭兵,击杀弓箭兵……”
附近的汉军士兵闻声急退,纷纷杀向鲜卑人的弓箭手。
城墙上的汉军士兵死伤惨重,尤其在鲜卑人的突破口处,层层叠叠至少堆满了上百具尸体。士兵们在生机断绝的情况下,再无羁绊,奋勇鏖战。
拓跋锋亲自带着第一批突前的三百亲卫杀上了城墙。
他看到羌人蜂拥而至,先前占据的优势即将荡然无存,不禁激怒攻心,刀指前方,纵声狂吼:“拓跋族的勇士们,杀,杀……”
鲜卑人看到身份尊贵的大人亲自杀上了城墙,顿时士气大振,无不舍生忘死,呼号向前。
双方士兵一个个神情激愤,面目狞狰,大家就像饿极了的野狼,互相纠缠在一起,各自挥刀相向,箭射矛刺,无数的生命在这短短瞬间随着血雨腥风飘散而去。
狂风沙腾空而起,一刀剁下,敌人的惨嚎声伴随着四溅而起的血液,喷了狂风沙一头一脸。
段炫再度迎上步垂虹,两人激烈厮杀,不死不休。
拓跋锋的战刀在飞舞,刀上的鲜血化作滴滴血珠在空中跳跃。
战况惨烈而血腥,巨大而嘈杂的厮杀声回荡在木峡关的上空。
鲜卑人抵挡不住越来越多的汉军,逐步退却。
接替拓跋锋在关下指挥的豪帅拓跋晦大声咳嗽着,他听到了从关上传来的急促牛角号声。那是拓跋锋在要求支援。
拓跋晦用力招招手,示意第二批突前士兵发起冲锋。
****
李弘站在凡亭山上,举目四顾。
“六盘山地势险要,历来是屯兵的军事重地。”李玮站在他身边,手指四野群山,笑着说道,“六盘山南控关陇,北扼灵武,西通河湟,东走庆、环,是塞外入关的咽喉要地。昔日武皇帝曾在此立下石碑,上书‘陇于锁匙’四字,意思就是说这六盘山像一把打开关中大门的锁匙一样,不容有失啊。”
李弘笑笑,回头对身后众人说道:“好地方。我听说,这里曾经也是人丁兴旺之地,是吗?”
“是的。”李玮说道,“大人所言不差,但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前朝武皇帝的时候,为了增强汉军抗击匈奴的实力,曾在北地郡开荒屯田,设立苑监,大量蓄养军马。后来汉军的实力得到提高,武皇帝拜霍去病为骠骑将军,率数万骑从陇西、北地两地同时出击匈奴,深入大漠两千余里,夺得大片土地,大大拓展了我大汉疆域。”
“当时匈奴人大败,匈奴浑邪王率四万余人归降我大汉。武皇帝以仁义治天下,没有把他们赶尽杀绝,而是将他们安置到了北地、朔方等沿边各郡居住。第二年,中原大灾,流民千万。武皇帝断然下令,迁七十余万灾民到沃野千里的北地郡灵州、上河一带屯田,这是继大秦国迁民戍边以后的第二次大规模北迁。”
“这批灾民到达黄河以南的大片区域之后,开始开荒屯田。当时他们的永食、籽种、耕牛都由朝廷无偿提供。戍边的军队还帮助他们开挖了汉伯、汉延等许多条引黄灌渠,以引黄河水灌溉农田,种植谷物。经过这批内迁百姓几代人的辛勤耕耘,原先荒无人烟的草甸区,竟然呈现出了‘冠盖相望’的繁华盛景。也就是在这一时期,朝廷从北地郡划出了部分区域设置了安定郡。”
“哦,原来是这样。”李弘恍然道,“这安定郡的由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那后来呢?”
“后来……”李玮苦笑,长叹道,“匈奴人的忧患还没有除去,羌人又开始强大,他们看到我大汉这等富庶,怎能不眼红?于是入侵之事就一直这么延续下来。边郡战火绵延,生灵涂炭,这繁华盛景也就如过眼烟云一般,再也没有了。”
“相反,我大汉国自武皇帝之后,再不复盛世。国势衰落之后,朝廷自然也就无力抵御胡人的入侵,只好任他们在边郡来去自由,烧杀掳掠。现在,鲜卑人竟然敢肆无忌惮地深入到我大汉腹地,难道,我大汉国真的衰落至此吗?”
“人呢?上百万的人呢?”李弘问道,“难道都被胡人杀了?”
“差不多吧。”谢明说道,“即使他们没有被胡人杀掉,也因为叛乱被我们的大军屠杀了。现在,这里除了胡人,汉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这几十年来,归属羌人和边郡汉人不堪贪官污吏的盘剥欺压,纷纷聚众叛乱,尤以北地和安定两郡最为严重。”李玮说道,“最厉害的一次是先零羌人的首领滇零在北地郡灵州发起的叛乱,黄河两岸的汉人几乎全部参加了。平叛大军一败再败,安定、北地和上郡三郡全部被占。”
“过了几年,滇零病死了。汉人杜季贡协助滇零幼子零昌,坚守在灵州东南的丁奚城、富平、上河一带达十年之久。”
“后来,朝廷派遣十余万大军,还调集了匈奴万余名骑兵,开始攻击叛军。叛军大帅狼莫率众迎敌,激战数月。到了那年冬天,叛军大帅狼莫战死,几万叛军士兵被屠杀一净,叛乱才得以彻底平定。但是,朝廷为此打了十年仗,付出了二百四十亿钱的军资。国库之空竭,可想而知。”
“西凉连绵不绝的叛乱对大汉国的打击是致命的。”谢明叹道,“贪官污吏祸国殃民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我大汉国有这样腐败的朝廷和官僚,国家怎能不败,王朝怎能不亡?”李玮激动地说道,“大人放眼看看这江山社稷,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哪有挽救的可能?大人如今……”
“仲渊……”李弘急忙阻止道,“如今胡族入侵,大敌压境,形势危急,你还说这种丧气话?”
谢明看到李弘脸色不善,赶忙伸手拉拉李玮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乱说话了。
“仲渊,敛之,长风,你们看看,我要是在这里摆下一万人马,能否挡住鲜卑人的十二万大军?”李弘指着四周的山野,问道。
谢明摇摇头,说道:“绝无可能。”
“一万人马,或许可以坚持半天。”宋文谨慎地说道,“大人如果打算在薄落谷伏击鲜卑人,这个阻击地点非常不理想。凡亭山距离薄落谷只有六十里,太近了,一旦鲜卑人的后续大军突破我们的阻击,很快就可以赶到薄落谷。到时候,我们反而会被鲜卑人包围。”
李玮也摇头道,“大人撤过六盘山,伺机伏击敌人的想法最好得到朝廷的同意之后,才开始着手安排。”
“现在,董卓将军的部队正在悄悄赶往灵州,只要他切断了鲜卑人的退路,鲜卑人就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如果他们不想遭到重大损失,肯定会及早退兵。所以,在目前的形势下,我看还是遵从朝廷的旨意,死守高平、朝那为好。”
“死守高平、朝那,虽然损失大一点,但稳妥,大人也无须违抗朝廷的旨意,非要诱敌南下伺击歼敌了。”宋文说道。
“这个诱敌之计非常冒险,一旦出现失误,让鲜卑人越过了六盘山,打进关中,大人可就是死罪。”谢明小声提醒道。
李弘看了他们一眼,冷冷一笑,没有做声。
“大人执意要按自己的想法办吗?”李玮大着胆子问道。
“鲜于辅大人的一万两千步兵带着大量的粮草辎重,他们即使日夜赶路,到这里也还需要两天。”李弘说道,“目前在高平、朝那一带,我们只有麴义的两万四千骑兵和阎柔的一万八千步兵。算起来,我们只有四万两千人,却要对付十二万鲜卑人。”
李弘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没有足够的粮草,没有充足的武器,等到三天后,我们的士兵不但没有吃的,连箭敢都没有了。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竟然让我们死守到董卓的大军打下灵州,是不是有点拿人命当儿戏?难道将士的性命都是草芥吗?”
“你们知道董卓什么时候会打下灵州?你们知道鲜卑人在灵州城留了多少人马?”李弘有点生气地问道,“你们知道一个士兵带几天的口粮?你们知道一个士兵带几壶长箭?”
李玮三人脸显惭色,有点不知所措。
“如果都按朝廷的旨意办,我李弘的这十万大军能有一万人幸存下来,就已经老天开眼了。”李弘平静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鲜卑人已经打到清水河了,我的骑兵军早就出塞了,但大军的粮草辎重至今还没有走进安定郡,我难道让自己的士兵饿着肚子,赤手空拳去打仗吗?”
李弘指指自己的脑袋,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我一个脑袋掉了没关系,但我不能让十万个脑袋都掉了。”
“在这里,我说了算,我说怎么打就怎么打!”
“上马,继续赶路。”
李弘带着黑豹义从营刚刚走出六盘山地境,就碰到了斥候营的士兵。
和麴义同期赶到高平城的郑信派人送来了紧急军情。
“和连和拓跋锋终于露面了。”李弘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笑着对李玮说道,“我就盼着他来了。”
“大人,是你抢了和连的女人,应该是和连找你拼命才对。”李玮笑道,“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李弘淡淡地一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白衣如雪的风雪。
“鲜卑人的速度很快,昨天已经开始攻击萧关和木峡关了。”谢明收起手上的书简,问道,“大人,我们是不是命令几位大人立即率部撤进高平城?”
他和李玮、宋文给李弘说了一通之后,想法随即也改变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死守的确不是一个好办法。正如李弘所说,假如董卓打不下灵州,或者一个月以后再打下灵州,正面阻击的士兵都死伤殆尽了,还打什么打?李弘的大军从不同的地方分批赶到高平,每一次临敌都处于人数上的极度劣势,伤亡之惨重,那是显而易见的事。
“命令阎柔火速赶到木峡关阻敌,以掩护从萧关和石门关撤下的士兵安全到达高平城。”李弘点点头,补充说道,“今天夜里一定要撤下来,凡违令不遵者,斩!”
“大人,那我们丢失三关的消息可要送到洛阳?”李玮小声问道。
“当然要禀报洛阳。”李弘说道,“就说和连和拓跋锋突然出现在木峡关,我们兵力不够,无力阻挡,只好弃守三关,先行后撤。”
朝那令吕群在庞德的指引下,拜见了李弘。
“鲜卑人已经越过了木峡关,正在攻打高平城。”李弘连寒暄都免了,劈头就说道,“吕大人,你立即回城,命令城内百姓往六盘山方向疏散。”
吕群吃了一惊,问道:“真的?这么快?下官中午才接到太守大人的书信,说大军还在三关激战。”
“三关已经丢了。”李玮从怀内拿出书简冲着他摇了两下说道,“我们刚刚接到消息,鲜卑人已经开始攻打高平城了。”
吕群不疑有假,急忙躬身说道,“下官这就回城。大人估计高平城能守几天?”
“我们没有粮草,武器也没有补充,最多支持到明天晚上。”李弘说道,“吕大人切记,一定要往六盘山方向疏散百姓,我们的后续大军带着粮草正在日夜兼程赶来,百姓们可以在凡亭山附近得到食物。”
“好的,好的,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吕群连连躬身说了几句感激的话之后,匆匆回城安排疏散事务去了。
****
木峡关的战斗一直持续到深夜。
汉军虽然以阵亡三千多人的代价支撑到了半夜,但终因鲜卑人事先筑起了攻城的土坡,抢占了先机,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突破口,致使东、西城墙全部失守。
撤退的号角终于无可奈何地吹响了,低沉而凄凉。
“走……快走……撤回关口……”狂风沙一边急速后撤,一边不停地叫着。
士兵们互相掩护,快速脱离了鲜卑人的追杀,大步后撤。
段炫坚守在最后,且战且退。这时一支长箭突然冲破黑暗,厉啸而至,狠狠地钉进了段炫的胸口。段炫惨哼一声,仰面栽倒。一群鲜卑士兵飞身杀来。
“大人,段大人……”
几个汉兵看到段炫中箭,奋不顾身地返身去救,但随即就被密集的长箭射了回来。
狂风沙俯身捡起一面圆盾,朝着段炫躺倒的地方飞奔而去。
一个先零羌的小首领指着迎面跑来的鲜卑人,放声大叫:“射,给我射……”
狂风沙盾砸刀劈,连杀三人,硬是护住了段炫。更多的士兵随后冲了上来。大家一拥而上,立刻挡住了杀上来的鲜卑人。
一个羌兵抓住段炫的手,拖着他飞跑而去。
狂风沙指挥剩下的四千多名士兵坚守在木峡关的入口,坚守待援。
“大人,段大人伤势太重,是不是先派人送到高平城?”
狂风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躺在附近的段炫身边看了看。“你还好吗?”狂风沙问道,“如果你还能支撑,我就派人送你回高平。”
段炫摇摇头,龇牙咧嘴地说道:“我不走。我就死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狂风沙缓缓坐到他身边,看了他几眼,突然说道:“我和你父亲打过仗。”
段炫高兴地问道:“是吗?你见过他?”
“二十年前,我很年轻,还是小帅,我们得到鲜卑人的帮助,和东羌人一起反叛。我们杀得汉人鬼哭狼嚎,势如破竹。我们打到萧关的时候,你父亲带着大军来了。那时,他还是护羌校尉,刚刚从北疆的辽东调过来。我们在这里打了半个多月,互有胜负。后来,你父亲没了粮食,突然放弃了三关,全力后撤。我们衔尾猛追,在逢义山中了你父亲的埋伏,全军覆没。那一战,你父亲杀了我们八千多人。”
段炫脸色有点难看,没有做声。
狂风沙望着漆黑的夜空,眼内露出了深深的悲色,沾满血迹的脸颊,轻微地颤栗着。
“第二年,你父亲先在凡亭山击败我们,然后一路追杀到汉阳郡的射虎谷。我们在射虎谷和你父亲再次大战,但还是败了,你父亲杀了我们一万九千人,十七个渠帅。”
狂风沙望着段炫,眼内杀气大盛。
“你父亲叫段颎段纪明,他在西疆和我们打了一百八十仗,杀了我们三万八千六百多人,他是我们羌人的第一等仇敌。”
段炫无奈地笑笑,说道:“你不该救我。”
狂风沙看着他,久久不语,眼内的杀气渐渐敛去。
他轻轻地拍拍段炫的肩膀,小声说道:“你和伤兵一起走吧,到了早上,也许就走不掉了。”
****
阎柔带着大军赶到了逢义山。
“不走了,我们就在这里埋伏。”阎柔笑道,“士兵们太累了,我们就算赶到了木峡关,回撤也是个问题。鲜卑人都是骑兵,如果他们跟在我们后面猛追,我们就惨了。”
他看看鲜于银和华雄,问道:“伯俊,子威,你们看呢?”
“当年,段颎段大人就在这里伏击了东羌的叛军,斩首八千级。”华雄指着四周的山峦说道,“这可是个埋伏的好地方,我同意。”
鲜于银翻身跳到马下,躺倒在地。
“好了,终于可以不走了。”鲜于银大叫道,“感谢子玉兄的仁义之举啊!”
****
狂风沙拎着血淋淋的战刀,气喘吁吁地跑到关口外,大声叫道:“什么事?是不是援兵来了?”
九羊皮迎上去,小声说道:“李大人来令,命令我们立即撤回高平城。”
“你说什么?”狂风沙疑惑地望着九羊皮,“你再说一遍。”
九羊皮苦笑,说道:“李大人来令,叫我们连夜撤走。”
“这是什么狗屁命令,我们在这里奋战了一天,几千兄弟的尸骨丢在了木峡关,难道都白死了不成?”狂风沙手指杀声震天的关内,瞪大了血红的眼珠子,高声咆哮道,“这是哪个狗官下的命令?是不是又是那个胆小如鼠的麴义?我看他就是一只死老鼠。”
九羊皮皱着眉头,眯着眼,胆怯地退了一步。
狂风沙刀指九羊皮,大声吼道:“是谁?手令呢?”
九羊皮赶忙向后招招手,那个传令的士兵小跑几步,递上了一块红色的绢布。
狂风沙看到绢布上的李弘官印,不由气得破口大骂,他劈手把绢布丢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
“大人,那是李大人的手令吗?”九羊皮躲得远远的,问道。
狂风沙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一刀劈下。
“撤……”
****
天子得意洋洋地走进御书房。
这两天他很高兴。因为自从太尉张温被罚闭门思过之后,给他送礼的人突然多了。还有一件事,就是他可以指挥打仗了。兵事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两天在皇甫嵩和卢植等人的辅佐下,他下了许多命令。他觉得既新鲜,又过瘾,乐此不疲。
太尉张温被罢职已经是事实,缺少的也就是一道圣旨而已。三公乃国家重臣,一日不可缺,缺一位也不行,所以想做三公位置的诸卿当然要走动走动,打听一下陛下的意思。
按惯例,太尉乃三公之首,太尉职缺,一般由司徒接替,司徒职缺,由司空接替。司空职缺,就要从九卿和诸卿中迁升一位了。但也有例外,这主要看天子的意思。太尉这个职位,的确是大汉国最显赫的官职了,但也是最容易被罢免的官位。凡国家有好事,那是天子的功劳,凡国家有战祸灾难,那就是太尉的错,要罢太尉的官来向天下人谢罪。所以,这几天司徒崔烈很苦恼,看到天子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司空许相倒是很高兴,他积极走动,为举荐少府樊陵和大鸿胪曹嵩为三公而四下活动。
“爱卿,朕今天又收到了一份重礼。”天子对随侍左右的蹇硕说道,“爱卿,你猜猜是谁?”
蹇硕连连摇头,他当然不敢乱猜。
“光禄勋丁宫。”天子轻轻敲了敲案几,说道,“他通过皇太后给朕送了一份六千万钱的重礼。”
蹇硕微一沉吟,问道:“陛下的意思呢?”
“听皇太后话中的意思,好象是想让他做太尉。”
“陛下,丁大人出任光禄勋,大将军在背后可是出了不少力。”蹇硕小声说道,“这个时候,他想做太尉,大将军的心思……”他偷偷瞄了一眼天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天子挥手说道:“爱卿接着说,接着说。”
“大将军想把兵事大权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其野心之大,令人担忧啊。”蹇硕说道,“丁宫一旦做了太尉,自然和大将军狼狈为奸,所以,臣的意思是,丁大人做司空,还是让司徒大人接替太尉一职为好。”
天子犹豫了一下,说道:“爱卿,你以为朕还会把兵事之权还给太尉吗?”
蹇硕笑道:“陛下,正因为如此,司徒大人做太尉才是最合适的。”
天子摇摇头,说道:“朕看崔爱卿这几天很不高兴,估计担心自己做不了几天太尉就要被罢官回家,所以心情很不好。朕和他说话,他也随口敷衍,乱说一气。因此,朕不想为难他了,朕打算让宗正刘虞刘大人做太尉。”
****
萧关、石门、木峡三关一夜之间尽被鲜卑人所占。
第二天,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稍加整军,立即向高平城进发。和连整军之后,也要求向高平城进发,但被拓跋锋拦住了。
“大王,高平城已是一座空城,我们匆匆赶去,除了血战一场,损失几千人以外,什么也抢不到,还是在木峡关歇一天吧。”拓跋锋说道,“按照我们得到的消息,麴义手下有汉军三营骑兵,至少有二万四千人,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他突然弃关而去,非常奇怪。有些情况我们必须要弄清楚,否则不要轻易行动。”
“另外,让老牛和狼头他们先打打也好,我们可以看看到底有多少汉军在高平城,如果人多,就让老牛他们继续围着,我们直接去打朝那城。现在朝那城里至少有上万的汉人,打下朝那,我们可以得到大量的财宝。”
和连想想,问道:“你认为豹子的七万大军现在有多少人已经越过了六盘山?豹子是不是到了高平?”
“从麴义不战而退,突然放弃三关的举动来看,豹子或许已经到了高平。”拓跋锋语气非常肯定地说道,“没有豹子的手令,麴义根本不敢私自下令弃守三关,这在大汉国可是诛杀九族的大罪。何况,他的人马并没有多少损失,有什么理由突然撤走?如果的确是豹子下令弃守三关,那么,可以肯定的说,豹子的大队人马和粮草统统没有翻过六盘山。”
和连面无表情地点头说道:“你说得也对。如果不是粮草不济,援兵未至,汉军弃守三关实在没有什么道理。”他看看拓跋锋,忽然笑道,“豹子大概不会想到我们会突然出现在木峡关吧?”
“这也是他不得不撤的原因之一。”拓跋锋得意地笑道,“他现在手上只有二万多人,不逃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如果这一切都被我们猜对了,那么,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打下朝那城,逼近六盘山了。”和连笑道,“为了能够顺利打进长安城,我们最好能把豹子和他的这几万人马消灭在六盘山以北。”
“大王是不是有什么计策?”拓跋锋略显惊讶地问道。
和连摊开案几上的地图,用手点点凡亭山,说道:“这是越过六盘山,进入关中的必经之路。如果我们先派几万人赶到凡亭山,堵住汉军的回撤之路,我想,豹子和他的大军应该插翅难飞了吧?”
拓跋锋迟疑了一下,说道:“大王这个办法是不错,但我担心豹子会考虑到自己的退路问题,预先在那里留有接应人马。”
“你是说,我们可能反被豹子包围?”
“对。”拓跋锋劝道,“我们深入汉境,地形不熟,轻易不要分散行动,以免被汉人伏击,导致实力大损。我认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各部密切配合,整体推进,以确保大军万无一失。”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7节
恒祭带着风云铁骑最先赶回了高平城。鲜卑人没有调动军队攻打石门关,这让他们很从容地撤了回来。
麴义紧随其后。黄昏后,鲜卑人立即停止了攻击,律日推演和宴荔游显然不想有太大的损失。
李弘在黎明时分赶到了高平城。由于连续几天几夜的奔波,李弘和手下们显得疲惫不堪。
他和麴义等将领稍加寒暄之后,立即问道:“狂风沙呢?他距离高平城最近,为什么还没到?”
“他大概打红了眼,又把命令当耳边风了。”麴义无奈地摇头说道,“他在高平川的时候,就不听指挥,违令出击。这批先零羌人,虽然勇敢善战,但个个狂傲自大,拿军纪当儿戏,为所欲为。”
李弘笑道:“那你怎么处置的?”
“下官怎敢处置?”麴义看了一眼李弘,小心翼翼地回道,“大人看着办吧。”
狂风沙虽然违反军纪,但毕竟是他的部下,加上狂风沙特殊的身份,麴义当然希望李弘能够从轻处罚了。
李弘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羌人重义,只要我们把他们当兄弟一样看待,时间长了,自然会言听计从的。”
“守言……”李弘对站在附近的郑信喊道,“立即派人拿着我的印绶到木峡关去,叫狂风沙速速撤回。”
“大人,你为什么让他们连夜撤下来?”太守孔常躬身问道,“三关弃守,则关中门户大开,后果不堪设想。”
“不撤怎么办?”麴义怒声说道,“萧关的武库里,竟然只有一万支长箭。战刀和长戟加起来还没有一千把,盾牌也都烂了,你让我们赤手空拳去打仗?”
孔常大概也知道这个情况,神情颇为无奈。李弘笑笑,没有说话。
“大人,当初我们为了及早赶到北地,并没有携带粮草辎重。”恒祭解释道,“我们随身所带的武器数量非常有限,仅靠这么点武器守关,支撑不了两天。而且,我们两万多人的口粮也是个问题。弃守三关也是无奈之举啊。”
“把士兵都拼完了,后面的仗就更没法打了。”铁钺补充道,“只要我们还有人,迟早都会击败鲜卑人。”
孔常点点头,说道:“我在西凉,和羌人和叛军都打过仗,我知道你们说的都是实情。但问题是,在粮草辎重没有运达之前,我们要退到什么地方为止?”
大家都把目关转向了李弘。
“撤过六盘山。”李弘笑道,“我们一直撤过六盘山。”
众人无不惊愣。
“大人,为什么要撤过六盘山?”筒子情急之下,叫了起来,“撤过六盘山,我们就无险可守了,鲜卑人的大军一泻而下,势必难以抵挡。”
“大人,我们现在有四万人,完全可以坚守在凡亭山和朝那一带,而且,玉石大人带着粮草辎重马上也要赶到六盘山了。我们有能力把鲜卑人挡在六盘山以北,为什么还要放弃?”铁钺也激动地大声说道,“大人,我们面对的是十二万鲜卑人,是十二万鲜卑铁骑,他们只要翻过六盘山,以我们的七万人,根本抵挡不住。”
李弘看看众人,说道:“我们现在有十万人,不是七万人。”
“十万人?”麴义奇怪地问道,“我们还有援军?”
李弘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正因为鲜卑人有十二万铁骑,所以我们才要一路后撤,一直撤到鲜卑人的十二万大军前后脱节为止。”
“大人要打他们?”麴义惊喜地问道。
“我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和连。”李弘神情坚决地说道,“要打和连,首先要保证我们自己实力强劲,否则打不动他,所以我不会把士兵们的性命白白浪费在坚守关隘上。另外,把和连诱得离关中越近,他的警惕心就越差,逃回黄河的可能性就越小。”
“但是,陛下会同意大人的想法吗?”孔常担忧地问道。
“陛下的事我来处理。”李弘挥手说道,“只要杀了和连,所有的问题全部解决。”
“仲渊,你给大家仔细说说。”
狂风沙带着四千多人撤到逢义山后,遇到了阎柔。
他和阎柔等人的想法一样,担心和连和拓跋锋督军猛追,率先包围高平城,切断麴义和恒祭等人的退路,所以他命令大军暂时在逢义山停了下来,以便协助阎柔阻敌。
天亮后,斥候来报,占据木峡关的鲜卑人没有出关,也没有继续前进的迹象。
阎柔和狂风沙等人惊疑不定,不知道鲜卑人为什么不趁胜追击。几人稍作商议之后,匆忙率军向高平城撤退。
路上,他们接到了李弘督促撤军的急书。得知麴义和恒祭的大军都已安然回到高平,几人大喜,急忙先行赶到高平城拜见李弘。
大家分别四个多月后,再度相见,自是非常高兴。
李弘搂着小懒的肩膀,看了又看,然后惊讶地说道:“你又长个了。”
小懒看到李弘后,很兴奋,拉着他说个不停,喜笑颜开。
燕无畏在一旁调侃道:“这小子,饭量惊人,饿极了,连马粮都抢。你不要光看他个子长了,你去看看他那匹马,瘦得就剩下骨头了。”
众人哄堂大笑。
李弘指着张郃说道:“俊乂,我让你随虎头去冀州,你怎么不去?”
张郃还没有说话,阎柔马上大声说道:“大人,你把我两个手下都调走,太过分了吧。文丑和张郃,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一个。是我不让他去的。”
李弘笑笑,对张郃说道:“不去也好。你即使到了冀州,也没有时间回河间国。这次,我们走到信都城就回头了。下次有机会,我再让你回冀州老家看看。”
张郃威激地连声道谢。
狂风沙和九羊皮、斩马看到李弘走过来,急忙跪地请罪。
李弘一一扶起,寒暄一番之后,笑着问道:“好好的,请什么罪啊?”
狂风沙惊异地看了一眼麴义,没有做声。
李弘回头望了一眼脸色极为不自然的麴义,又看看三人,笑道:“麴大人对我说,你们勇敢善战,杀的鲜卑人胆战心惊,没说你们有什么罪责啊?”随即脸色一沉,转身问道,“云天,可是有什么隐瞒?”
这时麴义和恒祭几人都心知肚明,知道李弘不愿意处罚狂风沙,更不愿意把狂风沙违反军纪的事公开。此时用人之际,李弘这么刻意袒护狂风沙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李弘不愿意追究,麴义当然很高兴了。他乐呵呵地笑道:“渠帅看到大人回来,大概有点太高兴,犯糊涂了,哈哈……”
众人一笑而过。
李弘把李玮、谢明、宋文等人又介绍了一下,随即再议军情。
听说朝廷已经下旨,让破虏将军董卓率军由上郡的长城要塞直接插到北地郡的灵州,以切断敌人退路逼迫鲜卑人撤军,几位统军将领的意见再度发生了分歧。说到底,大家对强大的鲜卑人还是很畏惧,对鲜卑人越过六盘山之后,汉军能不能找到机会歼灭他们没有把握。
既然朝廷有明确的御敌策略,为什么还要冒险放弃六盘山天险?只要守在六盘山和朝那一线,等待董卓将军攻击成功,鲜卑人自然会撤军而走。虽然坚守防御的代价很大,但不需要冒风险,更不需要得罪朝廷招惹无端的祸患。
支持李弘弃守六盘山的将领认为,把击败鲜卑人的希望寄托在一无所知的董卓大军身上,所冒的风险更大。假如董卓攻击灵州失败,或者他迟迟没有拿下灵州,而己方大军在坚守过程中又死伤惨重,实力大损,那么,北地郡和安定郡的整个北方疆域必将沦陷。换句话说,鲜卑人的入侵目的全部达到了。而这之后,汉军要想在短期内夺回这些土地,就大汉国目前的国力来说,根本不可能。仅再次集结十万大军,就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把胜利寄托在别人身上,想不劳而获,最后倒霉的一定是我们自己。”张郃大声说道,“没有人会把胜利拱手相送,胜利要靠我们自己去流血流汗,要靠我们去奋勇鏖战才能得到。”
李弘没有加入大家的争论,他默默地站在窗前,看着湛蓝湛蓝的天空,他突然想起了风雪的眼晴,那双蓝得令人心醉的眼睛。
燕无畏轻轻走到他的身后,小身说道:“若想击杀和连,这是唯一的机会。”
李弘点点头。
“当年你说过,只要杀死和连,风雪就可以回到鲜卑,回到谈月谷。”
李弘想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那你还犹豫什么?”燕无畏说道,“为了风雪,我们也要撤过六盘山。”
李弘沉默不语。他想到了离开冀州的时候,何颙告诉他的那番话。何颙说西疆的战事最好是速战速决,两个月内结束,否则,粮饷断绝,败局再难挽回。何颙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他记得去年西疆平叛的时候,后来就没粮饷了,但太尉府一直隐瞒不说。要不是自己突然出手肃贪抄没了大量赃款,救了急,不要说后来的翼城大战,就是自己的大军能不能顺利返回子秀山大营都成问题。如果同样的事情再次出现,对坚守在六盘山的大军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再无活路。
“不要再争了。”李弘大声说道,“命令各部,快速撤向朝那城。”
****
董卓的大军奉旨北上,沿着洛水一路急进,连赶六百里,到达白于山长城要塞。
军中大帐内,司马李儒放下手上的文书,俯身又仔细看了一下地图,半晌没有说话。
“大将军让我们缓行,陛下催我们急行,这两道命令截然不同,我们到底听谁的?”胡轸左右看看,然后望着董卓,恭敬地问道。
董卓神情冷漠,捋须说道:“先听听司马大人怎么说?”
“还是缓行吧。”李儒说道,“鲜卑人的大军正在攻打三关,士气高昂,实力强劲,这个时候去攻打灵州,时机非常不好。鲜卑人得知我们切断了他们的后路,必定怒气冲天,一路杀回。我们首当其冲,损失一定惨重。”
“我们一路缓缓而行,一天五十里,走上十天半月。半个月后,鲜卑人和李弘早就杀得精疲力竭,实力大损了。到那时,我们再行出击,不但可以顺利攻占灵州,还可以打一下实力巨损的鲜卑人,趁机多拿军功。”
李儒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朝廷只想把鲜卑人早点赶出去,并没有取胜的信心,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李弘大军的阻击上,对我们这一路兵马,并不十分看重。我们即使打下了灵州,打跑了鲜卑人,但功劳也远远比不上李弘的大军。”
“我们跑了一千多里路来打仗,结果功劳都是别人的,这自然说不过去。所以,我们等到李弘的大军基本上损失得差不多了,连追击的力量都没了,整个战场就剩下将军这一支大军,那么,所有的功劳就都是我们的了。”
李儒淡淡一笑,说道:“至于李弘,实力大损之后,已经难成气候。大将军想怎么解决他,那是大将军的事,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但这个人情,大将军将来一定要还给我们。”他拿起那卷竹简,认真地卷好,放到了董卓的手边,“将军把它收好,也许日后还有作用。”
“侯爷来书说,太尉张温已经被罢职,兵事现在暂由尚书台处理。皇甫嵩大人现在就是尚书台的尚书令。”李肃说道,“皇甫大人亲自指挥西疆之战,他肯定会看出我们的企图。如果他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
李儒摇摇头,说道:“朝廷虽然一再下旨催促,但他们也知道山路难行,走不快的。而且,我们一旦进入白于山西麓之后,基本上就和朝廷失去了联系,他想找我们也找不到,只有干瞪眼。将来我们打赢了,谅他皇甫嵩也不敢多嘴多舌。”
帐内众人连连点头。
“长笙,我们一旦和朝廷失去联系,就无从知道安定的战局,那我们如何掌握攻击的时机?”董卓想了一下,问道,“要想把鲜卑人歼灭在黄河以南,这个攻击时机非常重要。”
“李弘手上目前至少有十万人,加上三关和六盘山地势险要,守上一两个月不成问题。”李儒说道,“但这攻击的时机的确不好掌握,尤其将军说要把鲜卑人歼灭在黄河以南。”他抬眼望望长史刘艾,嘴角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将军难道有决心把鲜卑人歼灭在黄河以南?”
董卓点点头,非常自信地说道:“我日前占课,此战必胜。”
他又指指坐在身侧的刘艾说道:“文起也曾望天象占龟卜,确信有此吉兆。”
李儒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
刘艾是董卓的长史,他和李儒两人是董卓的左膀右臂,但两人关系一直恶劣,互相辱骂不止。刘艾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长相文弱,性情温和,他精通术数,熟知阴阳,为董卓所倚重。李儒是学古文经学的,而刘艾习今文经学,所以两人的观点相差甚远。
汉代官吏多是由研习经书的士子充任,而当时的士子大都研习今文经学,今文经学用谶纬说经,因此士人研习术数蔚然成风。
(谶是用诡秘的隐语、预言作为神的启示,向人们昭告吉凶祸福,治乱兴衰,往往有图有文,又称图谶。纬是用宗教迷信的观点对儒家经典所作的解释。)
本朝文武官职不固定。文职官员随时可以为将领兵出征,所以这种风气也蔓延到了军队。在军队里,一般军司马级别以上的军官研习兵法时,必定要学兵阴阳家的典籍,要知晓占候禳辟之术,否则很难升职。只有精通术数才能堪为将才。本朝许多高级将领,都在出征时大力征辟术数人才,这既是补己之不足,也是战斗力的直接贮存。
董卓很早就会玩课数这一套。而且他还相信巫觋,每遇不解之事,必召巫祝询问。长史刘艾就是专门替董卓做这事的,很受军中士兵的爱戴和敬仰。
董卓看到李儒脸显不快之色,知道他不信这个,马上就要开口骂人了,所以立即说道:“长笙,你认为我们有几成把握可以歼灭鲜卑人?”
李儒狠狠瞪了刘艾一眼,说道:“这要看李弘怎么打了。”
“如果李弘决意死守,双方的死伤必定惨重,尤其是鲜卑人,他们都是骑兵,攻打关隘和城池非常吃亏。但李弘更吃亏,他的大军由于调动迟缓,分批进入安定,人数上每每处于极度劣势,损失一定更大。在这种情况下,鲜卑人听说我们攻占灵州,必定仓惶后撤,我们以逸待劳,获胜当有可能。”
“如果李弘意图保存实力,步步后退,双方的损失就不大,而我们就不好打了。出击早了,我们可能受损,出击迟了,我们不但没有功劳还要获罪。所以,将军最好不要太乐观,认为我们可以在黄河以南歼灭鲜卑人。”
董卓点点头,神情冷峻。
****
高平城四门大开,城墙上空无一人,只有飘扬的战旗在猎猎作响。
律日推演、宴荔游、暮盖廷、旭癸并肩站在高平城外,惊异不定。
“我和汉人打了几十年仗,这还是头一次顺利地打到了高平城。”旭癸苦笑道,“我可以拿脑袋和你们打赌,汉人一定有阴谋诡计。”
“你怕了?”宴荔游摸摸自己的秃头,硒笑道,“你不想进城?”
“我不进了。”旭癸坚决地说道,“要进你们进。”
律日推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不是被汉人打怕了?这么胆小?”
“那你还过不过六盘山?”暮盖廷笑道,“你不会连六盘山都不过吧?”
“我不过,要过你们过。”旭癸看了他们一眼,严肃地说道,“六月惊雷横行西疆几十年,无人能够胜过他,当年段颎那么厉害,也不过和他打个平手而已,但这个豹子一到西疆就把他打死了,边章和北宫伯玉有十几万人,一样被他打得狼狈而逃。”
“豹子用兵一向以奇制胜,我们不能以常理揣测他。如果今天他率兵在这里死守,反倒没什么事,但他今天却把一座城池拱手相送,这里就一定有诡计。”
“哟,你还挺有见识的。”律日推演调笑道,“怪不得你老打败仗,原来见识这么高。”
旭癸嘿嘿一笑,不以为忤,转身离去。
“你们怎么看?”律日推演问道。
“豹子兵力不足,粮草不济,面对我们十二万大军,他能不跑吗?”宴荔游嗤之以鼻,不屑地说道,“如果换做是我,我比他跑得还快。”
“哈哈……”暮盖廷大笑道,“狼头说的对。汉人一般都死要脸,明明打不过,还要硬撑着,说什么为了大义,一副作呕的嘴脸。我看这个豹子倒是和我们差不多,打不过就打不过,掉头就跑。”
“他是我们鲜卑人的奴隶,当然要沾一点我们鲜卑人的性情。”律日推演笑道,“两位,谁先进城?”
“我先进。”宴荔游说道,“我就不信里面有埋伏。”
和连接到律日推演送来的消息,立即命人喊来野老。
“你带上一万铁骑,叫几个羌人带路,连夜赶到凡亭山。”和连指着六盘山东麓说道,“我们要关门打豹子。”
野老四十多岁,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紫红色的脸颊上长着一把浓密的黑须,一双不大的眼睛里精光四射。他二话不说,躬身告退,出去集结人马去了。
拓跋锋和拓跋晦闻讯匆匆赶来。
“大王还是执意要取凡亭山?”拓跋锋问道。
“那你说说,我现在还有什么理由不取凡亭山?”和连反问道,“豹子拱手让出高平城,除了兵力不够以外,还有什么原因?从高平到朝那,从朝那到凡亭山,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伏击我们吗?”
“如果豹子在凡亭山驻有人马呢?”拓跋锋问道,“豹子只要在朝那城拖住我们,完全可以集结兵力吃掉大王的一万铁骑。”
“如果他在凡亭山驻有援军,他这么匆忙地让出高平城干什么?高平城乃西疆重城,两万人坚守十天当不成问题,他为什么拱手相送?”
“他想弃守六盘山?”拓跋晦盯着地图,喃喃自语道,“难道他想弃守六盘山?”
“不可能。”拓跋锋毫不犹豫地说道,“汉廷无论如何都不会弃守六盘山。六盘山一失,关中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那豹子率军来干什么?还不如直接去守长安城。”
“他为什么不能弃守六盘山?”和连神情激动,眼神凌厉,手指连连敲击着案几上的地图说道,“从高平到六盘山,只有一百多里,但聚集了我们十二万人,他怎么打都是输。他要想击败我们,就要分散我们的兵力。怎么分散?”
和连指着临泾说道:“从三关到高平,从高平到六盘山,从六盘山到临泾,大约有七百里。你想想,这一路上,地形复杂多变,我们有可能用十二万大军整体推进吗?只要我们稍一疏忽,就有可能被他吃掉。他一撤再撤,其意图已经暴露了。”
“本来,他的大军分批赶到高平,在阻击过程中是个巨大的劣势,但如今却变成了巨大的优势,他的数万大军分布在六盘山和临泾之间,可以迅速赶到一个伏击地点进行集结。”
“如果豹子带着大军撤过了六盘山,我们进击长安城的计策可能要放弃,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豹子留在六盘山以北。”
拓跋锋连连摇头,劝说道:“大王多虑了。如果豹子敢弃守六盘山,那长安城就一定是我们的,因为那个时候大汉国的皇帝已经把他杀了。豹子一死,汉军军心大乱,还打什么仗?”
“大王,我们还是集中兵力,急速赶往朝那城吧。等拿下了朝那城,我们就剩下凡亭山这一道障碍了。在这个时候,我们的确没有必要冒险去取凡亭山。一旦失手,会动摇军心。”
拓跋晦也劝道:“大王,大军自南下以来,一路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势如破竹,士兵们的士气非常高涨。如果此时突然另生枝节,恐怕……”
和连理都不理他们。
“我们连夜启程赶往朝那城。”
“命令律日推演和宴荔游,明日清晨进军朝那城。”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8节
何颙明天就要奉旨到西凉去招抚,所以大将军何进今天特意在府内设宴,给何颙饯行。
酒宴散后,大将军和何颙、袁绍几个亲信到书房议事。
“今天朝议,天子拟让宗正刘虞继任太尉一职,但随即遭到了内外廷诸大臣的一致反对。”何进担忧地说道,“我看陛下态度坚决,根本没有放弃的意思。”
何颙等人已经听说了这事,此时也是眉头深锁,沉默不语。
“伯求,临行前,你可有什么应对的良策?”
“刘虞是皇室宗亲,天子亲信,如果由他出任太尉,掌四方兵事,那么宗室一派的权势就更加强大了。”何颙叹道,“刘虞本人学识渊博,为官正直清廉,对陛下也忠心耿耿,让他出任太尉不是不合适,但他曾是护羌中郎将李弘的故主,有了这层关系在内,他做太尉就对我们非常不利了。”
“刘虞和李弘的私交相当好,堪称莫逆。如果刘虞做了太尉,李弘一定会言听计从。这样一来,刘虞就可以直接控制和指挥李弘了。同时,天子对李弘的使用也会更加得心应手,如臂指使。天子在朝廷内外有了这两个鼎立相助的强势大臣,想做什么事都要方便许多。”
袁绍接着说道:“刘虞在内有天子的扶植,外有李弘的强力支持下,其权势必将迅速膨胀,在兵事权上和大将军的争夺将非常激烈。”
“一旦宗室势力越来越大,形势对大将军就越来越不利了。”从事中郎王允叹道,“现在洛阳盛传大将军和西凉叛逆有来往,更有好事者说平原襄楷和大将军是故交,王芬的谋反都是大将军在幕后操纵的。”
何进苦笑,连连摇头。
“这样谣传下去,再过几天,估计有人说荥阳贼叛乱都是大将军暗中指使的了。”王允忿忿不平地说道。
何进心神大震,脸上笑得愈发难看。何颙和袁绍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忧色更浓。
“这些谣言都是奸阉们故意放出来的。”从事中郎荀攸也说道,“奸阉权势受到连番打击,对大将军恨之入骨,他们想通过这些谣言迷惑陛下,趁机唆使陛下对大将军不利。”
“如果任由这些谣言满天飞,对大将军肯定不利。”王允说道,“我看,大将军还是通过皇后和车骑将军的关系,私下与奸阉张让、赵忠等人见见面,暂时平息这些谣言,专心对付眼前的事。大将军可以告诉奸阉们,如果刘虞任太尉,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子师,你错了,刘虞这个人很变通。他和几位奸阉的关系很融洽,一直都没有冲突。如果他做了太尉,对奸阉重新获取陛下的信任非常有帮助。而且,现在奸阉们暗地里都支持小董侯继承大统,陛下或多或少也还需要这些老中官将来出出力,所以,他们之间哪来的冲突?”郑泰不解地问道。
“刘虞为官多年,熟知政务,他对增加国库赋税收入和抵御外族入侵方面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他在幽州任刺史的时候,对内采取招募流民开荒屯田,务农殖谷和减免赋税等办法增加国库收入,对外则积极采取内迁和招抚胡族的办法平息战祸,成绩斐然。”王允解释道,“如果刘虞做了太尉,首先就是解决胡族入侵问题,以刘虞的办法,必定是招抚和内迁。这两种办法都要花费巨资,朝廷根本承担不起。但对于相信刘虞的陛下来说,他会帮助刘虞去推行这个计策,最后的结果就是陛下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盘剥洛阳权贵,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这些富甲天下的侯爷们。奸阉们最近一段时间给陛下敲诈了不少钱财,正心痛如绞,如果他们知道刘虞做了太尉后会怂恿陛下继续敲诈他们,一定会慎重考虑。”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刘虞做太尉后,陛下会觉得自己更加安全,更加有实力,他会更加有恃无恐,放心大胆地启用蹇硕这种年轻的小中官,以逐渐取代赵忠和张让这些人。这对老奸阉们的威胁应该比失去钱财更可怕吧?”
“子师言之有理。”何颙赞道,“只要奸阉暂时不和我们作对,我们就会减轻许多压力。”
“如果刘虞任职太尉后,采取这种办法抵御胡族,还不如让司徒大人做太尉。”荀攸说道,“司徒大人虽然嘴里说放弃部分边郡,但不会有实际行动。一则他得不到什么大臣的支持,二则陛下也不会答应。如此朝中相安无事,反而不会惹什么风波。”
“谣传?谣传?”赵岐蓦然想到什么,突然说道,“你们还记得前年夏天,洛阳谣传刘虞和鲜卑的慕容风暗中勾结,妄图杀死和连的事情吗?”
屋内一片寂静。
“老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袁绍迟疑了一下,问道。
“此时正值鲜卑人大举入侵之际,如果洛阳盛传刘虞和鲜卑人有勾结,那么不论此事是否属实,他都不合适做太尉。”赵岐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任天子如何中意刘虞,他也不敢犯这个众怒。”
“还是老大人机谋超绝啊。”何进高兴地拍手赞道,“谢谢老大人了。”
“伯求,你放心去西凉吧。”
天子把手上的奏章看了又看,疑惑地问道:“刘虞和慕容风有勾结?有证据吗?”
皇甫嵩摇摇头,说道:“陛下,这纯粹是一派胡言。如果这还是前年的事情,那就更不可能了。前年春夏之际,慕容风正在指挥大军入侵幽州,两人怎么勾结?如果两人之间有勾结,幽州早就丢失一大半了。”
“听说他和匈奴单于羌渠的关系非常不错。”天子又问道,“是真的?”
“确有其事。”卢植躬身回道,“刘大人任幽州刺史时,和北疆各胡族相处融洽,胡人感其德化之恩,四时朝贡不绝,做歌以赞。匈奴单于羌渠闻其大名,特意和他在代郡相聚多次,以讨教开市之事。两人的交情就是在那时结下的。”
“洛阳现在传出不利于刘大人的谣言,其用意很明显,那就是不让刘大人迁升太尉一职。”皇甫嵩摇摇头,十分不屑地说道,“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如何查证?但不查个清楚,刘大人又怎么好名正言顺地做太尉?陛下如果强行下旨,众臣定然不服,假如大家连番上奏弹劾,那堆积如山的国事还要不要处理?恶意传此谣言的人,实在可恨之极。在北疆战事如此吃紧之际,却置国家社稷于不顾,玩这种卑劣龌龊的伎俩。”
天子面无表情地把手上的奏章丢到案几上,来回踱步。
“如果陛下不中意司徒大人,还有两个人选,陛下可以考虑一下。”卢植小声说道。
“爱卿说说。”天子说道,“除了光禄勋丁宫,还有谁?”
“太仆杨彪。”卢植说道,“文烈侯杨大人是前太尉杨赐的长子,其家世代忠良,其人学识渊博,忠烈刚直,可为太尉。”
“朕才迁升他为太仆,立即又迁升他为太尉,太快,太快,大臣们肯定要说朕任人唯亲。”天子连连摇手道,“老大人是朕的老师,有这层关系在,朕不得不多加考虑。”
卢植和皇甫嵩对视一眼,垂首不语。
天子还在摇头。杨彪不是一般的忠烈刚直,而是胆大包天,天子有点不敢用,怕自找麻烦。
十几年前,杨彪任京兆尹的时候,发现当时权倾朝野的黄门令王甫(他和中官曹节一起发动了北宫事变,诛杀了大将军窦武)伙同门生子弟贪污受贿七千万钱。他毫不犹豫,立即告发,和当时的司隶校尉阳球一起,硬是扳倒了王甫,将王甫父子三人连同三百多门生子弟全体诛杀。杨彪因此事名震天下。
天子没有打算把隶属太尉的兵事权交出来,所以他也不想迁杨彪为太尉。这个杨彪如果做了太尉之后,天天拽着一帮大臣拿着大汉律找他吵,他有点招架不住。
光禄勋丁宫虽然找了皇太后,送了重礼,但天子也不想因为这个兵事权的事,和大将军直接发生冲突。如果丁宫做了太尉,大将军肯定要联合大臣们逼迫自己交出兵事权,那更麻烦。
“陛下,依照大汉律,尚书台不能处理兵事,所以这太尉之事,不能一拖再拖了。”皇甫嵩躬身奏道,“国无法则乱,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更不能违法乱纲,所以……”
天子不爱听了。他冷冷地瞅了一眼皇甫嵩,说道:“你专心处理西疆战事,不要太分心。朕看你和卢爱卿都很累,干脆就睡在尚书台,不要回家了。”
皇甫嵩和卢植躬身领命。
天子想了一下,问道:“如果让司徒大人接替,两位爱卿可有什么意见?”
皇甫嵩急忙说道:“臣不同意。司徒大人一贯坚持弃守边郡的策略,如果由他担任太尉,这西疆战事可以不打了。”
卢植也奏道:“如果陛下提议由司徒大人接替太尉一职,朝会之上,恐怕反对之声更大。”
天子沉吟良久,说道:“朕觉得还是他合适。朕可以让他做太尉,但打仗的时候,兵事权就由尚书台掌领,怎么样?”
皇甫嵩和卢植总算明白了天子的心思,他好象打仗打上瘾了,非要抓住这个兵事权不放。
****
斥候飞马来报,和连和拓跋锋的大军正在飞速赶来。
李弘笑道:“他追得这么紧,只好打一下了。”
“还是在朝那打一下比较好。”李玮说道,“我们撤得太快,会让和连和拓跋锋警觉的。如果他们识破了我们的意图,决意不过六盘山,事情就棘手了。”
李弘摇头道:“他们一路打来,一无所获,不会轻易止步的。”
“鲜卑人跑了一千多里路,连只羊都没抓到,怎会甘心?”阎柔笑道,“如果我是鲜卑人,想想长安城里堆积如山的财宝,我就是拼死也要杀过六盘山。”
麴义问谢明道:“按最快的行程算,玉石和高览明天可以赶到凡亭山吗?”
“临走时,大人一再交待他们,务必要准时赶到,以便给大军提供急需的粮草。”谢明回道,“麴大人请放心,不会出差错。”
“大军的粮草还能支撑到明天吗?”鲜于银赶忙问道,“我们一路轻装急行,随身携带的口粮已经吃光了。”
“勉强可以。”宋文说道,“刚才查了一下,还能维持一天,但后天我们必须和玉石大人会合,否则我们只能喝水了。”
李弘和一帮领军将领商议了一下守城的细节之后,立即命令士兵们进城休息。连日奔波,大家已经疲惫不堪了。
“守言,立即派人赶到凡亭山,让停留在那里的百姓继续南下,不要停留。”李弘对郑信说道,“你带着斥候营,还有张郃的部曲,带着伤兵先到凡亭山去。”
“守言,晚上睡觉可要警觉一点,不要给鲜卑人杀了。”鲜于银笑道,“鲜卑人有可能绕过朝那城,直接占据凡亭山,以便切断我们的退路。”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我就那么背运吗?”郑信拍拍鲜于银的肩膀,笑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和我一起走啊?”
上万民夫押送着第一批粮草辎重赶到了临泾城。
赵云和刘冥带着五千长水营铁骑也和他们一起赶到了临泾。
鲜于辅、徐荣等人经赵云介绍,和刘冥、鹿贤、何风等长水营将领相识。
鲜于辅简要介绍了军情之后,问道:“颜良和姜舞已经把粮草辎重丢下了吗?”
“按大人的命令,都丢在了蒲坂津渡口,他们正在日夜兼程赶来,估计三四天之后就可以赶到。”赵云说道,“我们还在这里等他们吗?”
“不等了。”鲜于辅指着地图上的泾水河说道,“我们沿着泾水河北上,到此处设伏。”
黄昏时分,和连和拓跋锋带着大军到达朝那城。
和连要求立即进攻,拓跋锋极力劝阻。拓跋锋说:“士兵们半夜就开始行军,一路上也没有歇息,现在大家身体疲乏,精神倦怠,很难发起凌厉攻击。而且,夜间攻城,我们损失太大,得不偿失。”
和连听不进去,他担心李弘半夜带人跑了。和连说:“现在野老的大军还没有赶到凡亭山,如果豹子半夜弃城,不论凡亭山是否驻有汉军,野老都会被李弘的几万大军迅速吃掉,所以现在必须立刻攻城,拖住豹子。”
能够把李弘和眼前的几万汉军消灭在六盘山以北,对大军攻击长安城是极其有利的,拓跋锋考虑到这一点,于是勉强同意攻城。他要求暂时歇两个时辰,以便等待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的大军赶来会合后,再合力发起攻击。
和连无奈,转而要求拓跋锋拨出一万人马往凡亭山相助野老大军占据凡亭山,关起门来打豹子。拓跋锋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
前年在幽州败给豹子几千人马的教训太深刻了,这个豹子机警狡猾,神出鬼没,用兵也是信手拈来,全无法则。凡亭山关系到豹子几万人马的退路,那么一个重要位置,他会不放人马?也许那里就是一个陷阱。拓跋锋不再和和连纠缠不休,调头回营了。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等人行动迟缓,大军磨磨蹭蹭地,半夜才到。
和连立即召集他们到大帐议事,要求半夜攻城,结果没有一个人同意。和连有点恼羞成怒了。随着大军侵入汉境越来越深,和连说话的分量也越来越轻,各部落大帅甚至当面顶撞嘲讽他。说到底,和连还是没有什么功绩,难以服众。在大草原上,因为他父亲檀石槐威名犹在,大家或多或少还给点面子,但一旦离开大草原,尤其在这种关系到自家性命的时候,就再也没人把他当作一回事了。
在这个大帐内,拓跋锋、律日推演、宴荔游当年都是檀石槐的帐下悍将,谁都不服谁,所以大家争了半天,没有结果。旭癸打着哈欠说:“我睡觉去了,你们商量好了,再来喊我。”
律日推演等人不愿意攻城,除了士兵疲劳不利攻城,担心自己损失太大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怀疑这朝那城也是一座空城。
“那么大一座高平城,除了石头竟然啥都没有。”宴荔游抓抓自己的光脑壳说道,“汉人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不给我们一点东西。哼,不给?不给我们就打到长安去,那里什么都有,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朝那城也是一座空城,我们花这么大力气攻打它,值得吗?”律日推演笑道,“把豹子打急了,他掉屁股就逃,我们还不是白打了。大王,豹子既然已经放弃了三关,放弃了高平,自然也会放弃朝那,然后坚守在六盘山一带,以待援军。我看我们还是在朝那歇几天,然后一鼓作气打过六盘山,直扑长安城。”
和连摇摇头,说道:“豹子对我们的威胁最大。如果我们把豹子和他的两万骑兵彻底击杀在六盘山以北,那么翻过六盘山以后,汉人就没有实力阻挡我们打进长安城了。”
他随即把自己派遣野老率先占据凡亭山的事说了,和连颇为得意地说道:“现在正是把豹子歼灭在六盘山以北的最佳时机。只要我们在这里拖住豹子,让野老有充足的时间占据凡亭山,剩下的就是看我们如何杀死这只豹子了。”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低头看了一下地图,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两人转头看看脸色阴沉的拓跋锋,半晌没有言语。
“两位大帅,你们可同意立即攻城?”和连看到律日推演和宴荔游脸上阴晴不定,好象是被自己的绝妙计策镇住了,心里暗暗得意。
“呵呵……”律日推演摸摸胡子,干笑道,“既然大王已经决定关门打豹子,让野老率军去占凡亭山以切断汉军退路,我看我们就更不用着急攻城了。”
“哦?”和连诧异地问道,“大帅能说说原因吗?”
“豹子如果知道自己退路已失,必定仓惶撤退,我们完全可以在追击途中将其击杀。”律日推演说道,“攻城既不能发挥我们铁骑的威力,也不能重重打击汉军的力量,只能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损失,所以……”
和连冷笑,心想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愿意攻城,一群老奸巨猾的混帐东西。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心事重重地走出大帐。
“和连在弹汗山耍耍阴谋诡计还可以,但论打仗,他半分也比不上檀石槐大王和他哥哥槐纵。”律日推演叹道,“凡亭山乃通往关中的咽喉要道,豹子在连续弃守三关和城池的情况下,必定派驻重兵把守,以防不测。这小子竟然想当然地认为那是一座空山头,以为自己随便派一万人就可以占据凡亭山,切断豹子的退路。一个自以为是的白痴。”
“拓跋锋为什么不阻止?”宴荔游担心地说道,“我看他没安什么好心。他极力怂恿和连南下打长安,建盖世功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和连如果成了草原上的绝代霸主,他拓跋锋不过就是和连脚边的一只狗,还没有现在这么威风呢。”
“他会不会想利用这次南下作战的机会杀掉和连?”律日推演四下看看,然后凑到宴荔游耳边小声说道,“和连一死,弹汗山立即就会陷入王权之争,而鲜卑国四部大人的权势将更加强大。”
宴荔游脸色大变,神情震骇。
“拓跋锋野心极大,他可能想让拓跋族雄起大草原,然后消灭弹汗山,称雄大草原。他想做鲜卑王。”
宴荔游“扑哧”一笑,嗤之以鼻,“就他?狗屁。”
律日推演严肃地瞪着他,压低声音说道:“现在和连的儿子骞曼年幼,如果和连死了,骞曼必定继位。拓跋锋是骞曼的舅舅,他辅佐小王治理鲜卑国是顺理成章的事。拓跋锋借助这个便利,可以大力扩张拓跋部落的实力,假以时日……”
宴荔游猛地一拍光头,蹩着嗓子说道:“对,对,有道理。慕容风大帅现在在白檀城,魁头在雁门郡一带。和连如果死了,消息一时很难传到他们耳中。等到他们晓得了,拓跋锋早就跑到弹汗山扶植骞曼继位了。高,高,此计实在是高。”接着他怀疑地看看律日推演,怪笑道,“和连打仗不行,但玩这个,拓跋锋未必比他高明。”
宴荔游挥挥手,说道:“算了,算了,不要瞎猜了,和连即使损失了一万人,也无关大碍,我们还有十一万人马,照样可以打进长安城。”
律日推演眼中的神色游移不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拓跋锋走出大帐后,匆忙追上了律日推演和宴荔游。
“两位大帅怎么不劝劝大王把野老的大军及时调回来?”拓跋锋埋怨道,“我劝阻多次,但大王一意孤行。”
宴荔游诧异地看了一眼拓跋锋,说道:“野老的大军马上就要到凡亭山了,还劝阻什么?要劝也应该是大人你。大人昨天夜里怎么不把战场形势给大王说清楚?”
“大王说,豹子要撤过六盘山,要把我们诱到六盘山以南后,再寻找机会击败我们。”拓跋锋无奈地解释道,“他根本不听我的。”
律日推演冷笑一声,说道:“豹子的大军有一部分已经赶到汉阳郡平叛去了,还有一部分步兵因为行动迟缓至今没有赶到六盘山,他手上的人马我们数都数的出来有多少,你怎么不对大王说清楚?”
“汉人不会想到大王和你的大军会出现在木峡关。”宴荔游也说道,“豹子突然发现他要抵御十二万大军,除了急速撤退以外他还能干什么?难道他要把所有的人马都丢在六盘山以北吗?那长安的防守当真不要了?大人,这些情况你都对大王解释了吗?”
拓跋锋连连点头,认真地说道:“我都说了,我还说豹子要是敢放弃六盘山,他就要被大汉国的皇帝砍掉脑袋,但大王一心一意要把豹子围歼在六盘山以北,他听不进去。”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怀疑之色,两人没有说话。
“大王和豹子有点私仇。”拓跋锋说道,“豹子曾经在画虹原杀了大王的女人,抢了大王的财宝,让大王丢尽了脸面,所以大王总是想亲手抓住豹子,以泄心头之恨。”
“那次,大人的豪帅拓跋鸿不也是死在豹子手上吗?”宴荔游笑道,“大人的儿子也是豹子杀的,大人的心思恐怕和大王一般无二吧?”
拓跋锋淡淡一笑,说道:“我当然也想把豹子煮了,但我更想打进长安城,所以,明天的攻城……”
“我说过,完全不需要攻城。”律日推演断然拒绝道,“我们等着豹子弃城而逃,沿路追击即可。大战当在凡亭山。”
律日推演看着拓跋锋雄壮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脸上泛起一丝杀气。
“狼头,这趟路,我们要小心些。”
“他在骗我们。”宴荔游冷笑道,“我们和他同在檀石槐大王的帐下打了几十年的仗,他那点小伎俩骗得了谁?”
“你看,我们是不是派人回去知会一下落置鞬落罗,让他注意弹汗山的情况?”律日推演小声说道,“我们西部鲜卑如果抢得先机,可以狠狠敲一下拓跋锋。”
“也好。”宴荔游点头道,“拓跋锋想让我们给他做垫背,总要付出点代价。只是大王……”
“盖世功业?”律日推演感叹道,“换了你我,头脑也不会清楚。这趟如果我们打下了长安,和连还能安然返回弹汗山,他就是继檀石槐大王之后,草原上第二个霸主,就是大帅慕容风也要低头膜拜了。”
****
半夜的时候,郑信和张郃带着人马走上了凡亭山。
凡亭山上,点燃了几十堆篝火,从朝那城逃出来的百姓还有许多滞留在山上不愿离开。在他们看来,凡亭山上有许多汉军,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战之后,一定可以帮助他们夺回城池。鲜卑人败走之后,他们马上可以就近回家,省得来回跑几百里路。
郑信和张郃打马上山,惊喜地发现迎接他们的竟然是玉石、高览和胡子等人。
“从义,正清,胡子……”郑信飞身下马,欢呼着跑了过去,“什么时候到的?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就到了。”玉石笑道,“由于军情紧急,我们担心耽误事情,所以日夜赶路,总算提前了一天。前面战况如何?”
“大人一到高平,立即命令我们弃守三关,全线撤退,现在已经撤到朝那城了。”郑信笑道,“你们来了太好了,我们解决了粮草和武器问题,立即可以打一下鲜卑人。”
“大人这么说的?”高览高兴地问道,“要在凡亭山打一战?”
郑信嘿嘿一笑。
张郃微微笑道:“大人让我们继续撤,一直撤过六盘山,但有人送上门来让我们打,我们就不能不打了,你们说是不是?”
“鲜卑人在哪?”胡子叫道,“在哪?”
野老望着黑漆漆的凡亭山,犹疑不绝。
“大帅,斥候回报,凡亭山没有发现汉军的踪迹,但发现了大量的火堆,而且还是温热的,显然不久前山上曾有大量人马驻留过。”小帅鹰翼禀报道,“大帅,我们要不要现在上山?”
野老摇摇头,说道:“就地驻扎,等天亮再说。”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9节
野老率领骑兵绕过朝那城之后,为了隐蔽行踪,减慢了速度,几个熟悉路途的羌人带着他们穿行在山野之间。
汉军的斥候立刻发现了他们。
郑信接到斥候的禀报后,一边命令部曲加快行军速度,一边把消息迅速送到了朝那城。
李弘和部下听说鲜卑人悄悄偷袭凡亭山,都很吃惊。
“我太大意了。”李弘心有余悸地说道,“鲜卑人如果用两到三万人直接插到凡亭山,我们就被包围了。我太大意了。”
“鲜卑人应该考虑到我们会重兵防守凡亭山,以保证关中的安全。”李玮说道,“他们怎么知道凡亭山上没有防守部队?难道消息泄漏了?”
“大概还是我们退得太快了。”麴义说道,“高平城我们连守都不守,就直接放弃了,给鲜卑人的感觉就是我们除了逃跑以外,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迎敌了。”
“鲜卑人大概认为我们的援兵尚未赶到,目前只有麴大人的两万铁骑,所以才想到派一支奇兵占据凡亭山。”阎柔指着地图说道,“占据了凡亭山,鲜卑人堵住了我们的退路,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玉石和高览的大军今天赶到凡亭山,我们就没事。”李弘摇头说道,“我应该更稳妥一点,在三关多守一天。”
华雄笑道:“大人似乎多虑了。鲜卑人只派一万人去袭击凡亭山,可见他们心存疑虑,用兵不坚决,对占据凡亭山并没有十足的信心。另外,大人让郑信的斥候营和张郃的五千步卒先到凡亭山,本来就有让他们坚守咽喉要道的意思,大人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失策。”
“我认为凭郑信和张郃的几千人马,利用地形优势,居高临下,迎战鲜卑一万骑兵根本不成问题。”
李弘想了一下,对恒祭说道:“你带着风云铁骑,从北门杀出,再由东门杀回,不要恋战,冲营即可。”
“风云铁骑冲营之后,必将吸引鲜卑人的注意力。”李弘望着阎柔、鲜于银和华雄说道,“你们三个率部从西门出城,连夜赶往凡亭山支援。”
恒祭和阎柔等人躬身领命。
“令明,你和弧鼎、弃沉三人带上黑豹义从,跟在阎大人后面赶到冠带山。”李弘看了一眼庞德,笑道,“来的时候,我对你说过……”
“谨遵大人之命。”庞德会意一笑,出门而去。
野狼部落的士兵半夜才赶到朝那城的北门,大家非常疲劳,也不扎营,纷纷席地而睡,结果遭到了风云铁骑的迎头痛击。
鲜卑士兵虽然来不及迎敌,但翻身上马逃跑却非常迅速,大家一哄而散,转眼间冲进了黑暗。
风云铁骑跟在逃兵后面,穷追不舍,旋即杀进了东门外的和连军中。
朝那城外号声连天,杀声四起。
拓跋锋和律日推演以为李弘带人袭营,急忙集结大军准备迎敌。恒祭看到鲜卑人逐渐稳住阵脚,立即指挥大军斜冲而过,调头返回了城内。
“这头畜生,想死也不用这么急吧,还要不要人睡觉了。”宴荔游光着上身骑在战马上,看到和连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
清晨,凡亭山沐浴在淡淡的雾霭之中,犹若仙境。
野老指挥大军迅速向山上移动。小帅木桃带领两千人穿行在树林中间,沿着平缓的山坡纵马狂奔。
奔腾的马蹄声越来越猛烈,士兵的叫喊声越来越高昂。
树林里的鸟儿受到惊吓,惊惶失措地飞到半空,四下乱窜。
“兄弟们,加速,加速,冲上山顶,冲上山顶……”
木桃神情兴奋,一手举盾,一手高举战刀,频频回首狂呼。
突然,前方树林中传来密集的战鼓声,鼓声威武而狂野,响彻山野。
鲜卑人骇然心惊,抬头前望,但见满天长箭呼号而来,再也看不到湛蓝的天空。
此时进退无路,唯有冲杀。
“兄弟们,杀上去,随我杀上去……”木桃高举盾牌,纵声狂呼,“呼……嗬……”
鲜卑士兵们毫无惧色,同声呼应:“呼嗬……呼嗬……”
“急速……急速杀进……”木桃声嘶力竭,状若疯狂,打马急驰。
“咻……咻……咻……”
无数支长箭发出惊心动魄的厉啸,带着血腥的杀气从天而降,犹如下雨一般顿时将迎面飞驰而来的鲜卑人射倒了一大片。
惨嚎声,叫喊声,战马的嘶鸣声,长箭钉入树干的撞击声,箭簇钻入肉体的撕裂声霎时间响成一片,嘈杂而凄厉。
木桃的坐下战马连中数箭,惨嘶几声后一头撞到树上倒地死去。木桃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藏身树后,躲避一阵猛似一阵的箭雨。
看到自己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地中箭倒地,看到树林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木桃气得咆哮不止,几次试图冲出去抢救伤兵,但都被密集的箭雨射了回来。
“谁说这里没有汉军,谁说的?老子要活劈了他!”
“下马,都下马,不要冲了……”
随后跟进的鲜卑人根本听不到木桃的叫喊,他们看到惨烈的战场,看到倒地死去的战友,冲杀得更加疯狂了。
“杀……啊……”
长箭在呼啸,骑兵在冲杀,死亡在继续,鲜血伴随着一个个消失的生命流淌在料峭的寒风里。
野老站在远处的山头上,神情严峻。
“豪帅,凡亭山有埋伏。”小帅木李是木桃的孪生兄弟,他看到自己的兄弟陷进了险境,急得连蹦带罚,恨不能立即冲上去支援,“豪帅,赶快下令,我要上去,我要上去……”
野老迟疑不决。他不知道凡亭山上有多少汉军,他不敢拿自己士兵的性命开玩笑。一旦树林里有几万汉军,他带着剩下的几千人贸然闯进去,其结果必定全军覆没。现在大王的大军在朝那城下,只要自己派人回去报信,支援的后军马上就会赶到。这样,自己就无需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强攻凡亭山了。
但是,汉军留在六盘山以北的人马非常少。同时,也没有消息说汉军的援军已经到了这里。眼前的敌军是不是只有一队人马呢?
“豪帅,快下令啊,快啊。”
“好,你带人再去试一次。”野老朝后挥了挥手,大声说道,“如果敌人太多,立刻撤回来。”
木李带着两千铁骑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他们吸取了第一次冲锋的教训,到了树林之后,立即下马,依托盾牌和树林的掩护,迅速接近了血肉模糊的战场。
第一批冲进树林的两千铁骑几乎全部被射死了,残存的两百多人跟在木桃木李的后面,气势汹汹地继续向前冲杀。
冲出树林,是一片距离五十多步的开阔地带。在对面的树林里,霍然站着一列列全副武装的汉军士卒。
怒火在瞬间爆发。
“杀,杀过去……”
鲜卑士兵就象被激怒了的狼群,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珠子,高声怒吼着,奋力狂奔。
“吹号,吹号,告诉豪帅,我们发现汉军了……”
“射……”
随着张郃一声令下,顿时箭矢如蝗,鲜卑人再次淹没在了密集的箭雨里。
野老听到前方树林里的号角声,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冷笑。
“走,我们杀过去……”
他活踢马腹,率先发动。
六千铁骑紧随其后,在低沉的号角声里,象排山倒海一般咆哮起来。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胡子举起战刀,磕了磕自己头上的铁盔,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震天狂吼:“兄弟们,杀……啊……”
一时间吼声如潮,汉军刀斧兵冲过了弓箭兵,越过了盾牌兵,象潮水般冲向了鲜卑人。
双方短兵相接,立时展开了血腥厮杀。
激烈的杀伐声顿时冲天而起。
****
一轮红日喷涌而出。
李弘带着二万铁骑在山野之间纵马飞奔,和连和拓跋锋率五万铁骑随后猛追,双方相距一里左右。律日推演和宴荔游带着胡族联军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
庞德、弧鼎、弃沉站在冠带山的高处,望着远处遮天蔽日的尘土,暗暗惊骇。
“鲜卑人气势如虹,如果一泻而下,长安危矣。”庞德小声说道,“大人虽然有心诱敌深入,但面对如此强大的敌军,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不会,大人一定有办法。”弃沉用力嗅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笑道,“这里风景不错,你们再看看,等下就看不到了。”
庞德看看他们,突然问道:“野狼部落的宴荔游知道你们还活着吗?”
“他知道。”弧鼎笑道,“当年大人要放我们回去,我们几百个兄弟感激大人的不杀之恩,自愿留了下来。只有一百多个野狼族的人回去了。”
“你们不是野狼族的?”庞德惊讶地问道。
“我们不是。”弃沉脸色一黯,说道,“我们的部族被宴荔游打败之后,早就没有了。”
庞德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做声。草原上的部落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这是草原人生存的法则。
“来了,大人到了。”弧鼎一夹马腹,冲下了山顶。
李弘紧勒黑豹,停下它飞驰的身躯,大声问道:“弧鼎,你们都准备好了?”
“只待大军通过,立即点燃冠带山。”弧鼎笑道,“大人还记得葬月森林那场大火吗?”
李弘抹抹头上的汗水,指着他笑道:“那把火烧得太大,我将来要遭天谴的。这次火势不要太大,只要阻住敌人的追击即可。”
“大人说晚了。”弧鼎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忙了半夜,就是打算把冠带山全部烧个干净的。”
李弘摇摇头,没奈何地笑道:“将来要是遭天谴,我一定把你们几个也带上。”
和连目瞪口呆地望着火光冲天的冠带山,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
“大王,豹子早有准备。”拓跋锋气喘吁吁地驻马停在他旁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野老这下完了。”
“没有别的路了吗?”和连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问道,“还有别的路吗?”
跟在和连后面的几个部下和侍从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
“我说过,我说过……”拓跋锋懊恼地说道,“我早就说过……”
“不要说了。”和连涨红着脸,愤怒地举手喊道,“我让你增派人手,你为什么不干?”
“大王,就是有两万人又怎么样?”拓跋锋指着前面熊熊燃烧的大火,生气地说道,“这火至少要烧四五天。四五天之后,他们早就死绝了。”
“你怎么知道?”和连扯着嗓子叫道,“两万人打两万人,怎么会死绝?”
“难道他们的援兵都死光了吗?”拓跋锋气道,“四五天后,凡亭山上至少有五六万汉军,他们当然死绝了。”
“我不信,我就是不信。”和连大声叫道,“把旭癸叫来,去把旭癸叫来,一定还有路。”
“要抢时间。”和连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道,“我们用尽办法,不惜动用所有的兵力在几千里的边境上同时发起攻击,才抢了这么个先机,但现在都让豹子一把火烧掉了。”
“由于豹子主动弃守三关和两座城池,一战不打,造成六盘山以北的汉军没有遭到任何损失,实力保存完好。而六盘山以南的汉军现在正在飞速赶来,估计过几天就可以陆续抵达六盘山。”和连指着远处的大火,怒气冲天地说道,“豹子这把火正好挡住了我们的路,却给了他们集结大军的时间。”
“几天后,等我们赶到凡亭山时,将要面对七万汉军的阻击。如此一来,我们不但先机尽失,攻打长安城的策略也要受到很大阻碍。”
和连怒视了众人一眼,气愤地拍着地图说道:“如果你们都听我的,先派大军占据凡亭山,然后再连夜攻城缠住豹子,怎么会出现如今这种局面?”
拓跋锋低头冷笑。和连当众给他难堪,让他心中十分不快。律日推演和宴荔游一个望着笼罩在冠带山上的大火,一个摸着自己的光脑壳,一脸严肃。暮盖廷皱眉沉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旭癸不停地抚摸着腰间的刀把,面无表情。
冠带山的这把大火的确让大家措手不及。
“要想打下长安,首先就要拿下凡亭山。要想拿下凡亭山,最好的机会就是趁着现在豹子的大军还没有集结完毕,人马不足以和我们抗衡的时候打他。如果我们白白地丧失这个机会,大家现在就可以空手回家了,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让汉人耻笑我们无能吗?”和连厉声叫道。
“豹子点燃了整个冠带山,大火连绵十几里,要指望它在四五天内熄灭,基本上不可能。”和连恨恨地说道,“我们要想继续攻打汉军,攻陷长安,必须另找一条路赶到凡亭山。”
和连望着旭癸,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语调平缓地问道:“还有路吗?”
“路是有,但不好走。”旭癸想了一下说道,“都是小路,沿途还有几条溪涧。骑兵可以过去,但跟在我们后面的几十万头牲畜就很麻烦了。”
“让士兵多带干粮。”和连闻言立即转怒为喜,大声说道,“快,快,我们快走!”
****
鲜卑人的铁骑狼狈不堪地冲过箭阵之后,正要大开杀戒,却发现正在开阔地带鏖战的汉兵突然掉头就跑,逃进了密集的树林里。
野老大喜,以为汉军看到铁骑杀到,畏惧而逃,立即挥军追击,但他们深入树林之后却遭到了一阵更猛烈的射击。
鲜卑人骑着战马在树林里来回冲突,不但行动不便,目标也格外明显,死伤越来越惨重。
正在这时,汉军擂起了冲锋的战鼓,数万士兵从树林里杀了出来,血战开始。
野老领着自己的亲卫队一路搏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重围。
近千鲜卑士兵在他的带领下,狼狈不堪地逃出了凡亭山。但非常不幸的是,他们遇上了阎柔的大军。
一行人随即被包围,稍加抵抗之后,一个个束手就缚。
李弘听说凡亭山无恙,鲜卑人被全歼,非常高兴。
“我们本来指望鲜卑人晚上发起攻击,大家好拣个便宜。”郑信笑道,“没想到鲜卑人狡猾得很,在山下睡了半夜之后,清晨才开始进攻,让我们白等了半夜。”
“我们损失大吗?”李弘关心地问道。
“还好,我们阵亡了两千多士兵,但杀死了他们八千多人。”郑信说道,“这次让鲜卑人吃足了长箭的苦头。他们陷在树林里,进退不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长箭射穿。”
李弘赞赏地连连点头。
“大人又放了一把火?”
“对,又放了一把火。”李弘苦笑道,“可惜放得太大了,有点适得其反。本来我指望阻拦他们一下就可以了,但如今看来,这火没有七八天灭不掉。等火灭了,鲜卑人恐怕不会再过六盘山了。”
“不过就不过,又不是什么坏事。”郑信笑道,“等董将军断了鲜卑人的后路,鲜卑人掉头撤退的时候,我们再看看可有歼敌的机会。”
李弘笑笑,怅然若失。
李弘的奏章以八百里快骑送进洛阳北宫。
皇甫嵩和卢植看完之后,又喜又忧。喜的是李弘的计策非常有胜算,忧的是陛下会答应吗?
天子闻讯之后,果然勃然大怒。
“他竟敢胆大包天,私自弃守三关,弃守六盘山。他拿什么保证能击败鲜卑人?他的脑袋可以赔偿长安城吗?他的脑袋可以赔偿朕的先祖陵园吗?”天子气急败坏地叫道,“朕叫他死守三关,他竟然不听,还献一个这样的亡国之策。朕看他是想死。”
“皇甫嵩,你立即到安定去接替李弘,顺便派人把他给我押回来。”
皇甫嵩躬身劝谏道:“陛下,和连和拓跋锋的六万大军正如我们推测的一样,已经出现在木峡关了。”
“谁说的?”天子一惊,大声问道,“真的?”
“李中郎不是写在奏章中了吗?”卢植说道,“面对十二万铁骑,任李中郎有天大的本事,他也守不住三关啊。”
“陛下,弃守三关实属无奈之举,李中郎的大军目前只有二万四千铁骑在六盘山以北,根本无法抵挡鲜卑人的疯狂进攻。”皇甫嵩说道,“弃守三关,最起码可以暂时保存实力。如果把人马拼光了,把三关也丢了,那才真的得不偿失啊。”
天子怒色稍敛,略显惊慌地问道:“鲜卑人转眼变成了十二万人,两位爱卿可有退敌之策?”
“有两个办法。”皇甫嵩说道,“一是采纳李中郎的建议,弃守六盘山,集中主力在六盘山以南歼敌。”
“不行,不行,此计万万不可。一旦李中郎指挥失误,让十二万鲜卑人杀进长安,毁了祖宗的陵园,朕将如何面对天下百姓?如何面对先祖先列?”天子毫不犹豫地连连摇手,坚决予以否决,“还有一个办法是什么?你快说,快说。”
“让李中郎集中主力,坚守六盘山,死守关中的最后一道屏障。”皇甫嵩说道,“李中郎各部如果日夜行军的话,再过两天,将陆续抵达六盘山一带。”
“但死守六盘山并不能击败敌人,也不能把敌人赶出安定和北地两郡。”卢植说道,“只有消灭了鲜卑人的入侵大军,才能夺回两郡。”
“不是还有董卓吗?”天子说道,“你们不是说,只要董卓攻占了灵州,切断了鲜卑人的退路,就能把鲜卑人赶出去吗?”
“那个时候我们没有估计到三关失守,也没有估计到和连和拓跋锋的大军会迅速赶到三关,以十二万人同时攻打三关。”卢植解释道:“按照我们过去的估计,和连和拓跋锋短时间可能赶不到三关,而李中郎可以从容集结十万人死守三关。在这种情况下,鲜卑人久战无功,在他们后路被断之后,也只有撤军而走了。”
“但现在由于李中郎的大军迟迟不能集结,而鲜卑人又抢占了先机,从而使得双方的实力产生了巨大的悬殊,李中郎为了保存实力,迫于无奈之下弃守了三关,鲜卑人因此可以在短期内迅速占据六盘山以北的所有关隘和城池。”
“鲜卑人有十二万大军,又有三关之险,这样他们进可攻,退可守。即使董将军占据了灵州,鲜卑人也可以从容分兵,回击灵州。”
天子听得头晕脑涨,瞠目结舌,“这么说,现在我们即使有李弘和董卓,即使有十三万大军,也夺不回安定和北地两郡了?”
“陛下,短期内我们肯定无力夺回黄河南北两岸的大片土地。”皇甫嵩忧心忡忡地说道,“鲜卑人虽然带来了几十万头牲畜,但也有吃完的一天。他们吃完了食物,还是要回黄河北岸的,但那至少需要三到四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而那时……”
皇甫嵩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下去。
“爱卿为什么不把话说完?”天子皱着一双小短眉,追问道,“那时怎么样?”
“陛下,我们现在就没有钱支付前线将士的军饷了。”卢植低头说道,“由于连年征战,尤其是西疆战事延续多年,造成长安武库和边郡武库的军械早已用尽。现在我们甚至没有刀、剑、矛、戟、镞和铠甲供应李中郎的大军了。”
天子一惊,再问道:“爱卿,你还没有告诉朕,那时会怎样?”
“没有军饷,我们可以欠着,但没有武器,我们的士兵怎么打仗?”卢植激动地说道,“陛下,此仗如果旷日持久地打下去,六盘山必告失守,长安必陷。”
天子惊骇不已,“洛阳武库呢?”
皇甫嵩看了一眼天子,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悲哀。
“洛阳武库的军械现在也只够南北两军使用。”皇甫嵩说道,“洛阳武库和长安武库因为隶属朝廷,所以它的军械制作费用皆由大司农提供。陛下,你也知道,国库这几年年年亏空,军资都要靠向王侯、富豪借贷或者削减官俸来补充,更不要说花钱去制作武器,补充武库了。”
天子大概没有想到问题这么严重,他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走了两步,悄悄看了几眼两位神情沮丧的大臣,小声问道:“我们最多能支撑多久?”
“据京兆尹盖大人来书说,他虽然竭尽所能,但也只给李中郎准备了两批武器辎重。也就是说,如果十万人大战,只能保证一场战斗。”卢植回道,“盖大人怕影响前线将士的士气,并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李中郎。”
“一场战斗?”天子瞪着小眼,半天无语,“我堂堂一个大汉国,竟然只有一场战斗用的武器?”
“西疆战事宜速战速决。”卢植说道,“要想速战速决,必要兵行险着。臣认为,李中郎弃守六盘山,诱敌深入之计完全可以采纳。”
“不行。”天子毫不动摇地说道,“绝对不行。”
“立即下旨李弘,命令他死守六盘山。如果有一个鲜卑人越过了六盘山,上至李弘,下至各部曲军侯,一律诛杀!”
“传旨,叫大司农速到尚书台。”
大司农王瀚愁眉苦脸地走进了尚书台。
“爱卿,为什么士兵们没有军饷?为什么长安武库里没有军械?”天子冷声问道,“你向朕借了许多钱,那些钱都干什么用了?”
王瀚愣了一下,说道:“陛下,臣昨天不是都详细写在奏章上了吗?陛下没看?”
天子气恼地挥手说道:“朕天天忙着西疆打仗的事,哪有时间看你写的奏章。你说说,我大汉国年年征收的赋税,都干什么用了?为什么武库里的军械连续多年没有补充?”
“陛下,臣正要向你说这事,大司农实在无钱购置军械。”王瀚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这要从赋税说起。”
本朝的赋税,大体上可分为三宗——租、赋、税。租指田租,是地税,征收谷物与刍稿。赋指诸赋,按人或户征收,形式是货币。这两宗都由大司农掌管,归属国家。税大致是指按行业或地区征收的杂税,形式以货币为主,由少府掌管,归属皇室。在这三宗收入里,由大司农掌管的诸赋,供应本朝的军费开支。
本朝的诸赋,从其设置、征收到使用,都与国家的军费需求相关。其中,人头税——算赋及部分口钱,用于军械与军马的开支,供应军事装备。代役金——更赋,用于边塞和戍卒,供应边防。资产税——资赋,在战争爆发时供应战争的费用。在本朝几百年的时间里,国家军费开销的主要部分,都是由按人、户征收的诸赋来供应的。如果诸赋欠收,朝廷往往采取向王侯、富民借贷和削减官俸的方法来补充军费。
算赋是指十五岁到五十六岁百姓的人头税,赋钱的主要用途就是供应军械和军马的开支。各州郡征收的算赋大部分上缴大司农,一部分由州郡自留用作修缮武库内的军械。
“由于近年来,我大汉国外有诸种胡族频繁入侵,内有黄巾蚁贼和西凉贼寇的连续叛乱,加上这几年黄河两岸的旱涝和蝗虫灾害频繁,致使各州郡田地大量荒芜,百姓流离失所,流民充塞城郭,赋税一减再减。其中的算赋收入因为战祸和流民人数日渐增多,更是锐减,目前所得就是修缮军械都不够。”
“本朝收成最好的一年赋税曾经高达六十多亿钱,但如今我们用尽各种办法,也不过入库二十亿钱左右,还不到过去的三分之一。陛下,现在国库枯竭,亏空严重,不要说制作军械了,就是维持连绵不断的战火都步履维艰啊。”王瀚说到后来,眼眶微红,泫然欲泣。
“没钱?”天子愤怒地叫道,“武库里现在只剩下打一场战斗的武器,难道我大汉国穷到这个地步了吗?”
“对,陛下说的对,我大汉国的确还没有穷到这个地步。”王瀚回道,“现在,兖州的武库,豫州的武库,荆州的武库,益州的武库,甚至南阳郡的武库都还有大量的军械,甚至还有西疆前线急需的冲车铁鞮、冲车、强弩车、连弩车、武刚连弩车等大量军车。”
天子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皇甫嵩和卢植,问道:“爱卿说的是真的?”
“当然。”王瀚说道。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朕?为什么不立即下旨征调?”天子大声问道。
皇甫嵩和卢植望着王瀚苦笑。
“陛下,内郡武库的军械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修缮维护了,能不能用,好不好用,我们并不知道。”皇甫嵩说道,“另外,运输这些武器辎重需要大量的民夫,马车和钱财,但大司农除了王大人以外,已经一无所有了。”
王瀚猛然撩衣跪倒,连连磕首道:“陛下,为了我大汉国的江山社稷,臣恳请陛下,再借给大司农十亿钱,以解燃眉之急。”
天子嘿嘿冷笑,心痛地说道:“爱卿,你不把朕的万金堂拆掉,看样子是誓不罢休啊。”
护羌中郎将李弘弃守三关,在洛阳引起了震动,弹劾的奏章和要求撤换李弘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同时,关于宗正刘虞和鲜卑慕容风互相勾结的事也在洛阳被传得沸沸扬扬。刘虞迫于压力,上表请罪,要求去官回乡。天子很生气,把刘虞叫到北宫骂了一通。天子说:“朕本意要迁你为太尉,但朝中有人作梗,故意散播流言陷害于你。爱卿忠心为国,朕知道,朕相信爱卿是清白的。”
天子驳回刘虞的请罪表,依旧任他为宗正。
司空许相、御史大夫杨秦,中常侍赵忠,张让等人纷纷上书天子,要求大将军速速率领北军北上长安,护守京畿要地,同时以车骑将军何苗代替李弘,速赴六盘山御敌。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10节
大将军何进自从谣言四起之后,托病不再上朝。他听说司空许相等大臣奏请天子让其领北军北上,随即献请罪表,说朝野上下盛传他和西凉贼人有来往,和叛贼首领王国、黄衍等关系暖昧,此时自己不适合领军北上,婉言推脱。
随即有大臣上书天子,说荥阳贼叛乱刚定,蚁贼尚在黑山猖獗,京畿一带不安全,需要北军镇守关东。假如贼人趁北军到长安之际再起战乱,则洛阳危矣。
天子看到大将军何进的谢罪表之后,极为恼怒,劈手就把竹简摔到地上,愤怒地说道:“他身为大将军,掌四方征伐,不敢出战胡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厚颜无耻地给自己寻找借口。”
随侍一旁的中常侍张让趁机说道:“陛下,大将军既然身体不好,难以承担征伐大事,不如让车骑将军何苗代为统领北军,先行赶到长安驻守。”
天子想想也是。现在前线大军的军饷和武器都供给不上,假如皇甫嵩和卢植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关中和长安就会陷入鲜卑人的铁蹄之下。如果北军能够及时进驻长安城,虽然不一定能把鲜卑人赶出北地郡,但最起码可以在长安城外再筑一道屏障,以确保祖宗陵园和长安城的安全。
何苗是何进的弟弟,都是一家兄弟,由他统领北军,谅大将军也不会不答应。天子随即准奏,下旨让何苗统军北上。
弹劾李弘的奏章越来越多,甚至连永乐宫的皇太后都出面了。
皇太后非常关心长安的祖宗陵园,一再询问天子西疆大战的事,告诫天子不要因为一己之私而坏了国家大事,其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李弘不能胜任,趁早换将。
听说天子有临阵换将之意,皇甫嵩和卢植大惊,极力陈说:“此时重责李弘,撤换统军将领,必将引发前线各级将士的怨言,军心一旦涣散则士气低迷,败亡之祸转瞬即至。”
司徒崔烈和宗正刘虞、太常刘焉等人也上书劝谏天子,痛斥换将的错误举措。司徒崔烈说:“哪个大臣说要撤换李弘,陛下就让那个大臣去西疆统军,看看他有没有胆子去六盘山抗敌。”
托病在家的大将军何进也上书天子。他说李弘弃守三关是正确的御敌策略,并无不妥之处。现在六盘山还在汉军手里,鲜卑人还在六盘山以北,距离长安尚有七八百里,有什么可担心的?以李弘过去的累累战功和以奇制胜的用兵之道,战胜鲜卑人当在早晚之间。
天子给各种各样的说法吵得头晕脑涨,无所适从,迟迟不能做出决定。
就在这时,皇后来找天子。她说自己的母亲舞阳君听说儿子何苗要出征西疆,担心他的生死,整天以泪洗面,不吃不喝,哭着闹着要自己来向天子求情,请求天子撤回圣旨,另行指派他人出征。天子被皇后纠缠不过,只好答应,但随即他就为如何找借口撤掉圣旨犯愁了。
正好这时大司农王瀚怒气冲天地跑来找天子诉苦。他对天子说:“为了给李弘和董卓的十三万大军提供军资,已经耗尽了国力,现在陛下又加派五万北军到长安,这钱从哪里出?除非陛下答应再借给臣十亿钱,否则这五万北军还没走到潼关就要回头。如果陛下不借钱,臣看也不要杀李弘了,陛下先把臣杀了吧。”
天子闻言大喜,连声说道:“算了,算了,北军不去了,就让李弘继续统军抗敌吧。”
“那钱呢?”王瀚问道,“钱还借不借?如果陛下再不借钱给臣,不要陛下下旨给李弘,他自己就会在六盘山自刎以谢天下了。”
“好吧。”天子无奈地说道,“十亿钱,再借就没有了。”
****
并州的告急文书送到了洛阳,黄巾蚁贼大首领张燕率三十万大军下太行,攻打太原郡。
西凉的告急文书同一时间送到了洛阳,王国和韩遂、马腾的大军开始围攻翼城。
洛阳的形势一夜之间突然紧张起来。
“李弘虽然连战连胜,但每战都留下了尾巴。冀州大胜黄巾军,却让张燕逃回了太行山;翼城大捷,却让王国和韩遂逃回了湟中和陇西。现在这些余孽纷纷趁乱而起,渐成燎原之势,如何是好?”天子愁眉苦脸,喋喋不休地埋怨着。
“西凉的事暂时只好置之不理了。”皇甫嵩说道,“西凉的叛军目前人数不多,他们即使打下了翼城,占据了汉阳郡,但他们肯定无力继续攻击三辅。”
“等到何颙赶到西凉之后,我们再看形势如何发展。”卢植说道,“如果王国和韩遂他们顾全大义,愿意受抚,西凉的叛乱基本上也就平定了。”
“去年李中郎到金城招抚边章和韩遂时,他们曾经提出了一个非常苛刻的受抚条件。”皇甫嵩叹道,“如果这次王国和韩遂再次抛出这么个条件,恐怕何颙和他们很难谈成。上次李中郎挟大胜之后的余威前去招抚,叛军不敢不让步,但这次就不一样了。”
“两位爱卿是什么意思?”天子问道,“答应他们的全部条件?”
“当然不是。”皇甫嵩说道,“为了集中力量抗击鲜卑人,我们必须尽早解决西凉叛军的事。因此,陛下可以先给他们一点甜头,表示一下陛下的心意,这样,何颙和他们谈起来,也比较方便。比如让王国任西凉刺史,让韩遂任金城郡太守,让黄衍任陇西太守,让马腾任护羌校尉……”
“这完全可以。”天子挥手说道,“现在朝中无人愿意到西凉为官,就让他们暂时干着,但是……”
天子看了两人一眼,严肃地说道:“如果此风蔓延,大家都以叛乱来威胁朕,都来要官做,那……”
“这只是权宜之计。”卢植冷笑道,“陛下根本无需担心。只要我们赶走了鲜卑人,李中郎就可以腾出手来进军西凉,该杀的还是要杀,该抓的还是要抓。我大汉天威,岂容这些叛逆肆意侵犯。”
天子恍然一笑。皇甫嵩看看卢植,眼睛内尽是不满之色。卢植视若无睹,继续说道:“陛下,目前我们的兵力不足,军资更是严重欠缺,所以西凉边陲急需他们的力量来弹压羌胡。因此,臣认为,西凉叛逆的条件,我们尽可以答应。”
“有道理,有道理。”天子连连点头道:“朕这就下旨给何颙,让他自己灵活变通。反正都是骗他们高兴,也无所谓答应不答应。”
“另外,让何颙把商谈的时间拖长一点。”卢植稍稍思索了一下说道,“最好拖到两个月以后。”
“为什么?”
“如果两个月以后,李中郎和董卓还没有击退鲜卑人,我们就无力支撑十几万大军的军资,只好退守长安城。这个时候,西凉叛军的几万人马立刻就可以派上用场。”
“先招抚了他们不是更好吗?”天子奇怪地问道。
“早早谈好了,他们为了保存实力,肯定要各带人马回归本郡。”卢植解释道,“到时,我们就没有办法威胁他们赶到关中阻挡鲜卑人南下了。”
“爱卿好计,好计。”天子不禁连声称赞道。
“并州黄巾蚁贼的事情怎么办?”天子接着问道,“两位爱卿应该早有定策了吧?”
“最棘手的就是张燕。”皇甫嵩摇头道,“我们和尚书台的侍郎们讨论了很久,实在想不出一个妥善解决之策,看样子只有出兵平剿了。”
“这个张燕自从继任黄巾大帅之后,不到一年时间,就在太行山上聚集了百万之众,其声势之大,不亚于当年的蚁贼首领张角和张牛角。”卢植说道,“去年初,李中郎率风云铁骑与张牛角在瘿陶大战,虽然险胜,但并没有伤其筋骨。黄巾蚁贼的各部首领纷纷逃进太行山,蓄势待发,终于有了今日的黑山和太行山蚁贼之祸。”
“现在并州北有鲜卑人魁头率众攻打雁门郡,西有匈奴屠各胡反叛,东有黄巾蚁贼攻城拔寨,中有西河郡的流民寻衅闹事,其战火之烈,犹胜西疆。”
“并州乃北疆第一大州,洛阳和中原的屏障,不容有失。”卢植指着地图上的雁门关说道,“如今度辽将军刘博的一万人马,加上并州刺史张懿的一万郡国兵都在雁门关抗击鲜卑人,整个太原郡和上党郡都没有兵马。所以,我们只有派遣大军速速北上,尽快击败蚁贼的反叛,稳定并州。”
“大军?”天子反问道,“我们哪里还有大军?”
“洛阳北军。”皇甫嵩说道,“无论如何都要出动洛阳北军,否则并州形势将不可收拾。”
“朕已经说了,由于国库没钱,北军哪里都去不了。”天子摊开双手,苦着一张小脸,大声哀叹道,“两位爱卿,北军连长安都去不了,更不要说去并州了。”
“陛下,如果张燕攻占了太原郡,黑山黄巾必定会趁势而出攻占上党郡,再加上西河郡的叛乱愈演愈烈,估计要不了多久,并州就是黄巾蚁贼的天下了。”卢植劝谏道,“现在并州北部边郡被鲜卑人占了,西部给鲜卑人居住,如果中南部再给黄巾蚁贼占了,并州就彻底丢了。并州一失,则直接威胁到司隶和京畿的安全,如此……”
“好了,好了……”天子挥手打断卢植的话,有气无力地说道,“朕来想办法,朕来想办法。”
天子下旨,令大将军何进立即率领北军北上并州平叛。
大将军无奈,召集大将军府幕僚商议进军并州的事。
“陛下刚刚撤销北上长安的命令,马上又下达了北上并州的命令,难道他要动用万金堂的钱来开支军资?”长史赵岐惊讶地说道,“大将军没有问问?”
何进摇摇头,说道:“陛下这次口气坚决,不容置疑,不走是不行了。但我非常担心京中的形势,如果我走之后……”
“此时战火连绵,陛下哪里还有闲心立太子?”荀攸劝道,“大将军不如趁着这个时机,火速率军北上平叛。如果此战大胜,大将军当功勋显赫,威震天下,在洛阳说话的份量就更重了。”
何进犹豫不决,望向袁绍。
袁绍说道:“大将军,北军渡过黄河,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此去太原郡有近千里路程,五万大军所需的粮草辎重没有一段时间很难筹集齐备。另外,为了输送这些粮草辎重还要召集大量的民夫。这样算起来,我们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做好北渡黄河的准备。”袁绍笑笑,说道,“此次出战,可不能和出虎牢平定荥阳贼相提并论啊。李弘之所以这么快就弃守了三关,就是因为我们的前期准备太迟了。现在他要兵没兵,要粮没粮,甚至连武器都得不到补充,在这种情况下,他除了一路急撤,还能干什么?”
“国库已经空了,李弘的大军能够支撑多久,我们都清楚。一个月后,西疆的战局肯定要发生变化,不是李弘撤到长安城,就是鲜卑人撤回黄河以北。”
“如果李弘撤回长安城,我们还会北渡黄河吗?”袁绍看看众人,问道,“如果鲜卑人撤回黄河以北,我们还需要北渡黄河吗?”
“如果李弘撤回长安城,北军就必须留在洛阳,以确保京畿安全,这是毋庸置疑的。”袁绍说道,“如果董卓切断了鲜卑人后路,鲜卑人退回黄河以北,李弘的大军就要一路追上去。试想,劳师远征,他的大军需要多少粮草辎重?即使天子拿出了万金堂的钱财支付军资,他也不会大方到一口气拿出几十亿钱的地步。在大汉国目前的状况下,能够维持一个战场的军资就已经步履维艰了,更不要说再让我们去并州打黄巾。”
“按本初的说法,北军根本没有可能北渡黄河,那陛下怎么会下这道圣旨?”郑泰奇怪地问道,“尚书台现在由皇甫嵩和卢植等人坐镇,他们难道没有想到?”
北军中侯刘表笑道:“他们当然知道。我估计他们是想利用张燕攻打太原的机会,通过让北军出征的办法,逼迫陛下拿出万金堂的钱,然后再把这笔钱投到西疆战场上去。”
“哈哈,景升兄说得言之有理啊。”袁绍笑道,“诸位可以仔细分析一下并州的形势。现在并州形势看上去非常险恶,但其实远没到动用北军出征的地步。目前鲜卑人魁头的大军在雁门郡和汉军处于僵持状态,匈奴的屠各族人已经随着和连赶到北地去了,西河郡的流民不过聚集在白波谷做做匪寇而已,黑山的蚁贼刚刚退兵,哪有能力再次出兵上党?唯独太行山的张燕确实在攻打太原,但太原郡的郡治晋阳城城墙高大,易守难攻,张燕要想在短期内拿下城池非常困难。等到魁头退兵之后,张燕恐怕也要撤兵回山了。”
“说到底,这都是尚书台的大臣们为了西疆战事能够维持下去,故意夸大并州军情,蒙蔽陛下骗骗陛下的钱财而已。”袁绍捋须轻笑,连连摇头,“陛下太小气了,大汉社稷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他还舍不得拿钱出来贴补国事。”
何进大喜,心情顿时开朗起来,他笑道:“皇甫嵩和卢植竟然连陛下都敢骗,实在是胆大包天。”他指指赵岐,说道,“老大人和公达留守大将军府,其余的人随我去北军军营吧。”
“不急,大将军。”袁绍说道,“西疆战事关系到大汉社稷的安危,大将军府理所应当予以全力支持。我觉得大将军应该留在洛阳,日日催要军资,以帮助大司农渡过眼前的难关。”
何进沉吟半晌,点头道:“本初说的对,西疆战事的确是重中之重。那好,子师,景升,本初,你们去大营做做样子,我留在洛阳。”
天子这两天头痛欲裂,苦思冥想弄钱的办法。
大将军何进和大司农王瀚两人一前一后,就象阴魂一样缠着他要钱,让他烦不胜烦。
这天,赵忠和张让几个中常侍穿戴着商贩的衣冠笑嘻嘻地跑到天子寝宫,邀请天子去游玩后宫的街市。
“陛下,今天是开市的日子,陛下难道忘记了?”
天子心情恶劣,早把这事忘了,他没好气地说道:“不去了,朕今天不去了。对了,你们想到弄钱的办法没有?”
“当然想到了,否则也不敢来打扰陛下。”张让笑道。
“真的?”天子大喜,一把拉住张让,高兴地叫道,“快说,快说,从何处弄钱?”
“陛下,臣等殚精竭虑,考虑了很久,突然发现还有一件东西陛下没有卖?”
“是什么?”天子好奇地问道,“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卖?你们要知道,钱少了不行,至少要筹集十几亿钱。”
“关内侯。”张让得意洋洋地说道,“陛下,关内侯还可以卖啊。而且,还可以卖个好价钱,至少可以卖五百万钱。”
天子略一思索,随即大笑道:“爱卿好主意,好主意,朕这下有钱了。”
“走,走,喝酒去,喝酒去。”
本朝爵位承袭秦制,分二十等,用来犒赏有功之臣。第二十等是列侯,地位尊崇,有封邑。第十九等就是关内侯。关内侯没有封地,寄食在所居之县,民租多少各有户数为限。过去天子为了赚钱曾在西园卖官,现在天子为了赚钱竟然连爵位都卖了。
天子以五百万钱卖关内侯,朝野震惊。
各地有钱财者趋之若骛,踊跃抢购,唯恐涨价。
****
田重带着兵曹营,押着第二批粮草辎重赶到了临泾。颜良、文丑、姜舞、张萧带着两万冀州军也同期到达。
留在临泾的徐荣立即召集颜良等人商谈军情。他先介绍了一下最新的战况,然后把大军的迎敌策略做了说明。
“休息四个时辰之后,我们立即出发。”
颜良关心地问道:“大人现在在凡亭山?”
“对。”徐荣说道,“和连带领鲜卑大军绕过了冠带山的大火,从小路插到了凡亭山。大人为了给我们腾出集结的时间,正在凡亭山阻击鲜卑人。”
“鲜卑人攻得很凶吗?”田重问道,“我们损失大吗?”
“据送信的斥候说,鲜卑人日夜不停地轮流进攻,双方打得非常惨烈。大人为了减少损失,每五里设置一个障碍,边打边退,至今已经退了六十里,基本上退出了凡亭山地境。如果你们再不来,大人准备反攻一次了。”徐荣慢吞吞地说道,“能不能击败鲜卑人,就看你们冀州军了。”
“是大战吗?”潘塔激动地问道,“是和鲜卑人的骑兵打吗?”
“是的。”徐荣说道,“是一场大战,打赢了,鲜卑人就要滚回草原。”
潘塔和林讯、廖磊、丁波、陈好几位军司马闻言大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田重回到兵曹营,立即命令士兵们组织民夫,驾着三千多部满载各类武器的马车先行上路。
唐云和尹思带着几个士兵,打马从田重身边冲了过去。
“这两个小混蛋,胆子也太大了。”田重望着他们的背影,气愤地喊道,“老拐,带几个人追上去,把那个穿铠甲的士兵给我押回来!”
筱岚眼泪汪汪地看着田重。
她听说兵曹营要开拔,死活缠着田重要到前线去,被田重一口拒绝了。李玮走的时候没有喊醒她,也没有丢下什么话,这让她非常伤心。她知道从冀州一路走来,李玮心里对她很愧疚,甚至几次动了要把她送回洛阳的念头。她要和李玮待在一起,她不愿意回洛阳,她要亲口把这句话告诉李玮。
随着前线的战事越来越激烈,筱岚也越来越担心李玮的安危,心中的思念也越来越强烈。她恨不能马上就能看到李玮。她要到前线去。
唐云和尹思被逼无奈,只好把她藏在亲卫队里,打算带她一起到前线去。他们想,反正兵曹营在大军后面,应该还是很安全的。
但谁知道,田重的眼睛比老鹰还锐利,随便扫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花招。
田重瞪着眼睛,气急败坏地大声骂着唐云和尹思,一人抽了他们一鞭子。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带着筱岚上战场,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两人低着脑袋不敢做声,尹思脸都吓白了。
“老伯,算了,都是孩子,不懂事,骂骂就算了。”老拐在一旁劝道,“你打他们干什么?”
“这要是让大人知道了,还不要剥了他们的皮。”田重犹自不解恨地骂道,“李仲渊回来了,如果看到筱岚不在,还不要找我拼老命啊。两个小混蛋!”
田重回头看了筱岚一眼,心里一软,顿时换上一副笑脸,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女人不能上战场,这是大汉的军律,谁违反了,就要杀谁的头。”
“我为什么不能杀敌报国?”筱岚泪流满面,“我也可以杀敌的。”
“你武功再好,但不能上战场。”田重严肃地说道,“没有为什么?这是军律。”
田重飞身上马,望着筱岚,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大汉国的男人都死了,你就可以上战场。”
他猛踹马腹,纵马而去。
“孩子们,走了,随我杀敌去……”
****
雷重悄悄地从树障后面探出头,看了一眼前方的敌军。鲜卑人正在重整队列,准备发起新一轮的冲锋。
几支长箭呼啸射来。雷重一缩脑袋,躲了回去,“咚咚……咚……”随着几声有力的闷响,长箭不分先后,几乎同时钉进了雷重面前粗壮的树干。
雷重的心剧烈地跳动了几下。这一次,自己还能活下来吗?
他是冀州赵国人。过去家里穷,一天只能吃一餐野菜粥。他和家里的祖父母,爹娘,兄弟姊妹九口人一年忙到头,却吃不饱穿不暖,他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大贤良师聚众造反,家乡开始打仗,一家人连田地都没得种了,只好和村里的人一起四处逃难,躲避战祸。很快,一家人饿死了五口。虽然父亲把年幼的妹妹换来别人家的小男孩煮了吃了,但还是没能挽救一家人的性命。最后雷重和哥哥两人在地上刨了个坑,把父母埋了,跟着黄巾军打仗去了。
雷重的哥哥在广宗大战中死了,他自己跟着张牛角逃进了太行山。不久,张牛角带着他们下了太行山,又开始打仗,一直打到了北方的幽州,但随即就被名震北疆的豹子打败了。雷重跟着大家逃,逃到范阳城后就投降了。
然后,雷重突然发现自己由叛逆变成了汉军,不但有衣甲穿,有饭吃,还有一个月八百钱的军饷拿。雷重觉得自己象在做梦,他希望这个梦一直延续下去,千万不要醒了。
跟在豹子大人后面打仗,雷重觉得值,就算死了也值。这位豹子大人过去是鲜卑人的奴隶,他和自己一样,都是穷苦人出身,没有官僚的派头。他打仗喜欢冲在最前面,他喜欢披头散发,他喜欢睡在军营里,他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甲,吃着和自己一样的伙饭,他总是笑呵呵地坐在士兵中间胡吹乱侃,他就是大家的兄弟。
“搬开尸体,搬开尸体……”队率弯着腰,一边在树障后面飞跑着,一边大声叫道,“准备迎战,准备迎战……”
“雷重,快一点,鲜卑人要进攻了。”队率拍拍雷重的肩膀,继续向前跑去。
雷重看看躺在四周倒地死去的战友,心里一酸,欲哭无泪。仗打得太多了,太多的战友死在了自己的身边,相处几年的,刚刚才来的,鲜卑人,乌丸人,幽州的,冀州的,西凉的,雷重已经哭不出来了。他慢慢地爬起来,拖着战友的遗骸向附近的树林里跑去。
这次阎柔大人带着他们跑了半个多月的路,好不容易赶到高平城,却马上又调头撤退了。士兵们都破口大骂,打就打,总是跑干什么?到哪里打不都是死。撤到凡亭山之后,大战总算开始了。鲜卑人的骑兵太多,多得难以招架。
阎柔带着一营人马负责断后阻击。雷重所在的这个屯一路打下来,经过了十一道障碍,血战了三天三夜之后,只剩下了八十多人。四百人的屯现在还不到一个百人队,屯长早在第五个障碍进行阻击的时候就阵亡了,现在指挥大家作战的就是这个队率。雷重估计阎柔大人的这六千人马最多也就剩下一千多人了,但血战还在继续。
鲜卑人吹响了冲锋的号角,战马的奔腾声和士兵的呐喊声震撼了山野。
雷重背靠着树障,安安静静地坐在血糊糊的地上,擦拭着手上的战刀。这是他今天用的第三把战刀了。雷重突然想起了母亲,如果母亲知道他活到现在还没有死,一定非常欣慰。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们都能活下来,不论能不能吃饱饭,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地面的震颤越来越剧烈,轰鸣声越来越巨大,但雷重好象没有听到似的,神态安详。他把战刀横放在腿上,伸手抓了一把地上的小草。小草上沾满了褐色的血迹,在雷重的眼里,那点点血迹就是一个个战友的笑声。他一根一根地数着,心无旁骛,耳中填满了奔腾的战马践踏草茎的声音。
战鼓声蓦然响起,队率嘶哑的吼叫声撞击着每一个士兵的心灵。
“兄弟们,站起来,站起来……”
“举起长矛,举起长矛……”
“为了死去的兄弟,我们血战到底……”
雷重大吼一声,一跃而起,手上的战刀狠狠地斩进了树干。
鲜卑人的铁骑呼啸而至。
雷重冷冷地看了一眼敌人,矮身蹲下,拿起了放在树干上的四丈长矛。
“杀……”
雷重的长矛穿透了敌人的战马。
他在瞬间松开手上的长矛,身形就象一只敏捷的猎豹,劈手抢过战刀,腾空剁向了正在地上翻滚的鲜卑骑兵。
鲜卑人疯狂地叫喊着,他们不停地纵马飞跃障碍,冲进激烈厮杀的战场。
队率被敌人的战马撞上了半空,又被三支长矛洞穿而死。雷重连杀两人,剁掉七支马腿,连滚带爬,气喘吁吁地跳进了十步之后的第二道树障。更多的战友被敌人截杀在十步之内的狭窄地带。
“举矛,举矛阻击……”
鲜卑人以两千人为一个攻击队列,顽强而凶猛地持续冲杀,汉军以密集的树障为掩护,拼死抵挡,双方打得异常惨烈。
雷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在几个战友的连拖带拽之下,艰难地翻过了最后一道树障。再往前,就是平坦的山坡了。
“骑兵呢?我们的骑兵呢?”雷重趴在地上,筋疲力尽地问道。
每到步兵的阻击基本上趋于崩溃的时候,布置在阻击障碍之后的骑兵就开始发起攻击,以强有力的反击打退鲜卑人,掩护步兵撤到五里之后的下一个阵地。
“马上就到了,我已经听到马蹄声了,你听不到吗?”
雷重以耳贴地,仔细聆听着,脸上渐渐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这次是哪支骑兵?是湟中羌人还是先零羌?”一个士兵抹了把脸上的鲜血,笑着问道。
“这次是风云铁骑,是豹子大人的风云铁骑!”雷重突然跪了起来,高举双手,纵声狂呼:“是风云铁骑,是豹子大人!”
“豹子来了……”
李弘带着三千黑豹义从,射虎的两千风云铁骑,象排山倒海一般冲下了山坡。
牛角号声和喊杀声惊天动地,满天的长箭发出慑人心魄的厉啸飞向了敌阵,激战再度开始。
雷重四仰八叉地躺在树障上,和战友们笑嘻嘻地看着一匹匹的战马飞过眼前的树障,心里美滋滋的。
这次,又没有死掉,又可以再活几个时辰了。
他抬头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又眯着眼睛看了一下耀眼夺目的太阳,心里一片宁静。活着,就是好。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耳边的厮杀声就象催眠的曲子一样优美动听。雷重带着舒心和满足,渐渐地睡了过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11节
黑豹长嘶几声,缓缓停下了矫健的身躯。
李弘把手中的长枪扔到地上,艰难地滑到马下,顺势躺倒在地。
太累了,他带着骑兵不停地出击,不停地砍杀,浑身上下就象散了架子一样酸涨疼痛。他身上的几处伤口由于剧烈地搏斗一直没有止血,渗出的血液已经染红了衣甲。
由于鲜卑人疯狂的攻击,凡亭山天险已经失去。汉军付出了近万人的代价,终于支撑到了第四天。李弘忧心如焚,日夜等待着鲜于辅的消息。
“大人,喝点水吧?”庞德拎着装水的牛皮囊,走到了李弘身边,小声喊道。
李弘睁开眼,缓缓坐了起来。披散的长发由于沾满了血液,一缕一缕地粘在脸上。李弘随意把头发拢了一拢,露出那张刚毅的面孔。
“你喝了?”
“大人先喝吧。”庞德递过水囊说道。
李弘摇摇头,“你先喝,喝好了再给我。”他转头看看躺满四周的义从士兵,十分疲倦地问道,“看到郑大人了吗?”
庞德仰头喝了几口水,抹了一把胡渣子上的血,四下看看,勉强笑道:“郑大人没来,说明鲜于大人还是没有消息。”
李弘叹了一口气,接过水囊,望着远处的群山,心情沉重。
这种惨烈的阻击战如果再继续下去,士兵的伤亡将越来越大。另外,粮草和武器的存量也越来越少,一旦告罄,大军必将后继乏力,无力支撑。到了那个时候,大军不撤也得撤了。
颜良的两万冀州军难道还没有赶到临泾吗?
李弘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郑信的说话声,他猛地一惊,睁开了眼晴:“守言,可有羽行的消息?”
郑信正站在远处和庞德闲聊。他匆匆跑到李弘面前,摇头说道:“没有鲜于大人的消息,是朝廷的圣旨到了。”
李弘从地上爬起来,笑着问道:“陛下怎么说?同意弃守六盘山?”
“陛下命令我们死守六盘山。陛下说,如果放过一个鲜卑人,军司马级以上军官全体诛杀!”
李弘好象早就知道似的,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他用马鞭拍拍身上的灰,毫不介意地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要听他的。”
“你把圣旨收好,不要把这个消息泄漏出去。”李弘笑着走近郑信,小声说道,“如果有人问圣旨的事,你就说是陛下犒赏大军的。”
郑信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笑道:“朝廷的人懂什么?有本事叫他们来打鲜卑人。”
“你派人催问羽行了吗?”李弘问道,“他的大军还没到?”
“应该到了。”郑信安慰李弘道:“鲜于大人需要时间做准备,他行事稳妥,不会延误军机的。”
****
黄昏,残阳如血。
和连召集各部首领商议进军长安的事情。
“由于我们日夜狂攻,连续冲杀,现在已经完全占据了凡亭山。”和连高兴地说道,“关中大门已经被我们彻底打开了。”
拓跋锋看了他一眼,拱手祝贺道:“大王坚决果断,指挥若定,用兵如神,实在令人拜服。如今长安城已经指日可待,大王将因此而立盖世功勋,建千秋功业。”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看看拓跋锋,眼内尽是嘲讽之色。两人虽然不以为然,但也不得不跟在拓跋锋后面说了几句奉承话。
和连心中愈发舒畅,意气风发。
“汉军退出凡亭山之后,无险可守,撤退是迟早的事。”和连指着地图说道,“我们一路尾随汉军沿着泾水而下,直到薄落谷。”
“汉军要想伏击我们,这是最好的地方了。”和连说道,“出了薄落谷,我们就可以一泻而下,直到关中。”
和连抬头看了一下几人,笑着说道:“我请你们来,就是想商量一下,如何利用薄落谷来歼灭豹子的大军。”
“大王肯定豹子一定会在薄落谷伏击我们?”宴荔游一边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光脑袋,一边疑惑地问道,“他们的七万大军已经被我们打掉了一万多人,余下的不足六万人的军队里还有两万多人是步兵,在这种劣势情况下,他连撤退都嫌慢,还会停下来伏击我们?大王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大王,我觉得豹子一定会直接退到关中。”暮盖廷也说道,“他的实力和我们悬殊太大,一旦被我们围住,不是全军覆没就是损失惨重。他的大军打完了,长安城怎么办?不要士兵防守了?”
“从目前阻击我们的汉军兵力来看,豹子的大军基本上已经赶到了凡亭山。”律日推演笑道,“昨天,我们看到了鲜于辅和徐荣的战旗,也就是说,他手下三个校尉现在都到了,豹子就这么多人马。”他指指地图上的薄落谷,“豹子要想在这里伏击我们,至少要集中数倍于我们的兵力,否则他拿什么打我们?但现在大汉国有几十万大军吗?豹子有吗?”
“我觉得大王的猜测非常有道理。”拓跋蜂反驳大家道:“你们只考虑到了双方兵力的悬殊,却没有想到在六盘山行军,我们不可能齐头并进,大家肯定有先有后。如果豹子以六万人攻击我们其中的一部,他必赢。”
律日推演冷笑道:“如果你见死不救,那先行的一部当然要全军覆没了。”
拓跋锋怒极而笑,他指着律日推演说道:“见死不救的一定是你。”
和连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连忙伸手制止道:“好了,好了,我们马上就要打进长安城了,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齐心合力。我想你们都不愿意空手而归吧?”
和连示意两人坐下之后,继续说道:“其实,不仅仅有行军先后的问题,还有口粮问题。由于豹子一把火烧掉了冠带山,迫使我们只能从小路绕到凡亭山。军队是过来了,但我们的牲畜还滞留在冠带山一带,迟迟不能跟进。”
“我们总不能带着干粮去打长安。”和连笑道,“另一方面,我们也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长安城,以免让汉人得到六盘山失守的消息后,先期派遣洛阳北军支援关中。所以我打算等牲畜过来一部分之后,大军立即就出发一部分。”
和连看看众人,无奈地摇头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豹子的一把火烧得我们好难受,因此,我不能不考虑到豹子火烧冠带山是另有目的。”
“大王认为豹子火烧冠带山,就是为了拉开我们各部之间的距离,以便在薄落谷伏击我们?”宴荔游笑着问道,眼神里的那种嘲讽谁都看得出来。
“我只是估猜豹子可能在薄落谷伏击我们。”和连不以为意,解释道,“为了防备豹子突袭我们,我当然要早做准备。”
“大王一定有应对之策了。”律日推演笑道,“大王直接安排吧,我们听大王的。”
和连准备以三万人为前军率先赶到薄落谷。如果豹子的大军的确在薄落谷有埋伏,三万铁骑应对汉军的六万大军,完全可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紧随在前军后面的中军,同样也是三万人。中军接到前军的求援之后,立即飞速赶到薄落谷,力争将豹子的大军拖住,最好能包围起来。
后军的三万人马接到消息之后,迅速前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薄落谷,参加围歼豹子的战斗。
还有一万人要留守在三关和凡亭山,这是大军的退路,千万不能有闪失。
鲜卑人经过灵州、富平、三关和凡亭山几战之后,已经折损两万人,只有十万人马可以调配。
和连刚刚说完,东羌人旭癸就主动要求留守三关和凡亭山,他说自己要留在六盘山以北,不到长安去了。和连很奇怪,问道:“你要是不去,损失可就大了,你想空手而归?”
律日推演奚落道:“他在高平城的时候就说了,他不去六盘山以南,他说豹子会把他吃了。”
宴荔游笑呵呵地说道:“不去好,不去好,他不去,我们可以多分一点财物,哈哈……”
拓跋峰也笑着骂了两句,“你胆子这么小,怎么还总是攻打大汉国?”
旭癸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任由他们调侃打趣。
“那前军由……”
“当然是大王了。”拓跋锋没等和连说话,立即笑道,“此等重任非大王莫属。大王击败豹子后,当一马当先,率军直下长安,成就千秋伟业。”
和连略略犹豫了一下。他本不想亲自涉险,这种事应该由律日推演和宴荔游这种悍将打头阵。这两个部落欠了弹汗山王廷许多财物,为了这次南下他已经把这些债务一笔勾销了。债不用还了,那打仗就应该多多出力。然而,拓跋锋的话让他很难再做这种安排,他是大王,他不能让自已的部下认为自己胆小,不敢冲锋陷阵。
和连望着拓跋锋,心里非常不满。你自己不愿意打头阵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把我推到前面?拓跋锋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
“好,那就本王亲自率军先到薄落谷。”和连随意地笑笑,接着转头看看暮盖廷,“九原王是不是随我一道?”
暮盖廷不屑地看了一眼旭癸,大声说道:“我倒要看看,豹子怎么把我吃了。好,我随大王为前军。”
薄落谷位于六盘山东麓,泾水河上游,距离凡亭山有一百多里。
和连带着大军停在谷外,焦急地等待着斥候的消息。
汉军趁着黑夜,突然之间撤出了战场,其速度之快,令鲜卑人措手不及。和连毫不犹豫,带着三万人率先追了下来。
斥候们纷纷打马归来,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汉军的踪迹。
“加派人手,再探,把搜索范围扩大到八里之外,薄落谷里的每一处山林都不要漏过。”和连想了一下,挥手说道:“大家都以号角回报,争取时间,快,快……”
暮盖廷拍马走到和连身边,笑着说道:“看样子,大王的确多虑了,豹子眼见不敌,早就逃之夭夭了。”
“你也这么想?”和连一边轻轻抚摸着坐下战马的鬃毛,一边笑着问道。
“大王,豹子率部在凡亭山阻击,和我们真刀真枪地干,寸土必争,这可不是假的。他的士兵伤亡惨重,大家有目共睹。”暮盖廷说道,“如果他要诱敌,要在薄落谷伏击我们,用得着和我们这么打吗?豹子早一点撤到薄落谷对他更有利。以我看,他是没办法继续坚守凡亭山,只好一撤了之了。”
“他还有五六万人马,完全可以继续坚持一段时间。”和连说道,“他这么突然一撤,肯定有名堂。”
“大王太小心了。”暮盖廷笑道,“你看看汉军的营地,到处都是开膛破肚的战马,可见他们已经断粮了,不撤不行啊。另外,如果汉军粮草不济,那么汉军的武器肯定也没有补充。这种阻击战非常消耗武器,尤其是长箭,没有武器怎么坚持?”
和连想了一下,觉得暮盖廷说的有道理,但他心里隐隐约约的就是不踏实。豹子手上还有五六万人,骑兵也还完整,他会轻易放弃?以豹子过去的战绩来看,他是一个兵行险着的打仗天才,应该要反击的,但他不在薄落谷,会在哪里反击呢?
“还是慎重一点好。”和连谨慎地说道,“只要出了薄落谷,我们就可以跃马扬鞭,毫无阻碍地一直杀到长安城,所以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暮盖廷无奈地笑笑,不以为然地连连摇头。
****
雷重坐在草地上,和周围的几个新战友窃窃私语。
阎柔的这一营人马最后还是打完了,剩下的三百多人重新组成一个屯,并到了鲜于银的部队里,直接统率他们的军司马就是小懒。
雷重随着步兵大军一路急撤,跑了一百多里山路之后,没有进入薄落谷继续南撤,而是拐了个弯上了升头山。雷重很奇怪,怎么大军不撤回临泾城死守,跑到这荒山野岭干什么?难道鲜卑人已经追来了,大家来不及逃只好躲到山上?
想不明白的事雷重就不想,跟着走就是了,只要有饭吃。他一向不喜欢动脑子,更不愿意多嘴多舌四处打听,他已经习惯了过这种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所以他从来不想将来的事情,他认为自己只要把今天的日子过好就行。当然如果能吃饱,那就更好了,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几年他跟着不同的人打仗,感觉最深的就是走路,走很多很多不同的路,没完没了的路。有时候他就想,如果年复一年地这么走下去,他会不会把大汉国的山山水水都走遍呢?随即他否决了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他很快就会死的,他会像身边成千上万的战友一样,随时随地倒在任何一个角落,他不可能活到那一天的。
“军司马大人有二十岁吗?”
雷重摇摇头,笑道:“没有吧?我听说他和豹子大人一样,过去是个斥候。他也参加了卢龙塞大战,是个勇士。”
“跟在豹子大人后面就是好,这么年轻就是军司马了。”有个士兵羡慕地说道,“雷重,你都打了四五年的仗了,为什么连个什长都不是?”
雷重咧嘴笑了,他没有说话,神情黯淡。
他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看到别人升官,他也愤愤不平过,但自从他经历了太多的死亡,亲手埋葬了成百上千的战友之后,他就再也不想这个问题了,他只想活着。
看看现在,和他一起走进军营的士兵还剩下多少人活着?无论是升官的还是没有升官的,无论是他忌妒的还是和他关系密切的,如今都躺在冰冷的地下化作了一堆白骨,甚至还有许多人尸骨无存。他能活下来,能活到现在,不仅仅是幸运,也是莫大的幸福,其他的所有东西,在他眼里,就象这山野间的寒风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雷重,你说我们为什么要跑到山上来?”一个士兵拍拍雷重的肩膀,小声问道,“是不是要伏击鲜卑人?”
“怎么可能,就我们这么点人马?”另外一个士兵嗤之以鼻,“你没有看到豹子大人带着骑兵走了吗?”
“这是上官们的事,我们操心干什么?”雷重笑着躺倒在地,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睡觉吧,快睡觉,多活一天是一天。”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12节
薄落谷里的号角声在群山之间回响,低沉而苍凉,给寂静的山谷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和连心中的疑虑不翼而飞,胸中顿时涌出万丈豪情,他感觉长安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从此后,大草原上将再现一代霸主,鲜卑王和连的大名将传遍万里河山。
“命令律日推演率领中军火速赶到薄落谷。”
“传令豪帅卧沙泉,带上一万人,立即通过薄落谷,占据山谷南端。”
卧沙泉的一万铁骑呼啸而出,沿着山谷中央的草地纵马狂奔。他们很快穿过十里长的山谷,到达了泾水河畔。
和连得到卧沙泉平安到达山谷南端的消息之后,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豹子到底还是不敢轻捋虎须,一路撤回关中了。
和连兴奋地高举马鞭,回首狂呼:“兄弟们,杀进长安去!”
“呼……嗬……”
“呼嗬……呼嗬……”
鲜卑人一边打马疾行,一边疯狂地叫喊着,士气如虹。
铁骑像潮水一般涌进了山谷,冲出了六盘山,沿着泾水河一泻而下,势不可挡。
青石岸是泾水河上游一个很普通的驿站,距离薄落谷六十里。它的左侧是汹涌澎湃的泾水河,右侧是山峦叠嶂的青石山,小小的驿站就座落在青石山的山口上。
鲜于辅现在就驻马立于驿站门口,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青石山。
他的背后,霍然就是一身黑色铠甲的颜良。
“在人,大军列阵完毕!”
鲜于辅稍稍颔首,转头看了一眼颜良,又看了看后面威武雄壮的大军,神态悠闲地问道:“子威,你看此处风景如何?”
颜良露齿一笑,拱手说道:“鲜卑人有这么好的葬身之所,想来定会感激我们大汉人的仁慈。”
鲜于辅微微一笑,说道:“大人挑选的战场总是出乎我们意料。这么好的地方,竟然白白便宜了鲜卑人,实在可惜,可惜。”
颜良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没有说话。
“鲜卑人快到了,大战马上就要开始。”鲜于辅手捋三绺长须,平静地说道,“你看,鲜卑人会冲垮我们几个方阵?”
“冀州的军队虽然过去都是黄巾军的主力,但他们并不熟悉这种方阵战法,也没有和骑兵作战的经验。所以,他们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颜良说道,“辛曾大人的五千兵有不少参加过西凉平叛的战斗,实力比冀州军稍强一点,但也于事无补。”
颜良指着前面的山坡,冷笑道:“还好这里的地形非常不错,鲜卑人从山下冲上来之后,正面攻击我们的宽度不足五百步,这样他们一次只能冲击我们两个方阵。我们有六个四千人的巨大方阵,鲜卑人没有半天的时间,休想击败我们。”
“他们哪来的一天时间?”鲜于辅笑道,“能有半个时辰就不错了。”
大黑蹲在巨盾后面,心里忐忑不安,神情非常紧张。
他是河内郡的人,给当地一家富豪种地,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黄巾军占据黑山之后,经常下山攻打郡县,掳掠钱财,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黄巾军裹挟到黑山的。他参加了几次攻打小城的战斗,也就是拿着长矛跟在后面乱冲一气,他甚至还没有杀过人。
他抬头看看眼前的巨盾,用力吸了几口气。他想克制一下心中的恐慌,但随即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竟然颤栗起来。他赶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看到了脚上的战靴。这是李弘李大人送给他的那双战靴,他一直穿着,非常爱护,天天晚上睡觉前,他都要擦拭干净。虽然这双靴子已经陪着他走了两千多里路,许多地方都破了,但他依旧舍不得换一双,因为这是豹子大人送给他的,一个他见过的最大的官,最好的官,一个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大黑看着脚上的战靴,想起豹子大人走在泥泞里的那双赤脚,心中的恐惧渐渐散去。豹子大人威震天下,英勇善战,我是他的士兵,一个曾经受过他的恩惠的士兵,竟然在战场上发抖,他觉得很惭愧,很对不起豹子大人。我就是死了,也不能给豹子大人丢脸,也不能对不起豹子大人。
想到要在战场上死去,大黑不禁想起了还在黑山上的妻子和孩子。他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钱,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第一次拿到八百钱的军饷,他非常兴奋,高兴了很长时间,他甚至看到了妻子和孩子的笑脸。但随之他就感到了揪心的痛楚,因为他离家越来越远,离妻子孩子越来越远。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怀里的钱交给妻子。如果自己死了,他们会怎么样呢?他们能养活自己,能活下去吗?
大黑看看周围的战友,悄悄叹了口气。他们都和自己一样背井离乡来到遥远的西疆打仗,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他们一定也和自己一样想着家里的亲人。
“大人回来了,要开战了。”
大黑探头看去,只见颜良手执大刀,飞马而来。
“大黑,你说,会来多少鲜卑人?”身边的战友懒洋洋地问道,“我们打个赌,谁赢了给谁一百钱。”
大黑嘿嘿一笑,“我不赌钱。上官们都说六盘山以北有三四万鲜卑人,我估计至少有一半人要先到这里。”
“这话你也信。”那个士兵不屑地瞅了大黑一眼,忿忿不平地说道,“这些上官们坏得很,他们担心惊扰了军心,故意把鲜卑人说得少少的。明明前面有一万敌人,他们却说只有一千流寇。这种骗人的幌子我见得多了,不要信。”
“那你说有多少鲜卑人?”大黑心里一抖,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那个士兵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听说前面有十几万鲜卑人,豹子大人抵挡不住,已经连败好几仗了。”
大黑几乎窒息了。他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满脸恐惧地望着远处的山林。
唐云和尹思坐在树林里,望着山下巨大的步兵方阵,神情既兴奋又紧张。
“头一次打仗?”田重笑嘻嘻地看看他们,和颜悦色地问道。
两人连连点头。
“你们比我当年强多了。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才十六岁,比你还小。”他指着尹思笑道,“战鼓一响,我吓得掉头就跑,连魂都飞了。”
唐云和尹思看他神情滑稽,动作非常夸张,都笑了起来。
“老伯,鲜卑人会冲到山上吗?”
“山下挖了壕沟,鲜卑人的骑兵冲不上来。”田重摇头道,“我们不需要和敌人肉搏,只要让这五百辆强弩、连弩车发挥威力就行。”
尹思抬头望了一眼密密麻麻排放在山坡上的战车,激动地说道:“这次定要让鲜卑人有来无回。”
“老伯,这战车你从哪里弄来的?”唐云好奇地问道,“这些弩车虽然威力惊人,但移动非常不方便,基本上都是守城用的。”
“这都是京兆尹盖大人送来的武器。”田重苦笑道,“长安武库里就剩下这些笨重的东西了,不要也得要。”
他伸手拍拍尹思的肩膀,夸奖道:“这次多亏仲志了。这些弩车年久失修,大部分都不能用,兵曹营的工匠们也没有修理过,一个个束手无策。幸好仲志懂得这玩意,否则,我要把它们当柴火烧了。”
尹思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笑。
“仲志最擅长的就是土木之学,修理这玩意,对他来说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无需夸奖。”唐云笑道,“过去他在老师家里,还做过抛石用的战车呢。”
“你说什么?”田重非常感兴趣地问道,“抛石头的战车,威力大吗?”
尹思脸更红了,他瞪了唐云一眼,小声说道:“我做着玩的,没有试过它有多大的威力。”
“仗打完了,马上做一个给我看看。”田重一本正经地说道,“兵曹营的工匠要是不够,我再到关中给你招募一批。你放心,钱不成问题,我们多的是。”
“哈哈,有老伯的支持,这下你想做什么都行,也不用担心挨老师的骂了。”唐云搂着尹思的肩膀说道,“不过,你可要把我伺候好,否则我不拨钱给你用。”
“你小子,要是敢假公济私,我打断你的腿。”田重伸手打了唐云一下,大声笑道,“仲志啊,文龙要是为难你,你来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鲜卑铁骑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路汹涌澎湃而来,其巨大的轰鸣声惊天动地,震撼山野。
声势浩大的洪流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腾而至。
和连打马冲出阵列,立于泾水河堤之上。
汉军突然出现在青石岸,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豹子不在薄落谷伏击,却在这里设阵,难道他想凭借这里的狭窄地形再次阻击自己前进的脚步?大军冲击之势已成,任汉军如何抵挡,都已经挡不住鲜卑大军的南下。豹子到底想干什么?
和连望着绵延起伏的青石山,听着泾水河湍急的水流声,眉头深皱。
“大王,豹子让步兵在这里阻击我们,无非是想争取时间,让汉军主力尽快撤回长安。”暮盖廷急匆匆地飞马赶来,神情急切地说道。
“大王,豹子的主力离这里一定不远,我们攻占青石岸之后,要加快攻击速度,以便迅速拿下临泾城。”
和连迟疑了一下,没有做声。
“大王,这里绝对不适合伏击。”暮盖廷一眼看穿了和连的心思,大声说道,“你看,这右侧是泾水河,左侧是大山,地形狭窄,豹子的几万骑兵根本找不到埋伏地点。他要想攻击我们,只有一个方向。”暮盖廷手指大军来路,轻松地笑道,“那就是我们的背后。”
和连顺着暮盖廷的手势,望了一眼远处巍峨的六盘山,心里再无疑虑,他挥手对身后的传令兵说道:“立即命令律日推演,急速赶到青石岸支援。”
“吹号,发动攻击!”
一直冲在最前面的卧沙泉部一万铁骑听到攻击号令之后,随即加快了战马的速度。大军风驰电掣,犹如一道呼啸的飓风,朝着青石岸席卷而去。
战鼓擂响,激昂的鼓声直冲云霄。鲜卑人的牛角号声也不甘示弱,一浪高过一浪。两种声音交错纠缠,此起彼伏,就像两位酣乎鏖战的勇士正在云端激烈地厮杀。
大黑瞪大了一双恐惧的双眼,望着铺天盖地一般杀来的鲜卑骑兵,浑身上下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随着脚下大地的抖动,他的心也在剧烈跳动着。胸腔内那颗惊惶失措的心脏不堪重负,好象随时都要轰然炸裂。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头晕眼花。他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战场上炙热的空气,他甚至闻到了空气中的浓烈血腥。
巨大的轰鸣声冲击着他的双耳,撞击着他的心灵,他的听觉在渐渐失去,他的意志也在一点一点地消逝,他感觉虚空中突然落下了千斤巨石把自己紧紧地压在了地下。他无法承受这种重量,他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痛苦,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他想放弃挣扎闭上眼睛就这么永远死去。
他模模糊糊地闭土眼睛,却看到了妻子的笑脸,他要回家,他要活下来,他要把怀里的钱交给妻子,他还没有教孩子们怎么耕田种地。大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蓦然睁开了眼睛。
“来呀,快来呀,快上来啊……”
他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他要活下来,他要回家。
鲜卑骑兵越来越近,但他还是觉得敌人跑得太慢了,距离自己太远了。他无法忍受这种漫长的等待,他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的煎熬,他感觉全身就象一堆被点燃的篝火在熊熊燃烧,烈焰激发了他最原始的力量和信心。
他在叫喊,疯狂的叫喊,他发现只有这种酣畅淋漓的叫喊才能让他暂时摆脱烈焰烤炙的痛苦。
“杀……杀……杀……”
长箭在空中厉啸,弩矢在空中咆哮,青石山上箭矢如蝗。
士兵在惨嚎,战马在悲嘶,人仰马翻之后的战场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急速……急速前进……”
“冲过去……冲过箭阵……”
鲜卑人状若疯狂,一个个打马狂奔,丝毫不顾满天的长箭。
“放……”
田重一声令下,一百部弩车发出一声惊天嚎叫,巨大的弩车剧烈的颤抖着,同时喷出了两千支粗壮的弩箭。
“轰……”
弩箭犹如闪电一般,稍纵即逝。
鲜卑人侧翼中箭,霎时间倒下了一片,就象一堵坚实的墙突然间轰然倒塌,令人瞠目结舌。
无论是士兵还是战马,只要被射中,无一不被洞穿而亡,绝无幸免。
和连惊呆了。
暮盖廷猛然睁大双眼,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眼晴内尽是恐怖之色。
“弩车。”暮盖廷小声说了一句,接着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嚎叫,“弩车,汉人的弩车。”
“这就是弩车?”和连指着远处,难以置信地叫道,“这就是弩车?”
“这就是弩车,大王,汉人很多年没有用了。”暮盖廷心惊胆战地叫道,“命令士兵们不要密集结阵,以散形阵列冲击汉人方阵,减少伤亡。”
田重兴奋地沿着山坡飞跑起来。
“射……再射一轮……给我射……”
一百部弩车张开血盆大口,再次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嚎叫,嗜血的猛兽发怒了。
尹思和士兵们正在给弩车填装铁箭,手忙脚乱。
“仲志,老伯不会有事吧?”唐云指着在山上乱蹦乱跳,象孩子一般手舞足蹈的田重,担心地问道。
尹思笑道:“你胡说什么?老伯说他很多年没有看到弩车发威了,他这是高兴。”
田重跑到山顶上,看着成片成片的鲜卑人栽倒在地,泪水纵横。他举起大汉战旗,纵身狂呼:“大汉天威……我大汉天威啊……”
鲜卑人为了这短短的一百多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们踩着几千具战友的遗骸,终于冲到了方阵前面。
血战开始。
鲜于辅驻马立于方阵后方的山包上,看着前面杀声震天的战场,神情还是那么平静、悠闲,就象在欣赏青石山的美景。
在山包的后方,有三堆象小山一般高的巨木。
“羽行,我们什么时候点燃木堆?”左彦拍马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前面两个方阵要被鲜卑人击破了。”
鲜于辅抬头看天,缓缓说道:“再等等,等鲜卑人精疲力竭了,我们再发动最后一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13节
鸡头谷位于泾水河西侧,和薄落谷隔河相望。其长约十五里,因形似鸡头而得名。
徐荣带着聂啸和楼麓的两营骑兵,还有赵云的长水营,两天前就到了鸡头谷,悄无声息地隐于其中。
何风很不满。他到西凉来是为了杀敌立功,是为了扬名天下,而不是为了藏在这人迹罕至的山谷里,饱受毒虫的叮咬。他嘴里没有说,但心里已经把徐荣骂翻了。现在凡亭山的战斗非常激烈,两万多铁骑不到凡亭山去击杀鲜卑人,却在这山谷里养精蓄锐,他觉得太荒唐了。
鲜于大人说要伏击敌人,难道就在这鸡头谷?他怎么看这鸡头谷都不象是伏击鲜卑人的地方。如果要伏击敌人,也应该在泾水河对岸的薄落谷,那里才是鲜卑人南下的必经之路。
何风不回洛阳,却主动要求随长水营到西凉参战,有他自己的苦衷。他讨厌洛阳,他早就想离开那里。
何风在洛阳待了好几年,感受最深的就是自己到哪里都是一个下人,都被人当狗一样呼来喝去,他在洛阳从来没有挺直脊梁做过人。虽然他是大将军何进的亲戚,是大将军府的门下督贼曹,大将军何进也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心腹,他也非常感激何进对他的赏识,但他憎恶周围的人,甚至有些仇视。
在洛阳,满大街都是王公贵族、门阀官僚,他们的宗室子弟多如牛毛。在这些人的眼里,何风就是一个看门护院的打手,就是大将军府里的一条看门狗,没有人正眼看他。袁术、何苗虽然经常带着他到处闲逛,但他们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地位平等的朋友来看待,他们仅仅把他当作一个会打架的侍从而已。
自己为什么在洛阳满大街地打架?说到底还是被人瞧不起心里有气。自己难道天生就是一个贱种?何风在洛阳待得越久,他就越反感,他想到一个可以昂首挺胸,可以堂堂正正做人的地方去。他觉得自己在洛阳待久了,总有一天要被那些狗仗人势的纨绔子弟活活打死。
何风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李弘要带着长水营到西凉抵御鲜卑人入侵,这是一个可以立下赫赫战功,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这是一个可以摆脱洛阳,告别屈辱的机会。如果自己立了战功,在大将军这个靠山的帮助下,他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做一个两千石的大官。何风于是踌躇满志地来到了西凉。
他很感激李弘的宽宏大量。英雄就是英雄,气魄肚量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样。他和袁术奉大将军的密令本来准备杀死李弘,但最后失败了,然而李弘并没有因此为难他们,甚至连审讯都免了。当他壮着胆子提出要随李弘到西凉打仗时,他以为李弘会一口拒绝,没想到李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当时很激动,他觉得自己那一刻可以为李弘而死。
刘冥和席贤当日曾经合力抓住何风,把他暴打了一顿。两人一度以为李弘会把何风杀了或者赶回洛阳。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李弘不但留下了何风,还把他安排到了长水营继续任职军司马,这让两人非常难堪。何风倒是爽快,请他们吃了一顿酒,大家一笑泯恩仇,以后就是生死兄弟。
刘冥看到何风在鸡头谷内焦躁不安,长吁短叹,一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样子,非常好笑。刘冥说,你最好去河边泡泡冷水,清醒清醒头脑,降降火,免得在这里骂人,听着心烦。何风闻言大喜,欢天喜地地带着几个侍卫跑到河里洗澡,结果被赵云抓住了。赵云说他们违反了隐藏形迹的军令,一人十军棍,毫不留情。何风气得把刘冥的胡人祖宗骂了无数遍。
何风不敢骂赵云。赵云虽然年轻,但武功高,而且还在翼城大战中杀死了横行西疆几十年的白马羌首领六月惊雷,他服这种狠人。
这天下午,李弘带着从凡亭山撤下来的骑兵也进了鸡头谷。两军会合之后,骑兵人数达到了四万人。
何风知道不用再等了,大战即将展开,他在兴奋和激动之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鲜卑人到达了薄落谷,他们十分小心,在几百个斥候的数次侦查确认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越过了薄落谷。鲜卑人刚刚离开薄落谷,李弘便带领大军出了鸡头谷,涉水渡过泾水河,尾随而去。
四万大军沿着泾水河一路而下,呼啸奔腾,气势雄浑。何风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他就像河滩上的一粒细沙,微不足道,无足轻重,他就像河面上漂浮的枯叶,奋力挣扎在倾覆的边缘。他被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他的意识在逐渐消失,他完全失去了自我,他无法思考,他无法停顿,他身不由己地被裹挟在沸腾的滚滚洪流里倾泄而下。他只知道自己要去杀敌,要去打仗,他的万丈雄心在这瞬间被击了个粉碎。
几万大军对阵,十几万大军搏杀,自己一个人能干什么?杀敌立功好象转眼之间成了一个笑话,一个欲望,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何风着看自己的周围,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全部都是铁骑士兵,大家神情或兴奋,或麻木,或悠闲,或昏昏欲睡,或战意盎然,没有胆怯,没有畏惧,没有死亡前的恐慌。大家纵马飞奔,汇成一道波澜壮阔的洪流,一往无前。
何风突然间知道了自己的归宿。
汉军铁骑的前进速度保持得非常稳定,好像并不急于追上鲜卑人。
“子龙,我们什么时候发起攻击?”何风靠近赵云,大声喊道。
赵云回头看了他一眼,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在长水营,汉人寥寥可数,两个人闲聊的时间较多,彼此性情较为相投,因此交情日深。
“青石岸,我们到青石岸。”赵云大声叫道,“鲜于大人现在正在那里阻击鲜卑人。”
“为什么不快一点?”何风心里一急,叫喊的声音更大了,“为什么不急速前进?
赵云指指湛蓝的天空,“等信号,要等鲜于大人的求援信号。”
何风疑惑地看看蓝天,接着恍然大悟。豹子打仗,不但神出鬼没,连吃人的时机都把握得那么恰到好处。一头令人恐怖的豹子。
想到马上就要开始的血战,何风激动不已,浑身上下竟然有点轻微的震颤。
“走啦,杀敌啦……”他猛踢马腹,纵马扬鞭,连连狂吼,“杀敌去……”
到升头山的当天晚上,阎柔和张郃到营地看望自己的部下。他们这一营六千士兵经过四天的血战之后,只剩下了三百多人。士兵们都很激动,叫嚷着要报仇,要下山和鲜卑人拼个你死我活。
“大人,我们没有时间掩埋死去的兄弟,他们的遗骸都被我们丢在路边的树林里。”雷重两眼通红,伤心地说道,“他们的头颅一定让鲜卑人割下做了战利品,大人,我们要报仇啊。”
阎柔和张郃心情沉重,两人尽力安慰了大家一阵。阎柔说,你们不要急,我们马上就要下山和鲜卑人再次开战,但我们不是打伏击,而是阻击,还是惨烈的阻击。
“李大人带着骑兵在泾水河沿岸伏击鲜卑人的先头部队,我们到薄落谷阻击敌人的援军,给李大人他们争取彻底消灭敌人的时间。”阎柔叹了一口气,说道,“薄落谷地势平缓,无险可守,我们用方阵阻击敌人的骑兵,估计伤亡比在凡亭山的时候还要大。”
“我们只有两万四千步兵,但鲜卑人至少有三万铁骑,而且薄落谷的地形也合适骑兵军的冲击。”张郃忧心忡忡地说道,“李大人要求我们坚守一天,我们感觉非常困难。”
士兵们围坐在一边,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根据我们多次和胡人骑兵作战的经验来看,用密集的步兵方阵加上巨盾和巨矛虽然可以暂时挡住敌人,但只能坚持一段时间。如果鲜卑人的后续大军陆续抵达之后,他们在人数上将超过我们,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挡不住鲜卑人了。”小懒看看四周的士兵,问道,“大家可有什么更好的阻击办法?”
周围的士兵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着。
“可以用拒马。”雷重小声说道。
雷重的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给小懒听到了。
“你说什么?”小懒指着他问道,“你再说一遍。”
阎柔和张郃闻声抬头向他看去。雷重胆怯地看了他们一眼,嘴里嗫嚅了两句,声音更小了。
“你说大声一点。”阎柔笑道,“你要知道,如果你的办法管用,可以让无数的兄弟活下来,可以让李大人从容地指挥大军击败鲜卑骑兵,可以把鲜卑人赶出六盘山,所以你不要有什么顾忌,大胆地说。”
雷重想起死去的战友,胆气蓦然一壮,站了起来,“我们可以用拒马迎敌。”
“拒马?”阎柔、张郃和小懒彼此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周围士兵的议论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拒马,对于士兵们来说,太熟悉了,可以这样说,只要有军营的地方,就有拒马。所谓的拒马,就是用三根长木,多根短竖木,按一定的规则捆绑扎成的三角型器物,其中一排竖木较长,斜刺前伸,顶端削尖,摆在营门前或寨栅前,专门用于阻挡敌人骑兵的冲锋跨跃,所以这东西又叫“拒马”。一般大军扎营的时候,为了预防敌人袭营,都要在大营四周设置几十步距离的拒马阵。
“你坐下,坐下。”阎柔冲他招招手,笑道,“你能仔细说说吗?”
雷重舔舔嘴唇,想了一下,说道:“我过去是黄巾军。在广宗的时候,我们的大军和北军打仗,吃了北军长水营的许多苦头。后来,我们想了个办法,用拒马在大军阵前摆下了一个大大的拒马阵,结果长水营被我们杀得大败。”
“哦?”阎柔愈发感兴趣了。他兴奋地说道:“你们用拒马阵打败过长水营?太好了,你快说说,你们是怎么打败长水营的?”
“我们在适合骑兵冲锋的开阔地上用大小不一的拒马,摆成一个个的方阵,这些拒马方阵有高有矮,参差错落,前后不一。这样原本开阔的空地,就变成了由无数个拒马方阵组成的蜿蜒崎岖、曲里拐弯的拒马大阵,而我们的士兵们则躲在拒马阵里待机而动,伺机杀敌。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兵,要想进阵攻击,就必须在拒马阵中穿插迂回,都要遭到来自前后两个方向的同时攻击。”
雷重连说带比划,声情并茂,“当时长水营想攻进拒马阵,毁掉我们的阻击阵势,但他们的骑兵在阵内施展不开,结果被我们的弓箭兵、长矛兵和手刀斧手杀得鬼哭狼嚎,狼狈而逃。他们一撤,我们就随后掩杀。等到长水营重整队形再次杀来时,我们就跑进拒马阵,引诱他们来攻。如此反反复复,终于把长水营打跑了。”
“这么有效?”小懒不相信地说道,“那你们在幽州和冀州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用这种办法对讨我们的风云铁骑?”
雷重惨然一笑,低声说道:“他们都死了,后来都死了,没有人知道我们用这种办法打败过长水营。”
“长水营只有五千人。”张郃问道,“但现在鲜卑人有三万人,而且还会越来越多,假如拒马阵被攻破了呢?”
“我们还有巨盾和巨矛。”有个士兵大声叫道。
“方阵也被攻破了呢?”张郃接着问道,“这几次大战,我们都有方阵被攻破了,方阵一破,兄弟们就只有等着挨宰。”
“不,还有办法。”雷重说道,“我们可以用士兵搭建拒马阵。”
“用人做拒马阵?”阎柔惊奇地问道,“以战阵迎敌?”
“在子秀山大营训练的时候,我看见麴大人的西凉步兵都在练一种专破骑兵的阵法,他们把盾牌兵和长矛兵放在前面阻击敌骑的冲击,用弓箭兵在后掩护射杀,再以刀斧手砍杀马腿。”雷重说道,“西凉步兵的阵法虽然可以有效杀伤敌人的骑兵,但自身伤亡非常大。我和北军的越骑营打过仗,他们打仗的时候都以战阵迎敌,进退有据,所向披靡。我觉得他们的战阵非常合适击败骑兵。”
“北军的越骑营过去都是出塞攻打匈奴人的汉军主力,他们屡次击败匈奴骑兵,战无不胜,所以才叫越骑营。他们过去在塞外行军作战时经常遭到匈奴骑兵闪电般的袭击,士兵们根本来不及利用随军车辆布置车阵阻击敌人,往往损失惨重。后来他们想了一种不依靠车阵就可以在野外有效对付骑兵的阵法。”
“此战阵以‘什’为一阵,只要上官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即在什长带领下,以‘什’建阵。战阵面对敌骑方向,前三名士兵席地而坐,将长枪末端顶在地上,两膝夹紧,双手紧握,枪尖斜刺向一人高的前方,形成拒马。中间也是三名士兵,他们用跪姿紧贴其后,双手紧握长枪,末端夹在腋下,枪尖直刺前方约一人半至两人高处,这样布阵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敌骑的前冲和跨跃。而站在最后一排的三名士兵,则持弓放箭,负责射杀正前方及左右两侧的敌骑。什长负责指挥阵势运转。”
“每个战阵间距一到五丈,各阵错落布置,虽然零散却井然有序。如果战场上有几十到几百个这种小阵,就可以迫使敌骑在这些小阵中来回乱窜,失去强悍的攻击力。”
“越骑营曾以这种战阵无数次击败过匈奴人,我们也一定行。”
张郃连连点头,“对,对,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当年在冀州战场上,我也看见过北军步兵使用过这种战阵。你怎么知道它叫拒马阵?”
“它不叫拒马阵,这名字是我随便叫的。”雷重恨恨地说道,“我有成千上万的兄弟死在这种战阵之下,我当然对它了解的一清二楚。”
“这种战阵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才能用于实战,但明天我们就要迎敌,说了也是白说。”阎柔挥手说道,“明天我们用拒马阵迎敌,命令士兵们,连夜赶制拒马。”
“你叫什么名字?”阎柔忽然指着雷重问道,“你可以做军司马。”
雷重苦涩地一笑,躬身回道:“小人叫雷重。”
“好,我记住了。”阎柔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不死,这套战阵就由你领军训练。”
在通往薄落谷的山路上,阎柔带着二万多士兵正在一路飞奔。
士兵们有的两人合抬一根巨型长矛,有的驮着四五尺长的树干,有的背着成捆的草绳,健步如飞。雷重和战友两人一前一后抬着一根手臂粗的削尖树干,奋力奔跑在山岭上,大汗淋漓。
“老雷,这拒马管用吗?”后面的士兵气喘吁吁地问道。
“管用。”雷重叫道,“这次定要把鲜卑人杀得屁滚尿流,为兄弟们报仇雪恨。”
“老雷,如果我们打赢了鲜卑人,你的功劳最大。”
“我不要功劳,我只要报仇。”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14节
青石岸上,杀声震天。
文丑和陈好所率的四千人方阵率先被鲜卑骑兵攻破。这些士兵过去都是黑山上的黄巾军,没有经过正规训练,对巨盾和巨矛的使用非常陌生,对方阵的了解和合理运用就更加谈不上了。士兵们凭着自己的勇敢和对胡人的仇恨誓死奋战,经过一段时间的顽强抵抗之后,终于因为折损过大,被鲜卑人的铁骑突破了。
鲜卑人蜂拥而入,纵马践踏,肆意射杀。
文丑带着残余士兵向后侧方阵的左方撤退,陈好带人向右,且战且走。
这是陈好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参加大战,第一次指挥军队,第一次杀人,他经过了最初的恐惧和慌乱之后,刚刚勉强镇定下来,就看见方阵破裂了,看见成百上千的铁骑迎着自己冲了过来。
他愤怒了,他被战友的鲜血和尸体激怒了,他在充斥双耳的惨嚎声、叫喊声、战鼓和牛角号声中迷失了自己,他陷入了疯狂,失去了理智。他挥舞着战斧,左冲右突,势不可挡,他在怒吼声中一口气砍倒了七匹战马,杀死了十四个敌人。他浑身浴血,高举敌人的头颅,举斧狂呼:“兄弟们,杀……啊……”
负责指挥冲阵的匈奴屠各族小首领蒲云看到汉军军官悍勇无敌,带着一队人马誓死不退,而其余的汉军士兵正在他们的掩护下急速回撤,他再也忍不住胸中的怨气,带着自己的亲卫象旋风一般狂卷而至。
“杀马……先杀马……”
陈好临危不惧,一手拿斧,一手执矛,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迎着漫天的箭雨,飞奔而上。士兵们被陈好的勇敢所激励,无不紧随其后,奋勇当先,酣呼求战。
陈好腾空而起,左手矛犹如厉啸的蛟龙,一头扎进了蒲云战马的腹部,同时间右手战斧凌空劈下,将飞奔在蒲云身侧的侍从砸得横飞而起,脑浆连同鲜血四射飘洒。
蒲云的战马惨嘶长叫,庞大的身躯凌空飞出数丈,轰的一声栽倒在地。蒲云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手中战刀狂舞,连斩三人。陈好高举战斧,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象一头咆哮的猛兽,追着他就杀了过来。
蒲云咬牙切齿,挺刀就剁。陈好一路长啸,面对呼啸而来的战刀,视若无物,抡斧就劈。蒲云看到对方不躲不闪,大有同归于尽之势,手中的战刀不禁滞了一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陈好再吼一声,犹如晴天一个霹雳,炸得蒲云骇然心惊。
“杀……”陈好的大斧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而下,顿时将蒲云和他手中的战刀劈成了两半,鲜血喷溅。
“撤,快撤……”
姜舞站在方阵前面,望着陈好拖着血淋淋的战斧消失在方阵侧翼,大声叫道:“好汉子!”
他猛然回头,举手高呼:“齐射……强弓手密集齐射……”
霎时间,万箭齐发。
几乎就在同时,卧沙泉带领铁骑冲进了辛曾所领的方阵。双方士兵立即展开了惨烈的搏斗。
“兄弟们,把胡人杀出去,杀出去……”
辛曾呼声未落,却看见一支带着血肉的矛尖突然冲出了自己的胸膛,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恨恨地骂了一句,扑倒在地。
卧沙泉抽回长矛,还没有等他再度抡起,身下的战马就被狂怒的汉兵剁去了四腿,轰然倒地。鲜卑人蜂拥扑上,抢救自己的豪帅。汉兵蜂拥扑上来,誓死要杀他报仇。双方顿时在小小的方寸之地杀得血肉横飞,不死不休。
鲜卑士兵抓住了卧沙泉的衣甲,拼死往回拽;汉军士兵抓住了卧沙泉的左腿,尽力往前拉。一个汉军士兵眼看卧沙泉要被救走,情急之下,飞身跳起,一刀剁下了卧沙泉的腿。四支长矛霎时洞穿了这名士兵的胸腹,把他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还没等鲜卑士兵把卧沙泉拖出一步,汉军士兵又抓住了卧沙泉的另外一只脚。这时候汉兵再毫不犹豫,大家刀枪齐下,硬是把卧沙泉的这只腿也斩了下来。
鲜卑人非常顽强,连番杀戮之后,再次把卧沙泉拖出了两步。汉军士兵眼看自己人越来越少,现在即便放弃宰杀卧沙泉,大家也逃不出去了。
“兄弟们,拼了,拼了……”
“一命换一命,杀死他,杀死他……”
汉军士兵蓦然发疯,大家再不顾生死,俱是以命搏命,奋勇向前。汉军倒下三个,剁开了卧沙泉的腰肋;又倒下五个,剁下了卧沙泉的左手;再倒下五个,终于一刀剁下了卧沙泉的头。
最后一个汉军士兵一把抓起卧沙泉的人头,振臂高呼:“兄弟们,杀啊……”
汉军的前列两个方阵全部被鲜卑人攻破,姜舞和张萧指挥中路的两个方阵随即开始了新一轮阻击。
方阵侧翼山上的弩车对准鲜卑人的冲击骑兵,开始了第二轮疯狂齐射。
鲜于辅把目光从战场上收了回来,他抬头看看天色,举起了右手。
“点火……”
早就等得火烧火燎的士兵们欢呼一声,纷纷把手中的火把丢到了木堆上。转眼之间,大火猛烈地燃烧起来。
三柱黑色烟雾腾空而起,在湛蓝色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惊心夺目。
和连望着汉军后方燃起的大火,满天的烟柱,心中既吃惊,又有点疑惑不解。
“难道豹子就在这青石山后方?”
暮盖廷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是汉人的烽火求援。在长城要塞上,他们就用这种办法传递消息。”
和连瞥了他一眼,心想你说的都是什么废话。这谁都知道,还要你解释?
“大王说的对,豹子的大军一定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暮盖廷指着青石山说道,“豹子想利用这些汉军先行消耗我们的兵力,然后再利用骑兵冲杀我们。”
“豹子以为他能击败我,迟滞我们南下的速度。”和连指指泾水河和青石山,冷笑道,“这地形倒是不错,可惜他小瞧了我们。”
暮盖廷同意地点点头,“目前我们人少。如果豹子的几万骑兵一起杀过来,我们难免有点损失。以我看,我们还是往后退一退,以暂避他的锋芒。”
“不。”和连笑道,“这里地形狭窄,骑兵大军不易展开。豹子只想着利用这里的有利地形加强步兵的阻击能力,却忘记了这里根本不适合骑兵冲杀。哼,我要叫他自食其果。”和连指着前方战场说道:“如果我们猛攻汉军的方阵,和汉人的步兵纠缠在一起,豹子的骑兵就杀不过来。”
“难道大王想把豹子拖在青石山?”暮盖廷犹豫一下,皱眉问道,“大王,现在律日推演的大军还没到薄落谷,如果他迟迟不至,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
“我立即命令律日推演和拓跋锋的大军加速赶来。”和连说道,“这个机会太好了,我们一定要把豹子拖在这里。只要我们的大军一到,豹子就要撤军,然后……”
“然后我们就随后尾追,一直把豹子追到长安。”暮盖廷担忧地说道,“大王,这个办法是不错,但……”
“不是追到长安,而是要追上豹子,把他合围击杀在泾水河沿岸。”和连毫不客气地打断暮盖廷的话,信心十足地说道,“九原王不要担心,律日推演律快就能赶到这里。这次我定要抓住豹子,把他挫骨扬灰,以泄我心头之恨。”
和连随即派人催促律日推演立即率军南下围杀李弘,同时命令暮盖廷亲自率军攻击汉军方阵。几万大军挤在狭窄的攻击面上,向汉军的方阵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猛烈攻势。
鲜于辅看到鲜卑人全部攻了上来,有点难以置信地对左彦说道:“和连是不是疯了?他难道没长脑子吗?”
“大人多虑了。鲜卑人发起狂攻之后,虽然和我们的士兵纠缠在一起,等一下打起来很麻烦,但有一个好处。”左彦笑道,“鲜卑人一旦被包围,就无法迅速脱离我们的缠斗。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要说没有时间结阵防御了,就是逃跑都成问题。如此一来,鲜卑人的大军势必崩溃得更快,而我们也就可以减少歼敌的时间和损失。”
鲜于辅勉强笑笑,指着激烈的战场说道:“只是这一下子,我们的损失太大了。”
“如果我们能擒杀和连,这点损失还是值得的。”左彦叹道。
李玮想到即将开始的大战,既激动,又有点忐忑不安。
李弘一再要求他和宋文、谢明三人跟在筒子的后军,但三人都不愿意。宋文和谢明说,他们会武功,一般对付个把普通士兵不成问题,而李玮说得更干脆,他说黄巾军的士兵大都是流民,过去连饭都吃不饱,他们都能在前线打仗,为什么自己身强力壮的反而不行,难道自己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
“八尺男儿当报效国家,血战疆场,即使抛头颅,洒热血,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李弘被李玮的豪气所感动,只好把他们带在身边,嘱咐弧鼎和弃沉几人小心保护。
“仲渊……”李弘转头看看他,笑着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玮紧张地笑笑,没有说话。
“我第一次打仗,是在鲜卑国一个叫马嘴坡的地方。”李弘说道,“当时我非常紧张,那种大战即将来临的气氛令人窒息,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是跟在慕容风后面?”李玮问道。
“对,跟在大帅后面。”李弘说到慕容风,心里一黯,一股愁苦蓦然涌上心头。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大帅呢?
“他是我大汉国最可怕的敌人。”李玮大声说道,“总有一天,我们要和他血战大漠。”
李弘心里一阵战栗,半晌无语。
“大人,鲜于大人的信号……”庞德突然大叫起来。
李弘猛然抬头看去。远处的天空上,三柱黑色的烟雾正在袅袅婷婷地随风飘荡,清晰可见。
“吹号,命令各部急速前进……”
和连闭着眼睛,轻松写意地坐在马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要不是战场上的厮杀声太大,空气中的血腥味太浓,他也许会迷迷糊糊睡着的。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战马烦躁不安起来。
和连慢慢睁开眼睛,向战场上望去。是不是豹子带着骑兵大军赶来了呢?
散布在河堤四周的鲜卑士兵也察觉到了战马的异常,他们习惯性地趴到地上,侧耳细听。几个听觉敏锐的士兵率先站起来,向和连飞奔而来。
“大王,我们的援军来了。”
“大王,有骑兵大军从薄落谷方向赶来。”
“大王,一定是律日推演大帅。”
和连大喜,他抬头看看天色,笑道:“这头老牛,总算赶了一次早。”
“吹号,告诉兄弟们,我们的援军来了,我们要击败汉人了。”
鲜卑人的号角声响彻了青石山。
鲜于辅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擂鼓,擂鼓,擂响得胜鼓,告诉鲜卑人,他们已经完了。”
大地在抖动。
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惊天动地,气势磅礴,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也能让人感受到它无坚不摧的庞大威力。
和连策马扬鞭,和士兵们一起狂呼乱叫,兴奋不已。
一杆大旗突然从天际之间横空跃出。
接着数不清的铁骑士兵从地平线上涌了出来。
铁骑大军如同滚滚洪流,以雷霆万钧之势奔泻而出,其巨大的咆哮之声,犹如惊涛骇浪一般,裂石穿云,催人心肺。
鲜卑人的呐喊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渐渐的,整个泾水河畔突然没了声音。
鲜卑人越来越惊慌,越来越恐惧,渐渐的,开始向后退缩。
鲜卑人的牛角号忽然消失了。
和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他就像看到魔鬼一样,瞬间失去了灵魂。
正在方阵内厮杀的暮盖廷猛然回头,顿时面无人色,如遭重击。他再也不理会身边飞舞的武器,血腥的厮杀,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目瞪口呆地望着以江河溃堤之势奔泻而来的大军,眼睛内尽是绝望和无奈。
和连心如死灰,他什么都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给他说对了。豹子把他诱进了陷阱,再给了他致命一击。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他只想知道豹子把铁骑大军藏在自己身后什么地方。他败得毫无道理。
鲜卑人的号角蓦然响起,惊慌而恐怖。
“结阵……结阵……”和连声嘶力竭地叫着,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叫声掺杂着他的愤怒,他的恐惧,他的无助,叫声凄厉而惨烈,令人不寒而栗。
鲜卑士兵都挤在方阵前面,茫然失措,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背后怎么会突然出现一支汉人的铁骑大军。
他们还在厮杀,还在策马狂奔,还在进攻,他们既没有可能退出战场,也没有可能调转马头重新集结,他们只有进攻,进攻。他们只有进攻才能冲破汉人的方阵,只有冲破汉人的方阵,才能逃出生天。
百面战鼓同时擂响,如雷的鼓声直冲霄汉。
汉军士兵突然发出了一声震天欢呼,其巨大的叫声震撼了青石山。
“杀……杀死鲜卑人……”
颜良高举战刀,一马当先,率先杀出了方阵,文丑、姜舞、陈好各举武器,紧随其后,士气如虹的两万汉军将士犹如潮水一般呼啸着,向鲜卑人席卷而去。
“杀……”
“呼嗬……呼嗬……呼嗬……”
四万汉军铁骑吼声如雷,其锋芒所指,无人敢当。
鲜卑大军刹那间崩溃了。士兵们一个个肝胆俱裂,狼奔豕突,四散而逃。他们或者坠落泾水河,或者逃上青石山,或者被铁骑肆意践踏,或者弃械而降,再无抵抗的意志。
和连被弹汗山的亲卫拼死护住,狼狈不堪地向青石山上逃窜。
豪帅魄虏带着几千士兵断后阻击,但随即就被风云铁骑和长水营杀得丢盔弃甲,死伤殆尽。魄虏带着一群士兵杀出重围,弃马上山。何风带着长水营士兵紧追不舍,连追十里,硬是砍下了魄虏的头颅才收兵回营。
暮盖廷在一队侍从的护卫下,冲破重重阻击,总算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们原以为可以逃得一条性命,结果跑错了地方,被一阵密集的弩箭射死在了山下。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15节
阎柔望着长长的山坡,眉头紧缩。
“薄落谷地势较低,鲜卑人如果从山上一拥而下,其速度和气势非常惊人。”玉石指着身后的拒马阵,担忧地问道,“子玉,这个玩意顶得住吗?”
“抵挡一阵子肯定不成问题。”华雄笑道,“我们在凡亭山的时候,用树障都阻击了鲜卑人四天,更不要说用拒马了。”
“拒马的的威力要远远大于树障,拒马阵就更不用说了。”高览赞叹道,“我们都熟悉拒马,却从来没有想到拒马还可以这样用,这个主意高明啦。”
“薄落谷的阻击如果成功,出这个主意的士兵应当立首功。”鲜于银望着大家笑道,“如果拒马阵威力惊人,我们可以带着它一直把胡人赶出贺兰山。”
“伯俊,你说什么笑话。”阎柔摇摇头,指着拒马阵说道,“我们砍掉了两个山头的树木,也不过才摆了一个长五百步,宽三百步的拒马阵,如果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对决大草原,你说要摆多大的拒马阵?你到哪里砍这么多树木?这么多树木要多少部马车运输?”
“还容易给人一把火烧了。”华雄耸耸一双浓眉,失声笑道,“我看这拒马阵也就阻击的时候好用,而且还要能就地取材,最好也就是这种山区使用。如果在平原或者大漠作战,我们既没有条件,也没有必要,还要靠大方阵,靠士兵们的默契配合。自古以来,尚没有利用器械取胜胡人铁骑的先例。”
“伯俊想偷懒了。”玉石取笑道,“伯俊,是不是打仗打累了?”
鲜于银笑道:“我只想早点把胡人赶出去。整天打这么窝囊的仗,心里实在憋得慌。”
“我看你是胜仗打多了,心气太高。”阎柔不客气地说道,“最近我们一直在撤,虽然一败再败,但都是为了伺机歼敌。”
阎柔看看众人,继续说道:“士兵们有意见,有情绪,这很正常,但你们不能有。大人一再说了,只有把鲜卑人打痛了,他们才会恼羞成怒,才会犯错误,我们才能找到机会击败他们。”
“但我们的伤亡太大了。”张郃不满地说道,“我们完全可以撤快一点。”
“是呀,子玉,为什么凡亭山的阻击战都是你一个人打,我们却在后面闲着?”华雄也埋怨道,“如果我们轮流上,你的六千兄弟也不会打光了。”
“大人有大人的想法,我们做下属的只能服从。”阎柔叹了一口气,痛苦地说道,“大人的目的无非是想让你们养精蓄锐,以便在这里以少敌多,挡住鲜卑人的后续大军,给青石岸战场争取足够的歼敌时间。”
“义从兄和大人是一起从卢龙塞出来的,你们关系非同一般,为什么你不劝劝大人?”高览看了沉默不语的玉石一眼,大声问道。
玉石淡然一笑,摇摇头,“大人是一军统帅,他考虑的是大汉国的安危,如果他让我守在凡亭山,直到战死,我也不会问为什么。”
“我们是大汉国的子民,兄弟们也是大汉国的子民,只要是为大汉国而死,无论怎么死,都是英雄。”
马蹄声犹如狂风骤雨一般从远处传来。
“我们的斥候。”阎柔抬头看看天色,说道,“青石岸的战斗应该开始了。”
“律日推演来了。”玉石笑道,“兄弟们,今天只要不死,我们就不能后退一步。”
“开战了,开战了……”华雄兴奋地大吼起来,“各回本阵,各回本阵。”
众人欢呼一声,纷纷打马离去。
阎柔蓦然回首,怒睁双目,举臂狂呼:“擂鼓……”
律日推演听说薄落谷口有汉军,非常惊讶。
“多少人?”
“大约有两万多人。”芒正箕回道,“应该是汉军的全部步兵了。”
“豹子呢?汉人的铁骑呢?”
“没有发现。我们先期派来的斥候大概都给他们杀了,所以我们不清楚谷内的情况。”
律日推演沉吟不语。
“可有大王的消息?”拓跋寒问道。他是拓跋族的四大豪帅之一,这次奉拓跋锋之命,和小帅步垂虹带了一万人马和律日推演的大军同步推进。
“我们最后接到他的消息是在上午,那时他已经通过薄落谷了。”芒正箕看看律日推演,摇摇头,“大王告诉我们薄落谷没有汉军,要求我们急速跟进,但现在……”
律日推演和拓跋寒互相看了一眼,暗觉不妙。
“立即派人告诉大人,薄落谷发现汉军。”拓跋寒回头对传令兵喊道,“要大人立即赶来,快,快!”
鲜卑人的骑兵大军停在谷口外的山坡上,正在等候攻击的命令。
律日推演和拓跋寒纵马赶到坡顶,举目向谷内望去。
“汉人在谷口设置了许多拒马,看上去是一个阻击阵势。”步垂虹用手中的马鞭指着坡下的拒马阵介绍道,“汉人把拒马用草绳相连,形成一个个的小方阵,我们想把这些拒马搬开,根本不可能,只能强行冲过去。但我们冲进去之后,因为受到拒马的阻拦,战马就没了速度。”
“只能和拒马内的汉兵肉搏。”芒正箕说道,“我们冲进去之后,骑兵的优势荡然无存,只能血战突前,损失会非常大。汉人太狡猾了。”
律日推演考虑良久,缓缓说道:“豹子的大军在凡亭山损失很大,现在他的后续人马即使全部赶到了,也只有六万人。如今他在这里布置两万多人阻击我们,剩下的四万人干什么去了?”
“豹子一定带着骑兵伏击大王和暮盖廷去了。”拓跋寒说道,“大王至今没有消息送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已经给豹子围住了。汉军步兵在这里阻击我们,是要给豹子争取时间。”
“豹子手上只有四万骑兵,如果要伏击大王的三万人马,恐怕很困难。而且,他的士兵一旦死伤惨重,那长安城还守不守?”律日推演疑惑地说道,“即使他全歼了大王的三万人,我们还有七万大军在后面陆续赶来,难道后面的仗他不想打了?豹子不会天真的以为和连死了,我们就会撤军回大漠吧?”
拓跋寒笑道:“也许豹子就是这么想的。他集中主力,力图一战成功。汉人一向都自以为是。”
律日推演摸着自己的大胡子,望着谷内旌旗招展,严阵以待的汉军,迟疑不决。突然,他眉头一挑,好象明白了豹子的用意。
“不,豹子不是汉人,他是鲜卑人。”律日推演瞅了一眼拓跋寒,严肃地说道,“打不过我们,他一定会跑的。你想想他打的仗,有几次吃了亏,他才不会傻到用四万人去打和连的三万人。他一定另有诡计。”
拓跋寒一愣,两眼惊异地看着他,神情迷惑。他犹豫了一下,不解地指着坡下的汉军问道:“那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步兵,只有两条腿。”律日推演笑道,“他们怎么会跑过战马的四条腿?”
拓跋寒闻言失笑道:“大帅,你不要开玩笑了。我们到底要不要进攻?”
“哈哈……”律日推演大笑道:“如果是你,你会白白送掉两万士兵的性命吗?”
拓跋寒蓦然醒悟,“大帅,你是说豹子在谷内?”
“对。”律日推演笑道,“你小子还不算笨。六万人打我们三万人还有可能,但四万人打三万人绝无可能,你以为豹子当真是白痴啊。”
“豹子先是故意放走和连的三万大军,再以步兵设阵于薄落谷阻击我们,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们误以为他去伏击大王了。如果我们掉进了豹子设下的圈套,以为他现在正在和大王打得热火朝天,认为他们的兵力相差无几,短时间难以分出胜负,于是急着赶去支援,其结果就是我们发力猛攻,突破汉军阻击,冲入谷内,在全无防备之下,被他全歼。”
律日推演指指头顶,说道:“你看看天色,快到黄昏了。拓跋锋为了安全,夜间不会行军,他要是赶来,至少要到明天上午。而大王呢?估计早跑到临泾城了。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不被他这六万人吃掉才是怪事。”
“豹子吃掉我们之后,拓跋锋既没有大王的消息,又看到我们全军覆没,定然不敢冒险再进。而豹子呢?他反倒可以大摇大摆地赶到临泾城偷袭大王了。”
拓跋寒钦佩地连连点头,“大帅言之有理。我们现在没有大王的消息,不是大王被围,而是送消息的人都给豹子截杀了。大帅,那我们如何应对?”
“哼……”律日推演冷笑道,“豹子处心积虑地算计我,我岂能放过他。”
“再派人通知拓跋锋,让他火速来援。”
“立即派人绕过薄落谷,追上大王,告诉他豹子在薄落谷。”律日推演对拓跋寒说道,“大王对豹子恨之入骨,只要得到他的消息,大王就会连夜率部回击,堵住豹子的退路。”
“九万人围歼六万人,痛快。”拓跋寒兴奋地说道,“大帅,那我们现在还要不要进攻薄落谷?”
“当然要打,如果豹子察觉到自己的机谋败露了,马上就会逃跑。”律日推演指着四周的山峦说道,“这里的地形我们不熟,一旦让他逃了,再想抓他就难了。”
谷内,战鼓声声若惊雷,地动山摇;谷外,牛角号声激昂嘹亮,震惊山野。
小帅枭翱带领两千鲜卑铁骑顺着山坡呼啸而下。
满天长箭厉啸着划空而至,惊心动魄。
“咻咻……叮叮……咚咚……”
长箭射入拒马阵,象下雨一般钉射在所有的阻碍物上,各种各样的响声交织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
汉军士兵躲在拒马阵内,高举着盾牌,任由鲜卑骑兵疯狂射击。
“啊……中箭了,我中箭了……”一个汉兵的盾牌突然被一支犀利的长箭洞穿,长箭射穿了他的胳膊,接着钻进了他的皮甲。
那名士兵惨嚎着,仰面栽倒。随即更多的长箭厉啸射来。
雷重飞跃而起,一手举盾,一手抓住战友的皮甲,飞速往盾阵后面跑去。
“咻……咻……”又有两支长箭先后射到,齐齐射进了那名士兵的身体,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雷重只觉手中一沉,拽不动了。他大吼一声,用力拉了一下,竟然还是纹丝不动。雷重霍然回头,看见战友身中数箭,早已死绝。
雷重睚眦欲裂,举盾悲呼:“杀胡……杀胡啊……”
鲜卑人一路嚎叫着,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拒马阵。他们为了避开拒马的阻拦,只好减速,避让,再减速,再避让,还没行进三十步,战马几乎在阵内找不到方向了。
汉兵早就按捺不住冲了出来。他们用长矛长枪挑杀骑兵,用战刀战斧剁劈马腿,几个士兵对付一个鲜卑人,杀得血肉横飞。
鲜卑骑兵越来越多,汉兵逐渐抵挡不住,向拒马阵深处退却。前面的鲜卑骑兵在奋勇鏖战,后面的鲜卑士兵却在开始搬拆拒马,忙得不亦乐乎。
一千名刀斧手静立在拒马阵中央。他们为了避开鲜卑人的骑射,集结在鲜卑人的长箭射程之外。
张郃举起手中的盾牌,右手战刀望空前指,回首狂吼:“兄弟们,杀啊……”
小懒刀盾相击,纵声高呼:“兄弟们,报仇去啊……”
“杀……”汉兵士兵发出一声惊天怒吼,他们随着两位上官,沿着弯弯曲曲的阵中小径,象潮水一般咆哮着飞速杀向了鲜卑人。
杀声震天。
鲜卑人措手不及,霎时间就被愤怒的人流淹没了。
拒马阵百十步之内,填满了鲜卑人和战马的尸体,血淋淋的断肢残臂随处可见。
大获全胜的汉军士兵在阵内呼号奔跑,许多人拿着刀斧砍下鲜卑人的头颅挂在拒马的顶端。
鲜血染红了拒马阵。
律日推演举起双臂,怒不可遏地连声叫道:“杀,杀,给我杀……”
步垂虹大吼一声,纵马扬刀,“兄弟们,杀下去……”
和连气喘吁吁地靠在树干上,痛苦不堪。
豹子的雷霆一击,把他建功立业的美梦打了个粉碎。先是豹子抢走了他的女人,夺走了他的财产,接着豹子和慕容风内外联手,又逼迫自己放弃了部分王权。现在,豹子又击杀了自己的三万弹汗山大军,把自己彻底逼上了绝路。
本来他想利用鲜卑国各方的矛盾,联手出兵入侵大汉国,以重建强大的弹汗山王廷,再次雄霸大草原。然而,青石岸一战,所有的希望都随着这场惨败而化作了血雨腥风,无影无踪了。
侍卫统领,小帅南北云面色惨白地跪倒在地,小声说道:“大王,我们快走吧,汉军马上就要追来了。”
和连惨然一笑,看看四周寥寥可数的十几个侍从,有气无力地说道:“走?我们往哪里走?”
“大王,我们到薄落谷去,律日推演大帅的部队肯定在那里。”
和连摇摇头,垂首不语。
“大王,如果你不到律日推演大帅的军中,我们就绕过薄落谷,直接去和拓跋锋大人会合。”
和连望着南北云,苦笑,笑声比哭还难听。他伸手拍拍南北云的肩膀,悲声叹道:“你不懂啊,你不懂……”
南北云十分不解地望着和连,奇怪地问道:“大王,拓跋锋大人这几年深受大王的恩宠和信任,他……”
和连冲着他摇摇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和连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遮天蔽日的大树,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刚一闭上眼,青石岸战场上的惨烈厮杀就立即冲进了他的脑海。
三万士兵被汉军的铁骑和步兵团团包围在狭窄的泾水河附近,无处逃生。汉军的长箭在肆虐,汉军的战刀在飞舞,汉军的长矛在厉嚎,鲜卑士兵就象一茬茬的韭菜被无数的武器割倒在地,半分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成百上千的士兵连人带马掉进了泾水河,血红的河面上飘满了鲜卑人的尸体。更多的士兵逃进了青石山,但疯狂的汉人一直穷追不舍,直到把他们统统砍死为止。鲜卑人的尸体堆满了青石岸,堆得比小山还要高;鲜血染红了青石岸,染得比夕阳还要红。
鲜卑人惨绝人寰的哭叫声蓦然在和连脑中炸响,和连恐惧地大叫一声,骇然睁开了双眼。
“魄虏呢?魄虏为什么还没有来?魄虏……”
“大王,大王……”南北云一把抱住精神失常的和连,失声大叫道:“大王,你醒醒,你醒醒,魄虏豪帅已经死了,他不会再来了。”
和连剧烈地喘息着,脸上的肌肉神经质地抽搐着,眼神显得极度慌乱。
“大王,你说去哪我们就去哪,就是回弹汗山也行啦。”南北云眼含泪水,痛苦地叫道,“没有马,我就把你背回去。”
“去凡亭山。”和连颤抖着嘴唇,小声说道,“我们去凡亭山找旭癸。”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16节
夕阳如血。
青石岸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战场上只剩下了零星的厮杀。
李弘驻马立于泾水河堤上,神色焦虑不安。
“大人,我们没有发现和连,估计已经逃进了青石山。”何风纵马而来,手上拎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这是弹汗山的豪帅魄虏,他带着人马不停地回身阻击,迟滞了我们的追击速度。”
“不要管和连了,立即集结人马赶到薄落谷。”李弘挥手说道,“擂鼓,吹号,快,快……”
正在战场上往来奔驰的铁骑士兵听到号角声,纷纷调转马头,向泾水河沿岸急驰而去。
鲜于辅和颜良两人打马如飞而来。
“大人……”
“还有多少人可以继续作战?”李弘伸手打断鲜于辅的话,大声问道。
鲜于辅想了一下,说道:“最多一万五千人。”
“让老伯带五千人看守俘虏,其余可以作战的士兵立即骑上鲜卑人的战马,随同大军赶赴薄落谷。”
“大人,这批士兵训练时间短,许多人都不会骑马。”颜良急忙说道,“大人,兄弟们连续行军将近二十天,又刚刚经历一场大战……”
“不要说了。”李弘冷声喝道,“不会骑马的,用绳子捆在马上。”
鲜于辅和颜良看见李弘神情冷峻,不敢再说什么,赶忙躬身离去。
“令明,召集黑豹义从,我们先走……”
李弘猛踢马腹,高举长枪,纵马狂奔。“兄弟们,到薄落谷,随我到薄落谷杀敌去……”
鲜卑人连续发起了三次攻击,但三次都被赶出了拒马阵,损失了三千多人。鲜卑人被激怒了,他们集中了六千人,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同时发起了猛烈地攻击。
汉军连胜三战之后,欢欣鼓舞,他们对拒马阵的信心大增,竟然没有增兵以加固防守。拒马阵内阎柔安排了四千士兵,但由于大家第一次在拒马阵内迎敌,没有经验,也没有默契的配合,他们和鲜卑人一样,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常常各自为阵,乱打一气。其结果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也没有占到很大的便宜。
等到鲜卑人象潮水一样冲进来之后,汉军士兵又失去了人数优势,防守上更是捉襟见肘,顾此失彼。鲜卑人的人数优势帮助他们迅速取得了胜利,汉军死伤惨重,节节败退,求援的战鼓一阵猛似一阵。
雷重和几个士兵依托一个小小的拒马阵,左冲右突,连杀数人,但随即就被更多的鲜卑人围住了。鲜卑人用长矛和弓箭展开凌厉攻击,将雷重的五个战友先后击杀。雷重自知必死,反而心无羁绊,杀得更加酣畅淋漓,所向披靡。他连斩两人之后,竟然奇迹般地逃出了重围。小懒正好带人赶来救援,双方随即合力挡住敌人的攻击,且战且走。
“雷重,你带人先走,快,快。”小懒左手盾挡敌人的战刀,右手长矛狠狠地戳入了敌人的胸膛,“快走,快走……”他跟上一脚踢飞敌人的尸体,迎着三个鲜卑士兵就冲了上去。
雷重理都不理小懒的喊叫,大吼一声,追在小懒的后面就杀了上去,“要走一块走!”
小懒就象一只发了疯的野牛,咆哮着,一头撞飞了迎面杀到的敌人,同时手中的长矛却象毒蛇一样灵活自如,迅捷无比地插入了从侧面杀来的敌人咽喉里。
“快走啊……”
雷重就象没听到一样,连跨三步,连吼三声,连劈三刀,一刀枭首。
“大人,我们一块走。”
更多的敌人扑了上来。
阎柔犹豫了。
拒马阵后面就是四个五千人的巨大方阵,如果这个时候从方阵里抽调人手增援拒马阵,势必要打乱其中一个方阵的防守阵势。假如鲜卑人趁势冲过来,后果难以预料。阎柔看看天色已晚,断然决定放弃拒马阵。天黑了,鲜卑人即使要进攻,也不会这么拼命。
就在汉军敲响撤兵的金锣时,鲜卑人停止进攻的号角突然响彻了山野。
望着渐渐退到远处的鲜卑人,小懒心神俱松,手脚无力,“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雷重以刀驻地,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大人,你还好吧?”
“还好。”小懒望着昏暗的天空,咧嘴笑道,“我叫你走,你为什么不走?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啊?”
“呵呵……”雷重闻言笑了起来,“我要是走了,你早就死了。”
“嘿嘿……”小懒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怎么?鲜卑人就撤了一百步?这是怎么回事?”小懒仔细朝前看了一下,失声叫道,“鲜卑人还要打?”
“大人,鲜卑人大概打饿了,要吃饭了。”雷重笑道,“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开饭?”
律日推演接到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大王和连被汉军包围在距离薄落谷六十里的青石岸。
“谁说的?谁送来的消息?”
“是大王的传令兵。”芒正箕指着站在身后的士兵说道,“就是他。”
那个传令兵好象是从水里爬起来似的,身上的衣服潮湿未干,皮甲上血迹斑斑,肩头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拓跋寒急切地问道:“你怎么过来的?怎么现在才来?”
“大王带领大军到达青石岸之后,被汉军阻截,随即命小人回来催请大帅火速南下。”他跪下回禀道,“小人在回来的路上被汉军斥候阻击,只好诈死跳到了河里。我看见汉军的几万骑兵沿着泾水河急速南下,他们一定是去青石岸突袭大王的。”
“几万骑兵?”律日推演疑惑地问道,“在青石岸阻击大王的汉军有多少人?”
“回大帅,大概有几万人?”
“到底几万人?”律日推演厉声问道,“你说清楚了。”
“至少有两万人。”传令兵吓得一哆嗦,大声说道。
律日推演回头看了一眼薄落谷里的汉军方阵,又看看拓跋寒和芒正箕,难以置信地说道:“豹子有援兵,我们的消息有错误,豹子还有援兵,豹子手上还有援兵。”他猛然回头,高声叫道,“传令,立即停止攻击,停止攻击!”
“六万人打三万人,大王必输无疑。我们中计了,中计了。”律日推演喃喃自语,神情震骇。
“豹子的铁骑自大王之后发动偷袭,其威力之大,可想而知。”拓跋寒心惊胆战地说道,“大帅,现在薄落谷只有这几万汉军,我们只要冲破他们的阻击,就可以急速南下,救出大王。大帅……”
“不行,我们的人数太少,人数太少。”律日推演说道,“前面至少有两万汉军,我们三万人要想彻底击败他们,代价太大。等到大军突破阻击之后,能够继续南下作战的士兵不会超过两万人。两万人支援大王,恐怕力量太过单薄,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看看两人,忧心忡忡地说道:“大王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吗?如果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的三万人马已经全军覆没了,我们岂不是自寻死路?”
“但是,我们见死不救,将来回到大草原……”拓跋寒望着律日推演,苦笑道,“其他部族会利用这个借口杀掉我们的,我们谁都活不了。”
“大帅,豪帅说的对,如果我们不出兵救援,回去迟早要被人灭族。以我看,我们宁愿战败一次,也不能让狂风部落成为草原上人人唾骂的背信小族。”芒正箕小声劝道,“和连好歹是鲜卑国的大王,如果能把他救出来,对我们……”
律日推演眯着眼睛望着暮色,久久无语。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薄落谷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战马的偶尔嘶鸣回荡在空旷的山野里。
律日推演就像木桩一样直直地站着,痴痴地望着夜空。拓跋寒、芒正箕和步垂虹几人围着他转来转去,心急如焚。
“大王能支撑到明天早上就好了。”步垂虹望着拓跋寒,轻声说道。
“青石岸的具体地形我们不清楚,所以无法揣测。”拓跋寒喟然长叹道,“如果在平原上,三万人对阵六万人,有得一拼,但如果是在狭窄的河谷或者山道上,那就……”
“如果大王结阵固守,完全可以守到明天。”枭翱低声道,“匈奴的屠各族和弹汗山的王师都是草原上的精锐,豹子未必就能把他们迅速吃掉。”
一匹快马飞奔而来,急骤的马蹄声霎时击碎了黑暗的宁静。
“让开,快让开……”马上的骑士不停地挥动着马鞭,高声叫喊着。围在山上的鲜卑骑兵纷纷闪躲,让出一条小径任由其急驰而过。
“大帅,拓跋锋大人正率大军急速赶来!”那名骑士看到律日推演,急忙飞身下马,气喘吁吁地说道,“大人说,大王孤军深入,定会中计。他要求大帅立即率部跟进,不要驻留薄落谷。”
律日推演看到是拓跋锋的传令兵,不由皱眉问道:“拓跋锋大人现在在哪?”
“大人距此四十里,正在连夜赶路。”那士兵说道,“下午,大人接到大帅的消息,知道大王已经率部冲出薄落谷之后,非常担心大王的安全。他督促大军加快行军速度,估计半夜就能赶到。”
律日推演大喜,拍手叫道:“来得好,来得好啊!”他再不犹豫,举手大叫:“点燃火堆,连夜进攻!”
长箭在黑夜里呼啸,战马在火光里奔腾,鲜卑人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击。
汉军士兵拼命抵挡一阵之后,纷纷后撤。
“快跑啊……”
“走……走……走……”
几百名士兵冒着漫天箭雨,飞速后退。
雷重刚刚转身,就被一支长箭射中了大腿。雷重怒骂一声,拖着伤腿勉强跑了几步,终因气力不支,一头栽倒在地。
正在飞奔的小懒突然发现身边少了雷重的身影,急忙回头看去。
远处,雷重正在手脚并用,奋力爬行,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高声骂着。在他后面十几步的地方,一群鲜卑士兵高举着武器,犹如恶狼一般疯狂地扑了上来。
“雷重……雷重……”小懒毫不犹豫地返身迎了上去,“雷重,快一点,快一点……”
“杀……”小懒怒睁双目,身形腾空而起,手中长矛笔直地刺穿了跑在最前面的鲜卑士兵,同时左手盾狠狠地砸向了举刀欲砍的另外一个敌兵。鲜卑人被小懒的彪悍所惊到,脚步顿时缓了一缓。
说时迟,那时快,小懒一把抓起地上的雷重,大吼一声扛到了肩上。
“杀……”小懒舌绽春雷,再度暴喝。右手长矛呼啸而起,霎时逼退了冲上来的敌人。
“放开我……”雷重一边狂叫着,一边劈手掷出了手中战刀,将一名举矛刺来的敌人活生生洞穿。
“走……走啊……”小懒再不顾背后的敌人,放步狂奔,“走……”
更多的鲜卑人杀了上来。
返身赶来支援的汉兵呼啸着一拥而上,顿时刀枪齐下,混战一团。
张郃一手举枪,一手执刀,带着十几个士兵象一群浴血猛虎一般从侧面杀了过来。
“杀死鲜卑人,杀死他们……”
鲜卑人的铁骑冲过了拒马阵,以狂飙横扫之势冲向了汉军方阵。
“轰……轰……轰……”
战马撞击巨盾的声响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惊天动地,薄落谷的夜空战栗起来。
“射……强弓手齐射……”
华雄一刀剁下敌人的头颅,回首狂呼:“把所有的长箭都给我射出去,全部射出去……”
步垂虹一脚踢飞执斧汉兵,迎着曲路就是一刀。
曲路头开刀断,一招毙命。
汉军士兵看到军司马大人被杀,无不悲愤至极,呼号而上,舍生忘死。
无数的火把沿着泾水河逆流而上,就像一条巨大的火龙在夜空里飞行。
巨大的轰鸣声几乎震塌了黑夜。
李弘全身趴伏在黑豹背上,手中的马鞭上下飞舞,嘴中不停地大声呵斥着:“快啊……快……”
黑豹四蹄腾空,庞大的身躯几乎贴着地面飞了起来。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嘴中不时地吐着白沫,它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大人,黑豹不行了,大人……”庞德指着黑豹嘴中的白沫,用尽全身的力气叫道,“换马,大人赶快换马……”
李弘就象没听到一样,一鞭抽了下去,“快,黑豹,加速……加速……”
庞德情急之下,对准李弘就砍了一刀。李弘眼角看到背后刀光一闪,想都没想,本能地大吼一声,身躯腾空而起,飞身就跳到了黑豹旁边的战马背上。
“庞令明……”李弘大骇之下愤怒地回头叫道,“我活劈了你!”
大黑被捆在战马上,双手紧紧地抓着马鬃,心中恐惧到了极点,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他不会骑马,他更不愿意骑着战马去打仗,他怕摔死。如果自己没有被鲜卑人的战刀砍死,却被鲜卑人的战马摔死了,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所以他对自己的队率说:“大人,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打仗,我跑着去。”
队率气坏了,甩手给了他一下,然后连推带拉把他弄上马背,接着就用绳子把他和战马捆在了一起。
大黑气得破口大骂。队率笑着说:“你不要骂我,这是豹子大人的命令,要骂你骂他去。”
大黑一听是豹子大人的命令,顿时骂不出来了。
“你把我捆紧了,不要中途掉下来。”大黑叫道,“老子就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不能死在马屁股后面丢豹子大人的脸。”
大黑和三千多个士兵就这么捆在马上随着大军出发了。
山峦之间,火把通明,数不清的火把就象天上的星星一样,又多又密。
拓跋锋驻马立于山包上,望着绵延数里的大军,眉头深锁,脸上愁云密布。
和连明明知道豹子在诱敌深入,却偏偏要孤军突进,难道他非要这么着急送死吗?他不希望和连这个时候死去,这个时候死了,反而会造就和连的威名,对鲜卑国的将来一点好处都没有。他希望和连在一个最适当的时候,在和连大败的消息传回弹汗山,在和连的颜面荡然无存的时候死去,这样,弹汗山就会被自己牢牢地掌控,将来……
“大人,豪帅有消息送到。”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17节
律日推演指着激战正酣的战场,对拓跋寒说道:“汉军实力强劲,这样打下去,打到明天早上都打不进去,我们必须另想突破的办法。”
“汉军用四个密集方阵堵住了谷口,防守的时候互相支援,打起来的确很难。”拓跋寒点点头,冷静地分析道,“这样缠斗不休,我们伤亡太大了。以我看,我们集中主力打开一个突破口,然后再迅速深入,先打掉一个方阵。”
“对,先打掉一个。”律日推演挥手说道,“打掉一个,汉军的防守阵势就被我们突破了。然后我们猛攻其一翼,突破进谷。”
“进谷之后,我们可以立即对另外一翼的汉军展开包围。”拓跋寒说道,“如果能彻底围歼这股汉军,对南下攻打长安城非常有利。”
律日推演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还打算攻进长安城?”
“如果大王的部队没有全军覆没,我们仍有足够的实力攻打长安。”拓跋寒自信地说道,“否则,这次南下,我们岂不要空手而归?”
鲜卑人在芒正箕的指挥下,突然对准高览所在的方阵发起了狂风骤雨一般的猛攻。
鲜卑铁骑以三十人为一队,连续不间断的撞击,突破,再撞击,再突破,他们在付出了三百人的代价之后,终于成功地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鲜卑铁骑蜂拥而入,双方随即展开了激烈的肉搏。
阎柔看到高览的方阵已破,再坚持也不过就是徒增伤亡而已。于是命令鸣金,让高览率部撤退。
高览无奈,只好带着残余士兵分左右两队,沿着玉石所在的方阵急速撤回大军后方。他们迅速重整队列,准备再战。
律日推演看到己方成功突破,大喜过望,立即下令拓跋寒带着五千铁骑猛攻玉石的方阵。只要再破一阵,汉军败局即定。
阎柔看出了鲜卑人的企图,随即下令左翼的华雄和鲜于银两个方阵缓缓后退,以策应玉石方阵的防守。
步垂虹和烽乘趁着汉军移动之际,立即带着人马对华雄的方阵发起了犀利的进攻。华雄的手下绝大部分都是麴义的西部边军,对阻杀铁骑有丰富的经验,他们利用战阵迅速反击,给了鲜卑人重重的一拳。
拓跋锋接到和连被围青石岸,律日推演被阻薄落谷的消息之后,顿感不妙。豹子凭着自己敏锐的嗅觉,终于找到了歼敌的机会,和连危险了。
他和豹子在北疆的上谷郡交过手,当时豹子处于极度的劣势,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但豹子刨开了桑干河的河堤,制造了一场洪水,让自己大败而归。豹子就是豹子。他不动则已,一动绝对是致命一击。
如果消息是准确的,和连和暮盖廷的大军肯定凶多吉少。拓跋锋立即命令大军加快行进速度。现在即使有人不小心掉到山谷里,他也不管了,他要迅速赶到薄落谷和律日推演会合。
玉石和士兵们顽强抵抗,终于顶住了鲜卑人的猛烈攻击,在岌岌可危的情况下保住了方阵。就在他们暗自庆幸的时候,律日推演亲自出马了。他带着最后五千人马发起了最后一击。
方阵轰然倒塌。
张郃、高览、小懒等人带着几千败退的士兵一起冲了上去,誓死阻击。
这个时候,阎柔断然下令鸣响金锣,收缩防守。
他命令玉石、高览、张郃,小懒等人带着各自的部下迅速退入方阵,全军就地死守,绝不后退。
律日推演的三万人经过几个时辰的鏖战,损失惨重,士兵们疲惫不堪,面对汉军铁桶一般的防御,已经无力发起最后的强攻。他们只好把汉军团团围住,以等待拓跋锋的大军赶来会合,然后合力歼敌。
李弘的五万人马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薄落谷。
拓跋锋的大军走到了较为宽敞的山路上,铁骑再次加速,轰鸣声震撼了黑漆漆的山野。
阎柔不知道青石岸的战斗是否结束,李弘是不是已经率军回援,但他知道鲜卑人的后续大军会陆续赶来,薄落谷的阻击已经失败,律日推演可以一边指挥大军围住他,一边派遣铁骑南下支援和连。
他决定主动出击,紧紧缠住鲜卑人,不让他们有机会分兵南下,给青石岸战场争取更多的歼敌时间。
“命令鲜于银、张郃、高览,带人向薄落谷南方出击,佯装突围,以牵制鲜卑人的兵力。”
“命令华雄、玉石,指挥方阵向谷口中央挤压,拖住鲜卑人,缠住他们。”
“大帅,汉军要突围了。”拓跋寒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鲜血,大声叫道,“我们是继续包围,以待援军,还是拦截一部,全力击杀?”
“大帅,汉军左侧方阵在向我们移动,右侧方阵在向薄落谷以南移动。”芒正箕焦急地说道,“汉军的意图很明显,左侧方阵是为了拖住我们,右侧方阵是准备伺机突围。大帅,现在怎么办,我们的兵力不够啊。”
“拓跋锋为什么还没赶到薄落谷?”枭翱不满地叫道,“四十里路走了两个多时辰,他在地上爬啊。”
“你小子嘴里给我放干净点。”步垂虹手指枭翱,怒声说道,“你再骂我家大人,老子一刀宰了你。”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拓跋寒赶忙阻止道,“大帅,我们是继续围住汉人,还是截杀一部?”
律日推演四下看看,神态自若地说道:“汉军还有两个完整方阵,一万多人,如果他们坚决突围,我们很难堵住,但到嘴的猎物,不能让他们又飞了。”
他指指拓跋寒,说道:“豪帅带人抵挡汉军的左侧方阵,牢牢控制谷口,以便拓跋锋的大军赶到之后,可以迅速投入战场。”
“其他各部,随我堵住汉人的突围。”
“大帅,如果汉军左侧方阵突入谷口中央地带,就把我们拦腰截断了。”拓跋寒摇头说道,“我们还是集中所有兵力,围打汉军左侧方阵吧。”
“怕什么?”律日推演笑道,“只要拓跋锋的大军一到,汉军立即腹背受敌,转眼就会被我们杀个一干二净。”
“吹号,各部展开队形,围堵厮杀!”
薄落谷口的厮杀顿时再掀狂潮,双方士兵都陷入了狂热的杀伐之中,不死不休。
张郃带着三十人奋力突前,酣呼鏖战。小帅烽乘带着一彪人马突然从左右杀出,象钳子一样把汉兵紧紧地夹住了。
跟在后面的高览和小懒大吃一惊,各带一队士兵扑上解救。
站在阵前指挥的阎柔一把甩掉身上的火红色大氅,拿起了大刀。
“兄弟们,随我杀上去……”
汉军士兵看到主帅亲自上阵,无不士气如虹,个个奋勇当先,一路狂呼而去。
张郃右手长枪,左手战刀,上下翻飞,连杀数人。
烽乘飞马而至,举刀就剁。
张郃大吼一声,刀抛空中,同时双手执枪,望空而刺。烽乘一刀剁到张郃的长枪上,竟然没有崩开张郃的长枪。他眼睁睁地看着血淋淋的枪尖刺入自己的肩胛,张嘴发出一声惊天惨叫,翻身滚落马下。
张郃枪交左手,右手凌空抓住坠落的战刀,举步飞奔。
烽乘一跃而起,迎着张郃的长枪再劈一刀。枪未动,他的战刀却倒撞而起。
“扑哧……”
长枪厉啸着穿过他的身体,带着四溅的鲜血继续飞射,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他连退数步。张郃大吼一声,一刀枭首,狂奔的身形霎时间冲过烽乘的无头尸体,一把抓住了血淋淋的枪柄。
“杀……”
鲜卑人的主力为防止汉军突围而逃,都跑去阻击汉军的右侧方阵,放松了对左侧方阵的围攻。
华雄和玉石趁机指挥士兵们快速推进,迅速占据了谷口的中央地带。如果鲜卑人的后续援军赶到,他们可以暂时堵住谷口,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拖得一时算一时。只要能迟滞鲜卑人的援军南下,即使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
拓跋寒抵挡不住,只好带着人马退进了拒马阵。
鲜卑人为了争取攻击时间,并没有动用人手清理这片长五百步,宽三百步的拒马阵,他们只是在拒马阵的中央开辟了一条宽约三十步的通道。
拒马阵内到处都是士兵和战马的遗骸,即使要清理,也需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和大量人力,这对鲜卑人来说,根本不可能考虑。
大地在抖动,黑夜在战栗,战马的奔腾声由远而近,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了整个薄落谷。
律日推演霍然回头望向深邃的黑暗。是大王和连突围了还是豹子的大军赶来了?
鲜卑人恐惧了,进攻的浪潮在震耳欲聋的奔腾声里悄然退去。
欢呼声蓦然冲天而起。
拓跋寒举头向后望去。在漆黑的夜空里,突然出现了无数的点点红星,火红色的星光在天际间飞烁闪动,越来越密,迅速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火烧云。火烧云就像一头嗜血猛兽,咆哮着,怒吼着,呼啸而来。
拓跋寒心中狂喜,他举起战刀,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吹号,吹号,援军来了,拓跋锋大人来了。”
律日推演和鲜卑士兵们已经听不到号角声了,他们的耳中充满了战马的奔腾声,战鼓的惊雷声,他们的眼前除了排山倒海一般汹涌澎湃的汉军铁骑,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了。
鲜卑人毫不犹豫地打马狂奔。他们要逃出薄落谷,逃出死亡的杀戳。
律日推演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随即就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淹没在了逃亡的大军里。
兵败如山倒。
华雄和玉石指挥士兵浴血奋战。
方阵前有穷凶极恶的逃兵,后有拓跋寒的拼死攻击,一时间被打得措手不及,防守阵势一度被鲜卑人攻破。但汉军士兵此时士气高涨,大家以一当十,无不奋勇鏖战,誓死不退。他们知道李弘的铁骑已经赶到了薄落谷,鲜卑人不但败局已定,而且只要自己堵住这个唯一的缺口,鲜卑人就全军覆没了。
方阵在上万人的发力攻击下,越发悍勇坚固,它就象一块高耸的岩石,任由风吹浪打,岿然不动。
“攻击,任意攻击……”李弘举枪狂呼,“任意攻击……”
冲锋的战鼓声和牛角号声响彻夜空。
汉军铁骑席卷而至,顿时将鲜卑人打得鬼哭狼嚎,死伤遍野。
鲜卑人情急之下,随即放弃攻打方阵,改从拒马阵逃跑。但拒马阵弯弯曲曲,迫使战马速度骤减,想快都快不了,而紧随其后的逃兵却还在蜂拥而入,大家互相挤推,互相践踏,更有甚者提刀猛砍,造成了更大的混乱。
长水营和风云铁骑率先杀到拒马阵。
拥挤在拒马阵内的鲜卑人终于爆发了,他们恐惧地叫着喊着,四下逃亡,其混乱的场景令人瞠目结舌。
有的纵马冲入拒马被扎死,有的弃马而逃却被后面的人踩死,有的在拒马阵内慌不择路被乱箭射死。律日推演在一帮侍从的保护下,一路砍杀,踩着自己士兵的尸体逃了出去。
律日推演回头望向薄落谷,神色惨然。
汉军铁骑在谷内往来奔腾,肆意砍杀。拒马阵内的自相残杀和肆意践踏还在继续,而汉军的长箭更是像下雨一样在往拒马阵内倾泄,能够勉强逃出来的寥寥无几。拓跋寒抵挡不住汉人的反攻和箭阵,狼狈不堪地带着三千多人逃出了拒马阵。
拓跋锋一马当先冲到了薄落谷口。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谷内的血腥杀戮,一时间茫然失措。痛苦和仇恨交织在一起,剧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豹子……”他高举双臂,纵声狂呼,“我要杀了你……”
枭翱连杀数人之后,终于突出了重围。
他带着几个手下,纵马冲向了守在拒马阵附近的几个长水营士兵,意图逃出生天。
何风看到部下接连倒下,怒不可遏地飞马杀到,“老子劈了你……”他战刀飞舞,转眼间连杀三人。
枭翱趁机跃马而起,一头冲进了拒马阵。
何风怒吼一声,对准枭翱的战马劈手掷出了战刀,同时顺手拔下一支插在敌人尸体上的长矛,随后狂奔。
战刀笔直地贯入了战马胸腹。战马痛嘶一声,踉跄两步,轰然倒地。枭翱猝不及防,飞身坠落。
何风眼见枭翱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亡命飞奔,气得睚眦欲裂。
“老子杀了你……”
他大吼一声,以矛驻地,矫健的身躯凭借长矛的弹性,腾空而起。
“去死吧!”
何风一脚踹到枭翱的背心,顿时将枭翱踢得凌空飞起。
枭翱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四肢在空中无力地挥动着,然后直直地砸落到一只拒马上,巨大的拒马尖带着一丝腥红的血肉“扑哧”一声冲出他的胸膛。
何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水。
“竟敢杀老子的人……”
步垂虹负隅顽抗,他凭借着自己的勇猛,带着几百人结阵自守,和汉军往来冲杀,夷然不惧。
颜良飞马杀到,两马相错间,手起刀落,硬是活生生地剁下了半截马屁股。
步垂虹翻身跃起,举刀四顾。颜良勒住战马,拎着大刀就跳了下来。
步垂虹顿时战意盎然,举刀长啸,“杀……”
颜良看着步垂虹飞奔而至,鼻子里哼出半声冷笑,眼内暴显杀气。
步垂虹连进十三步,连劈十三刀,颜良从容不迫,一一封架。蓦然,颜良狂喝一声,刀如流星,划空而过,步垂虹斗大的脑袋霎时间腾空而起。
颜良看都不看,飞身上马而去。
步垂虹无头的尸体再进一步,举刀而倒。
律日推演看到拓跋锋,突然猛跑几步,迎面就是一拳。
拓跋锋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拳头,大声叫道:“老牛,你冷静一点。”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律日推演神经质地举手狂吼,“我的人都打光了,都死了。”
“你为什么还不进攻?为什么?”
拓跋锋冷冷地望着他,脸上的肌肉痛楚地抽搐着。
“大王呢?可有大王的消息?”
律日推演打了一拳,喊了两嗓子之后,激动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他摇摇头,望着火光冲天的薄落谷,凄然无语。
李弘驻马立于拒马阵,望着远处山坡上杀气腾腾的鲜卑大军,心里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擂鼓,准备再战!”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18节
拓跋锋没有发起进攻。
律日推演全军覆没,大王和连生死未卜,鲜卑大军士气低落,此时进攻士气高涨的汉军,除了徒增伤亡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拓跋锋看到薄落谷内的汉军正在重整队列,准备再战,随即命令大军徐徐后撤。
“豹子回援薄落谷,说明青石岸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大王和九原旗王暮盖廷的三万大军已经败亡。”拓跋锋指着薄落谷内黑压压的汉军铁骑,对律日推演说道,“大王今天上午才过薄落谷,到现在还没有十二个时辰,六万人马就没了。”他神情沮丧地连连摇头,感叹道,“豹子利用薄落谷和青石岸的地形,充分发挥步兵和骑兵的优势,在距离六十里的两地之间来回突袭作战,每次都以绝对优势一击而胜,厉害啊。”
“我们明明知道过了六盘山之后,可能要被豹子突袭,但还是防不胜防,刚一露头,就被他打了个正着。”拓跋晦咳嗽了几下,恨恨地说道,“大王太冲动了,只想着自己的千秋功业。如果他在薄落谷等我们一起南下,何来今日之败?”
“那都是你家大人的过错。”律日推演怒声说道,“他不停地在大王面前说打长安,建功勋,极力怂恿大王南下,结果不但葬送了大王和弹汗山,还把我的两万人马也陪了进去。”
“你乱说什么?”拓跋寒骂道,“我的一万人马不是人啊?如果不是你自以为是,乱指挥,我拓跋族的勇士步垂虹会死在这里吗?”
“拓跋寒,我家大帅怎么乱指挥了?”芒正箕指着拓跋寒骂道,“都是你小子无能,贪生怕死。大帅叫你守住出路,你怎么守的?你跑哪里去了?”
“不要吵了。”拓跋锋甩手给了拓跋寒一鞭,大声骂道,“仗都打成这样了,还吵什么吵?如果大王死了,你们就在薄落谷陪葬吧。”
“立即派人绕过薄落谷,一路去找。无论如何都要知道大王的生死。”
汉军看到最后一批鲜卑骑兵消失在黑暗里之后,不禁齐声欢呼起来。
“大汉……大汉……”
“呼嗬……呼嗬……”
黑夜悄然逝去。
李弘坐在拒马阵里的一个小拒马上,沉默不语。
他望着四周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士兵,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和焦炭味,听着士兵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叫喊声,心情格外沉重。这一战虽然暂时打赢了,但他已经无力发起对凡亭山的攻击。如果鲜卑人坚守凡亭山,而董卓迟迟不能拿下灵州切断鲜卑人的退路,那么西疆的战斗就要延续下去。大汉国的国库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和连大概已经逃了回去,他在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继续率军南下呢?如果和连放弃攻打长安,鲜卑人此次集结十二万大军南下入侵就一无所获,鲜卑各部落首领会答应和连撤军吗?两战全歼鲜卑人六万铁骑,加上在三关和凡亭山阻击中消灭的敌军,鲜卑人至少折损了将近八万人,他们余下的四万多人已经形成不了巨大的杀伤力,他们会不会因此而迅速撤军呢?
到达六盘山以北的三万步军经过连场恶战,只剩下一万多人。青石岸的阻击战,也让刚刚到达西疆的冀州军和三辅军折损了一半还多。五万五千步兵大军还有多少人能够继续战斗?大概最多也只有两万人左右吧。
四万骑兵和五千北军的长水营铁骑是这次战胜鲜卑人的主力,虽然两次都是突袭,但因为湟中羌人和先零羌人缺乏训练,竟然也有一万多人在激战中阵亡,这让李弘非常痛心。加上在三关和凡亭山战斗中阵亡的骑兵,整个骑兵大军也减员一万五千多人。
十万大军转眼间就剩下了一半人,大胜之后竟然也只剩下一半人,李弘实在有点难以接受。
他听完郑信的禀报后,呆呆地坐在拒马上,黯然魂伤。他甚至不愿意去埋葬自己的部下,不愿意最后看一眼自己深爱的兄弟。他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一直坐到太阳缓缓升起。
鲜于辅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慢慢走到李弘身边。
“子民,你还好吧?”鲜于辅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报捷文书我已经派人送往洛阳了。”
李弘点点头,伤心地说道:“羽行,随我们到西凉的冀州士兵已经所剩无几了。”
鲜于辅心里一痛,低首无语。
“我曾经答应过他们,只要西凉的仗打完了,我就带他们回去,但现在……”他抬头望天,泫然泪下,“我失言了,我没有做到,我带着他们打了一仗又一仗,把他们都送上了天,我没有做到……”
“他们都是为大汉国而死,死得其所,他们都是我大汉国的英烈,他们在天之灵,不会怨怪你的,子民……”
“过去,我以为回到大汉国之后,可以找回我的记忆,找到我的父母,找到我的亲人,找到我的家。”李弘把头埋到自己的一双大手里,双肩剧烈地抽搐着,哽咽着哭道,“但我什么都没有找到,我一直在打仗,一直在杀人。我不想杀人了,我真的不想杀人了,我太累了,我也想回家啊。”
鲜于辅眼睛一红,泪水差一点掉了下来。他蹲下身子,紧紧地搂着李弘,小声劝道:“等大汉国的仗打完了,你就可以回家了。一定能回家。”
大黑看到李弘走来,激动地站起来叫道,“大人来了,大人来了……”
“大黑……”李弘突然看到他,惊喜地喊道。
“大人,你还记得我……”大黑手足无措,紧张地说道,“大人……”
“你没受伤吧?”李弘一把抓住他脏兮兮的双手,上下看看,欣慰地笑道,“看到你还活着,我太高兴了。”
“我也是,大人。”大黑乐呵呵地笑道,“不过我差一点就死了。”
“哦?”李弘问道,“怎么回事?”
“我被捆在战马上,一路狂奔而来,五脏六腑都差点喷出来了。”大黑解释道,“好不容易到了这里,还没等我解开绳子跳下马,鲜卑人就已经开始逃了。我一着急,打马就追,马是飞奔而去了,我却掉到马屁股后面,差一点被后面的战马踩死了。”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李弘拍拍他,问道,“杀了几个鲜卑人?”
“在青石岸杀了一个,到这里却一个没捞着。”大黑不好意思地说道,“没办法,只好抬了半夜的死尸。”
麴义、高览、筒子和杨淳高耕几人站在曲路的墓前,久久不愿离去。
“他是我兄弟,亲兄弟。”麴义抹了一把眼里的泪水,嘶哑着声音说道,“我到西部都尉府任职军司马的时候,他就跟着我。我们一起在金城郡的龙耆城,在西疆各地打了几年的仗,同生共死,情如手足。我不应该让他离开我,我应该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高览难过地说道:“都是下官无能,让曲大人丢了性命。如果这一营人马还是颜良颜大人统领,也许他……”
“正清,你误会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麴义摇摇头,“他和我们一样,穿上这身皮甲之后,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死在战场上。今天他能死在对阵鲜卑人的战场上,那是他最大的荣耀了。”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他,我欠了他一条性命,没在他活着的时候还给他,我很愧疚。”麴义长叹道,“他在战场上救过我。”
李弘听说雷重过去是黄巾军首领黄龙的士卒,非常惊讶。
“那你是老兵了,比我从军的时间还要长,怪不得你打仗的经验这么丰富。”
雷重苦笑道:“都是为了自己能活下来,谈不上什么经验,大人太夸奖了。这次要不是李大人,我已经死了。”
小懒笑道:“你死了,我不就少了一位兄弟。”小懒叫李溯,字子逆。他本来有名字没有字,这个字是司马左彦给他取的。
“是呀,你要是死了,我们也少了一位军司马。”阎柔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要不是拒马阵,我们既坚持不到半夜,也不能全歼律日推演的大军。这一战有这么大的战果,你居功至伟啊。”
“大人说笑了,能击败鲜卑人,全靠大人的机谋,小人实在没什么功劳。”雷重躬身说道,“小人只想大人早日进军凡亭山。”
李弘赞赏地笑笑,说道:“大军连番恶战,损失惨重,恐怕这几天很难进军凡亭山。”
雷重面色一黯,半晌无语。
“我们撤离凡亭山的时候,上万兄弟的遗骸都丢在路边的树林里,他们的头,大概已经给鲜卑人割下做了战利品。”雷重悲伤的低声说道,“他们是我们的兄弟,是战死沙场的英雄,我们本来应该把他们埋了,不应该让他们暴尸荒野。”
李弘心中一颤,蓦然想起了田重,想起了卢龙塞的田静,想起了落日原上几万汉兵的枯骨。什么时候,才能把落日原上的英烈们带回故土呢?他神色悲凄地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违令斩杀鲜卑俘虏,是不是为了泄愤?”
雷重忿忿不平地哼了一声,没有做声。
“阎大人和李大人虽然有心袒护,但刺奸大人很生气。他认为你倚仗军功,公然违抗军令,要惩处你。”李弘想了一下,说道,“你暂时在李大人手下待着,等这件事平息之后,我再向卫大人求求情,希望能将功折罪。”
从青石岸战场上陆续逃回来了十几个士兵,他们详细说明了青石岸大战的经过,但都不知道大王和连的下落。
拓跋锋焦急万分。
“斥候回禀说,只听到九原旗王暮盖廷和豪帅魄虏、卧沙泉几个人已经战死。”拓跋晦说道,“我们现在既没有大王的死讯,也没有他被俘的消息,怎么办?是继续撤还是在这里等?”
“不能在这里等。”气色灰败的律日推演有气无力地说道,“这里是六盘山,无险可守,如果豹子领军杀过来,我们还要折损人马。我们已经损失不起了。”
“大王怎么办?”芒正箕问道,“我们总不能这样撤回凡亭山,假如他还在逃亡的路上呢?”
“要是他逃出青石岸的话,早就找到我们了。”律日推演摇头说道,“这里离青石岸只有六十几里路,不可能现在还没到。我看他已经逃出了青石岸,就在我们前面,在回凡亭山的路上。”
众人惊讶地望着他。
“如果豹子杀死了大王或者活捉了大王,消息早就满天飞了,这等大事,难道他还会隐瞒?这个消息比再来五万援军都要管用,不但可以激励士兵的士气,还可以重重的打击我们。”他看了众人一眼,苦笑道,“逃回来的士兵说,魄虏带着几十人马逃上青石山后,并没有撒腿狂奔,而是不断地回头阻击,他难道是白痴啊?在那种情况下还和汉军纠缠不休。他是大王的心腹,他这么做肯定是为了掩护大王撤退。”
“大帅言之有理。”拓跋寒连连点头,问道,“那大王为什么不直接赶到薄落谷?大帅凭什么说他已经往凡亭山去了?”
律日推演冷冷地看着拓跋锋,没有说话。
拓跋锋和拓跋晦互相对视了一眼,神情看上去都同意了律日推演的猜测。
“撤吧。”拓跋锋说道,“撤回凡亭山。”
“大王生性多疑,他不相信我们西部鲜卑的人,不相信你和宴荔游大帅,这很正常。”芒正箕跟在律日推演后面,小声说道,“弹汗山的三万大军尽数覆没,大王手上没了实力,自然要防备我们。但拓跋锋大人是他的心腹啊?大王为什么不到拓跋大人的军中?”
“大王想错了,其实,我和狼头不想杀他,就是落置鞬落罗大人也不想杀他,我们还想利用大王压制北部鲜卑和拓跋锋。”律日推演沉吟了一下,说道,“真正想杀他的,是拓跋锋啊。”
芒正箕骇然心惊。
“这几年,拓跋部落的实力越来越强,他们频繁入侵大汉国,不但占据了大片丰茂的草原,还掳掠了大量的财富。拓跋锋有了这些土地和财富之后,势力日益增大,现在他的部落,已经成为鲜卑国的第一大部落。”
“你看看北部鲜卑,有哪个部落可以和拓跋部落一较高低?”律日推演叹道,“北部鲜卑已经成为拓跋锋的私产了,这个鲜卑大人在拓跋锋的眼里,狗屁不值,他有更大的野心,他要雄霸草原,他要做……”
律日推演突然闭上了嘴。
“大王?”芒正箕低声惊呼道,“他想做鲜卑国的大王?”
“你小子还想不想回部落?”律日推演怒声骂道,“这次上了拓跋锋的当,白白赔了两万人,难道你还想把我们的脑袋也赔掉?”
芒正箕吓了一跳,凑近律日推演问道:“大王能逃回弹汗山?”
“哼……”律日推演冷笑道,“有我和狼头在,我就不信大王回不了弹汗山。只要大王回到弹汗山,手上有了人马,我看他拓跋锋做梦去吧。”
“万一……”
“还有大帅。”律日推演摸着大胡子,自信地说道,“只要慕容风还活着,他拓跋锋就没有出头之日。”
“你觉得律日推演的猜测有几分把握?”拓跋锋看着一路疾行的铁骑士兵,突然回头问道。
“大人,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拓跋晦四下看看,小声说道,“现在我们的目的全部达到,大王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现在即使大王真的死了,将来回到弹汗山,我们也说得过去。我们在薄落谷口附近停留了一天一夜,派了一千多人沿路寻找,已经尽力了。律日推演都看到了,他可以替我们证明嘛。我们不过借律日推演的话,顺势撤军而已。”
拓跋锋皱着眉头,思索了很长时间,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
“大人在担心什么?”
拓跋锋看着连绵起伏的大山,缓缓说道:“我在担心慕容风,我怀疑他已经猜到了我要干什么。”
拓跋晦神色一紧,眼内闪过一丝惧色。
“他即使猜到了又怎么样?他不可能知道豹子这么快就击败了我们,他也许还在猜测我们怎样才能杀死和连,怎样才能解决弹汗山的三万大军呢?”
“但他可以抢在我们前面控制弹汗山。”拓跋锋担忧地说道,“我应该让你去雁门郡,而不应该叫拓跋韬去。”
“大人,你应该信任拓跋韬,他征战沙场几十年,难道连魁头都控制不住吗?”
“对,我就是担心魁头从他手里跑了。”拓跋锋叹道,“想想当年魁头的父亲槐纵,就应该知道魁头绝不是无能之辈。这么多年来,他为了保命,一直小心翼翼,唯恐被和连抓住把柄送了性命,所以,我们也就轻视了他。”
“这几天,我总是想到他父亲,越想心里越不踏实。”拓跋锋说道,“如果慕容风控制了弹汗山,立魁头为新王,鲜卑国绝对没有反对的声音,因为,这鲜卑王本来就是他的。”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19节
公元187年5月。
黄巾军首领张燕率军攻占晋阳城。
天子接到告急文书之后,大怒,立即召见大将军何进。
“朕上个月就让爱卿率军北上并州,但爱卿以各种借口,百般推托,迟迟没有渡河。如今蚁贼张燕已经攻占晋阳,并州形势愈发危急,爱卿还有什么话说?北军到底何时渡河?”
大将军何进不慌不忙地躬身奏道:“陛下,大军随时可以渡河。”
“那爱卿还等什么?”
“陛下,臣在等粮草武器,还有十万民夫。如果现在渡河,大军还没走到太行山就要饿肚子了。”
“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这些事怎么还没办好?”天子愤怒地叫道,“这些事都是谁在办?朕要罢了他。”
何进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爱卿为什么不说?是不是爱卿的大将军府在督办此事?”
“陛下,这些事本来都是太尉大人和太尉府督办。”何进奏道,“自从陛下罢了太尉张大人之后,太尉府的事就由尚书台掌管,所以……”
天子神情一僵,顿时哑口无言,脸色非常难看。尚书台直接听命于天子,要降罪就是给自己降罪。大将军不阴不阳地顶了天子一下,让天子十分难堪。过去有什么事,天子可以找太尉顶罪,但现在没有太尉了,天子有什么过错,就找不到替罪羊了。
天子恨恨地看着朝堂上暗暗窃笑的众臣,肺都气炸了。
“崔爱卿,从今天起,你就是太尉。”天子猛地站起来,指着一脸惊愣的崔烈说道,“五天内,爱卿要保证北军渡过黄河。”
天子怒气冲冲地走进尚书房,当着皇甫嵩和卢植等人的面,把大将军何进骂了一通。然后他指着皇甫嵩问道:“爱卿,为什么北军所需的粮草辎重至今还没有备齐?大司农拨给你们的钱呢?”
“陛下,筹措五万大军的粮草辎重和征募十万民夫,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皇甫嵩回禀道,“从陛下下旨到北军启行,至少需要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一个月?”天子吃惊地说道,“如今才过半个月,晋阳就丢了,如果再过半个月,朕看不但太原郡,就连上党郡都要丢了。”
卢植劝道:“陛下,此去并州有千里之遥,蚁贼张燕有数十万之众,大军的粮草和武器无论如何都要准备齐全,否则……”
“那李中郎呢?李中郎不是带着十万大军直接北上了吗?”天子打断卢植的话,反驳道,“李中郎可以北上抗敌,大将军为什么就不行?”
“陛下,正因为我们仓促迎战,粮草武器不济,才有三关之失啊。”皇甫嵩痛心疾首地说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天子给皇甫嵩顶得怒气上涌,他愤怒地拍了一下案几,大声说道:“这事你们不用操心了,让太尉府去办,你们只管打仗。”
皇甫嵩和卢植互相看看,眼内掠过一丝忧色。两个人私自作主,暗中把调配给北军的粮饷和大量武器全部送到了西疆战场,如果此时把兵事移交给太尉府,这事立即就会暴露。两个人和尚书台的一帮侍郎马上就要丢官获罪,严重一点,可能要掉脑袋。
“陛下打算让尚书台交出兵事权?”卢植瞅了瞅小脸涨得通红的天子,试探着问道。
“不交。”天子叫道,“朕绝对不交。”
“那这事……”卢植迟疑着问道,“陛下让太尉府督办,不是打算交出兵事权?如果双方要移交,恐怕还要耽误一两天时间。”
“朕给你们气糊涂了,说错了,说错了。”天子挥手说道,“你们继续办,人手不够就从大将军府抽调。”
“陛下,如果太尉大人极力要求……”皇甫嵩小心翼翼地说道,“依照大汉律,这兵事权由太尉大人和太尉府掌管,尚书台是不能插手的。如今情况特殊,陛下可以临时变通,但战事结束之后,陛下还是要把兵事权归还……”
“朕上次就对你们说过,朕不会再把兵事权交出去。”天子冷冷地看着两人,威胁道,“你们最好不要劝谏朕,朕听着不舒服,心烦。”
“至于崔爱卿那里,朕自会应付,最多不过免了他的买官钱。”
天子不再理睬他们,拂袖出门。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身对两人说道:“你们私下带个话给大将军,他不到并州,我就不迁丁宫为可空。”
****
旭癸刚刚接到青石岸和薄落谷大败的消息,和连就到了凡亭山。
“大王,你没事吧?”旭癸又惊又喜,把他扶进了大帐。
“你还有多少人?”和连一句寒暄都没有,张口就问道。
“我还有七千多人。”旭癸回道,“大王想干什么?”
和连冷笑,“你说我还想干什么?”
旭癸随即明白了和连的意思。鲜卑国的事,他一清二楚。和连在鲜卑国不得人心,想杀他的人多如牛毛,想夺他王位的人就更多了。如今和连大败,势单力孤,拓跋锋和律日推演、宴荔游三个鲜卑大豪随便哪一个都可以一口吃掉他,另立新王。
既便这三个人不杀和连,但和连大败的消息马上就会传回弹汗山。现在和连不在弹汗山,手上又没有兵力,弹汗山不乱才是奇迹。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谁肯错过?
旭癸迟疑不语。
他是东羌人,虽然和和连的关系一向不错,但最照顾他的还是拓跋锋。他和匈奴的屠各族一样,都是拓跋锋的邻居,明里暗里都受到拓跋锋的威慑。就说这次出兵,名义上他们是接受了和连的邀请,但暗底里他们都受到了拓跋锋的威胁,不敢不出兵。屠各族的大首领虎王一心想做大单于,他借助此事还趁机和拓跋锋达成了一个密约,要不然他也不会派自己的亲弟弟九原旗王亲自出马。
旭癸当然清楚拓跋锋心里想什么,所以他坐在和连的对面,茫然无措。
和连想干什么?不就是想借助东羌人的力量迅速回到弹汗山,在失败的消息没有传回弹汗山之前赶回王廷,召集弹汗山所有忠于他的部落,捍卫王权。
旭癸望着和连冷森森的眼睛,心里掠过一阵寒意。和连的厉害,他是知道的,说到心计和手段,草原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这次失败是不是和连的又一个诡计呢?拓跋锋虽然是一头狼,但和连却是狼王,他心里想什么,谁知道?和连大败之后,直接跑到凡亭山,跑到自己的大帐里,一副待人而噬的样子,是不是他早有准备呢?
“旭癸,你是不是担心拓跋锋报复你?”和连忽然露齿一笑,问道。
旭癸看到和连面露笑容,心跳得更厉害了。
“拓跋锋心里想什么,你知道,我也知道。”和连泰然自若地说道,“我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信任他呢?”
旭癸心跳骤然加速,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怯意。
“你把我送到灵武谷,我给你想要的所有东西,甚至拓跋锋的脑袋都可以。”
李弘听完郑信的禀报,俯身仔细看了看地图,一言不发。
“鲜卑人正在急速后撤,我们应该追上去,一直追到凡亭山,不让鲜卑人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同时给鲜卑人造成我后续援军源源不断赶来的假象。”鲜于辅说道,“鲜卑人损兵折将,士气低落,看到我大军衔尾猛追,也许会一直撤过黄河。”
“鲜卑人此时坚守凡亭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难道他们还想整军再来?”麴义不屑地笑道,“虽然我们的士兵连番大战,疲惫不堪,但鲜卑人也是一样,他们深入我大汉腹地一千多里,应该比我们更加疲惫。”
“大人所顾虑的无非是我们的粮草和武器难以接济。”李玮说道,“我们两战过后,缴获了鲜卑人大量的牛羊和武器,短期完全可以保证大军需要。”
“大人,下令吧,三万骑兵可以立即出发。”狂风沙大声叫道,“大人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弘抬头看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如果想全歼,我们现在就不能急于出兵。”
“要全歼,只能指望董卓将军占据灵州,切断鲜卑人的退路。”徐荣指着地图上的灵州说道,“但董卓将军肯定还没到灵州,这个前后夹击的计策已经无法再用了。假如鲜卑人急速后撤,我们可能会失去尾追歼敌的机会。”
“我觉得徐大人说的对。”谢明说道,“我们这么早就击败了鲜卑人,谁都不会想到,董卓将军也许还在想着什么时候攻击灵州更合适呢。如果我是鲜卑人,现在想的就是怎样安全撤回草原,而不是继续留在黄河以南迟疑观望,难道他们还有什么指望吗?”
李弘久久地看着地图上的灵州,惋惜地说道:“假如董卓将军此时占据灵州,鲜卑人就会全军覆没,和连也休想逃过黄河。”
“出发吧。”
“羽行,这里的事都交给你了。”
李弘回头看了一眼整装待发的李玮,笑道:“仲渊,你留下,不要随军出发了。”
“不行,我要跟你去。”李玮气愤地说道,“歼敌六万,我竟然一个鲜卑人都没杀死。太窝囊了。你让弧鼎和弃沉离我远点,不要总跟着我,人都给他们杀了,我杀什么?”
周围的人大笑起来。
弧鼎伸手打了他一拳,笑道:“好,好,这可是你说的。大家都听清楚了,将来仲渊出了什么事,筱岚要是找我拼命,你们可要替我作证。”
弃沉轻轻拍了他一下,劝道:“仲渊,你还是留下吧,筱岚到了薄落谷,如果没有看到你……”
李玮心里一颤,犹豫了,旋即他坚决地摇摇头,飞身上马,打马而去。
“这个混蛋……”李弘张口骂道,“真不应该帮他去抢人。”
“俘虏怎么办?”鲜于辅问道。
“当然是押到洛阳献给陛下了。”麴义笑道,“当年段颎段将军平定东羌西羌之乱后,将五万羌俘押到洛阳献给陛下。后来皇甫嵩将军平定黄巾之乱后,也献俘于洛阳夏门。两位将军的盖世功勋由此名扬四海,天下皆知,大人也应该效仿两位将军……”
“对,对……”众人闻言大为兴奋,纷纷出言赞同。
狂风沙、聂啸和恒祭等一帮胡族将领冷眼看着兴高采烈的汉族将领,神色冷漠,眼内隐含怨气。
李弘面色一沉,指着薄落谷里的新坟,十分不满地问道:“这功劳是谁的?这地上的血又是谁的?”
大家看到李弘面色不善,笑容顿敛,一个个赶紧闭上了嘴。
李弘想说什么,但想了半天,终究没有说出来。
不错,仗是大家打的,功劳也是大家的,但大家流血流汗为了什么?当真是为了活着为了吃饱肚子吗?死去的战友已经掩埋了,他们带着各自的荣耀和希望归于尘土,但活下来的人呢?活下来的人难道不应该享受更大的荣耀和功勋吗?自己有什么权利要求他们和死去的人一样,一无所求呢?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和自己一样,一无所求呢?自己可以不要这份功勋,但他们呢?他们为什么不能享有自己的功勋?
自己不过是个一无所知的鲜卑奴隶,因为机缘和运气,才有了如今这个身份。自己因为过去的低贱而总是认为自己在为活着而打拼,但其他人呢?他们从军为什么?他们拼杀为什么?难道仅仅为了大汉国?为了活着吗?不是,他们还为了荣耀,还为了扬名天下,还为了像段颎和皇甫嵩一样,名垂千古。
李弘苦笑了一下,对鲜于辅说道:“你再写一道奏章给陛下,历数诸位大人的功劳。几十年来,我们大汉国的军队不停地和胡人作战,但一战歼敌六万,应该算是辉煌战绩了,陛下应该重重赏赐大家。”
鲜于辅躬身领命。
李弘面对众人,缓缓说道:“我在鲜卑国的时候,认识一个老人,他叫慕容酉。他年轻的时候因为战败被大汉国俘虏了,后来被押到洛阳作为战利品献给了大汉国的天子。他在洛阳待了将近二十年,一直是个奴隶,直到快死了,他才被檀石槐用换俘的办法救回了故土。他对我说他非常幸运,和他一起到洛阳的五千鲜卑人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回了家,其他的人都死在了洛阳,都死得很惨。”
“我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把他们送到洛阳。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士兵,都应该死在战场上,都应该死得象一个人,而不是一头牲口。”
李弘突然大声吼道:“我只希望他们死得象一个人,即使被斩首,那也是一个人。”
狂风沙泪流满面,跪倒于地。
聂啸和恒祭、楼麓等一帮胡族将领也激动地跪下,拜伏于地。
鲜于辅和徐荣、麴义等人若有所思地望着长发披肩的李弘,默然不语。
“射缨彤、射虎,你和舞叶部落的兄弟都留下,这些鲜卑人都是你们舞叶部落的俘虏,你们去解决吧。”
****
薄落谷大捷的消息传到洛阳,举城欢庆。
天子连下三道圣旨犒劳赏赐前线将士。
李弘由护羌中郎将迁升为讨虏将军,关内侯。鲜于辅、徐荣、麴义迁升为平虏中郎将。阎柔、颜良、鲜于银、玉石、华雄、郑信、田重、狂风沙、聂啸、恒祭、楼麓迁升为校尉,其余将官各升一级,士卒多赏绢帛。
天子非常兴奋,在众臣的歌功颂德之下,有点飘飘然,随即迁许相为司徒,光禄勋丁宫为司空。
天子喝了不少酒,坐在尚书房内笑嘻嘻地和皇甫嵩、卢植等人闲聊。
“诸位爱卿,你们看,这薄落谷大捷之后,鲜卑人是不是掉头要跑了?”
“鲜卑人折损了将近八万大军,肝胆俱裂,估计早已逃出三关了。”皇甫嵩笑道,“李将军智勇双全,用兵如神,乃我大汉之鼎柱啊。”
“他还不错。”天子笑道,“他率军一路追到北地之后,朕打算让他直接到并州,平定太原郡的黄巾蚁贼,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臣也是这么打算的,正准备向陛下建议。”卢植说道,“现在黑山蚁贼蠢蠢欲动,意图骚扰河内,威胁京畿,所以北军还是留在洛阳为好。西疆后事,可以交给董卓将军负责。”
“李将军一支大军到并州平叛,可以节省大量军资。”皇甫嵩补充说道,“何况,西凉叛军一旦受抚,我们还要花一笔钱。”
“何颙有消息了?”天子问道。
“马上就有消息了。”皇甫嵩笑道,“李将军一战歼敌六万,估计把王国和韩遂吓坏了,这个时候,他们什么条件都会答应。”
“经此一役,我大汉要安稳几年了。”卢植高兴地拱手说道,“臣先恭喜陛下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20节
拓跋锋和律日推演在撤退途中碰上了宴荔游。
听完律日推演的叙说,宴荔游抓抓自己的光脑壳,问道:“你们肯定大王逃出来了?”
“不能肯定又怎么样?”律日推演苦笑道,“我们连遭败仗,士气低落,这仗已经无法再打了,只有撤退。”
“撤回草原?”宴荔游心有不甘地说道,“这是自大王檀石槐死后,我们规模最大的一次南下作战了,原以为……”
“哎……”律日推演拍拍他的肩膀,长叹道,“如果大王还活着,或者……”他瞥了拓跋锋一眼,加重语气道,“是慕容风大帅统军,我们何至有这样的惨败。”
拓跋锋心中没来由地跳了两下,他冷哼一声,望着郁郁葱葱的大山,一言不发。
宴荔游心领神会,立即嘲讽道:“有些人本事不大,心事不小,在大草原上混了点名声,就以为自己可以雄霸草原,征战天下了,其实都是狗屁,连慕容风的一个随身侍从都打不过,还奢谈什么打天下,笑话。”
拓跋锋面色一寒,鼻子里又发出了一声冷笑。
“和连这个蠢货,把自己赔光了不算,还连带害了我们。”律日推演恨恨地甩了一下马鞭,气愤地说道,“狼头,我们过黄河,回去吧,不要再给人家当拐棍了。”
“那大王呢?”宴荔游问道,“我们总要等到大王的确切消息之后,再回去吧?”
“那是拓跋大人的事,和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律日推演望着拓跋锋说道,“我的人马都打光了,我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留在这里反而给拓跋大人添麻烦,不回家干什么?”
拓跋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道:“回家?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豹子一天之内连打两仗,累都累趴了,还有劲追?”律日推演瞪着眼晴说道,“他要敢追来,我就宰了他。”
拓跋锋突然接到了旭癸派人送来的消息。
“那个狡猾的胆小鬼说什么?是不是要撒腿开溜啊?”宴荔游不屑地说道,“羌人的脸都让这小子给丢光了。”
“匈奴人虽然被我们打败了,但好歹还有屠各人给他们撑脸,羌人……”律日推演冷笑道,“羌人?这次我们就败在羌人手上,这个仇,我一定要报。这小子不愿意过六盘山,心里肯定有鬼。”
“你乱说什么?”拓跋锋把手上的木牍一折两半,随手丢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大王有下落了。”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先是一喜,接着彼此神色凝重地对视了一眼。
“大王到了凡亭山?”宴荔游惊讶地说道,“他打了败仗,也不和我们照个面,就这么急着要回去?我鲜卑国的大王就这副德性?”
“他宁愿相信羌人,也不相信我们,太令人失望了。”律日推演叹道,“算了,我们回去吧,他已经完了,即使回到弹汗山,他也完了,鲜卑国的大王已经不是和连了。”
拓跋锋望着律日推演和宴荔游逐渐远去的身影,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
拓跋晦走到拓跋锋的身后,小声说道,“老牛和狼头会不会从中作梗?”
“不会。”拓跋锋笑道,“和连生性猜忌,谁都不信任,他做得太过分了。”
拓跋锋回头看看拓跋晦,说道:“其实,我一直担心他向狼头求援。和连毕竟是鲜卑国大王,又是檀石槐的儿子,如果他和老牛两人护着和连回弹汗山,我还真难办了,但是……”他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给弹汗山送信的人应该已经过了凡亭山,抢到和连的前面了。”拓跋晦说道,“现在和连在旭癸的军中,不过黄河他是不会独自行动的,我们是不是让旭癸……”
拓跋锋摇摇手,“这种事不能说出口,一旦泄漏出去,将来我们在草原上怎么立足?还是老办法,让豹子来解决。”
“但这太危险,我们已经赔了一万人,连步垂虹的性命都丢了。”拓跋晦劝阻道,“大人,还是稳妥一点好。”
“一万人算什么?”拓跋锋不屑地说道,“当年,慕容风为了杀和连,率三万大军和他对决奔牛原,结果被柯最倒戈一击,全军覆没。相比起来,我这算什么?如果能杀了和连,鲜卑国就要陷入四分五裂,我拓跋部落可趁机雄起于大草原。”
拓跋锋仰首望天,大声说道:“我倒要看看,在大草原上,到底是我拓跋锋厉害还是他慕容风厉害?”
律日推演望着匆匆远去的芒正箕,忧心忡忡。
“老牛,你不要这么担心,上次我们已经派人送了消息给落置鞬落罗大人,他应该考虑到弹汗山的形势带人赶到王廷的。他是和连的老丈人,又是檀石槐的结拜兄弟,他不会眼看着弹汗山陷入混乱的。”宴荔游安慰道,“和连即使死了,弹汗山王廷也不会从草原上消失。”
律日推演苦笑,神情沮丧地说道:“和连,这个和连太令人寒心了,你想想,落置鞬落罗大人是他的老丈人,我是他的妻舅,他是你的妻舅,他不相信我们,竟然相信一个羌人。”
“那拓跋锋不也是他妻舅吗?以他那种性格,不相信我们很正常。”宴荔游笑道,“和连因为前年我们和大帅联手逼他让出部分王权的事,一直对我们怀恨在心,他不可能相信我们。”
律日推演沉默不语。
“狼头,如果年幼的骞曼做了鲜卑国大王,鲜卑国立即就会四分五裂,谁会服一个孩子?谁会看拓跋锋的脸色?鲜卑国一旦名存实亡,立即就会战火纷飞。檀石槐大王和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万里江山转眼就会烟消云散。”律日推演叹道,“鲜卑国里,现在就拓跋部落最为强大,拓跋锋肯定会趁乱而起,四下征伐,首当其冲的就是你我啊。”
宴荔游笑容渐敛,脸上露出一丝杀气,“鲜卑国还有大帅在,还轮不到他拓跋锋耀武扬威。”
“是呀。”律日推演叹道,“就怕大帅已经老了,再也没有当年的神勇了。”
李弘把断为两截的木牍接到一起,稍稍看了两下,杀气顿起。
“和连跑到凡亭山了。”他蓦然回头,大吼一声:“命令大军,加快行进速度,立即赶到凡亭山。”
当拓跋锋等人到达凡亭山时,和连和旭癸已经率领大军撤到高平城了。
拓跋锋二话不说,立即命令放弃凡亭山,火速赶到高平城会合和连。
旭癸本意是想在高平城歇一下,但他经不起和连的劝说,连夜带人继续向三关撤退。
到了凡亭山,连个鲜卑人的影子都没看到,李弘有点犹豫了。如果继续追击,他就是孤军深入,一旦被鲜卑人反噬一口,损失就大了。
他和徐荣、麴义等人商量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由他带着黑豹义从和狂风沙的先零羌大约七千人先行。他们带足口粮和武器,连夜北上,继续追击。
徐荣和麴义带着余下的骑兵和他相距一百里,随后跟进。同时通知鲜于辅,迅速率军越过六盘山,尽早赶来会合。
李弘催要粮饷的文书送达洛阳。
“李弘将军的大军已经北上追敌,速度非常快,估计已经到达三关一带。”皇甫嵩指着尚书房里的巨大地图向天子介绍道,“和连率领残兵败将正在沿着清水河逃跑,几天后将到达北地郡的富平、上河、丁奚城一带。”
“距离灵州还有多少路?”天子问道。
“大约六十里。”卢植四道,“鲜卑人由灵州渡河,可以迅速到达廉城,然后经灵武谷到贺兰山。鲜卑人翻过贺兰山,就可以逃出我大汉国境。”
“董卓呢?董卓是不是已经拿下了灵州城?”天子高兴地说道,“如果董卓抢在鲜卑人之前占据了灵州城,我们就可以围住鲜卑人穷追猛打了。”
“我们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接到董卓将军的消息了。”皇甫嵩皱眉说道,“由于我们不知道他在什么位置,所以陛下催促他尽快攻占灵州的圣旨,信使也一直没有送到。虽然山高路远,书信传递不便,但半个多月都没有消息,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他不会迷路了吧?”天子笑道,“反正鲜卑人已经大败而逃,不能全歼也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皇甫嵩不满地说道,“董卓在西凉和并州打了几十年的仗,西疆地形他非常熟悉,尤其是长城要塞一带,他曾在那里驻扎过几年,还在要塞上阻击过檀石槐的入侵大军,他怎么会迷路?臣看他是故意这么做,目的是想保存实力。”
“即使迷路了,也不应该和朝廷失去联系。”卢植也气愤地说道,“如果鲜卑人从灵州成功渡河,董卓就有延误军机之罪,应当予以严惩。”
“董卓占据了灵州,切断了鲜卑人的退路,我们不但可以全歼鲜卑人, 还能击杀鲜卑大王和连。”皇甫嵩恼怒地说道,“和连一死,鲜卑必将大乱,鲜卑各部为了争夺弹汗山王权,肯定要有一番恶斗。鲜卑国一乱,实力大减,他们就无力南侵,这样,我大汉国边郡至少可以得到数年的休养生息。而且,我们还可以趁机收复被他们占据的五原和云中等郡县。这么好的机会,却因为董卓不能及时占据灵州城而丧失,难道他不该受到严惩吗?”
“打了胜仗了,就算了吧。”天子不以为然地挥手说道,“也许他真的迷路了。何况,两位爱卿也不知道千里之外的事,只是坐在这里估猜而已,当不得真的,等有了消息再说吧。”
“你们再拟一道圣旨,催促李弘尽快赶到并州去。”
“陛下,西疆的战事还没有结束啊。”卢植说道,“李将军正在北上追敌,而且他天天来书,催要粮饷和援军,准备率军打到贺兰山,这个时候叫他去并州,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鲜卑人已经败了,追到贺兰山,也不过多杀几个人而已,没什么意思。”天子说道,“董卓迟早要到灵州城,就让他过黄河打到贺兰山吧。”
“那粮饷和援军呢?”皇甫嵩问道,“如果陛下要李将军立即赶赴并州,我们可以把粮草和辎重直接送到长城要塞,那里是李将军到太原郡的必经之路。”
“就依爱卿的意见,不过,你们告诉他,援军没有。”天子笑道,“他不是喜欢征募俘虏为兵吗?薄落谷一战,他有两万俘虏,这还不够他用?”
皇甫嵩和卢植吓了一跳。
“陛下,那可是鲜卑人。将来如果和鲜卑人对阵,后果不堪设想。”皇甫嵩说道,“陛下,这万万不行。”
“李将军在薄落谷一战打得非常惨烈,十万人折损了一半。”卢植说道,“以五万人出战黄巾蚁贼张燕几十万大军,的确是少了一点,陛下……”
“鲜卑人怎么啦?他们被俘虏了,就是我大汉国的战利品,朕不杀他们,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就这么办吧,朕没有援军,朕自己还想建一支军队呢。”天子说道,“李弘在冀州的时候,只有一万骑兵,后来不也把张牛角打败了吗?怎么现在不行了?”
“陛下……”皇甫嵩还想解释,天子立即举手打断了他的话。
“爱卿不要说了。朕最近卖掉了不少关内侯,狠赚了一笔,依朕看,就多给点军饷,多给点武器吧。将来他们还要镇守边关,武器太差了也不行。”
董卓带着大军到了灵州城附近。
提前赶到灵州城的斥候给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鲜卑大军在薄落谷被李弘击败,损失惨重,现在正在飞速撤退,前军已经到达富平城。
董卓坐在马上,半天没有说话。他知道李弘厉害,但他没有想到李弘这么厉害,竟然把鲜卑人的十二万大军击败了。他兴奋,也有点失落。不管怎么说,能把强大的鲜卑人击败,做为一个大汉人,谁都感到高兴。
失落,是因为这一仗不是他打的,如果有十万人马,他认为自己也能击败鲜卑人。董卓暗暗叹了一口气。
“大人,我们立即攻占灵州城。”李儒激动地说道,“同时派骑兵迅速赶到丁奚城,连夜强攻。我们来迟了,来迟了。”
“这头豹子,果然要得!”董卓大声赞道,“长笙,我的占卜没有错吧?我说我们会打赢的。”
李儒摇摇头,懒得在这件事上和董卓纠缠不清,他不停地催促出兵。
“本来我们打算到了这里后,还要歇几天,没想到,战局的发展这么惊人。”董卓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不急不慢地说道,“长笙,已经打赢了,就不要着急了。”
“大人,我们必须抢在鲜卑人之前赶到上河。”李儒焦急地说道,“大人难道忘记了,鲜卑人也可以从上河过河。”
“已经来不及了。”董卓好整以暇地说道,“迟了。”
“大人……”李儒看着董卓,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说我嫉妒李弘了?是不是想说我不愿意把鲜卑人堵在黄河,再给李弘增添军功?”董卓突然笑道,“对,我是嫉妒李弘了,我是嫉妒他。我打了一辈子仗,竟然没有一场战斗的军功可以胜过他,我怎么能不嫉妒?”董卓连连摇头,叹息道,“我都老了,才捞个将军,而且还是花钱买来的,但他呢?恐怕陛下已经下旨,迁升他为将军了,也许还封侯了,你说我怎能不嫉妒?”
“我也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我为什么就不如他?”董卓望着李儒,无奈地笑道,“我是不如他吗?”
李儒叹了一口气。
董卓蓦然回首,纵声狂吼:“传令,绕过灵州城,渡过黄河。”
上河。
和连望着浊浪滔天的黄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大王,你要从这里渡河?”旭癸奇怪地问道,“由此渡河,经狼啸谷到廉城,要绕许多路。大王为什么不从灵州城渡河北上?从灵州城到廉城只有百十里路。”
和连笑笑,问道:“你直接从灵州城回东羌?”
“现在灵州城在我手上,我当然要走捷径了。”旭癸回道,“如果大王要从此处渡河北上,那我就不送了,大王一路保重。”
高汀,清水河和黄河相汇之地。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向拓跋锋告辞。
“我们还是从原路回去。”律日推演说道,“遇到大王,请大人代为禀告,如有差遣,我等万死不辞。”
拓跋锋目送他们离去之后,笑着对拓跋晦说道:“大王从上河渡河,老牛和狼头从高汀渡河,旭癸从灵州往东羌而去,我们呢?”
“我们从灵州渡河。”拓跋晦笑道,“我倒要看看,豹子往哪里追?”
“哈哈……”拓跋锋大笑道,“他一定无所适从,站在这里茫然四顾。”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21节
李弘听完斥候的禀报,立即喊来了狂风沙。
狂风沙是北地先零羌的首领,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他认为和连从灵州城渡河北上的可能性最大,“那是一条捷径,可以帮助他们迅速赶到灵武谷,翻越贺兰山。”
李弘再不多问,随即带着大队人马直扑灵州。
李弘站在灵州城外,迎着飞驰而来的斥候问道:“可有董将军的消息?”
“没有。”斥候回禀道,“灵州城外三十里附近的范围我们都仔细搜索了,没有发现董将军的踪迹。”
李弘看看站在身边的庞德和狂风沙,又看着地图,十分不解地说道:“董将军和他的三万大军怎么还没到?”
“也许路上碰到什么事耽搁了。”庞德谨慎地说道,“他可能没有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击败鲜卑人,行动迟缓一点也很正常。”
“大人,不要管董胖子了,我们还是立即渡河,继续追击吧。”狂风沙焦躁不安地说道,“鲜卑人为了迅速赶回草原,已经放弃了富平、丁奚和灵州三城,现在正在黄河北岸一路狂奔。如果让和连逃进贺兰山,我们就没有击杀他的机会。时机稍纵即逝,不能延误。”
李弘摇摇头,说道:“鲜卑人分别从高汀、上河、灵州三个地方渡河北上,而东羌人干脆不过黄河,直接从灵州城往东去了。看上去,他们兵力分散,追上任何一路都可以轻易击败他们,但谁能肯定这不是和连的诱敌之计?如果和连和拓跋锋纠集四万人马在廉城和灵武谷一带伏击我们,我们怎么办?这里有黄河阻隔,一旦战败,我们还能逃得回来吗?”
庞德凝神沉思。
狂风沙想了一下,说道:“大人似乎多虑了。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的部落本来距离武威郡就较近,他们从高汀渡河,正是最近的返回路程。旭癸从灵州城沿着黄河直接东上,几天就可以回到东羌,这比渡河后再翻越贺兰山要快上好几天。这两个人已经吓破了胆,只想着早点逃回去,不会再听和连的指挥。”
“现在,律日推演和旭癸都在各自回家的路上,北地的黄河北岸目前只有和连和拓跋锋,他们最多不过只有两万逃兵,即使中伏,我们也有一战之力。”
李弘点点头,赞道:“你说得非常有道理。”
“那我们是不是立即渡河?”狂风沙惊喜地问道。
“不,我们会合徐荣和麴义两位大人后,再渡河追击。”李弘冷静地说道,“西疆局势已定,杀不杀和连,能不能全歼鲜卑人,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拍拍狂风沙的肩膀,叹道,“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再有伤亡了。一战阵亡五万人,我这个仗打得太亏了。这几天我都在想这个问题,我是不是有办法避免这么大的伤亡却没有做到呢?我不能再让兄弟们白白送死了,你知道吗?”
狼啸谷位于贺兰山南麓,谷里居住着羌人的英翎族,大约有三千多人。
和连带着南北云等十几个侍从打马冲进了狼啸谷。
英翎族的首领盾狐听说鲜卑大王和连来了,急忙出迎。
十几年来,鲜卑人几乎年年入侵北地,造成黄河以北的羌人无法生存,于是他们有的逃过了黄河依附先零族,有的迁移到东羌居住,有的干脆向和连俯首称臣。英翎族就采用了投降的办法。鲜卑人一来,他就是鲜卑人的从属,跟在鲜卑人后面烧杀抢掠。鲜卑人一走,他又是大汉国的归属羌人,享受大汉国的赈济。
前几年,和连曾率兵越过贺兰山,饮马黄河,当时的英翎羌人盾狐竭力巴结和连,想做英翎羌的首领。和连拿了人家的好处,倒也干脆,找个借口把英翎羌的老渠帅杀了,让盾狐做了新首领。这次,盾狐本来也想随同鲜卑大军过黄河,但和连把他留下了。
“大王,你怎么就带了这么几个人?”盾狐诧异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和连笑笑,说道:“对,弹汗山可能要出事,所以我打算悄悄赶回去,把几个叛逆一网打尽。”
盾狐顿时明白了和连赶到狼啸谷的用意,他要借兵。他估计和连在接到弹汗山的消息后,担心打草惊蛇,于是就偷偷从大军里溜了出来的。从这里回弹汗山,有上千里的路,一路上没有士兵护送不安全。
“原来大王让我留在狼啸谷,就是为了……”
“我答应给你的财物,一件都不会少。”和连挥手打断他的话,笑道,“拓跋锋大人已经带领大军赶过六盘山,很快就要打到关中了,将来给你的财物只会多,不会少。”
盾狐闻言大喜,极力恭维了和连一番,然后问道:“大王要多少人马?”
“如果你愿意带着英翎羌的所有人马随我到弹汗山,我加倍犒赏。”和连笑吟吟地说道,“渠帅,你愿不愿意随我到弹汗山?”
盾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跟在鲜卑大王后面,无论如何吃不了亏。
董卓带着大军迅速越过廉城,飞速北上。
有斥候飞马来报,在廉城西南方向,发现了英翎羌人。
“多少人?”
“大约一千多人。”斥候气喘吁吁地说道,“和我们一个方向,也是向贺兰山行进,速度非常快。”
董卓挥手叫他下去再探。
“这个英翎羌种卑鄙龌龊,狡猾透顶,尤其是那个渠帅盾狐,谁给他钱他就舔谁的脚,天生就是贱骨头。”董卓瞪着一双大眼,恨恨地骂道,“几年前,我就想把他灭了,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今天倒好,他自己送上门了。”
“大人想把他一口吃掉?”李儒问道。
董卓点点头,指着牛辅大声叫道:“子修,带上五千骑兵,随我迎上去。”
“大人……”李儒急忙劝道,“大人既然打算伏击鲜卑人,我们就需要隐藏形迹,但你这么一杀,我们的踪迹不就暴露无遗了吗?”
董卓冷笑不语。
“大人,当务之急是歼灭鲜卑人的逃兵,而不是袭杀四下掳掠的英翎羌……”
“哼,我要把他们全部杀了,一个不留。”董卓杀气腾腾地说道,“死人总不会说出我们的踪迹吧?”
望着满山遍野杀来的汉军铁骑,和连想都没想,掉头就跑,往附近的山上跑。上次从青石山逃脱之后,他对山区逃亡很有信心。
和连非常恐惧,他直觉的认为是豹子的铁骑追来了,他慌不择路,打马狂奔,连头都不回,也不管自己的部下是不是跟上来了。
盾狐跑得比和连还快。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人数占尽优势的敌人伏击,想活命只有拼命逃。
盾狐看到和连往深山老林里跑,急忙喊他,叫他跟着自己跑。这地方他熟悉啊。和连只顾逃命,哪里听到他的叫声。盾狐越叫,他跑得越快。盾狐无奈,只好掉头跟在他后面。和连死了,对他的损失太大了。
董卓带着牛辅、李傕、郭汜、樊稠和五千铁骑纵马狂奔,肆意杀戮。一千多人,短短时间内,就被他们追杀一净。
“大人,没有看到盾狐,好像被他逃了。”李傕策马跑到董卓身边,笑着说道,“大人,要不要派一队兄弟去追啊?”
“算了,活动活动筋骨而已,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董卓笑道,“留着精力打鲜卑人吧。”
“走吧,兄弟们,玩够了,我们走吧。”
“大人,这死尸不处理了?”牛辅指着血肉横飞的战场,小心翼翼地说道,“司马大人一再交待,要不留痕迹。”
“哼……”董卓冷笑道,“留着这满地的死尸,鲜卑人会跑得更快,难道鲜卑人还会掉头过黄河?”
李傕失声笑了起来,“哈哈……论打仗,这天下没有几个是我们大人的对手。”
“大人,汉人没有追了,歇一下吧,歇一下。”盾狐一把抓住和连的马缰,大声叫道。
“豹子,那是豹子……”和连根本不听他的,挥动马鞭猛抽战马,还要再逃。
“大王,那是董卓,杀人不眨眼的董胖子,不是豹子。”盾狐喊道,“大王看错了。大王不是说豹子逃进关中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和连一听说是董卓,立即勒住了战马。
“是真的?是董卓?”
“我和他打了不少仗,当然熟悉了。”盾狐说道,“只要听到马蹄声,我就知道来的是董卓的骑兵。只是很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我记得你说过,你说他到汉阳郡打王国和韩遂的叛军去了。”
和连心里大定,也不理会盾狐说什么,跳下马找南北云要水喝去了。
盾狐越想心里越不安,他看着和连狼狈不堪的样子,脑子里突然升起一个不祥的念头:他是不是全军覆没了?旋即他自嘲地一笑,否定了这个想法。十二万人,怎么会全军覆没?汉人怎么会有这个实力?
“大王,汉兵突然出现在廉城附近……”南北云凑到和连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们的退路是不是早就被他们堵死了?”
和连一惊,用力吞下嘴里的水,神色惊骇地看着南北云。
“盾狐说袭击我们的是董卓。”南北云继续说道,“董卓可是有三万人马。他既然出现这里,那他的三万人马是不是也应该在黄河以北?”
和连点点头,但神色却平静下来,眼内竟然露出一丝喜色。
“大王……”南北云看到和连脸色异常,吃惊地问道,“大王,你没事吧?”
和连想到自己的退路被堵死,跟在自己后面的拓跋锋必然在劫难逃。哼,想杀我,你自己先死去吧。拓跋锋一死,自己可以趁机分裂拓跋部落,取消北部鲜卑部。如此一来,自己不但可以得到拓跋部落的部分实力,还可以重新夺回部分王权。想世袭大人?哼,我连你的族都灭了,看你还怎么世袭?
“大王,我们要把这事通知拓跋大人,否则,他会被汉人伏击,全军覆没。”南北云小声说道,“我鲜卑国此次出征,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不能再有折损了。”
和连瞅了南北云一眼,心想,你这个笨蛋,晓得什么?如果我不让这些人全军覆没,不把鲜卑各部折腾的元气大伤,我这大王还能做几天?
他看着南北云,说道:“我们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一旦迷路了反而误事,我叫盾狐派他的人去找拓跋锋。”
和连走到盾狐身边,低声说道:“你派个人回狼啸谷,叫你的族人赶紧进山躲一躲,免得被董卓派人杀了。”盾狐蓦然醒悟,连声道谢,随即叫了几个手下回谷去了。
“你的损失,回到弹汗山后,我加倍补偿。”和连亲热地拍拍盾狐,问道,“你知道怎么绕过灵武谷吗?”
盾狐听到和连要补偿他的损失,大喜,连连点头,他指着身后三十多个手下,叹道:“可我就这些人了,想把大王安全送回弹汗山,估计很困难。”
和连笑笑。只要拓跋锋回不了大草原,自己就能安全返回弹汗山。想到拓跋锋马上就要被汉人伏击,和连的嘴角不禁掀起一丝得意。
徐荣和麴义带领骑兵大军赶到了灵州,同时也带来了天子的圣旨。
听说李弘升了讨虏将军,徐荣、麴义也升了中郎将,大家都很高兴,纷纷过来道贺。
“大人,陛下开恩,总算让你做了个将军。”雷子躬身笑道,“大人立了这么多军功,其实早就应该是将军了。不过现在也不迟,我们都还没死,还可以如愿所偿地喊你一声将军大人。”
李弘笑笑,心里很酸楚。雷子的话,让他想起了里宋、赵汶、伍召等阵亡的战友。
“你呢?你现在是别部司马还是都尉?”
“别部司马。”雷重高兴地说道,“赵云已经是都尉了,自从他杀了六月惊雷之后,升官比我快多了。他才多大啊?还没有二十吧?二十岁的时候,将军大人是多大的官啊?”
李弘笑道:“我那时还在鲜卑国做奴隶。”
站在一边的赵云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雷子,你赢了我手中的枪,我就把都尉让给你。”
雷子一缩脖子,拱手说道:“下官打不过你,那都尉你自己留着吧。”
“狂风沙,陛下赏了你一个校尉。”徐荣拉着狂风沙的手,笑道,“你知道校尉是一个多大的官吗?”
狂风沙先是一愣,接着揉揉鼻子,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大人没有骗我?”
麴义拿出银印墨绶,郑重地给他系到腰上。
“这次,你们几位胡族的渠帅、小帅,陛下都封赐了官职,不再是大人的临时任命了。诸位大人从此以后,就是我大汉国的朝廷大臣了。”
狂风沙激动地跪倒在地,望空而拜,高呼“万岁……”不止。
等大家都高兴完了,徐荣又拿出了一道圣旨。
李弘一边接过来,一边笑道:“这又是什么旨意?不会是陛下让我领军一直打到弹汗山吧?”
“让我去并州?”李弘扫了一眼,皱着眉头,诧异地说道,“鲜卑人还在黄河以北贺兰山以南,还在我大汉国境内耀武扬威,这个时候陛下却让我去并州,那这里的仗还打不打?黄河以北的国土还要不要?”
“陛下的意思,是让董卓将军负责西疆的后事。”徐荣低声劝道,“黄巾大首领张燕已经占据晋阳城,并州形势越来越危急,陛下这么安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雁门关呢?”李弘低头想想,突然问道,“可有雁门关的消息?”
“我们刚刚接到尚书台送来的消息。”郑信回禀道,“鲜卑人依旧在雁门关滞留不去,估计他们还不知道和连已经大败而逃。度辽将军刘博和并州刺史张懿、雁门郡太守郭蕴的军队都在关隘上,无法抽调兵力回太原平叛。”
“汉阳呢?汉阳的王国和韩遂还在攻打翼城?”
“大将军府司马何颙已经奉旨到汉阳招抚叛军,但至今没有消息。”郑信笑道,“不过将军打败了鲜卑十二万大军,足够把王国和韩遂吓得屁滚尿流,谅他们不敢不受抚。”
李弘长叹,摇头道:“这仗,要打到哪一年才是个头。守言,陛下可答应从河南府抽调援军给我?”
“没有。尚书台来书说,西凉的后事由董将军负责,所以现在将军节制下的西凉各部皆随将军到并州平叛,主要也就是徐大人和麴大人的军队。另外,陛下已经答应将军,所有俘虏任由将军处置。”
李弘苦笑道:“我的五万大军里,汉人差不多打光了,现在全靠胡人作战,到了这个地步,陛下竟然还不给人,简直……”
“粮草辎重何时送到灵州?”
“不再送到灵州了。”郑信说道,“尚书台说,东西都送到长城要塞,这样,运送车队可以少跑点路,朝廷也剩点钱。”
“陛下这是在逼我。”李弘不高兴地说道,“陛下不让我过黄河,不给我人,不给我粮饷,他这是在逼我到并州啊。”
“将军不愿意去吗?”郑信小声问道。
“我当然不愿意去。”李弘愤怒地说道,“那是一群流民,一群没有吃穿的流民。我去干什么?我去杀人吗?”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22节
“命令各部校尉,率军渡河!”
狂风沙听到李弘的叫声,高兴的举手狂呼,纵马而去。
恒祭、聂啸和赵云等人听说要过河追击,顿时精神大振,大家纷纷上马,各自集结队伍赶到河边去了。
“大人,你抗旨不遵,擅自用兵,是要杀头的。”徐荣惊呼道,“大人,你要三思啊。”
“我不想了,我也不怕杀头。”李弘坚决地说道,“不把鲜卑人赶出贺兰山,我绝不回头。”
“跟在大人后面作战,就是痛快,痛快啊!”麴义大声吼道:“兄弟们,过黄河,杀蛮胡去!”
“令明、弧鼎、弃沉,吹响号角,召集黑豹义从,我们去贺兰山。”
拓跋锋望着死尸遍野的战场,心里极度震骇。
“英翎羌人怎么死在这里?”拓跋晦皱眉说道,“谁杀了他们?要杀一千多人,可需要一支几千人的大军。”
“难道豹子先到了廉城?”拓跋寒心惊胆战地说道,“没有这个可能啊?他不是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吗?”
拓跋锋四下看看,奇怪地说道:“英翎羌跑到这里干什么?是不是和连把他们带出了狼啸谷?”
“和连?”拓跋晦稍稍想了一下,说道,“大人的猜测可能是对的。和连从上河附近渡河北上,肯定要经过狼啸谷。和连和英翎羌的首领盾狐交情不错,如果他开口要求盾狐派兵护送他回弹汗山,盾狐不会不答应。但问题是,他们碰到了谁?是谁把他们杀了?这支军队现在在哪?”
“会不会是拓跋牧?”拓跋晦看了拓跋锋一眼,小声说道,“他接到大人的口信后,担心大人的安全,过了灵武谷?”
“我这个儿子非常听话,行事谨慎,没有我的命令,他绝对不会过灵武谷。”拓跋锋摇头道,“这事一定是汉军干的。豹子的手下一定追来了。我们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但当地的羌人熟悉。我看这事十有八九都是先零羌的狂风沙干的,他已经抄近路跑到我们前面去了。”
“灵武谷?狂风沙先到了灵武谷?”拓跋寒脸色大变,急忙说道,“大人,那我们快走吧,免得豹子赶到之后,我们腹背受敌。”
几个斥候从不同的方向打马而来。
“大人,这里都是英翎羌人,没有一个汉兵的尸体。”一个斥候头目禀报道,“汉兵的尸体都给处理了。”
“你怎么知道这是汉军干的?”拓跋寒问道,“你们发现了什么?”
“长箭啦,这里到处都是汉人的长箭。”那个斥候回道,“虽然我们也用缴获的汉人长箭,但不可能同时使用这么多的弩箭。我可以肯定,这是汉军干的,而且还是一支精锐铁骑。”
拓跋锋和拓跋晦同时吃了一惊。
“难道风云铁骑过了黄河?”
“不要猜了。”拓跋锋大声说道,“命令大军,急速赶到灵武谷。”
和连和盾狐带着五十多人艰难地走在山林之中。
“盾狐,你这是带我们到哪?从昨天走到今天,我们不但没有绕过灵武谷,反而离廉城越来越近了。”和连气喘吁吁地问道,“这要走到什么时候?”
“大王,走过这个山谷,我们就到了灵武谷的东面。”盾狐笑道,“明天,我们就可以绕过灵武谷了。”
“还有多少路?”
“十几里吧。”盾狐说道,“大王没走过山路,不知道走山路的艰辛。虽然我们走了很长时间,但其实也就翻了三个山峰,还早呢。”
“有人家,那里有人家。”
走在前面的士兵忽然兴奋地叫起来,“走啊,快走啊,弄点吃的去。”
盾狐几步冲出树林,向山谷内望去。几间小茅屋依山傍水而建,零星还看到有人在屋前走动。
“这里什么时候有了人家?”他生气地嚷嚷道,“谁这么大胆子,竟敢住到我的地境上。”
“渠帅,是汉人,只有汉人才会扎个草屋子住。”一个士兵说道,“我们去把它烧了。”
“快去,快去……”盾狐兴奋地说道,“兄弟们,走啊,杀人去!”
英翎羌人和鲜卑人被汉军杀得只落下几十人,满腔的仇恨正无处发泄,这时看到有汉人,顿时大呼小叫着,向山谷内疯狂冲去。
“这里过去没有汉人居住?”和连跟在盾狐后边,一边走,一边问道。
“没有,这里荒山野岭的,谁来住啊?”盾狐说道,“大王率领大军一路杀来之后,廉城里的许多汉人来不及逃过黄河,就逃到大山里了。最近一段时间我在狼啸谷附近杀了不少逃难的汉人,抢了很多财物。”
两人正在说着,前面的叫喊声已经响成一片,茅屋也被点燃了,黑烟滚滚。等到两人和几个侍从走到附近时,除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十几具尸体,草屋都快烧完了。
突然,几个士兵指着他们的身后,大声叫起来:“快躲开,快躲开啊……”
几个人莫名其妙地朝后望去。
“咻……咻……”四支长箭呼啸而至,就在眨眼之间射进了四个侍卫的尸体。四个人哼都没哼一声,仰面栽倒。
两个披头散发的大汉犹如咆哮的猛虎一般,高声怒吼着,狂奔而来。
当先一人身高八尺,体态健硕,黑面无须,手执两支长矛,杀气腾腾。跟在后面一人更是身高九尺开外,虎背熊腰,威风凛凛,英俊的脸庞上那双大眼因为愤怒几乎要爆裂而出。他手执一张强弓,上搭四箭,竟然是一个绝世箭手。
“去死吧!”九尺大汉大吼一声,再度射出四箭。
和连睁大了一双恐惧的双眼,嘴里发出一声怪叫,掉头就跑。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盾狐先是一惊,接着狂怒,举刀就迎了上去。
愤怒的士兵们高声叫喊着,各举武器,紧随其后。
“扑哧……”几乎是同一个声音,长箭霎时洞穿了四个士兵。
“麻子,麻子,杀死盾狐,杀死盾狐……”九尺大汉一边飞奔,一边张嘴狂吼,同时右手再次从背后的箭壶里抽出了四支长箭。
“苌弓,射啊,快射……”麻子骤然加速,身形犹如脱缰的野马,象飓风一般席卷而去。
“咻……”长箭划空而过,发出骇人心魄的厉啸之声,四个士兵惨叫着,中箭而亡。
麻子大吼一声,右手矛驻地,左手矛指天,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杀……”
盾狐一刀剁下。
麻子的左手长矛顺势一沉,“扑哧”一声插进了盾狐的下腹。盾狐发出一声惊天惨嚎。
麻子就象一块千斤巨石,挟带着巨大惯力,一头撞进了盾狐的怀里。盾狐被撞得倒飞而起,带着那支洞穿的长矛重重地砸落远处。
英翎羌人看到首领惨死,呼号而上。
麻子倒在地上,眼睁睁地望着几支长矛飞刺而来。
长箭呼啸而过,笔直地钻入了羌人的心窝。几支长矛在麻子的眼前骤然停住。
麻子一跃而起,举矛再杀。
“苌弓……”
“麻子,往左,往左……”
苌弓飞奔而至,近距离射出四箭,顿时将四个飞奔而来的羌兵射穿,长箭的冲击力把四个羌兵带得倒飞而去。
麻子高举长矛,左冲右挡,所向披靡。苌弓游走其后,箭无虚发。
“杀,杀死他们,报仇啊……”
羌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小山谷里会遇到两个骁勇善战的勇士。刚刚开始还抵挡了一阵,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了下去,羌人胆怯了,他们掉头就跑,跟在鲜卑人后面向山上逃去。
苌弓和麻子随后猛追。
苌弓的箭就象追命的幽魂,他的三石强弓每发出一声长鸣,就有数人栽倒。
南北云眼看身边的兄弟纷纷倒地毙命,无奈只好回头迎敌。这样给汉人的神箭手肆意杀下去,还没跑到山上,大家都死光了。
麻子长矛飞舞,势不可挡,每进一步,必有一人倒于脚下。南北云感觉自己的战刀不是剁在长矛上,而是剁在青石板上,虎口剧痛之下,战刀脱手飞出。
南北云肝胆俱裂,他就象看到嗜血猛兽一样,转身就逃。麻子眼明手快,一矛戳穿南北云的大腿,将他牢牢钉在了地上。
“大王,快跑啊,快跑……”南北云自知必死,冲着和连的身影声嘶力竭地叫道,“快跑啊……”
麻子巨震,两眼蓦然睁大,发出一声震天狂吼:“苌弓,那是鲜卑大王,杀死他,杀死他……”
苌弓仰天长啸,“去死吧……”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拉满了弓弦,嘣一声,弓弦给他拉断了。
苌弓气得虎吼一声,抛掉强弓,俯身捡起南北云的战刀,撒腿狂追,“拿命来……”
麻子一把抽出长矛,对准南北云的脑袋就是一脚。南北云口喷鲜血,顿时死于非命。
苌弓连剁四刀,连杀四人,一刀毙命,绝无生机。
和连发疯了,他挥舞着战刀,面对着象小山一般的血腥大汉,誓死奋战。只有杀了他,才能逃得生天。
苌弓连退两步,正欲举刀狂攻,却一脚踩到了死人头上。苌弓惊叫一声,仰面栽倒。
和连兴奋地狂叫一声,腾空飞剁。
“去死吧……”苌弓咬牙切齿,伸手从怀内掏出一支精巧的手弩,对准空中的和连射了出去。
三支铁箭霎时洞穿了和连,带着三溜血珠冲上了天空。
和连重重地坠落地上,死了。
灵武谷位于贺兰山东麓,是进出贺兰山的必经之地。
校尉杨定、胡轸和李肃带着两万步卒,在灵武谷摆下了梅花形阻击阵势。五个三千人方阵居于外,五千人的中军方阵居中策应。
杨定已经六十多岁了,须发花白。
他望着逐渐接近的鲜卑大军,笑着对陪在左右两侧的胡轸和李肃说道:“这一战,我们要全歼鲜卑人。”
“老大人放心,一定会遂你心愿。”李肃笑道,“打完这一战,我们就送老大人荣归故里。”
“老大人打了一辈子仗,也该歇歇了。”胡轸说道,“小孙子出世,你还没有看到吧?”
杨定摸摸怀里的玉佩,笑道:“是呀,我也该回去抱抱孙子了。”他把玉佩从怀里掏出来,递给李肃道,“你看看,我这个礼物怎么样?”
李肃把玉佩放到嘴边亲了一下,笑道:“这就算我亲了你小孙子一下。”
胡轸急忙把玉佩从李肃手上抢了过来,一连亲了好几下,“老大人,你小孙子的脸好嫩哦。”
“你们两个……”杨定哈哈大笑。
“老大人,小孙子有名字了吗?”李肃问道。
“家里来信说,等我回去取。”杨定笑呵呵地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就听杨灵。我们在灵武谷打了胜仗,总要留个纪念。”
这时,鲜卑人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杨定白眉高耸,纵声狂呼:“孩子们,擂鼓……”
拓跋锋叹了一口气。
“真没想到,竟然是董卓的大军到了这里。如此说来,我们即使没有败在豹子手上,也要撤军。”
“汉人这一招十分毒辣。”拓跋晦点头道,“我们得到的消息是董卓率军去汉阳平叛了,原来却是假的。董卓应该占据灵州、上河一带,以切断我们的后路,然后和豹子前后夹击我们,但他怎么到了灵武谷?是不是他延误了攻占灵州的时机?”
“我们败得太快。”拓跋锋苦笑道,“撤得就更快了。侥幸啦,如果董卓切断了我们的后路,把我们包围在清水河一带,我们就全军覆没了。”
“这一仗,我们怎么打得这么窝囊?”拓跋寒忿忿不平地说道,“我们还从来还没有打过这么惨的败仗。”
拓跋锋和拓跋晦相视苦笑。大家各怀心思,这一仗不败才是怪事,只不过没想到败得这么惨而已。
拓跋锋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他的目的达到了,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鲜卑国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但想到将来拓跋部落的崛起,他又心安理得了。不把弹汗山葬送掉,拓跋部落如何崛起?
“大人,什么时候点起狼烟?”
拓跋锋抬头望着蓝天,没有说话。
对面汉军的战阵里突然射出了几支鸣镝,尖锐刺耳的声音直达云霄。
拓跋锋脸色一变,大声说道:“汉人有埋伏。”
“命令各部,密集列阵,准备应对汉军铁骑。”
“吹号,前军发起攻击,立即冲阵。”
“点燃狼烟,点燃狼烟。”
距离战场大约七八百步的两侧山上,汉军铁骑整装待发。
董卓高举战刀,放声狂吼:“兄弟们,杀啊……”
他一马当先,率先向山下冲去。
五千铁骑同声呼应,吼声如雷,大家紧随其后,犹如山洪暴发一般,一泻而下。
在山谷另一侧,牛辅带着五千铁骑也在同一时间,气势汹汹地杀向了战场。
灵武谷内,杀声震天。
这就是和连?
李弘端详着手里的人头,左看看,右看看,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这就是和连?和连就是我手里的这颗人头?李弘想起在鲜卑国的时候,想起慕容风切齿痛恨的面容,想起风雪悲痛欲绝的眼泪,李弘霎时间万念俱灰。
这就是和连,这就是鲜卑国大王,这就是草原上最有权势的人,他的最后结局就是荒山野岭上的一堆白骨。他和所有的人一样,最后就是这世间的一钵尘土,所有的恩怨情仇都随着和连的死去,烟消云散。
李弘微微一叹,把手上的人头交给了郑信。
“送到洛阳去吧。”
李弘把浑身浴血的苌弓和麻子扶了起来。
“两位壮士为大汉国立了盖世奇功,将来,大汉国所有的人都会记住两位壮士的大名,都知道北地郡的廉城有两位斩杀鲜卑大王的英雄豪杰。”
苌弓和麻子互相看看,躬身说道:“大人,我们只是为了报仇而已,并不想贪图什么名声。如果大人没什么其他的事,我们就告辞了。”
李弘笑笑,敬佩地说道:“好汉子。不知两位壮士如何称呼?”
“小人苌弓,表字无锋,常山无极人。”
“小人陈践,表字易行,豫州陈国人。”麻子指着脸上的黑斑说道,“因为我脸上麻子多,所以朋友们都叫我陈大麻子。”
“你们不是北地人?”李弘惊讶地问道,“那你们为何来到边郡?”
苌弓苦笑,说道:“不瞒大人,我们都是有罪之身,为了避祸,逃到这里的。我在家乡误射耕马,麻子因为打抱不平打死了人,所以……”
“当今陛下年年大赦天下,两位不知吗?”李弘奇怪地问道,“你们早就可以回家了。”
“家?”苌弓惨然一笑,“我们哪里还有家,早就没了。在这里好不容易认得几个朋友,又让胡人给杀了。”
麻子神情悲凄,低头不语。
李弘心里一酸。家,自己何尝又有家?
“两位如果无家可归,可以随我从军,也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李弘说道,“你们到处流浪,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苌弓和麻子久慕李弘大名,又见李弘言辞恳切,慌忙拜伏于地,愿意从军为国效力。
“大人是往灵武谷吗?”麻子站起来,小声问道。
“对,我们要去追赶鲜卑人的大军。”
“是围歼鲜卑人吗?”苌弓问道。
“围歼?”李弘笑道,“怎么围?我们现在连追都追不上了。”
“大人,董卓将军的大军不是在灵武谷吗?”苌弓说道,“你们一前一后,不就把鲜卑人围住了。”
李弘吃了一惊,“你说什么?董卓将军的大军?你们什么时候看到的?”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6章.风云再起 第23节
灵武谷的战斗血腥而惨烈。
董卓和牛辅的两支铁骑凶猛地扑向了鲜卑人的左右两翼。拓跋晦和拓跋寒各带人马,依托本阵,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双方士兵在几百步的战场上往来奔驰,奋勇鏖战。
鲜卑人的前军由小帅朔翁统领,以五千人马冲杀汉军方阵。朔翁亲自为箭头,带着士兵们象榫子一样坚决而有力地冲进了方阵,大军持续向纵深挺进,力图撕开汉军的防守,杀开一条血路。
拓跋锋坐镇中军,指挥人马四下策应。
董卓虽然有三万大军,但其主要兵力是步卒士兵,实力上没有任何优势,面对两万顽强抵抗的鲜卑铁骑,他们只能靠以命搏命的拼杀来逐渐消耗鲜卑人的兵力。董卓希望以此来改变双方力量的对比,从而达到击败敌人的目的。
然而,让他失算的是,鲜卑人根本无意突围,而是非常耐心地和汉军纠缠在一起。他们以百人队为密集队列,成排成排地来回冲杀,互相掩护,牢牢地牵制了汉军骑兵。与此同时,朔翁的前军却不顾伤亡地一路挺进,在中军骑兵的策应下,成功撕开了汉军的防守阵势,杀进了指挥整个阵势运转的中军方阵。
杨定眼见鲜卑人杀了进来,于是亲自带着亲卫屯冲了上去,他打算把敌人杀出去,保持阻击阵势的完整。
拓跋锋一心一意要击破汉军的步兵阵势。只要撕破中军方阵,汉军的阻击方阵就会陷入混乱,步兵阵势一散,汉军必败无疑。
他命令号角兵吹响冲锋的号角,告诉正在前面血战的朔翁,就是把五千人打完了,也要击破汉军的中军。朔翁毫不犹豫,督军猛攻。
杨定看到前面的长矛兵戳翻了敌骑,纵身扑上去,一刀砍下了敌人的头颅。就在这时,一支长箭射中了他的后腰。杨定疼痛难忍,踉跄后退。他的速度太慢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狂奔而来的战马撞飞了起来,他清晰地听到了骨髓断裂的声音,他在空中翻滚着,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他重重地跌落到血泊里,腰上的长箭霎时穿透了他的腹部。杨定听到了士兵们的叫喊,看到了围上来的亲卫。他冲着他们笑笑,从怀里掏出了那块血淋淋的玉佩,紧紧地摸在了手心里。杨定感觉到玉佩还完好无损,松了一口气,缓缓阖上了越来越沉重的眼皮,死了。
士兵们愤怒了,他们高呼着老大人,疯狂地杀向了敌人。
拓跋牧带着一万铁骑突然出现在灵武谷。
拓跋锋这次南下攻打大汉国,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和连从弹汗山抹去。为了预防万一,他特意安排自己的儿子带着一万人马隐藏在灵武谷附近。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万人马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汉军要伏击他,他也想围歼汉军,所以交战后,他一方面命令拓跋晦和拓跋寒缠住汉军的骑兵,一方面命令朔翁击破汉军的步兵方阵,目的就是为了重创汉军。临走的时候,他还想打一场胜仗,以便在大草原上,扬扬自己的威名。
汉军的步兵方阵遭到了来自背后的迅猛一击,顿时大乱。李肃和胡轸虽然竭尽全力指挥士兵拼死抵挡,但此时已经回天乏术,只能且战且退。
董卓和牛辅有心去救,却被拓跋晦和拓跋寒的骑兵大军死死缠住,欲罢不能。
双方在战场上杀得血肉横飞,天昏地暗。
“大人,撤吧!再打下去,我们的人马就要拼光了。”李儒举着手中血淋淋的长剑,高声叫道。
“不能撤!”董卓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嘶哑着声音大声吼道:“这时候撤下去,我们就完了,一个都活不了。”
“擂鼓……擂鼓……誓死血战……誓死血战……”
董卓迎着敌人纵马飞奔,举刀狂呼:“兄弟们,杀啊,杀……”
汉军将士们在激昂而猛烈的战鼓声里高声呐喊,士气如虹,一个个舍生忘死,浴血奋战,绝不后退。
随着步兵方阵的溃散,战场被分割成了两块。左侧是董卓的骑兵和胡轸的步兵,右侧是牛辅的骑兵和李肃的步兵。步骑士兵经过凶狠地厮杀之后,迅速会合,大家互相掩护,逐渐形成了步兵居中阻击,骑兵两翼攻击的战阵。汉军不待稳住阵脚,立即展开了反攻。
鲜卑人连番战败之后,心中积累的仇恨终于在血腥的杀戮中得到了彻底的释放,他们疯狂地喊叫着,尽情地挥动着手中的武器。他们就像大漠上饿极了的狼群,发誓要把眼前的猎物屠杀一净。
大战愈发激烈。
黄昏时分,李弘带着三万铁骑以风卷残云之势一路杀来。
拓跋锋断然下令,全军撤退,鲜卑骑兵仓惶而逃。
灵武谷大战就这样结束了。
董卓以折损将近两万人的代价击毙了鲜卑人一万二千铁骑,这个结果是他事前没有预料到的,谁能想到一场伏击战会变成一场惨烈的血战。
李弘看到董卓的时候,董卓正在专心致志地擦拭杨定脸上的血迹。
“他是我的兄弟。”董卓抬头看了一眼李弘,算是打了个招呼,“我当年做兵曹掾史的时候,他和其他二十七个兄弟就跟着我打仗。我们在一起打了三十五年的仗,他是最后一个倒下的。”董卓神色平静地说道,“我把他们都埋在了战场上,埋在了他们死去的地方。”
董卓抱起杨定,走向了士兵们挖好的墓穴。
“当年,第一个兄弟死去的时候,我痛哭流涕。后来,死去的兄弟越来越多,我的眼泪却越来越少。现在,我已经没有眼泪了,甚至,我连一丝悲伤都没有。打了一辈子的仗,能死在战场上,未尝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董卓把杨定轻轻地放到地上,拍了拍他的脸,小声说道:“兄弟,休息吧。”他从胡轸手上接过杨定的战刀,放到了杨定的身上。
董卓坐在土坑里,久久地看着杨定,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你死了,还有我把你埋。将来我死了,谁埋呀?”董卓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弘望着董卓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心里一阵痛楚。失去兄弟的时候,谁会不伤心?
“将军心情不好,失礼的地方,请大人多多包涵。”李肃走到李弘身边,轻声说道。
李弘喟然长叹,没有做声。
“今天,谢谢大人及时来援,否则……”
李弘拍拍李肃的后肩,摇头道:“我来迟了。”
两人不再说话,并肩而行。
“西疆战事已经结束,大人要回北疆了?”
“并州。”
“并州?”李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大人不回北疆?”
“张燕攻占了晋阳。”李弘叹道,“我要去打黄巾。”
第二天,董卓带着大军离开了灵武谷,奉旨往汉阳郡去了。
李弘本来想送送,但出了山谷之后,他又迟疑了。说什么呢?他打了胜仗,在关键的时候又支援了董卓,这个时候去送行,难道还想讨老将军一声谢谢吗?
李弘望着飘扬在空中的烟尘,心里感慨万千。
在朝廷看来,董卓延误了军机,即使不处罚,将来也是责斥他的一个借口。董卓大概意识到了这一点,带着大军过了黄河,准备在灵武谷伏击鲜卑人的败军,以求将功折罪。然而,他没有成功,反而被狡猾的鲜卑人狠狠地咬了一口,损兵折将。
“仲渊,你写一道奏章,把灵武谷大战的事情详细奏明陛下,为董将军讨要战功。”
李玮点点头,笑道:“大人,我听说董卓将军和朝中的奸阉关系非常密切,灵武谷之战他虽然没有打赢,但也不至于获罪,我们……”
“你还是写一道奏疏吧。”李弘说道,“现在兵事权都在尚书台,主掌尚书台的是皇甫嵩大人和卢植大人。在这件事上,陛下肯定信任他们,而不会听信奸阉的胡言乱语。”
李玮摇摇头,凑到李弘身边说道:“大人,你好像不是这个用意吧。”
李弘扭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既然知道,还说什么废话?他是朝廷重臣,改善一下关系,对我们没有坏处。”
天子背着双手,在尚书房来回走动,小脸上挂着一丝怒色。
“这个豹子,总是抗旨,他是不是脑袋长得太多了,要砍掉几个才会听话?”
皇甫嵩笑而不语。卢植佯装没有听到,伏案疾书。
“叫他不要过黄河,他非要过。”天子恨恨地说道,“上次叫他坚守六盘山,他竟然跑到青石岸歼敌,根本不把朕的话当一回事。你们看看,大臣们弹劾的奏章接二连三地递上来,朕都烦死了。”
“陛下不都搪塞过去了吗?还有人上奏?”皇甫嵩笑着问道。
“朕说他是蛮子,是个白痴,未受教化,结果上奏的更多了。”天子瞪着卢植说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平白无故地招惹是非,现在就差没骂朕是昏君了。”
卢植赶忙跪地谢罪。“陛下,和连的人头都不能平息这场风波?”
天子摇摇头,骂道:“这些人打仗不行,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厉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朕就开始收钱,谁要上奏朕就扣谁的当月俸禄。”
卢植笑道:“陛下,明日朝议,该赏赐的还是要赏赐,西疆大捷,大家都有功劳嘛。”
天子想了想,点点头,随即又忿忿不平地骂了几句。
“陛下,李将军来书,详细说明了灵武谷之战的前后始末,对董将军很是推崇……”
“他是什么意思?”天子问道,“是想说董卓有功吗?”
皇甫嵩和卢植没有说话,显然对李弘的说法非常不满意。
“这两个人,一个抗旨不遵,一个延误军机,还互相吹捧袒护,太不象话了。”天子气愤地说道,“要不是打了胜仗,哼……”
“董卓这一仗打得莫名其妙,毫无必要,白白损失了两万人马。”皇甫嵩略微有些激动地说道,“如果他早一点占据灵州,切断鲜卑人的退路,鲜卑人怎么会逃?他们早就在清水河一带被我们包围了。董卓延误军机是一罪,擅自出兵灵武谷是二罪,哪来的战功?”
“算了,算了,朕说过,算了。”天子说道,“朕也不能太刻薄,何况西疆还要靠他去守,升他一级官职吧。”
“陛下这样赏罚不明,会让这些人恃宠而骄,越来越目无法纪。”卢植劝谏道,“自古以来……”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就这么办了。”天子一看卢植有长篇大论的趋势,急忙挥手打断了卢植的话,“何颙可有消息传来?”
“有。”皇甫嵩回禀道,“昨天何颙就送来了奏章。”
“有消息为什么不告诉朕?”天子不满地问道。
“陛下……”皇甫嵩苦笑道,“这个何颙,一看李将军打了胜仗,立即翻了脸。”
“翻了脸?”天子惊讶地问道,“翻什么脸?和叛贼闹翻了?”
“何止闹翻了。”卢植叹道,“他和西凉叛军打起来了。”
十天后,鲜于辅带着大军赶到灵州,和李弘会合。
鲜卑俘虏已经习惯于战败后成为战胜方的奴隶,无论是弹汗山的士兵还是鲜卑西部北部的士兵,听说自己从此以后归属于舞叶部落而且可以留得性命都很高兴。射缨彤和射虎成了这两万多人的新主人。
李弘看到俘虏的情绪很稳定,非常高兴,重赏了射缨彤和射虎两人,同时上书天子,希望迁升舞叶部落的小帅射缨彤为校尉,因为这两万多人的鲜卑大军需要一个首领。
安定郡兵曹从事段炫随军而来。作为李弘节制下的安定郡郡国兵,他和一百多名士兵也应招来到了讨虏将军帐下效力。他伤势未愈,本可以向太守请辞的,但他毅然带伤来到了灵州。
李弘随即在灵州城整军。
五万骑兵大军分为前后左右中五营,由中郎将徐荣统帅,中郎将麴义副之,宋文为行军司马。
中营为风云铁骑。风云铁骑用鲜卑骑兵扩充到一万人,校尉恒祭统领,校尉楼麓副之。下设五部,分别由楼麓、铁钺、鹿欢洋、雷子、筒子领军。
前营为湟中铁骑。前营以湟中羌士兵为主力,一万人,校尉聂啸统领。下设五部,由姜舞、九羊皮、斩马、骆驼,百里杨领军。
后营为先零铁骑。后营以先零羌为主力,一万人,校尉狂风沙统领。下设五部,由燕无畏、心狐、高耕、杨淳、段炫领军。
左营为长水铁骑。左营以长水营骑兵为主力,加鲜卑骑扩充到一万人,都尉赵云统领。下设五部,由刘冥、鹿贤、雁无心、红柏、纵流领军。
右营为舞叶铁骑。右营尽为鲜卑铁骑,一万人,校尉射缨彤统领。下设五部,由胡子、射虎、弧鼎、弃沉、小懒领军。
两万步兵大军分上中下三营,由中郎将鲜于辅统帅,校尉阎柔副之,谢明为行军司马,余鹏为佐军司马。
上营由校尉玉石统领,校尉鲜于银副之。下设三部,分别由何风、林讯、潘塔领军。
中营由校尉颜良统领,都尉文丑副之。下设三部,分别由张郃、陈好、寥磊领军。
下营由校尉华雄统领,都尉高览副之。下设三部,分别由樊篱、张萧、丁波领军。
讨虏将军营,长史左彦,司马李玮,从事中郎唐云、尹思,刺奸卫政,主薄筱岚。(这是李弘自己想的主意,虽然李玮和卫政多次表示反对,但李弘坚持己见,谁说都不听。在李弘看来,筱岚文武双全,不比李玮差,为什么就不能在中军任职?小女子?小女子有什么关系?这年头,到哪里找这么有学问的小女子去?有人就要用,不能浪费。军营不能有女子?李弘指着一身铠甲的筱岚说,谁说她是女子,我说不是就不是。)
校尉郑信统领斥候营,陈鸣副之。校尉田重统领兵曹营,纪惟副之。
黑豹义从营三千人,由庞德统领,砍刀、檀奴副之,苌弓和陈践为假司马。
士卒雷重的事经过李弘的亲自过问,最后得以免罪。李弘随即迁他为军侯,随在颜良军中。
壮节侯傅燮的儿子傅干坚决要求留在军中,不愿意到大儒王剪府上学习。李弘无奈,只好将他带在身边,让左彦和李玮教授其学业。
本月下,李弘在朝廷圣旨的催促下,带着七万大军,三十多万头牛羊等牲畜,沿着长城,向并州而去。
慕容风到底棋高一招,他抢在拓跋锋之前,率着三万大军赶到弹汗山,在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和东部鲜卑大人弥加的支持下,推举魁头为鲜卑大王。
拓跋锋大怒,率五万大军攻打弹汗山。
慕容风被迫让步,他和拓跋锋经过多次商谈,最后四个鲜卑大人达成了一个协定。十年之后,和连之子骞曼成人,魁头将鲜卑大王让给骞曼。这十年内,鲜卑国由魁头监国。
一场浩大的鲜卑内乱就在慕容风的谈笑之间悄然化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1节
公元187年6月。
朝堂上,内廷和外廷大臣为兵事权一事再度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崔烈既然已经坐到了太尉的位置上,他当然不愿意再做摆设。现在鲜卑人的入侵已经被击退,鲜卑大王和连甚至被两个北地郡的廉人斩下了人头,大汉国的军队再次威震天下,大汉国朝野上下都沉浸在国泰民安的欢乐中。虽然西凉和并州还有一些叛逆,但在大汉国强大军队的镇压下,平叛也就是早晚的事。这个时候他这个太尉当然可以干了,不但可以干,而且还可以舒舒服服地干,所以崔烈一反常态,积极要求尚书台把兵事权归还太尉府。
三公九卿和诸卿大臣们考虑到国家的稳定,以及大汉律的神圣地位和最高权威,纷纷上书和劝谏天子,希望天子遵依祖制,上体天意,下谅民情,尽快把兵事权还给太尉,以维持内外廷的权力平衡。在他们看来,天子直接掌控兵事权,会导致权力失衡,而且围绕在天子周围的中官们可以趁机攫取大汉天宪。这样一来,中官们不但可以更加为所欲为,把持国家权柄,变本加厉地祸国殃民,还有可能葬送掉大汉国的江山社稷。
大将军何进现在后悔了。早知到天子会夺走太尉府的兵事权,他就不弹劾张温了。鲜卑入侵和西凉叛乱再起后,张温的太尉一职已经朝不保夕了,自己何必急不可耐地插上一脚?结果自己不但得罪了张温和一帮世族官僚,还把兵事权拱手送给了内廷。内廷里说话有份量的都是什么人?还不都是和自己作对的中常侍。虽然现在天子对那帮老奸阉不怎么信任,但蹇硕等一帮小中官更可怕。谁知道这里有没有第二个曹腾?第二个曹节?以曹腾为首的中官杀死了大将军梁翼,以曹节为首的中官杀死了大将军窦武。那么,现在以赵忠张让为首的老中官和以蹇硕为首的小中官,谁会辅佐皇上杀死自己呢?尤其现在兵事权操持在尚书台手上,他们完全可以利用天子征调军队来对付自己。
何进后悔不迭。他宁愿兵事权掌控在太尉手上,也不愿意兵事权落到内廷;他宁愿和太尉大人为两府的兵事权问题明争暗斗,也不愿意和天子和中官们闹得反目成仇,所以他和大将军府的一帮幕僚仔细商议之后,利用丁宫和董重的关系请出了太后。他希望太后能说服天子,还权于太尉府。
但外廷和大将军府的辛勤努力都在一夜之间化作了泡影。
张举张纯造反了。
本月中,前泰山太守张举,前中山国相张纯在幽州辽西郡肥如县纠集十几万人举兵造反。这次叛乱和前几次冀州的张角张牛角,西凉的边章不一样,这次叛逆们公然建立了朝廷,立了皇帝,还起了国号叫大燕。
渔阳人张举被叛逆们立为天子,大燕国皇帝。渔阳人张纯被封为大燕国的丞相、弥天将军、安定王。
张举和张纯还在幽州、冀州各郡县发布公文,通告州郡百姓,宣称大燕国将取代大汉国,张举才是真龙天子,要求当今天子退位,命令朝廷三公九卿奉迎张举到洛阳主掌国事。
与此同时,活跃在太行山的黄巾纷纷响应,黑山黄巾首领杨凤率军出击并州上党,白绕、眭固率军出击冀州,于毒率军出击河内,一时间,黄巾之祸犹胜当年。
天子勃然大怒,在朝堂之上咆哮如雷。
“下旨,立即下旨,叫李弘立即赶赴幽州,剿平叛逆。”
众臣相顾失色,大胜鲜卑人的喜悦顿时不翼而飞。
尚书房内,烛火通明。
天子站在巨大的地图前,正在聆听卢植的解说。太尉崔烈、司徒许相、司空丁宫、大将军何进、宗正刘虞等大臣围在一边。
“目前,护乌丸校尉綦稠和涿郡太守王濡的援军已经赶到广阳郡的蓟城,右北平郡太守刘政和渔阳郡太守何宜正率军在潞城、狐奴城一带沿着鲍丘水阻击叛军。”卢植指着地图介绍道,“幽州刺史杨淳杨大人来书说,幽州兵力不足,估计很难挡住叛军,他要求朝廷立即增派援军。”
“辽东呢?”刘虞问道,“辽东还有几千边军,他们可以征召当地的乌丸人,联合攻击辽西的叛军老巢。”
皇甫嵩拿起一卷文书,苦笑道:“这是幽州刺史杨大人用八百里快骑刚刚送到的消息。右北平、辽西、辽东、辽东属国四郡乌丸人全部叛乱。”
尚书房内哑雀无声。
刘虞惊慌地问道:“那辽东怎么样?”
“没有准确消息,但根据攻打狐奴的叛军俘虏说,辽东郡已经失陷,太守阳终已经被杀,辽东的边军也已经投降。”皇甫嵩说道,“辽西太守刘始和辽东属国长史赵成都参加了叛乱。如果这几个消息完全属实,叛军加上乌丸人,至少有二十万左右的人马。”他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慌乱的天子,说道,“以臣看,蓟城守不住。”
天子哼了一声,没有做声。
“护乌丸校尉綦稠綦大人有五千骑兵,加上渔阳、右北平的边军,广平、涿郡的郡国兵,蓟城最多只有两万人。”卢植沉吟良久,叹道:“陛下,蓟城守不住啊。”
“幽州军队本来就少,这几年胡人频繁入侵,黄巾蚁贼又两次叛乱,战火一直没有间断过,士兵损失太大了。”刘虞痛心疾首地说道,“由于幽州贫瘠,赋税不能自足,募兵扩军难上加难。所以今日之失,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刘虞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臣以为,蓟城的兵马虽少,但坚守两三个月应该不成问题。有这么长时间,我们完全可以从各地州郡抽调兵马北上支援,平定叛军。”
天子点点头,问皇甫嵩道:“爱卿,给李弘的圣旨送出去了吗?”
皇甫嵩摇摇头,躬身说道:“陛下,张燕占据晋阳,杨凤出击上党,并州形势远比幽州危急,征调李将军北上幽州平叛,不合适。”
天子一怔,随即瞪着小眼晴,生气地骂道:“皇甫嵩,你昏头了,幽州那边都有大燕国了,你还在这里对朕说什么不合适?蚁贼都要打到冀州了,你知道吗?”
皇甫嵩奏道:“陛下,臣知道,但张燕和杨风的叛军对我们的威胁更大。两人一旦联手南下,和河内的于毒叛军合力攻打河内,威胁京畿,关东必将混乱。两相比较,平定并州叛军更为重要和迫切。”
天子一听说洛阳危险,立即打消了征调李弘北上幽州的想法,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平和下来。
“那幽州的叛军怎么办?朕从哪里征调援兵?”
“可以立即从冀州抽调援兵。”崔烈大声说道,“陛下不是给了冀州牧杨大人两万兵的建制吗?”
“太尉大人,你急糊涂了吧?”何进嘲讽道,“杨大人到冀州才两个月,不要说征募士兵,就连赈灾的事都还没结束,哪来的两万士兵?”
“几百万人口的冀州,征募两万士兵还要很长时间吗?”崔烈不相信地说道,“即使没有这两万士兵,各郡县的郡国兵呢?总有一两万吧。”
“李弘两次从冀州带走了六万兵马,哪里还有什么军队?”许相叹道,“虽然他带走的都是蚁贼降兵,但这几年冀州战祸连连,估计也没有多少郡国兵了。”
天子长叹,问道:“堂堂一个大汉国,为什么士兵数量这样少?死了的人为什么不及时补充?这几年仗打个没完,各地州郡为什么不补充兵马?”
众大臣相视无语。
“自从蚁贼祸乱以来,朕已经多次下旨,命令各州郡酌情征募郡国兵,为什么他们都不听?”
大司农王瀚欲言又止,想了半天,还是憋不住,拱手奏道:“陛下,这都是因为各州郡缺钱啦。一个普通的郡国兵月俸三斛谷,折钱三百,一万兵就是三百万钱,一年就是三千六百万钱。另外加上这一万兵的口粮,衣物,食盐,武器,一年下来,这一万人的军队大约需要花费五千万钱。一个户五万,口二十万以上的中等郡,一年赋税最好不过上亿钱而已,它能养个两千兵就非常不错了。这几年,各地仗打得多,不打仗的州郡赋税上缴得多,所以各州郡都缺钱养兵。”
“陛下,臣以幽州为例,幽州因为贫瘠入不敷出,最好的年份,其赋税收入不过三千万钱,所以历年来朝廷都从冀、青两州的赋税中拨出两亿钱填补给幽州使用。陛下,幽州能有现在这么多郡国兵,已经难能可贵了。臣听说,幽州的许多郡国兵都不拿军饷,只要吃饱肚子就行。”
“那边军呢?边军和南北军的军资都是从你的大司农府开支,为什么幽州的边军人数也这么少?”天子不满地问道。
“陛下,北军正常情况下有五万人,南军两万,这七万士兵每人每月俸禄六斛谷,每年仅军饷开支就有五亿多钱。这几年赋税减得厉害,去年只有二十多亿钱,朝廷哪里还有更多的钱去养边军?”
“这几年仗打得多,朕为了筹措军资,想尽了办法,朕向王侯世族,还有各地的富豪们借贷,要他们募捐,朕还多次削减官俸,朕在西园卖官,卖关内侯,还动用了少府和万金堂的私财,就这样,还不够吗?”天子愤怒地说道,“你天天对朕说没钱,朕就不信了,那么多钱,都到哪去了?是不是被你们这些人中饱私囊了?”
王瀚也生气了,他为了大汉国呕心沥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天竟然被陛下怀疑自己中饱私囊,他忍不住大声说道:“陛下,那钱都在西园的万金堂里,什么时候到过大司农?”
天子给他顶得脸红脖子粗的,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崔烈急忙把气呼呼的王瀚拉到自己身后,陪着笑脸说道,“王大人最近给各地来京要钱的府衙掾史骂糊涂了,怎么说话都忘了,陛下切勿怪罪。”
天子早就看不惯王瀚了。这个老头整天缠住他要钱不说,还借钱不还,自己借给大司农的几十亿钱被他以种种借口拖着不还。不还也就不还,他也暂时能忍受,但这个老头变本加厉,跑到长乐宫太后那里骗钱,还说是自己叫的。结果太后向他讨要,自己没办法,只好忍痛割爱从万金堂拿钱还给太后,让自己平白无故损失了许多。他正愁没有机会教训一下这个老头。
“把他拉下去,关到北寺狱。”
“陛下……陛下……”
众大臣慌了神,跪倒一片,齐齐哀求。
王瀚不但不跪下请罪,反而怒气冲天地嚷道:“臣宁愿到北寺狱去,也不干这个大司农了,臣这就去。”
他抬腿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对站在门口的黄门叫道:“快来抓我,快来抓我,来啊,来啊……”
天子气得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拉下去,给朕拉下去……”
诸位大臣也给王瀚的无礼惊呆了,一个个跪在地上,不知说什么好。
“都起来,起来。”天子挥手叫道,“还跪着干什么?这事情还做不做了?”
天子望着皇甫嵩,余气未消地问道:“援兵怎么解决?”
“刘大人的建议非常好,臣认为切实可行。这几年,青州、徐州和兖州三地遭受战乱较少,各郡都还有一些郡国兵。陛下可以下旨征召,让三州各郡都尉陆续率军北上支援。”皇甫嵩回禀道。
“这三州距离幽州太远,等援军赶到,估计幽州早丢了。”天子没好气地说道,“没有其他办法了?”
皇甫嵩摇摇头。
“北军呢?洛阳的北军可以急速北上嘛。”天子指着大将军说道。
大将军何进毫不犹豫地说道:“臣这就去集结北军,立即北上平叛。”
“陛下,万万不可,此时京畿的安全尤为重要,北军千万不要调动。”卢植大惊,急忙阻止道,“还是诏令幽州军各部据城坚守,等待援兵。”
“如果蓟城失守呢?”刘虞心痛地说道,“大人不要忘记,还有几万乌丸铁骑啊。”
“刘大人,目前只有李将军这一支大军可调,但并州的形势远比幽州的形势危急,并州离洛阳近……”卢植尽力解释道。
“卢大人的意思是说幽州可有可无了?”刘虞顿时就生气了。
“刘大人,下官知道你在幽州待过,对北疆有感情,但如今这形势……”
“你不要说了。”刘虞挥手打断卢植的话,躬身对天子奏道,“陛下,臣愿意领兵到幽州平叛。”
“刘大人,你不要着急嘛。”皇甫嵩说道,“陛下可以诏令李将军尽快平叛,但并州的仗要打多长时间,谁都无法预料。只要并州战事结束,李将军就可以率部北上幽州。幽州的事,目前急是没有用的。我们不仅仅兵力不够,还要考虑到鲜卑人想干什么。”
“鲜卑人?”刘虞一愣,随即恍然,追问道,“皇甫大人是担心慕容风会浑水摸鱼,趁机进攻幽州?”
“没有这么简单。”皇甫嵩摇摇头。
“叛逆终究是叛逆,他们既然可以和乌丸人结盟,为什么不可以向鲜卑人求助?”皇甫嵩担忧地说道,“张举和张纯是什么人,黄巾余孽而已,十几万叛军是什么人,流民而已。张角的百万之师,张牛角的十万之众,还不是灰飞烟灭。他们有前车之鉴,为什么还敢重蹈覆辙?还敢犹有过之地称皇帝树国号?”
皇甫嵩看看屋内众人,语气沉重地说道:“叛逆一定有所倚仗,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倚仗,我们怀疑这个倚仗就是慕容风。”
天子和众大臣蓦然醒悟,频频点头。
“张举不过只有十几万人,也敢称皇帝。”天子讥笑道,“朕还以为他是疯子呢?爱卿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
“和连死后,我们以为鲜卑会内乱,鲜卑四部大人会为了弹汗山的王位而大打出手,但结果呢?结果是拓跋锋带着五万铁骑赶到弹汗山,一箭未发,就答应了慕容风的十年之约,他是白痴啊?”卢植接在皇甫嵩后面说道,“十年?十年后,魁头的翅膀早硬了,羽翼丰满之后,哪里还轮到骞曼做大王?骞曼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要看魁头高兴不高兴呢。”
“拓跋锋为什么会答应十年之约?一定有个让他难以拒绝的诱惑,他才会放弃拥立骞曼为鲜卑大王。”卢植手捻长须,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诱惑是什么呢?”nn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2节
“对他们诱惑力最大的,还是边郡水草丰茂的草地。”刘虞说道,“大漠极荒之地,常常遭受旱灾雪灾,一旦遇到灾荒之年,鲜卑人的牲畜就会大量死亡,鲜卑人的生存就会受到严重威胁,往往这种年份,也是鲜卑人入侵最疯狂的时候。”
“由于边郡人口较少,边军反击有力,鲜卑人常常掳掠一番后匆忙撤走,无法深入到人口稠密的富裕之地,所以他们非常想侵占边郡。这样一旦生存受到威胁,他们就可以迅速入侵到我大汉国腹地。”
“无论是檀石槐还是慕容风,对我大汉边郡,都是垂涎已久。但由于我大汉国边境广袤,国势强盛,十几年来,他们一直未能得逞。”
刘虞看了天子一眼,摇头叹道:“自从中平元年,黄巾蚁贼叛乱开始,我大汉国国势日衰,鲜卑人再度开始了频繁入侵,而且规模一次比一次大。前年鲜卑人入侵幽州的时候只有三四万人,但今年鲜卑人入侵西凉的规模却达到了十五六万人,几乎出动了整个鲜卑国的兵力,其决心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但鲜卑人打败了,被我们打的损兵折将,狼狈而逃。”天子笑道,“这是自落日原大战以来,我们首次重击鲜卑人。鲜卑人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恐怕没有十年根本翻不了身。如果他们还想大规模入侵,只有等到十年之后了。”
他看看卢植和刘虞,说道:“北疆边境,要安稳很长一段时间。爱卿们虽然都很担心鲜卑人,但朕认为你们过虑了。如今事实摆在这里,鲜卑人在薄落谷惨败之后,折损了将近十万大军。他们的大王和连也被杀了,弹汗山王廷的实力也被大幅削弱了,他们还有什么实力入侵大汉?”
“慕容风?”天子突然冷笑道,“他有天大的本事,但手上无兵,他拿什么来图谋边郡?他拿什么来给叛逆们撑腰?”
“所以你们不要想许多,还是先解决援兵的问题,最好这个月就能派兵北上,越快越好。”
皇甫嵩和卢植眼见天子没有理解他们的意思,脸上的忧色更浓。
有些事他们不好明说,担心惹恼了天子。如今天子正在气头上,刚才大司农王瀚顶撞了两句就被天子送到了北寺狱,所以两人更不敢直说了。他们拿眼看看大将军何进。
大将军府的幕僚都是大汉国的中流砥柱,他们当然知道目前的边境是什么情况,但何进有何进的想法,他佯装没看见,低头看地图去了。
司徒许相和司空丁宫因为主掌的是民事和水土之事,对幽州刚刚发生的叛乱并没有具体的了解,所以两人一个站在那里苦思冥想,一个在翻看幽州送来的文书。
太尉崔烈并不熟悉兵事,也没有拿到兵事权,他和司徒司空两位大人一样,对幽州发生的事不是很清楚。现在他站在天子后面,想的不是幽州的事,而是怎么把王瀚从北寺狱弄出来。对于兵事权,他已经不想要了。幽州并州战火迭起,这时候接手兵事权,不是自找麻烦嘛。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自己立马就要获罪解职。现在天子就是把兵事权还给他,他也不要了。他已经想了好几种借口,坚决不要,让天子和尚书台的人闹去。假如打了败仗,那也是你天子自己的责任,和我这个太尉没有任何关系。
两人又看看刘虞。刘虞明白他们的意思,想了半天,问道:“皇甫大人,卢大人,援兵的事你们当真不能解决?”
皇甫嵩点点头,说道:“两个月,至少需要两个月。刘大人,你想想,陛下的征召圣旨到青州、徐州、兖州各郡需要时间,各郡集结兵马需要时间,筹措粮草辎重需要时间,召募民夫需要时间。等到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已经快一个月了。然后就是士兵们长途跋涉走到幽州又需要十几二十天,没有两个月,这些军队根本到不了幽州。”
“两个月后,情况也许更严重了。”刘虞急切地说道,“北军可以过黄河,直接威胁黑山和上党的黄巾军,而李将军的大军目前有七万人,也完全可以一分为二,让中郎将鲜于辅先带一两万人回幽州平叛嘛,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考虑呢?”
“北军不能动,原因我也不想说了。”卢植坚决地说道,“至于李将军的七万人,实在不足信,我怀疑他是为了多拿军饷在虚报人数。他的士兵饷钱一向不比北军士兵低,而且骑兵人数也偏多,朝廷给他的军饷肯定不够,他为了填补这个漏洞,只有虚报人数。”
“七万?他哪来的七万士兵?薄落谷一战他损失了五万多人,即使他用鲜卑俘虏补充,但这些鲜卑俘虏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驯服?才能听他的指挥?要知道这些鲜卑俘虏可不是归属羌人,也不是归属乌丸人,更不是归属鲜卑人,他们是大漠里的鲜卑人,都是一帮野人,你能指望他们象风云铁骑一样为大汉国效力吗?”
刘虞神情黯然,干瘦的脸上显得愁苦不堪。
“幽州的百姓真苦啊。”
“刘大人,如果幽州百姓的苦难可以解决,则我大汉国连绵不断的祸乱也就解决了。”卢植一语双关地说道。
刘虞犹豫了半天,忽然跪倒在天子面前,神情坚决地说道:“陛下,臣要到幽州去。”
天子一愣,笑道:“爱卿,起来,起来,朕不许你离开洛阳。”
“陛下,臣要到幽州去,临行前,臣有话要说。”
“爱卿有话就说,去不去幽州,那是另外一回事。爱卿先起来。”
刘虞爬起来,躬身说道:“陛下,西疆之战,虽然我们打赢了,但真正打输的,是我们。”
天子的脸立即沉了下来。
“陛下,如今西凉、并州、幽州三个边疆大州战火纷飞,看起来都是叛逆做乱,但其实这些叛乱和鲜卑人的入侵有莫大的关系。”
“早在去年冬天,鲜卑人就陈兵边境,但他们迟迟没有发动进攻。为什么鲜卑人冬天不开始攻击,却非要等到今春三月?”刘虞望着天子,缓缓说道,“现在看起来,这事情都是慕容风在背后一手操纵。无论是和连,还是我们,都上了慕容风的当。”
“鲜卑人三月开始进攻和慕容风有什么关系?和边郡叛乱有什么关系?”天子奇怪地问道,“爱卿难道想说幽州叛乱是慕容风指使的?”
“虽然我们不知道是不是他指使的,但他一定参予了张举张纯的叛乱。”刘虞肯定地说道,“鲜卑人为什么要等到三月才开始进攻?无非是等待黄巾余孽做好叛乱的准备。”
“鲜卑人的进攻迟迟没有开始的直接原因,是因为充当诱敌的慕容风一直没有发动对幽州的攻击。只有他率先攻击,才有可能诱使我们把李将军的大军调到北疆。慕容风率部入侵幽州之后,鲜卑人的进攻随即全面开始,但慕容风为什么选择在二月进攻幽州?臣认为那个时候,张举和张纯已经做好了叛乱的一切准备。”
“鲜卑人的全面攻击,蚁贼首领张燕攻打太原,黑山蚁贼杨凤攻打上党,白绕于毒攻打冀州河内,所有这些战乱,都是为了有效牵制我们的兵力,以帮助张举张纯顺利叛乱,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称帝建国。”
“蚁贼吸取了前几次叛乱失败的教训,竟然称帝建国了,大概他们以为这样可以得到更多的支持吧。总之,此次黄巾蚁贼之乱,犹胜从前,从目前来看,要想剿灭平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我们既没有足够的钱财,也没有足够的军队。”刘虞叹道,“陛下,为了这次西疆大战,我们已经花光了国库里的所有钱财,损失了几万大军,我们已经无力四处征战平叛了,目前我们就是维持李将军这一支军队的开支都难以为继啊。”
“陛下,如果这平叛的事情从今年拖到明年,试想,我大汉国是不是……”
“爱卿不要说了,朕明白你的意思。”天子挥手打断刘虞的话,愤怒地说道,“蚁贼叛逆和鲜卑人狼狈为奸,互相勾结,祸乱我大汉,应该千刀万剐。”
“慕容风帮助张举张纯叛乱的目的是什么?无非是希望我们和叛逆互相交战,打得山河变色,国贫民弱,最后他们鲜卑人从中渔利,可以毫不费力,轻轻松松地占据边郡,夺我国土,杀我子民。”刘虞痛苦地说道,“陛下,西疆之战我们是赢了,但其实,我们是输了啊。”
天子沮丧地笑笑,仰头无语。
“刘大人,西疆之战,我们歼灭了鲜卑人近十万大军,这可是事实。”小黄门蹇硕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道,“即使我们平定叛逆之后短期内很难恢复元气,但他们还有实力入侵吗?”
“蹇大人,和连也上了慕容风的当,不过他很惨,兵败后没能逃回弹汗山,被我们两个边民杀死了。”刘虞解释道,“西疆之战,看上去鲜卑人虽然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但仔细分析一下,我们不难发现,这战后的结果正是慕容风所需要的。”
“鲜卑人死去的十万人里,弹汗山王廷的三万大军被全歼,弹汗山还剩下多少实力?这鲜卑大王的话还有多少份量?这不正是慕容风、拓跋锋等四部鲜卑大人所需要的结果吗?只有弹汗山失去了实力,他们的权力才会越来越大。现在和连死了,新王权势孱弱,四部鲜卑大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愿。”
“西部鲜卑的狂风部落和野狼部落大约损失三万人。西部鲜卑一直都是草原上最大的势力,这次损失三万人,对慕容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要以为西部鲜卑损失三万人它就没落了,它依旧是鲜卑国里地域最广,实力最强的一股势力。”
“北部鲜卑拓跋部落大约损失两万多人。拓跋锋这两年的实力急剧增长,听说他极具野心,想雄霸大草原,深为鲜卑其他部落所忌,所以他的损失越大,慕容风就越高兴。但两万人的损失对拓跋锋来说,还是能承受的。他手上的实力依旧很强劲,不比慕容风差。”
“还有一万多人是匈奴的屠各族和东羌诸种。这一万多人死了,对鲜卑国来说,没有任何损失,但对我们却一点好处都没有。东羌诸种反正没有停止过对西凉的骚扰,我们可以不考虑,但死去的屠各族一万士兵和九原旗王暮盖廷我们就不能不考虑它的后果了。在南匈奴中,屠各族是大族,大约有六七万人,他们的首领虎王和大单于羌渠关系一向不好,屡有谋叛之意。这次我们杀掉了他们一万人,还宰了虎王的弟弟,其后果怎样,不问也知。所以我们一再告诫护匈奴中郎将张楠要小心戒备,以防屠各族造反生事。”
“诸位想一想,现在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的实力有损失吗?没有。东部鲜卑弥加大人的实力有损失吗?也没有。西部和北部鲜卑虽然有损失,但他们尚有足够的实力入侵边郡。所以,陛下说,西疆之战后的十年内边境可保平安,臣认为……”
刘虞没有继续说,那意思谁都明白。
天子背着手,低着头,在尚书房内来回走动。
“慕容风有这么厉害?几年后的事情他现在就安排好了?”
“陛下,只要是在北疆待过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当年大军在落日原惨败,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出谋划策的慕容风。此次鲜卑人在西疆大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慕容风动作迟缓,没能成功诱使我们把李将军的大军征调到幽州战场。臣认为,慕容风打了几十年的仗,不可能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他这么做,分明就是在故意陷害和连和其他鲜卑部落,其目的就是为了打击弹汗山和其他势力,为自己雄霸草原,侵占我边疆州郡做准备。”
“为了自己的目的,葬送鲜卑国八万多士兵的性命,这个人也太可怕了。”天子看了众臣一眼,问道,“诸位爱卿认为刘大人的话可信吗?”
“刘大人太过痛恨慕容风,所以把战后的事实都说成了慕容风的阴谋。”皇甫嵩笑道,“其实,臣认为,慕容风的整个谋划基本上和刘大人所说的差不多,但西疆的惨败肯定不是他所能预料的。在慕容风看来,鲜卑人即使不能战胜我们,从容撤退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他和我们一样,没想到李将军会一战而胜。”
天子点点头,望着刘虞问道:“爱卿说这么多,是想告诉朕什么?慕容风的想法即使和爱卿说的一模一样,但最后还是要我们想尽办法去平定叛军,去募兵组军戍守边关,否则知道了又能怎样?”
尚书房内的大臣此时都已经明白刘虞说了这么多,绕了一个这么大的圈子的最后目的是什么了,大家都用担心的目光望着刘虞。
刘虞躬身奏道:“陛下,平定叛军需要什么?募兵组军又需要什么?陛下,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这江山是陛下的江山,这天下的财富也是陛下的财富……”
“住口……”
天子霎时明白了刘虞的意思,他瞪着一双小眼睛,怒气冲天地指着众臣说道:“你们这帮人的眼睛一天到晚就盯着朕的万金堂,难道朕的万金堂关系到大汉国的安危,危害到大汉国的江山社稷了吗?”
“危言耸听,你们想干什么?想把朕的骨头都啃掉吗?”
“陛下……”众臣看到天子大发雷霆,一个个噤若寒蝉,顿时跪倒了一大片。
“陛下,永初中,诸羌反叛,历时十四年,军资耗费二百四十亿钱。永和末年,又战七年,再耗资八十余亿钱。至先帝延熹四年,零吾羌与先零羌诸种反叛,掳掠三辅,为平定叛乱,再耗资六十亿钱。中平元年至今,为平定胡族入侵和蚁贼西凉反叛,共耗资一百三十亿钱。”刘虞连连磕拜,大声说道,“陛下,大汉国能保得岁岁平安,都是用钱累起来的,没有钱财,如何能保得陛下的江山社稷啊?”
“朕没有钱。”
“陛下……”刘虞泪流满面,“此时正值国家危难之际,陛下为什么还这么吝啬钱财?”
“朕说了,朕没有钱。你说朕有钱,那你说,朕有多少钱?你有凭据吗?”天子怒不可遏,指着刘虞叫道。
“陛下这些年为筹集军资,多次削减公卿以下官僚俸禄,索借王侯半租,卖公卿、关内候、虎贲、羽林、缇骑营士、五大夫等各类文武官爵,共得两百六十亿钱,而大司农府仅收到八十亿钱,剩余一百八十亿钱均入了万金堂。”
“为了我大汉国的千秋万代,臣恳请陛下,还是拿出万金堂的钱财填补军费吧。”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3节
讨虏将军李弘带着七万大军,五万民夫,缓缓进入了并州上郡的长城要塞。
由长安城送到要塞的粮饷以及武器等各类军资,还有五万民夫随即交割给兵曹营。李弘二话不说,首先把士兵们的军饷发了下去,并下令在长城要塞暂歇十天,以等待朝廷的进一步安排。他自从接到天子命令他立即赶赴并州太原郡平定蚁贼叛乱的圣旨以后,就再也没有接到圣旨,甚至连尚书台的文书也没有。本来他以为这些圣旨和文书都送到了要塞,但到了要塞后,他才知道朝廷竟然什么消息也没有给他送过来。
洛阳一定出了大事,否则不会十几天了,都不给他任何指令。李弘不知道朝廷方面出了什么问题,心里很焦急。虽然他从长城要塞知道张燕已经占据了太原全境,杨凤也开始出击上党,但他没有行军路线,也不知道路上由谁给他提供粮草,他只能干着急,没有办法。
大帐内,李弘坐在巨大的并州地图上,望着太原郡发呆。
田重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大人,想好了怎么打张燕吗?”
李弘笑笑,起身招呼他坐下,“老伯,你现在手下有十万人,怎么打张燕应该是你的事啊。”
“大人说什么笑话。”田重说道,“打仗是你的事,我只负责粮草辎重。我来找你要人。”
“要人?”李弘奇怪地问道,“要什么人?”
“现在兵曹营有十万民夫,几十万头牲畜,这些都要人去安排指挥,我哪有那么多人。你要立即给我增加人手。”
李弘想了一下,问道:“十万民夫?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当然需要了。”田重说道,“我们过去在北疆打仗,几千人的骑兵,没多少粮草辎重,用多余的战马驮着就行,不着征召民夫。等到了冀州,粮草辎重都由冀州府负责提供,所以我们也不用操这个闲心。到西凉的路上,粮草都由沿途的郡县提供,因此我们只要带着辎重就行。等到了西疆,所有的粮草辎重都由张温大人和盖勋大人负责,这些事就更不用我们费神了。但现在不行,并州穷,人口少,路途难行,粮草辎重都要从长安和洛阳等地调运,没有民夫来回运送,根本到不了太原。”
“大人,以我看,这仗要是打起来,十万民夫还不一定够啊。”田重皱着眉头说道。
李弘点点头,关心地说道:“老伯,让你劳累了。你要多少人?”
“兵曹营现在除了医匠木匠铁匠等人外,真正帮忙做事的还不到五百人,大人,你想想我大概要多少人?”
“让唐云和尹思,还有庞德带着黑豹义从营去吧。”李弘笑道,“三千人总够了吧?”
“不行,不行。”田重连连摇手道,“义从营胡人太多,民夫们都是老百姓,对胡人非常反感,你还是把张郃的那个步兵营调给我吧。”
李弘皱眉说道:“反感?没有他们打仗,关中关西早就被鲜卑人掳掠一空了。”
“大人,他们是老百姓,道理说不通,不要没事找事了,你还是把张郃调给我吧。”
两人随意闲聊一下,李弘问道:“如果加上那几十万头牲畜,我们大概能支持多少天?”
“七万士兵和十万民夫的口粮,加上战马牲畜的草料,按我的估算,目前的存量最多只够我们用三十天,大概可以走到太原,然后就所剩无几,只能靠宰杀牲畜填饱肚子了。”田重说道,“大人问这个干什么?难道大人想提前渡过黄河赶到太原?”
李弘摇摇头,笑道:“你这么说,我就不敢走了。”
“大人,到太原郡打仗,这点粮食肯定不够。”田重说道,“这批粮草辎重是为打鲜卑人准备的,听说原来是给北军的,他们本来不是要到并州打张燕吗?因为西疆战局重要,朝廷就临时把它从洛阳运到长安应急了。”
田重突然想起什么,愤愤不平地说道:“大人,这北军天天待在洛阳,什么仗都不打,但军械却是大汉国最好的,朝廷两只眼睛看人,对我们太不公了。”
“我们是边军,朝廷当然不会给我们最好的武器了。”李弘笑道,“一旦给外族抢去,大量仿制,受害的可就是我们边军士兵了。”
“大人也太看得起胡人了,他们没有铁,也没有精通制造的工匠,像攻城用的冲车铁鞮,还有强弩车、连弩车,他们根本无法仿制。”田重不屑地笑道,“说来说去,还是我们大汉国厉害啊。”
李弘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田重的话有些不满。他从有记忆开始就在鲜卑国,鲜卑人救了他的性命也教会了他许多生存的法则,他心里对鲜卑人总是怀着一份难以割舍的感情,这种感情也直接影响了他对各族胡人的看法。
“这批军械里也有大量车具吗?”李弘问道。
“有,各种军车六百六十辆,其中主要都是强弩和连弩车。”田重高兴地说道,“还有一万三千架攻城云梯,三十四万件刀剑枪戟矛等手执武器,一万八千具强弓,一百七十五万支长箭,其他各类军械五十八种三十四万件,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大州的武库存量了。”
“这么多?”李弘惊讶地问道,“北军几万人要用这么多武器?”
“怪不得北军厉害,这些军械用到战场上,就是我们也抵挡不住。”田重感叹道,“北军天下无敌,一半功劳还是靠这些军械啊。”
“老伯差矣,当年皇甫将军、卢植大人、朱俊大人各率精锐平定黄巾军的时候,靠的可不是军械,而是谋略。”李弘笑道。
“你算了吧,我才不信,没有这些武器,他们打个屁。”田重嗤之以鼻,嘲讽地说道,“用这么多武器,多少黄巾军都能给他们杀光。”
田重接着严肃地看着李弘,小声问道:“子民,我想问你一个私人问题,你真要到太原剿灭张燕的黄巾军?”
李弘摇摇头,低声说道:“在冀州的时候,我们就说过,要平定黄巾军,杀,根本不是办法,你这里杀完了,他那里又出来了。这年头,流民到处都是,这些人随时都能变成黄巾军,杀不完的。”他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不要声张,我自有解决的办法。”
田重大喜,用力拍了拍李弘,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再杀了。瘿陶之战,把人心都打寒了。黄巾军是什么人?不就是没饭吃的流民吗?皇甫嵩在下曲阳坑杀十万黄巾军士兵,结果如何?张牛角马上就带着几十万大军出现在冀州各地。这年头,谁怕死啊?”
帐帘掀开,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筱岚走了进来。
“筱岚啊,快来,快来……”田重顿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孩子,最近在将军帐下做事,累不累?”
筱岚看到田重,惊喜地跑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拉着田重的一双手,连声问候。
“老伯,什么时候来的?晚上不走了,我和仲渊请你吃饭,你也可以和将军大人好好聊聊。你几天没来,将军大人念叼好几次了。”
“我太忙了,哪有时间留在这里吃饭啦,下次吧。”田重笑道,“兵曹营离大营只有几里路,有空和仲渊到我那里去,我那里的饭菜比这里好。你们将军大人吃什么我还不知道,和马料差不多。来,来,让我看看,最近没吃兵曹营的饭,是不是瘦了。”
筱岚不好意思地笑了。
李弘大笑道:“老伯,你这话说的也太过分了,怎么我吃的就是马料啊?难道你兵曹营的伙饭和我大营的伙饭不一样?”
田重不理他,仔细端详了一下面红耳赤的筱岚,佯装生气地说道:“瘦了,瘦了,筱岚,你还是收拾东西随我到兵曹营去,将军大人只知道使唤你,那个李小子估计也没心没肺不知道心疼你,还是到我兵曹营去吧。”
李弘忍俊不禁,连连摇头,拿着筱岚送来的文书走到一边去了。
田重和筱岚爷俩坐在一起亲热地说个不停。
送走筱岚,田重一边笑眯眯地摸着山羊胡子,一边感叹道:“朱大人有福气啊,养了这么一个好女儿,如果是我的……”
“你别不知足了,筱岚对你那么好,我看着都嫉妒啊。”李弘笑道,“我和子善子龙几个把她抢出来,到现在连个谢字都没听到,你呢?你瞧她喊你喊得多亲热,恨不得扑到你怀里撒娇。”李弘摇摇头,故意叹气道,“哎,气死啦……”
“你都是将军了,还在意筱岚谢不谢你,真是没有肚量。”田重大笑。
“老伯,你现在也是校尉大人了。”李弘问道,“做校尉大人的感觉如何?”
“不好。”田重摇头道,“太累了,事情没完没了,和过去在无终城看城门的时候相比,我感觉还是做个士卒好。我宁愿去看城门,也不愿意做这个校尉。”
李弘笑笑,说道:“这次大胜鲜卑人之后,陛下开恩,接连迁升了三位中郎将,十二位校尉,十位都尉,军中二千石的官员达到了二十五人。”
“大人不会以为这是皇恩浩荡吧?”田重淡淡地笑道,“现在的大汉国,就连关内侯都满天飞了,更不要说什么两千石地官员。”他略微有点气愤地说道,“我们打了多少仗?死了多少人?你再看看别人,有权有势的门阀世族,有钱有财的富豪,哪一家没有关内侯?哪一家没有两千石的官员?别人拿钱买,我们拿命换,这也叫皇恩浩荡?”
李弘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那个什么何苗,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用几万北军精锐打一点叛贼,竟然被天子封为车骑将军,济阳侯,呸!”田重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大声骂道,“什么狗屁玩意。”
李弘大笑,朝他摇摇手,说道:“好了,好了,不封你官职你也骂,封了官职你骂得更凶,你不在乎这个校尉,但有人在乎。这话以后不要说了,免得遭人弹劾。”
李弘随即拿起那卷文书,递给田重道:“这是李仲渊写的,他说由于车械在军中大量使用,建议在军中另外组建一营,专门使用车械武器,以便发挥车械的巨大威力。”
田重也不看,顺手把竹简放到案几上,赞道:“这主意好啊,李小子很有眼光。兵曹营士兵有限,无法集中使用这些车械,最近几天我正在为这事发愁。一千多辆车械摆在那里,只能看,不能用,实在心烦。这主意好。”
“另外组建军车营?”李弘问道,“但这些车械都是以弩车为主,除非攻守城池,否则很难发挥威力,你看……”
“我们在青石山阻击鲜卑人时用过一次,效果非常好。”田重说道,“如果能够把这些车械用到野战当中,我们的伤亡将大大减少,同时可以增加对阵的胜算。”
“运输呢?”
“这个问题让他们自己想办法。”田重说道,“难道饭做好了,还要我们喂吗?”
李弘点点头,笑道:“那谁统领军车营合适?”
“张郃,让张郃去吧,我喜欢这小子。还记得我们刚到冀州的时候,这小子带着粮草兵马突然从我们的后面冒出来,把我们吓了一跳。”田重笑道,“这小子脑子好用,为人也谨慎,让他统领军车营,一定最合适。”
“另外,我建议让尹思给他做行军司马。”
“哦?”李弘诧异地问道,“为什么?因为他精通这些车械?”
“当然了,把这样的天才放在你的大营里,简直就是浪费。”田重乐呵呵地说道,“不要看他年纪小,但他有本事。我对你说过,他想制作那个抛石头的大车,如果他那东西做成了,威力很大,不正好可以加强军车营的实力吗?”
李弘连连点头,笑道:“好,好,这事我和羽行、子烈几位大人商量之后,马上安排。”
李弘随即想到什么,对田重说道:“上次你说要拨一些钱给尹思,是不是就是做这个抛石头的大车?”
“对,还有一些其他军械。这小子脑子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打算让他都做出来看看。也许我们可以发现几件实用的武器,将来用到战场上,也可以减少士兵的伤亡。”
李弘笑道:“老伯,你可要省着用钱。我们在西凉的时候没有留下多少,用一点就少一点,将来要是有什么需要……”
田重呵呵一笑,凑到李弘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李弘顿时难以置信地说道:“有那么多……”
田重得意洋洋地坐到一边,笑道:“所以我说李仲渊这小子有眼光,没有他这个主意,现在哪来这么多钱?将军大人,将来仲渊和筱岚成婚的时候,我们可要送一封重礼,否则对不起李小子出的这个主意。”
“我怎么不知道?”李弘奇怪地问道,“仲渊什么时候出的这个主意?”
“离开翼城的时候啊。”田重笑道,“那天晚上大家给你们饯行,我和李小子坐在一起闲聊。我说士兵们穷,军饷都发不出来了。他说,那还不好办,长安城有的是富豪商人,找几个可靠的,给点钱给他们,让他们代为经营,马上就可以钱生钱,财源滚滚。我说,这行吗?那小子很瞧不起地看着我,就象看乞丐一样,他说,怎么不行,朝廷和地方上的官僚们不仅仅靠贪赃枉法发财,也靠这种办法钱生钱。要不怎么许多官僚后来不做官了,反而比做官的时候更有钱?”
“我头一次听说这些事,都听傻了,我说那些士子官僚不是瞧不起商人吗,怎么会和商人打交道?李小子说,瞧不起归瞧不起,但谁都不愿意和钱过不去,该交往的时候还是要交往。他说许多世族官僚虽然看上去道貌岸然,但其实私下里都派心腹四处经营,就连当今天子都派人在暗中做交易赚大钱。”
“后来我就说,军队里也有人做这事吗?他说太多了,上至京城的南北两军,下至边军,只要有头脑的武官,没有不做这事的。于是我就问他,他们用什么钱做啊?李小子说,太简单了,用军饷啦,要不然不打仗的时候,哪来拖欠军饷的事?你们大人厉害,清廉,不会动用军饷,但你们手上有肃贪时扣留下来的钱财,用那笔钱就行了。”
“我当时半信半疑,没敢对你说。后来我和鲜于大人、徐大人、麴大人仔细商量了一下,觉得这办法不错,于是麴大人就派人到长安找他的两位兄长。他两位兄长都是经商的,这大人你也知道。他们闻讯后匆忙赶来,满口答应。”
“前几天他们派人来找我,说我们发大财了。因为他们事先得到我们的消息,知道鲜卑人已经开始攻打北地郡了,所以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各类物资。等鲜卑人打进北地郡,危及关中的消息传开后,关中一带人人恐慌,所有的东西都涨价了,于是……”
“粮食?他们哪来的许多粮食?”李弘奇怪地问道,“关中的粮食不都给我们了吗?”
“听说是通过一个叫徐陵的商人从扬州一带运过来的,据说那个商人因此发了大财。”
李弘高兴地笑道:“发财了好啊,要不然我们事事受制朝廷,将来很麻烦。我马上和他们再商量商量,看看可还有其他的生财之路。”
田重闻言大笑道:“看不出来你和陛下一样,都很贪财,哈哈……”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4节
关于组建军车营的事很快定了下来。
根据尹思的测算,整个军车营有各类车具将近一千两百辆,操作一部连弩车至少需要五到八人,这样军车营就需要五千到八千士兵。李弘说,八千人肯定不可能,只能给五千人。他和鲜于辅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步军三营的每营士兵人数调整为五千人,这样每营多出的士兵正好可以凑足五千人。
都尉张郃统领军车营,尹思为张郃的行军司马,别部司马张萧和军司马丁波为军车营的两部统领。
李弘随即命令苌弓、陈践两人到鲜于辅军中任职,迁升雷重为假司马,三人各领一部,填补张郃等人走后留下的空缺。
大帐内,鲜于辅、徐荣、麴义、阎柔、郑信、左彦、卫政、李玮和唐云围坐一起,谈论即将到来的太原战局,李弘坐在一边,面带笑意,一言不发。
“大人,什么事这么高兴,也对我们说说。”麴义笑道。
“嗯,是有件高兴事想对你们说。”李弘故作神秘地说道,“一件天大的好事。”
“什么好事,快说,快说。”李玮赶忙催促道。
“这件事,仲渊立了大功,理应重赏。”
“我?”李玮惊讶地指着自己道,“我立了什么大功?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现在有二十七亿钱,你们相信吗?”李弘笑道。
大帐内的众人一愣,接着鲜于辅等人明白过来,顿时兴奋地大笑起来。
李玮和唐云面面相觑,暗暗心惊,李弘有这么多巨资,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但两人同时也被李弘的信任感动了。这种事,不是自己的亲信,李弘是绝对不会说的。两人心里霎时涌起一股可以为李弘而死的感觉。
李玮激动地说道:“感谢大人对我和文龙的信任。”
唐云也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说了一句他认为是最愚蠢的话,“大人哪来的这么多钱?”
“这钱是我们在西凉肃贪的时候截留下来的。”左彦笑道,“当时我们想,我们即使不留一点,也没人相信,就是陛下都不会相信,所以我们就留了十亿钱。至于怎么变成二十七亿钱,那就是仲渊的功劳。”
李玮和唐云恍然大悟。
唐云接着就很不满地说道:“大人留得太少了,应该多留一点。”
“够多了。”郑信笑道,“赃物里大部分都是房屋田地,我们没办法留,那太惹眼了,所以都送给了陛下。”接着他对李玮说道,“仲渊,你和大人到洛阳之前,曾经告诉老伯如何以钱生钱。我们就是按你的办法把十亿钱变成二十七亿钱的,所以说,你的功劳最大。”
李玮随即想了起来,得意地说道:“哦,这么说,还真有我的功劳。”
“这次多亏了云天的两位兄长,让我们发了一次大财。”李弘拍拍麴义的肩膀,说道,“这笔钱来得及时啊,有了这笔钱,我就非常有信心在短期内解决并州的黄巾之乱了。”
“打仗有朝廷掏钱,哪里需要我们掏钱?”李玮急忙说道,“这笔钱应该留着做其他的事,而且,大人用这笔钱打仗,也会招惹无妄之灾,自找麻烦。”
“这事现在不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这笔钱非花不可了。”李弘笑道,“我担心这钱不够用,所以想问问大家,你们还有什么生财之道啊?”
“二十七亿钱还不够用?”唐云张口结舌,瞪大眼睛说道,“大人,你想干什么?”
李弘看看大家疑惑不解的神情,手指众人问道:“你们不会有人想把这钱分了吧?”
众人哄堂一笑。
“大人,我们就是有这个心,也不敢说啊。”麴义大笑道,“但是,既然我们有这么多钱了,是不是伙饭可以改善一下?”
“你们想都不要想。”李弘严肃地说道,“你们谁要是不和士兵一起吃饭,独自吃好的,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好了,不要说许多了,大家想想怎么能多挣钱。”
“大人,这事我们不懂,你还是找仲渊和文龙商量吧。”阎柔陪着笑脸说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走了。”
李弘看了他和麴义一眼,十分怀疑地问道:“你们是不是和胡子、无畏他们约好了去军市喝酒?”
麴义立即转脸望向郑信。
郑信吓了一跳,急忙呼冤道:“云天,你不要拿眼睛瞪着我,我的斥候哪敢盯着你们几位大人。”
“你小子,现在越来越坏,鬼鬼祟祟的,走,我们审审你去。”阎柔一把捏住郑信的脖子,和麴义两人连拉带拽把郑信拖了出去。
“仲渊、文龙,两位大人可有什么主意啊?”李弘问道,“能赚钱就行。”
李玮笑道:“大人不要着急,赚钱的机会眼前就有,而且还可以大赚特赚。”
“哦?”李弘和帐内众人互相看看,惊喜地问道,“眼前就有?眼前有什么赚钱的机会,你说说。”
“军市。”李玮指着帐外说道,“赚钱的机会就在军市啊。”
“诸位大人,你们想想,这大营里有七万士兵,十万民夫,这十七万人的手上现在都有钱。如果我们让他们每人每月在军市里花费十个钱,军市里每月就有一百七十万钱的收入,而我们从中至少可以赚到三十万到四十万钱,几个月下来,可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尤其那几万胡人,他们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是什么,将来他们即使没有死在战场上还能回到草原,但他们拿着我大汉国的钱也没有用。所以我发现他们拿到军饷后,只要有时间就跑到军市里胡乱花钱。大人每月给他们五百钱,五万人就有两千五百万钱,如果他们都能花费在军市里,我们每月就能赚几百万钱。”
李弘和鲜于辅、徐荣等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现在士兵们在军市里除了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外,大部分钱都花在猥玩营妓,聚赌饮酒上,而我们借以谋利的手段也就是租税。但这些租税所获甚少,大部分钱其实都让军市里的商贩赚去了。”
“边郡的商贩,几乎都集中在各地的军市附近做买卖赚钱。我在翼城的时候,听说有些商贩就靠在军市里做些酒菜生意,几年下来都可以赚几十万,所以这军市里还是可以大把大把捞钱的。”
“你看我们这次十几万人驻扎在长城要塞,要塞军市里的商贩肯定赚发了,但我们呢?只有出,没有进,一个钱都没捞到。”
众人连连点头,大为赞同。
“仲渊,那我们用什么办法才能把这些钱赚回来呢?”李弘问道。
“那就要问文龙了。”李玮指着唐云笑道,“文龙家是益州江洲的豪富,世代经商,他对货殖之道非常熟悉,深谙其中的诀窍。怎么把钱赚回来,只有问他,我实在不懂营商之道。”
“文龙,你可有办法?”李弘急忙问道。
唐云信心十足地拱手说道:“大人放心,仲渊既然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下官一定不负大人的厚望,定把这钱一个不少地赚回来。”
李弘听完唐云介绍的几种生财办法,沉吟许久,说道:“边郡百姓很苦,许多时候都需要当地府衙的赈济,而当地府衙的部分赋税又是出自商贩之手,所以,文龙啊,你不要只图我们自己赚钱,坏了那些商贩的财路。该给他们赚的,还是让他们去赚。大家都能赚到钱,来军市营商的人才多;来军市营商的人多了,军令(军市的管理官员)收的租税才多嘛。如果买卖都让我们自己做了,各地商贩无利可图纷纷弃市而去,一来影响大军的声名,二来我们也少了丰富的货源,第三嘛,就是消息也要闭塞许多。”
唐云连连颔首,若有所思。
“军市里的那些商贩要生活,要开支,脑子里想的就是如何赚更多的钱。文龙,如果你既能赚到他们的钱,又能让他们在军市里收获颇丰,那才是你的本事,也是我们能持续生财的稳妥办法,你说呢?”
“大人高明。”唐云钦佩地说道,“大人的一番话,让下官豁然开朗。下官没有大人看的那么远,出的也都是些贪图蝇头小利的主意。下官要好好想想,再向大人回复。”
李弘笑着说道:“我只不过就事论事而已,谈不上看的远,你不要胡乱奉承。另外还有一件事你要切切注意,军市里的营妓大都身世悲惨,许多人都是因为受到牵连才被发配到军市里做营妓,甚至还有一部分人是冤屈致罪,所以你不要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如果有人愿意娶她们回家,只要她们自己同意,军令就要一律放行,不允许从中作梗。”
“那要是刑罚时间未满呢?”唐云问道,“大汉律只允许她们刑满后返回原籍,并没有大人的这种嫁娶之说。”
李弘笑而不语。
左彦凑到唐云的耳边小声说了两句,唐云恍然大悟,随即笑道:“这种事还是大人说了算吧,我和军令两人只管呈报,不管放行。”
左彦说道:“此事大人也就在这里说说,你心里有数就行。将来国家安定,战火平息,这些胡人将士总要妥善安排,总不能让他们再回大漠去,所以这成家立业是一件大事。如果这事你能办好,对大汉国边郡的稳定可是大功一件啊。”
唐云摸摸下巴,看了李弘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那营妓是不是越多越好?”
“这几年,我们四下征伐,居无定所,还是随遇而安吧。”李弘笑道,“这是将来的事,目前你还是帮助大军赚钱,其它的事知道就行。”
“但是没有固定的大营,何来军市?”唐云不解地问道,“没有军市,这么多话不就白说了?”
“到太原郡以后,我们大概要待很长一段时间。”李弘说道,“打下晋阳后,我们在晋阳大营驻扎,那里就有军市。”
大帐里一时无人说话,大家都在想李弘这句话的意思。
李玮忍不住问道:“大人,难道你想招抚黄巾贼?”
“对。”李弘环视众人一跟,缓缓说道,“虽然我们还没到太原郡,但这仗怎么打,我还是想先对你们说说,希望你们都能理解我的意图,做起事来不至于茫然无措。”
“无论是太原郡还是上党郡,地形复杂,大山众多,我们的骑兵很难发挥什么作用。你们不要指望我会象鲜卑人一样,用骑兵攻城,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干的。”
“鲜卑人用骑兵攻城,纯属无奈之举,他们本来就是马背上长大的,对他们来说,没有骑兵步兵之分,无论是草原作战还是攻打城池,都是那帮人打仗。但对我来说,就不一样了,我大汉国国势日衰,边郡人口越来越少,擅长骑射的士兵很难招募,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军,基本上就是奢望。我现在手上这点骑兵都是胡人,将来我还指望他们戍守边关,我可不愿意拿出来攻城。”
“我们有两万步兵,如果辅以铁骑,在一段时间内击败张燕的黄巾军,的确有胜算。但问题是,他们打输了就逃上太行山,等我们一撤军,他们又下山为患,这种局面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张角死了,出来了张牛角;张牛角死了,又出来个张燕。现在我们即使把张燕打死了,谁说不会出现另外一个黄巾首领?”
“每一次平叛,都要让更多的人流离失所,都要让更多的人死于饥饿,都要让我大汉国伤痕累累,奄奄一息。难道我们非要打,非要杀,非要把大汉国连同黄巾军一起葬送吗?”
“大人,你的意思我们能理解,但你不能不考虑陛下和朝廷的意思。”李玮担心地说道,“西凉招抚因你而起,但最后的结果一团糟,最后还是翼城一战决定了胜负。所以,这招抚黄巾贼的难度……”
李弘手抚长发,说道:“难度肯定大,但只要我们上下同心,应该能办到。现在的事情,我们不能都听陛下和朝廷的,我们要为大汉国的将来考虑,要为跟随黄巾军的上百万流民考虑,更重要的是为我们自己,为我们的士兵考虑。”
李弘笑容渐敛,慨然叹道:“我们在瘿陶大战中,损失惨重,钜鹿郡的冯翊大人,军司马郦寒、伏强,还有许多兄弟,都战死了。黄巾军呢?他们的大首领张牛角战死了,十几万士兵战死了。冀州幽州的流民呢?几个月的战祸,至少死了几十万人。但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黄巾军的大旗还在举着,而我们的兄弟却已经成了灰,散落各地的流民还在不断地死去。这时候,陛下和朝廷里的那帮官僚在干什么?他们除了庆贺平叛胜利之外,他们还干了什么?他们想过多少解决流民的问题?流民不解决,黄巾军又怎能解决?”
“如果我们不把流落在太行山上的百万流民安置好,就根本不能平定黄巾军的叛乱,不要说今年不行,就是几年之后都不行。山上有那么多人,而山下各地的流民还在不断地涌向山上。诸位请想一想,我们要杀到什么时候才能杀完?”
“如果我们事事都指望陛下和朝廷,这仗就打不完,总有一天,我们大家都要死在战场上,谁都活不了。”
“所以我决意招抚,那笔钱也是为了安置流民用的。你们都知道,大司农府已经被连番大战掏空了,朝廷能不能给我们提供军资目前我们还不知道。因此,这个钱,只有我们自己出,反正这也是大汉国的钱,是大汉国百姓的血汗。”
“大人,早知道这样,在西凉肃贪的时候就应该留下几十亿钱。”唐云不满地嘟囔道。
“我哪知道我能活到现在?”李弘苦笑道,“对我来说,性命是一件朝夕不保的东西,我随时都有可能死在战场上,所以我很少考虑这些头痛的事。但这次不行,这次我必须趁着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和张燕做个彻底的了断。”
“大人的意思是想通过招抚黄巾军来解决太行山上的百万流民,那么,大人心里有具体的办法吗?”李玮问道。
李弘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没有,我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件事牵涉到黄巾军,牵涉到并州府,牵涉到朝廷,更涉及到大汉肄,官制、土地、人口、赋税,方方面面,最后所有的事情都还要陛下点头,其中的复杂程度,我们无从预料,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尤其是现在,我连怎样让张燕同意受抚我都不知道。是打痛他呢还是主动找他谈?打痛他,他可能掉头跑回太行山;找他谈,他也许以为我打不过他,反而处处刁难。另外就是陛下那里,我如果不打,陛下会怎么想呢?我如果提出招抚之议,陛下会不会答应呢?”
大帐内陷入了沉默。
“流民问题,是大汉朝这几十年来一个无法解决的顽疾,也是滋生叛乱的根本原因。”李玮沉思良久,对帐内众人说道,“大人的想法虽然非常好,但真正要解决这个问题,恐怕非大人想象的那么筒单,更不是用几十亿钱就可以做到的。如果用钱就可以解决流民问题,大汉国早就没有流民了,当然也就没有现在的叛乱和战祸了。”
李弘点点头,说道:“仲渊说得对,我也知道很难,几乎不太可能,所以我才把自己的想法现在就告诉大家,其目的就是为了大家能够齐心协力,有劲往一处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暂时解决的办法。你们要知道,现在即使只解决太行山一部分流民,也能解决大问题啊。”
“我在洛阳的时候,和陛下,和刘虞大人、皇甫嵩大人都说起过流民问题,但陛下和诸位大臣一筹莫展,都没有提出过什么好办法。我至今没有想明白,我堂堂大汉国,为什么就不能解决流民问题?难道,它真的就无法根治吗?”
“诸位谁能告诉我,造成这流民问题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么?”
众人互相看看,都摇摇头,只有李玮在一旁欲言又止。
“仲渊,你说说。”李弘指着他说道,“你对王符先生的《潜夫论》很有见解,是不是知道其中的症结所在?”
李玮拱手说道:“大人,朝廷大员不是不知道流民问题的症结所在,而是这个症结问题关系到他们自己的财富,所以谁都不愿意说,也不能说,更不要说去解决了。”
“我大汉国的先祖高皇帝和他的臣僚们都是穷苦出身,过去都是贱民或者小吏,知道百姓穷苦的原因,所以他们打下江山后,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天下的土地分给天下的每一个百姓,然后让他们耕种,由国家收取赋税,征用劳役。这样一来,男耕女织,衣食无忧,君民相安,天下就可以永保太平了。”
“刚刚经过几十年战乱之后的大汉国,通过这种办法,迅速繁荣和强大了起来。随着国家稳定,百姓们安居乐业,大家越来越富裕,人口也随之迅速增长。人口一多,土地就不够,于是土地的分配逐渐发生了变化。”
“由于国家日益繁荣,有钱人越来越多,加上天灾人祸,对外战争等等不确定因素,造成了需求量越来越大的土地不断地更换着自己的主人,于是大汉国的土地越来越集中到少数人的手里。这些少数人就是王公贵族,皇亲国戚,世族官僚,门阀富豪。他们得到土地的方法很多,主要是通过买卖,当然,其中也有人采取巧取豪夺的办法。”
“按理说,臣民拥有的个人财富越多,大汉国就越富有,但为什却会出现如今这种现状呢?”
李玮稍稍停了一下,继续说道:“这就牵扯到我大汉国的赋税和土地所属问题。”
“我大汉的赋税绝对是轻赋,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战国的时候,孟子说,‘什一而税,王者之政’,可见战国年代的税额是不止什一的,在孟子看来,什一之税已是非常好了。我大汉国推行的税额只有‘十五税一’,而且,实际上只要纳一半,即三十税一。一百石谷子,也只要纳三石多一点的税。前朝文皇帝的时候,还曾全部免收田租达十一年之久。即使是这样,当年的国库还装不下一年的赋税收入,可见国家之富。然而这种赋税制度到了后来,却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缺陷,结果百姓不堪重负,纷纷丧失土地,成了流民。造成这个巨大缺陷的原因就是土地所属问题。”
“大汉国的所有土地都是陛下的。‘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这天下所有都是当今陛下一人的财富。大汉律规定,土地只有一种分配方法,那就是由陛下向百姓授田,或者赏赐给权贵们。矛盾的是,本朝大汉律又规定,土地私有,耕者有其田,拥有者可以自由使用,也可以自由出卖。因为土地可以自由买卖,于是就有了土地兼并,于是就出现了贫者无立锥之地的窘境。”
“朝廷的租税越轻,占有大量土地的权贵富豪们就越富有,他们就越有钱兼并购买土地,同时他们对土地的占有欲望也越来越强烈。权贵富豪们只要交纳朝廷三十分之一的税,而农民卖了地之后,为了生存只能租种他们的田地,却要交给他们十分之五的租税,这就是大量百姓无法耕种土地成为流民的直接原因。”
“大汉国的土地和财富都集中在这些土地拥有者的权贵富豪们手中。这十几年来,大汉国战祸天灾不断,赋税锐减,国库空竭,国势日衰,但大汉国的权贵富豪们却过着富过王侯的奢华生活。他们占有成百上千顷的土地,拥有成群的奴婢牛马和无法计数的金银珠宝。他们为了敛积更多的财富,逃避朝廷对兼并土地者的打击和限制,于是刻意隐瞒自己的土地数目,不向国家交纳赋税。朝廷无奈,只好与他们妥协,对他们肆意兼并土地的行为视而不见,希望能从他们手中尽可能多地征收钱财,以增加国库的赋税收入。”
“丧失土地的百姓没了土地,无法交纳赋税,只有两条出路。一是租种权贵富豪们的土地,勉强糊口。一是离开家园成为流民。但是租种土地的百姓一旦遇到灾荒之年颗粒无收的时候,他们也只有逃离家园去做流民了,因为他无法交纳租税,唯有逃命而已。”
“本朝自孝和皇帝以来,土地兼并的现象越来越严重,随之而来的就是流民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叛乱也就越来越多。”
“大汉国的流民问题就是这样产生的。”李玮默默地看了大家一眼,声音低沉地说道,“要想解决它,就要打破土地兼并,要想打破土地兼并,就要侵害权贵富豪们的财富,所以……”
“大人,你能做到吗?当今天子的田产你能让他交出来充公吗?当朝三公九卿的田产你能让他们交出来归还流民吗?”
李弘坐在席上,呆若木鸡,脑海中一片空白。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5节
李玮的话给了李弘很大的刺激和震撼。说来说去,流民问题是朝廷自己造成的,流民的叛乱也是朝廷逼出来的,要想解决流民问题,的确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李玮说的对,多少钱都不能解决流民问题,更不要说平息连绵不断的叛乱了。
“流民的命运很悲惨,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他们裸行草食,甚至人吃人。在生存都成为奢望的情况下,他们只有信奉太平教,参加黄巾贼叛乱。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吃饱肚子,穿上衣服。太平教给了他们这个希望,同时也给了他们生存下去的可能,所以他们义无反顾,前赴后继,毫不畏惧官军的镇压和屠杀。”李玮激动地在大帐内来回走动着,不停地挥动着双手,大声说道,“无论是陛下,三公九卿,还是皇甫嵩、卢植等当今大儒,他们明知问题的症结,却不思改良,反而舍本求末,以杀止乱,以至于天下大乱,流民之疾愈演愈烈,不可收拾。”
“当年太尉陈蕃眼看太平教徒遍布州郡,可能为祸天下,曾上书陛下,建议各地州郡府衙大力整治流民,将他们遣送原籍,耕田种地,以打击太平教势力。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毫无作用的奏章,也被内廷权贵们刻意扣下,束之高阁,直到数年之后黄巾叛乱了,才被翻出来放到陛下的案几上。由此可见解决流民问题的阻力之大。”
李玮看看神情沮丧的李弘,突然慷概激昂地说道:“要解决流民问题,不是几个有良知的公卿官僚就可以做到的,也不是陛下点点头颁发几道圣旨就可以解决的,它牵涉到的是国家根本,是大汉律,是赋税和土地。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修修补补无济于事,只有大破,才能重立。”
大帐内的众人骇然变色。
李弘急忙站起来,挥手制止道:“仲渊,你又激动了,不要乱说。”
李玮瞪着李弘,忿然说道:“大人在战场上一往无前,纵横捭阖,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却瞻前顾后,畏畏缩缩,难道这天下生灵的累累白骨都不能激起大人的满腔热血?”
李弘看着李玮那张愤怒的脸,感受到了他那流淌在血液里的叛逆和忠烈,他蓦然想起了老边,想起了韩遂,想起了张燕和杨凤。如果才华横溢的李玮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自己是不是还有胜算呢?当年皇甫嵩为平定黄巾军,曾经对陛下提了四个建议,其中一个就是解除党锢,大赦党人。皇甫嵩担心那些士子一旦与叛贼走到一起,叛乱者的力量将大大增加,会威胁到大汉社稷的安危。看着眼前的李玮,李弘的心里也涌起了和皇甫嵩一样的担忧,象李玮这样的士子都认为大汉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那大汉社稷还有希望吗?
李弘走到李玮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李弘在大帐内来回走了几步,看看众人,问道:“既然流民问题积疴已久,无法解决,那有没有可以暂时缓和的办法?有没有解决太行山百万流民的办法?”
“大人,这事我们要好好想想,不能急。”左彦说道,“我们是去太原郡平叛,不是去赈济流民,许多事我们即使想出了办法,也不一定能做。”
“大人你是将军,是率军征伐的将军,不是并州刺史,也不是太原郡太守,许多事,尤其解决流民的事,和大人根本没有关系。如果大人到了并州,大包大揽,一个人说了算,后果如何,大人也应该知道。”
“大人体察民心,一心为国,我们深为敬佩。说句实话,我是从黄巾军投降过来的,我更不愿意打黄巾军。但大人的做法除了我们,谁能理解?说轻点,你是恃功骄纵,目无法纪,说重点,你飞横跋扈,图谋不轨。”
李弘苦笑,叹道:“俊义兄,谢谢你的忠告,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实情,但我不能不为我们七万人的将来考虑,我不想几年后我们的性命都白白丢在这种战场上。仗打多了,兄弟们死的差不多了,我也该想想这仗该不该打,能不能打,为什么打了?”
“大家跟着我,不是为了杀人,不是为了流血流汗,而是为了功名利禄,为了将来能过上好日子。”李弘淡漠地一笑,“说得好听一点,是为了大汉国,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但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我们当真是为了大汉国在打仗吗?我们当真是为了陛下在打仗吗?”
众人惊愣。
“子民,你怎么……”鲜于辅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最近怎么了,天天待在大帐里想什么?”
李弘对他摇摇手,说道,“羽行兄,我脑子没坏,我只不过想说几句实话而已。我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上官,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象兄们一样和你们坐在一起随意闲聊了。大家都跟着我杀来杀去,彼此信任,没有什么不能说。有些话,我闷在肚子里很久了,我想说说。”
李弘抬头看看帐顶,叹了一口气,“我从鲜卑国回来到现在,一直在战场上奔波,从来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想想。”他指着地上的地图说道,“这次我坐在这张并州地图上,心是静下来了,却无法集中精力考虑打仗的事。我胡思乱想了许久,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为什么在打仗?”
“我为什么在打仗?”
“我想寻找自己失去的记忆吗?我想寻找自己的亲人吗?我想保护兄弟们的性命吗?我想升官发财吗?我想护卫大汉国的江山社稷吗?我到底为什么在打仗?”
李弘面对着部下们疑惑的目光,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你们说,我了解大汉国吗?我知道大汉国多少东西?我真的是大汉国子民吗?”
大帐内一片死寂。
“洛阳之行,对我的触动很大。”李弘把披散在胸前的长发轻轻地捋到肩后,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说,陛下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吗?朝中的大臣们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吗?如果他们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那为什么他们生活奢侈,而流民却在人吃人?”
“我们打仗,到底是为了让陛下和王侯权贵们继续享乐还是为了让流民们继续人吃人?”
“我们到底在为谁打仗?我们为什么打仗?”
李弘看看大家,苦笑道:“我最近很茫然,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应该不干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我想做的事好象都是错的,而我不想做的事却是对的。”
“我很茫然,无所适从。”
大帐内静悄悄的,只有李弘的身影在烛光的映射下轻轻摇动。
过了很长时间,鲜于辅小声说道:“大人,你早点休息吧,我们回去了。”
左彦站起来,躬身说道:“大人的想法很独特,我们回去也要好好想想。另外,这段时间,我和仲渊、长风、敛之几人专门就太行山流民的事仔细商量商量,到太原后,一定给大人一个解决办法。”
八百里快骑象旋风一般卷进了大营,急骤的马蹄声犹如狂风暴雨,惊心动魄。
转眼之间,从大帐里冲出了十几个传令兵,大家飞马而去,如雷般的马蹄声霎时震碎了黑夜的宁静。
时间不长,各营统领带着侍从如飞而至。
筱岚娇嫩的声音尚未停下,大帐内立即象炸了锅一般叫了起来。
幽州爆发叛乱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李弘军中。幽州将领一个个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赶回家乡。
“卢龙塞怎么样?大人,卢龙塞可曾失陷?”胡子神情激动,大声叫着,他指着筱岚手上的文书问道,“那上面可说到卢龙塞?”
胡子、燕无畏和一帮马贼兄弟的家眷都在卢龙塞,所以他们非常焦急,担心家人的安全。
李弘望着案几上的幽州地图,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筱岚惊慌地摇摇头,“没有,卫大人,这上面没有说到卢龙塞。”
“渔阳城呢?可说到渔阳城?”鲜于银的父母兄弟都在渔阳城,他急得脸都涨红了。
“伯俊,不要急,尚书台的详细文书还没有到,这只是急报。”鲜于辅拉着鲜于银安慰道,其实,他心里火烧火燎的,比谁都急,他的父母兄弟,妻儿老小都在渔阳城,如果渔阳城被叛军攻占,家人的命运可想而知。
田重呆坐在李弘身边,嘴里不停地嘟嚷着,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玉石和郑信等人围在一起,焦躁不安。恒祭、射缨彤等一帮外族将领倒没有那么着急,叛乱主要集中在幽州东部和中部郡县,目前还没有波及到北部的上谷等郡。
“大人,立即上书朝廷,我们回幽州平叛,回幽州。”阎柔急切地说道,“乌丸人反了,鲜卑人可能会趁虚而入,这次幽州危险了,真的危险了。”
“诸位大人不要急,这上面说了,右北平太守刘政大人和渔阳郡太守何宜大人正在鲍丘水阻击叛军,护乌丸校尉綦稠大人和涿郡太守王濡大人的援军正在赶往蓟城。”李玮尽力安慰道:“蓟城现在有刺史杨淳大人和骑都尉公孙瓒在率部坚守,幽州暂时不会有太大问题。”
“你小子懂个屁。”鲜于银的火爆脾气一上来,文质彬彬的样子顿时荡然无存,他指着李玮骂道,“你是江东人,哪里知道北疆人的厉害,北疆人拿起刀枪就是兵,不要练的都比中原人厉害十倍。十万叛贼打蓟城,谁能守得住?”
“你女人就在怀里,你当然不急,可我们的家小都在北疆,我们怎能不急?”胡子大声叫道,“大人,我要回幽州。”
筱岚脸一红,悄悄躲到了李玮身后。李玮本来还想回骂两句,但看到胡子等人神情激愤的样子,只好皱皱眉头算了。
李弘虽然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地图,但眼前都是小雨那双哀怨的眼睛。这让他心神不定,无法自持。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随田畴跑到徐无山了?
李弘低下头,叹了口气。
张纯,他怎么也没想到张纯会造反。除了圣水河边张纯的那番激烈说辞,李弘实在无法把一个学识渊博,温文尔雅,忧国忧民的老人和叛逆者联系在一起。想起自己在卢奴城的时候和张纯的交往,想起自己给关押在囚车中的张纯送行,李弘感觉就象做梦一样。张纯竟然成了造反者。
他抬头看了一眼鲜于辅。当时,鲜于辅说张纯为人阴狠,心计深沉,劝自已和他少接触一点,自己还不满。现在看来,鲜于辅的眼光要比自己高明多了。
“羽行,这个张举就是你们渔阳城的那个大儒?”李弘问道。
鲜于辅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我鲜于家族的子弟都因为他的大逆不道而蒙羞,这个疯子,竟然敢自称天子。”
“蒙羞?为什么?”
“我鲜于家族的子弟都拜他为师,跟他在小南山书堂读书。”鲜干辅叹道,“你想想,以后我们鲜于家族的人还怎么在北疆出仕为官,还怎么抬头做人?”
李弘没有做声。老师犯了罪,门下弟子自然难有出头之日了,也难怪鲜于辅如此愤怒。
颜良坐在一边,神情落寞。张纯在颜良落魄的时候,不但收留了他,还委他以重任,所以颜良一直把张纯当作自己的恩人和故主,只是没有想到……
“子善,你看张纯自称丞相、弥天将军、安定王。”李弘苦笑道,“当日黄巾首领苦酋曾说到什么安定帅,看样子,这安定帅就是张纯了,要不然,他怎么自称安定王呢?他难道过去就是黄巾军首领?”
颜良就像没有听到一样,还在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李弘等大家情绪平定了,又叫筱岚把天子的圣旨读了一遍。
“陛下命令我们立刻赶到太原郡平定张燕的叛军,所以这回幽州的事陛下肯定不会答应。即使要答应,也要等到我们打败张燕之后。”
李弘站起来,示意诸将坐下,继续说道:“目前,幽州有张举张纯和乌丸人叛乱,并州有张燕和杨凤的叛军肆虐,冀州有白绕和眭固的黄巾军,河内有于毒的叛军威胁京畿。黄巾军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再度爆发,战火遍布黄河以北三个州郡。如果加上西凉叛逆王国和韩遂,那么我大汉国的整个北方四州全部在打仗。这是自中平元年张角的黄巾叛乱以来,局势最危险的一次了。”
李弘看看大家,神情坚决地说道:“应该怎么做,你们心里都清楚,我也不说了。遭受家破人亡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有。所以急归急,骂归骂,军令还是要遵从。”
胡子恨恨地小声骂了两句。
李弘瞪了他一眼,冲着他说道:“官做大了,脾气也涨了,是不是想私自离开军营啊?”
胡子低头不语。
“如今看起来,鲜卑人的入侵帮助了幽州黄巾军,让他们可以从容起事,而朝廷因为和鲜卑人大战,无论钱财还是军队,都损耗巨大,短期内根本无力北上平叛。这样,幽州黄巾军可以猖獗很长一段时间,而大燕国也会一直支撑下去。所以只要我们迅速平定了并州,就可以北上回幽州,到时候,该报仇的报仇,该雪恨的雪恨。但现在,我奉劝诸位还是集中精力打好并州的仗。”
“黄巾军这次筹划周密,各地叛军同时出动,互相声援,声势浩大,要想彻底击败叛军,只能一口一口来,急也没用。”
“明天早上,我们启程往晋阳。”
幽州的战况非常糟糕。
右北平太守刘政在潞城大败,全军覆没,刘政战死。
渔阳太守何宜在狐奴城被张纯击败,逃回渔阳城。张纯随即率军围攻城池,城中内应半夜打开城门,渔阳失陷,渔阳都尉田楷护着太守何宜突围而逃。
护乌丸校尉綦稠带领援军由居庸关南下到昌平城附近时被叛军包围,全军覆没,綦稠战死。
本月末,叛军围攻蓟城,幽州刺史杨淳,骑都尉公孙瓒率军坚守。乌丸叛军在辽西乌丸大人丘力居的带领下赶到蓟城,参加攻城。将近二十万叛军连攻三天后,蓟城失守,刺史杨淳和骑都尉公孙瓒率领残军逃到了涿城。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6节
天子望着案几上的地图,良久无语。
他很烦,叛乱一个接一个,坏消息总比好消息多,这让他既觉得疲劳不堪,又很无奈。大汉国这几年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要钱没钱,要兵没兵,天灾人祸,层出不穷,如此下去,何时才能熬出头?
想到朝中大臣的嘴脸,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人打仗不行,争权夺利倒是比谁都积极。他刚刚把大司农王瀚关起来,弹劾王瀚的奏章就堆满了案几。他就奇怪了,既然王瀚贪赃枉法坏事做尽,为什么在这之前没人上奏?
王瀚为人如何,他心里有数,这老头除了天天缠着自己要钱令人反感以外,其他的无可挑剔,是个好人。但王瀚这几年为了筹措军资,为了推持朝廷的开支,殚精竭虑,得罪了许多人。他提议减少官僚俸禄,结果得罪了官僚;他提议向王侯权贵借贷田租,结果得罪了王侯权贵;他向少府借钱向万金堂要钱,结果得罪了自己。说白了,该得罪的他都得罪了,就连看守北寺狱的宦官、中黄门都恨他,王瀚一进北寺狱就被他们打了个半死。
看看三公府和大将军府的奏章就知道,盯上大司农这个位置的人太多了,这是个肥缺啊,随便动动手就可以贪污上亿钱。朝中各方权势为了这个肥缺已经开始了明争暗斗,大家都想抢到手。现在大司农的事情暂由司空丁宫在负责。在天子的眼里,司空丁宫和大将军何进关系密切,他不放心。但目前却不易立即换人,因为太后已经嘱咐他了,无论如何都要让丁宫先负责一阵子,等到大司农把借太后的钱全部还清了,这大司农由谁干太后都不管了。
由谁来干大司农,他已经想好了,他也不着急,他只想早点找个借口把王瀚放出来,让他回家颐养天年。
他头痛的是宗正刘虞要求到幽州的事。他不愿意放刘虞走,刘虞一走,朝中又少了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如果要让小董侯刘协做太子,他必须尽可能地控制内廷和外廷,以便在适当的时候解决大将军何进。内廷因为中官们的支持和由尚书台掌理兵事权,实力正在逐步加强。而外廷只能靠太常刘焉、宗正刘虞这帮宗室成员来逐步控制。刘虞一走,天子感到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努力都白费了。
要挑选一位得到朝廷上下都认可的宗室成员来担任九卿重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真本事是做不到三公九卿的,不要说自己不放心,就是世族官僚的反对和暗中掣肘就够自己应付的。看看大长秋赵忠、中常侍张让、大将军何进这些权势遮天的人,他们的亲属可有做到九卿的?也只有何苗一人曾在未立军功前做过河南尹,但那也只是相当于诸卿而己。当今朝廷,还是门阀世族的天下啊。宗室之中,目前只有刘焉和刘虞等寥寥数人因为学识出众而被门阀世族所认同。
刘虞执意离开洛阳是存有私心的,他不为别的,就是不想陷进皇统之争。陛下中意他做太尉,但皇后和大将军等一帮势力惧怕天子通过刘虞来掌控兵事大权,所以百般阻挠,为此天子将太尉的位子虚悬一月有余,但最后还是天子妥协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将军的权势已经越来越大,和天子的斗争也越来越激烈,人人讳莫如深的皇统之争也越来越明朗化了。这个时候如果继续待在洛阳,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支持大皇子继承大统,和皇后、大将军站在一边;要么支持小皇子继承大统,和陛下、太后站在一边。刘虞无从选择,只有选择逃避。幽州大乱,正是他从洛阳脱身的最好机会。
天子不知道刘虞这个心思,如果知道了肯定大发雷霆要把他关进北寺狱去。天子还以为刘虞在被洛阳的谣言所困扰,所以特意找他谈了一次,希望刘虞留在自己身边。但刘虞痛哭流涕,以心念幽州的黎民百姓为借口,坚决要走,他甚至说自己宁愿辞官,也要到幽州抗击叛军,为大汉国尽忠。
天子很苦恼,彷徨无策。
刘虞看到天子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也难受,他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差一点就要改口。但他想到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还是咬咬牙忍住了。刘虞想了半天,决定最后试探一下天子的心意。
“陛下,李将军如果平叛结束,陛下打算如何安排他?”
天子好象早有主意,想都没想就说道:“并州历来是御边重地,直接关系到洛阳的安危,所以朕打算让他镇守并州,收复失地,护卫京师。”
刘虞心里一凉,知道天子这样安排李弘,已经铁了心要扶持小皇子继承大统了。他再无留在洛阳之意,大声说道:“陛下,臣到了幽州之后,当竭力平定叛乱,为陛下镇守边陲,日后若李将军奉旨南下,臣当为李将军供应粮草,御防胡虏,以确保李将军南下无后顾之忧。”
天子闻言毫无喜色,他看着刘虞,摇头道:“爱卿难道不知道朕更需要你留在洛阳吗?”
天子的思绪被皇甫嵩的喊声打断了。
皇甫嵩和卢植正在向天子详细说明幽州战况。
“陛下,贼势如此庞大,幽州之失已成定局。”皇甫嵩抬起头来,平静地说道,“蓟城失陷之后,幽州的东部和中部数郡已被蚁贼占据,目前我们没有任何解救办法。”
天子想了一声,有口无心地问道:“援兵何时能到涿郡?”
“陛下,当务之急不是催促援军北上,而是命令李将军即刻赶到晋阳,防止张燕突然掉头回常山。”皇甫嵩说道,“我们的援军人数少,实力弱,即使赶到涿郡也不能击败叛军,更不能夺回蓟城,最多也就是迟滞一下叛军的南下速度,无济于事。”
天子一愣,看看皇甫嵩和卢植,奇怪地问道:“两位爱卿什么意思?张燕看到豹子到了太原,掉头就跑,不打了?他不打了,李弘可以随后追嘛。”
“李将军无力追击,因为攻击上党的蚁贼杨凤立即就会北上太原缠住他。”皇甫嵩说道,“只要张燕一跑,李将军就毫无办法。”
“陛下,张燕不是不打,而是不能打,他必须尽快赶回常山,才能帮助幽州的叛军迅速南下,占据冀州。”卢植捋须说道,“臣和皇甫大人想了很长时间。张燕占据太原郡有什么意义?能解决蚁贼什么问题?后来我们蓦然醒悟,张燕攻打晋阳是诱敌之计,他不过是想把李将军的大军拖进并州而已,黄巾贼的真正目的是想迅速占据冀州。”
天子一脸茫然,疑惑不解。
“陛下,蚁贼野心勃勃,又是称帝又是建国,声势搞得那么大,总不会只想着待在北疆那个贫瘠之地吧?”皇甫嵩解释道,“他们占据蓟城之后,下一步想干什么?”
“怎么?贼人还要打洛阳不成?”天子瞪着眼睛问道。
“洛阳他们当然不敢想,但冀州还是一定要打的,否则,他们的粮草财物从何而来?没有粮草财物,他们如何支撑?”卢植说道,“但仅凭张举和张纯的叛军是打不下冀州的。”
“十几万蚁贼都不够?”天子问道,“他们不是还有乌丸骑兵吗?”
“乌丸叛军不会远离北疆,深入我大汉中原腹地,这一点我们可以肯定。”卢植说道,“一来,我大汉积威已久,胡人对我大汉多有惧意,多少年来,都是我们杀他们,而他们最多不过在边境附近掳掠一番而已,尚没有远击我大汉国腹地的先例。尤其现在,我们刚刚在西疆击败了鲜卑人十二万大军,这对他们的信心打击可想而知。二来,胡人以骑兵南下,必须携带大量的牛羊牲畜为口粮,冀州不同于西凉,没有水草丰茂的草地,只有耕地,所以牲畜的草料就成了难题。假如胡人不能解决这个难题,他们的口粮自然也就成了问题。”
“目前,乌丸人既不能驱逐心中的恐惧,又不能解决牲畜的草料,所以他们随同叛军南下冀州的可能性非常小。如果张举张纯以重利诱惑他们,我想最多也不过只有一部分乌丸人愿意随其南下,而不可能是全部。”
“如此一来,叛军攻击冀州的实力就不够。即使早期他们可以取得几个城池的胜利,但等到我们援军赶到,他们就寸步难行了。在后援不济的情况下,叛军还是要撤回幽州。”皇甫嵩接着说道,“因此,我们断定张燕会杀回常山,夺取真定,以牵制我们的兵力,掩护幽州的叛军进攻冀州。等到张举、张燕、白绕三支叛军会合后,他们就有足够的人马攻城拔寨了。”
“我们的援军呢?”天子难以置信地问道,“那时,我们的援军在哪里?”
“陛下,臣已经说过,我们的援军至少一个月后才能陆续集结完毕,等他们到了冀州,叛军可能已经打到巨鹿郡和安平国一带了。”皇甫嵩皱着眉头说道,“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张燕留在并州,把白绕困在魏郡,把张举张纯拦在中山国河间国一带,阻止他们会合。这样,他们占据冀州的图谋就失败了。”
天子看着地图,越看越生气,猛然一拳砸在案几上,大声吼道:“杀,给我杀光这些叛逆,有多少杀多少,朕就不信杀不完。”
他指着站在一边的蹇硕叫道:“立即下旨给李弘,叫他把蚁贼包围在晋阳,一个不许跑了。”
蹇硕赶忙答应一声,走到一边拟旨去了。
“如何困住魏郡的蚁贼,阻止他们北上?”
皇甫嵩躬身奏道:“陛下可以下旨让冀州牧杨奇率军阻敌于漳水一线。虽然杨大人手上没什么兵,但迟滞一下蚁贼的北上速度还是可以的。等到距离魏郡较近的兖州东郡、陈留郡、济阴郡的郡国兵北上支援后,蚁贼就难以为继只有逃回黑山了。”
“另外,如果蚁贼首领白绕迟迟没有接到张燕率军出击常山的消息,他可能会主动放弃北上,撤回黑山。”
“爱卿能肯定?”天子问道。
“陛下,叛逆张举自称皇帝,张纯也自称丞相,那为什么蚁贼张燕、杨凤、白绕等首领却没有自称将军呢?是张举没有封还是张燕等人不愿接受?要知道,在名义上,张燕才是黄巾蚁贼的大首领,他就象当年的张角一样,在蚁贼心目中地位崇高,但现在蚁贼的首领却变成了张举,那张举在蚁贼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呢?”皇甫嵩沉吟稍许,说道,“也许,他们内部有些问题。”
“所以,臣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为贼多年的白绕当然会保存实力,以维持自己的生存,因此……”
“哼……”天子冷笑,“叛逆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没有一个好东西。那如何把幽州叛军拦在冀州之外?”
“只有指望青州的郡国兵了。”卢植指着地图上的平原郡说道,“青州的平原郡和渤海郡相邻,两郡的兵马可以立即集结北上,共同迎敌于河间国一带。只要张燕的叛军不到常山,臣估计幽州叛军轻易不敢南下。如果李将军能够迅速把张燕的叛军包围在晋阳,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集结更多的兵马,御敌于冀州之外。”
“那这样,你们以尚书台的名义,亲自给李弘写一封书信,详细说明尚书台的平叛策略,让李弘务必遵从你们的安排,警告他不要再自以为是随意出击了。如果让张燕逃到了常山,造成冀州失守,你们叫他把脑袋送到洛阳来。”天子嘴角带笑道,“这头豹子桀骜不逊,很不听话,如果不威胁他一下,恐怕他在并州又要乱打一气。”
皇甫嵩和卢植失声而笑。
卢植一边笑着,一边小声问道:“陛下,赶到北疆平叛的各郡兵马齐集冀州之后,需要一个统兵之人,不知陛下……”
天子顿时想到了刘虞。他拿小眼瞅了一下卢植,心里怀疑刘虞是不是私下找了他。难道刘虞就这么急着要离开洛阳?旋即想起这尚书台上上下下四五十人已经半个多月没有离开过北宫了,刘虞不可能见到卢植。天子心有所触,不禁叹了一口气。卢植此时提出由谁统兵北上幽州平叛,其用意不问可知。
朝中的官僚们还是担心自己重用刘虞,担心自己废嫡立庶引发宫闱内乱,说到底,这些门阀士族还是站在大将军一边。外廷如果没有支持自己的心腹大臣,就无法影响士族。如果没有士族的支持,自己能一帆风顺地让小董侯继任大统吗?天子一时间,心乱如麻。
天子看看皇甫嵩。皇甫嵩低眉垂首,面如止水,但眼中的坚毅却似乎在告诉天子,他同意卢植所说的一切。卢植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天子,那亲和的笑容里分明带着一股逼迫。
“爱卿认为哪位大臣合适?”天子虽然已经明了卢植的意思,但他还是想问一问。
“臣认为,宗正刘虞刘大人曾任职幽州刺史,对幽州情况非常熟悉,而且他在幽州的时候,为官清廉,为政仁爱,念利民物,为幽州百姓做了许多好事,深受幽州百姓爱戴。刘虞对胡人一向采取怀柔之策,反对杀伐,他大举内迁和劝化胡人,恩泽各族。胡人感其德化之恩,曾四季朝贡不绝。”卢植由衷地赞道,“如果刘大人率军到幽州,不但可以重整民心,也可以得到胡人的帮助,这对早日平定叛军有莫大的助益。”
“臣认为,刘大人为平叛大军统帅最为合适。”
天子无奈地笑笑,“但他位列九卿,如何能降职使用?”
“陛下,此时危难之际,可以临时变通。”卢植说道,“陛下可以让刘大人以中两千石官秩领幽州刺史,持节钺,节制各郡兵马,统军北上。”
天子沉默不语。
“臣知道陛下宠信刘大人,不愿放其离开,但此时乃非常时期,非刘大人不能担此重任啊。”卢植言辞恳切地说道,“陛下想重用刘大人,朝堂上下无人不知。此次陛下本想迁升刘大人为太尉,但因为京师流言,致使刘大人遭到弹劾,陛下未能如愿。”
“陛下,假如刘大人到了幽州,平定了叛军,立下了盖世功勋,那时陛下再将其召回洛阳委以重任,会怎样?恐怕即使再有流言,也无法阻碍了吧?”
天子意有所动。如果刘虞平叛成功,建下功业,迁升太尉不是众望所归吗?而且那个时候,刘虞在北疆有弟子,军中有部下,他在朝中说话份量……
卢植看到天子犹豫不决,再进言道:“陛下,幽州叛军虽然势大,但位于北疆贫瘠之地,势难持久,有个一年半载也就差不多了。而且,陛下不要忘了,并州还有李弘啦。只要太原平定,李弘即可挥师北上,到时,刘大人这功想不立都难啊。”
天子心中豁然开朗,扬眉笑道:“那就依爱卿所奏吧。”
深夜,尚书房内还是烛火通明。
皇甫嵩缓缓放下手上的笔,对坐在一旁的卢植说道:“子干,刘大人建功回朝,洛阳的形势就会发生变化,如果……”
“义真,刘大人离开洛阳是一件好事。”卢植放下手上的竹简,四下看看,然后坐到皇甫嵩的对面,小声说道,“无论在朝在野,只要不是权欲熏心的人,都不会喜欢一个外戚做大将军。你也好,我也好,刘虞也好,三公大人也好,我们都不喜欢何进做大将军。看看前朝历任外戚大将军,有几个功德于我大汉国。外戚大将军不同于世族出身的大将军,前者为权势,后者为国家,天壤之别。”
“当年中常侍曹节、王甫诛杀窦武之后,再不立大将军,于公于私,我们都认为没有什么不妥。要不是有蚁贼之乱,何来这个外戚大将军?要不是有这个外戚大将军,又何来今日的皇统之争?”
“我大汉国立储向来是立长立贤,如果长者无能自然可以立贤者。史侯和董侯都年幼,不懂世事,我们不能因为史侯顽劣就认为他没有王者威仪,从目前来说,两人皆可继承大统。但这立储之事本是国之大事,要陛下与众臣和议方可,但今天呢?陛下为什么不和众臣和议?陛下为什么不立太子?都是因为有大将军。”
“立史侯则董侯危矣,立董侯则大将军危矣,这才是陛下坚决要立董侯为太子的原因啦。”卢植小声叹道,“陛下宁愿杀掉大将军,也不愿意把太后、董侯和自己的宗室性命交给大将军。前车之鉴比比皆是,陛下怎会重蹈覆辙?”
皇甫嵩紧皱双眉,低声说道:“立董侯为太子,虽无大将军之祸,却有奸阉之害,两相权衡,当然要取前者,但陛下却取后者,实乃下策。”他看了一眼卢植,问道,“这与刘大人离京有关系?”
“对,刘虞不在朝,宗室势力立减,陛下就要倚仗中官。如今老中官势弱,小中官渐起,正是铲除良机。”卢植冷笑道,“两虎相争,非死即伤,到时……”
皇甫嵩略有所悟,“一箭双雕?”
卢植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义真,此事你明白就行。若想两虎相争,必要重饵,这个重饵……”
皇甫嵩猛然醒悟,骇然惊呼:“子干,这是玩火自焚。”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7节
公元187年7月。
张燕站在晋水河边,望着浮桥上来往的人流,沉默不语。
张举和张纯两人在幽州起事后,一个称帝一个称王,还建了大燕的国号,这是张燕所始料不及的。张举做了大燕国的皇帝后,一连下了几道诏书给张燕,还封他做大燕国的将军。张燕很生气,没有接受,也没有回信。他觉得安定帅张纯已经变了,他不再是黄巾军的安定帅,而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安定王了。
张纯是大贤良师张角的八大弟子之一,很久以前就隐藏在朝中为官,给黄巾军通风报信。后来做了地方郡守之后又给黄巾军提供钱粮支持,安定帅的大名在黄巾军上层一直都很神秘,地位超然。去年,张纯从洛阳回幽州时,到太行山见过张燕一次。当时张纯已经决定在幽州举兵起事,再兴太平大业,他希望能够得到张燕和太行山其他黄巾首领的帮助。张燕当然满口答应。然而,张纯到底要怎么干,张燕却一无所知。“
去年底,大知堂的襄楷大师和冀州刺史王芬准备趁天子回乡祭祖之际,劫持天子,重建大汉。他派人来找张燕,希望能和黄巾军联手,共襄大举。张燕觉得襄楷的计策可行,而且襄楷和他的大知堂一直和太平道关系密切,结盟相助也是义不容辞的事。但张燕担心襄楷的谋划会破坏张纯在幽州的起事准备,所以特意派人告诉了张纯。
不久,渔阳大儒张举带着张纯的书信赶到了太行山。张举向张燕详细说明了张纯的起兵计划。他说冀州的事,襄楷也找了张纯,张纯也答应了,一定鼎力相助,但张纯有张纯的想法。张纯认为,襄楷劫持天子后,再立刘氏宗室为新皇帝,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将来免不了败亡的命运。张燕当时也没多想,只是对张纯借助乌丸人的力量起兵提出了异议。张举好象不愿意多解释,只是说在幽州起事和在冀州起事不一样,必须要联合外族,否则容易遭到外族的攻击,陷入官军和外族的两面夹击之中。
襄楷和王芬的计谋因为豹子的出现而功亏一篑。王芬事泄自杀,襄楷和大知堂的弟子被官府追缉,无处藏身,只好逃到了太行山。张燕本来以为这件事会迫使张纯推迟起事时间,但没想到张纯随后就派人送来了密信。张纯告诉他一切准备妥当,只待官军和鲜卑人在西疆杀得难分难解之际就起事。
张燕很犹豫。鲜卑人此次入侵大汉,规模非常大,一旦汉军抵挡不住,关中关西就会陷落,百姓就要遭殃。这完全违背了太平道的教义。趁着汉军抗击鲜卑人入侵的时候起事,明显就是在帮助鲜卑人入侵。“黄巾军的许多首领当时就拒绝下山。在张燕和黄巾军的一些首领看来,张纯可以等到汉军击败鲜卑人之后再起事,那个时候,汉军已经疲惫不堪,实力巨损,时机甚至比鲜卑人攻打西疆的时候更好。
鲜卑人入侵后,张纯开始催促张燕率军下山,张纯的理由很牵强。他认为豹子李弘一定会战胜鲜卑人,只要李弘缓过气来,遭殃的就是黄巾军了。这个时候襄楷说话了,他观天象,占龟卜,都显示关中无战祸,他告诉张燕,豹子李弘肯定能赢这一仗,还是趁早下山占据太原为好。想起豹子李弘的骁勇善战,黄巾军首领们还是动摇了。
张燕按照事先的约定,带着三十万大军下了太行山,攻击太原郡。因为并州刺史张懿带着各郡的郡国兵到雁门关阻击鲜卑人去了,所以各郡县几乎没有守兵,他很轻松地就攻占了太原郡的十六城。就在他攻占最后一座城池晋阳城的时候,他接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他希望听到的消息,豹子李弘击败了鲜卑人。黄巾军将士听说鲜卑人大败而逃,欢呼雀跃,但高兴之后,大家就很不安了。豹子大胜之后,肯定要被天子派到并州平叛。豹子来了之后,大家的命运会怎样?
第二个消息就是幽州黄巾军连战连捷,势如破竹,正在向冀州方向前进。张燕接到这个消息后,一点都不高兴,反而非常气愤,他感觉自己就象一个白痴一样被张纯骗了。张纯和张举竟然一直瞒着他建国称帝。大燕国是谁的大燕国?大燕国的皇帝是谁的皇帝?如果大燕国是黄巾军的大燕国,那张举凭什么做皇帝?谁给他做皇帝的资格?那张角、张牛角,几十万、上百万黄巾军将士是为谁而战?为谁付出了他们的鲜血和生命?
黄巾军的首领们愤怒了。
孙亲远远地下马走了过来。
“大帅……”
张燕还是那付文弱的样子,只是清瘦了许多,眼神比过去更加沉稳干练。他冲着孙亲招招手,笑道:“敬之,城内百姓疏散的如何?”
孙亲苦笑,“大家都不愿意走。”他指指河边的田地,叹道,“这里田地多,可以供我们吃饱穿暖,回到山上就一无所有了,连希望都没有。”
张燕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大帅,我们撤回上艾后,是继续待在山上,还是直接杀到常山?”
张燕低头不语。
孙亲看看张燕,突然激动地大声说道:“大帅,你不会带着我们到常山吧?我们到冀州干什么?给那两个混蛋磕头下拜喊万岁吗?”
“大帅,我们在战场上辛辛苦苦杀了好几年,死了无数的兄弟,凭什么把所有的东西都拱手让给他们?他们为黄巾军做了什么?大师死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大帅死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皇甫嵩在下曲阳坑杀我们十万兄弟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敬之,我们不能因为这些东西放弃了黄巾军的大业。”张燕望着清澈的晋阳河水,无力地说道,“他们也是黄巾军。”
“他们不是黄巾军。”孙亲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愤怒,低声说道,“他们是大燕国的军队,和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敬之……”
“大帅,你不要说了。”孙亲举手打断张燕的话,一脸坚决地说道,“如果你还是依照张纯的安排到冀州为他那个什么大燕国去拼命,那你去。我和黑子不会去,我们留在太行山。”
张燕长叹。他实在想不明白,安定帅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说他想过皇帝瘾但做皇帝的又不是他。如果说他为了黄巾军的大业但他这么做根本就无助于黄巾军的团结。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让各怀心思的黄巾各部分裂得更快吗?安定帅到底想干什么?
“大帅,现在各部小帅都不想离开晋阳。”孙亲说道,“我来,就是想和你说说这事。如果大帅决定不到冀州,那我们就没有必要撤回太行山。”
“我决定……”张燕痛苦地笑笑,“我决定……我能决定什么?”
“大帅可以决定我们是不是留在晋阳,和豹子再战一次。”孙亲抬头看看蓝天,眼前不禁闪过北疆的天空。当年自己站在巨马水岸,几乎天天都抬头看天。那里的天空比这里的要蓝,蓝的令人心醉。那时的豹子也比现在小,小的几乎可以吃掉他,但现在呢?
张燕慢慢地走在河堤上,不时用脚轻轻地踢一下岸上的野花,心里空荡荡的。他茫然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回太行山?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终究解决不掉山上百万流民的生存问题。
到冀州?张纯的无理做法激怒了黄巾军首领,没有人愿意为他去打仗。自己虽然是黄巾军大帅,但自己的资历和声望根本不足以让黄巾各部言听计从。
留在晋阳?豹子的大军已经越过吕梁山,正在汾河集结,他们很快就能赶到晋阳城。自己没有信心战胜他。十二万鲜卑铁骑都被他击败了,更不要说自己这几十万饿着肚子的黄巾军。
李弘那张自信的笑脸,那头披散的长发,那身凛冽的杀气突然从张燕的脑海里一掠而过,张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突然,他想起了那天李弘说的话。那天,李弘约他和杨凤在真定城外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上见面,当时李弘给他提了一个继续生存下去的建议。这一年多来,自己正是按着李弘所说的那个建议在挣扎求生。如果没有李弘的那番话,自己不会看到希望,也不会知道自己和黄巾军的将来是什么。不论李弘当时约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说的那番话让自己有了信心,一直生存下去的信心,仅从这一点出发,他觉得自己还是要感谢李弘的。
当年的李弘或许是为了急于平定叛乱赶赴西凉战场,所以约见自己,而且说了许多不该是他这种身份的人应该说的话,但那番话似乎可以证明李弘和皇甫嵩,和郭典不是一种人。当年的李弘似乎没有坚决要置黄巾军于死地的想法,那今天呢?今天已经威震天下的豹子和那天小山上的李弘还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如果今天的豹子对黄巾军还抱着同样的想法,还希望黄巾军能够继续生存下去,那么……
张燕不敢再想下去,心中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帅……”一直跟在后面的孙亲看到张燕单薄的身躯摇晃了两下,好象要倒下去似的,急忙喊了一声。
张燕迎着清新的河风长长地吸了两口气,霎时间只觉得自己信心倍增,再无畏惧之念。
“好,就听你的,我们和豹子再战一场。”
李弘的大军由吕梁山南麓到达太原郡的兹氏城。
朝廷圣旨同时送到大营。听说右北平郡太守刘政阵亡,原卢龙塞将士非常悲伤。李弘和玉石等人都是刘政的下属,自从刘政把他们送出卢龙塞之后,大家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李弘和玉石、郑信、田重、燕无畏等人在大营里设了灵帐,以祭奠故主。原卢龙塞的将士纷纷前来拜祭,以寄哀思。
大帐内,李弘席地而坐,面色苍白。昨夜他一夜都未合眼,辗转难眠。离开卢龙塞时,刘政替他理顺乱发的情景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心酸难忍。刘政一直对他很关爱,就是到了西凉,刘政也不忘千里来书,向太尉张温打招呼,希望他能关照李弘。李弘感其恩重,总想着有一天回到卢龙塞后,一定好好报答他。但他没想到卢龙塞一别竟成永诀。在刘政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竟不能赶到他的身边报答他,李弘很伤心也很自责,但最让李弘痛心的却是杀死他的人是张纯。
想起自己和张纯在卢奴城相聚而欢的日子,李弘更是难以释怀。自己和张纯算什么关系?亦师亦友?张纯年长,待他如子弟,教了他许多东西。他同情黄巾军,最早就是起因于张纯在圣水河边对他说的一番话。没有张纯的谆谆教诲,他可能会杀死更多的无辜,可能会象皇甫嵩一样杀人如麻。
“大人,你要不要歇一下?”站在一边的筱岚轻声问道。
李弘摇摇头,对帐内众人说道:“筱岚刚才把尚书台皇甫大人的书信读了一遍,大家对目前的形势是不是很清楚了?”
“清楚是清楚了,但陛下要求我们把张燕的黄巾军包围在晋阳一带,是不是有点……”麴义指着地图上的晋阳城,欲言又止。
李弘看了他一眼,说道:“有点什么?有点难度?”
“大人,陛下看到并州地图以后,是不是认为并州是一马平川啊?”麴义讥讽道,“太原郡地形复杂,到处都是大山,就这种地方陛下还命令我们包围黄巾军,我们怎么包围?长翅膀飞吗?”
帐内有人掩嘴偷笑。
“大人,我看朝廷别有用心。”阎柔说道,“目前冀州兵力空虚,根本挡不住幽州叛军。冀州若失,朝中许多大臣都难逃罪责,为此他们才想了这么个推卸罪责的阴招。”
“我们七万人打张燕,张燕肯定挡不住。他即使能在晋阳坚守一段时间,但最后还是要跑。他跑回太行山也罢,跑到常山也罢,只要冀州一失,罪责都是我们的。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们在并州打胜仗,却要负冀州丢失的罪责。”阎柔恨恨地骂了一句,“朝廷没有一个好东西。”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目前,黄巾军正在晋阳一带严阵以待,这个时候说什么包围叛军,的确是一句废话。皇甫嵩大人说的很含蓄,只说把黄巾军留在并州,并没有说包围,也没有说用多长时间,所以我们不要理会陛下的圣旨,只要明白皇甫大人的意思就行了。”
他看看众将,接着说道:“把黄巾军留在并州还是有很多办法的。从明天开始,我们每天只走五十里,先不要急着到晋阳。”
麴义笑道:“大人,你这么爬行,黄巾军早跑了。”
李弘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回去歇着吧。守言和子蝉留下。”
随即他又指着左彦和李玮几人问道:“俊义,仲渊,你们想出办法没有?”
左彦面有难色,刚要说话,就被李弘打断了,“你们不要睡觉了,立即商量,明天早上给我回禀。”
待众人走出大帐,李弘把筱岚喊住了。
“吩咐下面给俊义和仲渊几个人弄点酒菜,晚上不要饿了。”
筱岚赶紧谢了一声,匆匆走了。
“守言,最近士兵们可有什么异常?”
“大人也感觉到了?”郑信神情严肃地说道,“现在的步军士卒几乎都是黄巾降兵,他们听说要去打张燕,非常不安,尤其是刚刚从冀州过来的一批士兵,怨言很多,士气很差。一些队率、屯长也情绪低落,无精打采,甚至有几个军司马私下发牢骚不够,还当着士卒们的面胡言乱语。”
李弘沉默半晌,叹道:“左彦和卫政自从听说要到并州打张燕,很少说话。上官都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何况下官和士卒,算了,知道就行了,反正我也不打算和张燕开战,无须担心士卒没有士气。”
陈鸣感激地看看李弘,小声说道:“大人是想让我去一趟晋阳?”
“对。”李弘说道,“上次我和张燕见面,是通过你和杨凤牵线搭桥的,所以这次还是你跑一趟。”
“你无论如何都要尽快见到张燕,你告诉他,我上次和他说的事,这次有希望办成。”
李弘说完之后在帐内来回走了两步,想了很长时间,又说道:“到晋阳之前,我想见他一次。”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8节
鲜于辅远远看到郑信和陈鸣走出大帐,对站在身后的阎柔、玉石、鲜于银和胡子招了招手。
洛阳送来的消息证明幽州的中、东部数郡已经全部被叛军攻占,他们非常担忧家人的安危,恨不得大军一日之间到达晋阳开始平叛。只要击败张燕,大军就会赶赴幽州,但李弘的一句话让他们心里冰凉的。一天只走五十里,那至少要走十天才能到晋阳。十天后,黄巾军要是不战而逃还好,要是据城死守,那多一天时间就会多一天的准备,到时攻城就更加困难了。
鲜于辅现在分寸已乱,他经不起阎柔、玉石、鲜于银和胡子的劝说,答应留下和他们一起劝劝李弘,希望他能顾及幽州局势,早日平定并州。从目前李弘的态度来看,对平定叛军已有定策,但他似乎更倾向于和黄巾军长期作战。鲜于辅想知道李弘这一战到底怎么打,他急切想回幽州。
看到几个老部下走进大帐,李弘马上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他有点愧疚,这些人跟着他一路征战,无怨无悔,但他们在最需要自己帮助的时候,自己不但不为他们着想,反而一门心思想着如何避免打仗,如何留在并州,李弘无颜以对。他想起死去的刘政,想起阵亡在西疆的战友,他心里非常难受。他默默地坐在案几后面,神情黯淡,久久无语。
“子民,朝廷现在没有援军北上幽州平叛。即使有,也人数有限,根本没有实力击败叛贼。”鲜于辅迟疑了一下,说道,“只有靠我们自己了。陛下在圣旨里说了,只要我们击败张燕,我们就可以立即回幽州,子民……”
“大人,我们是从幽州出来的,幽州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根。幽州的百姓也一定在盼望着大人率军回去,大人,求求你了,早一点回去吧。”玉石几乎是在哀求了。
李弘心里一颤,痛苦不堪。这一瞬间,他动摇了。强烈的思乡之情霎时填满了他的身心。
“大人,太行山流民是人,但幽州的百姓也是人啊,幽州的百姓才是我们最亲的人。你救不了太行山百万流民,但可以解救幽州的几十万百姓。”鲜于银动情地说道,“我们在幽州连番大战,都是为了谁?大人难道忘了吗?”
阎柔激动地说道:“大人一直说要带我们回去,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但大人为什么一天只走五十里?”
李弘缓缓移动地图,长时间盯着地图上的幽州,一语不发。
大帐内寂然无声。
“大人,十二万鲜卑铁骑被你一战而定,难道这一群蚁贼你还解决不了?”胡子终于忍不住,再次叫道,“大人,你在想什么?你告诉我们,击败张燕到底要多长时间?”
李弘摇摇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道:“兄弟啊,我们迅速击败张燕,对幽州半分好处都没有。”
鲜于辅等人惊愣不已。
“我们强攻张燕,张燕必然东逃太行,但上党的杨凤呢?只要杨凤迅速北上,缠住我们,张燕就可以从容逃到冀州。这个时候,对张燕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已经不是太行山,而是到冀州和张纯会合。”
“我们追到冀州,面对的就是几十万黄巾军和乌丸铁骑。”李弘苦笑道,“即使我们打赢了,我们还有多少人马能够继续北上进入幽州?数不清的黄巾败军和流民逃入幽州,对幽州的掳掠可想而知,再加上我们的追击和进攻,幽州要死掉多少人,你们想过吗?”
“最重要的是谁能保证朝廷的粮草辎重能持续供应?到了冀州,又有谁给我们补充粮草?如果远击幽州,距离洛阳就有两千多里,那粮草辎重又怎么解决?”
“我们除了两万步兵,其余都是胡族骑兵,其中羌人几乎占据了一半,他们短短时间从西疆杀到北疆,远离家乡三四千里,谁能保证他们一直跟着我们?”
“还有两万骑兵是新降的鲜卑人,他们才跟着我们不到一个月,根本没有驯服。一旦到了北疆,他们突然背叛逃回鲜卑,我们怎么办?”
李弘稍稍歇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我们在并州拖住张燕和杨凤,就象皇甫嵩大人所说,幽州叛军孤立无援,必定不敢深入冀州腹地,这样,战线就会稳定在幽州和冀州边界一带。如此一来,幽州中、东部百姓可暂时免去战火,而朝廷的援军也会陆续集结到达冀州。等到了十月,谷物成熟入库,粮草和军资有了保障,集结在冀州的援军就会开始进攻叛军,但那时距离冬天已经很近,估计他们也只能互相消耗一下。”
“我们用几个月的时间在太原和上党解决张燕和杨凤叛军,一来可以稳定大军,二来可以蓄积力量,三来也可以威胁河内黑山的黄巾军,震慑塞外的胡人,拱卫京师。”
“等到了明年春天,我们出雁门到代郡,由叛军背后开始攻击,而冀州方面则由河间国进攻涿郡,从正面攻击,两路夹击之下,叛军立即就会败北,这才是解决幽州叛军的最佳办法。”
李弘看看他们,问道:“你们难道没有理解皇甫大人的意思吗?解决幽州叛乱的时间较长,皇甫大人大概担心陛下不能接受,所以说得含混不清,但他的意图非常明显。”
鲜于辅长叹一声,再无话说。他虽然心急如焚,但李弘说得句句在理,他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胡子犹不甘心,他死死盯着李弘,一字一句地问道:“大人,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弘内心一阵激荡,他再也无法抑止自己的情绪,大声说道:“有,但并州怎么办?冀州怎么办?”
他一手砸到地图上的上谷郡,扯着嗓子叫道:“我可以带着风云铁骑由雁门赶到代郡,由代郡赶到上谷,我可以集结舞叶部落,白鹿部落,白山乌丸诸部的铁骑直攻蓟城,我可以把张纯赶到冀州去。但并州怎么办?冀州怎么办?”
李弘猛地站起来,愤怒地吼道:“你们打算为了幽州,要让多少无辜百姓死于战乱?是一百万还是两百万?”
****
“我怀疑将军大人的脑子坏了。”李玮擦了擦嘴上的酒渍,笑嘻嘻地说道,“我们已经讨论很久了,但所有的这些办法都需要朝廷的允许,都需要并州刺史部的同意,都需要大司农府的钱财,尤其需要一位手持并州军政大权的大臣主持,否则,根本无法满足大人所需。”
他环视帐内众人一眼,摇头笑道:“大人异想天开,要独自解决这大汉国数百年来无法解决的问题,其勇气可嘉,其魄力惊人,其举止疯狂,但我们的确无力做到。”
谢明淡然一笑,说道:“仲渊大人的提议也不是无的放矢,他还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我觉得并州的条件得天独厚,完全可以解决流民问题。”
“本朝自文皇帝时期开始实行屯田制。因太原郡以北的数个边郡是抵御外族入侵的重镇,所以军屯制首在太原郡边郡实行。几十万边军士兵在这一带大量垦荒,形成了大片可耕之地。当时由于移民屯垦和军屯并重,加上农具改进,广开沟渠,致使谷物产量猛增,边郡军民不但可以自足,太原和上党等地的粮食还可供应京师,但这百年来,由于胡族频繁入侵,连年南下掳掠,致使屯垦停止,百姓迁离,土地荒芜。”
“如果我们上奏陛下,将太行山百万流民迁入太原和上党两郡,重开屯垦,耕种荒地,不但可以安置流民让他们吃饱穿暖,还可以增加并州的赋税。另外,并州的边军也可以就地解决粮草,这样朝廷就无须千里迢迢地往边郡运输补给,国库因此而可以节约大量钱财。同时,边军的实力也因为粮草的充实和并州人口的增加而得到加强。边军实力增强了,胡人的入侵就会减少,反过来又会保障流民的安全和财产,促进流民们开荒屯田的热情和信心。”
“招抚黄巾,安置流民,垦地屯田,一可以解决叛乱,二可以防御胡人入侵,三可以增加国库赋税,这对朝廷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是好事啊。”
“敛之,这招抚、屯田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问题是,招抚之议陛下是否会同意?”李玮说道,“并州叛乱不同于西凉叛乱,这两者有很大的区别。西凉的羌乱屡平屡叛,是朝廷几十年来的一个顽疾,朝廷在步履维艰的情况下,因为担心羌人趁乱入侵,丢了西疆,导致关中之地失去屏障,所以才勉强答应了招抚王国和韩遂等一帮叛贼,但这纯属无奈之举。朝廷对黄巾蚁贼的态度就是杀,毫不留情地杀,自中平元年张角叛乱至今尚没有招抚的先例,因此……”
李玮无奈地哼了一声,继续说道:“还有一个问题是黄巾军愿不愿意受抚。假如黄巾军誓死不降,就算陛下答应了招抚之议又如何?黄巾军不降,流民自然不会下山,这祸乱也就无从停止。”
“最后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这事由谁来主持。如果将军大人总督并州军政,亲自操办招抚和屯田的事,估计双方之间的信任要多一点,实行起来阻力要小一点,但现实的情况是,陛下会同意将军大人主持并州军政吗?朝中的大臣们会同意吗?并州刺史部什同意吗?”
“我大汉国为防止权臣独霸一方,为祸国家,军政一贯是分开的。将军主征伐,事罢即撤。朝廷既不会让一个将军主持州郡政事,也不会让一个州郡刺史或太守统领军队。”
“这几年因为叛乱不止,朝廷为了方便平叛,也曾让个别太守同时主掌一方军政,但平叛一旦结束,军政随即也就分开。比如皇甫嵩大人曾在冀州任冀州牧。西凉刺史耿鄙曾率军攻打叛军,耿鄙死后,将军大人也曾在凉州总督军政。但那时西疆各郡几乎给叛军全占了,将军大人也就挂一个虚名而已。”
“以现在洛阳的形势,并州的重要性,将军大人的实力,谁敢提议让将军大人主掌并州军政?估计就是陛下也要权衡再三吧?”
“陛下如果不同意招抚,黄巾军如果不降,将军如果不亲自主持,流民问题如何解决?这些条件远远要比并州的荒地重要。没有耕地我们可以去开垦,但没有这些条件,我们就只能干瞪眼。”
帐内众人凝神沉思,一筹莫展。
左彦摸摸嘴上的大胡子,缓缓说道:“仲渊,敛之,长风,文龙,还有伯翰,这些难题我们暂时不考虑好不好。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们给他一个解决流民的办法,至于这个办法能不能实行,那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我们喝着酒,总在这里谈论能不能实现的问题,恐怕一年后都商量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你们说呢?”
众人闻言,顿时轻松地笑了起来。
“左大人言之有理。”余鹏笑道,“仲渊,你在这里说了大半天,其实都是废话。我看,你还是想几个高招吧。”
“仲渊,酒都给你喝了不少,但一个办法都一没有。”唐云指着李玮说道,“你到一边坐着去,不要老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眼睛都给你晃花了。”
李玮大笑道:“办法?办法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前朝文、景、武皇帝时期,因为采取了移民垦殖和军屯等策略,推行了代田法、区田法等耕作方法,极大地繁荣和发展了并州。我记得史书记载,当年先辈们开番系渠,引汾河、黄河之水浇灌皮氏(今河津)、汾河(今万荣)、蒲坂(今永济)等郡县五十万亩土地,每年可得田赋两百万石,当时的河东、上党、太原等郡,都有大批粮食由黄河、渭河运至京都长安,三郡极其富裕。当年并州的人口也非常多,仅太原郡一地就达到了六十多万,而河东郡的人口更是达到了九十万。”
“祖辈们远比我们聪明,他们通过移民屯垦和军屯等办法,不但成攻解决了御边问题,解决了中原地区人多地少百姓穷苦的问题。无论是本朝已逝的先贤还是当今的大儒,无论是王符先生的《潜夫论》还是赵岐大人的《御边论》,他们都对本朝的流民问题提出了颇有远见的解决之道。我们这些后辈没有什么智慧,也没有什么更高明的办法,只好拿他们的治国之策来解决太行山的流民问题了。”
李玮挥动双手,傲然说道:“先辈们做到的事,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到?只要陛下和朝廷同意,我们一定可以在五到十年时间内再现旧日的三郡繁华。”
“如今,太原和上党有大量荒芜的土地,太行山上有百万流民,将军大人有七万大军,黄巾张燕和杨凤有几十万大军,这一切,正好具备了重开军屯和民屯的所有条件。”
“但我们在推行屯田的时候,必须要制定一系列的措施,以此来保证屯田可以长期有效的执行下去,以保证百姓们不再陷入穷困叛乱之地。”
李玮皱着眉头说道:“要做到这一步,最关键的就是土地所属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土地买卖和兼并立即能会出现,失去土地的百姓将再次成为流民,而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在转眼之间化作泡影。”
“仲渊,屯田的制度要符合大汉律,否则朝廷不会同意的。”宋文轻轻地敲敲桌子,小声提醒道。
“难就难在这个地方,”李玮迟疑了一下,说道,“目前太原郡有二千多万人,地多人少,军垦地和无主地非常多,我们将这些荒芜土地集中整理后,到底是卖呢还是不卖?”
“如果不卖给私人,后期的土地投入就会缺乏钱财,指望大司农府拨钱是不可能的,只能指望我们自己。要是卖呢?流民买不起。即使他们愿意买,买的的钱分数年从上缴赋税中扣除,但这样一来,他们的负担非常重,如果碰上天灾人祸,百姓减收或者颗粒无收,缴不起赋税,他们还是要出卖土地或者逃离土地。”
“这个问题后期再论,暂时不要说了。”左彦一边在竹简上做着记录,一边说道,“仲渊,你继续说下去。”
“如果土地所属问题解决了,那土地买卖问题怎么解决?我们是不是允许土地可以自由买卖?”李玮看看众人,问道。
“当然不能买卖了。”唐云说道,“我看,所有无主地都应该归朝廷所有,然后我们把土地租给流民种,这样就可以避免土地买卖了。”
“那早期投入和后期投入的钱从何而来?”李玮说道,“为了安抚流民,租税不是全免就是很轻,我们哪来的钱投入到几十万田地上去?种子,农具,耕牛等等,这些东西都需要土地拥有者来提供,我们有吗?”
“我们可以通过其他办法来赚取钱财,以贴补土地这一块的需求。”谢明说道,“屯田三年之后,土地一块我们大概可以不要再投钱了。”
“仲渊,敛之说的有道理”,宋文道,“我们不要把眼睛都盯在屯田上,屯田的成效很慢,至少需要五年以上的时间而且还要年年丰收,否则我们是看不到成效的。”
“文龙,你擅长货殖之学,可有生财之道?”余鹏笑着问道。
“我说的几种办法你们都知道,没有货物,何来买卖?”唐云苦笑道,“你们想想,并州这一块,什么东西能卖到钱。”
“我知道了”,李玮突然兴奋地叫道,“我知道怎么赚钱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9节
清晨,左彦和李玮几个人匆匆走进了大帐。李弘很着急,天还没有亮,他就派庞德去催了。
“俊义,仲渊,安抚流民的办法可商量好了?”
“大人一催再催,哪敢怠慢。”李玮展开手上的竹简,笑道,“由于时间紧,我们没来得及整理,先对大人说说吧。”
李玮向李弘详细解说了本朝的移民垦荒,军屯民屯等屯田制度,然后就无主地的所属问题和赋税问题提出了几种不同意见。李弘和左彦的想法一样,他也认为这些难题可以再商榷,暂时先摆到一边,还是先解决最棘手最迫切的问题。
谢明和宋文随即就如何安置流民,丈量荒地,修缮沟渠,垦地耕种等具体事情做了说明。
左彦最后总结道:“大人,不论是把田地租给流民还是卖给他们耕种,我们早期的投入非常巨大,靠我们那点钱根本不够。我和仲渊、文龙仔细算了一下,仅安置百万流民这一项,大概就需要五亿钱。大人你想想,这百万流民要给他们吃饱穿暖,要把他们迁移到太原上党的郡县,要给他们建造简易的居住之所,要让他们能活下去,如果每人开支五百钱,百万人就是五亿钱。我们什么事没干,五亿钱就没了。所以大人若想招抚太原和上党两地的黄巾,安置太行山流民屯田,必须要想办法再弄五十亿钱,加上我们自己的那二十七亿钱,大概勉勉强强可以维持到明年春天。”
李弘瞠目结舌。
“大人,当年武皇帝迁七十万百姓到西凉北地郡的黄河南岸开荒屯田,第一年的耗费就是一百一十亿钱。”余鹏苦着脸说道,“现在太行山有百万流民,也许陆续还有幽州流民闻讯而来,所以……”
“这难道比打仗还费钱?”李弘皱眉问道,“这么多钱,我到哪里弄去,就是抢也抢不到啊。”
“大人,一个流民本来是一无所有的,我们要花钱让他们吃饱穿暖,要让他们有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茅屋,要让他们有农具有种子有耕牛,这种供应要持续到他们收获了第一斛谷物为止。这大概要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我们需要花费多少?再加上招耗黄巾军要钱,安排府衙官吏实行屯田要钱,制造购买农具种子要钱,修缮沟渠要钱,大人,就是养活一头耕牛都要钱啦。”宋文解释道,“我在渤海郡府任职的时候,曾经为安置流民的事伤透了脑筋。其实说到最后,就是没钱。有钱什么事都能解决。”
“指望陛下和朝廷是没有用的,只能靠我们自己。”李弘想了一下,看看唐云,问道:“文龙,可有办法在短期内赚到五十亿钱?”
唐云哭笑不得地说道:“大人,你抢都抢不到,我到哪里赚去?”
李弘望望帐内众人,突然笑道:“你们一定有办法,否则不会跑来说这事。好了,快说,快说。”
“以商补农。”李玮笑道,“昨夜我们想了很长时间,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长久的维持垦地屯田。在并州安置流民屯田,我们持续投入大概需要三到五年,如果遇到天灾人祸,大概还要延续几年,所以这钱是万万不能缺的。”
“我们打算在晋阳重开大市,以招徕和鼓励各地商人到边郡来做买卖,赚大钱。我们从中收取商税来填补一部分屯田用钱的空缺。”
“商税?”李弘问道:“那能赚到大钱吗?马上就能赚到钱?”
李玮笑笑,说道:“大钱肯定能赚到,但需要很长时间。”
“本朝初年,自高祖皇帝到文、景皇帝,实行的都是与民无禁之策,大力支持和鼓动百姓营商,所以那时候商贸非常繁荣。当时的太原为南北交通要冲,晋阳是各地物资集散之地,商人们主要以马匹为主的畜产品及金银珠宝等物做买卖。我朝商人用丝织品、酒和其他精美制品与匈奴人交换牲畜与毛皮制品。由于双方互利,都能得到自己所希望的东西,所以边贸长盛不衰,并州商税收入非常高。”
“然而,自武皇帝开始,重农抑商,晋阳大市开始衰败,此后由于胡人势大,并州北方数郡全部丢失,太原和晋阳成为双方交战之地,所以也就没有开市这一说了。光武皇帝时期,并州牧郭汲收复了北方五郡,其后不久,匈奴内部因为发生诸王争立的内乱,分裂成了南北二部。匈奴人由此开始没落,而并州才得以逐渐稳定下来。”
“并州战祸渐止,晋阳大市逐渐复苏,但再也没有往日的繁华了。”李玮说道,“这几十年来,鲜卑人、乌丸人轮流寇掠边境,加上并州人口巨减,所以集市萧条,几乎没有什么商税收入。要想赚大钱,必须等到集市繁华以后才行。”
“仲渊,可有什么办法让晋阳大市立即繁华起来?”李弘追问道。
“大人若想通过晋阳大市立即赚取大量钱财,就要有诱人的货物。”李玮说道,“以商补农,首先就要兴商,就要有诱人的货物,否则,各地的商人不来,我们到哪里赚钱去?要知道,大汉国的钱财几乎都藏在这些商人们的家里。”
“诱人的货物?能赚钱的货物?”李弘笑道,“除了战马、牲畜和粮食,这里还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拿出来卖?”
“盐和铁。”李玮从容说道,“并州中部和北部盛产良马,并州的中部和南部屯田之后也有大量粮食可卖,但并州最赚钱的还是南部的盐池和铁矿。”
李弘笑容一僵,半天才说了一句话:“那是陛下的财产,我们怎么能动?”
“河东盐铁之利甲天下。”李玮笑道,“前朝大秦国的时候,朝廷掌管盐铁的开采、制造、运销等事务。史书记载,当时的‘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所以这盐铁之利乃是我大汉国的重要收入。”
“不是大汉国的,是陛下的。”李弘再次说道,“仲渊,你的胆子太大了,连陛下的财产你都敢动。”
“大人,你听我说完。”李玮笑道,“这盐铁的事我要仔细对你说清楚,否则,这商就无从兴起。不兴商,我们就赚不到钱,没有钱,太行山百万流民的事就无从解决。”
“大人,本朝初期曾经鼓励百姓营商,商贸非常发达,为什么到了武皇帝时突然就被打击了呢?原因就起源于这个盐铁。”
李玮说道:“我大汉国所有的山林池泽,都是陛下一人的。所以我大汉国的赋税制度规定,凡农田租都归大司农府,由朝廷开支,山海池泽之税则归属少府所有,专供陛下和皇室成员私用。”
“这一制度刚刚订立时颇为合理。国家耕地多,田赋是大宗收入,山林池泽少,商税是小宗收入。把大宗归国家,小宗归皇室,这也并非陛下私心自肥。但随着盐池和铁矿的增多,盐铁之利逐渐庞大起来,山海池泽之税逐步超过了国家的田租。这种收入数额的转变,是开始定制时所不曾预料的。商税超过了田租,少府收入胜过了大司农府,矛盾立即就出现了。”
“本朝建立初期,推行休养生息之策,减轻关市之征,开山泽之禁,使国家很快富裕了起来,百姓也可以自足。朝廷在采盐、制铁方面,除了郡、国设有盐铁官进行官营外,也允许私人经营,所以当时即有靠煮海为盐而强大起来的诸侯如吴王濞,也有靠冶铁业致富的富商大贾。”
“本朝的武皇帝雄才大略,讨匈奴,通西域,外事四夷,内兴功利,致使军费浩繁,财用耗竭,府库空虚。虽然实行了卖官鬻爵,铸造钱币等措施,但仍然无法满足其需要。武皇帝不但把大司农府的钱用完了,还把先祖文、景皇帝几辈子积蓄下来的钱财也花光了。”
“当时百姓的田租税是三十分之一的定额,这是祖宗定的,不能轻易变更,所以武皇帝只好把少府的钱拿出来贴补国库。武皇帝同时命令各地富商大贾,最主要的是盐铁商人,也象他一样自由乐捐,但结果让他非常气愤。那些富商大贾根本不理睬武皇帝的诏令,一个个都很吝啬,即使捐助了,也就一点点。当时的盐铁商是最大最易发财的两种商人,他们的这种做法最终激怒了武皇帝。”
“武皇帝勃然大怒。在他看来,这些人的钱都是因为自己的慷慨他们才赚到的,自己把山海池泽让给这些商人经营,他们才得以晒盐冶铁,发财赚钱,然而这些人现在不但不领情,反而践踏自己的权威。既然你们不感皇恩浩荡,不愿意掏钱帮助国家,那也就不要经营全国的山海池泽了,让朝廷来经营吧。于是在张汤、桑弘羊等大臣的建议和主持下,武皇帝实行了盐铁官卖之策。朝廷在各重要的产盐、产铁区设置盐官、铁官,掌管盐铁事务,不许私人经营。”
“武皇帝心中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他觉得商人都是忘利小人,再加上朝中一帮大臣的煽风点火,终于引发了一场浩劫,商人的浩劫。”
“武皇帝将盐、铁强行收归官营之后,马上又把酒、茶等重要行业以及重要物资的运输和交易实行了官营。同时,他下旨对各类商业征收重税,责令全国的商人自报家产,凡陈报不实者,罚充军一年。鼓励告发经商者,凡被告发者,没收财物一半。于是告发一发不可收拾。全国上百万财产以上的商户都被告发了,结果商贾中家以上全部败落。武皇帝仅仅通过告发和没收财产一项,就得民财几百亿钱。”
“贪官污吏趁机鱼肉其间。朝廷下令缉捕的商户就达到六七万人,而各地官吏更是变本加厉,私自增加抓捕数量,达到了十多万人,搞得官乱民贫,盗贼并起,亡命者不计其数。据说受害的商人比汉军远征大漠击杀的匈奴人还多。大汉国早期的繁荣商业,就此被毁灭。”
“盐没有一人不吃的,铁也没有一家不用,而煮海成盐,开山出铁的经营大权却被武皇帝拿到了自己手上。武皇帝不再让商人们擅自经营,他命令朝廷选派得力官员去自己烧盐,自己冶铁,其赋税收入全部归于朝廷,于是盐铁变成了朝廷专营,官府专卖。”
“为了这一问题,朝野之间争辩了很久,到昭皇帝的时候,各地商贾富豪和朝中三公九卿还就为盐铁专卖的事情进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辩论,这场辩论的内容就记载在《盐铁论》里。各地的商贾富豪主张开放盐铁业,私人介入盐铁经营,而朝廷则主张沿袭武皇帝旧制,由官府专营。辩到后来,还是官府专营了。”
李玮说到这里,李弘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李玮的意思无非就是希望李弘向朝廷上书,要求盐铁官卖改为盐铁开放经营。盐铁允许私人介入经营后,商人有利可图,自然会云集并州,如此则商兴,商兴后钱财也就滚滚而来。
“大人,要想立即赚取大钱,就要开放盐铁业。”李玮说道,“并州这几十年来,由于外族入侵,人口流失,南部各地的盐池和铁矿都已经陷于停顿,这一块的商税收入朝廷早就没了。目前我们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钱财煮盐开铁,只有靠那些商人来投钱经营,这样一来,朝廷有收入,商人有利益,而他们有了钱,我们不也就收获颇丰了。”
“大人,在如今招抚黄巾和安置流民都需要大量钱财的情况下,我们只要求开放并州的盐铁经营,陛下和朝廷应该能接受。”左彦小声提醒道,“何况,盐铁收入的大头还是给陛下和朝廷拿去了,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李弘看看众人,问道:“并州南部有多少盐池和铁矿?如果开放经营了,你们能保证在短期内就能赚到大钱吗?”
李玮笑着连连点头。
宋文说道:“大人,并州的盐铁非常多,如果全部投入经营,加上后期的粮食自给,我们完全可以养活并州百十万人口,十几万军队。如果经营有方,几年后,我们应该还略有盈余。本朝并州最繁华的时候,仅太原郡一地就有六十八万人口。所以只要我们策略得当,十年之后,当能再现昔日盛景。”
“并州的盐池分布在太原、上党和雁门等地。本朝在全国二十七个郡设置了三十四个盐官,其中并州就有三个盐官,即太原郡的晋阳、雁门郡的楼烦、沃阳。”
“并州在战国时期就已经是产铁的一个重要地区了。据战国时人的著作《山海经》记载,当时并州地区的白马山‘其阴有铁’,往南三百里的维龙山‘其阴多铁’,再往南一百七十里的柘山‘其阴亦有铁’。这三座山都在并州中部。并州中南部有矿十几处,在大陵本朝还设有铁官。”
“大人,这些盐池和铁矿如果全部使用,其产量惊人,其收益庞大,可以解决因安置流民问题所需的很大一部分钱财。”
“另外,并州还有一个赚钱的东西,这东西如果能让商人们经营,也是一个生财之源。”
李弘急忙问道:“是什么?长风,快说说。”
“煤。”宋文回道,“大人知道煤是什么吗?”
李弘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东西是干什么的?能赚钱吗?”
一般使用炼炉、熔炉、锻炉,主要燃料“大人,并州境内冶铁,一般使用炼炉、熔炉、锻炉,主要燃料为木炭,炼出来的主要是海绵铁,再经过熔炉熔化后可用于铸造器物。但如果要制作刀剑,还需要经过锻炉(炒钢炉)反复炒炼锻打,挤出渣子,才能做出无坚不摧的利器。”宋文说道,“并州的武器很出名,不但锋利而且不易折断,其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在锻炉内使用了煤,而不是木炭。煤能烧出更高的温度,燃烧的时间也长,但木炭就不行了。”
“煤炭的最早记载,见于《山海经》,其《北山经》云:”孟门之山,其上多苍玉,多金,其下多黄玉,多涅石。‘’贲门之山,其上多苍玉,其下多黄垩,多涅石。‘这’涅石‘就是煤,而’孟门之山‘在河东,’贲门之山‘在太行。所以并州有煤,而且非常多,许多地方整座山都是煤,随便挖一点就可以使用。“
“这东西除了冶铁外,还可以温酒炙肉,虽然用途不是很大,但可以卖到钱。如果能让商人们运到关中关东富裕之地,兴许可以卖上好价钱。”
“长风想钱想疯了,连这种主意都想的出来。”唐云笑道,“我看,还不如多做点刀剑,私下卖卖,赚得更多。”
“私下贩卖武器是死罪。”谢明指着唐云笑道,“我看你才是想钱想疯了。”
帐内众人大笑。
“大人,以商补农,就是通过重开晋阳大市,盐铁开放来迅速赚取钱财,然后把这些钱财用来垦地屯田。”李玮说道,“但关键问题是,盐铁开放首先要得到陛下和朝廷的同意。其次就是如何让各地的富裕商贾能够迅速得到这个消息并且立即赶到并州来经营。而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这事由谁来主持。”
“如果朝廷派个奸阉来主掌盐铁事,那不要说以商补农了,就连安置流民都成了奢望。”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10节
李弘对李玮的担忧没有放在心上。他对这些事一窍不通,对其中所涉及的制度和错综复杂的执行难度没有任何概念。他认为既然大汉国的先辈们已经做过了,而且做的非常好,那为什么现在的人不能做?现在的人有先辈们成熟的经验和成功的事例,有先辈们历经辛苦开垦的土地和开发的盐池铁矿,后辈们坐享其成,应该比先辈们做得更好才对。
至于李玮所说的种种难题,李弘一概不考虑。他目前只想知道能不能安置流民,有没有办法赚到钱,是不是马上就能赚到钱。只要有办法安置流民,有办法赚到钱,他心里就有底,他就有信心说服张燕。这种心思他当然不能透漏给自己的部下。
现在大军中有相当一部将领战意盎然,正雄心勃勃地想通过这次平叛荣立战功。还有一部分将领想早点打完黄巾军,立即赶赴幽州战场,回家乡去。另外一部分从黄巾军投降过来的将领却意志消沉,厌战情绪激烈。在这种情况下,并州平叛到底怎么处理,李弘当然不能说,他也要防备大军内部出现意外。
李弘虽然几次在军议上表明了自己同情黄巾军,有招抚黄巾军的想法,但在部分将领看来,将军大人也就是打仗打多了,有点累,情绪不稳定而已,并没有想到曾经剿杀张牛角几十万大军,和黄巾军有深仇大恨的李弘会放弃武力,一门心思地只想着招抚。
李玮、宋文和谢明等人都是士子出身,自小所学都是经史典籍,心中对忠义根深蒂固,认为这是为人之根本,所以他们虽然对朝廷的腐败深恶痛绝,但心里对叛逆还是不能接受。他们和朝廷的想法一样,首先要坚决剿叛逆杀,其次才是解决产生叛逆的问题。李弘的提议,在他们看来,仅仅是将军大人试图在武力之外寻求解决黄巾蚁贼的一个手段而已。将军大人真正想做的是安置流民,以解决持续叛乱的根源。
李玮心中的造反和黄巾军的造反是有很大区别的。李玮希望李弘借助手上的强大武力,除奸阉,清君侧,重建一个政治清明,百姓富足,国泰民安的大汉国,而不是象张角一样,直接提出推翻刘氏王朝,毁灭大汉社稷,重建天下。所以他和宋文、谢明等人一样,对李弘招抚黄巾军存有很大的反感和抵制情绪。
他私下和宋文、谢明等人就李弘的提议商量过多次,就目前这个腐败的朝廷,要想实现李弘的提议,根本就是奢望,绝无可能。要不是一心一意想帮助李弘招抚黄巾军的左彦极力让他们放弃政治上的难题,他们甚至不愿意提出什么以商补农。没有商人参予经营盐铁业就无法很快赚到钱,没有钱就无法安置流民屯田,但要陛下和朝廷修改沿用了几百年的祖宗之制,可能吗?李玮认为李弘在做无用功,在做春秋大梦。
李玮等人的沮丧情绪很快影响了兴致勃勃的李弘。李弘反复询问垦地屯田和经营盐铁的细节,但李玮等人一来没有这方面的实践和经验,二来对推行这些政策没有信心,所以流于敷衍,有一句没一句地随口乱扯。
李弘看出他们严重缺乏信心,但他已经知道了这事的大概可行程度,所以他还是很高兴,极力夸奖了他们几句之后,吩咐他们去休息。
李玮临走时说:“自从跟随大人出洛阳以来,我们虽然没做什么,但因为沾了大人和诸位将士击败鲜卑人的光,我们既升了官,又加了俸禄,于心有愧。大人要是有什么指派,尽管说,我和敛之、长风等人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李弘大笑道:“仲渊见外了。要是没有你们,今日我就一筹莫展了。现在就有一件事,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帮我做到?”
李玮和宋文等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将军大人还真不客气。这里才说两句客气话,他那里就提要求了。
李弘说:“看到你们这些太学的士子一个个才华横溢,遇到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实在令人羡慕,还是有学问好。你们看,我这里现在缺人,尤其缺象你们这样有才华的掾史列曹,过一段时间假如要屯田,人手就更缺了,所以我想请你们帮帮忙,帮我招募一点人手,诸位看怎么样?”
李玮和宋文等人对视一眼,均觉得将军大人信心十足,对屯田一事好象十拿九稳似的。难道他在洛阳的时候,当真对陛下做过什么承诺?如果有陛下的支持,他也许真能解决一系列的难题,但可怕的是,将来的事会怎么发展呢?自己这帮人跟在他后面,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李弘看看他们惊疑不定的眼神,接着说道:“不管是太学的学士还是各地的士子,只要你们能请来,我一定呈报陛下,予以重用。”
李玮略略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假如屯田的事由并州刺史部主掌……”
李弘笑着摇摇手,说道:“仲渊,即使是并州刺史部主掌,一样需要人手。并州一下子增加百万人口,没有官吏,如何管理,你们还是尽早招募人手,以备燃眉之急。”
左彦看到李玮走出大帐,立即担忧地说道:“大人,这招募掾史列曹的事情大人应该上奏陛下,然后由陛下选派太学学士前来并州入仕。”
李弘看看左彦,问道:“你担心什么?”
左彦没有做声。李弘笑道:“俊义,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我难道还信不过你?你是不是担心他们都是李玮的同室子弟,将来形成一股势力?”
左彦叹了一口气,说道:“大人也知道。”
李弘沉默不语。这种事他不是没考虑过。现在军中将士之间因不同种族不同地域不同出身而形成的各种大小势力越来越多,他虽然通过不断地整军来消除这种影响,但效果并不理想。他总是安慰自己,认为出现这种事情是因为组军时间太短,将士之间不太熟悉的缘故,但他心里清楚,这种事情如果不处理,会随着时间的延续越来越严重。
现在步兵军以黄巾降兵和西凉边军为主,骑兵军以胡人为主。汉人对胡人天生的仇恨造成了士卒之间的摩擦。打仗的时候彼此之间就有互不支援的情况,不打仗了,斗殴的事就更多,他甚至听说军市里的营妓都不愿意接待胡人。一部分汉族将领虽然统领胡骑,但将士之间有对立情绪,有的上官还借故殴打胡兵。
骑兵军里的胡人现在各族都有。鲜卑人、羌人、乌丸人、匈奴人,他们之间也有仇恨也有摩擦。步兵军里这种情况更严重,西凉边军和冀州黄巾军士兵因为各种小事,已经连续斗殴数次。虽然卫政和各部将领都瞒着李弘私下处理了,但郑信还是把这些事禀报了。李弘不愿意插手这些事,他从士卒一步步做到将军,这种事见得太多,无非都是一些意气之争。他知道要想避免这些事,仅靠军律惩戒是不行的,必须要想办法解决。但要解决士卒的问题,首先要解决各部将领之间的矛盾。刺奸大人卫政之所以一直隐瞒不报,就是因为这些斗殴的背后其实都是各部将领之间有冲突。
将领之间的冲突最早就源于卢龙塞的马匪军官和幽州军官。拳头、胡子他们和鲜于辅、鲜于银过去都是战场上的对手,后来因为鲜卑人入侵才一起走到了李弘的帐下,其后又加进了冀州军官。而冀州军官又分为官军和黄巾降将,这些人过去也是战场上的对手。等到了西凉,情况更显复杂,西凉有边军、郡国兵和羌兵将领。李弘每次在大帐召集各部将领议事,看到他们按照各自的小派系坐在一起,心里就不痛快。他几次命令他们按照各部曲就座,但到了下一次军议,这些人还是我行我素,把李弘的话当耳边风。李弘说了几次后,自觉无趣,不说了,随他们坐在一起亲热去。
这次到并州,李弘之所以不急于击败黄巾军北上幽州,其中就有这个原因。他要想办法处理一下这个问题,否则,下一仗可能要打败。
至于李玮等人恃才骄纵的问题,李弘也是最近才察觉。离开洛阳的时候,李弘依照李玮的要求,从太学带出了一帮士子。早期在冀州的时候,他还没有感觉到李玮的号召力,只觉得李玮说话做事很有魄力,他的一帮小兄弟喜欢围着他转,对他言听计从,但这次李弘明显感觉到了李玮的影响力。李玮因为对李弘的提议信心不足,一直没有拿出什么意见,直到李弘强制下令,李玮等人才匆匆拿出了一个方案。这事本来应该是以左彦为主,召集众人商议,但李玮等人因为左彦曾经是黄巾军的首领,一直排斥他。李玮阳奉阴违,其他人甚至包括从冀州出来的宋文都跟在李玮后面出工不出力。左彦是个温和敦厚的人,他虽然知道李玮和宋文等人看不起他,不愿意听他的,但他还是豁达地一笑了之,主动邀请他们到帐中议事。然而,从李弘这个角度出发,他还是希望李弘能够意识到这个问题。
现在将领之间已有矛盾,但他们都服李弘,打仗的时候,没有人不听李弘的,他们之间的摩擦目前还没有影响到李弘的权威,左彦担心的是李玮和宋文等人。如果李弘在自己不熟悉的政事方面需要他们出谋划策的时候,这些人因为政见问题故意误导李弘的决策或者对抗李弘的命令,那问题就严重了。李弘在政事上的权威如果受到李玮等人的挑衅,可能会直接危急到他在兵事上的权威。
对左彦来说,黄巾军内部斗争的教训太深刻了,无论是张角还是张牛角,花在这方面的精力都远远大于打仗的时候。许多时候,各方陷于争斗的不是权力而是政见不一。现在李弘好像处于同样的状况。招抚黄巾军,首先不是陛下同意不同意的问题,而是李弘的部下能否遵从的问题。
大军已经逼近晋阳城了,但李弘一反常态,至今没有拿出一个致胜的策略。是李弘没有把握说服自己的部下还是他没有把握说服张燕?左彦认为是前者。李弘肯定担心自己的部下会拿着陛下的圣旨逼迫自己下令进攻。但庆幸的是,今天的大军有五万人是胡人,这些胡人都听李弘的,这是李弘得以掌控大军的绝对实力。部下的战功多了,官做大了,许多事都会改变的。李弘手下现在有三个中郎将。这三个中郎将都可以独自领军作战,虽然目前都受其节制,但只要天子一道圣旨,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立即代替李弘统帅大军。左彦感到了危机,李弘也同样看到了危机。并州的事一个处理不当,祸患可能连番而来。
当左彦把他的担心慢慢说完的时候,李弘搂着他的肩膀,说了声谢谢。
左彦苦笑道:“这么多年,跟了几个故主,就大人你最愚钝。大人没有心机,坦诚待人,也舍的吃亏,虽然信服你的人多,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事情。我看大人的性格和你失去记忆有很大关系,我打算派人到洛阳请几个名医来给你看看。”
李弘摇摇头,笑道:“俊义,我脑子虽然有点问题,但还不至于影响到打仗,请什么医匠啊?算了算了。其实,有你们这些兄弟在身边就行了。你想想,我一个人能干什么事,还不是要大家一起干。我笨一点没关系,只要你们聪明就行。”
“以李玮、宋文等人的学识,他们征募来的人手一定比朝廷送来的好,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这事还是请他们去办吧。至于说到将来,你可以这么想。如果并州稳定了,幽州叛乱平定了,大汉国就没有战祸,到时候,你也好,仲渊也好,羽行也好,不是到朝中为官,就是在地方州郡为官,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我这个将军没有仗打,自然也就不是将军,到时候陛下可能让我戍守边关。所以,再过两年,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过一天是一天吧。”
左彦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呆。他想来想去李弘说的也对。自己可能在黄巾军时间待长了,总是想着将来如何生存,反倒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李弘是朝廷重臣,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就像皇甫嵩一样,立了战功就是左车骑将军,得罪了陛下,就是罢官回家,无须理由的。不像自己,官小,不想干了,找个借口就可以辞官回家。李弘就是再有心机,将来无非也就是混个中两千石的九卿干干。但看他那样子,他也不想干,大概还是想到卢龙塞做个边关武将逍遥快活去。李弘既然胸无大志,他当然不会象张角一样,事事都要算计个万无一失了。想想张角,神一般的一个人,怎么就没有算到自己会在黄巾军最危难的时候死去呢?如果人人都象李弘这样随遇而安,张角当然也就不会创建太平道举兵反叛了。说到底,李弘不过就是一个武夫而已。
左彦正在那里胡思乱想,李弘又说话了。
“俊义,你到兵曹营老伯那里去一趟,叫老伯派一个亲信到长安去。”
“到长安干什么?”左彦不禁奇怪地问道。
“把云天的兄长请来。”李弘说道,“仲渊他们虽然想出了办法,但他们没有经验,具体如何操办他们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我们要请一个商人来。这营商的事当然要问问商人了。”
“大人,这并州的事还没开始,我们连晋阳城都没看到,你就……”
“并州的事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解决的,还是先赚钱吧。”李弘笑道,“仲渊他们胆子小,人也太过正直,总是想着这事朝廷能不能同意,那事是不是违背大汉律。他就不想想,朝廷里的贪官如果都这么想,这大汉国还有贪官吗?我在西凉肃贪的时候算是看透了,这年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敢干的。你到洛阳看看,那里的官僚一个月才拿多少俸禄,但他们哪一个不是锦衣玉食?哪一个没有豪宅田产?哪一个家里没有几十的侍婢奴仆?这钱都是从哪里来的?我就不信这都是他们祖上留下来的。”
左彦心里忐忑不安,他望着一脸愤慨的李弘问道:“大人想私下……”
“对。”李弘轻拍案几,小声说道,“还是文龙说的好啊,与其赚点小钱,还不如私下倒卖,赚个大钱。”
左彦脸上变色。
“你不要怕。”李弘笑道,“反正这钱都用于安置流民,用于国事,只要我们自己不贪就行,没什么可怕的。”
“大人,这要是让陛下知道……”
“你以为我不倒卖,就没人诬告我倒卖吗?”李弘摇头笑道,“洛阳想杀我的人多了,我要是缩着脑袋做人死得更快。没事,我自有应付之法。”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11节
天子下旨,令少府出三十亿钱填补大司农府国库,以做平叛军资。
宗正刘虞去职,诏令其以秩俸中两千石的九卿身份领幽州刺史,督领幽州军政,即刻动身前往冀州安平国的信都城集结各州郡兵马,北上平叛。同一天,天子下旨迁河内郡太守刘廷为光禄勋,迁度辽将军刘博为卫尉,迁光禄大夫袁滂为大司农,迁侍中张颢为宗正。一日之间,天子连迁两位宗室成员为九卿,震动朝堂。
众臣本以为刘虞去职后,宗室势力将有所减弱,没想到天子不声不响,连三公和大将军都没知会一下,当廷就宣旨钦定两位宗室重臣回京任职,这顿时让诸位大臣们手足无措,目瞪口呆。
天子的这个任命立即就遭到了以三公为首的外廷大臣们的激烈反对。
如今鲜卑人的大军陈兵于雁门关外尚未退去,度辽将军刘博正在关隘坚守。黄巾贼于毒的叛军更是猖獗,在河内郡攻城拔寨,势不可挡,河内郡太守刘廷正在苦苦支撑。天子在这个紧要关头,却抽调两位正在战场指挥作战的重臣回京,实在有点胡闹了。
天子根本就不睬大臣们的劝谏,反而吹胡子瞪眼,大骂朝堂上的众臣们食君之禄,却不知忠君之事。
“看看如今在边关作战的是谁?是朕宗室刘博。看看主动请缨到幽州平叛的是谁?是朕宗室刘虞。看看在河内平叛的又是谁?是朕宗室刘廷。你们呢?你们有谁在边疆为朕戍守关隘?你们有谁愿意到幽州平叛?”
大臣们毫不示弱,群起而攻之。刘博是度辽将军,他负责看护南匈奴,戍守边关,他不到雁门关打仗谁去?刘廷是河内郡太守,他自己管辖之地发生叛乱,他当然要义不容辞地领军平叛了。象刘廷这样的大臣本该受责重罚的,现在不但不罚反而回迁京城,陛下明显就是赏罚不公。刘虞和鲜卑人有勾结,这个流言在京中广为传播,他此时主动请缨再返幽州平叛,无非是想洗脱自己的嫌疑而已,说不上什么忠心为主。
大将军何进的反对最为激烈。他说:“陛下,此时抽调刘博和刘廷,会导致两个战场上的将士们士气大减,将士们会认为陛下这是在偏袒自己的宗室子弟。陛下可以让成千上万的士卒牺牲在战场上,却不愿意让自己的宗室子弟坚守在战场后方指挥,这种厚此薄彼的做法对前线将士所造成的伤害是致命的。将士们闻讯之后,必定会士气低落,满腹怨言,军心涣散,那这仗还打不打了?”
太尉崔烈也进言道:“陛下,自光和二年护匈奴中郎将张修擅自斩杀南匈奴单于呼征之后,朝廷遂废护匈奴中郎将,重建度辽将军部,看护南匈奴。今南匈奴形势复杂,其左右部落不和,屠各族蓄势谋反已久,此时抽调度辽将军回京,可能会激发匈奴内部矛盾,引发叛乱。”
刘博曾经是前度辽将军耿晔的手下悍将,后来又随度辽将军皇甫规和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多次出塞抗击胡人,屡立战功,名震北疆。北宫兵变后,他因为是太傅陈蕃的门生受到牵连,被罢官回京,后迁任北军中候。护匈奴中郎将张修因罪被诛后,天子直接任命他为度辽将军到北疆戍边。此人乃宗室大臣中唯一一位精通兵法的武将,如果他回到京城掌管南军,护卫南北两宫,则天子无忧也。而且以他的军功和资历,对北军将士也是一个威慑。
随即司空丁宫也说了一大堆反对理由,无非就是说匈奴可能会趁机叛乱,假如他们联合朔方的东羌,塞外的鲜卑一同南下寇掠,则北疆危矣。大臣们先后出奏,异口同声反对征调刘博回京。他们担忧刘博一旦回京,洛阳的南北两军可能陷入对抗,那样一来,京师就无安宁之日了。
天子冷笑,对站在身后的蹇硕挥挥手。小黄门蹇硕随即再出一旨。
天子料到众臣会强烈反对自己征调两员宗室回京,所以早就备有后招。这道圣旨一出,朝堂上霎时间哑雀无声。
天子下旨,迁李弘为行镇北将军,平亭侯,持节钺,督并州、河东、河内三地之军,主掌征伐。
撤销度辽将军部,重建护匈奴中郎将部,护匈奴中郎将受行镇北将军李弘节制。
迁平虏中郎将鲜于辅为护匈奴中郎将,关内侯,令其领一万铁骑速往西河治所,看护南匈奴,以防胡人趁机作乱。
令讨虏中郎将徐荣领一万铁骑,速往雁门关御敌。原属度辽将军统领的度辽营归讨虏中郎将节制。
令讨逆中郎将麴义领两万铁骑火速南下,赶往河内郡平叛。原河内郡武猛都尉丁原部受其节制。
众臣无不大惊失色。
天子这一招让所有的人都感觉到天子不但已经完全控制了李弘,而且还完全控制了洛阳的局面,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抗衡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威了。
李弘在三个月之内连番升迁,其已位列上卿,权势蓦然膨胀,如今他掌控黄河以北三个州郡的军队,统兵十万。李弘节制下的三个中郎将,全部开始独自领军作战,现在他的军队不但可以北上御边还可以南下拱卫京师。
天子竟然在大汉天廷内忧外困,大汉社稷岌岌可危的情况下,甩开外廷的阻挠和北军的掣肘,反手一击,牢牢掌控了皇权。如今天子外有李弘和刘虞统领大军,内有刘焉、刘博、刘廷为九卿,手上还有尚书台的兵事权。其皇权在不知不觉之间骤然猛扩,这让所有的大臣始料不及,人人皆有大祸临头之感。
天子的冷笑现在看起来不但阴森恐怖,而且还略带血腥了。
朝堂上的气氛突然变得肃杀而凝重,压抑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皇甫嵩瞪大眼睛望着卢植,既惊骇又气愤。昨天半夜,天子把卢植叫到了御书房,然后卢植就没有回来,直到早上上朝,皇甫嵩才见到他。天子一宣旨,皇甫嵩就料到这都是卢植的主意。他已经开始玩火自焚了,只是不知道这把火最后会烧成什么结局。
走掉一个宗室重臣,统兵到北疆平叛去了,却调回来两个宗室重臣,一个职掌皇宫门卫屯兵,一个主管宫内警卫事务。宗室势力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强大,而且天子在洛阳,算是无忧无虑万无一失了。
天子为皇统之事调兵遣将,力图自保,这本无可厚非,但重用李弘,其后果却难以预料。以李弘的才智,平定黄巾蚁贼只是时间问题,不足忧虑,但平定蚁贼之后呢?其以行镇北将军之职统领大军,在外无鲜卑之患,内无蚁贼之忧的情况下,要么从天子意,坐镇黄河以北,挟重兵以助小皇子继承大统,要么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为祸大汉社稷。
李弘乃北疆行伍出身,不习经文,靠累累军功在三年之内跃升为将军,他的军功和他的血腥暴戾相辅相成。就这种野蛮无知,桀骜不逊之人,谁能了解他的内心?他当真忠于大汉国忠于陛下吗?胡人一贯讲究胜者为王,有实力就有权势,这种危险而粗鄙的想法是不是在李弘的心中根深蒂固?李弘就如同他的鲜卑名字,是一头待人而噬的豹子,不论对大汉国还是对陛下而言,都是一头嗜血猛兽。对待这种人只能小心防备慎重使用,而不能象这样毫无约束地把他放在京畿之北予以重用。
李弘如果是一头温驯忠心的豹子,则大汉兴;如果是一头狡猾贪婪的豹子,则大汉危。他就如同一把双刃剑,用好了可以伤害对手,用不好却能伤害自己。天子为了皇统之争,已经不顾一切,饮鸠止渴,但卢植怎么也这样糊涂,行此险招?难道为了大汉国,为了铲除奸阉,他也有饮鸠止渴之念?
皇甫嵩知道卢植的心思,他无非想通过加强皇权来逼迫大将军何进图谋不轨。大将军何进在这种风雨欲来的情况下,退,绝对是死路一条,进,尚有一丝生存的希望,所以他为了皇统,为了自己家族的性命,只有奋起一搏。目前削弱皇权最直接的途径就是铲除奸阉,以此来换取门阀士族的信任和支持。一旦奸阉除,何进在门阀士族的拥戴下极有可能赢得皇统之争的胜利。
但这期间的斗争非常残酷,血雨腥风是免不了的,因为老奸巨猾的奸阉们肯定也看出了其中蕴涵的无限杀机,天子利用这一招,把他们牢牢地钉在了自己的船上,任何和皇后有瓜葛的中官们都要想想自己的将来。如今的形势孰优孰劣,一目了然,中官们为了自己的生存,只有依靠陛下的强横势力,再次寻找机会扳倒由自己扶助起来的大将军。早知今日,中官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自毁诺言,在中平元年劝谏皇上再封这个大将军。所谓作茧自缚莫过于此。万幸的是陛下没有打算牺牲他们以换取门阀士族的支持,他迁升中常侍张恭的弟弟张颢为宗正,还是想借助自己十分信任和依赖的中官们的帮助。当年中常侍曹节和王甫在万分危急的时刻扳倒大将军窦武的事,对陛下而言印象太深刻了。
然而,无论是陛下赢得皇统还是皇后和大将军赢得皇统,如今的李弘都成了一个决定性的因素。小董侯继承皇统,天子赢了,大汉国因为内部倾轧不免要元气大伤。但如果小史侯继承皇统,皇后和大将军赢了,李弘势必要挟十万大军一泻而下,关东京畿之地将生灵涂炭,大汉国再无振兴之可能。
大汉国在此摇摇欲坠之时,身为大汉国中流砥柱的大臣们不群策群力再兴大汉,反而为了皇统和权势,将大汉国朝着倾覆的深渊大大地推进了一步。
皇甫嵩怒视着卢植,恨不能一拳将他打翻在地。卢植低眉垂首,神情肃穆,仿芳这一切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卢植虽然兵行险着,但只要大汉国各地的叛乱皆平,李弘就有时间腾出手来帮助天子,则天子就有绝对完胜的把握。皇甫嵩虽然很惊骇,很忧虑,但他内心里还是希望天子能够如愿以偿。最令他生气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卢植把他推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他和奸阉有仇怨,天下皆知。当年他率军在西凉平叛的时候,被天子罢官回家,起因就是中官赵忠弹劾他。
其次他和大将军何进有怨隙。中平元年他剿平黄巾蚁贼之后,被天子封为左车骑将军,兼领冀州牧。当时他在冀州手握重兵,总督军政,权势非常大。然而大将军何进担心他拥兵自重,祸乱朝纲,多次向天子进言,要求把他调到西凉战场,趁机削弱他的权势。天子最初不愿意。因为当时冀州的黄巾余孽盘踞在太行山一带,还非常猖獗。然而天子禁不住大将军和部分大臣的劝谏,还是匆忙把皇甫嵩调到了西凉平叛。但结果正如天子自己所料,皇甫嵩前脚刚走,黄巾军后脚就下了山。黄巾军在大首领张牛角的带领下,肆虐冀、青、兖、幽四州,为祸达一年之久。朝廷在两个战场上同时平叛,其损耗之大,甚至超过了中平元年的平叛所需。天子为此曾经埋怨过大将军,而皇甫嵩更是恼火。回京后,他一直拒绝拜见大将军,而且还在不同的场合对大将军的行为表示了自己的愤慨之情。
皇甫嵩自从被天子重新征召为尚书令之后,就一直待在尚书台没有回过家,天子不允许他回去,他和朝中的大臣已经很久没有交流过了。今天这事,没有谁会天真地认为这道圣旨都是天子的主意。从众臣看向皇甫嵩的目光就知道,大家毫无例外,都认为这一切是他皇甫嵩的杰作。
皇甫嵩通过这件事,首先可以换取天子的信任和重用,其次可以报复奸阉和大将军。
在李弘累累军功和战无不胜的神话面前,没有人会认为大将军还有胜算,除了大将军自己。看看天子脸上的强横和自信,看看站在天子身后中常侍张让那张皱巴巴的笑脸,看看小黄门蹇硕那双得意洋洋的眼睛,看看太尉崔烈、司徒许相、司空丁宫和一帮九卿大臣的惊愣和忧虑,看看大将军何进泥塑一般的身躯,就知道京畿的形势霎时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这种变化的确不是他皇甫嵩的杰作,但谁会相信?
皇甫嵩冷笑几声,傲然挺直了身躯,高高地仰起了头。就算是我皇甫嵩的主意,我又怕了谁?
猛然,朝堂之上发出了一声惊天狂呼。
太尉崔烈“扑通”跪倒,连呼不可。他涨红了脸,激动地大声说道:“陛下,讨虏将军李弘入我大汉不足三年,从卢龙塞大战开始直到现在,虽然历经百战,立下赫赫战功,但他出身下贱,年纪尚小,资历太浅,如何能当大任?”
“臣闻他在军营里茹毛饮血,披头散发,为人粗鄙野蛮,嗜杀残忍,而且他不能断文识字,脑子也曾在鲜卑时被打坏过,这种人用他打打仗可以,怎么能付之以守疆重任?”
“我大汉国人才济济,文韬武略卓越者比比皆是,陛下用这种人统军守疆,岂不是让外夷四邦耻笑我大汉国无人?”
崔烈话音未落,随其跪倒者已经挤满朝堂,大家狂呼小叫,弹劾之声不绝于耳。
天子听来听去就那么几句话,无非抨击李弘是鲜卑人的奴隶出身,下贱野蛮,不识经文,不知忠义,也没什么新鲜东西。天子不怒反笑。
“我大汉国一个下贱的奴隶都可以做守疆重臣,那岂不更显示我大汉国人才济济吗?”
崔烈和大臣们头一晕,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如今李弘战功赫赫,名震天下,做一个守疆大臣,士族官僚们也认为没什么不妥。但关键是此时此刻,天子无论让谁去统领黄河以北的三地兵马,无论是李弘还是刘博,只要是天子的心腹,大臣们都会反对,都要寻找各种借口强烈反对。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天子的皇权,大汉国的皇统,各方权势的平衡,甚至更严重一点说它危及到了大汉国的命运,这才是大臣们极力反对的真正原因。
然而这些理由不能放到朝堂上来说,所以他们虽然忧心如焚,却没有任何办法劝谏天子放弃重用李弘的念头。
“陛下还记得光武皇帝时期的逆贼卢芳吗?”司空丁宫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人。
“卢芳诈称自己是武皇帝的曾孙刘文伯,骗得更始皇帝的信任,领军镇抚西凉,然后自称上将军,西平王,领军到了并州。他联合西羌、匈奴,割据了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五郡,还在匈奴人的帮肋下自称皇帝。后来光武皇帝为了收复并州北方,和他打了十几年的仗,最后才在大将军杜茂,并州牧郭汲为的努力下击败了卢芳,收复了北方五郡。”
“如今李弘和卢芳一样,也是手握重兵,也是坐镇并州,其权势之大,在大汉国也是无出其右。然而其出身蛮夷,残忍狡猾,手下将士大半也是胡人,如果他要像逆贼卢芳一样,意欲图谋不轨,拥兵自重,与鲜卑人、匈奴人、羌人联合反叛,我大汉国如何抵挡?我黄河以北的大片疆土如何保存?我洛阳京师,关东京畿如何保全?”
大臣们顿时就象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争先恐后地出言上奏,好象李弘就象卢芳一样,已经在并州拥兵造反了。
天子冷笑,问道:“那好,诸位爱卿说说,谁可以担此重任?”
朝堂上再次哑雀无声。
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皇甫嵩了,但他在众臣的眼里,现在是天子的人,不能用。其次就是将作大匠朱俊了,但他受到司徒许相和大将军何进等人的排挤,最近日子很不好过,已经告病回家了。
并州的形势谁都知道,外有鲜卑人陈兵雁门关外和匈奴人蓄势要反,内有张燕和杨凤的黄巾叛军,西河郡的蚁贼也在蠢蠢欲动,此时没有点真本事,谁都不敢去。打败了,自然要被天子重责,但如果把性命丢在了并州,那就划不来了。而且,要想到并州统领李弘,不是九卿以上的重臣,谁能镇得住?九卿以上的重臣,朝廷就这么几个,除了车骑将军何苗还真没有人。但何苗是什么货色谁都知道,而且,谁要是推荐了,必定要得罪皇后和何苗的母亲舞阳君,那真是没事自己找祸事了。
大家面面相觑,摇头苦笑。
看看高高上座的天子那一脸的不屑,崔烈心灰意冷,站起来退到了一边。他觉得自己已经为大汉国尽力了,大汉国将来兴也好,败也好,他都无能为力了。看看满朝文武,几乎清一色的都是王侯权贵、门阀士族的子弟,他们一个个养的膘肥体壮,油光满面,然而都是酒囊饭袋。有本事的受排挤,遭打击,再加上没钱买官,该走的都走了,没走的也就挂个议郎等小吏名头,站在朝堂上混混日子而已。
想想这几年大汉国在风雨飘零之中挣扎到现在,真正的中流砥柱也就那么几个人,但就是这么几个人,现在也因为各种权力倾轧的原因,没剩下几个了。张温不在了,刘虞不在了,王瀚也不在了,崔烈心里一酸,几乎想哭。如果没有皇甫嵩,没有李弘,没有董卓,没有郭典,没有无数的忠烈将士在各个战场上浴血奋战,大汉国早就物是人非了。然而如今的朝堂上,上至天子,下至百官,还在为权势而殊死相残,根本没有人顾及到大汉国的将来,也没有人想到要为大汉国的中兴而殚精竭虑。
天子等了很长时间,然后问道:“诸位爱卿,你们想好了吗?”
“崔爱卿,你不是认为讨虏将军不合适吗?那你说说,谁合适啊?”
崔烈暗自长叹。这大汉国是天子的大汉国,这江山社稷是天子的江山社稷,这大汉子民也是天子的子民,是福是祸,随他去吧。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12节
大将军府司马何颙回到了京城,他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酒泉和张掖两郡的羌人趁着西疆战乱不止之际,举兵叛乱了。
天子没有太在意。酒泉和张掖两郡距离洛阳有四五千里之遥,他对那么偏远的地方没有什么印象,因此他也没有任何的危机感。
天子仔细询问了一下西疆的情况。
何颙到了西凉之后,和叛军首领王国、韩遂就招抚的事商谈了多次。当时鲜卑人的大军势不可挡,连下三关和高平等关隘城池,关西关中一带形势危急。王国趁机要挟,提出了许多过分要求,其中最不能让何颙忍受的就是王国要做凉州牧,他要督西凉军政,要任意任命各郡县的太守和都尉,要组建五万人的西凉边军。何颙心想你这也叫受抚?你这不就是割据一方,为所欲为嘛,这还要朝廷干什么?朝廷就是给你提供粮饷的库房啊?
双方虽然谈不拢,但何颙禀承天子的旨意,天天低声下气地跑到叛军大营讨价还价,希望拖一天是一天。只要汉军击败了鲜卑人,事情就有转机。
谁都没有想到鲜卑人败得那么快。何颙在接到汉军薄落谷大捷之后,立即神气起来,他不去叛军大营和王国等人商谈招抚了。王国等人有点心慌,急忙派人进城去请他。何颙说,要谈可以,进城来谈。王国无奈,只好让马腾护着黄衍进城商谈。
这个时候,何颙已经无心谈判了。谈成了,京城里关于大将军私通西凉叛逆的谣言可能流传得更厉害。他想杀死黄衍,除掉这个心头大患。于是他蓄意挑衅,激怒了黄衍,两人大吵起来。
黄衍很愤怒。过去他在京城勉强混得还不错,但就是因为上了大将军何进和何颙的当,才弄到如今这种地步。翼城大败后,大将军对他的承诺自然不能兑现,他也认了,谁叫自己当初贪图富贵,鬼迷心窍。但大将军数次派人杀他,非要置他于死地,他就不能忍受了,欺人太甚嘛。
黄衍气怒攻心,失去理智,拔剑就要杀何颙,他忘了何颙乃是用剑的高手,武功不比学问差。何颙不待马腾跑过来阻止,随手一剑就把黄衍杀了,然后他叫马腾带着黄衍的人头回去了。双方撕破脸,随即开打。
此时叛军军心涣散,士气低迷,人人都担心李弘的铁骑会随时出现在翼城城下,所以叛军攻了几天城池后,撤了。等董卓的大军赶到翼城,王国和韩遂都已经回到金城和陇西了。
何颙没有立即回京,他留在翼城和董卓、李儒等人盘桓了一段时间。他和董卓、李儒都认识,董卓私下和大将军来往还是李儒通过何颙的关系,由何颙引荐的。他留下来的目的很简单,他想看看董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何颙和卢植一样,不喜欢一个外戚做大将军。外戚大将军掌权之后对大汉社稷的危害非常大,本朝的惨痛教训实在太多。何颙虽然迫于形势需要,不得不投靠大将军,以借助大将军的力量铲除奸阉,但他也想趁着大将军和奸阉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借助另外一股力量推倒大将军。
这另外一股力量仅仅依靠门阀世族肯定不够,需要有手握重兵的武将做后盾。何颙当初不顾大将军何进的反对执意要到冀州,就是想当面了解一下李弘,但李弘的出身和年轻让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一个出身蛮荒之地的奴隶,一个失去记忆的贱民,一个涉世不深甚至不懂朝政的武夫,一个年轻的浑身充满杀气的军官,只配做一只看家护院的豹子,实在不足以与其谋大事。他把目光转向了董卓。董卓出身小吏家庭,自小饱读经文,虽然久居边塞,沾染了胡人的彪悍和残忍,但他久历官场,深谙其中的阴险和黑暗。董卓明里和奸阉来往,暗里却主动投靠大将军,毫无顾忌地表明了自己对权势和财富的渴望。这种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何颙需要的就是这种老奸巨猾而又利欲熏心的人。但何颙一直没有和董卓接触过,他要和董卓深入谈谈,仔细地了解一下。
何颙为了大汉国的将来,殚精竭虑,而董卓为了自己的将来,何尝不是煞费苦心。
董卓一直和朝中的中官来往密切,这谁都知道。但和中官来往,对董卓来说,只是借此升官的捷经,如果长久下去,对自己的声名没有任何好处,西凉大将前太尉段颎的结局就是自己最好的前车之鉴。董卓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得到士族官僚的认可,跻身三公之列,但以他的出身和依靠中官晋升的事实,要想得到那些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士族支持,几乎不可能。于是李儒告诉他,去投靠大将军吧,以皇后和大将军的势力,完全可以帮助他做上三公之位。
李儒一心要杀奸阉,于公于私,他都希望董卓羽翼丰满之后,转投士族或者大将军。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帮助董卓权倾朝野,然后他就可以借助董卓的力量,为所欲为,以发泄自己心中对朝廷,对皇族,对奸阉的满腔仇恨。
何颙是大汉国有名的党人,他的身份和地位超然,在门阀士族中的影响力非常大,如果能够得到他的赏识和举荐,董卓极有可能得到门阀士族的支持。如此一来,董卓的仕途前景将大为改观。董卓用尽浑身解数,尽力结交这位名震天下的人物。如果自己成了何颙的朋友,那身份和声名将一跃而起。
当年党锢之祸天子下诏捕杀党人的时候,许多士子以自己榜上无名不是党人而感到羞耻。更有甚者,自己上书告诉天子自己是党人,要求获罪入狱,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前度辽将军皇甫规。皇甫规上书天子,说自己曾经举荐过张奂为护匈奴中郎将,是结党营私,而且,自己当年被奸阉陷害的时候,一帮党人纠集太学生们为自己上书请愿,在北宫门外游行闹事。因此,他非要说自己是个党人,要天子以党人之罪给予处置。天子哭笑不得,心想这个老家伙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天子吩咐中官们不要理睬他,随他闹去。皇甫规没有如愿,郁郁寡欢了很久。由此可见当时党人在朝野上下的影响力。
任凭董卓如何努力,何颙还是把他当作一件可用的工具,没有自降身份和他以朋友论交。董卓很失望,心里愤懑不平,带着大军西上金城郡平叛去了。
酒泉和张掖的叛乱羌人在武威郡一带大肆掳掠,掌西凉军政大权的董卓不能坐视不理,但要北上武威郡,就要从金城北渡黄河,所以董卓还是打算先到金城郡找韩遂谈谈。他希望王国、韩遂等人不要在他掌管西凉的时候闹事。大家过去都是朋友,又都是西凉人,有什么事好商量,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不要撕破脸皮非要打个你死我活。现在老边和北宫伯玉都死了,西羌豪雄六月惊雷也死了,叛军既没有后援,也没有实力,打是打不过的,所以,你做你的叛逆,我做我的将军,大家各居一方,相安无事为好。王国和韩遂为图恢复元气,满口答应,各自龟缩于湟中和抱罕一带蓄积力量董卓带着大军北渡黄河,到武威郡去了。有人担心王国和韩遂出尔反尔,再次进攻汉阳切断大军的退路或者沿途抢劫大军的粮草辎重。董卓很不屑地说道:“敢惹我?我谅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
何颙得到董卓渡过黄河,北上武威郡平叛的消息后,立即启程回洛阳。李儒出城相送,路上,他对何颙说,将来只要大将军需要,董将军一定会鼎力相助。何颙笑而不语。
天子听到何颙说,西疆叛军已经难成气候,只要董将军努力,一两年之内当能彻底平定,不禁大为高兴,吩咐重赏何颙,让他回家歇息。
何颙刚出宫门,就被闻讯赶来的大将军府掾史接走了。
大将军何进亲自站在书房门外迎接。听完袁绍的叙说,何颙坐在席上半天没言语,神情震骇。他万万没想到,一夜之间,京中形势变得这样险恶。
袁绍看他半天不说话,出言相催,立即就被何进摇手打断了。何进说:“本初,你还是让伯求多想想吧。这个时候,容不得再出半分差错。”
何颙趴在地图上看了很长时间,突然问道:“你们说,年初在冀州的时候,李弘对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大将军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他无从判断李弘的心思。袁绍捻须沉思,良久说道:“应该是真的。如果他一心为了皇统,就不会放走襄楷。李弘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许多事都不甚明了,除了打仗,别的方面他都非常愚钝,对朝廷事务更是一知半解。从他的内心来说,维护大汉国的疆土和稳定才是他心中的第一要务,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也就是说,他心里只有大汉国,至于大汉国的天子是谁,他就不关心了,是这样吗?”何颙望着袁绍,问道。
袁绍想想,点头道:“对李弘来说,他更喜欢打仗,更喜欢戍守边疆,对洛阳和朝政,他好像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和退缩。那次,我和曹孟德请他喝酒,他喝多了,说了不少心里话,其中也谈到这个问题。你想想,他从鲜卑国逃到卢龙塞后,就一直在打仗,不停地打仗,他有停下来过吗?他有停下来仔细想想的时间吗?你看看他写的字,如果他有时间练习,会那么难看吗?那次,他说如果不打仗了,他只做两件事,一是拜一个老师学习经文,一是寻找自己的父母亲人。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还不是一个利欲熏心的权臣,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武夫。”
“另外,他从有记忆开始,耳濡目染的都是鲜卑人的野蛮和凶残,从他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太多的蛮胡痕迹。想想西凉肃贪的起因,我们不难看出他的本性,他是只豹子,他信奉的是自己的武功和实力,而不是什么大王和天子。”
“所以……”袁绍迟疑了一下说道,“他心里应该只有大汉国,而没有大汉国的天子。”
“天子指望把他培养成自己的坚强后盾,以求像过去的武皇帝一样,皇权独揽,为所欲为,但陛下有武皇帝的雄才大略吗?他能犹刃自如地控制李弘吗?天子在玩火自焚,而皇甫嵩的这个主意根本就是在葬送大汉社稷。为了防止边疆大吏拥兵自重,危害国家,本朝已经多少年没在边陲设过镇北将军了,就是看护南匈奴的度辽将军,也是设设停停,多以护匈奴中郎将代之。而今,天子为了皇权,为了皇统,竟然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违反祖制,重建镇北将军部,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何颙看看忧心忡忡的袁绍,再次问道:“本初,你肯定是这样?”
“只要战事不停,李弘就没有时间考虑其他的事。”袁绍说道,“伯求兄,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该当机立断的时候还是要当机立断。”
袁绍很着急。天子利用北疆叛乱四起之际,重用李弘,征召宗室为卿加固皇权,其目的就是为了独揽皇权,而独揽皇权的目的还是为了皇统。一旦大将军倾覆,追随大将军左右的门生子弟,士族官僚势必无一幸免。但何颙却不这么想,皇甫嵩的这个主意虽然非常冒险,但有一箭双雕之意,正和自己心意。他一再询问袁绍,只是想肯定一下,袁绍是不是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以皇甫嵩的学识敢提此议,必定有他独到的眼光,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李弘成为祸乱社稷的根源,如果真如大家所担心的那样,他皇甫嵩不就成了大汉国的千古罪人。皇甫嵩一定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是不是就是袁绍所说呢?
李弘不过是两虎相争的一个重饵,如果一虎死,一虎伤,抛去李弘可能产生的危险,那天子不就可以如愿以偿了,自己何尝不也是如愿以偿。何颙暗暗钦佩皇甫嵩,摇头感叹,不愧是兵法大家,兵不血刃,就能解决几十年的难题。
“冀州之行,李弘对我所说的话也算是对大将军的一个承诺。”何颙面对大将军何进,缓缓说道,“大人和镇北将军在某些事情上是有默契的,缺少的只是一个沟通之人。”
何进平静的面色上顿时露出一丝笑容。
“伯求的想法总是出人意料。”何进赞道,“那你说,谁合适?”
“老大人德高望重,学识渊博,忠心为国,朝野上下无不敬慕。昔日,他在并州为官,对御敌强边很有心得,其所著《御边论》名扬海内。而李弘年初回京,还专门为御边一事登门拜访过老大人。老大人似乎很喜欢他,对他颇为欣赏。”
“老大人一直心悬并州百姓,常常在我们面前念叼,很想回并州干点事情,如今并州大乱,估计老大人更是忧心如焚。”
“现在李弘统领重兵,坐镇并州平叛,其对我大汉国将来的威胁显而易见。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只要大将军稍稍一说,我保证老大人一定会明白大将军的意思,同意去并州。”
“大将军为避嫌疑,可以让老大人借口有病,辞去大将府长史一职。只要时机合适,由大臣们联名举荐,老大人可以以并州刺史的身份入主并州。以老大人的学识和德行,一定可以感化桀骜不逊的李弘。一旦京中发生皇统之争而北疆叛乱未平,则李弘可能以大汉国事为重,继续率军平叛,这样,李弘统兵南下危害社稷之局在未来几年内当不会出现。”
何进脸显不舍之色。他当初为了把赵岐请到大将军府,费尽了心思,就差没有下跪求他了。
“几年?”
何颙笑道:“最多两年。北疆的叛乱在李弘的主持下,最多两年就可以平定。为了防止李弘南下乱政,我们一定要在这两年内解决皇统之事,否则,事情就难以预料了。”
何进犹豫不决。
袁绍钦佩地说道:“伯求兄谈笑之间,就解决了我们最大的威胁,下官不得不佩服,自愧不如。”
“如果没有了李弘的威胁,洛阳的事情就还在我们掌控之内。”何颙看看迟疑难定的何进,继续说道,“我们先解决奸阉。”
“什么时候?”袁绍问道。
“十一月。”何颙漫不经心地说道。
何进猛然抬头,骇然心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13节
西周初年周成王封其弟姬虞于唐,姬虞之子后来改国号为晋,这就是晋国的来源。到了春秋末期,当时的晋国出现了中行、范、智、魏、韩、赵等六卿专权的局面。六卿之一的赵简子为了扩张领地,争取战略优势,派其家臣董安于在晋水之阳建筑城池,这就是晋阳城。
公元前453年,掌握晋国大权的智伯联合韩、魏攻打赵襄子。赵襄子凭借晋阳城的高大坚固,誓死坚守,使智伯难以得手。后来智伯发现晋水从龙山而来统城而过,便急中生智,想出水攻之计,遂掘渠引晋水欲灌晋阳。不久,赵襄子用唇亡齿寒的道理说服了韩、魏,于是三家里应外合,共灭智氏,瓜分其地。至此,晋国之地悉为赵、韩、魏三卿所占,史称三家分晋。到公元前403年,周天子正式承认赵、韩、魏三家的诸侯国地位,三国遂成为战国七雄中的三强。此时赵国的都城就是晋阳。晋阳作为赵国首都历十七年,直到公元前386年迁都邯郸为止。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太原郡为其中之一,郡治设在晋阳。公元前201年汉高祖刘邦为抵御匈奴,选派韩王信坐镇北方,改太原郡为韩国,都城也设在晋阳。公元前196年,汉高祖把雁北和太原郡划在一起,称为代国,封他的儿子刘恒为代王,晋阳又成为代国的都城。公元前180年,吕后死,大臣周勃等人拥戴刘恒继位,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汉文帝。刘恒即位后,念念不忘与其母出宫共同生活了十六年的晋阳城,于是称晋阳为“龙潜”之地。
晋阳城西依悬瓮山,东临汾河水,地势十分险要,历来都是四战之地,攻守之场,为兵家所必争。
汉军到达晋阳龙山。
李弘在斥候营别部司马陈鸣的安排下,秘密赶到距离晋阳城二十里的大龙山会晤黄巾军大帅张燕。
张燕自从决定放弃东上常山继续留在晋阳之后,和各部首领就如何抵挡李弘的大军商议了多次,但最后大家都倾向于凭借晋阳城的高大坚固和晋水的天然屏障,拒险死守。因为在平原作战,黄巾军根本就不是汉军铁骑的对手,左校三万大军的覆没和瘿陶城大战的失败都是活生生的例子。然而,让他们非常担心的是城内存量不多的粮食和武器,晋阳城在李弘的强势攻击下,到底能守多久?如果大家都不愿意再回太行山,只有击败李弘,那又怎么击败他呢?
就在张燕一筹莫展的时候,陈鸣来了。陈鸣自称是贩粮商人,在府门外向张燕的亲卫说自己手上有粮食,要求和张燕亲谈。张燕看到他之后,欣喜若狂,站在屋内激动的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希望,李弘到底还是没有忘记自己说的希望,他在张燕最困难的时候,送来了最为宝贵的希望,黄巾军可以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
张燕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陈鸣说完之后,他都没有说话。他还在想李弘在真定城外那座无名小山上所说的生存之策。李弘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最后的目的是什么?他这样为黄巾军,为太行山的百万流民着想,他当真是为了大汉国,为了天下的苍生吗?要让黄巾军象并州的匈奴人一样,象幽州的乌丸人一样,在大汉朝廷的看护下独立生存,有这个可能性吗?很难想象,当今天子和朝廷会妥协,会屈从于黄巾军的威胁,给黄巾军一块地盘,一块生存的土地。
豹子李弘是不是用这种办法来麻痹和欺骗自己,从而寻找机会消灭黄巾军呢?张燕思前想后,茫然无措,他看不到希望,也不知道将来是什么。他在陈鸣的催促下,点头答应了,他急切地想去见见李弘,他想知道今天的李弘给他的是一个什么希望。他相信李弘不会设计杀他,要杀他,在真定城的时候李弘就可以杀了。
张燕远远看到李弘大步而来。李弘还是那样披头散发,那样高大魁梧,那样笑容满面,只不过李弘比过去成熟稳重了,脸上的胡子让他看起来更加威猛。尤其那双眼睛,不仅仅是自信,更多的是豪迈和无惧。跟过去比起来,张燕发现李弘身上的那股真诚已经被他扑面而来的杀气掩盖了。张燕的心跳蓦然加剧。
李弘大笑着抓住张燕的手,用力摇晃道:“大帅瘦多了。”
从李弘手上传来的热情和真诚象潮水一般涌进了张燕的心灵,张燕心里一颤,那种朋友间的真挚友情霎时贯满了全身,他心中的忧虑也在这瞬间无影无踪了。李弘终究还是豪气冲天的李弘。张燕有点激动,他的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放到了李弘的双手上,这时候,他看到了李弘手背上刚刚结痂的伤口。
“大人受伤了。”
“和鲜卑人打仗,场场都是硬仗,难免带点伤。”李弘笑道,“但我总有一天要死在战场上,所以,我要在活着的时候,交上你这个朋友,顺便帮你做点事。”
张燕感动地笑笑,说道:“这个时候,大人能来晋阳找我,我已经很感谢了。”
李弘摇摇头,说道:“如果你认我这个朋友,相信我这个朋友,该感谢的应该是我。你还记得我们在真定城外那座小山上说的话吗?”
张燕点点头。那次会面所说的话,现在天天都在张燕的肚子里转悠,他想知道答案,非常急切地想知道。
“大人还是那么想的?”
“对。”李弘说道,“那个时候,我仅仅有这个想法,并没有具体的办法,但现在我有了。你到太原,这一步走得好,非常好。”
李弘随即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燕。
“先招抚,后垦地屯田,大帅认为怎么样?”
张燕欲言又止。李弘挥手道:“你不要想其他的,其它的事太多,你我现在都没有把握。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如果是,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招抚?”张燕喃喃自语,一时间百感交集。难道自己要背叛大贤良师,背叛大帅,背叛黄巾军,投靠朝廷?
“大帅,你必须要想到,你我交战,黄巾军在没有后援没有粮草持续接济的情况下,败亡太行山乃是迟早的事。”李弘劝道,“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大帅到底希望死掉多少人才和我谈?”
张燕抬头望天,默然不语。
“大帅,那你到大龙山来干什么?是想和我叙叙旧吗?”
张燕苦笑。李弘所说的办法他知道,张燕跟在张角后面学习经史,这些治国御边之策他很清楚。说句实话,他心里很敬佩李弘,从李弘的这些想法就可以看出李弘曾为此花费了很大的心血,他是真心诚意地想解决黄巾军的前途,想解决太行山的百万流民生存问题。无论李弘出于何种目的,其忠心为国是绝对错不了的,但黄巾军如何解决李弘却避而不谈,这是能否招抚的最关键问题。李弘为什么不先交个底?
“我虽然是黄巾军大帅,但这等大事我必须要和各部首领仔细商议,因为这关系到黄巾军的将来。”张燕缓缓说道,“大人可否给我三天时间?”
“好。”李弘高兴地笑道,“如果你同意招抚,我可以驻军龙山,无需和你对阵晋阳城。”
张燕回到晋阳城后,独自想了一天,终于下了决心。他紧急召集各部首领议事。
张燕名义上是黄巾军大帅,但由于他的身份和威信,真正跟随他的只有张牛角的亲信孙亲、王当、于氐根、白雀、丈八、雷公、浮云七个小帅。其他的如白绕、杨凤等人都率部聚集在黑山一带,和他若即若离,并没有从属关系。张燕做了大帅后,他的两个手下十一郎和狗儿也成为小帅,独自统军。
张燕等九部首领齐聚一堂,随即命令亲卫们把大门关了起来。
“昨天我到大龙山和豹子李弘见了一面。”
九部首领非常吃惊,瞪大眼睛望着张燕。
张燕站在大堂中间,环视众人一眼,神态坚决地说道:“我打算和朝廷谈谈。”
大堂内的气氛骤然紧张,王当一跃而起,愤怒地叫道:“大帅,你疯了,我们和朝廷仇深似海,誓不两立,怎么能受抚投降?”
大堂内顿时象炸了锅一样,吼叫反对之声震耳欲聋。张燕一言不发,坐回席上,任由手下们尽情发泄心中的仇恨和不满。
孙亲和于氐根、丈八、浮云四人较为冷静,一直没有说话。丈八本名彭烈,他过去是贩私盐的,为了多挑一点,就用一根丈八长的扁担,因此得了这个外号。浮云是太平道的弟子,浮云就是他的道号。于氐根、丈八、浮云都是三十多岁的人,相对于几个年轻小帅,他们要沉稳得多。
于氐根长相黑瘦,眼眶深陷,精明强干,在九部首领中,他的年纪最大。待几个小帅叫累了,没有声音了,他问张燕道:“大帅,是豹子来找你的还是……”
张燕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一战我们打输了,就要回太行山,就要继续忍饥挨饿,就要继续死人。大家还记得去年、前年的冬天我们是怎么挺过来的?大家是吃树皮喝雪水挺过来的吗?看看太行山,有多少坟墓?没有。死去的人都被腌成了人肉,我们是吃人活下来的。你们还打算吃多少年的腌人肉?”
“我们和朝廷有仇,和豹子有仇,不假,的确是仇深似海,但你们看看现在跟在我们后面的流民,他们和朝廷有仇吗?他们和豹子有仇吗?那些被我们吃到肚子里的人,他们和谁有仇?”
“不管是豹子来找我,还是我去找豹子,黄巾军都要生存下去,跟在黄巾军后面指望过上好日子的流民也要生存下去。但现在我们这也叫生存吗?”
“我们打了几年仗,死的人不计其数,我们得到了什么?那些相信太平道,相信黄巾军的百姓们又得到了什么?”
“招抚并不是投降,这一点你们必须要清楚。招抚是有条件的,投降是无条件的。招抚之后,我们有足够保护我们自已的军队,我们有足够养活我们自己的土地,我们可以不用和官军打仗,我们可以休养生息蓄积力量。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让跟在我们后面的流民们有地种,有屋住,有饭吃,有衣穿。”
“招抚之后,就不会再死人了,就不会再吃腌人肉了,就不会再四下逃亡永无希望了。”
张燕慢慢站起来,冷声说道:“如果朝廷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我们可以和豹子继续打下去,我们可以回太行山,我们可以继续吃腌人肉,总之,我们没有什么损失。”
“但不管招抚能不能成功,我希望你们给我三个月时间。因为到了十月,谷物丰收了,那么今年冬天,我们最起码可以少吃几天腌人肉。”
“你们继续在这里想,如果同意了,就出来吃饭。如果不同意,就不要出来了,自己解决了,我不想亲手杀死自己的兄弟。”
孙亲跟在张燕后面走了出来。
“大帅,你凭什么相信豹子?”
张燕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们去年在真定城的时候,已经说好了。”
孙亲呆呆地站在那里,半晌无语。
“敬之,立即派快骑上太行山,把张白骑张帅和黄庭黄司马接到晋阳来,我需要他们和豹子商谈招抚的事。”张燕想了一下,又说道,“把襄楷大师也接来。”
孙亲诧异地说道:“大帅,襄楷大师刚刚在冀州和豹子……”
“你不知道。”张燕挥手打断他道,“如果不是豹子,大知堂的人早在冀州死绝了。”
“有襄楷大师和他的弟子在太原各处四处讲经,可以安抚士兵和流民。要知道,招抚的事一旦传开,士兵和百姓们肯定无所适从,他们会感到失望、恐惧,如果有人从中散布谣言,太原各地会混乱不堪,甚至可能产生叛乱。”
“我不想在这几个月里出现意外,黄巾军能不能生存下去,就看这几个月了。”张燕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管你们怎么骂我,我都要走这一步,谁都不能阻止。将来,如果我们强大了,也许可以实现大贤良师生前的梦想,这是希望所在。象安定帅那么干,只能是自寻死路。”
“另外,你派人到上党郡杨帅那里去一趟,把我的意思对他说清楚。如果他同意,就请他来一趟,如果他不同意,就随他去吧。”
李弘的大军到达龙山之后,停了下来。各部将领纷纷前来询问,李弘说,先歇几天,让将士们恢复体力之后再攻城。
张燕很快派人送来了愿意受抚的消息。李弘心中大定,立即将张燕之书以八百里快骑送往洛阳,同时上书天子,极力主张招抚黄巾军,并献上了安抚流民,垦地屯田之策。
李弘随即召集军司马级别以上的将领到大营军议。
一听说不打仗了,大家都有些泄气,尤其是鲜于辅、阎柔等幽州将领,非常失望。
李弘笑道:“攻城的准备工作还是要继续做,如果招抚不成,这仗还要打的。另外,大军刚刚整军不久,各营需要展开练兵,各营统军将领也要轮流到大营里学习经史和兵法。”
狂风沙问道:“我们也要学吗?我连大汉国的文字都看不懂,学什么?大人还是让我带兵训练吧。”
“都要学。”李弘斩钉截铁地说道,“叫你用耳朵听,又不是用手写。左大人、李大人和宋大人负责教授经史,鲜于大人、徐大人和麴大人负责教授兵法。”
文丑笑道:“那大人教授什么?”
李弘突然脸色一冷,瞪着眼睛说道:“我教你们如何遵守军纪。”接着他就最近军中发生的各类违反军纪的事件狠狠批评了在坐的所有军官,说到气愤的时候,他把案几拍的震天响,杀气凛冽。
“叫你们来学经史兵法,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们这些大人在一起多接触,多交交朋友,将来到了战场上,大家都是生死兄弟,没有什么胡人汉人,也没有什么西凉人幽州人。”
“雷重……”李弘叫道。
这是雷重第一次参加几十人的军议,看到这么多久闻大名的上官,心里很紧张,结果头一次就碰上了李弘大发雷霆,而且李弘还点名道姓把他责备了两句,吓得雷重脸色都白了。这时突然听到李弘喊他,雷重心里更害怕了,他坐在那里半天没动,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坐在旁边的文丑急忙踢了他一脚。
雷重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头都不敢抬。
“这就是雷重,你们有几人认识他?”李弘问道。
大帐内没人做声。大家平时各自带兵,彼此之间很少接触,雷重又是刚刚迁升的军司马,更没人认识了。
“我们在薄落谷之所以能够大胜鲜卑人,雷重所献的拒马阵起了关键作用。他还会以人为拒马的小型战阵,这种战阵至少需要十人互相配合才能击败铁骑。”李弘冷笑道,“诸位大人都要学,十人一阵。你们每二十人到我这里训练十五天,只要战胜了百人一队的黑豹义从,你们就可以回部曲继续领兵,否则,在我这里吃马食吧。”
众将惊倒。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14节
朝廷的圣旨送达龙山大营。
听说李弘迁升为行镇北将军,平亭侯,持节钺,督并州、河东、河内三地兵事,节制三地十万大军,众将纷纷来贺。然而李弘一点喜色都没有,反而忧心忡忡的。天子突然重用,其用意不言而喻,但放开京师的皇统之争不说,仅平叛御边的重任,自己就难以承受,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众将恭喜完李弘,接着就恭喜鲜于辅。鲜于辅迁升为护匈奴中郎将,关内侯,大家心服口服。早些时候,许多将领都为鲜于辅受封太轻而抱不平。在军中,鲜于辅是仅次于李弘的大军统帅,声望很高。翼城大战的直接指挥者,其实就是鲜于辅;李弘奉旨到洛阳后,大军也一直由鲜于辅统领;青石岸的阻击大战,也是鲜于辅指挥的,所以论功绩,鲜于辅足够做个将军。但由于大军统帅李弘屡遭朝廷的排挤和打压,他自然也受到牵连,一直未能受到重用。这次天子总算开恩,授他以看护南匈奴的重任,也算是恩宠有加了,但他没有什么喜色,他看出了其中的危机。
李弘受到重用,不是因为他的功绩和能力,而是因为天子的需要。从天子封李弘为代理的镇北将军就能看得出来,天子并不放心李弘,更没有授其完整的镇北将军之权。依照旧例,镇北将军部是督并、幽、冀三州兵事,但天子却把他改为一州两郡,而且还是京畿的两郡,目的显然是要利用李弘的大军威慑洛阳的权臣。这是把李弘放到了浪尖顶上,无论李弘成败与否,将来都要跌进浪谷。如果李弘倒了,作为李弘的部下,无论官职有多大,无论后台多硬,都要受到连累。这种事,历朝历代,太多了。
假如李弘还是那个讨虏将军,还是带着大军南征北战,四下征伐,反而没事,因为他还没有陷进朝廷的权力漩涡,他还游离在权力纷争之外。但天子随便一道圣旨,就把他拉进了这个有去无回的漩涡里。现在李弘做的事没有变,他还是带着大军在四下征伐,但仅仅因为他换了一个官职,坐到了行镇北将军的位子上,职掌一州三郡的兵事,他就再也不是一个纯粹的武夫,而是一个深陷权力斗争的权臣了。
鲜于辅出西河,徐荣镇雁门,麴义下河内,三将各奔东西,李弘的大军随即被一分为四。表面上看上去,李弘掌控的军队数量和地域都很大,权力也很大,但一旦战事平定,皇权稳定,李弘的作用也就完了。这时只要天子一道圣旨,李弘就被架空。
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在李弘得势的时候,天子会封赏李弘的部下,各方权势也会为了各自的利益百般拉拢分裂李弘的部下,以图削弱李弘的力量。但如果李弘倒了,无论是天子也好,各方权势也好,都会逐步剪除李弘的故吏子弟,就算你是一方重镇也无法幸免。试问,那时谁会相信你的忠诚?那时就是墙倒众人推了,尤其是出卖故主的人,下场更惨,谁都不会放过一个卑鄙无耻之徒。所以大家心里都有数,鲜于辅、徐荣、麴义三人各自拿着圣旨,心里沉甸甸的。从受李弘节制那一天起,几个人的命运就被牢牢地捆在了一起,谁都离不开谁,因为李弘牵扯到皇统之争,因为他们的头上还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天子。
自古以来,凡被扯进皇统之争的权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李弘很歉疚地着着三人,勉强笑道:“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你们……”
“子民,这不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啊。”鲜于辅摇手打断他的话,安慰道,“我们几个也是身不由己,只能听天由命了。”
徐荣神色平和,慢吞吞地说道:“身为大汉臣民,当为大汉出力,当为陛下分忧解难,这无可厚非,只要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大汉国,我们就无愧于心。至于是生是死,那是上天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
麴义大笑,指着徐荣道:“子烈兄说得好。人难免一死,只要生前无愧于大汉国,死就死了,怕他什么?”
李弘很感动,笑道:“那就不说了。既然做了镇北将军,我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收复北方四郡。如果能夺回失去的疆土,死了也就没什么遗憾。”
“将军好豪气。”麴义笑道,“那分兵一事……”
“暂不考虑。”李弘说道,“招抚黄巾军的事如果不能定下来,我们就不能分兵。我会上书陛下,详细说明理由。”
李弘随即喊来筱岚,让她拟写奏章。
李弘认为,如今太原郡的黄巾军张燕部势力很大,上党郡的黄巾军杨凤部还可以北上支援,所以如果立即动用武力平叛,就需要足够的军队和一定的时间,以求一战而定,彻底消灭叛军,永绝后患。但这样一来,陛下的分兵之议暂时就不能执行。
另外,大军自薄落谷大战后,一直北上追敌,没有整军休息的时间,将士们非常疲劳,而所征募的鲜卑俘虏也没有很好的训练,其忠诚和士气令人担忧。如果三位大人带着这样的铁骑出战,非但没有战斗力,恐怕还会生出意外。尤其是麴义大人的南下之军,如果胡兵在河内叛乱,则京师危矣。
李弘建议陛下由北军抽调部分精兵北渡黄河,会合河内的郡国兵,共同平定黑山黄巾,以求暂时稳定京畿局势。
李弘的招抚黄巾军之议在洛阳掀起了轩然大波。
李弘在奏章中说,目前黄巾军大帅张燕部在黄巾军中人数最多,势力最大。如果能招抚,不但可以分裂黄巾军,给各地黄巾军以沉重的打击,而且还可以为朝廷节约巨额军资。
黄巾军受抚之后,其几十万军队可以精简,然后让他们在并州实行军屯。一来可以安置黄巾军士兵,二来黄巾军士兵可以就近参加御边作战,三来可以给边军提供源源不断的兵源,四来可以解决边军的粮草自给问题。有了这些强有力的保障,将来大军不但可以收复北方四郡,还可以出击塞外,远击胡虏,为陛下建下万世功业。
另外,黄巾军受抚之后,滞留在太行山的百万流民就会随之下山。把流民问题解决了,叛军的兵源和叛乱的根由也就消失了,所以安抚流民是招抚黄巾军的重中之重。李弘在奏章中提出了垦地屯田的安抚办法。他说太原和上党两郡地广人稀,正好适合重开垦地屯田之策,以强边御敌。
尚书台最早看到李弘的奏章,皇甫嵩和卢植又惊又喜,连夜觐见天子。天子听完两人的解释之后,对其中的节约军资和建功立业非常感兴趣。现在大司农府没钱,军资全靠少府出钱贴补,所以节约军资其实也就是替天子省了钱。至于建下举世功业,那当然是天子最高兴的事了。他仔细看了两遍李弘的奏章,笑着问道:“诸卿不是说李弘是个蛮子吗,朕看他很有学识嘛?你们认为李弘此议如何?”
皇甫嵩说:“陛下,如今幽州已失,张举张纯的叛军正在大举进攻冀州,当务之急是要把张燕的黄巾军拖在并州,以防他们携手祸乱中原。另外,如果此时在两州同时开战,朝廷的确无法承受巨额的军资开支,因此,行镇北将军之议非常及时,正好可以解去朝廷的燃眉之急。”
天子一听有点紧张,急忙追问道:“蚁贼打到河间国了?”天子在河间国置有大量的田产和豪宅,所以他非常担心。
卢植说:“陛下,幽州军队正在河间国高阳城一带坚守,叛军尚未打到河间国腹地,但他们有可能直接南下,攻打安平国的信都城。”
“刘虞呢?刘虞可赶到信都城了?”
“刘大人正在信都城集结军队,目前冀州渤海郡、清河国的三千兵马已经陆续赶到信都城,而青州校尉邹靖带着济南国、平原郡的五千兵马正在路上,这几天就可以到了。”
天子一听,吁了一口气。
“陛下,那并州的事……”
“明日朝议之后,不论三公九卿如何言论,尚书台立即下旨,速令招抚。”
朝堂上,三公九卿突闻天子要招抚黄巾蚁贼,果然大乱,劝谏之声此起彼伏。
大汉国几十年来,无论在西疆还是在中原,对叛乱者实行的都是剿杀之策。也只有前太尉张温跑到西凉后,实在无力平叛了才想出个招抚之策。当时李弘做为张温的下属,还到金城郡做了一回招抚使,但最后事实证明这办法没用,只能让叛乱者更加嚣张,更加有恃无恐。
太尉崔烈和司徒许相等一帮大臣反对得很激烈。
他们认为张燕的主动受抚是有目的的。如果张燕提出一系列的让朝廷无法接受的条件,招抚的事情就要一拖再拖。只要拖到十月,谷物成熟了,蚁贼就有粮食。那时假如张燕突然不愿受抚了,举兵再叛,事情就复杂了。而且,张燕即使受抚了,黄巾军即使屯田了,但贼就是贼,一旦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他们随时可能叛乱,这是不是养虎为患啦?
安置太行山上的百万流民垦地屯田,没有三到五年的时间,根本无法完成,但这三到五年里,朝廷至少需要支出上百亿的钱财予以扶持,朝廷哪来这笔钱?这钱比平叛所需多上数倍,远不如速速平叛。朝廷花费百亿钱财垦地屯田,但最后受益最大的是谁?是张燕和他的黄巾军。张燕在屯田成功之后,其实力雄厚羽翼丰满,假如再次举兵作乱,谁去节制他?李弘避重就轻,只谈屯田的好处,却绝口不谈屯田的危害,显然是在欺君罔上。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就是招抚黄巾军之事由谁主持?招抚黄巾军和安抚流民其实是一件事,谁主持谁就要职掌并州军政,否则无法谈。大臣们当然不愿意让行镇北将军主掌并州军政,那李弘对大汉国而言就更危险了。但招抚黄巾军,必须要有李弘这样的悍将做后盾,否则,黄巾军也不会理睬朝廷的招抚。然而,现今李弘位列上卿,大汉国有几人能指挥?放眼朝堂之上,有哪个三公九卿愿意去做这件千辛万苦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凡反对招抚之议的大臣都认为,现在正是剿杀叛军的最佳时机,绝对不能错过。李弘是脑子坏了,什么都不懂,所以才中了蚁贼张燕的缓兵之计。大臣们建议陛下,再次下旨,严令李弘速速平叛,尽早北上幽州。
就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大将军何进出列奏道:“陛下,为了拖住张燕的叛军东上常山,还是先招抚吧。张燕不能到冀州会合幽州叛军,就能极大地缓解冀州的危急形势。而幽州叛军失去强有力的支援,继续南下的可能就不大。另外,镇北将军的大军连番大战,将士疲惫不堪,也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蓄积力量。”
“不论张燕的主动受抚是不是缓兵之计,对我们都没有损失。一旦到了十月,张燕如果再反,他就是自寻死路,到时已经恢复元气的镇北大军,定能以雷霆一击,将叛军彻底歼灭。”
大将军何进需要的就是时间,他巴不得李弘和张燕在并州慢慢折腾,折腾的时间越长越好。
招抚不成功,双方就要打,平叛的时间就要拖得很长。招抚成功了,那就更好了。那么多黄巾军在并州屯田,李弘势必要派驻大军看护,以防黄巾军叛乱。如此一来,李弘就是想奉旨南下,他也要权衡再三了。另外,在并州垦地屯田所需要的钱财朝廷肯定支付不起,时间一久,黄巾军看不到朝廷招抚的诚意,而是在蓄意欺骗他们,定会再度叛乱。
“哈哈……”何进想到李弘带着大军四处平叛的狼狈样子,嘴都笑开了。只要李弘在北疆忙得焦头烂额,他就无力南顾,那自己所需要的时间就很充裕了。
司徒崔烈问道:“大将军,那如果张燕不反呢?”
何进大笑,说道:“那就垦地屯田啊。行镇北将军之议,于国于民,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嘛。”
“那钱呢?”崔烈接着追问道。
何进双手一摊,说道:“先招抚嘛,为什么要想那么远?先把张燕拖住再说。”
“那谁去招抚?”
“当然是行镇北将军了。”
“那谁去安抚流民?”
“当然是并州刺史张懿张大人了。”何进说道,“他是并州刺史,非他莫属。”
“张懿?”崔烈瞪大眼睛说道,“行镇北将军会听他的?一件事让两个大臣干,这事能干成吗?”
何进双眼一翻,不做声了。他希望张懿和李弘最好马上闹翻,那样,他就有机会了。
天子不理大臣们的反对,下旨让行镇北将军李弘负责招抚黄巾军,让并州刺史张懿负责安抚流民。
这圣旨刚刚送出,李弘的奏章又到了。
天子一看就不高兴了。这才封你个行镇北将军,你就不听朕的话了,这还得了。
皇甫嵩笑着劝谏道:“陛下,如今并州暂无战事,慢一步调兵也没有什么关系。李将军的担心很有道理,陛下请想一想,假如两万铁骑在河内闹起来,那京畿之地可就危在旦夕了。”
天子吓了一跳,随即改变主意,让大将军何进派兵上河内平叛。何进接旨后,立即让北军中侯刘表、侍御史袁绍统领越骑营渡河北上。
李弘接旨后,大喜,立即通知了张燕,双方随即约定在大龙山建营商谈。
几天后,并州刺史张懿从雁门关赶到了龙山大营。张懿四十多岁,身体单薄,白面长须,举止优雅。此人学识不凡,为人正直,在并州为官多年,口碑不错。张懿很仇视黄巾军,他认为大汉国之所以有今日之衰,主要就是因为黄巾军举旗叛乱,四处烧杀掳掠。所以他初见李弘,马上就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心中的愤怒和不满,他说自己要上书陛下,拒绝招抚黄巾军。
李弘心想这更好,我正愁着怎么一脚把你踢开呢。
再次见到张白骑和黄庭,李弘非常兴奋,他拉着两人的手,笑道:“去年,两位说要回太行山耕地种菜,干的怎么样?”
黄庭不好意思地说道:“还种菜呢?我们一回到太行山,就被大帅逼着做事去了,连颗草都没种。”
李弘大笑,说道:“这次谈成了,我送你一块地,专门让你种菜。”
张白骑握着李弘的手,感动地说了声,“谢谢!”
李弘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认真地说道:“这次不管有多难,我们一定要谈成,否则,我就待在太原,哪里都不去。”
双方第一天商谈就吵了起来。
并州刺史张懿本来就不想谈,他看到黄庭和他有板有眼地说着土地的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两人一言不和,随即大吵起来。
李弘大怒,立即命令庞德带人把张懿押到大营关了起来。
“在这里,谁的官最大?”李弘看看张懿带来的一帮并州刺史府掾史,冷声问道。
一个二十四五岁,长相清雅,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站了出来。
“下官并州府别驾从事唐放唐牧云。”
“那你接着谈,如果再蓄意挑衅,我一刀砍了你。”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15节
李弘知道无论并州这边谈得如何,最后都需要天子和朝廷的同意,否则双方议定的内容都是一捆捆竹简,什么作用都没有。现在朝廷缺乏平叛的军资和军队,而幽州叛军正在侵扰冀州,危及中原,此时正是逼迫天子和朝廷妥协的最好时机。假如冀州方面击败了幽州南下的叛军,那机会也就错失了。所以李弘非常着急,催促双方连夜商谈,尽早达成一个初步的招抚方案,以便上禀天子。
张燕因为没有充足的准备,加上黄巾军上下对招抚还有抵制情绪,对朝廷的诚意也缺乏足够的信心,所以他们拿出来的方案很空洞,没有具体的内容。经过一天的商谈,张燕、张白骑、于氐根、黄庭等人感觉李弘所作的准备太充足,所提的条件又多又细,让他们应接不暇,无所适从。
张燕很惭愧,对李弘说:“将军大人为招抚黄巾军做了大量准备,手下属从对府衙事务也非常熟悉,所提的条件面面俱到,无所不包,许多事情我们连想都没想到。所以,我想暂时歇两天,拿着大人的招抚条件回去仔细看看,和各部首领再认真地商议商议,大人你看……”
李弘犹豫了一下,挥手命令李玮、唐放等人退出营帐,先下去休息。然后他对张燕等人说道:“大帅,张帅,于帅,行正兄,你们必须要清楚,这次机会太好了,是黄巾军暂时摆脱困境的最好时机。”他随即摊开案几上的地图,详细说明了当前的局势。这些情况,许多都是张燕他们不清楚的。
“现在朝廷内有皇统之争,奸阉和大将军,士族官僚们斗争激烈。外有胡人为祸,鲜卑人、羌人、乌丸人和匈奴人或者入侵,或者叛乱,或者蠢蠢欲动,再加上西凉的叛乱未平,黑山的黄巾肆虐,幽州的黄巾攻打冀州,朝廷正是内忧外困之时,此时只要你们所提条件适当,招抚绝对不成问题。”
张燕几人面显惊骇之色,半天无语。
“大人为什么要对我们说这些?”张白骑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不怕我们反悔,杀回冀州吗?”
李弘淡淡地笑道:“我欠你们的。你们知道,我曾经是鲜卑人的奴隶,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为生存而战。打胡人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英雄,但打你们,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屠夫,我是在杀自己的兄弟。所以我不愿意再打这种仗了。这种仗打多了,是有报应的。”
“至于你们会不会反悔,那就要看你们是不是信奉太平道,是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了?我记得襄楷大师在冀州对我说过,太平道和大知堂一样,都是为了天下人可以吃饱穿暖,可以无忧无虑平等幸福的生活。现在,你们就有机会让太行山上的百万流民过上这种日子,如果你们不干,就说明你们嘴里说的都是假的,你们也是杀人的屠夫,是比我杀人杀得更多的屠夫。”
张燕几人沉默不语。
李弘稍稍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张纯张大人和我算是忘年之交,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背弃自己的良知,他完全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幽州的流民问题。难道他现在揭竿而起,举兵叛乱,就能让流民吃饱穿暖?难道被他烧杀掳掠的百姓不是大汉的子民?”
于氐根非常拜服地拱手说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恭维的话,但我觉得大人的确是条血性汉子,我服了。大人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你们答应招抚,并不是招抚的重点,招抚的重点是安置流民。”李弘皱眉说道,“安置流民需要时间,屯田需要时间,而要做到这一切,需要钱,上百亿的钱,这笔钱从何而来?如果没有钱,即使你们同意招抚了,流民也下山了,但今年还是吃不饱穿不暖,那明年呢?如果明年还是吃不饱穿不暖,你们还会待在这里继续忍饥挨饿吗?你们会认为自己上当受骗了,还是要叛乱,还是要去烧杀抢掠。”
“所以我要抢时间,我要让朝廷在内忧外困之际,不得不答应你们的受抚条件,也不得不答应我提出来的垦地屯田,以商补农之策。这以商补农之策虽然可以保证屯田所需的钱财,但有许多地方违背了大汉律,违背了祖制,因此,要想逼迫陛下和朝廷答应这个办法,就必须利用如今这个险恶形势。”
“如果你们成功了,黑山黄巾、幽州黄巾也可以依照这个办法逐步推行,那么再过几年,大汉国的内乱也许就可以平息,百姓也许就可以安居乐业。”
张燕几人恍然大悟。
黄庭为难地说道:“大人,我们的确需要时间了解和熟悉你所提出的所有招抚条件,否则……”
“我给你们一天时间。”李弘想了一下说道,“我派几个人跟你们回去,你们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以问他们。明天晚上,我们继续谈。”
李弘命令李玮和宋文随同张燕等人返回晋阳城,负责向黄巾军各部首领解释招抚事宜。
李弘回到大营,立即去看望了并州刺史张懿。张懿很愤怒,他大骂李弘恃功骄纵,飞扬跋扈,竟敢私自羁押朝廷大臣,他说自己要上书弹劾李弘,而且还要告李弘有私通蚁贼之嫌。李弘解释了两句,但看张懿根本听不进去,无奈退出营帐,吩咐主薄筱岚立即草些奏章,上书陛下,要求朝廷另派招抚使。左彦说,这个招抚使如果所派非人,来了还是一个麻烦。朝廷中像张懿这样痛恨黄巾军的士族官僚很多,很难保证招抚能够迅速达成。而且,如果招抚使不熟悉农桑赋税货币盐铁等事务,来了反而误事。
李弘忧虑重重,在大帐内来回走动。如果直接向陛下讨要并州军政大权,无疑自找麻烦,不要说陛下和朝臣不会答应,就是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太张扬太过分了。并州招抚之事结束之后,自己肯定要率军北上,那这并州屯田的事无论无何都要托付给一个自己放心的人,否则一旦所托非人,激起民愤,叛乱再起,那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前功尽弃了。
这时,傅干掀帘走了进来。看到李弘在,他愣了一下,转身就往回走。李弘急忙喊住他。
“有事吗?”李弘和颜悦色地问道。李弘和帐内一帮部下因为傅燮的关系,对傅干非常好。尤其是田重,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视作己出,经常带在身边。傅干偷眼看了一下筱岚,点点头。
“你不是来看我的?”李弘故做失望地说道,“有了姐姐照应,你连看都不看我了?”
傅干脸一红,低头不语。左彦赶忙把他拉到一边,指着李弘笑道:“大人杀气太重,还是少看为好,免得教坏了孩子。”
李弘大笑,问道:“上次到灵州,你可见到自己的母亲?”
傅干眼圈顿时一红,摇了摇头。鲜卑人入侵后,灵州城失陷,城中的百姓有的逃了,有的守城而死,他的母亲到底是逃难了还是死于城中,谁都不知道。李弘心里一酸,安慰道:“过一段时间,我派人去灵州城找找。你不要担心,应该没事的。”
筱岚看到傅干泫然欲泪,连忙起身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小声劝慰了两句,然后问道:“是不是谢大人又把你下输了?”
傅干难为情地笑笑。
“你老师本来就是臭棋,和谢大人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距太大。”筱岚笑道,“谢大人的棋艺在洛阳太学都是出类拔萃的,你想赢他,太难了。我下棋比你老师也高明不了多少,该教你的也都教了。依我看,你还是让将军大人说一下,拜谢大人为师吧。”
李弘突然想到什么,大声喊道:“来人,快去把谢大人请来!”
左彦笑道:“要拜师也要挑个好日子,哪有半夜拜师的?”
李弘高兴地笑道:“傅干拜师的事回头再说,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兴奋地连连搓手,“要是老大人能来,岂不大事可定?”
谢明匆匆走进大帐,问道:“大人半夜找我,有什么急事?”
“敛之,老大人的身体一向如何?”李弘答非所问,急切地问道。
谢明一愣,说道:“老师今年七十有九,虽然已近八十高龄,但身体一向不错,没听说他有什么毛病。大人问这个干什么?”
李弘迟疑半晌,试探着问道:“我要是请老大人来并州主持招抚,老大人会不会答应?”
谢明吃了一惊,连连摇手道:“我老师年事已高,还是让他在洛阳颐养天年为好,大人切莫有此念头。”
筱岚也急忙劝道:“大人,老大人一生坎坷,命运乖桀,难得有个舒心的晚年,大人还是不要麻烦他老人家了。”
李弘背着手在帐内来回踱步,想了很长时间。
“敛之、筱岚,你们要知道,今日的并州招抚之事非常复杂,其中许多事情牵扯到大汉律,也牵扯到朝中各方权势,非老大人这种经验丰富之人坐镇并州,我们很难完成。年初我在洛阳的时候,曾经专门拜访过老大人。当时,老大人念念不忘并州边郡,数次说到有心在迟暮之年,为并州百姓做一点事。老大人白发苍苍,尚有此报国之心,实在令人敬佩。”
“如果他能来并州,处理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恐怕要比我们得心应手得多啊。”李弘感叹道,“我记得老大人对我说过,他非常赞赏太尉张大人招抚西凉叛军,认为朝廷在这件事上态度不坚决,一帮主事大臣也没有远见,结果造成西凉招抚失败,战祸延续,祸害国家。由此而推之,他对今日的并州招抚肯定也是持赞同意见,所以……”
谢明长叹道:“如果大人一再坚持,下官愿意给老师写一封信,问问老人家的意思。”
李弘沉吟良久,说道:“你写一封,我也写一封,筱岚,你给陛下再写一道奏章,给尚书台皇甫大人和卢大人也各写一封。要说明并州的困难,务必请陛下和诸位大人体谅并州的难处,督请老大人速速来并州主持招抚。”
并州刺史张懿和行镇北将军李弘的奏章同时送到洛阳。
天子紧急召集三公九卿,大将军和尚书台诸位大臣议事。
太尉崔烈很生气地对大将军何进道:“怎么样?这才谈一天,两人就吵起来了。这样下去,还谈什么?”
何进表情严肃,连声埋怨李弘做事鲁莽,怎么能羁押大臣呢?但他心里其实乐坏了。机会就在眼前啦。其他大臣你一言我一语,还在争论应该不应该招抚的问题。
天子挥挥手,示意大臣们不要乱争一气了。他接着拿出李弘的第二道奏章,说道:“李爱卿提议朝廷另派招抚使去并州,他推荐赵岐赵大人,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何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李弘主动举荐赵岐去并州?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大臣们听说李弘主动上书朝廷,要求另派招抚使到并州主持招抚,心里顿时一松。他们本来的想法是,如果陛下决心招抚并州黄巾,那么退一步,他们无论如何不能让李弘独掌并州军政。只要李弘不掌握并州政事,他的大军命脉粮饷就控制在朝廷和地方郡府手上,这样一来,他就是有二心也翻不了天。李弘的这一举措,说明李弘自己也意识到了危机,他也在刻意回避主掌并州军政。同时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李弘不是一个蛮夫,他已经开始涉足政事,变得小心谨慎了,也就是说,他比大臣们所想像的要安全得多。
但并州招抚很复杂,牵扯到安置黄巾军和流民,军屯和民屯,人口和土地,赋税和徭役等等问题,如果朝廷另派招抚使,并州就有主持政事的并州刺史和各郡太守,有主持招抚和屯田的招抚使,有主持兵事的镇北将军部,这三者之间的职权和隶属关系应该如何安排?谁负责安置黄巾军和军屯?谁负责安置流民和民屯?谁负责统筹安排招抚财政?并州刺史部和太原、上党两郡郡府在其中处于何种地位?
大臣们首先不谈由谁出任招抚使的问题,而是立即就招抚使的职权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执。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招抚的成败和并州的稳定,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天子也知道招抚使职权的重要性,但他不是很懂其中的复杂关系,所以坐在一边只听不说。
这招抚使如果由三公九卿担任,因为他们地位特殊,完全可以独掌并州军政,所以只要统筹安排镇北将军部和并州刺史部两府下属做事就可以了。但如果由三公九卿之外的大臣担任招抚使,在官秩上就比镇北将军部低,这时问题就来了,谁听谁的?如果不明确三府之间的职权,并州的招抚马上就会陷入混乱。象李弘一气之下,把并州刺史张懿羁押了,就是因为双方职责不明,张懿的官又小,结果还没谈,自己人先闹起来了。
皇甫嵩和卢植两人接到李弘的奏章和书信后,立刻召集尚书台的掾属们讨论了这个问题,他们匆匆拟订了一个初步方案,但因为漏洞百出,遭到了大臣们的一片指责和抨击。
天子给他们的长篇冗论和争吵搞得有点晕头转向,他看到大将军何进也象自己一样插不上嘴,坐在旁边心神不安,于是小声问道:“爱卿,赵大人辞去大将军府长史之后,身体怎么样?”
何进恭恭敬敬地回道:“陛下,老大人自上次病倒之后,至今尚未痊愈,但精神很好。”
天子叹了一口气,又问道:“李爱聊的举荐,爱卿可同意?”
何进摇摇头,说道:“老大人年事已高,的确不宜远行。以臣看,陛下还是另派他人吧。”
天子沉默不语。何进又说道:“若单就并州招抚论,以老大人的声名和威信,他去最合适的了。然而……”
天子点点头,说道:“李爱卿给老大人写了一封信,言辞恳切,希望老大人以国事为念,尽早到并州相助。老大人很感动,今天早上已经上书请命,连同李爱卿的这封信一起送到了尚书房。朕很犹豫,尚书台的几位爱卿顾忌老大人的身体,都不敢拿主意。现在你也这么说,朕就更犹豫了。”
何进闻言,立即叹道:“此事既然给老大人知道了,陛下就拦不住了。老大人一心为国,忠烈刚直,非常人可比。臣记得他年轻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七年不愈,老大人以为自己必死,对自己的侄子说,‘大丈夫生世,遁无箕山之操。仕无伊、吕之勋,天不我与,复何言哉!’他让侄子在自己死后立一墓碑,上书:汉有逸人,姓赵名嘉,有志无时,命也奈何!由此可见他拳拳报国之心。此时正值国家危难之际,社稷危急之时,他怎会知难而退?陛下就是不让他受命而去,他也会驮着包袱自己走到并州的。”
天子长叹道:“我堂堂大汉国,竟然派一八十老者前往并州招抚,当真是国家无人吗?”
何进满面羞惭。
李弘精心准备招抚的文书多达百十卷竹简,这让张燕和黄巾军各部首领感受到了李弘的诚意。对李弘怀有满腔仇恨的王当和十一郎等首领面对堆积如山的文卷,面对李玮和宋文耐心而细致的释疑,他们也动摇了。这些人都是征战数年的黄巾悍将,多年的血泪让他们清醒地认识到现实的残酷和无情,仅仅能杀能砍不但不能保证自己兄弟们的性命,更不能解决那些跟在黄巾军后面,指望过上安稳日子的流民们的生存问题。
如果有希望,谁都不愿意放弃。
李玮疲惫地坐下,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说实话,他一直认为黄巾蚁贼是一群乌合之众,都是一群下贱的刁民。他们屡屡被人数较少的官军打败,根本没有什么实力,大人坚持招抚,纯粹是多此一举,会助长蚁贼的嚣张气焰。然而,当他和这些黄巾军首领面对面地交流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些想法很幼稚很可笑。黄巾军能够前赴后继,持续坚持数年,的确有他过人的地方。他随即改变了自己对黄巾军的看法,原来这里也是藏龙卧虎之地。
张燕的睿智,张白骑的沉稳,孙亲的冷静,于氐根的精细,黄庭的绵里藏针,浮云的飘逸出尘,王当的英武豪气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黄巾军的首领个个都很出色,无论是学识还是举止,都不是用贼和匪就可以形容的。无怪乎当年张角和张牛角登高一呼,响者云集,如果没有强大的号召力,谁会忠实地跟随左右?但正因为这种杰出的个人能力和威信,再加上其他各种因素,也导致了黄巾军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任凭官军如何剿杀,它总是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想想翼城战场,想想青石岸,想想薄落谷,那些黄巾军降兵为了捍卫自己的大汉国土和尊严,是如何战斗的?难道当真就是为了吃饱肚子吗?
李玮低着头,思潮起伏,一时间很难理解黄巾军,也很难理解今日的招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生存吗?
“我们还没有谈妥,滞留在太行山的流民为什么就要先全部下山?”雷公不解地问道,“流民一旦大量下山,粮食谁解决?”雷公原名叫雷传,他外号叫雷公,不是因为嗓门大,而是因为其鼾声如雷。雷传二十多岁,中等身材,皮肤较黑,圆脸虬须,很威猛。
“让流民立即下山,是大人的意思。大人认为我们可以慢慢谈,但先要解决流民的吃饭问题。”宋文解释道,“这样做,一来可以让人心惶惶、心存疑虑的黄巾军将士打消顾虑,相信朝廷招抚的诚意,二来可以让流民吃饱肚子,看到希望,三来我们可以清点流民人数,准确计算出屯田所需的土地数量和其他物资,为后期屯田做好准备。”
“粮食呢?”雷传紧盯着宋文,追问道,“粮食由谁解决?”
“当然是我们。”宋文笑道,“大人接到朝廷同意招抚的圣旨后,已经连夜派人到关中和关东购买粮食去了。”
“我们还没有谈,朝廷就已经开始拨付赈济钱粮了?”张白骑惊讶地问道。
宋文摇摇头,说道:“这是大人特意为招抚预留的一笔钱财,这笔钱财本来是归属于镇北将军部的,但现在大人把它拿出来了。”
张燕和众首领互相看看,心中对李弘更加敬佩。
“两位大人,有个问题请教一下。”浮云放下手上的文卷,说道,“招抚后,太原郡郡府和各县府官吏由双方共同招募,这共同招募是什么意思?比如说,这太原郡太守是当今天子钦定,还是由我们指派?”
李玮立即说道:“浮云帅问得好。大人考虑到流民对朝廷的信任问题,各地原居民对黄巾军的信任问题以及黄巾军内部熟悉府衙事务人员较少的问题,特意安排各地府衙的主要官吏由你们黄巾军担任,而我们只安排一部分原府衙故吏担任府衙掾史。具体人选由双方商谈拟定。”
“比如说这太原郡太守一职,当然是你们的人。将来也是由大帅上奏朝廷,而我们镇北将军部已经无权过问了。”
浮云再问道:“这么说,我们大帅的官职要比太守大了?”
“这是必须的,否则将来黄巾军由谁控制?”李玮严肃地说道,“这就像并州北部的匈奴人,他们的首领是大单于,大单于负责匈奴所有事务,而护匈奴中郎将部或者度辽将军部只负责看护之职。将来太原郡就由你们大帅掌管所有事务,而镇北将军部只负责看护太原郡的黄巾军。”
“如果上党郡的杨凤杨帅也愿意受抚呢?”张白骑缓缓问道,“他是不是和大帅平起平坐?”
李玮和宋文互相看了一眼,面露难色,没有说话。
张燕已经数次派人到上党邀请杨凤北上,但杨凤至今没有回复,也没有只言片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张燕和张白骑等人很焦急。如果这里在谈招抚,杨凤那里突然打过来,事情就有点不可收拾了。更为严重的是,一部分抵制招抚的将士有可能跑到杨凤那里去。张白骑问这话的意思就是,假如杨凤也算一个黄巾军大帅,李弘是否会接受呢?
“杨帅是否受抚,对我们影响很大,将军大人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张白骑苦笑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一直没有提到杨帅?”
李玮想了一下,说道:“大人曾经和我们说过这个问题,但他考虑到这是你们黄巾军内部的事,他不好插手。如果他既和大帅商谈,又和杨帅商谈,这算什么?到底谁是黄巾军的大帅?如果你们因此而拒绝招抚,将军大人的一番心血不就白费了。”
王当猛然瞪眼问道:“你们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要打一个抚一个?”
宋文摇手笑道:“王帅此话差矣,如果我们要打杨帅,你们还会同意受抚吗?以我看,你们还是当面问问将军大人,这种事关全局的大事,我们做掾属的,的确不清楚,也不敢随意乱说。”
这时李玮看看窗外的天色,对一直沉欺不语的张燕说道:“大帅,天快黑了,我们是不是启程往大龙山?”
张燕点点头,说道:“吃了饭再走吧。”
“不,大帅,还是立即走吧,将军大人估计已经到了。”李玮笑道,“大龙山的营帐里有酒有肉,我们可以边吃边谈嘛。”
“你们将军大人为什么这么着急?他是不是急着要回幽州?”王当冷冰冰地问道。
王当今天自始至终就没有给一个好脸色,说话没有一句好听的,语气也极具挑衅的味道。
李玮顿时火往上撞,猛地站了起来,指着王当叫道:“我们大人连十二万鲜卑铁骑都打败了,还在乎一个晋阳城,有本事你把和连的人头拿来给我看看。”
“仲渊……”宋文大惊,一把抱住了李玮。
“有本事你去打鲜卑人,不要在这里猖狂。”李玮纵声吼道,“如果没有我们大人击败十二万鲜卑铁骑,你在晋阳城能待几天?迟早都要给鲜卑人赶回太行山。”
黄巾军各部首领看着狂怒的李玮,静默不语。王当本想冲上来教训一下李玮,但听到李玮的吼声,心中的怒气不禁一泄,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不管怎么说,李弘击败十二万鲜卑人,击杀鲜卑大王和连,那才是真正的英雄。如今一个名震四海的英雄为了招抚黄巾军而不惜低声下气,其胸襟和气魄实在令人折服,自己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李玮用力挣开宋文,面对黄巾军首领,愤怒地说道:“你们知道安置百万流民需要多少时间吗?大人想在冬天来临之前,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有间可以躲避风雪的茅屋,有片可以存身立命之地。大人的命令是,今年的冬天,太原郡不允许有一个饿死的人,不允许有一个冻死的人。你们说,这要多少时间才能做到?六个月的时间够吗?”
“大人希望所有的流民到明年春天的时候,都有一块地,都有一袋种子,都有一份希望,十个月的时间够吗?你们能做到吗?”
“仲渊……”宋文大声阻止道,“仲渊,你想回去被大人砍脑袋啊?”
张燕冲着宋文摆摆手,说道:“让他说,李大人的话没有错。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救活了几个人的性命?给了几个人活下去的希望?我们都杀光了,砍光了,最后好了谁?”他站起来,指着北方说道,“最后都好了胡人,最后这大汉的疆土都成了胡人的草场。李大人说的对,有本事,我们就让百姓活下去,有本事,我们北上击胡去。”
王当面露惭色,冲着李玮抱拳施礼,低声道:“得罪了。”
李弘黄昏的时候来到了大龙山营帐。
唐放和并州府的一帮掾史抱着文卷走进大帐的时候,李弘正在一边啃着黑色的圆饼,一边翻看太原郡的地图。众人吃惊地看着李弘,有点难以相信,一个位列上卿的将军,晚餐竟然就是一块黑饼,连口汤都没有。
唐放迟疑了一下,走到李弘身边说道:“大人,并州府的人都到了。”
李弘嗯了一声,两口吃掉剩下的一点黑饼,起身招呼大家坐下,“今天我们连夜谈,晚上大家辛苦一点,争取尽快谈妥主要条件,立即上奏陛下。”
“牧云,你来一下。”李弘招手道,“从太原到长安,水路近还是陆路近?”
唐放笑道:“当然是陆路近了。”他随即指着地图详细介绍了一下。从长安东北起,越黄河过蒲津桥到河东,然后经平阳到太原郡的晋阳,长约两千多里。这是一条驰道,前朝大秦国的时候就修建了。大秦国的时候修建的驰道都是高出地面,用铁椎筑土的,道茬坚实。一般道宽五十步,每隔三丈树青松为志,宽阔平坦,森严蔚然。当时驰道贯通全国,纵横辐射。本朝恪守秦制,凡驰道通过的县,一律令其随时修缮保养,所以驰道至今都保存得非常完好。
水路从长安出发,沿渭河入黄河北上,到万荣庙前村入汾河,再由汾河到河东、太原。本朝初期,为了解决漕运砥柱之险,大力发展水路运输。武皇帝还曾乘楼船从长安出发沿水路到并州巡视过。那个年代,河东、太原和上党等郡移民垦地,开荒屯田,成效非常显著,每年都有大量粮食从水路两路运往京师贩卖。但后来由于胡人入侵频繁,并州人口巨减,繁华不再,这水路运输也就逐渐萧条没落了。
李弘听完唐放的介绍,笑道:“如果几年后,我们屯田有效,当再现昔日的繁华盛景。你看,我们是不是要重开漕运啊?”
唐放诧异地看着李弘,问道:“大人还要重开漕运?”
“对,马上开,否则关中和关东的大量物资仅从陆路运输,必然耽误时间,但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唐放吃惊地问道:“将军大人对招抚和屯田这么有信心?”
李弘笑道:“当然了。你看,晋阳是个好地方啊,四通八达。从晋阳往北有驰道到雁门郡,然后出长城继续北上通云中,沿东北方向则是通幽州的代郡。从晋阳往东直通冀州常山的真定城,往南到上党,往西通上郡的长城要塞,从要塞也可直达长安。这么好的一个地方,怎么会不繁华?牧云,你看我在三到五年内,必定让它成为北疆第一大城。”
唐放看着兴奋的李弘,觉得他有点不可思议,十足的疯子。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16节
公元187年8月。
由于李玮和宋文两人把招抚方案解释得很透彻,张燕等黄巾军首领感觉到他们所该关心和担心的问题李弘都已经替他们想到并且尽量满足了他们的要求,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李弘也帮他们想到并且提出了非常完善的解决办法,总之,李弘所提的招抚方案,详尽完备,无懈可击。
黄巾军首领们从招抚方案中看到了李弘的诚意和决心,他们放弃了心中的疑虑,以非常信任和合作的态度全身心投到了商谈之中。有关招抚的主要条件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迅速议定。李弘随即命令李玮、宋文和唐放等人拟写奏章,上奏天子。
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一些棘手问题了。
李弘仅仅让双方人员休息了半天,然后立即开始了第二轮商谈。既然同意招抚了,黄巾军就要在事关自己前途和利益的问题上讨价还价了。大龙山营帐里的轻松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双方人员不再谈笑风生,而是剑拔弩张了。经过几天的激烈争论,最后的焦点问题集中在军队、屯田和赋税等问题上。
黄巾军要求保留所有军队,十万郡国兵,二十万屯田兵。李弘当然不会同意,一个太原郡养十万士兵,根本供养不起。即使这些士兵不拿军饷,但他们所需的粮食衣物和武器数量惊人,小小的太原郡无论如何承受不了。李弘只答应黄巾军保留三万郡国兵,十万屯田兵,其余的士兵一律遣散,到各地参加民屯。
黄巾军还提出其所辖军队不受朝廷和镇北将军部的控制,除了抗击入侵的胡寇,其余调派概不接受。李弘苦笑,问他们,你们招抚之后,到底是叫汉军还是叫黄巾军?如果是汉军,你们连陛下的圣旨都不遵从,你们叫什么汉军?李弘认为招抚之后的黄巾军,除了不剿杀其余黄巾叛贼之外,其他的朝廷征调都要接受,否则还叫什么汉军?
黄巾军要求太原郡的郡府和下属十六县的县府全部由黄巾军掌控,各级掾由自己任命,朝廷和并州刺史部不得干涉。李弘更不干了,依黄巾军的能力,无法独自执行军屯和民屯,而且,假如这些府衙官吏任意胡为,肆意盘剥,这事情还怎么干?李弘坚决要求郡县两级府衙的掾史由双方共同招募,并州刺史部有权检举各级郡府中的不法者。
黄巾军要求太原郡所有耕地由自己平分给流民,太原郡的屯田之事由自己主管,他们担心朝廷的官吏会在其中贪赃枉法,祸害流民。对于黄巾军的这个要求,李弘一口拒绝。黄巾军的人当然要参加屯田,但直接掌管屯田事务的是镇北将军部。这一点,李弘绝不让步。这是关系到招抚能否成功,关系到流民能否生存,关系到并州能否稳定的关键所在。屯田如果失败,招抚根本无从谈起。
黄巾军要求朝廷免征太原郡五年赋税,五年后其所收赋税也不上缴国库而由黄巾军自由支配。李弘不同意,只同意免征太原郡三年赋税,三年后其所收赋税一部分留给黄巾军支配,一部分要上缴国库。他费尽心血招抚屯田,目的不是养肥黄巾军,而是要强边御敌,要北上击胡收复失地。
双方的要求差距太远。连续争几天后,除了黄巾军愿意把郡国兵数量降到八万之外,什么结果也没有。
李弘随即提议休息一天,他问张燕道:“大帅,你看我们是到龙山看看风景还是到晋阳看看民风啦?”
张燕略加迟疑,笑道:“大人,这样吧,上午我们到龙山转转,下午去我们到晋阳城。大人到晋阳二十多天了,还没看到晋阳城吧?”
当洛阳的诸位大臣们在为并州招抚使的职权争论不休的时候,行镇北将军李弘和黄巾军大帅张燕谈妥的招抚初步方案已经送到尚书台了。
皇甫嵩和卢植等尚书台官员连夜就这个方案进行讨论,第二天一早上奏天子。天子草草看了一下,问道:“两位爱卿认为如何?”
皇甫嵩赞道:“李将军为招抚一事做了精心的准备,所奏之议基本上合乎条理。尚书台草议过后,认为陛下完全可以诏令准行。”
卢植随即做了一点说明,言辞间也颇为欣赏,“李将军雷厉风行,行事果断,这么短时间就能和黄巾蚁贼达成招抚之议,实在出人意外。”
天子冷笑,说道:“这小子现在官做大了,连说话口气都不一样了。你们看看奏章后面写的是什么?要朝廷尽快作答复,怎么尽快啊?朕还没有催他,他到催起朕来了,他这么火烧火燎地想干什么?”
皇甫嵩知道天子心里高兴,只不过不好放在脸上,所以说反话。他赶忙顺着天子的话说道:“李将军大概急着要回幽州,所以有点口不择言了,陛下无须放在心上。臣认为,陛下这就可以下旨,督令李将军立即和黄巾蚁贼商谈具体的招抚内容,以便尽快解决并州黄巾,安抚流民,早日开始垦地屯田。
卢植也奏道:“陛下,招抚成功仅仅是个开始,后面的百万流民下山屯田才是最艰苦难办的事。如果屯田失败,李将军所作这一切,均将化作泡影。”
天子闻言,一双短短的眉毛几乎皱到了一起,一脸苦相。
“两位爱卿,屯田的事,朝廷大概要花多少钱?”
皇甫嵩和卢植互相对视一眼,满脸忧色。皇甫嵩忧心忡忡地说道:“初步估计,到明年春耕止,大约七十亿钱。”
天子顿时瞠目结舌。
朝议上,诸大臣对李弘的招抚方案多方诘难,指责之声不绝于耳。大臣们认为李弘太过软弱,妥协过多,有多处公然违反了大汉律。
太尉崔烈还是同意招抚的,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少一处祸乱就能给奄奄一息的大汉国多留一份元气。他看到有些大臣纯粹没事找事,站在朝堂上胡说一气,崔烈气愤不过,指着一帮高唱歪调的大臣道:“诸位既然认为李将军的招抚之议有辱大汉国威,那我请问诸位,怎样做才能大振国威?诸位又做了什么大振国威的事?”
“你们愿意捐出自己的家财作为平叛军资吗?现在国库空竭,平叛的军资均由少府出,你们为什么不愿意象陛下一样,也竭力捐助?你们不愿意捐钱,又不愿意带兵去打仗。这也能大振国威吗?”
大臣们不做声了,但均是一脸的不屑。你崔烈又是什么高节之士吗?做三公的时候,是陛下的奶妈给你说情买的官,士子的脸都给你丢尽了。现在做太尉了,陛下同情你穷,免了你买官的钱,否则你早就滚蛋了,哪有资格在这朝堂上教训我们。
崔烈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这招抚即使谈成了,马上就需要上百亿的钱财开始屯田,朝廷有钱吗?李将军有钱吗?没钱屯什么田。这不就是瞎扯蛋吗?”
“李将军的目的无非有三,一是利用招抚蚁贼首领张燕,分裂黄巾军。张燕一旦受抚,在蚁贼当中立即声名扫地,没有哪个蚁贼再相信他了,他在那些蚁贼的眼里,就是一个叛逆,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将来他即使再作乱,也不过就是一个小毛贼而已,翻不了大浪了。但蚁贼大首领受抚,对其他蚁贼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这样,蚁贼势力渐弱,对朝廷的平叛大有好处。”
“其次,利用招抚,不费一刀一枪就能把并州的几十万蚁贼拖住。只要这些蚁贼不越过太行山到冀州和幽州南下的蚁贼会合,刘虞刘大人就有充分的时间集结军队,击败幽州蚁贼。李将军的大军在并州不用打仗了,那朝廷就可以集中所有的力量支援冀州战场。因此,并州的招抚其实就是朝廷可以迅速平定幽州叛乱的保障。
“最后一点尤其重要,就是可以暂时解决头痛的流民问题。各处的流民听说并州给地屯田,又不用上缴赋税,必定会跋山涉水,蜂拥而去。中原和北疆各郡没有了流民,蚁贼就没有了兵源,他们还能支撑多长时间?能撑个一年半载就很了不起了。那一年半载之后呢?我大汉国不就没有叛乱了。”
崔烈越说越生气,破口大骂他们都是一帮酒囊饭袋,一帮蠢货。大臣们一听很有道理,这个太尉大人还真说得很透彻,眼光也看得远。虽然被骂了,但他是太尉,也只好认了。
天子一听,哦,原来这么回事,这个豹子火烧火燎地催个不停,把招抚的事做得象真的一样,原来都是为了骗人啦。他心里顿时舒服了。这一上午,他都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对付大臣们的纠缠以保住自己的万金堂。 这时天子心情一松,情绪也兴奋起来,就象自己刚刚赚了几十亿钱一样,很有兴趣地看着太尉大人站在朝堂上大发脾气。
但朝中有些大臣不上崔烈的当。许相就笑眯眯地望着崔烈,心道,你说李弘是骗人就是骗人啦,我看他根本就是来真的。好啊,你既然敢在朝堂上公然欺骗天子和众臣,我就帮你一把,等李弘到了屯田要钱的时候,我看你如何收场。我看你这太尉也是做到头了。
皇甫嵩和卢植一听,头都晕了。这招抚的事本来是目前大汉国的头等大事,给太尉大人这么胡扯一气,成了一件不足道的小事了。虽然通过招抚方案的阻力是小了,但后果很严重。后期的屯田怎么办?那可是一笔巨额费用,朝廷不出谁出?招抚的事情如果迅速谈妥,接着就是屯田,就是要钱。到时候天子和大臣们说,李将军不是就是在并州做做样子,骗骗蚁贼嘛,要钱干什么?真屯田啊?
尚书台的一帮官僚站在那里望着愤怒的崔烈,哭笑不得。
崔烈好不容易骂完了,又意犹未尽地点名指责了几个下官,才转身对天子奏道:“陛下,臣认为。只要是李弘上奏的招抚之议,统统诏令准行。臣认为,陛下应该给蚁贼首领张燕一个大官,然后下诏全国各地,将并州招抚之事大肆宣扬,一来可以让天下人皆知陛下的浩荡皇恩,二来也可以打击蚁贼们的士气,三来还可以让流落各地的流民们速速赶往并州。”
“好,好,好”天子闻言大喜,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并州的危难因张燕受抚而平,朕就封张燕为平难中郎将吧,诸卿以为如何?”
许相立即高呼道:“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啦!”
众臣中本来还有准备挺身而出劝谏反对的,但看到三公大人都带头高呼陛下圣明,那自己还说什么?算了吧。反正国库也没钱,不管太尉大人说的是真是假,最后并州屯田都是一场骗局,招抚自然也会失败。自己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也就跟在众臣后面高呼陛下圣明吧。
赵岐连番上书,极力要求到并州参予招抚和屯田,但天子此时已经不再关注这件事,他天天泡在后宫避暑纳凉去了。
一天,冀州来了急书。幽州叛军在张纯和辽东属国乌丸首领峭王苏仆延的带领下,攻占了河间国的高阳城。幽州刺史杨淳在撤退途中被乌丸铁骑伏击,全军覆没。现在幽州残部在骑都尉公孙瓒的带领下,已经退守到河间国治所乐成城。而叛军正在向安平国方向移动。
黑山黄巾军白绕的军队这时也冲过了冀州牡杨奇的阻击,正在向赵国邯郸急速前进。
天子大惊,急忙赶到尚书台。
“河间国能否保住?”
皇甫嵩摇摇头,说道:“陛下,当务之急,还是稳住并州的张燕吧。”
天子心痛得脸上变色,十分生气地说道:“朕不是已经同意了李弘的招抚之议吗?你们怎么还没送去?”
皇甫嵩不满地说道:“陛下那日下朝后直接去了后宫,小黄门蹇硕蹇大人随侍在陛下左右,根本找不到人。没有他点头,符节令无论如何都不敢在诏书上加盖主玺,这圣旨我们怎么送出去?”
天子给皇甫嵩顶了一下,心里更不痛快了。
“好了,好了,蹇爱卿就在这里,你们快办。冀州的事怎么办?”
卢植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这招抚使的事……”
“立即下旨,迁赵岐为并州招抚使。”
天子不耐烦的挥手说道,“冀州的事怎么办?”
“陛下,并州招抚到底由谁主持?”卢植追问道。
“这么多天了,你们还没有商量妥当?”天子怒骂道,“朕养你们干什么?就是天天吵嘴吗?反正这事就是骗人,你们这么认真干什么?没事吃饱了撑的。下旨,叫李弘主掌招抚所有相关事宜,他一个人说了算,骗几天是几天。改迁赵岐为护田校尉,主掌并州屯田,军屯民屯都归他管。他那么大年纪了,为了国事要千里迢迢到并州,太辛苦了。这屯田的事纯粹就是子虚乌有,让老大人干,正合适,等李弘骗不下去了,就叫他回来。至于并州刺史张懿,叫他回雁门关避暑去,不要管太原和上党两郡的事了,没事添什么乱。”
卢植急忙问道:“陛下,那太原郡和上党郡的郡府……”
“还有什么郡府?蚁贼还没打到晋阳和长子,他们就跑到河东去了。下旨,把两府官吏给朕抓回来。”
“陛下,陛下,那老大人到了并州后,到底听谁的?”皇甫嵩急了,大声问道。
“你们这些死脑子,朕不已经说了嘛,所有的事都由李弘负责,老大人到并州后,谁的话都不要听,找个地方避避暑,一边凉快去,不要管李弘的事,随他一个人去胡扯。”
皇甫嵩和卢植顿时傻眼了。事情给太尉崔烈一搅和,全变了。争来争去,最后还是李弘一个人在并州说了算。
“陛下,这样一来,行镇北将军李弘不就是总督并州军政了吗?”卢植无奈地说道,“他完全可以借口招抚的事,独揽并州政事。”
天子真的生气了,他瞪着一双小眼睛,扯着脖子喊道:“爱卿,现在不是并州的事,是冀州的事,是河间国的事,是我的河间国啊。冀州的事到底怎么办?”
皇甫嵩回道:“陛下,如今之计,只要命令刘虞率军赶赴赵国邯郸。坚决挡住白绕的叛军,不让他和张纯叛军会合。”
“你说什么?”天子奋力一拍案几,大声叫道,“不行,立即命令刘虞率军支援河间国。”
“陛下,只要不让两支叛军会合,冀州必然无忧。张纯的叛军从幽州远途而来,孤军深入。没有支援,掳掠一番后,自然要回幽州的。”卢植劝谏道。
“你不是说乌丸兵不会南下吗?怎么现在南下了?而且打到了朕的河间国?”天子怒视卢植,恨声逼问道,“朕不听你们的了,立即拟旨,命令刘虞支援河间国,击退叛军。”
赵岐接旨之后,大喜,立即变卖家宅,遣散奴仆,辞别老友,携全家二十七口,举家奔赴并州。
老友袁隗很奇怪,问他为什么要举家前往边郡。赵岐说,我都八十了,没几年活头了。这次到并州屯田,没有十年不能成功。十年后,我肯定已经死了,我不想死的时候家人都不在身边,所以我要把他们一起带到并州去。袁隗说,陛下有意让你去去就回来,并没有打算让你长驻并州。赵岐说,这次到并州,我拼掉这把老骨头,也要解决流民吃饭问题,所以我绝不半途而废,绝不抛下并州百姓,我就死在并州了。
赵岐的门生子弟听说老师要到并州屯田,并且不回来了,大为悲痛,发誓要追随老师左右,侍奉老师终生。于是在洛阳一带凡赵岐门生子弟无不弃官而去,在太学学习的上百弟子也辞学归府,收拾东西赶到了老师家里。赵岐非常感动,说既然你们这么孝顺,那也好,就随我到并州屯田去吧。
赵岐离开洛阳当日,随行弟子近两百余人,沿途相送者多达万人,百官聚焦在夏门之外,摆酒为其饯行。众人知其再不回洛阳,从此相见无期,无不泫然泪下。
这日天子到尚书房,没有看到皇甫嵩和卢植,很奇怪,问随侍左右的蹇硕,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怎么瞒着朕私下跑了?
蹇硕回答说:“陛下,皇甫大人和卢大人出城给老大人送行去了。”随即把赵岐变卖家财,发誓要在并州屯田的事说了。
“老大人什么都没带,就带着一口棺木离开了洛阳。”
天子不胜唏嘘,仰天长叹。
“爱卿,你拟一道圣首,封老大人为平乡侯,食邑五百户,另赐黄金五十斤,绢五百匹。”天子小声道,“你去跑一趟,替朕送送他。这么好的忠臣,大汉国已经不多了。”
龙山的风景和晋阳城的民风并没有给双方带来任何好处,相反,争论更加激烈了。
这时,洛阳的圣旨送到了大龙山营帐。
天子同意招抚的初步方案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所以没有谁感到惊讶,但天子在招抚尚未谈妥的情况下,直接封赏张燕为平难中郎将,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营帐里顿时欢呼起来。天子的这种举动,无疑在告诉双方,天子不但同意招抚,而且非常有诚意招抚。
黄巾军的首领们先是震惊,接着很惊喜,然后就是一种痛入肺腑的苦涩,大家看着摆在案几上的圣旨,一时间百感交集。是喜是忧?是高兴还是痛苦?是兴奋还是失落?张燕和部下们面面相觑,久久无语。从大贤良师张角举兵起事以来,无数的黄巾军将士们倒在了大旗之下,为了什么?为了这一道小小的圣旨吗?大家奋勇拼杀了几年,难道就是要这么一个结局吗?
张燕带着部下们离开了大龙山,回到了晋阳城。他告诉李弘,他和黄巾军都要想一想,要再想一想过去和将来。他没有拿走那道圣旨,也没有带走那个银印青绶,它们还摆在那个案几上,一动未动。
李弘站在山坡上,望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心情沉重,他似乎感受到了这道圣旨带给他们的痛苦和悲哀,似乎看到了张燕和黄巾军将士们心中的血和泪。
“大人,你太性急了,你把他们逼得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李玮轻轻走到他身后,叹息道,”抚平几年来的仇恨和伤痕,是需要时间的,毕竟,他们失去的,是无数条血淋淋的生命,是支撑他们生存下去的信念啊。“
李弘落寞地一笑,摇摇头。
“仲渊,我是不是太吝啬了?”
“大人不是吝啬,大人是太残酷了。”李玮缓缓说道,“大人就象一把锋利的刀,毫无感情,一刀一刀地凌迟着黄巾军的血和肉。
李弘的心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这么多天,天天和这些黄巾军首领们待在一起,我只有一个感觉。”李玮看了一眼神情痛苦的李弘,小声说道,“他们就象蚂蚁,就象地上的蚂蚁一样……”
李玮再也说不下去,掉头走了。
暮色里,颜良和郑信高声呵斥着,打马冲进了大龙山营帐。
“仲渊,大人着急催我们来干什么?”郑信看到李玮,急忙下马,大声问道。
李玮指指站在山坡上的李弘,摇摇头。
张白骑看到张燕迟迟不向李弘提起杨凤的事,终于忍不住自己说了。那天,李弘邀他一起散步,张白骑向李弘说起了杨凤。
李弘很犹豫,这事他不是没想过,但他的确很担心张燕的想法。张白骑说,张燕和杨凤自小就是生死相交的兄弟,两人之间产生矛盾不是张燕的问题,而是杨凤的问题。
“如果大人能够说服杨凤,大帅心里一定很感激,绝不会对你产生什么误会。
李弘想了一下,问道:“如果大帅受抚,其他各地的黄巾军会不会尊奉杨凤为新的黄巾军大帅?”
张白骑笑道:“大人是这么想的?那你就错了。自从品朴兄死后,黄巾军其实已经没有大帅了。如果飞燕有品朴兄的威信,我们今天何至走到这一步?”
颜良和郑信两人走到李弘身边,躬身行礼。
“大人,找我们来,有什么急事吗?”
李弘点点头,说道:“你们去一趟上党,告诉杨凤,我想见他一面。”
郑信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这个时候,合适吗?”
李弘伸手拍拍颜良的肩膀,神色凝重地说道:“如果他不愿意来,你就把他脑袋拿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17节
晚上,李弘召集李玮、宋文和唐放等人就双方争议的几个问题再次进行了商议。
“尚书台皇甫大人的书信诸位都看了,朝廷为了尽快促成招抚,已将招抚之事诏告全国了。朝廷的目的虽然不错,但相反也把张燕和其他诸位黄巾军首领逼到了绝境。”李弘叹道,“从信奉太平道的人来说,张燕和诸位首领现在是个叛逆;从追随张燕的黄巾军士卒和流民来说,张燕给他们的生存带来了希望。张燕不愿意背叛太平道,不愿意背叛黄巾军,但他更无法抛弃跟随他的百万流民,无法抹去流民心中的希望。如今的张燕进退维谷,心里非常痛苦。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再让一步,让张燕坚定招抚的决心。”
李玮等人沉默不语。
良久,唐放说道:“大人主动提出招抚,又主动让步,会不会给黄巾军造成一个错觉?黄巾军觉得大人和朝廷都在迁就他们,趁机漫天要价,那么,招抚会陷入僵局。”他停了一下,又说道,“散落各地的流民听说张燕受抚朝廷了,只要跟着他,马上就有土地,马上就有饭吃有屋住,很快就会蜂拥而至,这对张燕来说,其实是个有进无退之局啊。上百万流民都在看着他,都在等着他分派土地,都在感谢他的恩赐,他哪有再退的勇气和信心。此时张燕如果退却,带给他的不是流民的支持,而是流民的失望和眼泪,他将因此而失去一切,黄巾军也将因此而迅速覆没。这个灾难性的后果,张燕和他的部下应该很清楚,所以,我觉得大人无须让步,只要给张燕一段时间就行了。”
“随着时间的推迟,闻讯而来的流民会越来越多,张燕肯定支撑不住,他除了向朝廷俯首称臣外,已经再无出路了。”
李玮苦笑道:“朝廷这一招太狠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让张燕独自一人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他会疯的。如果我们把张燕逼疯了,黄巾军随即就会分裂,招抚之事泡汤不说,仅这么多流民挤在太原和上党一带,对我们就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宋文也心情沉重地说道:“抛开黄巾军不说,就从流民这个角度考虑,我们也应该让步。百万流民聚集到并州,如果没有吃的,一两个月之后,其结果是什么?我估计太原和上党马上就是饿莩遍野,一片废墟。太原和上党没有了,这北疆的御边形势会怎样?胡人势必趁机而下,北疆尽失啊。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看看冀州你们就知道了,流民之祸远甚于黄巾之祸啊。”
“朝廷此举,实在有欠考虑。虽然他们把张燕逼到了绝境,但何尝不是把我们也逼到了绝境。招抚如果失败,我们的确没有什么责任,但百万流民涌进并州,却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岂能坐视不理?”宋文看看李弘,恳求道,“大人,我们还是尽早屯田吧。无论我们怎么让步,只要安抚了流民,稳定了并州,我们就对得起大汉国,对得起陛下。即使将来我们获罪下狱了,但扪心自问,我们没有做错,这就足够了。”
李弘用力拍拍宋文,赞叹道:“长风,你说得好啊,就听你的,我们再让一步,争取尽早屯田。”
经过一夜的商量,李弘和李玮等人就几个争议问题,再次议定了一个方案。
首先是兵力问题。李弘做了最大的让步,让黄巾军保留三十万人马。但在郡国兵和屯田兵的人数上,李弘作了调整,他把屯田兵人数扩大到了二十五万人,并且规定屯田兵不拿军饷,以自种粮代替军饷,同时屯田兵只有在战时才能配备武器。五万郡国兵负责维持太原郡的治安,受镇北将军部节制,如有调用,以镇北将军部和平难中郎将部协商解决,镇北将军部不做强行征调。
其次是郡县府衙组建问题。李弘彻底放弃了原来的方案,规定郡县府衙的官吏全部由黄巾军自行任命,镇北将军部不再干涉,但各级郡县府衙也不再参予军屯和民屯。
第三,军屯和民屯自成体系,不隶州郡。李弘接受了李玮等人的建议,在总结了本朝初期垦地屯田的经验教训之后,重新做了一番调整。军屯由黄巾军推荐人选担任各级典农都尉,而典农都尉府所属的候农令、守农令、劝农椽、仓长、仓佐等从事掾史,则由镇北将军府推荐部分熟悉屯田事务的官吏担任,典农都尉直接受镇北将军部节制。民屯则由朝廷指派的护田校尉主掌,镇北将军府和平难中郎将府均无权干涉民屯事务,但两府都必须无条件服从护田校尉府的民屯需要,给予各个方面的帮助和扶持。
最后就是税赋问题。李弘同意免征太原郡五年赋税,但五年后,所收赋税的七成必须上缴国库,三成由黄巾军自由支配。在这一点上,李弘认为不能再让步了,这关系到整个并州的发展,而且大汉国的国库也要有所进帐。
整理好的文卷随即送到了晋阳城。
张燕没有回话,李弘虽然着急,但也没办法,只好回到龙山大营耐心等待。
龙山大营的练兵整训正进行的如火如荼。龙山现在就象一个巨大的战场,骑兵军、步兵军和战车营以实战演练代替枯燥的训练,三军七万将士混战在一起,杀声如雷,还真有点惊心动魄的味道。
军车营改名为战车营,源于尹思的强烈要求。尹思对李弘说,无论是攻城用的冲车还是攻击用的弩车,都是打仗用的,当然要叫战车营了,而且听上去也比军车营要好听。这么点小事,李弘当然随口就答应了,但接着李弘就后悔了,其他各营将领随即纷纷跑来要求改名号。
风云铁骑和长水营名震天下,当然不用改了,但他们对李弘用先零、湟中和舞叶来命名其他铁骑营,非常有意见。如果将来舞叶营也名震天下,那天下人皆知北疆有个舞叶部落,谁还知道北疆有骁勇善战的白鹿部落,还有白山乌丸众部啊?湟中羌也有意见,那先零营里有许多士兵都是他们湟中羌人,如果先零营打胜仗了,谁知道湟中羌人是什么啊?好,好,改,改。李弘没办法,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将湟中骑改为越骑营,将先零骑改为武骑营,将舞叶骑改为骠骑营。
骑兵军各营改了名号,步兵军各营当然也要改了,不能厚此薄彼嘛。于是李弘再整步兵两万大军,以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者为一营,号为厉锋营,校尉玉石领之;以能溃破金鼓,绝灭旌旗,冲阵所向披靡者为一营,号为虎贲营,校尉颜良领之;有能折止敌骑之冲突者,聚为一营,号为折冲营,校尉华雄领之。
有了非常威风的名号,各营立即制成大旗,竖在黑豹帅旗之下,气势果然为之一变。
李弘巡视了各营之后,还特意去了一趟兵曹营。他听筱岚说,尹思已经在兵曹营几百工匠的配合下,做出了一台巨大的抛石车,最近几天正在试射。李弘赶到兵曹营的时候,田重和尹思等人正在指挥士卒们使用抛石车发射石头。
李弘仔细听了尹思的介绍,又看了一下试射效果,很不满意。
尹思所制抛石车体型庞大,使用的时候需要四十个士兵同时拽动拉杆。如果用两斤重的石头,最远可抛射二百多步,但准头很差。
“仲志,这叫是你说的炮车?”
尹思连连点头,兴奋地说道:“大人,我如果再做大一点,用一百个士兵拽动拉杆,至少可以射出五十斤重的石头。大人,你看这炮车如何?”
李弘笑笑,夸奖了一番,然后说道:“这炮车体型庞大,移动不便,用人过多,除了攻城,好象作用有限,是不是?”
尹思笑道:“我可以给它做上轮子,这样移动就方便了。至于人嘛,我们战车营有上万民夫,使用起来完全不成问题。炮车只要能迅速移动,就可以在两军对垒的时候发挥巨大作用。”
“我觉得弩车的作用更大。”
“攻守城池的时候,炮车的威力肯定要比弩车大。”尹思说道,“在平原作战,弩车对于骑兵来说,杀伤力自然要大得多,但对于步兵来说,炮车的杀伤力就非常惊人了。大人认为呢?”
李弘笑而不语。这时那炮车出了问题,尹思急忙跑了过去。
田重看看李弘,笑道:“大人是不是不太满意?”
“花了许多钱,就做了这么个东西,我的确不满意。”李弘摇摇头,心痛地说道,“有这么多钱,我可以添置几十万支长箭了。”
田重笑道:“大人,如果攻城,我们有这大玩意助阵,士兵们的伤亡可能会减少。”
“老伯,你考虑到没有,炮车要想射远,石头就小,石头小,就没有什么作用,而要想射大石头,炮车就在敌人强弓的射程范围之内,那炮车如何射击?”李弘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东西即使做成了,数量也不会太多,而且射击间隔时间也长,对敌人形成不了巨大的威胁。我看还是算了吧,你找个机会告诉仲志,这炮车不要做了,我没有这么多钱给他浪费。”
“打了这么多年仗,我们哪一次是靠武器的犀利战胜敌人的?士兵们一往无前的斗志才是我们致胜的关键。看看胡人的铁骑,如果我们靠武器就能击败他们,那何来几百年的入侵?先辈们修筑长城干什么?”
田重想了一下,劝道:“大人,还是让仲志试试吧。虽然武器不是致胜的关键,但没有更好的武器,我们击败敌人不就更难吗?我们的士卒不就阵亡得更多吗?”
李弘一挥手,坚决地说道:“不要再试了。这钱可以买粮食养活流民,不要白白浪费了。”
李弘回到大营,听到了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消息,麴义的兄长来了。
麴忠四十多岁,衣着朴素,长脸长须,眉宇之间隐含一股儒雅之气,很难看出来他是一个关中巨商。他和李弘寒暄一番之后,立即将站在身后的一个年轻人介绍给李弘。此人二十多岁,锦衣华服,长相俊逸,一双眼睛非常有灵气。
“大人,这就是徐陵徐伯玉,关中最年轻最大的豪富。这次能在关中大赚一笔,多亏了他的粮食。”
李弘立即想起田重所说的话,于是笑着问道:“听说你的粮食都是从扬州运到关中的,是这样吗?扬州到关中有两千多里路,粮食运到关中,要涨几倍的价,你怎么还能赚到钱?”
徐陵笑道:“大人,我要是不这么说,这粮食如何能翻几倍往上涨?我一边囤积粮食,一边涨价,总要有个理由吧?否则,我今后不就是关中第一奸商了吗?”
李弘恍然,指着他大笑道:“果然是奸商。那你的粮食……”
“都是关东和南阳一带的粮食,几百里路,转眼就到了关中。”徐陵笑道,“不过这都是大人的消息给得好,我们能赚钱,还是沾大人的光。这次随伯庸来并州,一是为了感谢大人的照顾,二来是为了拜谢我的两位恩公。”
李弘摇手笑道:“你不用感谢我,我这就要麻烦你,如果你能帮我的忙,我还要感谢你啊。”
徐陵躬身笑道:“小人的恩公就在当面,待小人拜谢了恩公,大人当随意指派,小人虽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李弘诧异地看看四周,奇怪地问道:“恩公?我这里还有你的恩公?”
徐陵随即望着李玮、谢明,笑着问道:“两位恩公大人不认识我了?”
李玮和谢明吃惊地对视一眼。李玮指着他,不敢相信地大声说道:“你就是那个徐陵?”
“正是小人。”徐陵跪倒在地,激动地说道,“当日两位恩公大人在长安救了我一命,给了我一口饭吃,还给了我一匹马,两位恩公忘记了吗?”
李玮和谢明又惊又喜,急忙一左一右把他拉了起来。
李弘和帐内众人惊异地看着他们,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们怎敢相信你就是关中第一富豪?”谢明笑道,“你也变了,我们咋看之下,不认识了。”
“伯玉兄,怎么一转眼,你就成了关中第一富豪?”李玮问道,“这也太神奇了。”
徐陵笑笑,感叹道:“如果没有两位恩公给的那匹马,哪有我徐陵的今日啊。”
“那匹马值几个钱?你难道就靠那匹马发家的?”谢明不相信地笑道。
“对,我就是靠那匹马发家的。”徐陵笑道,“不瞒两位恩公,我离开你们后,第一件事就把那匹马卖了,得了十五万钱。然后我拿这十五万钱买了一身衣服。”
“花十五万钱买一身衣服?”李玮瞪大了眼晴,“什么衣服那么值钱?”
徐陵笑而不答,继续说道:“我穿着这身衣服去拜见关中第一富豪杨攸。他过去是我父亲的朋友,他的长子早年死于北地叛乱,次子前几年死于冀州叛乱,三子去年春死于西凉叛乱,家中仅剩小女。而这个小女早年偏偏又许给了我,于是我就入赘为婿了。去年冬,老岳父仙逝,我就成了家主。我这个关中第一富豪就是这么来的。”
李玮和谢明目瞪口呆。
“原来你运气这么好。”李玮叹服道。
“我上京求学为士,运气极差,不但千金散尽,还差一点把命丢了,但我营商,运气却是……”徐陵摇摇头,叹道,“我没有做士子的命啦,天生就是这下贱的营商命。”
“你不要这么说,相比起来,你比我们要风光多了。”李玮大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徐陵恭敬地拱手说道:“自从将军大人击败鲜卑人之后,两位恩公大人的大名就如雷贯耳。本来我早就想来当面拜谢,但苦于没有什么机会。这次伯庸兄邀我到并州,我想正好可以趁机到镇北将军大营看看两位恩公。但没想到,伯庸兄不声不响,就把我直接带到了龙山大营。巧了,巧啊。”
李弘闻言,伸手轻拍麴忠的后背,感激地说道:“谢谢伯庸兄想的这么周到。”
麴忠微微一笑,轻声对李弘说道:“这小子,赚了我们的钱,就休想下我们这条船。”
深夜的大帐内,李弘、麴忠、徐陵、左彦、李玮、宋文、谢明等人团团围坐一起,商讨着各种营商的事。
李弘想在并州实行农工商并重之策,然后以商补农,以求尽早让并州屯田摆脱钱财危机。从目前的形势看,要想让朝廷的大司农掏钱在并州屯田,根本不可能。一来大司农没有钱;二来各地的叛乱未平,平叛还需要军资;三来要想让陛下同意自己的以商补农之策,首要条件就是不要让朝廷掏钱,否则,这奏议肯定泡汤,屯田的事非要失败不可。
麴忠推开案几上的文卷,摇头叹道:“将军大人虽然有心为民,但可惜啊,生不逢时。诸位大人所提的开市也好,在边关建市也好,大力发展各类手工制品也好,养战马耕田地也好,没有三到五年时间,你们所说的这些办法都看不到钱。并州由于匈奴人和鲜卑人的不断入侵,农工商牧均遭到了巨大的打击,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绝对不可能。”
李弘神色凝重,看看徐陵,“伯玉兄,你怎么看?”
“大人千里迢迢把伯庸兄喊来,不会就是为了问问这些小事吧?”徐陵笑吟吟地说道,“凭诸位大人的远见卓识,不要我们说的,你们也知道用这些办法目前赚不到钱。大人的以商补农,这个商到底是什么商,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李弘笑笑,说道:“盐铁。”
麴忠和徐陵的脸色顿时一变。
“这可是诛杀九族的大罪。”麴忠骇然说道,“从本朝武皇帝开始,三百多年了,盐铁一直都是朝廷专营,私商谁沾谁就是死罪,大人,你这是……”
李弘蓦然变脸,冷森森地望着两人说道:“你们两个敢拍着胸口说,你们私下没有沾过盐铁?”
麴忠摸摸脸,没有做声。徐陵低头望着案几上的竹简,略显不安。
李弘挥挥手,对左彦等人说道:“你们都退下。”
李弘摊开案几上的地图,指着太原郡说道:“这里有盐,有铁,如果全年开采,盐铁之利大约有多少?”
麴忠想了一下,说道:“大约五亿钱。”
“官价还是私价?”
“官价。”
“私价呢?”
“五倍。”
李弘愤怒地一拍案几,大声叫道:“那为什么我大汉国国库入不敷出?”
麴忠和徐陵看着杀气腾腾的李弘,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人,盐铁之利皆入少府,而少府的钱是给皇室使用的。”麴忠镇定了一下心神,解释道,“我大汉国有三十四个盐官,四十九个铁官,其所得之利数倍于赋税收入,但皇室开支太大了,你到洛阳去过,应当知道陛下吃一顿饭大约要多少钱。由此而推之,那整个皇宫里的人,一顿饭要吃掉多少钱?所以,大人你也不要生气,我大汉国国库空虚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如今的少府收入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当今的王侯权贵、门阀官僚,有几个不到盐铁捞一把?再加上盐铁所在地的官僚富豪们互相勾结,从中贪赃枉法,盘剥抽利,真正送到少府库里的,一年也不过就一百多亿,所以陛下现在常常没有钱用。陛下没有钱用,他就开始卖官卖爵,结果越卖越没钱用。其实那钱都在别人的家库里。”
李弘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压低声调说道:“如今并州的盐铁在我手上……”
麴忠和徐陵立即心领神会。
“大人,那黄巾军……”
“招抚之后,我会命令盐池和铁矿所在地的黄巾军立即撤走,这些地方由镇北将军部接管。”李弘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缓缓说道,“从现在开始,我要粮食,要屯田用的物资,但我现在没那么多钱。所以,你们先把这些东西赊欠给我,欠你们的钱,就用这些盐铁相抵。”
“大人太看得起我们了。”徐陵苦笑道,“我和伯庸兄的家财加在一起,也不够大人屯田所需的十分之一……”
“是吗?”李弘冷笑道,“你没有钱,你可以去借。但如果你不想淌这趟浑水,恐怕现在来不及了。”
徐陵狠狠地瞪了一眼麴忠,嘴里嘟囔了两句,估计是在骂他阴险狡诈。他宁愿和奸阉合作,也不愿意和李弘合作,和李弘合作的危险性太大了。
“几年?”徐陵突然下了决心。反正都已经上了李弘这条船,想跑也跑不掉,还不如把脑袋提在手上,赚一点是一点。
“只要我在并州,这并州的盐铁就有你们的份。”
“就我和伯庸兄,其他的人不准再介入。”
李弘点点头。
“官价,五五分利。”
“你抢钱啦。”李弘瞪着他说道,“不行,这几年我要钱用。私价,三七分利。”
徐陵睁大一双眼睛,高声叫道:“大人你抢劫啊?我就是死了,本钱也捞不回来。”
李弘的手握到了刀把上,眼睛里的杀气顿时喷涌而出。
徐陵大惊,脖子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
麴忠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大人,这的确不行啦,你把我们掏光了,屯田的事就难以为继了。”
徐陵看到李弘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头都大了。他沮丧地低下头,哀叹自己的好运总算到头了。突然,他的眼睛看到了案几地图上的一个小黑点。徐陵霎时灵光一闪,兴奋地叫了起来:“有了,有了。”
“大人你看,这地方叫安邑,是河东郡的治所所在。”
李弘怒极而笑,说道:“河东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大人,黄河以北盐铁最多的地方是河东郡,而不是并州,你知道吗?”徐陵急切地解释道,“黄河以北的盐池,首推河东郡的字邑,其次是解县。安邑之盐甲天下,它以产量高、质地佳著称,主要供应京畿地区。本朝设置盐官的时候,河东郡的安邑就在第一位。”
“河东郡的安邑盐池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经过历代开采,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长五十一里,广七里,周百一十六里的巨大盐池,其规模之大,质量之佳,乃本朝第一。解县、安邑两县共有五个盐池,其产量最高的时候曾达到一年万斛,其盐利之大,相当于冀、并两州的赋税,大人大概没有想到吧?”
“另外,河东的安邑、皮氏、平阳、绛四城皆有铁,其产量几乎占到本朝产铁总量的十分之一。”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弘皱着眉头问道。
徐陵嘿嘿一笑,反问道:“大人,我好像听说镇北将军部督一州两郡的兵事,是吗?”
李弘有点明白了。
“大人什么时候出兵河东郡啊?”徐陵笑嘻嘻地说道,“大人,你要知道,流民还会源源不断地涌入并州,仅靠太原和上党两郡的田地是安置不了的。河东郡因为靠近北疆,屡屡受到胡人的侵掠,人口流失严重。现在汾河沿岸就有几十万亩荒芜的田地无人耕种,大人,你是不是……”
李弘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徐陵好整以暇地笑道:“大人,河东的盐铁,我和伯庸兄只要分一杯羹就行了,但这一杯羹一定要多一点,好让我们早点赚回本钱。”
第二天,麴忠和徐陵两人就粮食和屯田所需物资的数量、价格等问题,和李弘、左彦等人详细拟订了一份文书,然后两人匆匆告辞,回长安城具体操办去了。
五天后,张燕派人送来答复,继续谈。李弘大喜,心中的忧虑顿时一扫而光。
他高兴地走出大帐,观看今日的拒马阵演练。
二十个统军将领组成两队小拒马阵迎战一百骑黑豹义从,以挑落五十名义从士卒为赢。这其中的默契配合非常重要。要默契,大家就要团结一心,要团结一心,大家就要互相熟悉,互相交朋友。将领们彼此之间再有意见,经过这种战阵的考验之后,也烟消云散了。
李弘用这种最简单的办法告诉自己的部下,不团结,闹矛盾,失败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而且还牵连到整个军队。
张燕和部下们再次来到了大龙山大营,他们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和讨论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招抚。如今,面对越来越多的流民浪潮,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双方的商谈进行的非常顺利,黄巾军所提的一些小要求,在李弘的干涉下,迅速得到了解决。
三天后,双方谈妥,剩下的就是盖印画押了。李弘希望张燕能够用那枚平难中郎将的印,但张燕拒绝了,他拿起自己那枚黄巾军大帅的印章,重重地盖在了绢布上。
“我还是黄巾军的大帅。”
张燕回到晋阳城,立即安排人手组建郡县府衙,组建五万郡国兵和二十五万屯田兵,同时派人回太行山迁移流民下山。
李弘一面将招抚协定上奏天子,一面组建镇北将军府,同时命令左彦和李玮赶到晋阳城,和典农都尉张白骑商议军屯的具体细节,随行的各级官吏多达三十多人。这些人都是李玮和宋文等人征募而来的朋友和太学学士,他们陆续到达军营后,都受到了李弘的重用。
李弘命令赵云和庞德带着黑豹义从沿着驰道迅速南下,把正在赶路的老大人赵岐立即接到晋阳来,民屯的事等着要老大人建府指挥。民屯的诸多事宜,现在正由唐放带着并州府的掾史在日夜忙碌着。
李弘命令田重从关中购置的第一批粮食送到了晋阳城。
这时,郑信从上党郡匆匆赶了回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18节
公元187年9月。
老大人赵岐听说招抚之事已经谈妥,随即不顾年事已高,在黑豹义从的护送下,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晋阳。
李弘和张燕等人相迎于百里之外。
在颠簸的马车上,李弘非常歉疚地说道:“我向陛下奏请老大人出山,实在是无奈之举……”
赵岐抚须笑道:“将军差矣。能在垂暮之年为并州百姓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是我多年的心愿啦。说起来,我还要感激将军大人……”
李弘正色说道:“老大人这样称呼我,实在是折杀后辈了。老大人如果不怪责,就请喊我子民吧。”
赵岐摇摇手,笑道:“大人错了,你我年纪虽然相差太大,但这上下的礼节却万万不能乱。有礼才有法,有法才能让人信服,这一点大人无须再说。另外,我很敬佩你。有志不在年高,虽然我痴长你六十多岁,但和你比起来,我这一辈子庸庸碌碌的,想做的事一件没做成,惭愧啊。如今我都快死了,才沾了大人的光,到并州来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我能在入土之前,完成屯田,让并州百姓吃饱穿暖,我也就死而瞑目了。总之,我要谢谢大人啊。”
“在洛阳的时候,我曾一再对大人说到自己未了的心愿,还好大人记在了心里,没把我这把老骨头忘了。”赵岐亲昵地拍拍李弘的肩膀,笑道,“如果大人忘了,我会跑到并州来找你的。”
李弘感动地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并州的屯田以民屯最为艰辛和复杂,没有几年时间,很难看到成效。作为民屯的长官护田校尉,其责任和工作量之大,是可想而知的。面对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李弘心里很难受,他现在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了。让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承担如此艰巨的任务,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张燕非常激动地拱手说道:“我听将军大人说,民屯的事由老大人亲自来并州负责,我立即就放心了,我连许多细节都不愿意谈了。老大人,你知道吗,我这是第三次看见老大人了。”
赵岐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蓦然醒悟过来,指着他高兴地说道:“原来你就是张燕。”
张燕连连点头,“老大人记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赵岐兴奋地说道,“你是给大贤良师背药蒌的那个小孩。七八年不见,你长这么大了。”
李弘都听傻了,还有这好事。
赵岐拍拍额头,极力思索了一下,说道:“我记得大贤良师叫你飞燕,飞燕,还有一个小孩,长得比你漂亮,叫什么,叫什么……九头鸟,对,叫九头鸟。”
张燕更激动了,他一把抓住赵岐的手,一个劲地点头,眼眶渐渐地有点红了。
“好,好,好啊。”赵岐伸手摸摸张燕的脑袋,笑道,“你现在棋艺可有长进?”随即他又有点伤感地摇摇头,叹道,“大师的一帮弟子,象你这么有出息的少啊。”
张燕低头不语,神色痛苦。
赵岐望着他,安慰道:“飞燕,你这一步走得好啊。你要知道,你救了多少条人命?如果屯田成功,百万流民能在并州安居乐业,其实也就是用另外一种办法实现了大师当初的理想。大师九泉之下,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李弘看到两人手抓着手,很亲热,忍不住小声问道:“老大人,你们怎么会认识?”
“我和张角是多年的朋友。”赵岐解释道,“我做并州刺史的时候,有一年晋阳发生瘟疫,他带着弟子来治病救人,从那时我们就开始交往。党锢之祸开始后,我闲暇无事,约了几个朋友四处游历,途中多次与张角相遇,在一起讲经论学。那时,他带着太平道弟子遍走天下,传经授符,治病救人,海内闻名啦,可惜……”
“张角虽然有心解救万民于水火,但他的办法……”赵岐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不说了,人各有志,孰是孰非,后人自有评说。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看不透天机的的,只好本着良心做事了。”
赵岐随即开心地笑道:“飞燕这孩子喜欢下棋,我和张角闲暇切磋的时候,他和那个叫什么九头鸟的小子就凑在一边看。看就看罢,还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烦死了。所以,我对这两孩子印象很深。只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张燕就是他,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李弘大喜,高兴地说道:“老大人,那九头鸟现在也很了不起,他就是上党的黄巾军首领杨凤。我正在派人联系他,和他商谈招抚的事。”
“哦。”赵岐惊喜地说道,“这么凑巧。有时间我去会会他。”
“老大人,襄楷大师也在晋阳。”
“哈哈……”赵岐大笑起来,“好,好,这并州的老朋友太多了,好啊。那骑驴的小子从冀州跑了之后,我还正担心他,好,好。”
李弘和张燕把招抚的细节和有关屯田的准备工作对老大人做了一番详细的介绍。
赵岐听完之后,立即问道:“土地所属的事怎么解决?”
李弘说道:“军屯的土地自然是朝廷的。屯田兵所种的粮食部分归屯田兵所有,代替军饷,部分归典农都尉府,留做军资,还有一部分归镇北将军部和平难中郎将部。具体的分配方案目前还没有定。我的意见是,先尽量满足屯田兵和典农都尉府,剩余的再做并州军需。”
“至于民屯的土地,目前暂不宜卖给个人。一来百姓手中没钱,二来防止有钱人趁机低价兼并土地。”李弘说道,“土地如果长期属朝廷所有,由百姓租种,百姓的耕种热情会受到打击,所以,这土地还是要卖给耕种者私人的。我打算三年后再商议土地买卖的事。三年后,假如屯田初步见效,百姓衣食可保,立即开始土地买卖。百姓购买土地的钱分五年时间用所种粮食代替。五年还不起的,再顺延五年。”
“土地兼并如何处理?”老大人赞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
李弘和张燕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老大人的见识果然非同一般,所问的事情都是关系到屯田是否成功的要害问题。
“土地是百姓的命根子,不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存亡,他们是不会卖的。所以,我们一方面要严禁土地买卖,打击土地兼并,另一方面,我们要在护田校尉府建立一个赈济制度,对因为遭受天灾或者疾病导致无法生存的百姓进行救济,以保证他们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赵岐想了一下,说道:“本朝初期屯田也用过这种办法,以防止百姓们私下卖地,但施行起来有一定的难度。我看,关键还是要严惩私下收购土地者,否则,敢于以身试法的大有人在。”
李弘和张燕连连点头。
“钱呢?屯田用的钱呢?朝廷目前没有钱,这钱怎么解决?”赵岐神情严肃地问道。
“我打算以商补农。”李弘随即把自己的设想对老大人详细解释了一遍,“关键是允许私人介入盐铁经营。这一点,从目前看来,希望得到陛下和朝廷的同意难度很大。”
赵岐对李弘的建议既不感到惊讶,也没有发表意见,而是继续追问道:“大人,我现在要钱,要粮食,要屯田物资,我马上就要,你能马上就给我吗?”
“可以,我已经督令镇北将军府去办了。”李弘说道,“第一批粮食已经运到晋阳,后续粮食和屯田物资会源源不断地运到太原各地。”
赵岐大喜,狠夸了李弘几句,又问道:“并州刺史张懿张大人呢?”
“张大人已经奉旨离开晋阳,到雁门郡去了。”李弘回道,“但我把并州刺史府的一帮从事和掾史都留了下来,因为他们熟悉并州事务。我打算把他们都交给老大人,让他们到护田校尉府充任各级掾史。”
赵岐笑笑,对李弘道:“好了,我没什么事要问了,我开始上任屯田了。”
李弘奇怪地看着他,问道:“老大人不问问我这钱是从哪来的?还有没有?”
赵岐大笑,说道:“大人,你知道陛下和朝廷的大臣们是怎么看待并州的招抚和屯田吗?”
李弘摇摇头。
“大人的运气就象天上掉下金蛤蟆,没人会相信。”赵岐笑道,“招抚的事这么顺利,不是因为你让步太大,也不是因为飞燕的主动配合,而是因为你的运气好啊。陛下和朝中大臣都认为你是在并州做假,骗骗飞燕和他的黄巾军,所以,你有奏必准,甚至你们尚未谈妥,陛下就已经封赏飞燕一个中郎将了,就连我也沾了你的好运,平白无故被陛下封了个乡侯。”
“我做假?”李弘吃惊地和张燕面面相觑,觉得这也太荒唐了,“朝廷认为我在做假?”
“是啊。”赵岐笑道,“正因为上上下下都认为你在欺骗黄巾军,所以招抚之议也没遇到什么阻力,陛下也就迅速诏准了。”
“至于大人的钱是怎么来的,我不管,我只要你屯田就行。我都八十岁了,我还有什么事看不透。我虽然老眼昏花,但谁忠心为国,谁祸害国家,我还是一清二楚的。”
“你这个盐铁之策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本朝文、景皇帝的时候,信奉道家黄老之学,国家无为而治,清静守法,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依法治国。当时赋税低,干预少,各地关卡取消了,开发山泽的禁令也取消了,富商大贾周流天下,物贸繁华。朝廷在煮盐、冶铁等各类行业全面开放,私商得以自由经营。甚至冶铜铸币这样的要害行业都开放了,允许私商从事铸币。所以,你这些办法不新鲜,但如果能在这个年头捡起来再用,对大汉国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没有钱屯什么田?但屯田关系到大汉国的稳定和振兴,所以必须要屯田,所以必须要想办法弄钱屯田。”赵岐抚须笑道,“本来,我也打算向你提出开放并州的盐铁业,但大人既然已经想到了,我还操什么心啦。”
李弘大喜,急忙问道:“老大人,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个奏议,陛下和朝廷会同意?”
赵岐缓缓点头,无奈地说道:“大人也许不知道,大汉国的盐铁业,早在几十年以前,就已经被朝中的奸阉外戚和王侯权贵们控制了。少府的收入之所以一年不如一年,不是因为盐池干涸,铁矿空竭,而是人祸啊。就象流民四起、叛乱不绝的根源是土地兼并一样,大汉国日渐衰败、两府库房枯竭多年的根源就是因为盐铁被这些祸国之臣收于私囊啊。”
“大人这个奏议,陛下会同意。因为开放盐铁之后,少府的收入会增加,而且大司农府也能增加商税的收入,这对大汉国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对朝中权贵来说,却是拦头一棒,打到他们要害上了。”
他抬头看看李弘,问道:“大人这个奏议是否已经送到了洛阳?”
“没有。”李弘摇头道,“我担心陛下和朝中的大臣们借口开放盐铁业违背了大汉律、祖制什么的,极力反对,所以我至今还没有拟好奏议。”
“老大人可否愿意帮忙?”
赵岐沉吟半晌,说道:“好吧,我来写。我要把盐铁背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陛下,我要让陛下知道,是谁偷去了陛下的钱,是谁祸害了国家,是谁逼得百姓揭竿而起年年叛乱。”
李弘高兴地握住赵岐的手,感谢不止,“老大人只管写,我这个行镇北将军目前还有点份量,即使惹恼了陛下和洛阳各方权势,一时也没人敢拿我怎么样。”
“哈哈……”赵岐笑道,“大人就是叫我署名我也不敢啦。这个马蜂窝捅的大啊,要比你在西凉肃贪捅的那个马蜂窝大上数十倍都不止。”
李弘暗暗心惊。
“陛下不是让大人分兵四守嘛。”赵岐神情凝重地说道,“这个时候,大人还是慎重一点,尽可能的拖延,千万不要分兵。”
“而且,一定要等到把上党杨凤的黄巾军也招抚了才能上奏,以免朝中大臣从中作梗,使并州屯田出现意外。”
杨凤在颜良的陪同下,赶到了太原郡的阳邑城。
他的确很矛盾,他不象张燕那样,有百万流民的拖累。在黑山附近,他和白绕等人的大军加上流民也不过只有三四十万人。而且,他们距离冀州的魏郡和京畿的河内郡非常近,下山就可以抢,抢了就可以跑回山,所以做流寇还是很舒服的。
黑山的黄巾军里,就他和白绕的势力最为庞大,但白绕比他有人缘,声望也高,所以杨凤有目的地把大军拉到了上党附近,准备有机会的时候脱离黑山众部,割据自守。那次真定城附近的谈话,李弘给他们指出的出路让他受到了很大的启发。
这次安定帅在幽州起事,要求太行山黄巾给予支持,正好给了杨凤攻占上党的机会。张燕率先出兵太原,给杨凤扫清了障碍,使他得以轻松占据了上党全境。随之,他的想法就变了。
张燕在李弘大军的逼迫下,迅速答应受抚,这让杨凤很不高兴。无论如何,他们是太平道的弟子,是黄巾军首领,这么做,他无法接受。
颜良和郑信的到来也没有能够打动他,但颜良和郑信的到来却惊动了黄巾军将士和跟随黄巾军的流民。他们聚集在城里城外,希望自己的首领同意受抚。他的手下李尧、杨震和梁百武三个小帅也同意受抚。杨凤很震惊,终于动摇了。
杨凤看到李弘、张燕、赵岐和襄楷四人一起出城迎接他,再无话说,拜伏于地。
本月中,天子来旨,同意李弘所奏的招抚方案,同时封杨凤为黑山校尉,诏令李弘以此方案招抚上党黄巾军,无需再奏。
本月,幽州叛军张纯和黑山叛军白绕都知道了张燕受抚的事,两支黄巾军的士气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但张纯丝毫没有气馁,他倚仗乌丸铁骑的骁勇,指挥大军继续南下。他的目的还是要和黑山黄巾军会合。
白绕和眭固、苦蝤等首领多方磋商之后,决定还是继续率军北上。如今冀州官军较少,在实力上黄巾军占有绝对优势,只要两军能够会合,攻占冀州全境不是没有可能。
天子非常着急,连续催逼李弘迅速派兵南下河内郡,以求京畿安全,但李弘以招抚未定为由,拖延不发。天子大怒,命令他本月底之前,务必派兵北上雁门关,南下河内,否则以违旨论罪。
就在这时,西河黄巾军首领郭太聚众于白波谷,出兵攻占了西河郡治所离石城。郭太此时起兵,无非是想把李弘的大军拖在并州,让他无暇分兵冀州。
李弘接到了并州西河郡的消息之后,激动地拍案而起,“好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19节
公元187年10月。
大汉国这一年的战乱虽然遍布黄河以北,尤其是下半年,叛乱此起彼伏,愈演愈烈。然而在九、十两个月,河东通往并州的驰道上和紧依驰道的汾水河上,却出现了百年未见的货运大潮。
从关中和关东两地运往并州的粮食和屯田物资装满了马车和船舶,长长的运输队伍绵延千里而不绝。两地商贾在关中巨富徐陵和麴忠的鼓动和带领下,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了并州屯田的大潮中。并州屯田所蕴涵的无限商机让精明的商贾大户们趋之若骛,唯恐落于人后,错过了赚取盆孟皆满的天大良机。
百万人戍边屯田,这在本朝历史上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在大汉国日渐衰落的时候,天子和朝廷的这种决心和气魄,令天下人为之一振。大家仿佛在落日的余晖里再次看到了绚丽的未来,无数人为并州屯田而欢呼雀跃,无数人满怀希望,翘首以待大汉国奋发雄起的一天。
太学祭酒马日磾和太学吏舍人、太学吏军谋、太学诸博士以及游学京中的各地大儒欣喜之余,还特意组织了由万名太学弟子和朝中大臣的对坐论辩,就并州屯田对振兴大汉国的帮助和意义进行了数次交流,激动的太学诸生们还做了数篇歌功颂德的长赋献给了天子。
天子一高兴,带着三公九卿诸大臣亲自跑到太学做了一场重振大汉天威的精彩演说,然后他还意犹未尽的和太学博士、京中大儒、诸生们为如何重振大汉进行了探讨,竟夕达旦,通宵不眠,兴致非常高涨。太学的学士们看到天子圣明,一时间激动不已,就着欢送天子回宫的机会,在洛阳一连游行了三天,以庆祝天子的丰功伟业。天子高兴啊,天天坐在云台上接受诸生和百姓们欢呼,激动地就差没有跑到宫外与民同乐了。
洛阳和天子都沉浸在大汉雄起的欢乐里,但冀州的刘虞却掉进了兵败安平国的深渊里。
张纯为了尽快和白绕会合,放弃了攻打安平国的治所信都城,率军直插广宗。他准备从广宗城西进,由冀州牧杨奇的官军侧翼攻打邯郸,然后和白统会师。张纯这次南下只带了五万大军,其中三万步兵,两万乌丸铁骑。乌丸人峭王苏仆延统帅的两万铁骑势如破竹,一路无人可挡。
刘虞为了拖住张纯,只好率领一万兵出城尾随,准备找个机会突袭一下叛军。不料到了经县城附近,却反被叛军的骑兵偷袭。平原郡的兵曹从事刘备率部阻击,校尉邹靖拼死护着刘虞突围而逃。张纯和苏仆延督军猛攻,刘备的三千平原兵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刘备重伤诈死,藏在死人堆里,侥幸拣了一条性命。
叛军来去如风,转眼退尽。天亮之后,被冲散的士兵三三两两回到战场,刘备的部下关羽和张飞从死人堆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刘备,然后找了部马车驮着他,带着百十号残兵,一路追赶刘虞去了。
刘虞退回信都城后,一面召集残兵,一面向驻守河间国乐成城的幽州军公孙瓒和田楷求救,同时向洛阳送出了告急文书。
并州西河郡的白波黄巾聚众叛乱,虽然可以暂解天子的催逼,但李弘也不敢太大意,他担心西河北部的匈奴人会趁机反叛,所以立即命令护匈奴中郎将鲜于辅迅速率部赶到度辽河驻扎,以镇匈奴。
李弘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让鲜于辅带着风云铁骑北上西河。
“羽行,屠各部的虎王虽然没有举旗反叛,但他派遣九原旗王暮盖廷攻打北地,背叛我大汉已是事实。目前我大军驻扎并州,他很忌惮,短期内可能不敢公开叛乱,但私下他可能会鼓动唆使匈奴其他部落与我对抗。所以你到了度辽河之后,立即去美稷见见大单于羌渠,问问匈奴部的近况。”
李弘转头看看坐在一边的赵岐,问道:“老大人可有什么交待?”
赵岐笑道:“大人既然找我来商议出兵镇守匈奴部的事,我当然要说两句,免得白吃了你一顿饭啦。”
帐内众人哄然一笑。
“匈奴人目前分布于西河、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和幽州的代郡等地,人口近三十万,有铁骑近十万,实力还是很强的。”赵岐说道,“匈奴各族经过多年的征伐吞并,现有三大势力,最强的是右部落舆篷王须卜骨都侯,其次就是屠各部落的虎王白马铜,大单于羌渠属于匈奴左部落,不是最强的。其它的一些小部落不提也罢。”
“屠各部落一向不安分,匈奴人每有叛乱,必定少不了他。这族人彪悍野蛮,不好对付。但匈奴的最大忧患不是屠各人的叛乱,而是左右两大部落的仇恨。”
李弘和鲜于辅等人吃了一惊。
鲜于辅急忙拱手说道:“请老大人明示。”
“历代以来的大单于,以右部落里的诸王为多,谁的实力最大,谁就是大单于,我大汉国向来不干涉他们的内部事务。但今日的大单于却是我大汉国强行干涉后,逼迫匈奴各部接受的。”赵岐叹道,“这事情的起由就是熹平六年的落日原大战。”
“熹平六年,天子遣护匈奴中郎将臧昱,护羌校尉夏育,护乌丸校尉田旻率部出塞,北上征伐鲜卑。匈奴大单于屠特若须卜被天子征,率部随行。鲜卑王檀石槐一路退却,将我大军诱至落日原,双方大战。我军惨败,几乎全军覆没。大单于重伤逃回后,不久就死了,他的儿子呼征随即被拥立为新单于。”
“继任的护匈奴中郎将张修到任后,屠各人叛乱,张修要求大单于呼征出兵相助,但呼征以部落元气未复,屠各人叛乱事出有因为由,拒绝出兵。不出兵也就算了,但他私下帮助屠各人,给屠各人通风报信。张修大怒,擅自作主将呼征杀了,拥立了左部落王羌渠为新的大单于。”
“两大部落的仇恨就是由此而来。”赵岐说道,“如果没有当年的落日原大战,大单于屠特若须卜就不会受伤而死,他不死,屠各人也不会反叛。他们不反,当然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现在这个大单于羌渠和我们的关系处得非常融洽,他的领地靠近长城,和我大汉国的关系一向很亲近,张修挑选他做大单于的确也没有什么错,但坏就坏在他破坏了规矩。他不但因此把自己的一条命送掉了,也挑起了匈奴人的内乱。匈奴人内部不和,对我大汉国的边郡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忧患。”
赵岐指指鲜于辅,笑道:“风云铁骑之名,天下皆知,彪悍如匈奴人,也未必敢挡其锋锐,所以鲜于大人到了度辽河之后,首先就要扬我大汉的天威,兵逼屠各部,命令其部落王上贡谢罪,否则,你就打他一下,看他敢不敢动。”
李弘和鲜于辅惊讶地望着赵岐,眼中尽是崇拜之色。这老大人真有胆子,这个时候,还敢主动出兵挑衅匈奴人,厉害。
“屠各人都不敢动,右部落王须卜骨都侯自然不敢随便捋将军大人的豹须,这叫敲山震虎,吓都能吓死他。”
鲜卑人虽然在西疆大败,但他们还有一个赢家,那就是拓跋锋。
魁头和拓跋韬率领两万大军,在匈奴人的默契配合下,成功占据了朔方、五原、云中、定襄四郡,上郡长城以北的大片疆土也成了东羌人的草场。
汉军经此一役后,目前连冀州幽州的叛乱都无力平定,更不要说出塞作战了。在这种情况下,扼守长城要塞和勾注、雁门等关隘就成了头等大事。
已经卸任的度辽将军刘博已经等不及了讨虏中郎将徐荣了,他在圣旨的催逼下,回京出任卫尉一职。
李弘考虑到西河的黄巾叛乱和晋阳的镇守都需要兵力,所以他和徐荣商量了许久,决定让徐荣带着狂风沙和燕无畏的武骑营到雁门关去。如今雁门关有度辽营一万人,郡国兵一万人,加上武骑营就有三万大军。以三万大军扼守长城和各处关隘,自保绰绰有余。
讨逆中郎将麴义的大军也出动了。
李弘不敢不出兵,在这个关键时候,惹恼天子一点好处都没有,还是做做样子得好。
李弘命令射缨彤的骠骑营随同麴义南下。
“云天,你率领大军赶到河东郡之后,沿着驰道和汾河在临汾和永安一带驻扎。”李弘指着地图说道,“根据到晋阳的商人们说,吕梁山东南麓一带经常有盗匪出没,严重威胁了水陆运输的安全。你到了那里之后,立即组织人手,沿着汾河两岸,展开剿杀。”
麴义心领神会,笑道:“大人,要不要上书陛下,说白波黄巾已经开始侵扰河东?”
李弘想想,说道:“你看着办吧。如果冀州方面形势危急,陛下一催再催,你就带着射缨彤的骠骑营迅速南下,主力赶到安邑一带,前锋曲赶到风陵渡口。”
麴义皱眉问道:“不过黄河?”
“解决冀州危机的关键是阻止张纯和白绕两军会合,而焦点是邯郸。”李弘指着地图说道,“你的铁骑即使日夜兼程赶到河内,也解决不了冀州的任何问题。”
“大人难道另有解救之策?”
“我已经命令赵云和刘冥带着长水营赶到上党郡的壶关了。”李弘笑道,“只要时机一到,赵云的长水营就可以沿着大道,迅速越过太行山,直插邯郸,一击而中。”
麴义仔细看了一下,笑道:“怪不得大人为了招抚杨凤,把老大人和襄楷大师都请了出来,原来你心中早有定策。”
“这是两回事,你不要胡扯。”李弘笑道,“你要做的事,不是南下去河内,而是……”
“做强盗抢盐池。”麴义笑道,“我知道,大人想钱想疯了。现在竟然连皇带的钱都抢,哈哈……”
李弘大笑,搂着麴义的肩膀说道:“不是为了钱,是担心你啊。你要是被那些桀骜不逊的鲜卑兵杀了,我的损失可就……”
“大人还是为了钱,哈哈……”
“对了,笑归笑,大人什么时候把白波黄巾赶到河东?”
“快了,我已经让阎柔带着聂啸的越骑营赶到西河了。如果不出意外,郭太会迅速撤兵上山。”李弘拍拍麴义的肩膀,说道,“你可要保证河东驰道和汾河水路的安全啊,这可是重中之重。”
“大人自己也要当心,如今五万铁骑倾巢而出,就剩下两万步兵军了。”麴义担忧地说道。
“现在流民蜂拥而来,黄巾军已经焦头烂额了,哪里还有时间再叛?”李弘笑道,“你放心,我这里没事,只要保证各类物资畅通无阻地运到晋阳,我就很安全。”
****
太尉崔烈匆匆走进御书房。
尚书令皇甫嵩、尚书卢植、小黄门蹇硕等人跪在地上,同情地望着崔烈。找骂的主儿来了。
崔烈一看气氛不对,每点莫名其妙。最近天子不是很高兴嘛,谁又惹他了?他赶忙行礼。
天子把手上的文书扔给他,冷笑道:“太尉大人,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李弘都写了什么?”
李弘为了筹措屯田钱财,终于把以商补农,放开盐铁的建议送到了洛阳。
李弘在奏章中说,为了安置流民,他以镇北将军部的名义,已经向关中富贾赊借了二十亿钱的粮食和屯田物资,但由于陛下把招抚屯田之事遍告天下,造成各地流民云集而来,现在镇北将军部已经不堪重负,难以为继。然而,流民还是越来越多,流民危机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如今,如果屯田不能继续,流民暴乱,不但有损陛下的圣明和大汉的天威,还有可能让并州之地尽数沦陷,严重危及京畿的安全。但大司农府没钱,少府空虚,陛下和朝廷皆无力支持并州屯田,这也是事实。
因此,李弘提出了重开盐铁,让私商介入经营之策。李弘说,并州的盐铁由于胡人入侵和黄巾祸乱,已经多年没有开采,陛下和少府因此大受损失。现今大军坐镇并州,黄巾已经受抚,并州暂时稳定,陛下是不是可以考虑先行放开并州的盐铁经营。
盐铁一旦重开,镇北将军部可以再次出面向关中关东之地的富贾商户筹借屯田钱财,然后再用并州的盐铁之利来逐年偿还所借之资。这样一来,陛下可得利,少府可得利,大司农府可得利,私商可得利,而并州屯田也就有了持续的钱财来源。如此一举多得利国利民之事,还请陛下尽早诏准,以便并州屯田得以继续,流民安稳,大军也可以腾出手来北上幽州平定叛军。
崔烈看完之后,大喜道:“陛下,这是好事嘛。”
“是吗?”天子怒极而笑道,“太尉大人不是说李弘在并州骗人吗?你还出什么馊主意,要朕诏告天下,号召天下流民都到并州去屯田,你想干什么?你想让朕丢掉江山社摆吗?你到底是什么目的?你是何居心?”
崔烈吓得扑通跪倒,惊慌地说道:“陛下,臣愚钝,臣实在没有想到并州的形势会如此恶化,臣有罪,不过……”
天子小眼一瞪,望着他。
崔烈偷偷地瞥了一眼天子,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到太学的时候,为什么不借机向天下人解释一下,反而……”
“混帐东西!”天子猛地站起来,一掌拍到案几上,大声叫道,“朕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朕又上了你们这些人的当,朕……”
“陛下,陛下,陛下息怒……”崔烈连连摇手说道,“陛下,这重开盐铁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对陛下而言,既能得利,又能得天下人之心,陛下为什么要责怪于臣?”
“你不要再装糊涂,你看看李弘的这道密奏。”天子拿起案几上的一卷竹简,狠狠地砸到崔烈身上。
崔烈粗略一看,就知道是赵岐写的。赵岐的文风他太熟悉了。这个老家伙,到了并州不享福,跟在那个不知死活的豹子后面瞎掺和什么?这事能掺和吗?
“你们看看李弘密奏所言,这事能行吗?朕要杀多少人才能诏令天下放开盐铁?”天子大声叫道,“你们是不是和李弘合起伙来骗朕?”
“这大汉律能改吗?这祖宗的法度能改吗?”
“陛下,这大汉国是陛下的大汉国,陛下说改,还有谁敢说不改?”崔烈说道,“骗陛下的是那些送钱给陛下的人,不是我们。那些人拿大头,陛下拿小头,损失的是少府,陛下难道不知道?少府的钱难道不是陛下的钱?”
天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崔烈。
“陛下如果重开盐铁,臣愿意承担违背祖制之罪,引咎请辞。”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20节
如同上次李弘力主招抚黄巾军一样,这次李弘的重开盐铁之策也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在屯田需要持续投入巨大钱财和国家动乱财政枯竭的情况下,这个波澜掀动的就有点适逢其时而又惊心动魄了。
这是远在并州的李弘所根本想象不到的。
朝廷内外,朝野上下,都陷入了无休止的激烈争论之中。内廷的尚书台和中官们在争论,外廷的三公府、大将军府和王侯权贵、各级官僚在争论,京中的名士大儒、太学的士子们、门阀世族的家主、豪富商贾也在争论。
最早争论的不过是朝廷能不能重开盐铁,但后来就争论到了大汉国的财政政策、治国政策,后来演化为学术之争,儒学和黄老之学以及其他流派之争,整个洛阳都沉浸在了通宵达旦的论辩和清谈之中,人人神情激奋,个个不知疲倦。
盐铁和土地一样,是国家财政的两大支柱,尤其盐铁之利远远大于农耕之利,更加凸现其对国家的重要性。盐铁官府专卖,如果控制得当,的确可以收益颇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流通不畅和贪污腐败等各种因素的影响下,盐铁之利就会巨减。这就和土地兼并造成农耕赋税锐减的道理是一样的。尤其本朝实行的是重农抑商的国策,商人地位低贱,商人们为了摆脱困境,纷纷买官买爵,脱离贱籍。官和商已经没有明确的界限了。官和商既然合为一体,盐铁又是暴利的行业,加上朝廷腐败,盐铁之利自然流向了私库,国家的财政自然也就枯竭了。
在这种情况下,重开盐铁,私商介入经营,在理论上的确可以迅速让大汉国的财政得到恢复。因为私商介入经营,一来打破了官府对盐铁的垄断,无论是价格还是产量、质量,都会随着百姓的需要而灵活波动,受益的不仅仅是商人,更多的是天子和皇室、国家和百姓。二来可以有效遏制盐铁行业的腐败,打击官商勾结,减少少府和大司农府的损失。本朝建国初期,私商介入盐铁经营,曾经为国家复苏和繁荣作出了很大贡献。
但问题是,商贾介入盐铁经营,立即就会形成富商巨贾,他们和大量兼并土地的门阀豪强一样,对国家的破坏和威胁是显而易见的。
商人作为一种独特的社会角色,其流动性及惯常的精明,对于本朝所追求的淳厚朴直的民风而言,极具破坏性。另外,商贾中不乏杰出人士,他们往往倚仗雄厚的经济实力,形成一股影响国家政策的庞大势力。
历史上,这种人非常多。孔子的学生子贡是个巨商,他一出门,车队成列,车中所载的都是黄金玉帛,派头大得很。当时他来往于各国之间,与各国君王们分庭抗礼。还有秦国的巴寡妇巴清。她是巴蜀人,开矿起家,在当时富甲天下,秦王政为了跟这个巴寡妇见面,商谈营商富国之事,特别开辟了一条驰道,把她从巴蜀请来对坐而谈。至于名震千古的吕不韦,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从营商开始直到执掌秦国政事十几年,是以商贾之力影响国政的典型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作为国家集权的代表,历代君王们自然不能容忍在社会中挺立起一支能分化其权力的力量。于是,自秦开始,历代君王们便开始运用各种手段打击能分化其权力的其他社会力量,商贾首当其冲。
商贾势力在春秋战国时期,由于列国纷战,各国诸侯急于寻找社会力量以壮大自身,所以当时的商贾势力得到了生存和发展。但自大秦统一六国之后,始皇帝和他的臣僚们注意到了商贾势力所带给国家的影响和威胁,于是,始皇帝逐步采取了打击政策。其打击手段主要有两手,一是在国家政策上将诸多商品收归官营,以断绝商人牟利的根源。其次,就是利用各种学术理论和社会教育打击戕害商人,在百姓中形成一种以商为贱的风气。在这双重打压之下,商人们的生存坏境越来越艰难,势力迅速萎缩,再难形成一股独立于官僚控制之外,能对生活产生较大影响的社会势力了。
君主在打击商贾势力的同时,为了平息士族阶层和百姓们的怨恨,同时也充分认识到重农之策的优点,重农抑商之策便应运而生。
“因为盐铁本身的暴利特性,一旦放开经营,势必迅速产生商贾势力,那么,这重农抑商之策岂不要被彻底推翻?本朝当初之所以采取重农抑商之策,是因为土地兼并已经严重危害了国家的稳定,但现在土地兼并也已经严重危害了社稷,此时突然改变祖制,推翻重农抑商之策是不是更加加速国家的衰败?”反对放开盐铁的王侯权贵、门阀世族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在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重农抑商之策的由来。
重农抑商政策产生于战国时代,最早由李悝在魏国的改革内容中有所体现,随后商鞅在秦国的变法中将重农抑商政策第一次明确提出,并以此作为大力推行农战方针的基本内容付诸实施。到了本朝武皇帝时期,重农抑商政策再度实施并得以逐渐完备,至今已有三百多年。
秦统一六国后,随即统一了度量衡、货币和文字,建立了四通八达的驰道和直道,修建了灵渠,发展了漕运,为全国范围的物资运输和交换奠定了制度和物质基础。当然,秦始皇时候,国家刚历百余年的战乱,一切都很落后,商业更不发达。但是,自本朝高祖平定天下之后,大秦国所奠定的制度和物质基础得到了充分而有效的利用,货殖商贸迅速发展起来。
本朝吸取了大秦国灭亡的教训,轻敛薄赋,只收十五税一的田租。在对待商贸的态度上,也采取放任无为,不抑兼并的自有之政策,结果,商贸活动非常活跃,产生了很多的富商巨贾。然而,这些富商巨贾们迅速把钱变成了土地,土地迅速集中到少数人手里,当时富者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富贾豪强们避税能力强,国家税收随之进一步减少,迫使当时的大臣晁错提出了“纳粟拜爵”之策以缓解危机。到了武皇帝时期,为了筹钱征伐,开始卖官卖爵,有钱人都有了爵位,看上去已经不是商人了,但本朝的国库却空了。不得已,武皇帝只好下令对富豪征收重税,以重拳打击商贾。如果富人们隐瞒税收,一经告发,则财产一半给告发者,另一半收归国库。一时间,“杨可告缗遍天下,中家以上大抵遇害”。
本朝初期的放任自由,农工商并重的经济政策,虽然帮助国家迅速恢复了元气,走向了繁荣富强,但后期商贾势力的过度膨胀和大量兼并土地却严重威胁了国家的稳定和安全。富豪们大量兼并土地,造成了大量农民生活贫困,流离失所。民为国家之本,民本一动,国家的统治根基也随之动摇。
本朝自武皇帝开始,意识到了商贾具有积聚社会财富和危及国家稳定的强大力量,所以他立即采取了杀商政策,重农抑商,平衡商人和农夫的利益。从此,历任君王都将重农抑商作为国家的基本国策忠实执行。
支持者认为,抑商重农之策在打击富商巨贾的过程中,虽然赢得了士族的支持,得到了民心,但过分打击商贸活动,却最终伤害了耕地的百姓,伤害了国家,危及了社稷。
本朝四百多年来开荒十五亿亩,黄河两岸,中原地区,几乎已经看不到森林,但国家为何还这么穷?
本朝人口最多的年代曾经达到五千六百多万,本朝近百年来的军资开支累积达到五百多亿。这么多人吃饭,这么多赋税要交,从哪里来?土地。
国家庞大的财政支出是本朝的土地和百姓所无法支撑而又不得不支撑的。本朝的百姓在“重农”的国策之下,承担着超出自己支付能力的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沉重负担,苦不堪言。但本朝的“抑商”结果是什么?由于货殖本身的特殊性和必要性,由于盐铁等商贸事实上的存在,在表面“抑商”的背后,却是官商不分,官商勾结,牟利害民。
表面的重农和实际的重商,这就是本朝土地兼并屡禁不绝,国库枯竭,社稷危机的根本原因,这就是本朝重农抑商之策的最终结果。
上至天子,下至士子,由于重重原因,明知道“商”之不可抑,却不得不抑,明知道“农”之必须重,却难得其重。本朝的农、商在王侯权贵、门阀官僚的过分介入下,已经长期处于岌岌可危的生存状态,如果再不力图变革,本朝的社稷必将有倾覆的一天。
“如今国家危难,民生凋敝,只有再次启用本朝初期自由开放,依法治国之策,以图重振社稷。”支持者毫不让步,高声疾呼。
但支持者的这一说法,却触动了大汉国最为敏感的区域,那就是儒家学说和黄老学说的争论,以法治国和以德治国的争论。
朝廷的争论突然之间延伸到了太学,延伸到了名士大儒,延伸到了学术的争论。
儒家学说在本朝占据主导地位,它的学说直接影响和决定了重农抑商政策的实施和推行。
儒家学说倡导君权天授,由此引申出“大一统”的集权统治。大一统的集权统治需要一种与之配套的经济政策,而重农抑商之策正是以其能打击富商豪强获得民心,稳定人口,易于管理等诸多优点,顺理成章的成为国家首选。
推行重农抑商之策需要一个完善的文官体系,这一点儒家学说也帮助君主做到了。
秦一统六国之后,将郡县制推广全国。本朝从秦制。郡县制的设立为国家权能的实施减少了掣肘的力量,也为本朝理清了一条上下交流的渠道,本朝官僚体系的触角也随之遍布全国各地。本朝的官僚以“士大夫”为主体,“士大夫”的身份具有“儒生”与“官吏”的二重特性。这种二重性既使得“士大夫”在推行国家政策时具有积极的主动性,同时又因其身份中“儒生”的特征,从而使得“士大夫”的官僚体系具有了部分的亲和力。这种亲和力使得在民间营造“重农”风气成为可能。
本朝的官僚体系几经反复,几经磨合,终于形成了阳儒阴法的士大夫官僚体系,“礼治”与“法治”,儒生与文吏的结合日趋完美。
由于士大夫的官僚身份,他们成为统治者的一份子,参与了特权的分割。这种特权的实际收益使得士大夫们和君主的利益紧密相连,他们因此成了“重农抑商”政策的真正参与制订者和推行实施者。士大夫们清醒地认识到商贸的过分发展,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商贾势力的复苏,这对他们的地位和权势有着巨大的威胁,这一点是以承担天下道义为大任的士子儒生们所不能接受的。
另外,儒生在成为官员之后,并没有完全失去对自身真正身份的认识及社会道义的担当。儒家学说里的“富民”、“教民”便成为儒生的社会责任与道义担当。在“富民”的问题上,儒家的主张是“藏富于民”。这种藏富于民的主张与国家的“重农”之策在名义上取得了一致,这也是他们积极主张重农抑商的原因之一。
所以,以儒家学说为根本的官僚们成了反对变革的中坚力量,他们不但反对农工商并重,更反对盐铁放开。
名士大儒和部分持反对意见的士族官僚们聚集在一起,以上奏、劝谏、论辩、组织太学学士到北宫请愿等形式,向天子和朝廷发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对呼声。
天子被吓住了,急忙跑到后宫玩毛驴拉车去了,他不管了,一连十几天都不敢上朝。
太尉崔烈发飙了。他和一帮支持盐铁放开,力图变革的官僚们无论在尚书台,在朝议,在三府议事,在太学,还是在官僚商贾的论辩会上,面对气势汹汹的反对浪潮,义无反顾,声嘶力竭,扯开嗓子就吼上了。
尚书台各级官员由于分歧太大,意见不能统一,迟迟没有拿出最后议定的文书。太尉府各级掾史在崔烈的说服下,基本上同意了并州盐铁的放开。但司徒府、司空府都持反对意见,导致尚书台和三府议事每次都吵得不可开交,不欢而散。
按照大汉律,诏告全国的政令首先需要征得三公府的同意,盖上三公的金印后,交天子认可,然后才能盖上玉玺。此事如果一拖再拖,对并州屯田极其不利。
盐铁官卖和重农抑商之策是紧密相联的,李弘虽然在奏章中有意识的回避了这个问题,但事情一到朝堂上,什么都清楚了,瞒是瞒不过去的。重农抑商之策不仅仅关系到本朝士、农、工、商四大阶层的秩序问题,更重要的是,它直接关系到哪个阶层和国家争夺财源的问题。
天子听说太后要见自己,这才出了后宫。
去永乐宫的路上,天子问蹇硕,最近洛阳可有什么新鲜事?蹇硕说,官僚名士大儒们还是天天聚在一起争论,太学学士门还是隔三岔五跑到北宫门外示威请愿。另外就是下个月太后要做寿了,宫内宫外的人都在忙着给太后送礼,其他的,就没什么事了。
“太尉大人最近如何?身体还好吗?”
蹇硕失声而笑。
“你笑什么?”天子笑嘻嘻地问道,“他是不是被别人骂惨了?这个老头,总是找人骂。上次他说要放弃边郡,结果朝野上下的人都要杀他,这次又说什么要重开盐铁,结果朝野上下的人不止要杀他,还要把他的祖坟刨了。何苦?”
“陛下,这次他被人打了?”蹇硕笑道。
“谁?这还了得。竟然敢打三公重臣?朕要杀了他九族。”
“是大长秋赵忠赵侯爷。”
天子一愣,不说话了。
“那天大臣们在尚书台议事,太尉大人和赵侯爷吵了起来,赵侯爷骂他是讨饭的,靠一个女人才做了三公。太尉大人大概气疯了,顺手拿起竹简就把赵侯爷的头打破了。赵侯爷大怒,抓住太尉大人的胡子就打了他一拳,把太尉大人眼睛打肿了。”
天子大笑起来。
“后来呢,后来呢?”
“下午,太尉大人到太学论辨,和太学的博士诸生们吵了起来。现场大乱,太学的学士们趁机泼了太尉大人一头墨水,还围住太尉大人不让他走。到了晚上,太尉大人才被卫尉刘大人带兵救了出来。”
天子一边大笑,一边连连摇头。
“弹劾李弘的奏章最近多不多?”
“陛下,最近公车令天天用几部马车往尚书台送奏章,其中大部分都是弹劾行镇北将军李大人的。皇甫大人现在也不看了,直接命人把弹劾奏章丢在尚书房外面。”
“尚书台对李爱卿的奏议可曾议定?”
“皇甫大人和卢大人的意见都相左,不要说下面的侍郎、掾史了。估计很难啊。”蹇硕担忧地说道,“李大人这次马蜂窝捅大了。”
天子大笑,说道:“捅得好。他每次捅马蜂窝,就有大批的人给朕送礼,太好了。这次正好太后做寿,估计太后收的礼也比历年都要多。”
“陛下,那这事如何收场?”
“给他们去吵,管许多事干什么?朕躲着不上朝,时间长了,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到了永乐宫,天子照例给小董侯和公主一人一件小礼物,父子三人说笑了一会,一起去见太后。
太后收了许多礼物,心情非常好。她找天子来,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朝野上下争论不休的重开盐铁一事怎么处理。
天子知道自己的母亲肯定是受人之托来说情的。果然,太后明确向天子表示自己持反对意见,祖宗用了几百年的制度怎么能改呢?天子连连点头,不改,绝对不改。
回到后宫,正好看见大长秋赵忠。赵忠是来告状的,脸上的伤口还肿着呢。
天子调笑了他几句,说道,你没事去惹太尉大人干什么?你不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算了算了,回家歇几天,不要来伺候朕了。
赵忠诅咒了崔烈几句,随即奏道:“陛下,崔烈和李弘都没安好心,他们合起伙来骗陛下,是想抢陛下的钱啦。”
“那爱卿是什么意思?”
“陛下,盐铁放开之后,这钱大部分进了少府,还有一小部分变成商税进了大司农府,但陛下却一个钱的进帐都没有。这几年少府贴补大司农贴的少吗?上次陛下要回冀州河间国祭祖,叫他大司农出点钱,他出了吗?这些人坏透了,嘴里说的好听,少府的钱都是陛下的钱,但其实呢?其实他们想尽办法都要逼着陛下把少府的钱变成大司农府的钱。所以,陛下千万不要答应他们。还是像现在这样好,各地盐铁官合在一起,一年至少要给陛下的万金堂进贡四五十亿钱,这才是陛下自己的钱。”
“对,对。”天子笑道,“朕心里明白。你告诉各地盐铁官,今年给朕的上贡翻一倍,否则……”
“陛下,现在战乱多,盐铁之利很薄的。”赵忠苦笑着说道。
“是吗?”天子嘿嘿一笑,拿出李弘的密奏递给他,“爱卿自己看看,你们到底谁在骗朕啦?”
赵忠粗略一看,立即生气地说道:“这些人太不象话了。陛下,该杀的要杀,不能手软。”
天子瞪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赵忠眼珠子转了两下,心里生气啊。你李弘的手也太长了,竟敢管到内廷来了,哼……
“陛下,现今还有一个发财的机会。”
“懊,你说说,什么机会?”天子高兴地问道。
“陛下,如今关中关东运往并州的货物连日不绝,那些商贾都发了大财了。陛下,他们走的可都是陛下的驰道,陛下的汾河啊。路坏了,陛下要出钱修,河道淤积了,陛下要出钱疏通,凭什么啊?臣认为,陛下应该下旨,派人去河东水陆两道收取漕运费用。”
天子一听,对呀,朝廷在并州屯田,为了筹措屯田的钱,如今都吵翻天了,但那些商贾大户呢?不但不为朝廷屯田出钱捐助,反而还从中牟取暴利。
“好,爱卿的提议太好了。爱卿真是我大汉国的中流砥柱啊。”天子兴奋地拍着赵忠胖胖的大肚子,连连称赞。
“爱卿,那你说,派谁去河东好啊?”
赵忠暗自冷笑,哼,李弘,你撂石头打天去吧。
“臣认为,这事要派个内廷的人去,免得陛下的钱又被人暗中截留,中饱私囊了。”赵忠笑眯眯地说道,“陛下,中常侍夏恽如何?”
天子刚要点头,蓦然想起夏恽的儿子不是被李弘杀死的吗?这要是派夏恽去河东,两人闹起来,岂不麻烦。
天子随即摇摇头,说道:“不行,不行,爱卿,你难道忘记了,夏爱卿和李爱卿是有杀子之仇的。”
“陛下,夏恽是去河东收钱,又不是去并州收钱,两人见不到面的。”赵忠笑道,“河东太守韩婴是夏恽的故吏,有他帮忙,事情要好办多了。另外,陛下可以让夏恽在河东多设几道收钱的关卡,这样,陛下的收入不就更多了。”
天子仔细想想,很有道理。
“好,好,你立即去办。”天子催促道,“告诉夏恽,连夜动身去河内,早到一天,就多收一天的钱啦。”
****
李弘最近一段时间天天接到尚书台皇甫嵩的书信。皇甫嵩坚定地支持重开盐铁之议,但他在尚书台遇到的阻力太大了,卢植、蹇硕等一帮大臣的坚决反对让他一筹莫展。他通过书信把洛阳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李弘,信中明显就有鼓动他先行在并州放开盐铁,以筹措屯田钱财的倾向。李弘焦虑不安。没有天子和朝廷的旨意,他这么做终究是违法的,而且,并州的盐铁之利也无法支持并州的屯田所需。他还需要更多的钱。
这时,并州的屯田出现了危机。不是因为没有钱,而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地。
张白骑的典农都尉府和赵岐的护田校尉府在各地县衙的配合下,军屯和民屯的丈量土地,分配土地的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但流民实在太多,甚至黑山的部分流民闻讯后也翻越太行山赶到了上党郡。
太原和上党两地的屯田兵数量巨大,达到了三十五万人,相当于三分之一的流民了。他们占据了大量的土地,严重制约了民屯的进度。
赵岐找到了李弘,要求他和张燕、杨凤商量,要么立即缩减屯田兵人数,要么立即征调一部分屯田兵到其他郡县垦地屯田。
缩减屯田兵人数,当然不可能,这会动摇黄巾军的军心。但征调部分屯田兵到雁门和西河一带垦地屯田,军屯的完成时间就会严重滞后,而投入军屯的钱财也会成倍增加。另外,军屯所产出的粮食对整个北疆大军来说,太重要了。李弘急需粮食,他的要求是军屯明年就要见成效,就要有粮食供应大军。
李弘立即召集赵岐、张燕、杨凤、张白骑、左彦等人商量。
赵岐摊开地图,指着河东的汾河下游区域说,这里有三四十万亩荒地,是本朝初期屯田时候开发的。大人想军屯立即见效,就要有现成的田地,而这里正合适。
李弘问张燕和杨凤,“两位大人认为行不行?”
两人犹豫不决。李弘说道:“不行也得行,没有商量的余地。解决流民的问题要摆在第一位,其他的事情都要给民屯让路。”
“两位大人谁率部去河东屯田?”
张燕和杨凤互相看看,没有做声。
“栖之兄去吧。飞燕兄的名气太大,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李弘望着杨凤道,“栖之兄认为如何?”
杨凤心想这里就你官大,还有谁敢说不啊,随即点头答应了。
李弘立即派行镇北将军府司马李玮连夜上京面奏陛下,要求把河东汾河下游的荒地全部拨给并州典农都尉部,由黑山校尉杨凤率二十万屯田兵到河东实行军屯。
“仲渊,你到洛阳一定要办成三件事。”李弘交待道,“第一,河东屯田的事,这事最急,要快。第二,并州盐铁放开经营的事。这事最难,要想点办法。第三,筱岚的事。你对朱俊大人说,人是我抢的,媒是老大人做的,希望他能答应这桩婚事。你回来后,我们给你办喜事。”
李玮为难地说道:“大人,这是私事,而且这事要是让司徒大人知道了……”
“不就是那个麻子问题吗?”李弘冷笑道,“这次,令明和何风带着一百黑豹义从随你去洛阳。何风熟悉洛阳的一切,对你有帮助。如果朱俊大人不给你好脸,你叫令明把那个麻子砍了。”
李玮目瞪口呆。
他感觉李弘最近的性情变得越来越烦躁,越来越暴戾,李弘做事之前喜欢和部下商量的习惯也在不知不觉间被独断专横代替了。李弘背上的压力太重了,平叛的压力,屯田的压力,流民的压力,还有来自朝廷的压力,他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大人,你……”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李弘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还扛得住,有老大人在,我出不了大错,你放心去吧。但冬天来临之前,你一定要把盐铁的事办妥,否则,我们就有麻烦了,大麻烦。”
****
洛阳的争论还在如火如茶。
大将军何进最近很低调。他既不发表对盐铁之论的意见,也不参加各类论辩,朝议的时候,他也一直在充当争论双方的和事佬。
这天他精疲力竭地回到府上,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愤怒,破口大骂。他骂崔烈和李弘,没事找事,把个洛阳搞得乌烟瘴气,大家什么国事也不处理,整天就是吵嘴,没完没了地争来争去,他都快烦死了。盐铁业是他赚钱的最大途径,盐铁放开了,他吃什么喝什么?
何颙和袁绍先后走进书房,面带喜色。
“李弘答应了。”何颙捻须笑道,“镇北将军府的司马李玮这两天就要回京,同行的是庞德和何风。”
何进面色一变,惊喜地问道:“他答应了?”
“何风一到,我们就清楚了。”袁绍笑道,“李弘先是让麴义的铁骑滞留河东,接着又让何风回京,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何进想了一下,突然问道:“你们相信他?”
“大将军,你想想李弘现在的处境,他现在已经骑到屯田这头老虎背上了,他下得来吗?”何颙笑道,“老大人真有本事,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敢真的在并州屯田,我算服了他。事成之后,我们要谢谢他,没有他把李弘逼到如今这步绝境,我们还真没有把握。”
何进看看两人,问道:“对盐铁的事,你们怎么看?”
何颙和袁绍不约而同地说道:“当然是放开好。”
何进脸显不满之色。
“大将军,盐铁放开,农商并重,从长远来说,对大汉国、对大将军,都有百利而无一害。民富则国强,国强,大将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嘛。将来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怕没有钱?”何颙笑道,“只要顺利铲除奸阉,即使是当今陛下,他也要倚仗大将军嘛。”
何进犹豫了半天,说道:“我不喜欢李弘,越来越不喜欢他。”
“要想除掉李弘,办法太多了。”袁绍笑道,“大将军何必急在这一时。现在,我们还是要帮帮他,互利互惠嘛。何况,屯田成功了,大皇子的江山不就更稳了吗?”
八百里快骑飞一般冲进洛阳城。
荆州长沙郡区星聚众造反,攻城拔寨,势不可挡。
匈奴屠各族造反,其首领虎王白马铜率众南下,和护匈奴中郎将鲜于辅在虎泽对峙。
西河白波黄巾被校尉阎柔率众击败,其残部由首领郭太率领,已经越过吕梁山,往河东杀来。
张纯叛军击败刘虞后,已经逼近邯郸,而冀州牧杨奇却在这个时候被白绕击败,两支叛军会合在即。
洛阳震动。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21节
天子接到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坐不住了,急忙召集众臣议事。
目前,北疆的匈奴屠各族反叛有护匈奴中郎将鲜于辅在边关戍守,暂时可保边境无忧。屠各人反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年初屠各族小王暮盖廷就带着叛军跟随鲜卑人入侵北地郡,所以大家不以为意,好像都知道屠各族虎王白马铜会反叛一样,谁都没有当作一回事。
“陛下,这个屠各族野蛮彪悍,反复无常,屡屡背叛我大汉国,侵扰我大汉国边郡,实在可恨。”卫尉刘博奏道,“陛下,如今行镇北将军手下有雄兵数万,实力强劲,不如诏令李将军迅速挥师北上,一鼓而定,将屠各族彻底铲除,永绝后患。”
卫尉刘博五十多岁,体格魁梧,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而威。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司空丁宫就急忙奏道:“陛下,万万不可。并州张燕和杨凤的黄巾蚁贼刚刚受抚,军心不稳,人心浮动,此时行镇北将军率部北上出塞,谁来弹压几十万蚁贼?陛下,臣认为,行镇北将军当务之急不是出塞平叛,而是南下追歼流窜到河东的白波蚁贼,以确保京畿无忧。”
太尉崔烈冷笑一声,面对众臣,大声说道:“我听说有人上奏陛下,说行镇北将军在并州违法乱纪,飞扬跋扈,祸乱国家,要求陛下下旨将他捉拿回京,交送廷尉府审理,是不是呀?怎么今天他又派上用场了。没人叫着要惩办他了?”
众臣闻言,有的暗自冷笑,有的怒目而视,没有几张好脸冲着他。崔烈不屑地撇撇嘴,转身面对天子,大声奏道:“陛下,行镇北将军坐镇北疆,主掌黄河以北一州两郡的兵事大权,这些事自然由他替陛下分忧,何劳陛下这样担心?”
这话天子爱听。
“就依爱卿所奏。下旨,立即督令行镇北将军李弘,即刻平定匈奴屠各族的反叛,剿杀流窜河东的白波蚁贼。如有耽搁,重罪惩处。”
司徒许相随即奏道:“陛下,太尉大人所言,大为不妥。”
许相说,现今叛乱四起,屡禁不绝,并州的黄巾蚁贼是被李弘招抚了,但冀州蚁贼呢?幽州蚁贼呢?
前段时间陛下下旨征召青、兖、豫三地郡县的郡国兵北上平叛。但如今陆续到达冀州的不过两万余人,有一万人已经阵亡了。刘虞刘大人手上无兵,拿什么平叛?幽州不但有蚁贼还有乌丸叛军,没有几万大军北上,将来怎么平叛?
现在,除了京畿的三万北军,就行镇北将军部还有大军可供征调,如果按太尉大人和司空大人之言,那行镇北将军部的军队何时才能腾出手来解救冀州的危局和北上幽州平叛?
如今护匈奴中郎将鲜于辅在虎泽征讨匈奴屠各人,讨虏中郎将徐荣率部在雁门关一带抵御鲜卑人,而讨逆中郎将麴义正好在河东,剿杀白波蚁贼的重任可以交给他,那么,行镇北将军部的其他兵马呢?并州的蚁贼已经受抚屯田了,有饭吃有地种还造什么反?难道当真需要几万大军坐镇晋阳看护蚁贼屯田吗?
早先陛下让行镇北将军李弘派兵南下河内,北上边塞,但李弘以整军和弹压蚁贼为借口整整拖延了两个多月,但现在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陛下的征调?是不是因为陛下只让他镇守一州两郡,他想以此为借口保存实力?
“臣以为,陛下应下旨,严令行镇北将军李弘立即出兵冀、幽两州,速速平叛。”
皇甫嵩大惊,急忙奏道:“陛下,司徒大人心忧冀、幽两州的叛乱,恨不能早日平定,其心情可以理解,但行镇北将军部的兵马确实不宜再行征调。”
皇甫嵩说,行镇北将军部整军之后,有七万大军,但如今已经分兵三万铁骑,还有一万铁骑目前在西河郡剿杀白波蚁贼。目前,晋阳龙山大营只剩下一万铁骑,两万步兵。以三万兵马威慑弹压并州几十万蚁贼,本身就势单力薄,如果再行征调,行镇北将军部就是一个空架子了。
匈奴屠各族有两三万叛军,以护匈奴中郎将鲜于辅的一万铁骑,自保尚嫌不足,更不要说主动发起进攻了。如果双方交战,行镇北将军部必定要加派兵力,那么,行镇北将军部哪里还有人马再往冀州战场征调?
并州自今年鲜卑人入侵,蚁贼猖獗以来,形势异常紧张,如果不是陛下及时在并州组建行镇北将军部镇守北疆,估计并州早已面目全非了。目前,李将军虽竭尽全力,保住了大半个并州,牢牢拱卫了京师,但形势并没有发生根本好转,尤其是百万流民的涌入,更是一个一触即发的祸患。
“臣认为,并州流民不解决,行镇北将军部的兵就一个都不能征调,这直接关系到京师的安危,大汉的社稷,臣垦请陛下慎重考虑。”
一提到流民,马上就有大臣接二连三地奏请陛下不能重开盐铁。
天子一看跑题了,急忙站起来阻止,“诸位爱卿,今天只谈平叛的事,不谈盐铁的事,谁提盐铁,朕就打谁,二十大板,绝不留情。”
天子这里刚刚勉强压下了大臣们的争论,那里大臣们又为是否强行征调行镇北将军部的兵马吵了起来。
考虑到冀州和幽州的局面,要求强行征调行镇北将军部兵马立即开赴冀州战场的声音越来越大。许多大臣觉得,重开盐铁的建议是李弘在并州主持屯田后想出来的主意,把洛阳搞得鸡犬不宁。朝野上下争论不休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如果把他调出了并州,也许这重开盐铁的争论就烟消云散了。
皇甫嵩极力劝谏道:“陛下,当初蚁贼祸乱中原,我们也是兵分几路,由各将自统一军,逐一击破叛贼的,没有谁能独自支撑所有战场的平叛重任。行镇北将军只有一双手,几万大军,陛下命令他在同一时间,在三州两郡同时作战,他怎么打?拿什么打?”
皇甫嵩不说这话还好些,一说这话反而提醒了那些仇视李弘的大臣。无论李弘在哪个战场打输了,他都要获罪受罚。他们正愁没有办法推翻李弘的权势,这下正好,有万无一失的办法了。
许相立即奏道:“陛下,行镇北将军乃当世战无不胜的猛将,区区蚁贼,岂是他的对手?当初蚁贼张牛角几十万大军,横扫幽冀两州,无人可挡,但最后还不是被他一口一口吃掉了。臣奏请陛下,再遣行镇北将军为镇北将军,督幽、冀、并、河东、河内三州两郡之兵事,总揽平叛御边之大任。”
他心想,你李弘的官越升越大,我就不相信你不感皇恩浩荡,不出兵四处平叛。只要有一处战事失利,你就等死吧。
皇甫嵩眼前一黑,差点没有气晕倒。他目视一直沉默不语的卢植,心想你也说两句,好歹以你的身份,说话比我有份量。但卢植现在也想推倒李弘了,他从李弘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可怕的东西,可能危及大汉社稷的隐患,那就是李弘的野性。
李弘是以军功起家的布衣将领,这种人虽然对国家忠心耿耿,但一旦干涉朝政,他就会拿起大刀肆意砍杀反对他的一切阻碍。李弘挑起西凉肃贪,以血腥手段杀戮贪官,他还可以理解,但李弘主张重开盐铁,他立即就感到了危机,深重而血腥的危机。李弘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根本无视什么大汉律,祖制,在李弘的眼里那就是一堆破竹简,什么约束力都没有。重开盐铁的背后是李弘性格上的叛逆和桀骜不逊,这种人因为身份和教养的关系,迟早都要成为大汉国的逆臣贼子。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象李弘这种大将多的是,最后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走上了祸国殃民之路。
在大汉国如今这种岌岌可危的局面下,李弘成为乱国之臣的可能性太大了。与其他将来祸害国家,甚至葬送大汉国,还不如现在趁着大汉国尚能支撑之际,杀了他,以彻底断绝祸害国家的隐忧。
天子很犹豫。皇甫嵩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他觉得有道理。一个李弘,几万大军,能做多少事?而且,他也不想李弘离开并州,他需要李弘和他的大军留在并州。
这时卢植说话了。
“陛下,臣同意司徒大人所奏。”随即他说了一大堆理由,但其中有一点天子听明白了。只有迅速平定叛乱,国家才能稳定,国家稳定了,天子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如果大汉国长时间处于战乱四起的状态,对天子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夜长梦多啊。
天子犹豫不决。他倒不是怕李弘打了败仗,他是担心李弘的人马如果打光了,怎么办?没有军队做后盾,自己还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他目视站在自己身后的小黄门蹇硕。蹇硕会意,走近一步,低声说道:“陛下,李将军这次捅的马蜂窝太大了,朝中大臣这是在借刀杀人啊。”
天子一惊,蓦然醒悟。
“陛下,李将军掌管黄河以北三州两郡的兵事权,那是名义上的,真正的兵事大权都在尚书台。而且,冀州和幽州现在有什么兵?李将军的那个兵事权有什么用?现在刘大人掌幽州军政,杨大人掌冀州军政,李将军难道还能指挥两位九卿重臣?”蹇硕冷眼看看堂上众臣,冷笑道,“不过,陛下可以将计就计,等叛乱平定了,刘大人和杨大人都回朝了,那李将军就……”
“爱卿,镇北将军是要负责三州两郡平叛的。”天子担忧地说道,“如果……”
“陛下,李将军在翼城那么劣势的情况下都打赢了,何况这些小仗。陛下放心,李将军是一头豹子,战无不胜的豹子。”蹇硕信心十足,笑着退到了原位。
天子想想,也是,豹子至今还没有打过败仗,自己是有点杞人忧天了。黄河以北,就让豹子自己去头痛吧,我不管了。
“准奏。”
天子金口一开,朝堂上顿时一片歌颂之声,大臣们欢天喜地,好像叛乱已平一样。
皇甫嵩仰天长叹,卢植忧心忡忡。
再议荆州长沙郡的叛乱问题。议郎孙坚主动请缨,要求到长沙郡平叛。天子大喜,迁孙坚为长沙太守,乌程侯,即刻南下。
****
李玮日夜兼程赶到京城。
天子在尚书房听完李玮的奏议,和皇甫嵩等人商量一下,都觉得有点难办。二十万黄巾军到河东屯田,一旦叛乱怎么办?那可是直接危及京畿和三辅安全的大事。虽然有麴义的一万铁骑在河东看护,但一万铁骑在他们的眼里,没什么份量。
“河东有多少郡国兵?”天子问皇甫嵩。
“大约五千多人。”皇甫嵩回禀道,“河东隶属司隶校尉府,一旦有什么事,长安的守军和洛阳的北军立即可以渡河赶过去支援,所以河东的郡国兵一向很少。”
“这几十年来,河东屡次受到胡人入侵,人口流失非常严重。目前河东南部也就安邑、解城和临汾一带人口较为集中,而河东北部几乎没有人烟,所以荒地很多,白白废弃的确可惜,但用作军屯……”卢植迟疑了一下,问李玮道,“李将军对屯田蚁贼再叛可有什么防备措施?”
李玮立即做了一番详细的解释,说李弘打算再调一万步兵军到河东,以加强河东的兵力。
卢植笑笑,摇摇头,把李弘已经迁升镇北将军,督三州两郡兵事,主掌平叛之事略微说了一下。
“你们马上就要到冀州去,哪里还有兵力往河东抽调?”卢植说道,“我看,这事还是先摆一摆,回头再说吧。”
李玮听完卢植的话,不慌不忙地说道:“陛下,诸位大人,冀州的危机这个月就可以解除,张纯的叛军马上就要掉头回幽州了。”
天子又惊又喜,急忙问道:“李将军已经出兵了?”
李玮笑道:“赵云赵大人已经带着铁骑奔袭邯郸了,大胜叛军的消息在这个月底一定能传到洛阳。”
皇甫嵩和卢植急忙摊开地图,李玮的手由壶关划了一条弧线,重重地点到邯郸城上,“五百里奔袭,一击而中。”
皇甫嵩大笑道:“恭喜陛下了。李将军招抚杨凤,原来还有这个目的,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卢植怀疑地望着李玮,问道:“杨凤这么快就允许你们的铁骑进入壶关?”
“也不怪两位大人惊讶,快是快了一点。”李玮笑道,“但杨凤是校尉颜良颜大人的妻舅,这点面子杨凤还是要给的。另外,杨凤既然同意招抚了,那彼此之间就要信任,否则,还谈什么谈?”
“那幽州呢?”卢植追问道,“李将军打算何时去幽州?”
“只要河东的军屯完成,我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李玮从容地说道,“大军当立即北上。”
皇甫嵩忍不住笑了起来。
卢植紧皱眉头,脸上的神情颇为不满。这个李弘,竟然敢拿北上幽州的事来威胁朝廷。当真是官越大,胆子也越大。
天子不管这个,他关心的是洛阳的安全。
“陛下不但不杀蚁贼,还给了他们土地,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叛乱?”李玮安慰道,“陛下,这二十万屯田兵如果调教好了,不但可以拱卫京师,还可以随时听候陛下的调遣。陛下,这可是二十万屯田兵啦。”
天子一想,也对,如果叛乱了,有镇北将军府,三辅守军,长安北军,还有黄河这道天然屏障,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但他们假如都听自己的调遣,那可就不一样了。
天子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在李玮那极具诱惑力的说服下,终于点了点头。
看着李玮离去的身影,卢植就在纳闷,这个李玮怎么一直都没提盐铁的事,难道,李弘已经放弃了?
李玮出宫之后,住进了驿馆。晚上,他悄悄来到了大将军府长史何颙的府上。自从赵岐离去后,他接任了长史一职。
何颙看完李弘的密信后,当着李玮的面把绢帛烧了。
“司空大人同意了,就剩下司徒大人了。”何颙笑道,“仲渊可有要我帮忙之处?”
李玮恭敬地说道:“不知大人能不能替我引见一下许劭许先生?”
何颙欣赏地看了一眼李玮,赞道:“朱大人能教出你这样的门生,不枉为江东人杰啊。”他停了一下,说道,“但仅靠许先生,司徒大人未必会改弦易辙。”
李玮点点头,说道:“明日,我去拜访太尉大人。事情能不能成,就看太尉大人的决心了。”
何颙愣了一下,随即严肃地说道:“李大人,大将军知道了,不会答应。”
李玮微微一笑,说道:“大人,这对你铲除奸阉,绝对有帮助,最起码,可以暂时麻痹一下奸阉嘛。何况,奸阉一除,大将军如日中天,这三公之职,好象不重要了吧?”
何颙沉吟不语。
第二天一大早,李玮去拜见了将作大匠朱俊。朱俊很高兴,着实夸奖了他一番,然后告诉他孙坚要到长沙郡平叛的事。
“晚上我给文台饯行,你也来。”
李玮连忙答应,随即告辞朱俊,赶到了太尉府上。他现在是镇北将军府的司马,秩俸两千石的官员,很风光的。太尉府的人急忙通报,太尉崔烈在书房接待了他。
李玮大礼参拜之后,和崔烈闲聊了一下洛阳的近况,然后就把自己来洛阳的使命说了一下,接着两人就说到了并州屯田和重开盐铁的事。
崔烈感叹地说道:“仲渊,要想重开盐铁,很难啦。我已经对陛下说了,如果他同意重开盐铁,我愿意承担违背祖制之罪,引咎请辞。但现在的问题不在于陛下,而在于三公府啊,司徒大人和司空大人坚决反对,所以……”
李玮小声问道:“大人,你真的要请辞?”
“太尉虽然名列三公之首,但其实……”崔烈笑笑,说道,“如果能在卸任之前完成重开盐铁,或者至少是在并州重开盐铁,我就很知足了。”
李玮很敬重地说了几句奉承话,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下官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
“你说,你说。”崔烈笑道,“你是朱大人的门生,又是镇北将军府的司马,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才学和成就,很了不起,我很喜欢。你问吧。”
“大人,如果你辞去了太尉,在如今这个局面下,谁继任最好?”
崔烈笑容顿敛,神情凝重地看着李玮,想了半天,说道:“仲渊,你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李玮从太尉府上出来之后,立即赶到了馆驿。
“拙言,见到车骑将军了?”
“见到了。”何风笑道,“这小子,做了将军后,一下子发了,胖的我都不敢认了。”
“你没有说得太着痕迹吧?”李玮担心地问道。
“没有。”何风说道,“将军对我不错,好酒好菜招持,我不过随便发了几句牢骚而已。”
“好,好,”李玮笑道,“只要引起何苗的警觉就行了。”
“仲渊,你叫我说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何风问道,“难道大将军要对付自己的弟弟?”
“不是,就是叫他注意一点而已。你什么时候去见大将军?”
“我去了,大将军忙,说过几天见我。”
这时庞德也回来了。
“令明,可见到曹大人了?”李玮急忙问道。
“见到了。”庞德笑道,“曹大人真不错,虽然如今做了议郎,但一点架子都没有,看到我很客气。他说,他下午来馆驿拜见李大人。”
“那怎么行?”李玮笑道,“曹孟德可是洛阳名人,还是我去拜访他吧,走,我们现在就去,打扰他一顿酒。”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22节
曹操闻听李玮来访,急忙出府迎接。
曹操年初在洛阳看到李玮的时候,他还是个白面儒生,一副骄纵不羁的样子,现在的李玮却消瘦了许多,虽然还是那么儒雅自信,但说话举止显得沉稳谨慎,远没有过去那样张狂了。曹操很感叹,战争既能改变一个人也能锻炼一个人。看看李玮,一年不到,不但才学智谋均有长进,而且还做了两千石的大官,这么年轻的士子不靠权势,仅靠军功就有这样的成就,当个之世屈指可数。
想当年,自己也象李玮这么年轻,倚仗家世的显赫开始涉足朝堂,满腔热血,年少轻狂,仗着自己有后台,什么事都敢干,什么人都敢招惹,结果四处碰壁,一事无成。反观李弘和李玮这帮年轻人,他们一步一个脚印,干了一件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现在,他们甚至连国策都开始干预了。
曹操很钦佩,拉着李玮的手,说了许多赞美之辞。李玮比他高许多,为了表示谦恭,一直弯着腰,很不舒服。两人站在门口客气了一番话,随即并肩而入。
这次进京,李玮很有感触。能觐见天子,能和太尉、皇甫嵩、卢植、何颙、曹操这些名满天下的人对坐而谈,过去他连想都没有想过。过去他是什么人?一个寒门士子而已。要不是老师朱俊将自己收为门生,要不是自己一时冲动在李弘面前大放厥词,要不是李弘看重了自己征募为从属,这天下有几个人认识自己?李玮每当看到自己所仰慕所敬重的人拉着自己的手说着奉承之辞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老师,想到了李弘,自己的命运因为老师和将军的赏识而改变。如果没有他们,自己终其一生,也不过就是个庸碌无为的士子而已。他的心中充满了对老师和将军的感激之情,他要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以报答老师和将军的知遇之恩。
曹操才华横溢,说话风趣,妙语连珠,双方纵论时事,由黄巾叛乱说到国家弊病,由并州屯田说到盐铁重开,极其投机。曹操支持李弘所提的重开盐铁之策,但他对李玮此次来京能否完成使命,表示了担忧。京中反对重开盐铁的舆论已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很难再有突破的机会。
“我和镇北将军一见如故,也算是很好的朋友,如今他在并州屯田,困难重重,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尽力帮助。”曹操真心诚意地说道,“仲渊,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不要客气。”
李玮拱手说道:“大人这么说,我很感动,这里,我先替将军谢谢孟德兄了。此次来京,我受镇北将军之托,专程拜访孟德兄,的确是有所求助啊。”
“仲渊,你说说,我看可能助你一臂之力。”
“并州屯田,需要百亿钱财的支撑,一旦失败,后果不言而喻。所以当务之急,就是重开并州盐铁。”李玮说道,“如果暂时只开一州之盐铁,只能算是权宜之策,不算动了国家的根本……”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曹操打断他道,“仲渊此话不妥。”
李玮笑笑,继续说道:“我拟了一个详细的盐铁重开之议,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五年之约。并州屯田如果顺利,五年之后就不需要现投入了,所以我们只要朝廷给我们五年时间。”
曹操想了一下,问道:“仲渊,据我所知,并州的盐铁之利只占全国盐铁之利的二十分之一,五年时间,你们能从中赚到什么钱?此议不妥。”
“如果加上河东呢?”
曹操笑道:“河东盐铁关系到京畿安危,想放开经营,根本不可能。”
李玮看看曹操,再次拱手说道:“所以,我们需要孟德兄的帮助。”
曹操手捋黑须,无奈地说道:“我父子两人说服不了司徒大人。”
李玮俯身凑近曹操,小声说道:“如果三公府和大将军府联名举荐曹老大人为太尉呢?”
曹操浓眉紧凑,骇然说道:“镇北将军竟敢和大将军……”
“权宜之策,权宜之策。”李玮笑道,“将军大人还是听陛下的,这一点孟德兄绝对放心。”
曹操望着李玮,突然觉得盐铁之议是一个笑话。如今,整个洛阳都已经成了豹子的猎物,就看他想吃谁而已。天子授重权于李弘,根本就是在养豹为患。他和卢植一样,立即感觉到了李弘所带给大汉国的危机。
李玮敢这么说,就说明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就说明李弘已经和大将军达成了某种默契。大将军得到了李弘的默契,就要有所回报,和大将军同一阵营的司空府当然要同意李玮所作的盐铁之议,剩下的就只有司徒府了。只要司徒大人答应了,三公府和议通过盐铁之议,天子完全可以甩开尚书台,盖上主玺。
让曹操感到畏惧的是大将军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李弘达成默契?大将军如果趁着大汉国内忧外患的时候,和李弘联手威逼天子立太子,不失为一个天赐的良机。假如天子被控,中官被除,剩下遭殃的就是以司徒许相为首的一帮亲中官的世族官僚了。曹操直觉脑后凉飕飕的,心里一阵窒息。
如今的李弘步履维艰,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他为了安抚百万流民,为了大汉国的稳定,也许会狂性大发,反戈一击,横扫朝野上下。但李弘好象还没有血腥到这一步,他派李玮来,好象还是想利用洛阳的复杂形势,从中找到让朝廷通过盐铁之议的办法。然而,李玮的这个办法太危险了。他是在玩火。
如果由太尉大人承担违背祖制的罪名,由自己的父亲出任太尉一职,那么洛阳的形势就会大变,中官的势力会再次大涨,而大将军的势力随即会受到制约,洛阳也就暂时不会出现血雨腥风了。但问题是,大将军会放过这个机会吗?大将军会甘心自己的势力遭到重重一击吗?
曹操长叹。天子先设大将军,后设重镇将军,终于把大汉国一步步地推向了覆灭的边缘。
何皇后接到弟弟车骑将军何苗的消息后,立即派人请何苗进宫。
何苗拜见了皇后,又和中常侍张让和郭胜互相行了礼。
无论外戚是否权重,何皇后都要倚仗这些老中官控制后宫。在内宫来说,没有中官的支持,皇妃的命运可想而知。想想已死的宋皇后、王美人,任你如何得宠都不行,这就是血淋淋的例子。何皇后是个聪明人,为了自己和儿子,也为了何氏家族,她把自己和中官们紧紧地捆在了一起。
赵忠和张让这些人虽然嘴里说忠于陛下,支持陛下拥立小董侯为太子,但他们最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其次才是陛下,所以纯粹是口是心非。他们先设计杀了王美人,后设计杀了太后的哥哥董宠,和太后、董侯结下了深仇,一旦董侯继承大统,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尤其现在天子刻意扶持小中官,不再信任他们,这使得他们毫无选择,只能和皇后走得更近。
但大将军何进对中官的态度,让皇后左右为难。为了确保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必须要牢牢控制内外廷,而控制外廷,只能通过何进这个大将军,所以皇后无奈之下,只好做和事佬,两边劝解。
“那个何疯子对你说了什么?”张让问道。
“镇北将军府的司马李玮到京觐见了皇上后,立即就去拜访了何颙.”何苗紧张地说道,“何疯子还说,他离开并州前,镇北将军叫他带句话给大将军。”
“什么话?”
“不知道,他没说。”何苗摇摇头,继续说道,“不过,何疯子说,李玮此次来京,一定能让三公府通过盐铁之议。我看他说的信心十足,好象不是吹牛。”
张让满脸的皱纹立即变成了一道道的沟壑,他和郭胜对视一眼,均是惊骇失色。
“我就在想,司空丁大人可能迫于我哥哥的压力,不得不答应,但用什么办法让司徒许大人也答应呢?”何苗瞟了张让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除非,许大人不再担任司徒,但是,怎么把许大人赶下去呢?”
张让冷冷地哼了一声,问道:“袁绍那小子是哪一天回来的?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们?”
何苗脸色一变,低头没有做声。
“你以为那小子是回来玩的?”张让望着何苗,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如果象你哥哥一样,何尝不能做个车骑大将军,这样就能开府仪同大将军,和你哥哥分庭抗礼,也能帮我们一把。”
“如今怎么办?”郭胜小声问道。
“他不仁,我不义。”张让恶狠狠地说道,“何进要动手,一定是在太后大寿的时候。”
****
清晨,孙坚的一帮好友赶到十里长亭为其送别。虎贲中郎将袁术还专门送了孙坚一份重礼。
李玮很舍不得这位兄长,送了一程又一程。
到了三十里长亭,孙坚坚决不让送了。
“仲渊,你回去吧,不要为了送我耽误了正事。如今你是镇北将军府的司马,肩负重任,要记得保重身体啊。”
李玮感激地连连点头,说道:“此地和兄长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你我一南一北,远隔数千里之遥,再见很难了。”孙坚笑道,“但老师尚在京中,你我闲暇之余总要来尽尽孝道,终有再见之期的。”
李玮怅然若失,神情黯淡。
“仲渊,临走时,我想问问你,筱岚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她已经不小了,总是跟着你四处打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李玮头一低,无颜以对。
“这事,老师不能说,另外,你也不要提,免得让老师难做。至于那个麻子,你更不能杀。这个时候,为了盐铁之议能够通过,千万不要惹恼了司徒大人。”孙坚大笑,说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李玮惊喜地看着孙坚,“兄长快说。”
“朱穆从吴郡回来了。”孙坚说道,“他这次奉天子之命,专门护送蔡邕老师回京,估计下个月就可以赶到洛阳。”
“真的?”李玮难以置信地问道,“蔡邕老师要出山了?”
“不会的,他不会答应天子的。”孙坚说道,“天子请自己的老师回来,是希望蔡邕老师帮他重建鸿都门。你想,蔡邕老师岂肯答应这种荒谬的要求。”
“哦,是这样。”李玮失望地说道,“蔡邕老师因为得罪了中官,先被流放北疆的朔方,后迁徒江东,颠沛流离了十几年,到今日才能回京,陛下太绝情了……”
孙坚长叹,说道:“陛下没有杀他,已经很眷顾师生之情了。当时蔡邕和他的叔父同时被判弃市,因为中官吕强以死劝谏,陛下才免了他的死罪,改判为流放,不得以令赦免。但恰恰就是这个不得以令赦免,使得蔡邕老师即使遇上了数次大赦也不能返归原籍啊,哎……”
两人嗟叹了一番,很是感慨。
“朱穆是老师的长子,现任吴郡郡府别驾从事。”孙坚继续原来的话题,说道,“你以镇北将军府的名义,上书陛下,要求征调朱穆到镇北将军府任职,或者到老大人的护田校尉府任职也可以。总之,你把朱穆弄到并州去。”
李玮顿时明白了。他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给孙坚行了一礼,“我和筱岚谢谢兄长了。”
孙坚大笑,下马扶起李玮,说道:“我这个兄长只能给你出出主意,要谢,你要好好谢谢朱穆那个兄长。”
本月底,从冀州传来了好消息,都尉赵云率一万铁骑奔袭邯郸,重击乌丸铁骑。张纯大败,撤军而走。白绕眼见会师无望,急速率部逃回了太行山。
天子大喜,封赵云为虎贲校尉,重赏铁骑将士。
公元187年11月。
李玮在何颙的引见下,拜见了名震天下的许劭。让李玮震惊的是,许劭竟然也支持重开盐铁,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李玮的恳求,说立即就去司徒府劝劝许相。李玮激动不已,就屯田和重开盐铁的事虚心讨教了一番。
临走时,李玮拜倒在地,恳求许劭说说并州的将来。
许劭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了一句话:“伯求啊,晚上不要走了,在我这里歇一夜。”
李玮顿时心如重铅,垂头丧气地走了。
何颙没有答应许劭,拜辞而去。许劭没有挽留,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李玮心事重重地坐在马上胡思乱想。许劭不肯说并州的未来,那是什么意思?是好还是不好?难道屯田不成?但许劭兴致勃勃地和自己探讨屯田的时候,那语气,那信心,好象比自己还有把握似的,那他为什么不说呢?
李玮脑中灵光一闪,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许劭果然还是告诉了自己,只不过自己太蠢了而已。
“调头,调头,立即调头……”
李玮猛地抽出长剑,瞪大双眼,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追上何大人,追上何大人,快,快啊……”
庞德和何风想都没想,就像在战场上一样,很自然地勒马调头,纵声狂呼:“兄弟们,回头……”
紧跟在李玮后面的号角兵习惯性地举号狂吹:“呜……呜……”
大街上的人流惊呆了,随即四散奔逃。
一百黑豹义从在瞬间完成调头,启动,奔驰。急促的马蹄声霎时像狂风暴雨一般响彻了街道。
何颙遭到了刺杀。
他只带了十几个侍从,根本不是刺客们的对手。他的马首先被一刀剁倒在地,接着自己就被一支长矛洞穿了大腿。
何颙临危不乱,一剑斩断矛柄,拖着血淋淋的左腿,抽身急退。
侍从们围着他,一边拼死抵挡,一边往路旁的店铺退去。
刺客们酣呼上前,连砍带劈,转眼斩杀了数个待卫。
就在这时,急骤的马蹄声轰然而至,黑豹义从狂奔而来。
“射……给我射死他们……”
李玮远远看到惊叫奔逃的人群,看到躺倒在地的尸体,浑身冰凉,叫喊声恐怖而凄厉。
“大人,人多啊……”
“射……射……射……”
李玮疯狂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要救下何颙,否则,什么都泡汤了。
长箭呼啸而出,刺耳的厉啸声霎时穿透了慌乱的叫嚣,“咻”一声钉进了人群,惨叫声顿时冲天而起。
刺客们没有想到黑豹义从为了救人竟然当街杀人。他们又惊又惧,立时被杀死了三个。
“快,快,杀死何颙,杀死他……”
刺客们再不顾漫天长箭,蜂拥而上。
黑豹义从的长箭在空中肆虐,战马在宽阔的大道上飞驰,百姓们的哭叫声恐惧而无助。刺杀正在血腥地继续。
何颙身边的侍从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血泊里,几个刺客前赴后继,势不可挡。
何颙的长剑被一刀砍断,大刀带着一篷血珠,狠狠地斩进了他的肩膀,但刺客的这一刀有一大半砍到了青砖地面上,何颙竟然奇迹般的没有被砍死,连手臂都还完好无损。
铁骑席卷而至。
十几个黑豹义从腾空而起,手中的弩弓对准几个刺客同时射出了数十支弩箭。
刺客的大刀在距离何颙两尺的时候突然失去力量,软软地砍进了何颙的胸膛,鲜血四溢。
李玮连滚带爬地跳下马,大声吼道:“是不是活的?还活着吗?”
何风抱着血淋淋的何颙,一边向前狂奔,一边惊骇地回头叫道:“快死了,快死了。”
庞德一把扶助了摇摇欲坠的李玮。
“仲渊……”
“何疯子抱着他干什么?”
“去找医铺,这里他熟,很快就能找到医匠救治何大人。”庞德气喘吁吁地说道,“仲渊,没事的,他死不掉。”
“真的?”李玮抓住庞德的大手,浑身颤抖着说道,“真的不会死?”
“没事,就是伤势较重而已。”庞德安慰道,“还好我们来得快。”
李玮心里一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天子震怒,立即撤了洛阳令,重责司隶校尉,命令廷尉府查找元凶。太后就要做寿了,这个时候,洛阳竟然出了这样的事,简直不可思议。
大将军何进勃然大怒,立即征调北军进城,十二门同时封锁,四下盘查。
洛阳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大长秋赵忠和中常侍张让紧急约见司徒许相、少府樊陵和大鸿胪曹嵩。在事关身家性命的时候,双方抛弃前嫌,紧急商量对策。
“这是谁干的?”许相望着张让,不满地问道,“要杀就把他杀死,杀不死就不要干蠢事。何颙一死,何进就断了一只胳膊,凭他那个笨蛋,一只手玩不出什么名堂。但杀不死何颙,麻烦就来了。是不是你干的?”
张让冷笑,没有做声。
“如今北军入城,形势危急,大家不要互相埋怨了,还是想想办法吧。”赵忠摸摸额头上的伤疤,笑眯眯地说道,“陛下现在坐山观虎斗,巴不得我们和那个屠夫打起来,所以……”
樊陵叹道,“陛下现在手上有头豹子,只要何进命令北军包围皇宫,豹子立即就会率军南下。何进不死才是怪事。但陛下一旦解决了何进,立董侯为太子,你们……”
“我们有难,你们也有麻烦。”张让说道,“何进想在太后做寿的时候发动兵变,而且,他和豹子李弘已经私下达成了默契。”
许相、樊陵和曹嵩脸色剧变。
“你怎么知道?”
“不知道,我会派人杀何颙?”张让讥讽地看了一眼许相,说道,“我虽然没有杀死何颙,但足以让何进方寸大乱了。无论何颙死不死,都会出现今天这个局面,但我要的就是这个危局,我要让何进进退两难。他想杀我们?哼!我倒要看看最后谁杀谁?”
“何颙被刺,何进必然猜到密谋已泄。现在,他要是不调北军进城,他怕自己被陛下杀了。调北军进城,虽然可以占据优势,但豹子却是他最大的隐忧。”
“你不是说他和豹子达成了默契吗?”樊陵不解地问道。
“默契是有条件的。何进没有替豹子办成事,豹子岂会信守承诺?”赵忠笑道,“何进趁人之危要挟豹子,但没有想到如今自己反倒成了豹子的猎物。哈哈……”
许相、曹嵩和樊陵明白那条件是什么了。
“那侯爷一定有应对之策了?”
张让点点头,说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我们要把过去失去的连本带利夺回来。”
何颙被刺,曹操随即明白李玮的计谋得逞了。
李弘要想屯田成功,洛阳不乱是最基本的条件。李玮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他不但成功破坏了何进的阴谋,还利用何进的阴谋改变了洛阳各方权势的实力对比。如今,中官势力再起,何进势力减弱,宗室、中官、官僚、大将军四方权势基本均衡,洛阳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掀什么波澜了。
但李玮差一点玩出了火。何颙如果死了,何进的权势不仅仅是减弱,而是被重击一拳,打折了腰了。大将军权势的膨胀是因为赵岐和何颙的入府,给他带来了部分门阀士族的支持。现在,赵岐走了,就剩下何颙在独撑大局,何颙如果再死了,仅靠大将军府里的王允、荀攸、袁绍等人的才能,是撑不起大局的。大将军的权势如果巨损,洛阳的权势平衡被打破,天子和中官的势力无人牵制,无论对大汉国还是对并州屯田,都是灾难性的。假如再来一次党锢之祸,大汉国势必崩溃。
许相听完曹操的话,十分不满,责问曹操道:“李玮见你之后,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曹操说道:“我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样快。这个李玮,手段太厉害,将来一定要防着他。”
曹嵩叹了一口气,摇摇手,说道:“今天的事,逼得我们又和中官走到了一起,以后……”
“以后你就是太尉了。”樊陵笑道,“不管怎么说,此事之后,洛阳总要风平浪静一段时间,这也是好事嘛。”
曹操苦笑:“只要李弘平定了北疆叛乱,稳住了北疆各郡,洛阳立即就要再掀波澜。这风平浪静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太长了。”
何进从皇宫出来之后,脸色非常难看。
今天,母亲舞阳君被皇后接到了宫里,何进去给母亲请安,但母亲没有给他好脸色,皇后也埋怨他,就差没有骂他忘恩负义了。何进明白她们的意思,嘴里不说什么,但心里很郁闷。
何颙被刺,很明显是因为计谋泄漏,奸阉狗急跳墙,先下了手。何进立即放弃了计划,让袁绍秘密返回了河内。现在,他要做的,是如何稳定洛阳局势,另图良策。
他专门去看了一下何颙.何颙伤势很重,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没有几个月恢复不了。他坐在何颙身边,小声安慰了几句,起身告辞。
何颙望着他,动了动嘴唇,好象有话要讲。何进俯身把耳朵凑到了何颙的嘴边。
“杀了李玮。”何颙艰难地说道。
何进吃了一惊。目前的局势下,他无论如何都要和李弘保持良好的关系,杀了李玮,岂不是自找麻烦?如今的李弘可不是年前的李弘了,惹不得的。虽然他也怀疑此次计谋泄漏和李玮有关,但那也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实的证据。
“伯求,杀李玮,并没有什么意义,反而会惹恼李弘。”
何颙吃力地再次说道:“李玮才智出众,李弘有他相助,将来必不利于大将军,还是尽早杀掉为好。”
何进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何颙闭上眼,痛苦地叹了一口气。他懊悔不已。那天,李玮明明告诉自己下一步要干什么,但自己竟然忽视了,完全没有想到痛恨奸阉的李玮出了门就把自己卖了。自己一辈子行事谨慎入微,这次却栽在了一个后学末进手上,想想他都觉得无脸见人。
李玮举手之间摧毁了自己费尽心血换来的优势,将洛阳各方权势重新摆到了争斗的起点。洛阳的权势是平衡了,但留给自己铲除奸阉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
“杀了李玮。”何颙用劲全身力气,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
太尉崔烈召集三府议事,镇北将军府司马李玮列席。
李玮向各府详细解释了重开并州和河东一州一郡盐铁的具体方案,然后解答三府疑问。
“李大人,这盐铁之利应该归少府,怎么能直接送进万金堂?”
李玮微微一笑,说道:“我们镇北将军部认为,少府的钱就是万金堂的钱。诸位如果认为有什么不妥,我可以把你们的意见呈送陛下。”
众臣相视无语。
这次的三府议事异乎寻常的顺利,全部通过。
太尉崔烈拿着盖有三公金印的文书立即进宫见驾。
天子仔细看了一下,问道:“爱卿,不是说只开并州盐铁吗?怎么又加上了河东?”
太尉崔烈从容答道:“陛下,这一州一郡的盐铁之利可是直接送进万金堂的。”
天子笑笑,说道:“也是,还是李将军对朕最忠心。”
“准奏。”
李玮拿到圣旨,立即以八百里快骑送往并州。
朝野上下听说天子已经答应重开并州和河东郡的盐铁,顿时大乱,上书劝谏的,游行请愿的,甚至还有在北宫门外以死相谏的。
天子躲到后宫,坚决不上朝,他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太尉。
太尉崔烈随即被罢职。
天子再次提议迁升刘虞为太尉,但三公府联合大将军府却共同举荐大鸿胪曹嵩为太尉。天子无奈,遂迁曹嵩为太尉。
太尉曹嵩上任的第一天,就接到了一个睛天霹雳般的消息。
镇北将军李弘把中常侍夏恽和河东太守韩婴抓了起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23节
曹嵩匆忙赶到尚书台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了屋内大长秋赵忠的叫声。
赵忠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河东的消息,正在破口大骂镇北将军李弘目无法纪,胡作非为,要求陛下立即下旨把李弘抓起来。
天子笑嘻嘻地看着激动的赵忠,指着站在一边气喘吁吁的曹嵩问道:“两位爱卿,谁重一点?”
赵忠气得一龇嘴,没好气地回道:“陛下,老臣更重一点。”
“哦?”天子伸手摸摸两人凸起来的大肚子,比划了一下,笑道:“朕觉得曹爱卿更重一点,爱卿的肚子虽然很大,但不一定有份量。”
赵忠顿时面色红涨,脸上的胖肉剧烈地抖动了两下,眼里怒色更盛,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爱卿还是到长乐宫去吧,太后那里很忙,需要人手。”天子说道,“这事,朕会处理。”
赵忠一言不发,气呼呼地行礼离去。
“太尉大人,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曹嵩擦擦额头上的汗,打开了手上的文卷。
马上就要进入冬天,并州屯田的诸般事宜在李弘的连番催促下,进行得越来越快,护田校尉府和典农都尉府的从属掾史们忙得脚不沾地,日夜操劳。平难中郎将张燕和太原上党两郡的郡县府衙也投入了所有的力量以帮助两府顺利展开屯田工作。跟随赵岐来到并州的门生故吏和并州刺史府的唐放等官僚遍布两郡各地,他们为屯田能够有条不紊的逐步推进作出了巨大的努力。
李弘为了明年五月能够见到粮食,缓解并州粮食危机。他几乎把所有的钱财和物资都投到了军屯上。九月底十月初,军屯的丈量土地工作结束,留在太原和上党两地的十五万屯田兵迅速进入各自的屯田区域,开始抢种冬小麦。同时期,两郡府衙也成功组织和督促原两郡农户种下了冬小麦。
十月底,民屯的丈量土地工作基本结束,散落各地的流民在当地府衙和屯田掾史的安排下,陆续赶往民屯区,租种护田校尉府分配给他们的土地。流民进入民屯区安顿下来后,已经错过了种植期,他们只有等到春天才能下地耕种了。此时,他们最需要的是粮食、茅屋、帐篷和过冬的衣物。并州所需的粮食和屯田物资骤然紧张起来。
十一月初,李弘果断命令已经率领二十万屯田兵赶到河东的杨凤暂时不要接受粮食和屯田物资,而是把所有物资先期调运到供应太原和上党两地,以供应屯田的流民。
但就在这个时候,李弘接到了粮食和屯田物资突然中断供应的消息。李弘大吃一惊,立即喊来负责并州盐铁经营的谢明。
“敛之,盐铁不是一直在送往关中吗?麴忠和徐陵是不是不想活了?”
“大人,这事不是麴忠和徐陵的错,他们在各地购买的物资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谢明气愤地说道,“但所有的物资都滞留在了黄河南岸。”
“为什么?”
“河东郡突然在水陆两道设置了十三重关卡,对来往的车辆和船舶征收运输缗税。”谢明说道,“一车物资如果从关中关东运到并州,车上的物资就连交税都不够。各地的商贾无奈之下,只好停运。”
李弘猛地站起来,怒声问道:“十三重关卡?不是只有三重吗?转眼间怎么涨了这么多?这是河东郡府私自下令的还是朝廷的旨意?”
“听说是朝廷的旨意。”谢明说道,“麴大人来书说,在河东主持征收运输缗税的是中常侍夏恽。麴大人已经找河东郡太守韩婴交涉了,但没有结果,而中常侍夏恽根本就不见麴大人。”
“这事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李弘不满地问道。
“大人一直在太原和上党两地来回巡视,行踪不定,我们很难找到你。另外,前两天的情况并没有这么严重,物资还在陆续运到,直到今天才突然中止。”谢明胆怯地看了一眼怒气冲天的李弘,小心翼翼地说道,“仲渊到洛阳后,一直没有拿到重开盐铁的圣旨,我担心……”
李弘当然知道谢明担心什么。谢明担心自己一怒之下,大开杀戒,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和重开盐铁比起来,暂时中断一段时间的物资确实无足轻重。能不能屯田成功,关键不是这些物资,而是重开盐铁,只有重开盐铁才能换取屯田所需的巨额钱财啊。
李弘强忍怒火,迫使自己逐渐冷静下来。他拍拍谢明的肩膀,表示了自己的感谢。
“大营还有多少粮草?”
“粮草不多,但牲畜还有不少。”谢明看到李弘没有暴跳如雷反而冷静下来,一颗紧悬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高兴地说道,“这些缴获的牲畜虽然陆续被两郡的府衙运走了许多,但现在还有十几万头在大营,正好派上用场,应个急绰绰有余。”
李弘点点头,吩咐谢明立即把这事通知护田校尉府,让他们来大营领取牲畜以救济缺粮的民屯区流民,同时命令典农都尉府,调拨部分存粮给护田校尉府救急。
现在,赵云的长水营在邯郸,阎柔在西河郡赶跑白波黄巾军后已经带着越骑营北上支援鲜于辅去了,玉石统领的两万步兵军要镇守晋阳,李弘手上只有三千黑豹义从可以调用。李弘随即命令颜良暂领黑豹义从,随时准备南下河东。命令杨凤领二十万屯田兵沿汾河下游驻防,确保汾河和河东北部驰道畅通无阻。命令麴义沿河东驰道以南驻防。
几天后,李弘接到了一封密信。信中揭发了河东太守韩婴私下勾结商贾,倒卖盐铁,从中牟取暴利的事。
李弘立即召集玉石、谢明和筱岚议事。目前,镇北将军府的长史左彦在典农都尉府督察,司马李玮在洛阳,从事中郎唐云在护田校尉府督察,已经改任镇北将军府的从事中郎谢明负责并州盐铁,骑兵军司马宋文随徐荣北上雁门关,步兵军司马余鹏随鲜于辅北上塞外,战车营司马尹思整天待在战车营捣鼓他的战车。整个镇北将军府的日常主事只有主薄筱岚一人。筱岚才华超绝,心思慎密,做事果敢,雷厉风行,无论多么棘手的事到了她手上立即就能迎刃而解。并州各府官僚对镇北将军府的这个年轻英俊的主薄赞不绝口,就连赵岐都问过李弘,这个朱大人是谁家的门生子弟,怎么才智如此出众,能不能借给我用用?李弘笑而不答,坚决拒绝。
“这封密信是河东卫氏门阀送来的。”筱岚把手上的绢帛递给玉石和谢明,对李弘笑道,“大人大概不知道这个卫家在河东是第一门阀吧?”
李弘摇摇头。
“卫家以精通史学名扬天下,其祖辈三人做过九卿,十几人做过两千石的朝廷大员,家世非常显赫。这一代的家主卫逐好黄老之学,淡泊名利,数次拒绝出仕,专心在河东开馆授学,声望极隆。”筱岚轻轻一笑,道,“但上次徐陵来的时候,我听他说,卫家在河东是首富,家财有数十亿之多,田产多达数万顷,富可敌国。”
“大人知道他们家的钱是怎么来的吗?”
李弘想都不想,随口说道:“是不是私下倒卖盐铁?”
“大人一语中的。”筱岚说道,“河东以汾河为界分为南北两地,汾河以北因为饱受胡人侵扰,人烟稀少,田地荒芜,而汾河以南却因为汾河这道天然屏障的保护,极其富庶,不但有盐池铁矿,还有大片良田。也正因为如此,京中权贵多在此购置田产,名为耕地种田,实为倒卖盐铁。这些人和河东的官僚、富豪们互相勾结,狼狈为奸,把大汉国的钱财都偷偷运回了自家的私库。”
“卫家此时密告河东太守韩婴贪赃枉法,一定和中常侍夏恽到河东征收运输缗税有关。”筱岚解释道,“这些中官每到一地,必大肆盘剥,不刮地三尺绝不善罢甘休。河东的富豪们肯定不堪忍受,无奈之下这才密告镇北将军府,其目的无非是想借大人的手赶走夏恽而已。”
玉石冷笑道:“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告发韩婴,难道就不怕牵连到自己?哼,搬石头砸自已的脚。以我看,不如借此机会,将河东贪官污吏一扫而净。”
“玉大人未免太小瞧这些门阀世家了。”谢明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上的密信,“大人如果要借此机会在河东肃贪,务必要考虑一下肃贪的后果。”
“此时可不象大人在西凉的时候了。大人在西凉肃贪的时候,不过是一个统军将领,上面还有太尉张温和太尉府顶着,那时即使肃贪失败,受牵连的最多不过是大人的几万手下而已。但现在呢?大人是重镇将军,督三州两郡兵事,负责并州屯田,一旦失败,受牵连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手下和百万流民,还有大汉国的社稷安危啊。”
“河东卫阀敢派人送来这封密信,必定和河东富豪们经过了仔细的商议,他们肯定有十足的把握确定大人不敢发动雷霆手段横扫河东。”谢明说道,“大人如今的要害就是无钱屯田。屯田一旦失败,对大汉国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但要想屯田成功,目前唯一的途径就是重开并州盐铁,而要想朝廷同意我们的盐铁之议,大人就不能得罪京中的权贵。河东的这些门阀富豪的背后就是京中的权贵,大人动了他们,其后果……”
“敛之,朝中权贵早就被我们得罪光了。”玉石说道,“何况,我们抓了河东太守韩婴,赶走夏恽,不一样得罪朝中奸阉。得罪一个也是得罪,还不如一把得罪,我们可以趁机拿着这些人的性命和财产威胁京中的权贵,或许,还可以帮助一下在洛阳的仲渊。”
“玉大人错了。”筱岚笑道,“玉大人还没有看清河东卫阀写这封密信的真正目的。”
“还有什么目的?”玉石不耐烦地说道,“难道他们还想送钱给我们不成?”
“对,玉大人这次说对了。”筱岚拍拍细嫩的小手,娇笑道,“河东富豪们的目的正是要送钱给我们。”
李弘已经明白了。他伸手拍了一下玉石的后背,笑道:“我们打仗打久了,脑子已经不灵光了。”
筱岚笑吟吟地说道:“要想屯田成功,首先是重开盐铁,其次是发展商贸,而这两者都需要大量的商贾。我们目前通过麴忠和徐陵来购买粮食和物资,仅仅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由两个商贾独营并州货殖,对我们是个巨大的威胁,看看这次屯田物资突然中断给我们造成的危机就知道了。”
“河东的门阀富豪们显然看到了并州的商机,他们紧靠并州,交通便利,手中又有大量钱财,当然想趁着并州屯田的大好时机狠狠地捞一笔。但他们苦于没有机会得到大人的信任和接纳,因此才有了这个投石问路之举。”
筱岚望着玉石,笑着问道:“玉大人想过没有,大人如果在河东血腥肃贪,虽然可以得到民心和钱财,但也失去了天下商贾的信任,这对今后的并州来说,也许是个灾难。两相比较,我们是不是应该接纳河东富豪加入并州屯田呢?河东富豪有利可图,京中的权贵也能从中得到好处,这是不是对洛阳的仲渊更有帮助?”
玉石无言以对,钦佩地拱手说道:“主薄大人天纵之才,佩服,佩服。”
谢明也诧异地盯着筱岚,暗暗吃惊。一个小女子竟然有这等才学,看得这样深远,自己倒真有点自叹不如了。
“筱岚,那我们如何定计?”李弘问道。
“大人,仲渊在洛阳重新拟订的盐铁之策中,虽然加进了五年之约,但也把河东盐铁加进了重开之地。为了最大限度地得到河东盐铁之利,我们最好能控制河东郡府,或者把河东郡府上上下下都换成正直开明之士,以求河东吏治清廉,确保河东成为并州屯田的坚实保障。只要河东不出问题,并州屯田即使出现反复,我们也不怕。那时我们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还担心什么?”
“因此,大人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整肃河东吏治,诛杀河东贪官,但要把河东肃贪控制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这样一来,我们既可以得到河东门阀富豪的支持和信任,也可以趁机置换河东郡府的官吏,一举两得。”筱岚从容说道,“大人以为如何?”
“虎父无犬女,好计。”
李弘大喜,随即派快骑通知麴义,秘密和卫阀接触,以得到更多河东官僚贪赃枉法的证据。同时命令他抽调部分铁骑进驻蒲扳板,风陵渡和其他渡口,准备封锁进出河东的所有通道。
就在这时,朝廷圣旨送到了并州,同意李弘之议,重开并州和河东盐铁。镇北将军府一片沸腾。
李弘立即命令筱岚坐镇镇北将军府,自己带着谢明和黑豹义从飞奔河东。一路上,只要碰到关卡,一律拆除,看守关卡的河东府官员和郡国兵全部被抓。
麴义接到李弘的命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河东郡治所安邑城,将中常侍夏恽和河东郡太守韩婴羁押,河东府所有官僚一个不漏,全部被抓。同一时间,进出河东郡的渡口全部被封。
滞留在黄河南岸的商贾和民夫们欢声雷动,马车和船舶驮载着各类物资沿着畅通无阻的驰道和汾河迅速北上。
嫉恶如仇的麴义再次挥起了屠刀,面对守口如瓶,拒不招供的河东府掾史,他酷刑伺候,一连杀了十一人。贪官们望着大堂上血淋淋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招供画押。等李弘赶到安邑城的时候,麴义拿到的证据已经堆积如山了。
李弘面寒如霜,粗略翻看了一下贪官们的供词,问道:“各地县府官吏和盐铁官是否已经缉捕?”
“胡子和小懒已经带人往各地去了,这几天就可以抓回来。”麴义恨恨地说道,“这河东府的腐败,令人难以置信,河东官僚的贪赃枉法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陛下让这些人治理州郡,大汉国不亡才是真的没有天理。”
他随即把河东腐败所牵涉到的京中权贵和河东富豪一一列举,并递上了一封名单。李弘看都没看,随手递给谢明,“烧了。”
“大人,这是为何?”麴义浓眉倒竖,怒声问道,“大人在西凉的时候是怎么说的?难道官做大了,良心也没了?你的血性呢?”
李弘呆呆地望着睚眦欲裂的麴义,心里痛苦之极。原来一个人要有良心,竟然这样难。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24节
太尉曹嵩把河东郡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下后,天子冷笑道:“十三道关卡?夏恽是不是想钱想疯了,竟然在不足千里的驰道上设置十三道关卡。他和韩婴想干什么?是想激起并州流民暴乱还是想给自己多捞一点?”
曹嵩看到天子脸色不善,没敢接话。他心想这在河东驰道加设收费关卡还不是你下的旨,现在出事了,你又把责任推给夏恽和韩婴,好像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这帮混帐东西,没事就给朕捅篓子。”天子挥挥手,问道,“李爱卿可把河东太守韩婴和河东府各级官僚贪赃枉法的证据送来了?”
“都已送到。”
天子笑了起来,“好,好,立即传旨给李爱卿,叫他把所查抄赃物快快给朕送来。”
曹嵩和皇甫嵩、卢植等人一听,顿时明白了天子在想什么。天子听到李弘在河东抓了夏恽和韩婴,既没有想到河东肃贪的后果,也没有想到如何去平息这件事,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万金堂马上要有一笔巨额收入了。
如今的这个镇北将军李弘,已经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虽然他战功彪炳,为支撑岌岌可危的大汉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他为了屯田不惜违背祖制,不惜在河东重掀肃贪风暴,其恣行骄纵和野蛮血腥的本性已经暴露无疑,这种人在将来的日子里带给大汉国的绝不是什么安宁与稳定。
在曹嵩等人看来,李弘借机在河东肃贪,目的肯定是为了筹集屯田用的钱财,而不是整治河东吏治。然而,现在的李弘已经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得到天子的袒护和恩宠了,靠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是不行的,要给天子送钱。西凉肃贪之所以能够成功,能够得到天子的支持和帮助,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所得赃物都进了天子的万金堂。现在阻止李弘的肃贪已经来不及了,愚蠢而贪婪的奸阉们给了李弘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既然已经出手,就收不回去。
但河东肃贪所牵扯的京中权贵要远远多于西凉肃贪,一旦李弘将河东查了个底翻天,再将涉嫌贪污腐败的权贵和证据公布于天下,则天下必大乱。这就好比在奄奄一息的大汉国身上割下了最大的脓疮,但同时也断绝了大汉国的生机,加速了大汉国的死亡。
曹嵩一边不停地抹着头上的汗,一边含含糊糊地把这个意思说了出来。天子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眨巴着小眼睛,想了半天。他有点心痛啊,如果强行下旨把这事捺下去,自己可就没有收益了。
“陛下,请早下决断,镇北将军已经封锁了黄河渡口,正在河东各地大肆抓捕搜人,迟恐不及。”卢植跪下,磕头恳求道,“陛下,有些事需要慢慢来,急则生变。此时洛阳如果再起波澜,会影响到陛下将来册立皇统啊。”
天子一听这事会影响到皇统,马上就急了,“快快下旨,叫廷尉府派人到河东,立即把夏恽和韩婴等一干人犯押到京城来,快,快!”
****
李弘没有怪罪麴义,相反,他喜欢麴义这样对他怒吼,这可以让他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
最近几个月他因为招抚黄巾军和安抚流民屯田的事日夜操劳,已经身心俱疲,心力交瘁。他为了黄巾军能够受抚,为了流民可以屯田,做了许多违法违心的事,但他没有办法,他连思考对错和后果的时间都没有。他感觉自己已经迷失了,在利益和目的面前,他把所有的原则和良心都放弃了,他苦闷,无奈,痛苦,他无处倾诉,唯独支撑他继续下去的就是流民的欢笑和希望。
他很少待在大营,他宁愿到田间地头和农夫闲聊,到平原沟渠和百姓唱和,到广袤的天地之间纵马奔驰,这样可以让自己摆脱烦恼和痛苦,可以让自己感觉到一个真实的自己。他只是一个大汉国的子民而已,一个希望国家安宁后可以寻找到自己父母家人的鲜卑逃奴而已。
李弘让谢明接收处理郡府的事,让小懒接手审讯,他带着麴义纵马出城,沿着宽敞的驰道打马狂奔。他要和麴义好好的谈一谈,他也要找个人说说心里的苦闷和痛苦。
晚上,他带着黑豹义从驻扎在城外,谢明来找他,说中常侍夏恽要见他,李弘拒绝了。
“大人,卫家的家主卫逐卫先生要见你,你是不是抽空和河东的富豪们见见面?”谢明问道,“并州和河东郡盐铁重开的消息已经传开,各地商贾们即将云集而来,河东郡的巨商富贾很着急,想早一点和大人就屯田及盐铁的事具体商谈。”
李弘点点头,说道:“你安排一下。另外,给洛阳的仲渊写一封信,听他回来的时候,多带些人手。镇北将军府的掾史太少了,你们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太辛苦了。”
第二天,李弘和麴义、谢明赶到安邑城里的卫府,专程拜访卫逐先生。卫逐六十多岁,鹤发红颜,精神矍铄,颇有点仙风道骨。他替李弘和麴义引见了聚在府上的一帮世家家主,双方寒暄一番,随即说到正题。李弘这几个月忙于政务,对民户,农桑,水土,田租,口赋,盐铁专卖,均输漕运等事情了如指掌,双方都小心避开了贪污腐败等敏感话题,直接就屯田和货殖等问题展开了具体的商讨。
李弘详细解释了为确保屯田成功而实施的以商补农之策,他希望河东的富豪们能够速速援手,以保证屯田在三到五年内见效。卫逐和其他几位家主看到李弘很温和,而且也没有借着河东府的贪赃枉法一事胁迫他们,心里的疑虑和担心顿时一扫而空。大家纷纷表示竭力相助。
“冬天就要到了,但太原和上党两地至少还有一半的流民没有解决温饱,我需要粮食,需要帐篷,需要屯田物资,你们能不能帮助解决?”
卫逐笑道:“大人放心,这些东西我们都有,马上就可以送过去,但……”
李弘笑笑,说道,“我现在没有钱,只能赊欠,但河东的盐铁你们可以立即介入经营,用盐铁之利逐年还给你们。先生看怎么样?”
卫逐等人要的就是李弘这句话。
接下来的事就没有什么值得商榷的了。谢明立即拿出了并州所需物资的清单,卫逐接过来看都没看,直接说道:“大人放心,下雪之前,一定把大人所需物资送到太原和上党各地。至于价格方面,我们再低一点,因为和麴忠、徐陵比起来,我们路近,可以节省运输缗税。”
李弘大喜,连声感谢。
“但是……”卫逐看了李弘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河东盐铁,我们占几成?大人必须要保证我们在五年之内拿回本金啦。”
“五成。”李弘毫不犹豫地说道,“不能再多。”
卫逐和其他家主们显然没有想到李弘出手就把河东盐铁的经营大权给了他们一半,屋内顿时欢声一片。
洛阳的圣旨送到了河东,同行的还有中常侍宋典和廷尉府左监单庆。
李弘命令放人,但他要求游街三百步再关进囚车,说要让河东的百姓看看这些贪官污吏的下场,以示警告。中常侍宋典没有在意,他只要李弘放人,怎么办都行,但接着他就后悔了。愤怒的百姓先是用东西砸,接着就开始推搡负责警戒的卫兵,试图冲上去拳打脚踢,以泄心头之恨,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轰……”一声,现场顿时大乱,神情激愤的百姓们再也不顾生死,呼啸上前,顿时就把带着手镣脚镣的夏恽、韩婴和几十名河东府的各级官僚淹没在了愤怒的人群里。
负责警戒的卫兵先还拿着刀枪阻止,但随即就被裹进了人流,更多的卫兵被打倒在地,手上的刀枪立刻就被抢走了,有些机警的卫兵眼看不对,撒腿就跑。
宋典魂飞魄散,目瞪口呆地望着混乱的现场,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暴乱了,暴乱了,快给我杀,给我杀啊。”
麴义冷冷一笑,挥手狂吼:“射,给我射……”
铁骑士兵箭指蓝天,稀稀拉拉地射了几下之后,便偃旗息鼓了。数百支长箭有气无力地飞了几十步,歪歪斜斜地掉进人群。手寸无铁的百姓蓦然看到天上掉下长箭,顿时高兴地手舞足蹈,纷纷抢到手上,往人群密集的地方挤去。
宋典气怒攻心,拔剑指着麴义,声色俱厉地吼道:“麴义,再不出击,我杀了你!”
麴义仰天大笑,回头喊道:“兄弟们,吹号,准备进攻。”
“呜……呜……”号角声冲天而起,铁骑士兵纵声狂呼,“杀……”
冲锋的牛角号声和如雷般的杀声惊醒了咆哮的人群,百姓们知道闯了大祸,顿时惊慌失色,“呼啦”一下四散而逃,转眼见大街上杳无人迹,只剩下了数十具插满了长箭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之中。
“兄弟们,四下散开,追杀叛贼……”麴义哈哈大笑,一马当先,沿着血肉模糊的大街纵马飞驰。
铁骑启动,风驰电掣一般呼啸而去,立时将满街的尸体践踏成了一块块零碎的肉饼。
宋典气得差点喷血,他知道自己上了李弘的当,盛怒之下,提着宝剑就冲进了太守府。
“你杀死了侯爷,杀死了朝廷大员,我要到陛下面前告你。”
李弘理都没有理他,伸手拿起案几上的一卷竹简,狠狠地砸到他的身上,“滚,滚到洛阳告我去。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死。”
宋典被李弘的暴唱吓了一跳,骇然退了一步,一脚踩到了那卷竹简上。他眼角扫过竹简上面的字,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上面霍然是揭发宋典倒卖盐铁的证据。宋典一把抢过那卷竹简,掉头就跑了。
天子得报,甚为愤怒,下旨重责李弘和麴义,罚李弘俸禄六个月,罚麴义俸禄三个月,各自谢请罪表。
老中官们此时恨不得吃李弘的肉喝李弘的血了。年初毕岚在冀州死了,大家哑巴吃黄连不好说什么,但现在夏恽给他活活弄死在河东,大家再也忍不住了,缠着天子要杀他,甚至还说去年初小黄门左丰在冀州被蚁贼所害也是李弘暗中指使的。天子给他们天天吵,烦透了,无奈一人给了点安慰费,叫他们回家歇着去,不要再来伺候了,由小中官们伺候就行了。天子还说,民间都说你们是十常侍,但其实你们有十二个人,现在死了两个,正好,名副其实了,好事嘛。老中官们气得血都吐出来了。
天子给李弘写了个手诏,说自己为了平息老中官们的愤怒,花了不少钱,叫他不要再闹了,自己已经给他层出不穷的花样弄得焦头烂额了。让李弘安心屯田,尽早到幽州平叛,做点正经事,不要没事就闯祸,临了,不忘补一句,赶快把查抄的赃物送到京城来,过年朕的开销大,等着要钱用。
李弘随即上表请罪,派人把二十多亿赃物送到了京城,同时举荐赋闲在家的原大司农王瀚到河东任职太守,重建河东府。
李弘的这一举措大出朝廷官僚们的意外,他们原以为李弘要趁机控制河东郡,没想到他却主动把王瀚推了出来。有王瀚坐镇河东郡,不但可以杜绝河东的贪污腐败,还可以防止李弘大肆盘剥河东的盐铁之利,另外,也可以照顾到京中权贵在河东郡的利益。大家皆大欢喜,弹劾李弘的声音马上就消失了,但天子非常不高兴。
王瀚的正直和清廉那是天下有名的,但老头为了往国库里扒钱,常常不择手段,欺上瞒下,招摇撞骗,无所不用其极,至今大司农府还欠着天子和太后的钱没有还。天子念其忠心为国虽然没有因为上次的顶撞惩罚他,但也不想再让他沾钱了,这老头太难对付了,狡猾透顶。天子迟迟没有下旨。
大臣们天天催,河东府不能没有太守啊,假如真让李弘掌管河东政事,那他岂不是权倾天下了。李弘好不容易主动退一步,举荐了王瀚,而京中权贵也中意王瀚,这么难得的好事怎么能拖呢?
李玮接到李弘的信后,急忙拉着自己的老师将作大匠朱俊去劝王瀚给天子上个谢罪表。这老头被朋友们用钱从北寺狱赎出来后,至今连个谢罪表都不写。朱俊怎么劝都没用,只好自己帮他写了一个,让王瀚的家人瞒着他在上面盖了个印,然后又亲自送给了天子。他和皇甫嵩、卢植等人说了半天的好话,天子这才松了口。
“诸位爱卿都知道,并州和河东的盐铁之利如今都是直接送到万金堂。”天子问道,“如果他从中作梗,把钱偷偷塞给大司农府,朕是杀他呢还是夸他?”
卢植急忙说道:“陛下,主持重开并州和河东盐铁的是镇北将军府,送钱给陛下的是镇北将军,而不是河东府,陛下难道忘了?”
“哼,你们不要哄骗朕。”天子怀疑地看着他们,不屑地说道,“屯田之事一旦有了眉目,镇北将军就要率部北上平叛,李爱卿哪里还有时间管这事?具体操办的还不是州郡府衙。”
“陛下可以给镇北将军下旨,让他设立盐铁都尉,专门负责重开盐铁的经营之事,专门给陛下送钱,陛下以为如何?”
天子想了半天,说道:“好吧,就依爱卿所言。”
圣旨一下,王瀚立即上任,开始在洛阳征募府衙掾史。
王瀚的门生故吏本来就不多,大部分都在大司农府任职,现任大司农袁滂考虑到他们在大司农府任职多年,精通诸般事务,所以一个都不许请辞。而京中的士子们都知道跟在王瀚后面肯定没有油水可捞,尤其王瀚容易得罪天子,随时都有牢狱之灾,加上他这几年得罪了太多的人,所以几天下来,都没有应募的人。
士子不愿应募,除了王瀚本身的原因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李弘在河东血腥肃贪,短短十几天内几乎把河东的官僚杀光了,这件事让大多数士子望而却步。这个年头,有几个当官的不贪污受贿,如果主掌河东兵事大权的李弘动不动就来一下肃贪,有几条命送不掉?
王瀚很无奈,也很寒心。这就是今日的大汉国士子,想着为国尽忠的寥寥无几,想着当官后贪赃枉法的却比比皆是。
此时两位被罢职的太尉出面了。张温和崔烈被罢职后,太尉府中的门生故吏有的被推荐征募而走,有的回家了,还有一部分跟在两位大人后面做学问。两位大人深知河东郡对并州屯田和拱卫京师的重要性,所以劝告自己的门生故吏,如果京中没有什么牵挂,还是到河东去为国效力吧。在国家危难之际,做学问毕竟没有什么意义。
原太尉张温的长史桑羊有感故主的忧国忧民之心,率先背着包袱走进了王瀚的家里。原太尉府的门生故吏受其影响,陆续有三十多人随后而去。王瀚大喜,有这帮精通政务的官吏随行,何愁河东不定。
王瀚随即带着他们匆匆离京赴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25节
名震天下的蔡邕回京了。
昔年在东观(大汉国的国家图书馆)校勘五经和诸子百家典籍,编撰《后汉记》的一帮老友相迎于百里之外。尚书卢植、侍中韩说、太乐令张训、太学祭酒马日磾和须发苍白的蔡邕紧紧拥抱。
“十年,整整十年。”蔡邕激动得喃喃自语,泪如雨下,“我总算又回来了。”
光和元年(公元178年)秋,天子在南宫金商门崇德署问策,时为议郎的蔡邕直言劝谏,在奏章中直接点名痛骂天子的乳母赵娆,永乐门史霍玉是奸邪,指责中官所推荐的太尉张颢、光禄勋伟璋、长水校尉赵玄、屯骑校尉盖升等都是贪图名位财物的小人,还说京师吏民中盛传宫中有个叫程大人的中官耆宿,即将成为国家大患,请天子严加提防。此奏被当时的大长秋曹节看到了,他添油加醋地四下一说,顿时惹出了轩然大波。
蔡邕所说的这个程大人就是中常侍程湟,程湟的女婿就是大汉国有名的酷吏阳球,也就是后来把中官黄门令王甫父子三人活活打死的那个阳球。阳球属于严刑苛法的酷吏,与贪污无涉,他为官清廉,不畏权势,也有政绩才干,但性情严厉,睚眦必报。阳球时为尚书令,他和蔡邕的叔父蔡质有过节,而蔡邕的对头大鸿胪刘郃和阳球却是好朋友。几个人狼狈为奸,诬陷蔡质蔡邕叔侄,把两人下了大狱,随即就被判了弃市大刑。还好中常侍吕强和一帮大臣以死劝谏,天子才免了他们死罪,流放朔方。阳球依旧不放过他们,派人一路追杀。但那刺客仰慕蔡邕,中途跑了。到了朔方,蔡邕又把时为朔方太守王智,就是黄门令王甫的弟弟得罪了。第二年,天子虽然经卢植等一帮大臣的劝谏赦免了蔡邕,让他回京,但蔡邕担心回京后遭仇人陷害,圣旨也不接,跑到吴郡一带逃难去了。
此次,朱俊的儿子朱穆奉旨寻找蔡邕。蔡邕接到天子的圣旨后,知道不回来不行,这才无奈地带着十二岁的女儿蔡琰回到阔别了整整十年的洛阳。
老友十年不见,互诉衷肠,均感光阴荏苒,弹指间,已是物是人非。
老友杨赐已经仙逝,仇人程湟、阳球、王甫也魂归地府。但这世道却比当年更加不堪。
“伯喈,如今京中形势异常险恶,一场惊天大祸旦夕将至。”卢植叹道,“你已五十有五了,一生坎坷,还是早点回家过点稳日子吧。”
蔡邕苦笑,感激地说道,“子干,我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回来。此次进京,一来是想见见诸位老友,我年纪已大,时日无多,趁着没死来看看你们。二来是想见见陛下,十年没见,我也有点想他……”
“伯喈,我可要警告你,你可千万不要再犯老毛病。”马日磾挥手打断他的话,严肃地说道,“陛下是要见,但你无论如何要闭上你的嘴,不要再招惹祸事了。”
蔡邕掀掀嘴唇,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老朋友的关爱,让他实在难以启齿。他之所以回来,就是想在有生之年,再劝劝陛下,为岌岌可危的大汉国再尽点绵薄之力。他希望陛下能铲奸佞,用贤能,重振大汉。
卢植显然看出了蔡邕的心思,他长叹一声,缓缓劝道:“伯喈,你清楚今日的京都形势吗?”
蔡邕拱手说道:“子干,愿闻其详。”
“你在江东,可听说过豹子李弘?”
“听说他是一个血腥残忍的悍将,甚为陛下恩宠,如今已是重镇将军了。”蔡邕点点头,说道,“江东人说,陛下着意栽培他,是为了掣肘大将军,是为了皇统,以我看,陛下这是在养虎为患,是想把大汉国送进亡国的深渊。子干,你突然提起他干什么?”
卢植沉吟半晌,说道:“今日京中形势之所以错综复杂,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大汉国会不会亡国,已经在他一念之间了。”
蔡邕骇然变色,失声问道:“有这么严重?”
马日磾和韩说、张训也惊骇地望着卢植,目光中尽是疑问。
“今日的李弘手握重兵,掌黄河以北三州两郡之兵事,权力不为不大,但他所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他本人权势的膨胀,而是他对大汉国社稷的威胁。”
“他在并州招抚黄巾,安抚流民垦地屯田,然后又以并州屯田为筹码,逼迫朝廷重开盐铁,其肆意践踏大汉律,违背祖制的暴行令人瞠目结舌。你们想一想,如果一个朝廷重臣为所欲为到了这种地步,他对国家,对朝廷,对大汉臣民所造成的影响是什么?如果将来各地的守疆大吏都如此效仿,臣重而君轻,则皇权何存?大汉的天威何存?”
“可笑的是,天子和大臣们为了一己之私,置国家社稷于不顾,任由李弘胡作非为,甚至还有大臣推波助澜,尽心尽力地帮助李弘,唯恐天下不乱,可悲啊。”
“天子庸碌,目光短浅,自不必说,但三公府和大将军府也如此短视,实在令人失望。如果盐铁之议不能通过,朝廷就能牢牢控制住镇北将军部的财政,这样一来,李弘虽有近忧,却无远虑,但如今一切都迟了,都迟了。”
“现在镇北将军部虽明为主掌黄河以北三州两郡之兵事,但实际上已经独揽了并州和河东两地的军政大权。如今李弘要兵有兵,要钱有钱,如果他平定了幽州叛乱,稳定了北疆边境,再在并州屯田成功,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克制他?”
“五年之约?”卢植惨然一笑,“五年后,陛下还能制约李弘吗?”
“李弘之祸犹胜于奸阉之祸,但大汉君臣们视而不见,一个个沉溺于权势之争而不能自拔,将来必定要自食恶果。”
“李弘之祸和奸阉之祸一样,都是陛下为了自己的私利而一手造成的,他们的背后有强大的皇权为支撑。我等势单力薄,根本难以与其比肩,只怕将来……”
蔡邕、马日磾等人目瞪口呆。
“子干,国库没钱,陛下又死抱着自己的私库一毛不拔,在这种情况下,镇北将军部提议重开盐铁也是无奈之举。没有钱,并州屯田立即就会失败,而流民随即就会暴乱,那我大汉国还不一样要……”马日磾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子干之言,未免有失偏颇。”
“叛乱可以让李弘一个一个地去平定。叛乱没有了,李弘的兵也基本上打完了,那个时候大汉国虽然饱受摧残,奄奄一息,但大汉国还在,只要大汉国还在,就有重新振兴的一天,但如果我们连大汉国都没有了……”卢植哀叹一声,满脸悲凄。
“子干,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不要这么灰心丧气嘛。”张训说道。张训五十多岁,身材瘦弱,深陷的眼窝内有一双睿智的眼睛。他出身世家,这次也是坚决反对朝廷重开盐铁。
“事情已经朝这一步在走了。”卢植摇头说道,“朝廷如今已经深陷皇统之争,京中各方权势为了自己的命运和将来,正在舍命相搏,谁还有余暇去顾及李弘?陛下和朝廷只要李弘能平叛,能守住北疆,李弘要什么都会答应?等到有一天李弘羽翼丰满了,而洛阳各方权势为了皇统厮杀得血流成河的时候,李弘会怎么做呢?他如果是忠臣,则大汉兴,如果是奸臣,则大汉亡,但无论他是忠臣还是奸臣,他都是一代权臣了,这对大汉国来说,是祸还是福呢?”
“所以我说,大汉国的兴亡,将来就是在李弘的一念之间啊。”
身材胖胖,长相忠厚的韩说说道:“子干,李弘不过是一介武夫,年轻又轻,又没有学识,大字也认不得几个,他能有这么深的心机吗?你是不是太看重他了?”
卢植苦笑,说道:“看看这次盐铁之议是如何通过的你们就应该明白李弘的本事了。在朝野上下几乎异口同声高呼反对的情况下,盐铁之议竟然神奇般的通过了,诏令全国了,试问诸位,你们能做到吗?但李弘做到了。因此我们还能说他是个粗野的武夫吗?”
卢植接着连连摇头,难以置信地说道:“我真的不敢相信,已经是重镇将军的李弘在你们的眼里竟然就是一个野蛮的武夫,他一刀一枪砍出来的军功难道是假的?他战无不胜的战绩难道也是假的?你们如此瞧不起李弘,也难怪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了,这就是我大汉国的悲哀啊。”
马车里陷入了沉默。
“子干,盐铁之议到底是如何通过的,你能说说吗?”蔡邕忽然说道,“也许,我们可以从中看到李弘是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权臣,将来是不是一个祸国殃民的逆臣贼子。”
卢植眉头深锁,额头上的皱纹紧紧地粘到了一起。
“这重开盐铁之议是因为屯田而起,屯田是因为招抚黄巾而起,而招抚黄巾却是因为受北疆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啊。”
“今日的北疆有三大忧患,每一忧患都关系到大汉国的存亡。首先就是幽州蚁贼张举张纯的叛乱。张举张纯在外有鲜卑内有乌丸的环伺之下敢建国称帝,必定有所倚仗,这倚仗自然就是背后有鲜卑人和乌丸人的支持,所以平定张举张纯之乱不同于以往的平贼,需要实力和时间,一旦处理不好,内乱会变成外侵,幽州就会陷入长期的战祸。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大汉国根本没有财力承担旷日持久的大战。如果汉军后继乏力,幽州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州郡失陷叛乱持续,要么经年累月的战争拖垮整个大汉国。”
“第二就是匈奴人。匈奴王廷各部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但他们在鲜卑人和大汉国的双重挤压下,一直隐忍不发,但现在鲜卑人遭到了重创,大汉国国势日衰,匈奴人的前后威胁减轻了许多,于是这个矛盾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屠各族的反叛仅仅是匈奴人内乱的开始,一旦鲜卑人插手,匈奴各部随即就会大乱,大乱之后,受害的就是我大汉国了。”
“第三就是鲜卑人。鲜卑人虽然在西疆遭到重创,但实力犹存,而且他们还占据了北疆四郡和雁门、上郡两地的北部。如果不把鲜卑人赶出国土,我大汉国何以重振?我大汉国臣民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大家看看北疆的现状,只要汉军被拖在幽州战场,匈奴人趁机入侵,我北疆战火立时四起,即使我们竭尽所能平定了蚁贼和匈奴之乱,但我们还有余力对抗鲜卑人的再次入侵吗?鲜卑人要什么?北疆边郡而已。等到我们无力抵抗了,整个北疆边郡是不是要拱手相送?我们还有能力去收复失去的疆土吗?”
“早在年初的时候,我就对陛下和大臣们说过,鲜卑人入侵,幽州叛乱,很有可能是慕容风图谋侵占我北疆州郡的的开始。鲜卑人自从大王檀石槐死后,能够支撑鲜卑大局的也就慕容风了。慕容风野心之大,天下皆知。西疆大败,和连和弹汗山的铁骑被全歼,弹汗山王廷的实力被大幅削弱,弹汗山王廷名存实亡,此时鲜卑各部却趁机坐大。慕容风刻意在北疆造成这种局面,难道仅仅就是想做个中部鲜卑大人吗?还有拓跋锋呢?他仅仅就想占据北疆四郡吗?”
“只要慕容风不死,鲜卑人不亡,北疆就不会安宁。无论是幽州蚁贼还是并州匈奴,都不过是慕容风手上的棋子而已。但是,如果我们趁着鲜卑人还没有恢复元气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平幽州蚁贼和匈奴人,那么,我们就抢占了先机,我们就可以彻底击破慕容风的阴谋,我们就可以收复北疆四郡。”
“这事我和皇甫嵩私下讨论过多次,后来我们把自己的构想写成文书送给了镇北将军部,希望能引起他们的关注。李弘曾经是慕容风的侍从,又在北疆历经大战,非常熟悉慕容风和北疆事务,所以他很快回书,同意我们对北疆形势的推断,并表示将尽力做到平定叛乱,收复疆土。”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我和皇甫嵩为了帮助李弘重整大军,尽快蓄积力量,竭尽所能说服了陛下同意李弘招抚黄巾军,而且还多次拖延了李弘分兵的时间,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李弘会在招抚黄巾军之后立即开始安抚百万流民垦地屯田。”
卢植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继续说道:“边郡屯田不能不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屯田的前提是需要国家有雄厚的国库储备和持续稳定的赋税收入,更需要一个非常富强安定的环境,但现在呢?本朝武皇帝屯田,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下实施的国策?当时那么好的条件,屯田也是在十年之后才看到成效。现在并州和河东虽然有前人开垦的现成田地,但国库空虚,战乱不止,在这种情况下屯田,十年能看到成效吗?”
“北疆平叛需要钱,北疆驻军戍边需要钱,北疆屯田也要钱,只要这三者任何一个断了钱财,北疆就会大乱。到时候,汉军败退胡人入侵,屯田失败流民暴乱,我大汉国北疆尽失,败亡在即。李弘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个后果,所以他献了个重开盐铁,以商补农之议,用重开盐铁之利支持屯田,用国家赋税支持平叛戍边。但问题是,他现在屯田用的钱财全部是向巨商富贾赊借的,五年的盐铁之利能还清吗?五年内屯田能成功吗?五年之后,假如屯田不成,他会不会继续要求重开盐铁?所以我对陛下说,此时屯田,不是利国利民,而是害国害民,我大汉国迟早都要给这个沉重的包袱活活拖垮。”
“李弘要收复失地,稳定北疆,就要积蓄力量北上平叛。要北上平叛,他就需要一个稳定的并州,要让屯田见效,要让流民安心。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有两个条件,一是大量的钱财,二是稳定的朝廷。镇北将军府的司马李玮就是带着这两个使命来到洛阳的。”
“李玮来京的时候,盐铁之议只有太尉府同意,而司徒司空府均持反对意见。”
“太尉大人同意重开盐铁,有他迫不得已的原因。他不同意此议,屯田失败,流民暴乱,北疆尽失,他必然要获罪罢职,但如果他同意了,他也要因为违背祖制的原因获罪罢职,然而两下比较,当然后者对岌岌可危的大汉国最有利。虽然是饮鸠止渴,但那也是重振大汉国的希望所在,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太尉大人只想到要平叛,要把大汉国安定下来,要让流民吃饱穿暖,他却不想想将来李弘的强大势力会给摇摇欲坠的大汉国带来什么样的危害。”
“司空大人因为与大将军的特殊关系,当然要和大将军保持一致,共同进退,所以李弘只要告诉大将军一句话就行。他只要保证自己在北疆未定的情况下绝不率军南下,大将军就要对李弘有所回报,而回报的内容自然就是答应重开盐铁了。”
“剩下就是司徒大人不答应了。要让司徒大人答应,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司徒大人的权势更大,以抵制大将军对他们的威胁。如何让司徒大人权势更大呢?那就是太尉这个职位。如果盐铁之议通过了,太尉大人无论如何都要顶罪罢职,以平息京中各方的讨伐之声。太尉大人一去,由曹嵩继任,那么中官和许阀的势力即刻就会大涨,三公之中占两席,不能不说是权势薰天,在朝廷内外的份量尤其显得举足轻重。”
“为什么要在中官和许阀一系中选曹嵩呢?曹嵩是中官曹腾的儿子,当年因为曹腾的举荐而入朝成为国家重臣的名士太多了,他的出任首先就得到了士族官僚的认可。其次,曹嵩为人忠厚,行事低调,在京中人缘好,和皇家宗室的关系非常融洽,他的出任不会遭到天子的反对,因此,曹嵩是出任太尉的不二人选。”
“那如何让大将军放弃对太尉一职的争夺,转而支持曹嵩呢?我不知道李玮用了什么办法,但我可以肯定刺杀何颙的是中官,而中官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和大将军撕破脸,一定是从李玮那里听说了什么。何颙被刺,大将军实力受损,而他又不能不答应李弘的要求,在这个时候,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暂时退一步,韬光养晦,重新蓄积力量对付奸阉。”
“接下来的事就很顺利了,三公府合议通过了重开盐铁之议,然后太尉大人被罢职,三府联名举荐曹嵩继任太尉,至此,李弘的两个目的全部达到。”
“由于曹嵩任太尉,中官和许阀势力大涨,京中各方权势势均力敌,洛阳的紧张形势迅速稳定了下来。”
“目前,无论是平叛,稳定北疆,还是将来的皇统之争,天子都需要李弘,而中官们和天子紧紧地靠在一起,有了天子才有中官的权势,所以他们也不敢过分为难李弘。至于大将军,他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更离不开李弘的帮助,最后剩下和李弘作对的就是我们了。”
“在这场盐铁之争中,我们反对的声音最大,态度最坚决,但我们的损失也最大,三公之中,竟然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这在本朝历史上,大概也是头一次吧。李弘这么做的目的太明显了,他就是希望将来有关屯田和盐铁的事可以毫无阻碍地得到三公府的同意。”
“这就是李弘为了屯田成功和京师稳定而刻意制造的局面,所以我说他在背后操纵京中的形势。现在,你们还说他是一个武夫吗?他对大汉国没有威胁吗?”
马车上的几个人听完卢植的话,心里沉甸甸的,他们对大汉国的将来,更加没有信心,更加忧心忡忡了。
“京中各方权势势均力敌,牵一发而动全身,将来为了皇统之争一旦闹起来,恐怕一损俱损啦。”张训叹道,“李弘如果居心叵测,我大汉国的前途的确堪忧啊。”
“这个李玮是什么人?”蔡邕问道,“镇北将军有此人相助,如虎添翼。如果此人心系大汉,忠心为国,留在李弘身边,就是一件好事了。”
马日磾赶忙介绍道:“他是吴郡士子,前年辗转来到太学求学,因才学出众,被朱俊朱大人看中收为弟子。此次盐铁之争后,他已经名满洛阳了。以我看,他不是才学出众,而是天纵奇才啊。大汉国的将来,就要靠他们这一代人了。”
“他很年轻吗?”
“二十不到,很小的年纪。”马日磾笑道,“象他这个年纪,我还在家读书呢。”
“哦?”蔡邕惊奇地说道,“朱大人的弟子,一定很出色,到了京城,我要见见他。”
蔡邕静悄悄地进了洛阳,住到了马日磾的府上。
晚上,闻讯而来的京中老友络绎而来。大家十年不见,再聚一堂,分外高兴。
朱穆把蔡邕安顿好了之后,立即回家拜见父母,看望妻小。朱俊夫妇听说儿子回来了,大喜,一左一右坐在儿子身边问个不停。朱俊听说蔡邕在马日磾府上,急忙跑去看望。
朱穆三十岁左右,长相俊雅,神态谦和,很像他父亲。他抱着一双小儿女,问母亲:“筱岚可有下落?”
朱穆母亲欢喜地连连点头。朱俊不好问李玮,但他夫人要问。李玮不敢瞒未来的岳母,一五一十全招供了。朱夫人本来已经听孙坚说过了,知道筱岚给这小子抢跑了,虽然有点伤心,但相比起来,她当然希望筱岚嫁给这个高大英俊的李玮了。这小子出去混了一两年,就是个两千石的大官了,那将来还得了,肯定是个三公之才。过去史子助道长看到筱岚就说是三公九卿的夫人命,现在看来一点都不错。朱夫人高兴啦。自从李玮到京后,一天不来家中吃饭,她就派人去催,让忙的焦头烂额的李玮幸福的嘴都咧开了。
“小妹现在在哪?在家吗?”朱穆急切地问道。
朱穆的夫人看到婆婆对自己眨眨眼,心领神会,立即哄着两个孩子出去玩了。朱穆听完母亲的话,难以置信地问道:“筱岚现在是镇北将军府的主薄?母亲,你不会是被李玮骗了吧?”
“是真的,比你的官大,筱岚还给我写了封信,怎么会是假的?听说,镇北将军不在大营的时候,都是筱岚主事。”
“信呢?”
“给你父亲烧了。”
朱穆大笑,说道:“这个镇北将军,倒真是我大汉国的第一等豪杰,竟然让一个十六岁的女子主掌镇北将军府,奇闻啦。母亲,那你打算怎么办?让筱岚嫁给李玮?”
朱穆的母亲笑着点头道:“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你父亲也同意,但是因为……”
“为难了吧?”朱穆笑道,“父亲大人虽然家事都听母亲的,但这事的确难办,除非叫李玮的手下找个机会把那个许大麻子给砍了,否则……”
“你说什么混帐话。”朱穆的母亲骂道,“这才出京为官几年,怎么沾了一身血腥气?回家就要砍人啦?”
朱穆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他一边小心赔礼,一边说道:“母亲,筱岚十六岁了,再不嫁出去,就没人要了。”
“这事你父亲不管,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就交给你了,你不把这事办妥了,就不要再回吴郡了。”
朱穆顿时傻了。
就在这时,李玮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公定兄,公定兄……”
“好小子,我正要找你,你就上门了。”朱穆嘴里嘀咕着,匆忙给母亲行了礼,转身就跑了出去。
“仲渊……”
李玮看到朱穆,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他为了等朱穆,在洛阳已经滞留好几天了。大将军府的从事中郎王允和朱俊是至交好友,前几天,他悄悄给朱俊打了招呼,说大将军府已经把李玮伙同李弘等人当街抢走新娘的事透漏给了许阀。言下之意,就是叫朱俊通知李玮,趁早走人。李玮虽然有点担心,但不敢回去,李弘交待的三件事他只完成了两件,剩下的一件事还是关系到自己终生幸福的大事,所以他还是留了下来,顺便给镇北将军府征募人才。
兄弟两人一年多没见,都很高兴,但还没说上两句,朱穆就把高出自己一截的李玮给举了起来。朱穆自小随父亲习武,武功还是不错的。李玮大笑道:“兄长这是为何?难道要谋财害命?”
“你说什么废话?”朱穆佯装不满地骂道,“母亲说了,不把你的事解决,她就不让我离京到吴郡。所以,我还是先把你解决了吧。”
李玮嘿嘿一笑,小声道:“兄长,到吴郡为官有什么意思,看看今日的并州,那才是为国尽忠的好去处。要不要我给你引见一下?”
朱穆马上就明白了李玮的心思。他放下李玮,搂着李玮的肩膀笑:“这主意是谁出的?你小子鬼主意真多,怪不得马上就要名满天下了。”
“兄长,这不是我的主意,这是文台兄临走时告诉我的。”李玮笑道,“兄长,到吴郡离家太远了,还是到并州去吧,要少一千多里路啊。而且,兄弟们都在那里,潜思兄也在。大家都在一起,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朱穆想了一下,说道:“仲渊,这事要是传出去,对家父的颜面……”
“公定兄,你以为许阀还有多长的年头吗?”
朱穆一惊,四下看看,拉着李玮道:“走,回屋谈。”
天子听说自己的老师蔡邕回来了,大喜,立即命令蔡邕进宫。天子站在御书房门外,不待蔡邕行礼完毕,匆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君臣二人寒暄一番,高兴地走进了屋内。
天子看到蔡邕身体单薄,鬓发斑白,心里很愧疚。十年前,自己受阳球和刘郃等人的蒙蔽,差点把先生杀了,后来虽然赦免了先生,但先生已经心灰意冷,流落他乡再不回来。自己本来以为从此见不到先生了,还好,先生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回来了。
天子征募蔡邕回朝,还是为了给小董侯继承皇统铺石垫路。现在,他外有重镇将军李弘,内有中官和宗室,差的就是士族官僚的支持。他想以自己的师生之情感动蔡邕,把蔡邕拉到自己身边。以蔡邕的身份和名气,完全可以说服和影响大批的士族官僚,只要得到他的支持,小董侯继承皇统基本上也就是万无一失了。
天子和老师闲聊了一段时间,然后两人又合奏了一曲。天子非常兴奋,拉着蔡邕的手说:“先生,太后也想见见你,我们到永乐宫去吧。”
太后早就做了精心的准备,不但盛宴款待了蔡邕,还赐给了蔡邕女儿一件漂亮的衣裳,一套珍贵的饰物。
太后说:“先生的孩子自小就没了娘,跟着你四处飘泊十年之久,受了很多苦,不容易啊。以后先生做了董侯和长平公主的老师,可以经常带着小孩到宫里来玩玩。”说着他就叫小董侯和长平公主给蔡邕行了拜师礼。蔡邕感动得泪如雨下,连连磕谢不止。
但蔡邕一出永乐宫的门,马上就意识到事情严重了。大汉国如今为了皇统之争,已经闹得不可开交,自己刚刚回京,立即从中插上一脚,将来……他不敢想下去,冷汗已经湿透了全身,天子在他耳边说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想着如何向陛下请辞。
回到北宫,还没有等蔡邕开口,天子就先说了,他要请蔡邕为他重建鸿都门。天子想,太学的诸生都不听话,如果将来废嫡立庶,太学的诸生整天在北宫门外闹事,是件很麻烦的事。蔡邕博学多识,通经史,喜好数术、天文,妙操音律,善鼓琴、绘画,还擅长辞章,精工篆隶,尤其隶书乃当时一绝。由他这种全才重建鸿都门最合适,而且还可以把大量的太学诸生吸引到鸿都门来,这样将来也许可以避免诸生闹事的麻烦了。
蔡邕毫不犹豫,一口拒绝。天子觉得很没面子,坐在席上发愣。
蔡邕说,辞赋也好,书画音律也好,太学诸生擅长者比比皆是,为何要耗费钱财再建鸿都门?在太学学学不就可以了。鸿都门过去许多人当了官,结果都是奸佞小人,祸害国家,以至鸿都门声名狼藉,如今再捡起来,也不过徒招天下人的笑话而已。
天子虽然不高兴,但也不好说什么。他心想现在你是董侯的老师,将来董侯继承大统了,你还要做太傅辅佐董侯,所以许多事还要倚仗你帮忙,既然你不干,那也就算了,朕再另找他人吧。
然而,蔡邕话题一转,立即就请辞。他说自己飘泊他乡多年,身心交悴,要回陈留老家去安度晚年。还说这次之所以奉旨回京,主要是想看看陛下,看看京中一帮老朋友。今天见过了陛下,心愿已了,要回家了。
天子勃然大怒,瞪着小眼睛就要骂人。他真心诚意地邀请蔡邕回京,满心欢喜地招待蔡邕,最后就得了这么个结果。但天子忍住了,他看到跪在地上白发苍苍的蔡邕,心里一痛,满腔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当年蔡邕手把手教他弹琴的一幕至今犹历历在目。天子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起身把蔡邕扶起来,伤心地说道:“先生,就随你吧。”
蔡邕说了几句歉意的话之后,再拜告辞。天子默默地跟在蔡邕身后,一直把他送出了御书房。
看到蔡邕逐渐远去的身影,天子心中黯然神伤,忍不住高声叫道:“先生,请留一步。”
天子匆匆回房拿起了琴台上那把自己用了十几年的琴。自从王美人死后,他就一直弹王美人的琴,这把琴闲置在琴台上已经好几年了。今天请蔡邕来,天子想和他合奏一曲,这才命人调试一新。
天子郑重地把琴递给蔡邕,低声说道:“这是朕的琴,当年朕随先生学琴的时候,用的就是它。先生此地一别,从此相见无期,留着做个纪念吧。”
蔡邕大为悲恸,含泪接过,行三跪九磕之礼,哽咽说道:“陛下大恩,臣无以为报,临别之际,再献一书,以报陛下。”
天子走回御书房,打开了蔡邕的奏章。
天子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一遍,不禁仰天长叹道:“先生,你太过分了。”
天子把奏章递给随侍一侧的蹇硕,然后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走动,非常生气。
蹇硕看了一下,哭笑不得。蔡邕还是那个脾气,在奏章中劝陛下远奸佞,重贤能,把老中官小中官骂了个狗血喷头,其中还着重提到了李弘和蹇硕,尤其是李弘。蔡邕说象李弘这种血腥野蛮之人,祸乱国家之臣,根本不应该重用,而应该把他抓起来杀了,以惩戒天下官吏。这也就罢了,但他接着就劝谏陛下要以大汉社稷为重,不要逆天而行,不要废嫡立庶,以免遭受天谴,涂炭生灵。
蹇硕看到后来都看傻了,这老头在外面是不是待久了,疯了,这种话也能说,这种奏章也能写,就是有一万条命也不够砍啦。
但蔡邕不能杀,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更不能杀。
蹇硕立即跪奏道:“陛下,蔡先生已经老了,糊涂了,让他回家吧。”
天子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两下。
蹇硕知道天子已经怒不可遏了,他急忙再奏道:“陛下,一个正常人会写这种找死的奏章吗?陛下,蔡大人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儿,他不为自己,总要为自己的女儿考虑吧?所以,蔡先生一定是疯了,心智一定不正常,陛下万勿介怀。”
天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怒火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蹇硕离开御书房,飞一般跑到尚书台。
“卢大人,快,快……”蹇硕气喘吁吁地叫道,“蔡先生闯祸了,赶快叫他离开京城。”
皇甫嵩和卢植大人大吃一惊。卢植紧张地一把抓住蹇硕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问道:“蹇大人,蔡先生闯了什么祸?”
蹇硕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大略说了一遍,“蔡先生骂我和镇北将军,这都没什么,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在奏章中劝谏陛下不要废嫡立庶。还说陛下如果这样做了,要遭天谴。”
卢植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皇甫嵩骇得面无人色,摇晃着身躯坐到了案几上。
“两位大人,快啊,迟恐不及。蔡先生现在死不得。他要是死了,京中的士子和太学诸生们闹起来,京师就要大乱啊。”蹇硕面色苍白地说道。
卢植浑身僵硬,感激地拍拍蹇硕的肩膀,“谢谢蹇大人,你还是赶快到陛下身边去,万一有什么事,马上通知我们。”
蹇硕头也不回地跑了。
卢植和皇甫嵩大眼瞪小眼,魂飞魄散。蔡邕这个祸闯大了。虽然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想废嫡立庶,但那也就是想,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蔡邕的这一道奏章,却捅破了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把陛下和大将军直接推到了对决的战场上。大家心照不宣,私下玩手脚和刀对刀、枪对枪的正面对垒,完全是两码事。
蔡邕一旦被杀,奏章的事势必传遍天下,天子废嫡立庶也就成了既成事实。这个时候,天子只有两个办法稳定天下的人心,要么立即册封大皇子为太子,要么推翻大将军,立小皇子为太子,除此之外,再无第三条路可走。但无论天子采取何种办法挽救这种局面,都免不了在洛阳掀起血雨腥风。
在国家如此危难之际,洛阳一乱,其后果不堪设想。
“蔡伯喈疯了吗?他想干什么?他想把大汉国彻底葬送吗?”卢植有气无力地恨声说道,“洛阳形势刚刚稳定下来,却给他拦头一棒,打了个稀巴烂。”
“子干,不要埋怨了。”皇甫嵩强自镇定,挥手说道,“这事,迟来早来,它都要来。我立即出宫把伯喈送出城。”
“义真,万一……”
皇甫嵩咬咬牙,小声说道:“派出八百里快骑,叫李弘立即集结军马,屯兵黄河。”
蹇硕满头大汗地跑到御书房门口,脸色霎时就变了。
“谁来了?”
站在门口的小宦官回道:“大长秋赵大人,中常侍张侯爷。”
蹇硕痛苦地几乎要哭。
“你立即到尚书台告诉皇甫大人或者卢大人,就说天要下雪了。”
小宦官抬头看看天,疑惑不解。这天上不是有太阳吗,怎么会下雪?他不敢问,匆忙跑了。
蔡邕回来的消息立即传到了京城各方势力的耳中。天子此时请蔡邕回来的目的是什么,谁都知道。蔡邕一旦得到天子重用,士族官僚的权势立即就会卷土重来,尤其蔡邕是坚定的除阉分子,这种人留不得。所以蔡邕前脚刚走,赵忠和张恭后脚就跑来了。张恭这次很积极。他的弟弟就是现在的宗正张颢十年前做太尉的时候,就被蔡邕骂做奸佞了,所以张氏兄弟和蔡邕结仇很深。
两个人一进尚书房,就看到了蔡邕的那份奏章。两人也傻了,半天不敢说话。赵忠就在想,何进这个屠夫对中官虎视眈眈,后面还有一帮士族官僚,即使他们帮助大皇子继承了皇统,屠夫和那帮士子也不会放过自己,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趁机推翻大将军,扶持小董侯。只要天子在,自己这帮老中官就没事。
赵忠立刻就说道:“陛下,现在不杀蔡邕,将来就是别人杀董侯啊。”
这一句话就够了。
蔡邕回到马日磾府上的时候,马府已经聚集了更多闻讯而来的名士大儒。朱穆带着李玮也来了。
蔡邕看到年轻的李玮,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他笑着对站在身边的朱俊说道:“公伟,我羡慕你啊,看看你这弟子,还有你那儿子,将来都是我大汉国的中流砥柱啊。哎,不服老不行了。”
皇甫嵩狂奔进府。
府中的宾客看到大名鼎鼎的皇甫嵩竟然不顾场合,撩起官袍飞奔而至,无不骇然失色。
站在蔡邕身边的崔烈拍手笑道:“义真兄,莫非胡人杀来了?”
皇甫嵩惊魂未定地望着蔡邕,大声喝道:“伯喈,你是不是疯了?”
蔡邕捋须而笑,泰然自若。
朱俊急忙问道:“义真兄,出了什么事?”
“伯喈闯了天大的祸事。”皇甫嵩说了一句之后,转身对马日磾喊道,“快,把伯喈的东西收拾一下,随后赶来,我先送伯喈出城。”
他一把拽起蔡邕的衣袖,拖着就往府外跑。
就在这时,府外传来了急骤的马蹄声。
皇甫嵩脸色剧变,返身拖着蔡邕就要往后门跑。蔡邕一把拉住了皇甫嵩,“算了,义真。”
皇甫嵩拽了两下,愤然放手,大声叫道:“伯喈,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蔡邕淡淡一笑,说道:“我不糊涂,奸阉要杀,太子要立,国家要兴,此乃我辈义不容辞的责任。”
他转脸望着马日磾说道:“我只有一女,拜托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26节
公元187年12月。
蔡邕被关进了北寺狱。
就在蔡邕被押往北寺狱的路上,张让、宋典等中官也被天子紧急召集到了御书房商议对策。在遇到事关自家性命的大事时,天子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中官做为自己最忠实的帮手。
赵忠和张让亲身经历了诛杀大将军梁翼和窦武的两次政变,在中官中无论是资历还是声望都无人可及,两人中张让又以才智出众著称,所以一般有什么大事,中官们都以这两人马首是瞻。
但事出突然,张让也有点手足无措。他想了半天,对天子说道:“陛下,要册封董侯为太子,就要谋诛大将军,但这需要时间准备,如果我们仓促出手,可能反被大将军所制。”
天子冷笑不语。
张让看出天子已经下了决心,无奈之下,只好再奏道:“蔡邕的奏章目前就我们几个人看到了,只要不泄漏出去,何进就不会有防备,所以……”他看看屋中众人,突然寒声说道,“不想死的,就不要说出去,谁要是说出去,诛杀九族。”
站在天子身后的蹇硕看到张让冷森的目光扫过自己,吓了一跳,赶忙低下了脑袋。
“陛下,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把蔡邕的奏章烧掉吧。”
天子点点头,看了一眼蹇硕。蹇硕拿起案几上的那卷奏章匆忙走出了御书房。
“爱卿,要不要立即征调镇北将军南下?”天子皱着一双小短眉说道。
张让沉吟半晌,摇摇手,说道:“陛下,时机未到,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何进一死,洛阳肯定要乱,那时我们要对付的就是北军和士族官僚。所以,陛下什么时候杀何进就什么时候让镇北将军南下。此时陛下可以密召镇北将军屯兵黄河,只要诏令一下,大军旦夕可至。”
“怎么杀何进?”天子追问道。
大将军何进正在府内准备宴请蔡先生,却突然接到蔡邕被抓的消息,何进非常吃惊,问怎么回事。从马日磾府上赶回来的王允说,蔡邕上了一道奏章,估计是把中官痛骂了一顿,得罪了天子,“现在大臣们都赶到北宫替蔡邕求情去了。”
大将军一听,急忙命人备马,他也要进宫去求求情。走到半路上,他想还是去问问何颙,看看何颙怎么说。蔡邕是天子不远千里请回来的,又是天子的老师,这君臣两人才见面就翻了脸,好象有点不近情理。
何颙一听,大吃一惊,说话都结巴了,“大将军,陛……陛……陛下要杀你了,快出城,出城。”
何进惊得魂飞魄散,站在何颙病榻旁边硬是半天没有挪动一步。
“大将军,立即派出八百里快骑给镇北将军,让他信守承诺,不要因为陛下的昏庸,毁了整个大汉国。”
“再派人到河内急召袁绍回京,坐镇大将军府。”
“急令北军中侯刘表,立即率部赶到平阳驻扎。”
“密告武猛都尉丁原,让他屯兵平皋,以防京中突变。”
何进急促地喘息着,缓缓坐到榻上,低声问了一句:“伯求,河内蚁贼……”
“都冬天了,还打什么打,蚁贼巴不得我们撤军。”何颙由于激动,说话声音又大又急,牵动了伤口,顿时痛得他龇牙咧嘴,“叫刘表回来,就是告诉陛下,我们已经知道了他想干什么,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大将军,你快到北军大营去。”何颙催促道。
“伯求……”何进惊惶不安,六神无主地看着何颙,眼睛内尽是恐惧。
何颙暗暗地骂了一句,气道:“我和大将军一块去。”
卢植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任他如何哀求,天子都无动于衷。卢植当然不敢说蹇硕已经告诉他蔡邕在奏章上写了什么,那无疑是火上浇油,逼着天子去杀更多的人。但现在天子受中官蛊惑,决意要杀蔡邕,杀何进,废嫡立庶,他怎么能眼见国家大乱而不顾呢?
只要天子能改变主意不杀蔡邕,把那层窗户纸补起来,把废嫡立庶的事捺在水里,洛阳就能不乱。只要洛阳不乱,北疆平定就有希望。北疆平定了,国家就能逐步稳定下来,大汉国就有重振的希望。
卢植含蓄地把这个意思翻来覆去地讲了几十遍,但天子就是不听。杀了何进,定了皇统,即使付出点代价,他也认了。他考虑的是自己皇族的将来,是小董侯的生命。小董侯是他这一生的希望所在,是他一生所爱,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绝不允许再有人伤害自己唯一的这一个了。
“爱卿起来吧,你去告诉那些大臣们,不要再跪在外面了,都回家去吧。”天子站起来,喟然长叹道,“先生是朕的老师,不到迫不得已,朕怎会做此逆天之事。”
卢植在蹇硕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天子看着他悲哀的眼神,痛苦地说道:“朕喜欢自己的老师,但老师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朕呢?”他突然一拳砸到案几上,大声吼道,“为什么就没人体谅朕的苦衷?为什么?”
马日磾的书房内,蔡邕的几个挚友围坐在一起,长吁短叹,彷徨无计。
“昨天,我不该对伯喈说那些事,不该说啊。”卢植低着头,懊悔不已,“我对他说那么多干什么?是我害了他啊。”
张温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两句,小声说道:“子干,这里没有外人,你对我们说说,伯喈到底在奏章里写了什么?”
卢植把事情的前后说了一遍,屋内的人当真是瞠目结舌,心神俱震。
“伯喈是不是故意的。”马日磾绝望地说道,“他知道大将军势力遭损,故意用这种办法逼迫奸阉动手,和大将军斗个你死我活。”
众人垂首无语。不管蔡邕出于何种目的要献那份奏章,反正他这条命算是没了,真的救不回来了。
张温心里凄苦,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走动,突然,他灵光一闪,望着皇甫嵩问道:“义真,如果镇北将军不南下……”
“伯慎,镇北将军不率部南下,陛下的安全如何保证?”皇甫嵩叹道。
“如果镇北将军坚决不南下,陛下会不会放弃……”
“箭已上弦,不得不发,已经迟了。”卢植摇手道,“大将军何进今天下午已经出城到北军大营了。而卫尉刘博已经督令南军加强了皇宫的防守,光禄勋刘廷也已经奉旨进宫随侍天子左右。”
众人大惊。
“消息泄漏了?”马日磾惊慌地问道。
“中官们也是各为其主,泄漏出去很正常。”皇甫嵩说道,“如今奈何?”
“京城之所以有今日的局面,始作俑者就是镇北将军,如果他不是为了逼迫朝廷通过盐铁之议,大将军的势力就不会遭到损失。而大将军实力完好,奸阉岂敢怂恿天子做此祸乱之事。”张温说道,“但诸位发现没有,此时的镇北将军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洛阳大乱,洛阳一乱,对于整个北疆来说,后果堪虑。所以,他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奉旨南下,你们谁知道?”
皇甫嵩和卢植顿时明白了张温的意思。
“依照我对李弘的了解,他第一忠诚的是大汉国,第二才是陛下,看看这几年他在西凉,在并州,在河东都干了什么?他不想干的事,他未必会屈从。”张温忽然想到什么,脸显笑意,慢悠悠地说道,“蔡邕不死,奏章的事未必会传遍天下,而镇北将军不南下,陛下也未必会一意孤行,你们说呢?”
卢植一跃而起,大声说道:“立即写信给镇北将军,如果蔡邕死了,我们立即支持陛下废嫡立庶,但条件是陛下必须废除重开盐铁之议。”
“一帮死阉,只顾自己的性命,全然不顾国家的生死存亡,没有一个好东西。”司徒许相在书房内破口大骂,风度全无。
这个时候要废嫡立庶,要杀何进,即使成功了,对国家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做为许相和樊陵这些人来说,士子的本性在他们心里还是根深蒂固的。他们虽然为了升官发财不得不和中官们搞好关系,但同时他们也非常痛恨中官祸国。眼见洛阳大乱在即,许相和曹嵩等人心急如焚,聚到一起商议对策。
如果天子和中官赢了,他们不但性命无虞,还是有功之臣。但如果天子和中官输了,他们也就完了,何进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们。而如果双方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了,门阀官僚立即就会占据朝堂,那么,他们的性命可能无虞,但仕途也就到头了。
许相、曹嵩和樊陵都不看好天子和中官。此时册立皇统,事出仓促不说,就是陛下赖以引做倚仗的镇北将军李弘现在是个什么态度谁都不知道。
曹操直言不讳地说道:“镇北将军如今被北疆叛乱和并州屯田所拖累,兵力四散,断然不会出兵南下,而大将军又刚刚帮助李弘拿到了重开盐铁的圣旨,以李弘的信义和骄纵,他定然会信守诺言,屯兵自守。没有了李弘的大军做靠山,陛下只要动了手,必会被大将军所制,到时,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陛下看不清局势,那是因为其深陷其中,但那些愚蠢的中官……”
曹操连连摇头,愤怒地说道:“中官误国,中官误国啊。”
樊陵叹道:“陛下不是已经拿定主意等到北疆平定了才动手吗?怎么蔡邕一回来,立即就变了?”
“蔡先生太莽撞了,他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曹嵩无奈地说道,“他把自己一条命送掉了不说,把我们也连累了,把大汉国也拖累了。这个人,老糊涂了。早知道这样,我拿一亿钱买这个太尉干什么?我还不如拿着这钱回老家养老去。”
“巨高兄不要灰心丧气嘛。”许相劝道,“李弘对洛阳之事是个什么态度,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但孟德贤侄的推测很有道理。他好不容易拿到了盐铁之利,稳定了洛阳局势,当然不会让自己的一番努力转瞬之间化作泡影。我们再等等,形势也许会发生变化。你们要知道,这事很突然,我们没有准备,大将军也没有准备,大家都措手不及,谁输谁赢,目前说不清楚。”
“公辅,你去问问子将先生,叫他看看天象。”樊陵突然说道。
“算了,如果子将叫我们上表辞呈,各自回家,你愿意吗?”许相没好气地说道,“做任何事情,都要靠自己努力。天象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候,它也会随着局势的发展而变化。”
“努力?怎么努力?公辅兄有办法吗?”樊陵焦急地问道。
“只要蔡邕不死,此事就有挽回的余地。”许相皱眉说道,“蔡邕一死,废嫡立庶之事立即就会传得沸沸扬扬,而陛下马上就会以册封太子来安定民心。到了诛杀蔡邕的时候,如果大将军还没有应对之策,他就很被动了。但从今天大将军迅速出城躲到北军大营来看,他不但是措手不及,而且还有点狗急跳墙,想殊死一搏了。”
曹操心领神会,立即说道:“司徒大人的意思,是想救出蔡邕了。”
“对,陛下没了蔡邕,他就没了废嫡立庶的借口,而大将军也就不会在仓促之下反手一击了,洛阳随即也就平静了,大家该干啥的还是干啥去。”
许相看看曹操,亲热地拍拍他的后背,笑道:“贤侄,这事你可有把握?”
曹操沉吟半晌,说道:“就我们的力量,肯定不够。袁绍现在是大将军府的司马,我估计他很快就要回来,等他回来后我立即去找他。如今,无论是为了蔡先生还是为了我们自己,还是为了大汉国,我们都要把蔡先生救出来,以平息当前的危机。”
曹操蓦然想起什么,问道:“要不要把我们的想法告诉镇北将军,以防……”
“对,对。”许相连声说道,“巨高兄,你我合写一封信,把眼前洛阳的形势告诉李弘,让他稍安毋躁,不要像蔡邕一样莽撞,坏了国家大事。”
曹操想了一下,又说道:“是不是把镇北将军府也拽进来?镇北将军府的司马李玮如今就在洛阳,他手上还有一百黑豹义从,这可是一股很强的助力。”
这话顿时提醒了许相,他大声说道:“还是贤侄聪明。洛阳的门阀世族肯定想救蔡邕,如果由我们牵头营救蔡邕,不但和大将军府,和门阀世族改善关系,还能搏得一个好名声。好,好,太好了。”
他兴奋地连连搓手,站起来说道:“巨高兄,你去联系张温、崔烈,还有皇甫嵩、卢植、朱俊、马日磾等几位大人,我去袁阀、杨阀家里走走。孟德啊,事不宜迟,你立即去馆驿找李玮。”
樊陵迟疑了一下,问道:“公辅,那杀李玮的事……”
“算了,算了,这个时候还杀什么李玮?”许相苦笑道,“朱俊大人那里我亲自去,顺便告诉他,两家婚约取消,我干脆好人做到底了。”
****
镇北将军李弘亲自跑到风陵渡口迎接河东太守王瀚。
王瀚笑道:“将军不远百里相迎,是不是有什么图谋啊?”
李弘躬身笑道:“我哪敢对大人有什么图谋,只要大人日夜操劳的时候,不要骂我就行了。”
“骂是肯定要骂的。”王瀚不客气地说道,“你把二十万黄巾军放在我背后,我怎么不骂?你还要不要我过安稳日子?”
李弘拉着王瀚的手,大笑不止。
“有大人坐镇河东,明年春天,我北上幽州就无后顾之忧了。”
“哦。”王瀚指着他,佯装吃惊地说道,“将军好大的胆子,竟敢为了北上幽州,血腥杀贪。你是不是想把大汉国的官僚杀光了才北上啦?”
两人在洛阳的时候经常在天子那里见面,很熟悉,彼此笑谈一番之后,王瀚指着陆续从船上下来的随从说道:“将军,这里还有一个熟人,你看看是谁?”
李弘朝他身后望去,顿时喜形于色,挥手叫道:“桑大人,原来是桑大人……”
他抱歉地对王瀚拱拱手,大步迎了上去。桑羊还是那样清秀儒雅,他笑着要给李弘见礼,被李弘拦住了。
“张大人一向可好?”
“老大人罢职后,乐得轻闲,在家著书抚琴,日子很逍遥。身体也比过去好多了。”桑羊笑道,“我这次随王大人到河东任职,你可要多加照抚。”
“你说什么笑话,你过去是我的上官,我可担当不起。”李弘握着他的双手,真心诚意地说道,“如果你还念着我们在西凉共同杀敌之情,你就到我镇北将军府来,我这镇北将军府如今可是一个空架子。”
“将军,你抢人啦。”跟在后面走来的王瀚一把拉住桑羊,冲着李弘笑道,“你这也做得太过分了吧,我还没有上任,你就开始挖我的墙角?”
李弘忍俊不禁,笑道:“王大人,你也太吝啬了。你带来三十多人,我只要一个都不行?”
“不行,没得商量。”
回到安邑,李弘接到了护匈奴中郎将鲜于辅送来的消息。
鲜于辅率军到达度辽水,进驻度辽大营没几天,屠各族就叛乱了。考虑到并州的形势,鲜于辅一面向李弘请求支援,一面派人请出大单于羌渠和典篷王须卜骨都侯出面安抚。双方大军虽然在虎泽对峙,气氛很紧张,但一直没有交锋。不久,阎柔带着越骑营,徐荣带着度辽营陆续赶到虎泽,双方兵力接近,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虎王白马铜突然接受了大单于羌渠和典篷王须卜骨都侯的安抚,率军退回了自己的领地,但他拒绝向汉廷请罪,更不愿意上贡赔礼。鲜于辅非常生气,打算趁着下雪之前攻击屠各族。
李弘考虑再三,决定同意鲜于辅的攻击要求。不把屠各族打痛,明年大军一旦北上幽州,他再次叛乱,自己就首尾难顾了。
八百里快骑刚刚出营,李弘就接到了尚书台的军令:“集结大军,屯兵黄河。”
李弘大惊失色,飞一般冲出大帐,冲着在帐外警戒的砍刀喊道:“快,带人把八百里快骑截住,立即截住。”
王瀚、桑羊接到李弘的书信,急忙出城赶到了大营。
“两位大人出京时,京中可有什么异常?”
王瀚和桑羊看到尚书台送来的简短军令,也是非常震惊。
“洛阳出事了。”王瀚惊骇地说道,“洛阳一定出了大事。尚书台发出的这道军令很仓促,连集结大军的原因都没说,事情好象非常急迫。”
“这都要过年了,洛阳还会发生什么大事?”李弘疑惑不解地问道。
桑羊头皮发麻,他看看王瀚,动了动嘴唇,小声说道:“大人,是不是大将军……”
王瀚头一低,一脸的痛苦。他拿到军令就想到了,但他不敢说,也不敢这么想。这时假如天子和大将军为了皇统之争大打出手,国家基本上就完了。
李弘也想到了,但他认为自己私下已经和大将军谈妥了,应该不会出这事。李弘把手上的军令往案几上一丢,心里极度沮丧。怎么办?假如洛阳真的乱起来了,自己是出兵还是不出兵?屯田怎么办?平叛怎么办?北疆怎么办?
还没过半个时辰,天子的手诏送到了大营。
天子在手诏里没有说洛阳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让李弘立即集结大军,随时等待自己的命令南下入京。但天子的这个命令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帐内众人都知道天子已经和大将军干上了。李弘的大军南下入京除了对付北军还能干什么?
谢明长叹一声,说道:“完了。洛阳这一乱,不知何时才能安定下来,屯田的事要耽误了,北上平叛就更不要提了。”
“北疆有将军大人坐镇,诸事即使拖延几年,依然还有挽救的可能。”桑羊苦笑道,“但洛阳这一乱,皇权受损,朝中官僚忙于内斗,只怕各地流民趁机暴乱,大汉危矣。”
“挽救?”李弘冷笑一声,“我拿什么挽救?大汉国内乱不止,民生凋敝,这盐铁卖给谁?这屯田的钱从何而来?洛阳一乱,北疆就完了。”
“大人,那你……”
桑羊还没说完,突然看到李弘杀气腾腾地站了起来,吓得他赶紧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命令麴义,集结大军,立即赶到风陵渡,渡过黄河。”李弘咬牙切齿地说道,“大军直杀洛阳,凡逆臣贼子,格杀勿论。”
“以八百里快骑赶到邯郸,命令赵云急速南下,直扑洛阳。”
“通知鲜于辅,放弃进攻居各族,让阎柔立即率军赶回龙山大营。”
“告诉筱岚,立即把老大人请到镇北将军部,代理镇北将军事。”
谢明大惊,失声喊道:“大人,洛阳可有五万北军啊。”
“我倒要看看,北军有几人敢杀我!”李弘头也不回地走了。
帐外,牛角号声冲天而起。
“王大人,你怎么也不劝劝李将军?”桑羊看着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王瀚,大声责问道,“你想看着大汉亡国嘛?”
“杀!”王瀚猛地一拍案几,神情激愤地大声叫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杀尽这些祸国殃民之人,我大汉今日不亡国,明日还是要亡国。”
“走,到洛阳去!”
一万三千铁骑沿着驰道飞速狂奔,半夜时分赶到了蒲板津。
大将军何进的书信十万火急地送到了李弘手上。何进总算把洛阳发生的事说清楚了,不是他威逼天子立皇统,而是天子和中官要杀他。
王瀚听完李弘的述说,心中大定。他笑着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摇头道:“这个蔡邕,回到京城就闹出这么大的风波,真是疯了。将军大人打算怎么办?”
“我屯兵黄河,以防京中生变。”知道洛阳现在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李弘也松了一口气,情绪随即松弛下来,“大人还是回安邑吧,我尽力想办法解决这场危机,以稳定洛阳局势。”
王瀚点点头,笑道:“将军发起脾气来,很可怕,不过,我很喜欢,将军嘛,就应该这样有气势。”
李弘大笑,拱手和他告别,率军继续赶往风陵渡。
到了风陵渡,李弘接到了卢植的书信。
“大人,你怎么又生气了?”谢明看到李弘还没有看完,就已经面如寒霜了,赶忙小声问道,“卢大人在信中说了什么?”
“他竟敢威胁我。”李弘狠狠地把竹简砸到地上,愤怒地说道,“他竟然拿百万流民来威胁我,这就是天下名士吗?”
第二天上午,太尉曹嵩和司徒许相两人的联名书信送到了风陵渡大营。
“敛之,这京中的形势当真是一日三变,让人眼花缭乱啦。”李弘看完之后,笑道,“你看看,现在洛阳除了天子和那些该死的中官,其他人都已经联手了。这位蔡大名士还真是天下第一名士,想救他的人竟然这么多。”
谢明一边看信,一边笑道:“那当然,我大汉国四百年来,象蔡先生这种名士有几个?怎么能让人杀了?”
“敛之,那你认为,天子什么时候会杀蔡邕,逼迫何进出手?”李弘等谢明看完信,随口问道。
“上个月,太后做寿,何进打算诛杀奸阉,结果被我们破坏了。没想到他的报应马上就来了,现在天子和中官又要杀他了。哈哈,真有意思。”谢明笑道,“要杀何进最好的机会就是正月初几的那几天。何进如果不进宫,他就落下口实,想不死都难,但如果他进宫了,立即也就完了。估计只能拿着脑袋出北宫了。”
“做坏事,总要遭天谴,谁都跑不掉。”李弘大笑道:“太尉大人和司徒大人想在年前救出蔡邕,难度很大啊。距离新年已经没有多少天了。”
“怎么,大人想亲自出手?”
李弘笑而不语。
“大人,我可把话给你说清楚,领军将领私自离开驻地形同谋反,凡违律者诛杀九族,你可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李弘赶忙摇手道,“你放心,我决不离开北疆一步。”
“过了黄河,你就不是镇北将军,而是罪在不赦的要犯了。”谢明十分不相信地看着他,严肃地说道,“这可不是开玩笑。”
李弘给他看的心里发虚,连连点头,岔开话题道:“仲渊怎么还没有消息?”
他正在这里念叼着,那里李玮的信就到了。
李玮在信中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说得很仔细,还说曹操已经和他商定好了,现在就等大将军府司马袁绍回来了。只要袁绍一回来,立即展开营救。只是有个问题,蔡邕被救出来后,往哪里逃?
蔡邕在京城闯了这么大的祸,给各方势力带来了灭顶之灾,虽然各方势力现在都出于不同的目的在救他,但救出来后,洛阳的危机也就解除了,到那时该杀他的还是要杀他。只要蔡邕不死在洛阳,和洛阳权贵就没有任何关系,但蔡邕如果一直不死,和洛阳权贵就有关系了,蔡邕是他们心中的一个隐忧啊。所以,从洛阳救出蔡邕估计很容易,但要保证蔡邕一直完好无损的活着,那就很难很难了。
李弘头痛了。李玮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承诺让蔡邕一直活下去?我怎么保证他一直能活着?
“大人,卢大人……”
“你不要提他。”李弘不高兴地说道,“提到他我就有气。我知道他们都是好心,都是蔡邕的朋友,都希望我把蔡邕接到并州去,但他们怎么能威胁我?怎么能拿百万流民的性命来威胁我?难道百万流民还比不上一个蔡邕吗?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是草,是蚂蚁吗?”
“大人,卢大人也许情急……”
“不要说了,蔡邕到了并州,我怎么向陛下交待?你要知道,陛下只要一张嘴,我们的盐铁之议就废了。相比起并州的百万流民,他蔡邕的一条命算什么?”李弘大声说道,“回信给李玮,叫他不要掺和这事,立即给我滚回来。”
“大人,一条命难道不是命吗?”谢明扑通跪下,激动地说道,“大人珍惜每一条流民的性命,珍惜每一个士兵的性命,为什么就不能珍惜一下蔡先生的性命?”
“敛之,你给我起来。”李弘猛地一拍案几,大声吼道,“我绝不会答应,绝不会。”
李玮接到李弘的书信,心里顿时冰凉冰凉的。
他急忙跑到朱俊家里,把李弘的书信递给了朱俊。
“老师,这如何是好?”
朱俊良久无语。
“仲渊,镇北将军考虑的是并州百万流民的生存,他的确没有错,没有错啊。换了是我,我也不会答应的。”朱俊凄然一笑,不再说话。
朱穆轻拍了李玮,小声问道:“你马上就走吗?”
“我不走,我要把蔡先生救出来。没有他,筱岚的婚约怎么会解除?就为这,我都要救他。”
朱穆奇怪地问道:“你不怕镇北将军砍了你的头?”
“没事。大人对部下非常好,只要不贪赃枉法,他不会处分的,最多骂两句而已。”李玮笑道,“你什么意思?我还要回去娶筱岚,你难道希望我被砍头啊?”
朱穆笑了起来。
“公定,你可随我到并州去?”
朱穆望向自己的父亲。
“你去吧。现在,北疆需要人去报国效力啊。”朱俊点头道,“另外,仲渊和筱岚大婚的时候,我和你母亲都不能去,长兄若父,你就全权处理吧。”
朱穆和李玮两人并肩走在花园内,商议着蔡邕的去处。
“仲渊,你仔细想想,什么情况下,镇北将军会答应保护蔡先生?”
李玮笑道:“如果蔡先生到了并州,有助于屯田,有助于安抚流民,有助于北疆稳定,大人一定会答应的。”
“蔡先生一个逃犯,和北疆稳定有什么关系,你真能扯。”朱穆笑道,“蔡先生既不能当官,又不能讲学,只能藏匿在隐蔽处弹弹琴……”
“有了,有了……”李玮蓦然醒悟,狠狠地打了朱穆一拳,大声叫道,“你真是天才啊。”
****
谢明轻轻走进大帐,坐到了李弘身边。
李弘抬头看了他一眼,指着帐外说道,“如果你想说蔡邕的事,到帐外去说,我不听。”
“大人,今天我不说了。”谢明笑道:“今天我跟大人说说在并州开学堂的事。”
李弘顿时来了兴趣,他放下手上的文卷,说道:“难啊,你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并州的流民一旦吃饱了穿暖了,下面就应该是让年轻人和幼童去学习经史,学学做人了。”
谢明笑道:“大人这么说,就有失偏颇了。我并州可不仅仅只有百万流民,还有几十万胡人啊。要想胡人彻底驯服,这教化可是一件大事啊。”
“对,对,对。”李弘连连点头,十分敬佩地拱手说道,“敛之请说,请说。”
谢明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了在并州开设学堂,招收汉胡子弟同堂受教的构想。李弘拍案叫绝,但随即就感叹地说道:“敛之,你这主意是好,但北疆这种荒凉之地,谁愿意当这授教的博士?你们虽然个个才华出众,但都身负重任,根本无暇分身。难啦。”
谢明笑道:“大人可以开出重禄,在天下广召名士嘛。”
“名士?”李弘冷笑道,“有几个名士愿意到北疆?他们都待在洛阳等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呢。”
谢明笑着说道:“大人可以请边郡的名士嘛。比如说西疆安定的王剪,大人还记得他吗?”
李弘当然记得,当初李玮就是准备把傅干送到王剪门下学习的,王剪的父亲就是写《潜夫论》的大汉名儒王符。李弘惊喜地问道:“我请他,王先生愿意来吗?”
“大人如今是大汉国的重镇将军,征募王先生来开学堂,利国利民,他怎么会不答应?王先生一定会欣然应募。”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慎重一点好,免得弄巧成拙。我算什么?在他们的眼里,我不过是个粗鄙的武夫而已。等洛阳的事解决了,我还是请老大人出面邀请吧。”
“还有象王先生这样的人吗?请得越多越好。”
谢明笑道:“有啊,比如蔡先生……”
李弘总算明白了,谢明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最后还是为了蔡邕。
“你小子,就这么对付我?”李弘望着笑嘻嘻的谢明,哭笑不得。
谢明看李弘没有生气,知道自己的劝说起了效果,随即解释道:“仲渊给我来信,叫我再劝劝你。他说蔡先生到了并州,可以开堂授学,这对并州将来的稳定大有助益,所以……”
李弘想了很长时间,说道:“让子善来,叫他带上弧鼎、弃沉,还有三百黑豹义从,立即赶到洛阳去帮助仲渊解救蔡先生。”
谢明大喜,俯身拜谢道:“谢大人……”
“敛之,好了,好了,该谢的应该是我啊。”李弘挥手说道,“你们有学问,精通政事,眼光也看得远,这方面,我自愧不如。”
颜良、弧鼎、弃沉匆匆来到大帐。李弘把洛阳的事和解救蔡邕之后可能会遭到追杀的事详细解释了一遍。
“子善,出了洛阳后,你们不要往河东,而是往冀州。”
颜良不解地问道:“大人,我们救出蔡先生后,到河东只有四百里,转瞬即至,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绕道冀州?”
李弘苦笑,说道:“我需要时间恳求陛下赦免蔡先生,我需要时间啊。”
谢明愧疚地看了一眼李弘,低头不语。李弘要想让盛怒之下的陛下赦免蔡先生的死罪,的确困难重重,但李弘要想直接藏匿犯有死罪的蔡邕,风险又太大。而且,蔡邕也不能公开露面开堂授学,所以,李弘只有软硬兼施,逼迫陛下接受蔡邕逃亡的事实,让陛下被迫放弃谋诛大将军早图皇统的设想。
“我已经下令赵云到河内接应你们。你们出了荥阳之后,立即北渡黄河,急速北上。记住,千万不要在河内耽搁,更不要往兖州而去,明白吗?”
“我们怎么会往兖州?”弃沉笑道,“大人多虑了。”
“蔡先生的老家在陈留,如果他想回去看看,仲渊那个混蛋肯定会答应。”李弘说道,“这次他给我惹了个天大麻烦,回来后我要他好看。”
接着他拿出一道军令递给颜良道:“出了虎牢关,就由你指挥,不要再听仲渊的,知道吗?”
颜良笑着接过军令道:“大人放心,出了虎牢,我就把他捆起来。如果他再废话罗嗦的,我就把他的嘴堵上。”
李弘大笑道:“子善,这可不是我让你做的,你自己想想后果啊。如果筱岚知道了,你……”
颜良嘿嘿一笑,说道:“那就算了吧。对了,大人,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并州?”
“接到我的命令你再护着蔡先生回来。如果时间充足的话,你回一趟常山,把你母亲和两位夫人一起接到并州来。”
****
袁绍回到洛阳,立即和曹操、李玮见了面。三人商量了两天,确定营救方案万无一失后,立即分头行动。
中官们虽然也想到了有人可能会来营救蔡邕,加强了北寺狱的看守力量,但三府联手的力量太强大了。在一个北风呼啸的早上,以颜良为首的三府几十名悍将硬是杀进了北寺狱,把蔡邕救了出来。在各方势力默契的配合下,蔡邕有惊无险,一路畅通无阻地逃出了洛阳。
四百名黑豹义从护着蔡邕和他的女儿蔡琰向虎牢关狂奔而去。虎牢关的守将是大将军何进的人,视而不见,任其离去。
出了虎牢,颜良立即命令放弃马车,由弃沉背着蔡邕,让李玮背着蔡琰,每人双马,以最快的速度连夜飞驰荥阳。
“子善,先生受到奸阉的酷刑,根本禁受不住这样的奔波,你会把先生害死的。”李玮大声说道,“先生必须坐马车。”
颜良不理他,把李弘的军令递给他,冷声说道:“现在听我的,你去背先生的女儿,少罗嗦。”
李玮气得眼睛冒火,愤怒地叫道:“先生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回去等死吧。”
颜良瞪了他一眼,说道:“大人说了,这次你给他惹了个天大的麻烦,回去后他要你好看,你自己想想吧。”
李玮心里一寒,泄气了。
到了荥阳,蔡邕果然提出来要回家。他说自己不行了,如果能死在故土他也就瞑目了,但颜良根本不理睬,只顾打马狂奔。
一行人匆匆过了黄河,掉头就往冀州方向跑去。
突然,他们的背后传来了轰鸣的马蹄声,一支骑兵军飞射而来。
黑豹义从此时已经疲惫不堪,如果再跑下去,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了。颜良果断下令停止前进,列阵相候。
他手提大刀,纵马迎了上去。
这支追赶而来的骑兵军大约二千多人,他们看到黑豹义从摆下了阵势,随即停了下来。一个高大健硕的军官手提长戟,打马而来。
“来者何人?”
“下官吕布,拜见校尉大人。”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7章.山雨欲来 第27节
颜良面色冷峻,神情戒备地看着吕布,轻轻哼了一声,问道:“你是河内哪路军马?”
吕布站在战马旁边,恭敬地深施一礼,再次说道:“下官乃河内郡武猛都尉丁原丁大人帐下主薄。”
颜良端坐马上,打量了他一眼。吕布三十岁左右,九尺身高,皮肤稍黑,长脸短须,颧骨高耸,浓眉下有一双沉稳而坚毅的眼睛,威猛而彪悍。颜良冷笑,问道:“你带着兵马一路狂追而来,有什么事?黑山的黄巾贼又下山了?”
吕布谦恭地笑笑,回道:“禀大人,都尉大人就在军中。”
颜良抬眼看看远处的骑兵军,挥手说道:“你叫他来,我问问他。”
吕布答应一声,飞身上马而去。
李玮把蔡琰交给弧鼎,又仔细看了一下蔡邕的伤势,小声安慰了两句之后,对弧鼎和弃沉说道:“如果发生什么事,你们两人带着蔡先生先走,我和子善断后。”弧鼎和弃沉躬身领命。李玮对庞德和何风招招手,三人打马冲出阵列,来到了颜良身边。
“子善,那是谁的兵马?”
“河内武猛都尉丁原。”颜良说道,“河内府兵马如今受将军大人节制,应该没什么事。”
李玮脸色大变,失声说道:“丁原是大将军的人。我们跑这么快,他竟然追了上来,一定有图谋。”
颜良吃了一惊,回头看着何风。何风被他的大眼一瞪,吓了一跳,急忙摇手道:“大人,这和我没关系。我不知道这事……”
颜良冷哼一声,大声说道:“你和令明回去,准备血战。”
丁原四十多岁,面色红润,圆脸长须,看上去是个养尊处优的人。他在吕布的陪同下,满脸堆笑地跑了过来。几人略加寒暄一番,李玮笑着问道:“丁大人,这么冷的天,你还带着兵马到黑山剿杀黄巾贼?”
丁原笑道:“哪里,哪里,下官这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带兵巡视黄河沿岸,捉拿朝廷钦犯蔡邕。”
李玮故作惊奇地说道:“哦,蔡邕逃了?那是好事嘛,老天有眼,老天有眼。”他瞥了丁原一眼,问道,“大人这么快就接到陛下的圣旨?”
丁原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圣旨递给了李玮,“司马大人见谅,下官虽然受镇北将军的节制,但陛下的旨意……”
李玮看完圣旨,脸上的颜色很难看。圣旨上说,蔡邕给李玮和黑豹义从救走了,命令丁原沿黄河北上,务必劫杀李玮,把蔡邕给抓回来。出卖我?李玮气得差点就要破口大骂。洛阳没有一个好东西。这下子,洛阳的权贵总算找到打击镇北将军的把柄了,而自己这黑锅也算是背定了。
颜良看完圣旨,脸色铁青,他看着丁原得意洋洋的笑脸,恨不得一刀砍了他。
“丁大人,你是什么意思?”李玮抱着一丝侥幸,笑吟吟地问道。
丁原笑得眼睛都已经眯成一条缝了,“司马大人,你说呢?”
丁原如果杀了李玮和黑豹义从,把蔡邕藏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他不但可以得到天子和大将军的封赏,还能讨得士族的欢心,一举两得的好事他岂肯放弃。李玮暗暗冷笑,对颜良做了个手势。
“丁大人既不能违抗圣旨,又不能背下杀害蔡先生的恶名,的确很难做啊。”李玮故作同情地说道,“丁大人,我看不如这样,你把脑袋借给我……”
李玮话音未落,颜良的大刀已经划空而起,犹如闪电一般,呼啸而去。
丁原大概没有想到李玮竟敢杀他,更没有想到颜良的大刀眨眼就到了眼前,此时他脸上还带着笑意,但眼睛内已尽是恐怖。
就在颜良的大刀逼近丁原的脖子时,一支长戟突然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崩开了颜良的大刀。
“当……”一声巨响炸在丁原耳边,丁原魂飞魄散,张嘴发出一声恐惧的大叫,扑通掉到了马下。
吕布长戟再闪,飞刺颜良的腰肋。颜良这时才大吼一声,手中大刀蓦然发出风雷之声,直砸长戟。
就在这时,黑豹义从吹响了报警的号角,急促的号角声响彻了凄冷的天安。
“子善,快走,快走。”李玮眼看刺杀不成,而己方又发出了报警号角,急忙拨转马头,如飞而回。颜良刀指吕布,眼睛看着狼狈不堪的丁原,寒声说道:“想死,你就发起进攻。”
“怎么了?”李玮焦急地叫道,“是不是蔡先生出事了?”
“大人,东面有骑兵大军来了。”庞德紧张地指指几个趴在地上正附耳倾听的义从士卒,担忧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赵大人来了?”
李玮没有做声。颜良飞马而回,大声吼道:“刀出鞘,箭上弦,准备杀出去。”
赵云和鹿贤带着两千铁骑狂奔而来。
黑豹义从顿时发出了震天欢呼。颜良和李玮打马迎上。
“那是谁的兵马?”赵云气喘吁吁地问道。
“是武猛都尉丁原。”李玮笑道,“子龙,我和子善先走了,这里的事交给你。”
“好。”赵云朝他们一挥手,打马向前冲去。
蔡琰伏在弧鼎厚实的后背上,望着朝弧鼎灿然一笑的赵云,小声问道:“大人,他是谁?”
“他是虎贲校尉赵云,就是在西疆斩杀六月惊雷的赵云。”弧鼎笑道,“大汉国最年轻的校尉大人。”
蔡琰发出一声惊呼,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赵云矫健的背影,漂亮的脸蛋上尽是崇拜。
长水营铁骑一字排开,将宽敞的驰道堵了个结结实实。赵云手提长枪,威风凛凛地站在大军前面。
丁原很头痛。这样子,回去如何交待?他倒不怕李弘找他麻烦,他怕大将军何进怪罪他。他能做到这个都尉,全靠何进提携,没有何进也就没有他的今天。如果就这样让李玮把蔡邕带跑了,将来传去出,自己丢脸事小,丢官事大。对面是名震天下的虎贲校尉赵云,传闻他比那个奋武校尉颜良还要厉害,看样子杀是杀不过去的。而且一旦动手,自己这点家底不但赔不起,还把镇北将军李弘得罪了。得罪了这头豹子,自己虽然有大将军何进关照,但日子未必好过。
丁原想了一下,带着吕布再度拍马迎了上去。他先把圣旨给赵云看了一下,然后又把李玮和颜良不分皂白挥刀就要杀他的事解释了一遍。
“大人,下官也隶属于镇北将军,我们都是同帐为将,总要讲点交情说点理。”丁原笑眯眯地说道,“赵大人你说说,我如何向陛下交待?”
赵云笑笑,说道:“这样吧,如果你赢了我手中的枪,我就给你让路,你继续追,如果你输了,也算是向陛下有所交待,如何?”
丁原看看眼前这个英俊的年轻校尉,心里的火腾地就冒了起来。你也太狂了,就这么瞧不起人。不过他也承认,赵云的这个办法倒不错。
“奉先,那你就陪校尉大人走几招。”丁原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打马跑回了本阵。
赵云看了吕布几眼,笑着问道:“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吕布赶忙拱手为礼,报了字号和官职。
“吕大人家在哪里?”
吕布神色一黯,说道:“下官的家在五原郡九原。”
“你是匈奴人?”赵云惊讶地问道,“那你认识九原旗王暮盖廷吗?”
“我是大汉人。”吕布说道,“我不是匈奴人,更不认识那个该死的暮盖廷。”
赵云歉意地笑笑,说道:“那个暮盖廷已经死了。”
“我知道。”吕布略显遗憾地说道,“可叹身不逢时,没有参加西疆大战,否则,我也可以手刃胡虏,杀敌报国,免得在这里和大人……”他摇摇头,一脸的无奈。
战鼓声蓦然冲天而起。
吕布手执长戟,躬身一礼,大声喊道:“大人请……”
赵云笑容顿敛,大吼一声:“杀……”
两马狂奔,在双方士兵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里,枪戟交错,发出一声惊天巨响。两人枪来戟往,转眼交战二十多合。吕布显然心情不好,没有什么交战欲望,只是在应付上官交待的差事,而赵云却越战越勇。他从吕布的长戟上明显感觉到对方是一个武功高强之士,其实力不一定比颜良差,所以越打越兴奋。
“吕大人,看枪……”赵云枪似游龙,直冲吕布的面门而去。吕布略一偏头,刚想抬戟斜刺,却见寒光一闪,赵云左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拔刀在手,飞剁而下。吕布骇出一身冷汗,整个身躯霎时腾空而起,长戟挡刀,硬是躲过了赵云必杀一击。
吕布落到地上,连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这一刀,终于把吕布的火砍出来了。他从军十几载,虽然也立了一些小功,也遇到了赏识他的丁原,但至今不过才是个小小的主薄,看看眼前这个嘴上没毛的小伙子,他都已经是校尉,已经杀了六月惊雷这样的胡酋名震天下了。一股怨愤之气顿时喷涌而出,当真我连武功都不如你吗?“杀……”
赵云飞身下马,面对狂呼而来的吕布,大叫一声:“来得好,杀……”
两人顿时就象两头猛虎一般,纠缠厮杀,酣呼鏖战,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擂鼓……擂鼓……”丁原高举双手,声嘶力竭,“给吕大人助威……”
鹿贤高举战刀,纵身狂呼:“虎贲……虎贲……”
两千长水营铁骑同声呼应:“虎贲……虎贲……”
吕布吼声如雷,气势如虹,长戟横扫,一连逼退赵云七步。“杀……”随着一声暴唱,吕布斗大的拳头突然冲出戟幕,呼啸而至。赵云临危不惧,枪交左手,右手成拳,迎面就砸。
“轰”一声响,赵云被吕布一拳击得腾空而起,张嘴喷血。吕布也被赵云一拳砸中肩窝,倒退三步。
“杀……”吕布长啸一声,戟尾撞地,人借长戟反弹之力,犹如出水蛟龙,凌空刺去。
赵云大吼一声,长枪驻地。腾空的身形突然再起三寸,右手抽刀,犹如雄鹰搏兔一般,一刀劈下。
就在长戟要冲进赵云身体的时候,吕布心里猛然一颤,戟尖顿时歪出,长戟斜斜地擦着赵云的腰肋,带着一抹血珠,冲向了天空,而此时赵云的刀已经剁到了吕布头上。
吕布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望着冷森森的战刀,苦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就在战刀剁开吕布盔缨的刹那,赵云用尽全身的力气移开了刀锋,一刀斩进了吕布的肩胛,鲜血迸射。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吕布昂首而立,长戟向天,一柄战刀深深地插在他的肩膀上,鲜血染红了他的衣甲。赵云站在吕布身边,倒提长枪,傲然长笑。
“吕大人好功夫。”
吕布缓缓睁开眼,淡淡地一笑,伸手拔下肩上的战刀,递给了赵云。
“大人好功夫。”
赵云没有接刀。他走到吕布身边,从吕布的腰间拔出他的战刀,插进了自己的刀鞘内。
“留着做个纪念吧。”赵云笑道,“北上击胡的时候,但愿能和吕大人并肩杀敌。”
吕布战刀归鞘,大声说道:“好,一言为定。”
两人抱拳为礼,各自转身离去。
霎时间,双方士兵的吼叫声直冲霄汉。
龙颜震怒。
天子听说镇北将军府司马李玮伙同黑豹义从杀进北寺狱,堂而皇之地救走了蔡邕,顿时暴跳如雷,急令河南府、河内府和兖州各郡府郡国兵全部出动,四下捕杀。
镇北将军李弘接到天子重责的圣旨,急忙献请罪表,同时急书三公府和大将军府。李弘在给四府的信中说,事情都是大家干的,现在你们全推到我头上,什么意思?撕破了脸,对谁都没好处。四府给李弘回书澄清事实,说这都是中官诬陷的,和他们没关系。不过,请镇北将军放心,一定会到陛下那里替你说情,但河东和并州的盐铁,是不是也要给我们分点利?
蔡邕被救走,天子知道事情已经泄漏,把中官们臭骂了一顿,随即也就放弃了诛杀何进的计划。既然已经放弃了,天子就要为将来的事考虑考虑了。他当然知道凭李弘一人之力是救不走蔡邕的,参予这事的肯定还有大将军,还有那些蔡邕的朋友士族官僚们。李弘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但通过这次事情,他感觉到李弘一个人的力量还不足以保证自己可以在洛阳为所欲为,他要军队,要一支绝对忠于自己而且还是驻扎在洛阳的军队。今年年初他就有这个想法,但现在,他迫切需要实现这个想法了。
李弘听从了王瀚的建议,出面向河东门阀借了十亿钱送给了陛下,这个时候,还是主动把陛下的怒气平息了好。
天子看到李弘送来的钱,心情好了不少。说实话,他也不愿意杀蔡邕,杀了蔡邕,激怒了士子,将来对他的废嫡立庶没有什么好处。而且,他还要背上杀死自己老师的罪名,虽然自己是一国之君,但这无论如何有点不太好听。
大臣们继续上表,给蔡邕求情。
李弘也连续上奏,他劝谏陛下说,杀了蔡邕,伤了天下人的心,不利于将来小皇子继承大统,还不如借这个机会再次赦免蔡邕,让天下人感激陛下的宽容和仁厚。赦免了蔡邕的死罪,可以让他到并州来戴罪立功,可以让他在并州开学堂,授学讲经,教化流民和蛮胡。这样一来,既可以让边郡百姓感受到陛下的浩荡皇恩,也有助于并州屯田和戍边。并州稳定了,北疆就稳定了,北疆一稳,陛下的江山社稷不就稳了。
天子有点心动,犹豫不决。
这时候,何进通过司空丁宫,借过年的名义,送了太后一笔厚礼。司空大人婉转表达了要太后劝谏陛下赦免蔡邕的意思。太后对蔡邕的印象非常好,毕竟是大汉名士,一般人都很敬重。太后把天子召进永乐宫,说蔡大名士既然不愿意做董侯和公主的老师,那就算了,他毕竟给大汉国做了许多事,现在太学里不还竖着他写的石经嘛,贡献很大。而且,他一辈子很坎坷,很艰苦,就让他安安稳稳活几年吧。
天子答应了,随即改判蔡邕流放北疆,由镇北将军府看管。李弘大喜,立即以八百里快骑急令李玮和颜良护送蔡邕到晋阳,同时命令赵云率长水营返回龙山大营。
年末,天子接到了两个好消息。
长沙太守孙坚到了荆州长沙郡之后,连战连捷,已经把区星的叛军打散了,平叛之期指日可待。
破虏将军董卓在酒泉、张掖等地击败了叛羌,斩首三千,平定了叛乱。天子大喜,封董卓为前将军,鳌乡侯,邑千户。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1节
公元188年正月。
在过去一年里,大汉国的西疆虽然战火纷飞,但大汉国的中原和南方却很安静,除了冬十月长沙郡爆发零星叛乱以外,其他州郡都是谷物丰收,赋税入库,大汉国这个遍体鳞伤的巨人终于缓了一口气。
正月十五,天子大赦天下,名士蔡邕也在大赦之列。
正月十六,天子下旨镇北将军李弘,令其征召匈奴铁骑,集结各地兵马,务必于三月底之前,率军北上幽州平叛。
正月二十,圣旨送到龙山大营,同期到达的还有朱穆,他已经被征募为镇北将军府从事中郎。
李弘正月十八才回到龙山大营,此前他一直滞留在河东平阳的杨凤大营内。
他和杨凤多次派人联系黄巾首领郭太,打算和他商谈招抚的事,但被郭太拒绝了。在郭太的眼里,张燕、杨凤和张白骑都是黄巾军的叛逆,十恶不赦,他还差点把前去联系的军司马梁百武给一刀砍了,要不是小帅杨奉,胡才等人拼死拦住,梁百武就回不来了。
杨凤无奈,对李弘说:“大人还是先回晋阳吧,郭太的事,要慢慢来。他的手下意见不一,受抚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李弘苦笑道:“郭太的事不解决,我如何放心北上?平叛事小,屯田事大。如果郭太频繁袭击水路两道,阻碍物资运输,极有可能耽误春耕。如果今年秋天民屯的粮食不能自足,屯田就支撑不下去。”
杨凤英俊的面庞上闪过一丝苦涩,“大人还是不相信我?”
李弘摇摇头,“栖之兄,你为了救出妻小,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杀到邯郸城,足见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我把二十万屯田兵交给你,我让你驻扎在河东,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李弘拍拍杨凤的肩膀,叹道:“栖之兄,问题是,你对郭太和他的黄巾军,下得了手吗?”
杨凤长叹不语,的确,他下不了手。
“我把射樱彤的骠骑营留下。”李弘考虑良久,说道,“骠骑营都是鲜卑人,如果有些事比较棘手,你和小懒,就是李溯交涉,他会帮你解决。”
射缨彤和部下听说自己的铁骑要留在河东,纷纷找到李弘,要求北上。他们快两年没回家了,许多人都想回幽州看看。
李弘好言劝慰了一番,他直言不讳地说道:“这次到幽州,对手不仅仅是张举张纯和乌丸人,还有鲜卑人,我有可能和大帅打起来,所以你们都不要回去,风云铁骑也不回去,我只带羌人和长水营北上。”
射樱彤和射虎一听,不敢说什么。骠骑营的士兵基本上都是西疆大战后被俘虏的鲜卑人,他们可不象舞叶部落的士兵那样忠于李弘,万一临阵倒戈,麻烦就大了。胡子说,我和小懒不是鲜卑人,我们可以随大人北上。
李弘也没有答应,“骠骑营没有汉人军官怎么行?和当地府衙要打交道,和屯田的黄巾军要互相照应,这些事都要你们出面,没有你们坐镇骠骑营,我怎么放心?”他看看胡子,说道,“你放心,这次北上,我一定打到卢龙塞,把你们的家眷都接到并州来。
“等弧鼎和弃沉回来,你们就赶到安邑驻扎,加紧训练,三月后,开始攻击郭太的黄巾军,能抚则抚,不能抚,就坚决剿杀。”
李弘回到大营后,立即命令护匈奴中郎将鲜于辅传旨匈奴大单于羌渠,要求大单于在匈奴各部征调一万铁骑随大军北上幽州平叛。匈奴铁骑集结完毕后,由鲜于辅统领,在三月初赶到雁门关会合大军。
李弘上书天子,请求陛下以护匈奴中郎将鲜于辅为平叛大军副统帅,以讨逆中郎将麴义继任护匈奴中郎将,统领风云铁骑和度辽营镇守西河,以讨虏中郎将徐荣代理北将军事,坐镇晋阳。不久,天子回旨,同意李弘所请,迁鲜于辅为平北中郎将,迁麴义为护匈奴中郎将,迁徐荣为晋阳中郎将。
李弘接旨后,立即命令徐荣回到晋阳,领狂风沙的武骑营坐镇北将军府。
李弘安排好留守之事后,随即命令阎柔带着玉石的两万步兵大军,赵云的长水营迅速赶到雁门关,会合聂啸的越骑营组建北征大营,同时急书河东、河内和并州府,要求三府各自抽调三千郡国兵参加平叛,在二月底之前务必赶到雁门关北征大营。
赵云向李弘举荐了河内府的吕布,恳求李弘下令征召河内府的吕布统兵到雁门。李弘听说河内府还有能和赵云战成平手的悍将,大为惊喜,立即再下一令,点名征调吕布赶到北征大营。
“子龙,这不是平手,是你败了。”李弘听完赵云的叙说,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他长戟洞穿而过,你一刀最多只能重伤吕布,却不能杀死他。这次你捡了一条命,你知道吗?”
赵云面色一红,但神情却不以为然。李弘看了他一眼,问道:“子龙,这几年你屡战屡胜,从无败绩,是不是有点目中无人了?”
赵云笑笑,躬身说道:“和大人对阵,还是败多赢少。”
李弘笑容渐敛,手指赵云,一字一句厉声说道:“这次如果你给吕布杀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吕布不杀你,就是因为他知道后果,你呢?你现在目空一切,恣行骄纵,竟然敢拿士兵的性命开玩笑了,你眼里还有军纪吗?”
赵云看到李弘突然生气了,吓了一跳,急忙跪下。
“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下次再这样不顾后果,任性妄为,我砍了你。长水营暂时交给刘冥带,你在这里闭门思过,什么时候觉得自己不是天下第一了,什么时候再去带兵。”
赵云觉得很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掉头走了。
李玮和颜良傻了,他们本来还以为李弘会夸奖赵云几句。
“大人,子龙年轻好胜,偶犯军纪,也不是什么大事……”李玮笑道。
李弘怒目而视,冷笑道:“仲渊,你年纪大了是吧?”
李玮顿时想起自己也闯了祸,脸色霎时就变了。这几天李弘回来后就忙于北上平叛的事,一直没有说,他还以为李弘不追究了。
“当日让你去洛阳办三件事,你给我办了几件事?”
李玮侧目看看颜良,意思叫他赶紧打打圆场,免得自己难堪。颜良头一低,跑了。李玮气苦,恨不得跟上去一脚踹死他。
左彦看到李弘气大了,急忙说道:“大人下午要到晋阳看蔡先生,是不是早点动身?”
李弘看到左彦恳求的眼神,心里一软,没有再说了。
“你大婚的那一天,我要你好看。”李弘站起来,指着李玮说道,“我走之后,你和左大人尽心辅佐徐大人,不要再闹事了。”
李玮一听,急了,问道:“大人不带我去幽州?”
“并州事情这么多,你到幽州干什么?”李弘一边往外走,一边摇手说道,“留下陪陪筱岚吧。”
晚上,李弘赶到晋阳,在张燕、老大人赵岐和襄楷大师的陪同下,一起去看蔡邕。襄楷大师和蔡邕也是挚交,当年蔡邕在吴郡和青州两地来回避祸时,每次都是大知堂的弟子负责护送,交情很深。
“大师为稳定并州民心,带着弟子四下奔波,传经说道,非常辛苦。”李弘笑道,“大师要我如何谢你啊!”
襄楷笑道:“等北疆稳定了,大人给我建一座法坛吧。”
“要一座山吗?”
赵岐大笑,“大人太慷慨了,给他一间小茅屋就行。”
蔡邕先是遭受酷刑,后来又随黑豹义从连日奔波,身体极差,虽然经襄楷大师的精心医治,但依旧很虚弱,只能躺在病榻上给李弘拱手行礼,说了几句感激的话。李弘的年轻和随和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李弘坐在榻边安慰一番后,说道:“天子大赦天下后,先生已是自由之身,不知先生可否愿意出任祭酒,主持北疆的教化?”
这事蔡邕早听赵岐说过,他很愿意,能为大汉国效忠尽力做点事,当然求之不得了。
“大人有开学堂的钱?”赵岐问道,“依照大人的设想,学堂要广招寒门子弟,要汉胡同堂,要费用全免,那可是一笔巨资。”
“我走之后,蔡先生有什么事就直接找镇北将军府,徐大人一定会帮助解决的。”李弘笑道,“和屯田比起来,这钱就不多了。”
“对了,老大人,王剪先生什么时候能到晋阳?”
“快了,下个月差不多。”赵岐说道,“他携家带口,还有上百弟子同行,需要一点时间。我已经派人去接了,大人不要担心。”
李弘笑着点点头,问道:“仲渊过几天就要迎娶筱岚,老大人你看,婚事是在大营办还是在晋阳办?”
赵岐捋须笑道:“晋阳,当然在晋阳了。想不到啊,公伟的女儿竟然就是镇北将军府的主薄大人,怪不得我向你借用一下你都不干,原来是怕露馅。”
李弘大笑,望着张燕道:“张大人可否送一套宅院给仲渊?”
“宅院已经给李大人准备好了。”张燕笑道,“至于是送是卖,那就是大人的事了。”
“送给他。”李弘说道,“这次如果没有仲渊出力,盐铁之议恐怕很难通过。将来北疆稳定了、富裕了,仲渊居功至伟。只是赏赐这么少,只怕有人骂我吝啬。”
赵岐笑道:“那大人就再赏他两个夫人。”
屋内顿时哄堂大笑。
“壮节侯傅燮傅大人的夫人安顿好了吗?”李弘小声问张燕道。
“傅夫人只要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跨院,没有接受老大人给她安排的宅院。”张燕回道,“傅夫人很坚决,所以……”
“安顿了就行。”李弘说道,“能找到她,我已经感激老天了。最近西凉和冀州两地的将领奉命把家眷都接到了晋阳,城中的房屋很紧张吗?”
“暂时有点紧张,等沿河一带新建房屋竣工了,解决上百户都行。”
“大人。你这么关心自已的下属,什么时候关心一下自己?”赵岐笑道,“大人二十多了,也应该考虑考虑。”
李弘摇摇手,心里却想起了风雪,接着就想到了小雨,这次到北疆找到小雨后,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接到自己身边,再也不让她独自一人孤单的生活了。
“大人难道……”
李弘笑笑,说道:“收复了北疆四郡之后,如果我还没死,再考虑吧。不过,我的许多手下常年征战在外,大都孤身一人。老大人可以多多关心一下。
深夜,李弘在张燕的平难中郎将府召集典农都尉府和护田校尉府议事。
听完三府主要官吏的汇报后,李弘又仔细询问了一下四月春耕的事,接着他话锋一转,说了一句令人震骇的话:“诸位大人如果有贪赃枉法者,立即把赃物上交三府,我看在诸位大人很辛苦的份上,既往不咎。否则,不要怪我出手无情,诛杀九族。
举座皆惊。
李弘这次在河东的时候,数次听到押运物资的小商贾抱怨说并州各地的官僚索贿受贿,中饱私囊,更有甚者,还私下和商贾勾结,倒买倒卖,从中牟取暴利。一个气愤的商人甚至当着李弘的面说,大人在西凉肃贪,在河东肃贪,为什么就不在并州肃贪?
赵岐、张燕、张白骑坐不住了。手下人干违法的事,他们自然也听到不少,但如今这种事见怪不怪,只要违法者不过份,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谁也不想撕破脸,毕竟具体的事还要这些人去做。
李弘这句话已经给足了三人面子,他也不想做得太过份。并州穷,官僚少,官僚的俸禄少,屯田又辛苦,大家都很累,这种贪污腐败的事不能杜绝也正常,但李弘考虑到自己率部北上后,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假如此风愈演愈烈,导致屯田失败,自己的努力就全部付之东流了。
满堂的官吏看着李弘杀气腾腾的眼晴,一个个惊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我只给五天时间,五天后,如果你们继续执迷不悟,我就开始抓人。谁都不要心存侥幸,我不把并州的贪官杀完,我绝不会北上。”
但心存侥幸的人太多了,虽然赵岐、张燕和张白骑回去后,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的部下早点交赃谢罪,还派出快马通知散布各地的从属掾史,但真正交赃者寥寥无几。
正月二十八,镇北将军府司马李玮迎娶新娘,各方宾客云集晋阳城,热闹非凡。
公元188年2月。
本月的第一天,三千黑豹义从分成三十队,冲出了龙山大营,飞奔各地抓人去了。先是抓了几个证据确凿的官吏,接着黑豹义从连打带逼,又牵扯出了几十个,甚至还有几个是赵岐的门生。黑豹义从押着这些人陆续赶回了晋阳,一路上,百姓欢呼声震耳欲聋。
镇北将军府仔细审讯了所抓官吏,查清了每个人的贪污情况,然后经李弘一一核实,全部押到汾水河旁砍了。
当日,围观百姓人山人海,叫好声惊天动地。
赵岐气倒了,他数次找到李弘求情,说你一下子杀掉这么多,我到哪里征募掾史官吏去?有些贪污数额不大的,可以让他们戴罪立功嘛。李弘坚决拒绝,李弘说,我宁愿要一个清官,也不要一百个贪官,我宁愿失去天下贪官的心,也不要失去并州所有百姓的民心。张燕和张白骑很惭愧,他们没有去向李弘求情。他们的下属许多都是黄巾出身的穷人,这些人当初都是被贪官逼得没有活路了才造反的,但现在呢?这才过了几天,他们自己就成了贪官了,那还有什么说的?还求什么情?砍一百次脑袋都不够。
本月底,李弘召集全军将领议事。
李弘北征大军共六万士兵,三万铁骑,三万步卒。
骑兵军由阎柔为统帅,赵云为副,下辖聂啸的越骑营,赵云的长水营,匈奴左贤王呼楼兰所率的匈奴儿铁骑。
步兵军由鲜于辅统帅,玉石为副,下辖玉石的厉锋营,颜良的虎贲营,华雄的折冲营,张郃的战车营,还有一万兵是并州、河内,河东的郡国兵,现在都在赶往雁门关的路上。
镇北将军营下辖斥候营,兵曹营,黑豹义从营,从事中郎朱穆、宋文,主薄余鹏,战车营司马尹思随军出征。
李弘安排完北征之事后,对留守的各部将领着重说了严守军律的事。如果有人贪赃枉法,违法军纪,定斩不饶。
“谢明现在是盐铁都尉,唐云现在是镇北将军府的金曹掾史,你们两个自己注意了,废话我也不多说了。”
“明天,我去北征大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2节
公元188年3月。
清晨,镇北将军李弘带着众将和黑豹义从走出了龙山大营,徐荣和一帮留守镇北将军府的将领掾史相送十里。
李弘站在汾水河旁,回头望着远处巍峨的龙山,心情非常沉重。他在这里待了八个月,殚精竭虑,日夜操劳,虽然招抚了黄巾大帅张燕和几十万黄巾士兵,安抚了太行山上的百万流民,但同时也给贫瘠的并州和摇摇欲坠的大汉国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一个旦夕之间就会轰然爆发的隐患。
今天的并州内忧外困,的确不是率军北上平叛的最佳时机,但皇命不可违,幽州不能不去。就象陛下在圣旨里说的,一旦叛军在幽州站稳了,实力增强了,再去平叛所付出的代价将更大,也许会把整个大汉国拖跨。幽州平叛宜早不宜迟。
“大家不要送了,都回去吧。”李弘勒住黑豹,大声说道,“都回营吧。”
筱岚看着朱穆,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朱穆笑道:“六年前我随父亲攻打黄巾军的时候,你还不懂事,拿着我的长剑乱舞一气。我说你两句,你还耍脾气。一转眼,你都出嫁了。”他摇摇头,爱怜地说道,“好了,不要哭了,笑笑。我去打仗,去建功立业,你应该高兴才是。记着给家里写信,免得父母挂念,知道吗?”
筱岚心里一酸,眼泪更多了。
“仲渊,筱岚就拜托了,你自己也要保重啊。”
李玮笑笑,用力拍拍朱穆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狂风沙和燕无畏、心狐、段炫三人拥抱而别。因为长水营里有半数都是鲜卑骑兵,所以李弘下令武骑营和长水营的部分将士对调,长水营的鹿贤、雁无心和红柏率部留在了武骑营。
“无畏、明之,大人把你们带走了,却把我留在晋阳,太偏心了。”
燕无畏笑道:“你算了吧,留守晋阳也不一定没仗打。武骑营现在有一半是鲜卑人,大人若想将来武骑营能够纵横战场,所向披靡,还是要多想想办法让两族士兵亲如兄弟才行。”
“我知道,这几天我正在和鹿贤商量这事。”狂风沙笑道,“武骑营决不会打败仗,你们放心好了。”
“心狐,到了幽州,好好干,不要辱没了我们先零羌人的声名。”
李弘握着徐荣的大手,指着左彦、李玮、唐放、余鹏、谢明和唐云说道:“镇北将军府目前就这些人。事情多,人少,如果忙不过来,你就叫筱岚来顶从事中郎一职。她毕竟熟悉府内事务,和并州各府都很熟。虽然这样做有人说三道四,在背后指责我们,但一切以北疆稳定为重,不要管许多。”
“牧云是我从并州刺史府要来的,他是太尉崔烈崔大人的弟子。这次能把他要来,我化了不少力气,和张大人闹得很不愉快。牧云前段时间一直在护田校尉府帮助老大人操办民屯,对屯田的事非常熟悉,所以督察军屯和民屯一事,就全部交给他。”
李玮和唐放等人赶忙表示将尽心尽力辅佐徐荣以稳定北疆。
徐荣神色平静,慢吞吞地问道:“大人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李弘想想,说道:“河东郭太的黄巾军是个麻烦,如果长时间不能剿平,对杨凤的黄巾屯田兵,对并州屯田都将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当务之急是把郭太的黄巾军解决掉。”
“其次就是匈奴人。年前因为洛阳的事我们没有出兵重击屠各族,而年后我们又奉旨从匈奴征调了一万铁骑,再加上并州主力北上幽州平叛,所以,我很担心匈奴人会趁机叛乱。如果匈奴人大举南下入侵,鲜卑人就有可能乘虚而入,再攻雁门,因此,边关戍守的事非常重要,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李弘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继续说道:“我最担心的还是屯田。导致屯田失败的可能有三个,一是郭太的黄巾军和胡人入侵造成并州局势动荡,各地商贾一哄而散,屯田失去钱财支持而失败;二是洛阳发生危机,朝廷大乱,屯田失去政策支持而失败;第三就是官僚贪污、腐败,屯田失去百姓支持而失败。”
李弘看看徐荣和左彦等人,躬身为礼道:“大汉国能不能振兴,北疆能不能稳定,百姓能不能吃饱穿暖,都靠你们了。”
徐荣等人纷纷跪下还礼,表示虽肝脑涂地,也要为国尽忠。
李弘拉起徐荣,走到一边,小声问道:“如果匈奴大乱,胡人入侵,子烈就要北上指挥大军御敌,此时镇北将军府由谁坐镇?”
“当然是老大人了。”徐荣说道。
李弘摇摇头,“前几日我离开晋阳城时,老大人余怒未息,对我诛杀贪官一事仍是耿耿于怀,满腔怨言,可见他并不理解我的苦衷。相反,蔡先生和王先生倒是较为开通,言辞之间十分支持肃贪。但两位先生认为血腥杀贪治标不治本,只能弹压一时,不能长久解决,潜心教化才是治本之举,所以极力要求尽早开设学堂,以期通过讲经授学来教育士子忠君爱国。但这办法需要时间,虽然我无从辩驳,但总认为不妥。”
“如果由老大人坐镇镇北将军府,以他的想法必会纵容腐败,后果堪虑,所以不要再麻烦他老人家了。”
徐荣点点头,望着左彦道:“那就由左大人坐镇吧。”
“俊义兄为人忠厚,宽以待人,但难以服众;仲渊年轻气盛,胆大妄为,实在难以让人放心;筱岚才华卓绝,行事稳重,可惜是一女流;谢明等人各负重责,再加上资历等原因就更不用考虑了。”
徐荣听李弘这么说,心里顿时了然。抵御胡人入侵,仅靠目前留守的三万铁骑和几千郡国兵肯定不够,必须要征调黄巾军,但强行征调黄巾军也许会引发并州危乱。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黄巾军自己要求出战。
徐荣微微笑道:“大人是不是中意张燕张大人?”
李弘深施一礼,笑道:“有子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
《吕氏春秋》说,雄关雁门,居“天下九塞”之首,与卢龙塞、飞狐塞并称北疆咽喉。
自秦汉以来,为抵御匈奴入侵,自西凉的武威、北地开始,到并州的上郡、西河、雁门,再到幽州的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止,共修建了一条长达万里的长城。而自黄河到句注这一段八百里长城,自前朝赵国时就已经修建完毕。这段长城将夏屋山、句注山、累头山、草垛山、黄河联成了一个坚实的防御体系,而句注要塞就座落于其中地势最长最险的句注陉,雁门关就是句注要塞的关城。雁门关虎踞龙盘,雄伟壮观,那里两峰对峙,中有孔道,只可容大雁从中飞行。附近峰峦错耸,峭壑阴森,中有大路,盘旋幽曲穿关而过,地势异常险要,为历代戍守之重地。
本月初,李弘到达雁门关。平北中郎将鲜于辅、匈奴左贤王呼楼兰、并州刺史张懿、雁门郡太守郭蕴和其他各部将领出关十里相迎。
左贤王呼楼兰四十多岁,身高体阔,嗓音洪亮,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一双咄咄逼人的眼睛。这次随汉军出征的都是匈奴左部落和其他一些小族骑兵,右部落和屠各族以各种理拒绝出兵。大单于羌渠担心匈奴的局势,但同时又不敢违抗大汉皇帝的圣旨,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让左贤王领军出征。大单于为了出征兵力问题,多次和鲜于辅协商,但鲜于辅执意要其遵从圣旨,出一万兵。鲜于辅说,现在匈奴各部虽然心怀异志者有不少,但我大汉国有两万铁骑在度辽水帮助大单于镇守王廷,大单于还担心什么?
雁门郡太守郭蕴祖上郭全曾做过大司农,郭家在太原是名门望族。郭蕴本人文武双全,学识不凡,在北疆赫赫有名。虽然已年届五十,但依旧可开三石弓,闲暇还开堂授学,门下弟子众多。此人在雁门任职多年,为官清廉,政绩彪炳,口碑极佳。
李弘经鲜于辅、张懿介绍,和左贤王呼楼兰,太守郭蕴寒暄了一番,随即又和各部将领一一打了招呼。
“这是军司马张震张正滔,假司马吴雄吴雨辰。”鲜于辅指着两个年轻健壮的武将说道,“这次随军出征的并州三千郡国兵就由他二人统领。”
李弘很高兴,亲切地问了几句之后,转脸对郭蕴说道:“谢谢郭大人给我两员悍将。”
郭蕴笑道:“大人的征调令一下,我和张大人就没一天安静日子,各部将领纷纷吵着要跟你出征北上,都要建功立业,我们做上官的很为难,都不知道让谁去好。后来没办法,我就说,这样吧,这几年在雁门关,谁的战功最多谁就去。算来算去,就正滔和雨辰战功最多。这两人都是我的得意弟子,但因为我这个老师没有门路,所以他们至今还不过就是个军司马,委屈了他们。”
李弘笑笑,很理解。在边军就是这样,朝廷如果没人,你功劳再大,最多不过就是个军司马,那已经到顶了。自己当初之所以凭仗军功升到校尉,完全归功于刘虞的大力举荐。没有刘虞的一路照拂,也就没有自己的今天。想到自己即将和故主刘虞会师幽州,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并州的事,就交给徐荣和麴义吧,相信他们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这时站在一旁的张懿指着张震和吴雄说道:“到了幽州,跟着将军大人好好干,如果不能立功受封做个都尉,就不要回来了。”
李弘大笑,望着笑嘻嘻的张懿说道:“张大人,你这是威胁我吗?”
张懿毫不避讳地说道:“大人看看你的部下,还有几个统军将领是军司马?大人的骑兵军将领几乎清一色是校尉和都尉,最小的官也是别部司马。这雁门郡的军队也是隶属大人的镇北将军府,大人好歹也要给几个都尉吧?”
李弘笑道:“张大人,这校尉都尉都是他们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不是我说给就给的。”
郭蕴捋须笑道:“将军大人放心,我这两个手下一定可以砍出两个都尉出来,只是到时候大人可不要亲疏有别,另眼相看啊。”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句注要塞。
过了几天,河内府的三十郡国兵赶到。领军的是郡府兵曹从事徐晃和假司马燕赵。
徐晃二十多岁,高大威猛,话不多,有点拘谨。燕赵和他年纪相仿,略显瘦弱,看上去很机灵。两人都是河东杨县大户人家出身,一起从军,亲如兄弟。这次河东郡太守王瀚到任之后,四下征募人才。徐晃被同僚举荐。王瀚召之相询,惊讶其学识,遂拜为郡府兵曹从事。燕赵因徐晃之故,得以迁升为假司马。
“王大人怎么会让你来?”李弘想起自己向王瀚要桑羊被其当面拒绝的事,心里很好笑,于是问道,“王大人这次竟然舍得从府衙里放人了?”
徐晃腼腆地笑笑,没有做声。燕赵看看徐晃,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说,让公明兄做个掾史,太屈才了,大人还给将军写了封举荐信。”
徐晃责备地看了燕赵一眼,面孔蓦地红了。
李弘诧异地看看徐晃,笑道:“信呢?”
徐晃从怀内掏出来,恭敬地递上。李弘仔细看完之后,又看了看徐晃,心里对他顿生好感。
河内的郡国兵总算赶到了,一千多里路,也够他们跑的。
赵云听说河内的兵马来了,急忙跑到大帐,结果让他大失所望。领军的不是吕布,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高大汉子,相貌忠厚,神态和善,也不喜欢说话。赵云问一句,他就答一句,而且一句话只有几个字,看上去很木讷。
李弘看完河内太守的书信,半晌没有说话。
“高顺,黑山黄巾下山了?”李弘问道。
高顺低头不语,神情谦恭。
“程大人真敢做,只派一个假司马带一千士兵来糊弄我。”李弘把信丢给朱穆,十分不高兴地说道,“我点名叫吕布来,他竞然连理都不理。”
朱穆笑道:“河内乃京畿要地,兵力本来就不足,能给一千人就不错了。而且,黑山黄巾始终是一个祸患,他们一下山,河内府就要派人剿杀,没有军队怎么行?大人也就理解一下吧。”
李弘冷笑,对高顺挥手说道:“下去歇息吧。明早军议,你也参加。”
高顺一言不发,躬身行了一礼,走了。
赵云盯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说道:“大人,这人武功不错。”
李弘哼了一声,连头都没抬。
北征军各部兵马共六万人全部集结完毕。
李弘立即重整大军。
步兵军除掉战车营五千人,其余二万两千人马建前后左右中五营。鲜于银、颜良、文丑、华雄、高览各领一营。文丑一营是张震和吴雄的三千人。高览一营是徐晃、高顺和燕赵的四千人。
骑兵军三万铁骑也建前后左右中五营,聂啸、姜舞、燕无畏、刘冥和左贤王呼楼兰各领一营。
匈奴铁骑之所以能够一分为二,由刘冥统领五千人马,这和刘冥的出身有关。刘冥匈奴名听螟翘儿,是匈奴左部落铁雕王去卑的侄子。左贤王呼楼兰是看着刘冥长大的,如今看到刘冥都做到都尉了,很高兴。所以李弘和他商量这事时,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把右贤王于夫罗的儿子刘豹放到了他手下,叫刘豹跟在刘冥后面好好学本事。
本月中,最后一次军议。
“粮草辎重如何?”
田重站起来回禀道:“粮草一个月的存量已经备齐,各类武器充足,随军五万民夫已经整装待发。下个月我们赶到蓟城会合刘大人的军队后,后续粮草将在蓟城得到补充。”
“各部兵马如何?
鲜于辅和阎柔先后站起来说各部兵马都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边关防守兵力如何?”
雁门郡太守郭蕴指指一个年轻英俊的军官,示意叫他回禀。
“句注要塞共有兵力七千人,除雁门关城驻兵三千外,其余兵力皆分驻于三道大石墙,二十五道小石墙,十八个隘口。其中连接句注山和累头山的隘口勾注关兵力最多,有兵一千人。”
“勾注关守将是谁?站起来我看看。”李弘突然抬起头,望着大帐内几十个军官,大声说道。
那个年轻军官脸一红,紧张地说道:“就是下官。”
李弘注意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
“下官张辽,现为雁门郡兵曹从事。”
这时郭蕴侧身凑近李弘,小声说道:“文远是张震的兄长,也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文韬武略,无一不精。”
李弘瞅了他一眼,笑道:“为什么不给我?”
“大人的心思太大了,你手下精兵强将这么多,还要?”郭蕴笑道,“都给你了,我雁门关不要了。”
李弘笑笑,对张辽道:“勾注关一失,句注要塞的防御就被破开了缺口,你责任重大,不容有失。”
张辽激动地大声回道:“下官誓死坚守,绝不后退。”
李弘赞许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坐下。
庞德急匆匆地走进来,递上一封紧急文书。李弘扫了一眼,顺手递给了朱穆。
“明天,大军出塞,沿驰道北上幽州。”
大帐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朱穆打开文书,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郭太率领黄巾军攻占了河东平阳城,切断了水陆两道运输。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3节
黄昏时分,李弘心情沉重地站在雁门关上,望着暮色里逶迤起伏的山峦,久久无语。
今天,他先是接到了黄巾郭太部攻占平阳城的消息。军议结束后,朱穆和宋文立即找到他,劝他暂停北上,看看形势发展再说。
接着他又收到了护匈奴中郎将麴义的急书。麴义在信中说,自从天子下旨征调匈奴铁骑,左贤王率部出征后,谣言就开始在匈奴各部满天飞了。谣言说大汉天子还将陆续征调更多的匈奴士卒到幽州战场平叛,说大汉天子的目的是想把匈奴人彻底消灭掉,匈奴人因此而惶恐不安,人心浮动。各部族的首领经常聚会议事,气氛显得非常紧张。麴义还听大单于羌渠说,最近屠各族、右部落和鲜卑拓跋族来往密切,双方接触频繁,好像有什么阴谋。麴义的意思也是叫他暂停北上,再等等。
但跟着天子的圣旨就到了,天子催他立即北上。幽州刺史刘虞已经集结两万大军出发了,正在向涿郡攻击前进,天子警告他不要贻误战机,以免让刘虞大军孤军深入遭遇不测。
李弘既担忧并州的安危,又心悬幽州的战局,一时间难以取舍,在走与不走之间摇摆不定。
“公定,雁门郡一直这样荒凉吗?”李弘突然问道。
朱穆摇摇头,说道:“有一段时间这里很繁华,是本朝元皇帝时期。那时本朝用“和亲”之策换取边境的安宁,双方有几十年未起干戈。据说当时这里‘遥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可惜……”
朱穆叹道:“前朝大秦始皇帝统一六国后,曾派大将蒙恬率兵三十万,从雁门出塞北击匈奴,悉收河南之地(即河套地区),把匈奴人赶到了阴山以北,并且修筑了万里长城,然而依旧没能阻止匈奴人的入侵。到了本朝,雁门之地更是风云多变。高祖皇帝时,匈奴人曾经多次南逾勾注,侵扰晋阳,出入我大汉疆域犹如无人之境。直到武皇帝时期,才有卫青、霍去病、李广等绝世名将驰骋雁门古塞,出击大漠,屡次打败匈奴,勉强稳定了北疆局势。”
“但是,我等后辈无能啊。几百年过去了,匈奴之祸非但没有去除,反而增添了鲜卑之祸。如今正值我大汉国风雨飘零之际,这北疆……”
李弘无奈地笑笑,问道:“如果匈奴人趁机叛乱,鲜卑人乘虚而来,我们守得住北疆吗?”
朱穆和宋文相视苦笑。
“走,还是不走,大人要早做决断。”宋文说道,“守住并州要远比幽州平叛重要,在我看来,目前根本不是北上平叛的最佳时机。”
“大人,我们一旦首尾不能兼顾,可能两地尽夫。”朱穆小声提醒道。
李弘仰天长叹:“圣命不可违,还是北上吧。”
****
吕梁山南麓有一个叫飞雁谷的地方,是白波黄巾军的聚焦之地。这个地方很隐蔽,过去胡才、李乐做土匪的时候,是他们的老巢。郭太举旗起事的所有准备工作都是在这里完成的。白波谷起事成功之后,飞雁谷随即成了黄巾军囤积物资的据点。
去年秋天黄巾军先是被阎柔击败逃到了吕梁山,接着位于汾河下游的白波谷又被麴义占据,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躲到了飞雁谷,力图东山再起。
上个月底,郭太得知镇北将军李弘在雁门关组建北征大营,集结大军北上平叛,非常高兴,认为东山再起的机会已经来临,随即命令大军做好下山攻打河东的准备。
果然没多久,驻扎在安邑的骠骑营就匆匆北上雁门了。而尤其让他感到惊喜的是,河东的郡国兵竟然也走掉了三千。
李弘在河东忙了半年,突然把所有的兵力都抽走了,十分反常。郭太有点不放心,特意派人下山秘密联络了杨凤军中的几个老相识,想证实一下自己的消息是否准确。探听消息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说李弘把河东的防务都交给杨凤了,自己带着大军到幽州去了,消息都是真的。
郭太大喜。杨风的二十万屯田兵怎么说都还是黄巾军,只要自己不主动和杨凤发生冲突,杨凤不会管他的。何况杨凤只有两万士兵有武器,不一定敢惹自己。郭太的野心很大,他不仅仅想占据安邑,掳掠河东,他还想切断通往并州的运输,逼迫张燕和他的黄巾军再次造反。只要张燕反了,他还怕杨凤这个九头鸟不反?
三月上旬,他带着五万大军倾巢而出,率先攻打平阳城。驻守平阳的是杨凤手下小帅李尧。这人长相英俊,武功也不错,就是好色,没有女人他好象活不下去似的。李尧没事就带个武功高强的婢女到处沾花惹草,有时还顺便干点坏事。郭太投其所好,送了他几个姿色出众的女人,他马上就乐滋滋的带着兵马跑回临汾大营了。
郭太兵不血刃拿下平阳城之后,随即留下杨奉带着五千人守城,自己和韩暹等人率军渡河,攻打襄陵城,,同时切断了通往并州的水陆两道运输。各地商贾一看河东有蚁贼为祸,立即停止了物资运输,以免自己受到重大损失。
守襄陵城的是梁百武。这小子好像吃错了药,根本不卖郭太的帐,他不但不让出城池,还和郭太打了起来。郭太很生气,指着胡才骂道:“当日要不是你和杨奉拦着,把他一刀宰了,哪有今日的麻烦?”胡才不敢回嘴,心里想,你把他宰了,今天跟你打的就是杨凤了。
郭太的黄巾军刚刚起事就被阎柔打败了,一直没有机会得到武器补充,所以攻城很吃力。几天都打不下来,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拖下去了。
郭太哪里知道,他的老巢飞雁谷现在正被骠骑营围得水泄不通。
上个月骠骑营驻扎在安邑的时候,李弘三番两次催促射缨彤尽快做好攻击白波黄巾的准备,要求他务必在三月底解决这股黄巾军。
射缨彤天天和几个部下商议。几个人都认为直接围剿吕梁山不现实,那么大山,到哪里找黄巾军去?即使找到了,骑兵也无法发挥特长。在山区作战,吃亏的肯定是骑兵。要打,还是把黄巾军诱过汾河,在汾河南岸的平原地带歼灭他们为好。
这时一直带着斥候四下寻找黄巾军主力的小懒回来了。他是猎户出身,又做过斥候,做这事轻车熟路。他在吕梁山周围发现了几个猎户,随即诈称自己是黄巾军士兵,旁敲侧击之后,就知道了飞雁谷。他带人摸到飞雁谷,查清了情况,立即赶了回来。
射缨彤把诱敌南下的事对他说了,问他的意见。小懒说,诱敌南下是可以,但需要杨凤的配合,没有他的配合根本不行。但问题是,杨凤和他的手下会不会通风报信呢?另外,如果我们吃不掉郭太,他又跑回吕梁山了,那怎么办?
胡子笑道:“射缨彤他们几个都是鲜卑人,不熟悉我们大汉国的事,你小子有主意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小懒想了一下,说道:“黄巾军待在吕梁山,对水陆两道的运输始终是个威胁,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赶出吕梁山。要把他们赶出吕梁山,最彻底的办法就是毁掉飞雁谷,从黄巾军的背后打他们,把黄巾军往南赶,往中条山方向赶。”
小懒把自己的计策说了一遍,几个人合计了一下,随即决定依计行事。
“要不要把我们的计策告诉镇北将军府?”射缨彤问道。
“不需要。”小懒笑道,“只要完成大人交待的事情就行了。如果事事都征询,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小懒立即拜会了河东太守王瀚,把剿杀之计稍稍透漏了一点,然后说道:“我们明天就要大张旗鼓地回并州,还说要北上幽州平叛。如果大人听说了什么,不要奇怪,心中有数就行。”
骠骑营经过临汾时,小懒和杨凤打了个招呼,说骠骑营要到并州去,要把郭太诱出吕梁山,希望杨凤能派人在襄陵城守几天,以便配合骠骑营击败郭太的黄巾军。杨凤不好不答应,但他要求骠骑营尽可能包围郭太,然后再由自己出面进行招抚,不要肆意杀戮。小懒满口答应。
谁都不知道他要突袭飞雁谷。
骠骑营进入并州地境后,立即掉头沿着往上郡的驰道赶到了西河郡,然后再从吕梁山的北麓缓缓南下,悄悄包围了飞雁谷。此时,郭太已经率领黄巾军攻打襄陵城了。
斥候回报,说飞雁谷除了一两万老幼妇孺外,只有五千黄巾军士兵。射缨彤等大喜,围在一起商议如何攻打飞雁谷。小懒早已胸有成竹,从容安排。
第二天上午,胡子、小懒和射虎带着七千大军突然出现在飞雁谷谷口。
黄巾军大惊失色,谷内混乱不堪。
小懒不慌不忙,命令骑兵士兵全部下马,在谷口列成三个攻击方阵,最前列的攻击方阵由木桃木李兄弟的两千人组成。
木桃木李兄弟被抓后,知道回不去,与其砍脑袋,还不如投降舞叶部落,好歹捡一条性命,于是就成了骠骑营的两个军侯。
三个方阵静静地站在谷口,等待攻击号令,其庞大的阵容和森严的气势令谷内的黄巾军恐惧不已。
攻击的号角迟迟没有吹响,笼罩在飞雁谷上空的杀气却越来越凛冽。许多黄巾军士兵忍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杀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双方就这样对峙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这时飞雁谷上空突然射出了一支鸣镝。小懒顿时大吼一声,霎时万箭齐发,攻击开始。木桃木李两人左手执盾,右手举刀,各自率队呼号向前。
黄巾士兵高声呐喊着从谷内树林里冲了出来,他们高举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有的甚至就是一根树棍,但大家悍不畏死,一拥而上。
双方刚刚进入混战,谷内后方就传出了密集的马蹄声。射缨彤、弧鼎和弃沉带着三千骑兵绕到了飞雁谷的后方,从黄巾军的背后杀了过来。黄巾军腹背受敌,顿时狼奔豕突,死伤遍野。
“杀,全部杀死,一个不留。”小懒一边挥刀猛砍,一边高声叫道,“凭脑袋领赏。”
骠骑营的士兵听到上官的呼叫,浑身来劲,杀得更加血腥了。一个个红着眼珠子,逢人就砍,见脑袋就抢。
不久,躲藏在谷内东南角山洞内的黄巾军家眷被发现了,铁骑士兵早就杀红了眼,哪管是不是老幼妇孺,冲进去就砍。
射虎飞马找到射缨彤,大声叫道:“那是流民,是流民,不能杀。”
射缨彤转头看看小懒,小懒冷笑,用力一挥手,“杀,一个不留。”
“小懒哥……”射虎惊骇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没时间,杀了了事。”小懒面无表情地说道,“杀完之后,烧了山谷,连夜攻打平阳城。”
骠骑营一夜之间就把平阳城团团围住了。
射缨彤和胡子带着大军在西门发起了猛攻,措手不及的杨奉率军死守。这时小懒带人潜水砍开了东门水闸,把杨奉认为最安全的东门占据了。东门正对汾水河,东门失陷,连渡河而逃的希望都没有了。弧鼎、弃沉和射虎随即带着两千铁骑从东门冲进了城内,肆意砍杀,血流成河。
杨奉看到大势已去,跳进护城河逃了。城内五千黄巾军被砍杀一尽。
骠骑营仅用半天时间就打下了平阳城。
“渡河,立即渡河,突袭郭太。”小懒根本不让士卒休息,立即下达了渡河的命令。
射缨彤看看疲惫的士兵,迟疑了一下,说道:“郭太一定已经知道我们在攻打平阳,他会立即赶来支援,此时渡河……”
胡子捋须笑道:“你小子这么急干什么?你不是说把郭太堵在汾河以南就行了吗?”
“郭太绝对想不到平阳半天就丢了。他得到我们攻打平阳的消息后,一定要想想,我们攻打平阳的目的是什么?是把他堵在汾河以南还是诱他回援然后趁他渡河之际实施突袭。所以今天晚上他绝对不会赶到汾河,要救援也是明天的事。”小懒十分冷静地说道,“我们现在渡河,凌晨袭击他的大营。”
胡子拍拍他的脑袋,赞道:“你小子天天抱着兵书,原来还真学了点本事。缨彤,你看呢?我觉得小懒这主意不错。”
射缨彤稍一沉吟,点头道:“好吧,让射虎留下守城,我们带六千人过河。”
小懒这次失算了,郭太远比他想象的要聪明。
郭太接到骠骑营攻打平阳城的消息后,立即知道自己中计了。杨凤已经不是黄巾军,而是彻彻底底的黄巾军叛逆,是一个拿刀砍杀自己兄弟的十恶不赦之人。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撤退,往东南方向的中条山撤退。只要上了山,只要还有人马,只要自己不死,黄巾军的大旗就不会倒。到了中条山,如果和河内的黄巾军取得联系,自己还能得到各方面的支持,坚持下去绝对不成问题。他指挥人马连夜拔营起寨走了。
凌晨,当射缨彤和小懒等人纵马赶到襄陵城下时,一个黄巾军都没有了。骠骑营由于连续作战,士卒们疲惫不堪,不得不停下休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郭太带着黄巾军士兵飞奔而逃。
“休息一天,明日开始追击,我就不信四条腿追不上他两条腿。”小懒恨恨地说道。
骠骑营击败白波黄巾军的第二天,河东太守王瀚就得到了消息。他立即四处张榜通告,运送并州的物资随即再次汇成了两条长长的运输巨龙。
杨凤非常不高兴,小懒不但没有对他说实话,还欺骗了他,把飞雁谷和平阳城黄巾军杀了个干干净净。他怒不可遏,写信大骂小懒,说你李溯李大人现在杀人比皇甫嵩还厉害,连老幼妇孺都不放过,镇北将军怎么会教出你这个血腥屠夫。小懒看到信后嗤之以鼻,当着杨凤手下的面把竹简丢进了山沟里,“你回去告诉九头鸟,叫他自己想想,他当年在冀州杀人的时候,杀了多少老幼妇孺?是他杀得多还是我杀得多?”
骠骑营一路狂追,死死咬住郭太的黄巾军不放。郭太无奈,只好命令韩暹、李乐和胡才各带一部人马,大家分路而逃。但小懒是猎户出身,他的嗅觉太灵敏了,他准确判断出了郭太的逃亡方向,带着骠骑营衔尾狂追。
本月末,骠骑营在析城山附近包围了郭太和他的五千士兵,郭太率部突围,被乱箭射杀而死,全军覆没。
韩暹和其他人成功逃到中条山,韩暹成为这支残余白波黄巾的首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4节
本月上,蔡邕和王剪在悬瓮山选中了一块地方,开始兴建学堂。徐荣二话不说,叫唐云先拨二亿钱给蔡、王两位先生。从学堂房屋的修建到筹办开学,所有的事情徐荣全部交给了他们两人。两位先生有了钱,精神大振,随即召集工匠修建房屋,同时向各地的名士好友发出邀请,希望他们能来晋阳授学,为北疆稳定出力。
蔡邕想把存放在陈留老家的几万卷藏书搬到晋阳来,张燕听说之后,大喜,立即叫都尉孙亲亲自带着两百人陪同蔡邕的几个弟子南下。张燕对孙亲说:“人可以死,但藏书一卷不能丢。”蔡邕一听,大为感动,连声感谢。张燕说,我们这些贱民过去活着都成问题,更不要说读书了。如今贱民家的孩子也能进学堂,还能得到先生这等名士的亲自授学,想想当其是做梦一样。蔡邕笑着说,这都要感谢天子的浩荡皇恩。
蔡邕有一个宏伟的设想,他打算今年先把晋阳学堂做起来,同时恢复太原和上党两郡的郡府学堂,然后再把两郡二十九个县府学堂恢复。到了明后两年,他打算再在人口较多的里乡设置小型学堂。将来,他打算在北疆各地开设学堂,招收胡人子弟入学。他对张燕说,这些事,都要大人鼎立相助,否则很难办成。张燕听后非常兴奋,拍着胸脯说:“先生尽管驱使,我当不遗余力,尽心帮助。”
徐荣听到这话之后,哭笑不得。
左彦对他说:“要达成蔡先生的愿望,那要多少钱?需要多少默默授学,甘于奉献的士子?不要说几年时间,就是十几年时间也未必能成。蔡先生报国之心令人钦佩啊。”
李玮笑着说:“蔡先生一开口,大人眼睛都不眨就给了两亿钱。先生一定在想,这镇北将军府有钱得很嘛,想干什么事都行,所以他当然要大干一番了。”
徐荣笑笑,对坐在一侧的筱岚说道:“有时间,你去拜访一下蔡先生和王先生,把北疆的近况透漏一点,希望他们能理解我们的难处。这几年,还是先把晋阳学堂办好吧。”
从正月开始,并州和河东两地的盐铁在盐铁都尉谢明的督导下,进入了高产期。得到盐铁经营许可的各地十几个巨商富贾对盐池铁矿投入了大量钱财,煮盐和挖矿的工匠成倍增加,运送盐铁的车辆成群结队,挤满了水陆两道。同时,由于盐铁的高产,也带动了其他相关产业的繁荣。涌入晋南的商贾和各类工匠越来越多。
到了三月,安邑、晋阳两地的大市和其他沿驰道县城的小市也由定期开市变成了常开,物资流通的速度越来越快。在骠骑营剿灭了白波黄巾,四月春耕即将开始的时候,物流速度和数量突然来了一个大爆发,镇北将军府、典农都尉府、护田校尉府和河东、太原、上党三地郡府的各级掾史日夜忙碌。一切都是为了春耕。如果年底谷物大丰收,明年北疆的紧张形势就能得到极大的缓解。
与此同时,镇北将军府主管盐铁的谢明和主管财政的唐云也被许许多多的王侯权贵、巨商富贾们包围了。这些人为了攫取钱财,利用各种各样的关系,拿着大量的金钱美女,试图买通谢明和唐云。两个人起初还碍于情面应酬一下,但后来这类事情越来越多,两个人难以招架了。望着摆在屋内成堆的财宝,跪在地上漂亮的侍婢,谢明和唐云眼里看到的已经不是财宝和美女,而是李弘手上血淋淋的战刀了。
徐荣听说之后,立即把两人请到了镇北将军府。谢明和唐云叫苦不迭,竭力解释。徐荣一直不说括,眼晴也一直不看他们,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他端坐在案几后面,硕大的大手握在一起,两只大拇指不停地转动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徐荣的这种态度让谢明和唐云十分紧张。
徐荣出身幽州辽东,镇北将军府的上上下下很自然的把他归为李弘的亲信,虽然他不是李弘从幽州带出来的将领,但这种地域关系有时比故吏关系更重要。徐荣在军中一向沉默寡言,不大喜欢抛头露面,但他官职高,资历老,战功卓著,再加上他本人性情温和,行事稳重,爱兵如子,所以在军中的威信非常高。这次李弘和鲜于辅率军北征,大家对他主掌镇北将军府并不感到意外。相比麴义,大家更愿意跟在徐荣后面。麴义的勇猛善战那是有目共睹的,但他为人骄横张狂,说话做事锋芒毕露,咄咄逼人,除了他手下那些兵,一般人都很难接受他。
李玮和谢明等人和徐荣接触不多,大家都不了解他,所以都有点忐忑不安,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李玮悄悄对左彦做个了手势,意思叫他说说情,探探徐荣的口风。
左彦摸摸大胡子,凑近徐荣,小声说道:“子烈,敛之和文龙虽然收受了贿赂,但并没有挥霍私用,也没有给行贿之人大开方便之门,也没有影响盐铁和屯田之事,所以……”他看了一眼徐荣,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看……?”
“将军大人临走时怎么交待你们的?”徐荣终于抬头看看谢明和唐云,说道,“将军大人一走,门阀权贵们松了一口气,商贾富豪们松了一口气,你们是不是也松了一口气?”
两人不敢做声,心里觉得很委屈。说实话,他们心里的确没有贪污受贿的意思。但送礼行贿的人太多,有的是出于感激或者联络感情,比如河东的几个门阀世家,有的直接拿着权贵官僚的信件找来的,比如司徒大人许相的亲戚,他们就是想推也推不掉。还有的商贾干脆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把东西丢下就走,追都追不上。
尤其是谢明。他这个位置如果要贪赃枉法,一年几亿钱不成问题,所以他的老师赵歧几乎是三天两头给他写信,即使是公事,信的最后都要补充叮嘱几句,叫他务必不要往家里拿一个钱。李弘六亲不认,杀人如麻,如果犯了事,估计有天大的功劳都不行。谢明很用心做事,下定决心要做个清官。他几乎不回家,但他家里依旧堆满了东西。
“大人在几十人的议事上,专门提醒你们两个,你们难道没有理解大人的苦心?”徐荣一字一句地问道,“今天如果将军大人坐在这里,你们两个怎么解释?”
徐荣口气一冷,低声说道:“他会杀了你们的。”
谢明和唐云心里一抖,浑身上下打了个冷颤。
“两个小混蛋,少不更事啊。”
徐荣此话一出,帐内众人顿时齐齐吁了一口气。李纬暗叫一声侥幸。筱岚由于过分紧张,手心全是汗。
“你们把所收的东西列个清单,然后送到府库,把侍婢送到仲渊府上,由筱岚酌情处理。”徐荣想了一下,说道,“下次碰到这事,立即写个文书,连东西一起送到将军府来,不要自找麻烦。”
谢明和唐云赶忙跪下磕谢。
徐荣叹了一口气,说道:“敛之,文龙,我只能救你们这一次,下次如果再犯,我就救不了你们了。”
他指指筱岚,“立即拟一个文书给各府,碰到类似事情,所收礼金和贿赂全部上交府库,如果发现有谁贪赃枉法,抓一个杀一个,决不姑息。”
筱岚躬身答应。
徐荣拿起案几上的一卷文书,对谢明和唐云道:“喊你们来,主要不是为这件事,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下关于屯粮和制造军械的事。”
“屯粮?”李玮惊讶地问道,“大人为什么要屯粮?”
“边关可能要打仗。”徐荣忧心忡忡地说道,“麴大人最近几封文书一再提到匈奴的紧张局势,他担心屠各人会趁机再叛,祸乱边关。匈奴人一乱,鲜卑人极有可能南下攻打雁门关。现在将军大人率部北上平叛,并州防守兵力不足,这对胡人来说,的确是个入侵的好机会。如果边关战火燃起,我们必须死守关隘,不能让胡人侵入太原和上党,否则,我们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屯粮和制造军械,就是为了应付胡人的入侵。”
“大人,如果胡人入侵并州,大军的粮食和武器都由朝廷提供,我们没有财力也没有必要揽下这么大的包袱。”唐放说道,“大人即使要早做准备,也应该向朝廷上书,请求朝廷调拨。”
徐荣摇摇手,说道:“去年很多州郡谷物丰收,国库虽然有了点收入,但要支撑幽州和并州两个战场,肯定不够。所以,为了北疆,为了屯田,也为了百姓,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如果匈奴人和鲜卑人同时打来,根据我们现有的兵力,坚守三到四个月应该不成问题,但我们现有的存粮和武器却不多,最多支持一个月。边关大战开始后,朝廷即使给我们持续供应粮饷武器,但数量肯定有限。去年西疆大战就出现了武器供应短缺的情况,今年情况也许更严重。所以,我不打算冒这个险,边关一失,什么都没了。我们死了不要紧,但并州百万百姓怎么办?北疆怎么办?我们做鬼都不得安宁。”
大帐内鸦雀无声。
“大人的意思是借钱?”谢明迟疑着问道,“要借多少?”
“我要三个月的粮草,武器越多越好,要把句注要塞和晋阳两个武库装满。”徐荣神态坚决地说道,“我可以去借,河东的盐铁可以让更多的商贾介入经营,我们官营的规模可以做得更大。另外,盐池和铁矿的产量要增大,你们可以招募更多的工匠煮晒和开采。”
“在处理盐铁的事情上,你们不要怕,胆子要大一点。只要能增加收入,你们就毫不犹豫地去干。你们上面有镇北将军府,有将军大人,怕什么?”
“大人,粮食好办。”唐云说道,“去年,中原和南方谷物丰收,那里的富豪大户们仓房都堆满了。只要我们出价高一点,商贾们有利可图,他们还是愿意从远地贩粮来卖的。但武器怎么办?雁门、晋阳和安邑的几个武器制造作坊规模都不大,熟练的工匠也少,一个月的产量很有限。另外,我们大量制造武器,必须要得到朝廷的许可,否则形同谋反,是要诛杀九族的。”
“我已经以镇北将军的名义上奏朝廷了。”徐荣慢条斯理地说道,“从目前北疆的形势来看,胡人叛乱入侵的可能还是很大的,所以朝廷一定会答应,这一点你们放心。”
“至于作坊、工匠、产量等问题,我已经想过了,作坊的规模要扩大,工匠要到各地高俸征募,但要达到我的要求,没有几年时间不行。因此,我们要另想办法。现在并州用钱的地方太多,把钱用到制造作坊上,完全没有必要。”
“大人有什么高招?”唐云疑惑地问道。
“大汉国的商家富豪有的是钱,叫他们开作坊,做武器,然后再卖给我们。”
帐内众人惊骇地望着徐荣。
大汉国的武器都是由官营作坊制造,依照大汉律,私人严禁制造和贩卖,违者视同谋反。而且,贱民严禁拥有武器,在士、农、工、商四大阶层中,唯独只有士族才能拥有数量有限的武器做为防身护家之用。士族家中武器数量如果超过了大汉律的限制也和贱民拥有武器一样,视同谋反。大汉国的私人铁器作坊也就是做做厨房用具、农具等生活用品,如果作坊主人私自打造武器,也是谋反。铁之所以官营,其中一个原因也就是担心私人制造武器谋反。
徐荣看看众人的表情,微微一笑,说道:“又不是我们镇北将军府开作坊做武器,我们只是唆使那些巨商富贾去做而已,你们怕什么?”
“商贾贪利,如果有翻倍的利,你就是叫他们杀人放火他们都干,更不要说这一本万利的武器买卖。”徐荣说道,“你们看看关中富豪徐陵,还有河东卫家,一个背后是太后撑腰,一个背后是天子撑膘,这种人,什么事干不成?我只要对他们说,我要武器,要一个武库的武器,价格从优,要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把武器给我送来。”
“你们信不信?”
大家一个个目瞪口呆,谁都不信。
徐荣捋须说道:“西疆的羌人屡屡叛乱,但他们每次叛乱都有战刀,都有弩弓,数量很可观的战刀和弩弓。还有黄巾军,他们叛乱的时候也有战刀,也有弩弓,他们的战刀和弩弓怎么来的?都是从各地郡府武库里抢的吗?都是从战场上缴获的吗?也许你们认为他们可以用私贩的铁自己打造,那么,羌人有这么好的工匠吗?还有匈奴人,鲜卑人,乌丸人,他们都有成批的能够打造战刀和弩弓的工匠吗?”
“我在西疆的时候就知道关中有商贾私自打造武器卖给胡人。”徐荣冷声说道,“你们知道我有多少部下都是死在这些战刀和弩弓之下的吗?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出卖,祖宗、国家,无一不可以出卖。”
李玮等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骇人听闻的事,一脸的愤慨,但左彦的神情就很平静。看样子,他在黄巾军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事了。
“敛之,你回河东之后,把这事告诉关中徐陵和河东卫家。”徐荣指指谢明,说道,“只要通知这两家就行了,他们自有办法把武器送给我们。”
“子烈,我们要两个武库的武器,靠他们偷鸡摸拘肯定凑不齐,如果误事了怎么办?”左彦小声问道。
徐荣笑道:“估计差不多。他们为了钱,可以自己打造,可以偷偷摸摸地到各地郡府去买,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应该可以备齐。但考虑到将来我们要北上收复失地,需要数量更多的武器,所以……”
徐荣转头望着敛之,继续说道:“你告诉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们自己花钱开作坊,或者投钱扩大我们的官营作坊,我们分利给他们。但不管他们采用何种办法,都需要得到朝廷的许可,因此,你叫他们自己到洛阳想办法去。我们不搀和这事,我们只要武器。”
“大人,我们借得到那么多钱吗?”谢明担心地问道,“将来,我们还得起吗?”
徐荣皱眉说道:“谁说买武器的钱是镇北将军府出?这要是传出去,我们还不死定了。你想造反?”
谢明吓了一跳,连连摇手,他心想,不是你说要花钱买吗?难道叫朝廷出钱?
“朝廷出钱。”徐荣说道,“我们只管开口要,他们自己会想办法的。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你只要开了口,想反悔都不行。你不要,他们都要逼着你要。”
谢明疑惑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问道:“大人,还有这么好的事?”
“我在西凉的时候,皇甫嵩就向关中富豪买过武器,他一个钱都没有,但那些富豪不但把武器送来了,还送了皇甫大人一封厚礼。这些人,手眼通天,有的是办法。”徐荣不屑地说道,“天子可以在并州和河东重开盐铁,难道他就不能在其他地方重开盐铁?”
大家恍然大悟。
徐荣看看李玮几人,笑道:“你们几个碰到违律的事就束手束脚,一点商人的狡诈都没有。要学学,虽然违背你们的意愿,但只要是为了大汉国,为了百姓,为了北疆,什么事不能干?如今朝廷腐败,奸阉弄权,国家动乱,这年头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大不一样了。”
李玮和谢明等人面面相觑,躬身受教。
“我平时不太爱说话,但这并不表示我不说话,也不代表我不喜欢听你们说话。所以,你们有什么事,该说的还是要说,该和我商量的还是和我商量。”徐荣笑道,“你们看,今天我不是说了许多话吗?”
大家笑起来,大帐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但众人还没有谈笑两句,八百里快骑就冲进了大营。
屠各族再次反叛。
麴义非常生气,他见过许多无耻的胡人,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胡人。刚刚信誓旦旦地结盟和解了,转脸又反了。
麴义带着风云铁骑和度辽营冲向了虎泽。
虎王白马铜大概没想到汉军来得这样快。他带着大军还没有赶到虎泽,他的三千前锋军就被狂奔而来的汉军包围了。
愤怒的麴义只说了三个字:“给我杀。”
两万大军一拥而上,顿时将三千匈奴人杀了个精光。
麴义犹不解气,命令砍下匈奴人的脑袋,在战场上摆了个大大的“杀”字。
白马铜好象被吓倒了,指挥大军倒退了五十里。
度辽校尉杨明带着度辽营追了还没二十里就被麴义叫了回来。杨明气呼呼地返回虎泽,冲着麴义就叫上了,“为什么不追?白马铜那个孬种有什么可怕的?大人莫非胆怯了?我一个度辽营就可以解决屠各叛贼,砍了白马铜喂狗。”
杨明二十多岁,虎背熊腰,英俊威猛,一双剑眉下有一对虎虎生威的大眼睛。杨明的家世很显赫,他是前太尉杨赐的孙子,太仆杨彪的侄子,前太尉张温的门生。当年他从军的第一战就是跟随皇甫嵩到冀州打黄巾军,后来他到北军任别部司马,不久就随度辽将军刘博到了塞外。此人武功很好,熟知兵法,年纪轻轻就做到校尉一职,凭的不仅仅是他的家世,还有他的赫赫军功。在这年代,一个门阀的弟子,权贵的后人能够戍边打仗,很令人敬佩。但他和很多权贵弟子一样有个坏毛病,恣行骄纵,常常做些违法乱纪的事。
鲜于辅做护匈奴中郎将的时候,军纪严明,以理服人,杨明虽然被他整了两次,但也服气,大哥长大哥短的叫。这次麴义来,两人竟然对上脾气了,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经常喝酒喝个通宵。
麴义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你叫什么叫?我还想追呢?”
“那为什么不追?”
“大单于要出面调停。”麴义恨恨地说道,“羌渠这个软蛋,没事就做什么和事佬,哪天给白马铜宰了,我看他还做什么和事佬。”
晚上,麴义召集风云铁骑和度辽营各部将领议事。
风云铁骑随鲜于辅到塞外后,也有半年多了,他们和度辽营的将领天天泡在一起,已经混得很熟了。
度辽营的五位军司马都很年轻,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五六岁。李青长得很秀气,说话做事都很稳重。甘翔粗壮结实,为人豪爽。永晨是南方的山越人,一个部落族长的儿子。他应征从军后在北军的越骑营当兵,是杨明的手下。杨明和他亲若兄弟,到边关的时候把他一起拉来了。他武功非常厉害,为人老实忠厚,打起仗来彪悍勇猛。永晨说的洛阳话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很难听,但他喜欢说话,所以大家有事没事就和他开玩笑。孙风是孙坚的堂兄弟,过去也在北军当兵,给刘博做侍卫。刘博到了边关,他自然也就来了,但刘博走了,他却走不掉了,因为他已经是领军的军司马了。渊隐是朔方人,一个高大的黑脸汉子,长相丑陋,令人望而生畏。他的父亲是匈奴人,母亲是汉人。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在匈奴内乱中被杀了,他的外祖父千辛万苦找到他,用五头羊把他买了回来,将他抚养成人。
麴义还是想打。
“羌渠要调停,随他调停去,我们打我们的。”麴义说道,“将军率部北上平叛,并州防守兵力很少,如果屠各人一直这么反复作乱,对北疆稳定是个巨大的隐忧。我们把屠各人打痛了,把白马铜杀了,对匈奴,对北疆的稳定都有好处。”
杨明激动地站起来,大叫道:“好,这就对了。我大汉国对匈奴人已经够好了,连自己的疆土都让出来给他们住。但这个白马铜和屠各族猪狗不如,不但不感激我们大汉皇帝的圣恩,还一门心思想着杀我们汉人,抢我们汉人,这种人不杀,这种族不灭,我大汉国天威何在?”
麴义皱着眉头说道:“子亮,你声音能不能小一点,我是聋子?”
众人哄堂大笑,杨明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坐了回去。
恒祭笑道:“今天白马铜没有应战,突然后撤,有点反常。我看,我们是不是也往后撤一撤,诱他主动来攻。这样将来大单于要怪罪,我们也有借口。”
“我也这么想。”麴义说道,“我们撤过虎泽,在跃马原打他……”
正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了奔雷一般的急骤马蹄声,麴义一惊,抬头向帐帘方向望去。
一个匈奴信使浑身浴血,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帐。
“大人,大单于被杀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5节
大单于羌渠听说屠各族又反了,十分生气。依照匈奴现在的实力,想和大汉国抗衡,根本就是痴心妄想。鲜卑大王和连带着十二万大军南下攻打大汉国,结果如何?和连死了,十二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大汉国的国内虽然战祸连绵,国势日衰,但相对于今日的匈奴来说,它还是不可战胜的巨人。
匈奴自本朝宣皇帝五凤元年(公元前57年)五单于争夺王位引发内乱之后,实力巨减。后来匈奴首领呼韩邪单于稽侯珊附汉为藩臣,大汉国皇帝待之以殊礼,大单于位居诸侯王之上。到了光武皇帝建武二十四年(公元48年),驻牧于匈奴之南,管领南边八部之众的蔜鞯日逐王比(呼韩邪单于稽侯珊之孙)臣服大汉国,自立为呼韩邪单于。于是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自此匈奴就逐渐走向了没落。
本朝和帝永元元年(公元89年),大汉国的军队出击塞外,汉军和南单于的军队联手攻击北匈奴,大破北匈奴于大漠南北,北单于受创遁逃,于永元三年率领一部分部众西迁。鲜卑人檀石槐雄起大草原之后,北匈奴残部被强大的鲜卑人赶到了遥远的漠北西北角,苟延残喘,而残留在漠北的十余万户匈奴余众加入了鲜卑,变成了鲜卑族人。
臣服于大汉国的南匈奴经本朝光武皇帝允许先建单于庭于五原,后因屡遭北匈奴攻击又迁移到了西河的美稷。历代单于都和大汉国关系密切,他们以保存族众为第一要务,从来不敢忤逆大汉国皇帝的圣旨,唯恐激怒大汉国遭到灭族之祸,但今天的屠各族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要激怒大汉国,好象还要入侵攻打大汉国。
屠各族反叛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就是想趁着豹子李弘不在,打到太原掳掠财物?羌渠觉得很好笑。你屠各族现在即使能打到太原抢到无数的财宝,但之后呢?大汉国会放过你?镇守北疆的豹子会放过你?
大汉国的镇北将军李弘一旦从幽州返回,带着汉军北上出塞讨伐屠各族,他要对付的就不是一个屠各族,而是整个匈奴了。所以羌渠毫不犹豫地带着三千人马冲出了美稷,直接赶往位于黄河南岸的匈奴右部落。他要和须卜骨都侯再次劝抚白马铜,他希望白马铜头脑清醒一点,不要一意孤行,祸及整个匈奴。
右部落首领舆篷王须卜骨都侯是匈奴单于庭的左谷蠡王(仅次于左、右贤王的匈奴高官),他还兼领左大将,权力非常大。他和右谷蠡王白马铜是至交好友,去年的调停就是须卜骨都侯一手促成的。
大单于羌渠赶到舆篷之后,吃惊地发现须卜骨都侯竟然瞒着他私自集结了三万大军,而且白马铜的手下当户(匈奴的高级军官)铁中血也在他的大帐内。羌渠感到问题严重了,这次白马铜不是反叛,而是另有目的。
羌渠瞪着须卜骨都侯,大声问道:“你想干什么?想做大单于吗?这是拓跋锋的主意还是白马铜的主意?”
须卜骨都侯冷笑不语。
“我们匈奴人内讧,互相打起来,最后好了谁?是你还是拓跋锋?是我们匈奴人还是鲜卑人?”羌渠愤怒地骂道,“匈奴大乱,大汉国岂会袖手旁观?麴义的风云铁骑和度辽营就在我们身边,他们马上就会打过来。”
“大单于,你以为汉人的两万铁骑挡得住我们十万大军吗?”铁中血不屑地笑道,“大单于,你不要做梦了。北疆现在是我们的了。”
羌渠大为震骇,失声问道:“十万大军?你们竟然集结了十万大军起兵叛乱?”
“大单于没想到吧?”铁中血笑道,“你天天坐在美稷的王庭里喝着大汉国皇帝送给你的美酒,享受着大汉国皇帝送给你的美女,何曾想过我们在喝什么?我们在享受什么?你知道我们一直在干什么?”
羌渠镇定下来,冷笑道:“你们想把匈奴彻底葬送吗?你们想过镇北将军李弘一旦从幽州返回……”
“大单于,他回不来了。”铁中血大笑道,“那头豹子到了幽州,死定了,你不要指望他回来救你了。”
羌渠看看他们,无奈而失望地摇摇头,大步走了出去。他可以理解须卜骨都侯的背叛,因为他想做匈奴的大单于,自己这个大单于毕竟是前护匈奴中郎将张修一手推立的,不是合法的继承者,但他不理解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为什么一定要打过长城。除了掳掠一番,还能干什么?难道把匈奴人迁到太原去种地吗?等匈奴人和汉人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匈奴就完了,鲜卑人一拥而下,不但草原没了,连匈奴族都没了。一帮愚蠢而自以为是的匈奴人,他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须卜骨都侯没有拦他,任他离去,在他的眼里,羌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和白马铜为了这一天已经筹划了很久,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羌渠在回美稷的路上被须卜骨都侯预先埋伏的一万大军包围了,大单于夷然不惧,率军奋战,最后被乱箭射死。须卜骨都侯看到羌渠的首级之后,随即率领大军杀向美稷。单于庭的大军措手不及,仓促应战,右贤王于夫罗利用浦水河的有利地形,死守美稷,坚决捍卫单于庭的领地。
麴义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下令大军全速赶往美稷救援。这个时候,能把匈奴单于庭的人救出来一个是一个,否则,如何向天子交待。
“雷子,你亲自赶回晋阳,向徐大人讨要援兵。”
“通知长城要塞和句注要塞,匈奴人反了,叫他们立即做好应战准备。”
麴义扫视帐内众将一眼,大声吼道:“犯我强汉者,杀无赦!”
白马铜听说汉军突然急速南下,急忙率军追赶,但麴义根本不予理睬,只顾督军狂奔,大军于第二日下午赶到美稷。汉军沿浦水河西岸列下阵势,和浦水河东岸的单于庭军队互为犄角。须卜骨都侯看到汉军赶到,随即停止了攻击。当天晚上,白马铜大军赶到,匈奴叛军将美稷围了个水泄不通。
左贤王呼楼兰是大单于的长子,也是“储副”,就是未来的大单于。但他现在不在美稷,无法在大单于死后立即继位,所以现在单于庭的一切事务都由羌渠的从子右贤王于夫罗主持。右贤王匆匆赶到汉军大营和麴义会面。
麴义站在浦水河边,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匈奴叛军营帐,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他转脸望向于夫罗,问道:“美稷有多少粮草?”
于夫罗四十多岁,身材健壮,胡须浓密,眼神象雄鹰一样锐利有神。他满脸悲愤,低声回道:“粮草很少,牲畜也不多,能支持十天半月就不错了。”
“有援兵吗?”
“南方的铁雕王去卑还能集结一万人。”于夫罗说道,“他是单于庭的日逐王(匈奴高官),和大单于情同手足,应该不会背叛大单于。我已经叫我弟弟左大都尉呼厨泉带人赶往南方找他求救了。”
“什么时候能到?”
于夫罗摇摇头,说道,“最快也要十几天之后。去卑一旦知道右部落和屠各部落背叛大单于,举兵作乱,一定会先带着自己的部落往长城要塞方向撤。只要部落安全了,他就会北上。”
麴义想了半天,突然说道:“撤,今天晚上就撤。”
站在麴义身后的众将和单于庭的官员们惊愣不已,一时间大家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要撤?”于夫罗激动地喊道,“大人为什么要撤?十几天后援兵就到了,我们可以里应外合,击败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把他们赶到黄河以北。”
“大人,并州还有两万铁骑,右贤王也还有一万援军,我们在实力上并不比叛军差多少,完全可以放手一搏,大人为什么要后撤?”杨明十分不满地问道。
“既然我们可以击败叛军,那为什么须卜骨都侯还敢杀死大单于,攻打美稷?”麴义剑眉倒竖,大声说道,“那是因为他们背后有鲜卑人,有拓跋锋。”
“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为什么这个时候举兵叛乱?难道仅仅就是为了大单于这个王位吗?拓跋锋有必要为了一个匈奴人的大单于兴师动众吗?”麴义手指东北方向,厉声说道,“他们是为了拖住我们,把并州的所有兵力都诱到西河,诱到吕梁山以西,这样他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攻下句注要塞。要塞一失,胡人就可以长驱直入,一直打到晋阳,肆意烧杀掳掠。”
麴义盯着右贤王于夫罗,继续说道:“你可以为大单于报仇,可以为部落的背叛血腥杀戮,但我不能不要北疆,不要晋阳,我要守卫的是大汉国的疆土,我要看护的是大汉国的子民。”
于夫罗咬牙说道:“这美稷难道不是大汉的国土?我匈奴人难道不是大汉的子民?”
“正因为你们是大汉国的子民,我才要立即后撤。”麴义挥手说道,“右贤王想过没有,等到叛军全部集结完毕,就是六万人对决十万人,我们还能剩下多少人?你到底是为了替大单于报仇还是想把匈奴灭族?此战过后,即使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被你杀了,但因此战而死的绝不仅仅是匈奴叛逆,还有更多无辜的匈奴人。”
“撤出美稷,我们迅速南下,在长城要塞的支援下,进可攻,退可守,先立于不败之地,同时接回左贤王呼楼兰继任大单于。只有我大汉国天子认可的大单于才是匈奴人真正的大单于,这一点,几十万匈奴人都知道。只要单于庭重建,大单于举旗高呼,杀死大单于的须卜骨都侯即使自立为大单于,也得不到匈奴人的拥护,到那时,他和白马铜进退失据,败亡也就是早晚之间的事。”
“我们以四万兵力在西河一带拖住叛军,这样并州的两万铁骑就可以支援句注要塞,挡住鲜卑人的入侵。鲜卑人失去了匈奴叛军的支援,攻打要塞又受阻,我看他还怎么玩?只要将军大人率军从幽州返回,他们就等死吧。”
于夫罗望着滔滔不绝的麴义,看着他义正言辞,慷慨激昂,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匈奴人着想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冒火,肺都气炸了,恨不得和他当场撕破脸。说到底,麴义不是匈奴人,麴义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如何守住句注要塞,如何保住太原上党不受侵扰,他才不管匈奴人的死活,不管单于庭能不能继续存在。
麴义接着又说了一句让于夫罗气得几乎喷血的话。
“右贤王要是不走,我们走。你死了其实无所谓,无关大局,反正继任大单于的是左贤王,和你没什么关系。”
站在右贤王后面的单于庭官员和一般大小将领顿时乱了起来,有的忍不住破口大骂。
铁钺拔刀吼道:“叫什么叫?找死啊。”
麴义怒视匈奴人,非常骄横地指着单于庭一帮官员说道:“你们必须跟我走,一个都不能留下,重建单于庭还要靠你们。”
“右贤王,你想好没有。”麴义指着他说道。“如果想好了,立即收拾东西,能带走的统统带走,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掉。”
于夫罗强忍怒气,站在河边想了很长时间。麴义如果带着大军走了,靠他这一万人肯定很难守住美稷,而且麴义一走,去卑的援军还会不会来就很难说了。要想给大单于报仇,要想重建单于庭,要想剿平叛军,仅仅靠自己左部落的这点人马肯定不行,必须要依靠大汉国和大汉国的军队。虽然叛军的背后有强大的鲜卑人撑腰,但自己如果得到战无不胜的豹子相助,有什么事做不成?
“好,我们南撤。”
右贤王于夫罗刚刚离开,须卜骨都侯的信使就到了。
且渠(匈奴军队高官)兰离弃是匈奴贵族,家世地位都很显赫,他直截了当地对麴义说:“大人只要同意左谷蠡王须卜骨都侯为大单于,我们就撤兵议和。”
“议和?”麴义冷笑道,“须卜骨都侯有什么资格和我议和?”
“大人,左谷蠡王须卜骨都侯和右谷蠡王白马铜联手起兵,并不是背叛大汉国,这只是匈奴内部之争而已。”
“内部之争?笑话。你们杀了大单于,危害我大汉国边塞安宁,这还不是背叛我大汉国?”
兰离弃是个四十多岁的消瘦中年人,小眼睛里露出一丝精明,他看看麴义,心里十分不安。这位新任的护匈奴中郎将怎么这么难说话,难道非要打个你死我活才过瘾?
“大人,羌渠这个大单于是当年护匈奴中郎将张修所立,他既不是呼征的继承者,也不是匈奴各部所共同推立的。羌渠买通张修,杀了呼征,篡夺了大单于之位,他早就该死了。匈奴的大单于本来就应该是须卜骨都侯。”
麴义冷哼一声,说道:“我不管那些陈年旧事,我只知道匈奴的大单于是羌渠,这是我大汉国的皇帝陛下亲口告诉我的。你们杀了他,就是造反。”
兰离弃有些恼火了。你当真以为我们怕你?我们是给你脸,给你台阶下,要不然早就把你杀了。他忍了又忍,强做笑脸道:“大人,如今事实摆在这,大单于已经死了,匈奴各部要求拥立须卜骨都侯为新大单于,大人何不顺水推舟答应了。这样大人既能得匈奴之心,又能平匈奴之乱,还能建功立业,一举三得的事,大人何乐而不为?大人为什么一定要你我双方打得血流成河?”
“须卜骨都侯不仅仅想做个大单于吧?”麴义怒极而笑道,“他想做大单于?做梦去吧,我叫他作鬼都不成。”
兰离弃再也忍不住,推案而起,大声说道:“大人太过份了,难道我匈奴人怕了你?”
麴义猛地一拍案几,纵声吼道:“难道我怕了你匈奴人?”
“来人,给我杀了他,斩下头颅送给须卜骨都侯。”
须卜骨都侯望着地上血淋淋的头颅,气得咬牙切齿。
匈奴人臣服大汉国已经两百多年了,历任大单于继任之后都要得到大汉国天子的承认,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匈奴各部也不会俯首听命。以羌渠的身份根本不够资格坐上大单于之位,但因为大汉国的支持,他照样做了大单于,匈奴各部落也不得不听命于他,他的后代也照样可以继承大单于之位。
这次众多的匈奴部落首领虽然被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两人软硬兼施,答应支持他们,但条件也很简单,那就是你须卜骨都侯必须要做大单于,得到大汉国承认的大单于。否则,将来谁保证他们的生命?只要须卜骨都侯做了大单于,得到了大汉国皇帝的承认,大家就不是叛乱份子,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但如果不是这样,大家就是大汉国的敌人,是单于庭的背叛者,后果不言而喻。和连之死就是前车之鉴,强大的鲜卑国都被打败了,不要说匈奴人了。
“大单于是匈奴人的大单于,和他大汉国有什么关系?”白马铜笑道,“我们说你是匈奴人的大单于,你就是大单于。”
须卜骨都侯苦笑。如果没有大汉国皇帝的承认,自己就是做了大单于也没几个部落会依从。只要左贤王呼楼兰一回来继任大单于,重建单于庭,匈奴众部落十有八九都会跑到呼楼兰的单于庭去。大汉国的天威已经在匈奴人心中扎下了根,不是动动嘴皮子,有几万大军就可以改变的。尤其去年鲜卑人的大败更是让匈奴人畏惧镇守北疆的豹子李弘。
“呼楼兰回不来了,豹子也回不来了。”白马铜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捋须笑道,“大单于放心吧,过不了多久,大汉国皇帝就会派人来恭贺大单于了。”
须卜骨都侯沉吟良久,问道:“拓跋锋的大军到了雁门关吗?”
大汉国中平五年(公元188年)4月。
并州刺史张懿接到麴义的急书,立即命令句注要塞守军严阵以待。
“麴大人怀疑拓跋锋要来攻打雁门关,你看有这可能吗?”张懿和雁门太守郭蕴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心情沉重。
“匈奴人敢在这个时候反叛,一定有所倚仗,他们难道不想想后果?”郭蕴叹道,“你也知道,鲜卑人虽然在西疆大败,但损失的主要是弹汗山王廷、西部鲜卑和屠各族的军队,拓跋锋的损失其实微乎其微。拓跋锋的野心大啊,他看中的不仅仅是北疆四郡,而是整个北疆。假如他此时入侵,时机的确掌握得非常好。”
“匈奴人大乱,我们必定要全力平叛,以免祸及整个北疆,如此一来,则雁门、太原和上党就没有什么防御兵力了。如果鲜卑人和匈奴人趁机攻打雁门,掳掠太原上党,他们不但能发财,还能摧毁并州南部。但我大汉国遭此重击,恐怕……”
张懿脸上忧色更重。
“要不要向镇北将军府求援?”张懿问道,“或者,给镇北将军写信……”
“镇北将军府的留守兵力要看护太原、上党和河东三郡,还要到西河支援麴义,徐大人已经捉襟见肘了,还是再等等吧。”郭蕴摇头道,“至于镇北将军……幽州的情况相比并州来说,更为严重。幽州叛乱不平,鲜卑人和乌丸人可能趁机南下,一旦等到胡人占据了幽州中部郡县,首当其害的就是冀州。冀州是我大汉国的重中之重,冀州假如祸乱不止,会直接动摇我大汉国的根基,所以我们还是不要把并州的事早早告诉镇北将军,免得他心忧并州,无心幽州战事,以至于危害了国家社稷,那就罪莫大焉。”
关外的驰道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要塞的斥候们纷纷打马而回。鲜卑人来了。
鲜卑大王魁头,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率领五万大军赶到了雁门关。
张懿望着关外鲜卑大营里高高矗立的大纛王旗,不禁大笑起来。“这个魁头就象和连一样,这么急着要建功立业,他是不是担心自己王位不保啊?不过他和拓跋锋怎么跑到了一起?他难道不怕自己象和连一样,一命归天?这个拓跋锋可是很走霉运的一个人。”
“这也可以理解,他年纪轻,又没有功勋,怎么服众?”郭蕴冷笑道,“魁头虽然有慕容风给他撑腰,但……”
郭蕴突然脸色一变,望着张懿说道:“这一切是不是慕容风策划的?”
张懿听到慕容风三个字,笑容顿敛,神情有点紧张,“伯涵,你怎么突然想到了他?”
“你看,去年鲜卑人屯兵关下,屠各人叛乱,白波蚁贼叛乱,把镇北将军的兵力拖在了并州,差一点就让幽州张纯和黑山黄巾军会合了。如果两军会合,实力大涨,占据冀州大部,幽州叛军必定要南下,那么鲜卑人和乌丸人会不会乘虚而入,占据幽州中部和东部的郡县?”
“这有可能。”张懿点头道,“慕容风一直野心勃勃想占据幽州边郡,他在背后支持张举张纯叛乱,这可能就是条件之一。”
“去年由于镇北将军及时招抚了张燕和杨凤,打通了并州通往冀州的道路,然后以骑兵奔袭邯郸,造成蚁贼会师的图谋失败。”郭蕴皱着眉头说道,“慕容风奸计不能得逞,于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这次他趁着镇北将军率部北上幽州平叛之际,先唆使匈奴各部叛乱,再让魁头和拓跋锋结盟南下入侵,其目的无非是逼迫镇北将军回师并州而已。”
“白马铜狡猾透顶,拓跋锋更是阴险狡诈,他们会上慕容风的当?镇北将军一旦回师并州,他们可就惨了。”张懿怀疑地说道。
“所以魁头亲自来了。”郭蕴说道,“这是慕容风对他们的一个承诺,他一定会保证白马铜和拓跋锋不会空手而归。”
“那这么说,魁头不仅仅是代表慕容风来坐镇指挥,他还想大捞一笔。”张懿说道,“但假如镇北将军不顾一切率军而回呢?”
“慕容风既想把镇北将军逼回来,又想把并州摧毁了,还想保住幽州目前的形势,所以对他而言,最关键的就是什么时候让镇北将军回并州。我想他已经有办法了,镇北将军未必想什么时候回来就能什么时候回来。”
“镇北将军的大军赶到幽州之后,首先没有陛下的命令他绝对不敢回头。其次,他即使要回来,粮草辎重的供应也是一个问题。另外,如果镇北将军没有重创叛军,他也不愿意回来。白马铜和拓跋锋正是看出了这几点,所以才敢大胆出兵响应慕容风。等到胡人侵入了太原和上党,镇北将军再赶回来的时候,他们早就满载而归了。”
“到时候,幽州叛乱未定,而并州尽毁,北疆岌岌可危,镇北将军的命运可想而知了。”
郭蕴痛心疾首地说道:“你说,我这个猜测有错吗?慕容风不死,我北疆永无宁日。”
张懿仰天长叹,“伯涵,我们坚守雁门关,就是死了,也不让胡人越过长城一步,我倒要看看,他慕容风怎样毁我北疆!”
雁门关外,鲜卑大王魁头在自己的弟弟邪归逆,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等人的簇拥下,遥望关隘。
“几百年来,我们还未曾听说有谁攻破过雁门关,杀进晋阳。”魁头那双晦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雄伟的雁门关,缓缓说道,“今天,我们能不能做到?”
拓跋锋挥动马鞭,自信地说道:“大王放心,这次有大王亲自指挥,鲜卑大军定能拿下雁门关,直杀晋阳。”
拓跋韬也在一旁笑道:“大王拿下了雁门关,创下惊世伟业,从此大草原上就是大王的天下了。”
魁头四下看看众人,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之色。这次慕容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为的就是给自己创造建立功勋的机会。指望你们这些人,我还不成了和连第二。
“匈奴人和乌丸人什么时候能到?”
“快了。”豪帅邪渠回道,“虎王白马铜说,等须卜骨都侯做了大单于后,他就立即率部赶来会合。代郡的乌丸人已经在路上了。”
魁头笑笑,“大单于?派人去恭贺一下,顺便催催白马铜。”
“大王,什么时候开始进攻?”
“立即开始。”
****
镇北将军府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徐荣看到雷子亲自回到大营求援,知道美稷的形势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他二话不说,立即命令狂风沙带着武骑营支援麴义。
“大人有什么交待吗?”雷子和狂风沙临走时问道。
徐荣摊开地图,指着位于上郡龟兹的长城要塞说道:“你们回去之后,告诉麴义,叫他务必撤回平定、白土一线。依托长城要塞的支援,和匈奴叛军对峙。”
“大人担心东羌人?”雷子问道。
“对。如果白马铜和东羌有勾结。旭癸突然从侧面攻击我们,大军的退路就会被截断,粮草很难接应。”
“如果单于庭的人执意要进攻呢?”
徐荣想了一下,说道:“如果他们执意进攻,你就告诉他们,我们会转而支持须卜骨都侯为匈奴大单于。”
“大人,骠骑营什么时候赶到西河?”
“没有援兵了。”徐荣坚决地说道,“你告诉麴义,三万铁骑,再加上两万单于庭的匈奴军,他手上已经有五万大军了。如果他还不能击败匈奴叛军,你叫他自己想想后果。”
徐荣送走武骑营,立即以八百里快骑上奏天子,要求紧急供应粮饷和军械。
“命令李溯、弧鼎和弃沉,立即带五千铁骑赶到镇北将军府。”
“命令射缨彤,加强水陆两道的警戒,务必保证物资运输的安全。”
一匹匹快马飞奔出营,到各地传达徐荣的命令。
就在这时,雁门关的求援信送到了徐荣的手上。左彦和李玮都极力要求徐荣立即征调黄巾军北上支援,但徐荣断然拒绝了他们的建议。
“春耕已经开始,此时抽调黄巾军,会动摇民心。”徐荣说道,“雁门关有七千守军,倚仗句注要塞之险,守上一个月不成问题。告诉他们,没有援军,士卒打完了,各级军官顶,军官打完了,叫刺史大人、太守大人带着两府掾史往上顶。”
“大人,征调一万黄巾军士卒支援边关,抗御胡人,这也是为了稳定民心,为了屯田,为什么不扦行”李玮急切地说道,“难道边关危急了,流民还有心思屯田吗?”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不能征调。”徐荣说道,“黄巾军坐镇晋阳安然不动,等于告诉并州的百姓,边关虽然有胡人入侵,但情况并不严重,大家可以安心屯田。等春耕完成了,苗种下地了,黄巾军和百姓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将来,会自发地赶到边关奋勇杀敌。”
“强行征调和主动请缨,给并州百姓所造成的影响根本就是两回事,有天壤之别。黄巾军的士气和百姓的民心向背直接决定了我们能否击败胡人的入侵。”
徐荣随即命令弃沉带一千铁骑赶到了雁门和太原交界的原平城,封锁了两地之间的一切消息。同时急书麴义,命令他改变策略,立即主动向匈奴叛军进攻,以便拖住匈奴叛军,使他们无暇支援雁门关的鲜卑人。
徐荣的坚持果然起到了效果。
驻扎在晋阳的五万黄巾军就象没事人一样,天天待在营寨里训练,一点都没有北上御敌的意思,这给了并州百姓极大的信心。太原和上党两地的百姓经过最初的惊恐之后,逐渐安静下来。各地云集到晋阳大市的商贾本来闻风而逃,后来看看一切都和过去一样,随即又回来了,该干啥干啥。
天子回旨,答应镇北将军府将尽一切能力提供粮饷和军械,但援兵一个都没有,自行解决。
不久,徐荣接到了雁门太守郭蕴的急书,并州刺史张懿阵亡,句注要塞的守军伤亡惨重,武器短缺,请求支援。
徐荣喊来李玮,命令他征调三千民夫,立即将晋阳武库里的所有军械全部搬到雁门关去。
“大人,我们一点都不留吗?假如……”
“没有假如。”徐荣淡淡地说道,“如果句注要塞的人打光了,最后一个倒下的就是我。所有军械,全部运到句注要塞。”
“你立即通知谢明,叫他告诉关中富豪徐陵,还有河东的卫家,如果五天内,还没有军械运到晋阳武库,我就另找别人了。”
“还有,从关中购买的粮食和军械不要再运河东了,直接由冯翊郡送到上郡的长城要塞。”
并州中部是巍峨的吕梁山,在它的东面是雁门郡,太原郡,上党郡,雁门郡句注要塞的战事一天比一天激烈。在它的西面是西河郡,上郡,在西河郡的美稷、平定一带,麴义和右贤王于夫罗各带铁骑,向叛军发起了频繁的进攻。
就在并州战事兴起的时候,镇北将军李弘带着大军赶到了上谷郡的涿鹿城。他的大军将由沮阳城出军都山的居庸关,直接攻向蓟城。
闻讯而来的白鹿部落首领鹿破风和舞叶部落首领射墨赐赶来拜见李弘。这两个部落因为李弘和风云铁骑的原因,已经名震北疆,天子也数次予以赏赐。鹿破风和射墨赐如今在上谷郡很风光,当地郡府的官僚对他们非常客气。几人两年多没有见面,言笑甚欢。
坐在大帐内的李弘忽然看到赵云在帐外对他连连招手,急忙走了出来。
“大人,左贤王呼楼兰死了。”赵云脸色煞白地说道。
李弘顿时傻了。他派赵云邀请左贤王呼楼兰到大帐来见见鹿破风和射墨赐,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他就死了。
“大人,我们刚刚走进大营,左贤王就被自己的侍卫刺杀了,我……”赵云懊悔的都不知怎么说了。
“他的侍卫呢?”
“当时场面非常混乱,大家围在一起乱砍,结果都死了。”
呼楼兰是匈奴的“储副”,未来的大单于,他死了,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大营里被刺杀的,这消息一旦传出去,一万匈奴大军立即就要炸了锅。如果再有人蓄意挑拨离间,说是自己杀的,那匈奴铁骑不造反才怪。
李弘勉强镇定心神,焦急地问道:“消息可泄漏了?”
“没有。”赵云说道,“我立即封锁了大营,任何人不得进出。将军的大营目前只有黑豹义从营和斥候营士卒,都是自己人。”
“快带我去看看。”李弘说道,“当时现场有多少人?”
“除了左贤王的人,就是我的亲卫,大概有五六十人,现在都集中在一个临时腾出的军帐内。”
“刘豹呢?”
“刘豹在自己的军营,和刘冥在一起。”赵云说道,“要不要我把他叫来。”
李弘一边走,一边说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接到徐荣的急书是在五天前,说屠各族又反了。难道匈奴出了大乱子?呼楼兰是被自己的侍从杀死的,应该和张举张纯的叛军没有关系,那么,就只有和匈奴内部的大单于之争有关系了。匈奴如果大乱,必定会祸及并州。李弘忧心如焚,一时间茫然无措。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6节
左贤王呼楼兰躺在地上,面色痛苦,双目半睁,死不瞑目。刘冥和刘豹跪在他身边,神情狞狰,两眼赤红,悲愤至极。
李弘愁眉不展地站在大帐中间,沉默不语。此时他既惦记并州的安危,又担心军心不稳,心里乱成了一团。鲜于辅站在他旁边,和朱穆、宋文小声商议着。
朱穆的意思是立即派兵围住匈奴铁骑,以防生变。如果匈奴人暴乱,大军即使能够迅速平定,但北征军必然受损,士卒的士气也会受到影响,平叛行程也要耽误。北征军假如不能及时赶到蓟城,从冀州方向攻击而来的刘虞大军就成了孤军深入,很危险。宋文极力反对,他说现在情况不明,贸然调动军队围困匈奴铁骑,会造成匈奴人的误会,匈奴人一怒之下,不反也被逼反了,还是再等等。只要呼楼兰的死讯不传出,暂时不会有危险。鲜于辅犹豫不决。马上就要出居庸关开始平叛大战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实在令人震惊。刺杀时机挑的这样好,这刺客背后的主使者肯定不是单单为了一个大单于之位,更多的目的大概还是想挑起北征军内乱,迟滞北征军出关作战的步伐。
郑信轻轻走进来,李弘回头看了他一眼。郑信失望地摇摇头,低声说道:“并州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估计雁门关出事了。”
李弘走的时候和徐荣有个约定,每三天必须给他一封书信,但现在已经五天了,李弘都没有接到徐荣的消息。从并州到幽州,目前只有一条驰道,就是出雁门关到代郡。镇北将军府没有书信送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雁门关受到了攻击,书信送不出来。
刘冥和刘豹在赵云的小声劝慰下,走到了李弘身边。呼楼兰死了,但还有一万铁骑需要安抚,悲伤和愤怒都不能解决问题,这一点两人很清楚。刘豹二十岁左右,高大健壮,两道漆黑的浓眉有一双大大的眼晴,长相英俊,英气逼人。因为出身匈奴贵族,他的神态略显狂傲和矜持,看上去桀骜不逊。这次随左贤王出征,他是统领大军的大当户。
“这不是屠各人干的,就是须卜氏干的。”刘豹咬牙切齿地说道,“自从大单于废除左右骨都侯之后,呼衍氏、须卜氏和兰氏家族就对大单于怀恨在心,一直图谋不轨。匈奴各部现在一定大乱了,单于庭也肯定危在旦夕。将军,我要带铁骑回家。”
李弘奇怪地看看刘冥,心想这须卜骨都侯不是匈奴的左谷蠡王吗,怎么又冒出个骨都侯来了?刘冥看出了李弘的疑惑,急忙解释了一下。
匈奴以撑犁孤涂单于为最高首领(匈奴语称“天”为撑犁,称“子”为孤涂,故“撑犁孤涂单于”的意思就是天子)。单于总揽军政及对外一切大权,在他的下面原来还有左右骨都侯。骨都侯辅政,权力非常大。能够担任骨都侯的只有三家匈奴贵族,就是呼衍氏、兰氏和须卜氏。呼衍氏居左位,兰氏、须卜氏居右位。羌渠被护匈奴中郎将张修强行扶为大单于之后,左右骨都侯联合匈奴各部落王反对,要举兵作乱。张修非常强横,让羌渠废除了左右骨都侯,大权独揽,同时把左骨都侯呼衍氏抓了起来,还差点把呼衍氏老王杀了。现在大家叫须卜氏为须卜骨都侯,那是习惯,不是须卜氏的名字。
“凭三家在匈奴的声望,如果反叛,他们可以召集上千部落几万大军,再加上屠各人,他们至少可以凑足十万大军攻杀大单于……”刘冥叹了一口气,想起家乡的父母亲人,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悲伤,恨不能立即杀回美稷。
“将军,你让我和刘豹回家吧,就是给我们三千铁骑也行。”刘冥突然跪下,泪流满面,磕头不止。刘豹也跪了下去,连声哀求。
李弘俯身把他们扶了起来,低声安慰了两句,然后说道:“你们不要担心,匈奴即使大乱,情况也不会像你们想象的那样糟糕。如果你们一定要走,我也同意,但你们考虑到没有,左贤王被刺的消息一旦在匈奴军中传开,军心必会大乱,你们能把这一万铁骑平安带回美稷吗?”
被仇恨和担忧冲昏了头脑的刘冥和刘豹骇然心惊,两人面面相觑,顿时清醒了许多。这一万铁骑虽然都是左部落各族士卒,但领兵的各部当户、且渠、千长、百长和匈奴三大贵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谁能保证这些人在回家途中不举兵作乱?左贤王都被自己的侍从杀了,还有什么事不会发生?
“护匈奴中郎将部有风云铁骑和度辽营两万人,单于庭有一万多人,美稷南部的左部落其他部族还有一万多人,再加上镇北将军府的支援,保护大单于的军队至少有五万人。匈奴其他各部即使全部叛乱,勉强凑齐十万大军,也不会危及到大单于的安全,虽然平叛需要一段时间,北疆的安危受到威胁,但情况绝对不会糟糕到无法挽救的地步。”
“你们带一万铁骑千里迢迢的赶回去,无助于解决匈奴目前的混乱局面,相反,假如一万铁骑在回家途中叛逃溃散了,反而会增加匈奴的混乱,让局势更加恶化。”
刘豹低头不语。李弘这么一说,他心里安稳了许多,有五万大军在匈奴,大单于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麻烦的不过是如何平定匈奴叛军而已。回家还是不回家?他很犹豫。
“将军大人是什么意思?”刘冥也冷静下来,低声问道。
“你们还是留下来继续平叛。”李弘说道,“匈奴铁骑立下大功后,天子一定会非常高兴。这无论是对大单于的平叛还是对匈奴的将来,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那左贤王的事怎么办?我们怎么向各部将士解释?”
“瞒是瞒不掉的。”李弘说道,“就说是叛军的刺客刺杀了左贤王,一来可以安定军心,二来可以激起匈奴将士对叛军的仇恨,有助于平叛大战。”
刘豹突然抬头问道:“将军大人可曾想过,假如匈奴叛军主动向大汉皇帝臣服,说这是匈奴内部事务,要求重立大单于,而大汉皇帝又答应了,我们这些匈奴兵一样会反的。”
李弘很坚决地摇手道:“你放心,我只要接到匈奴叛乱的确切消息,立即向陛下上书,恳请陛下全力支持大单于,保证不会出现这种事。同时,我向镇北将军府和护匈奴中郎将部发出急令,命令他们尽一切力量帮助大单于平叛。”
“至于左贤王的事,我会派人向大单于详细说明,并且要求大单于以右贤王于夫罗为左贤王,匈奴储副。”李弘看了一眼刘豹,不理众人惊愣的目光,从容说道,“以大当户为单于庭左大当户,统领平叛大军。”
刘豹的神情略显激动,半天没有说话。刘冥的脸色却有点难看了。
左贤王是匈奴储副,虽然死了,但他的实力犹在,新的储副自然应该是呼楼兰的儿子,单于庭右大都尉铁烨。而且,铁烨的舅舅就是日逐王去卑,实力也很强劲。所以说,这个新的储副怎么轮也轮不到于夫罗。李弘不知道是不懂匈奴的事还是为了留下匈奴军稳定军心,竟然出此下策。这样做的后果可能直接导致匈奴旧乱未平而新乱又始。
刘冥是去卑的侄子,当然向着铁烨,所以他心里十分不高兴。
但这个时候当着刘豹的面,谁都不敢出言阻止,然而李弘犹嫌不足,又说了一句更加令人震骇的话。
“此战过后,只要我在北疆,你就是储副,就是未来的大单于。”
刘冥脸色剧变,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震骇,脱口惊呼道:“大人,刘豹上面有四位哥哥,他既没有领地也没有兵马,将来回到匈奴后怎么办?”
刘冥不管了,他就是得罪了李弘,得罪了刘豹,他也要出言阻止了。刘豹是于夫罗的第五子,奴婢所生,庶出,既不是部落小王,也不是单于庭的高官,仅仅是于大罗所在部落大军的一个军官而已。这次大汉国皇帝征调匈奴军北上幽州平叛,匈奴贵族的子弟都知道有恶战要打,都不来。左贤王亲自率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为了讨得大汉国皇帝的欢心和支持,无论如何都要做做姿态。左贤王没办法,最后就给了刘豹一个大当户,把年少轻狂的刘豹给哄来了,他自己的儿子反而一个都没带。象刘豹这种庶出身份的贵族子弟在匈奴多如牛毛,无论有多高的战功都没用,根本就沾不上权力的边,至于说做储副,那更象做梦一样。
李弘不但在匈奴旧乱上添新乱,连匈奴将来的内乱都安排好了。
刘豹自己当然清楚,所以他瞪大眼睛望着李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弘冷笑道:“我大汉国数万将士帮助大单于平定内乱,难道提这么点要求也不行吗?刘豹在幽州帮助大汉国平叛,立了战功,他就是我大汉国的功臣,背后有大汉国皇帝的支持,将来他做个储副,做个大单于,怎么不行?”
他手指帐内众人,对刘豹说道:“今天当着众人的面,我李弘发誓,只要我在北疆,你就是匈奴的储副,就是将来的大单于。即使我不在北疆,我也让你有足够的实力坐上大单于之位,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大帐内霎时死一般的寂静,大家惊呆了。
鲜于辅和众人虽然觉得李弘之议大大不妥,但想到这可能是李弘为留下匈奴大军而想的权宜之计,所以谁也没有太在意,忽然听到李弘发誓,这才知道事情严重了,李弘不是在敷衍哄骗刘豹,而是来真的。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李弘,心神俱震。
刘豹大悲之下突逢大喜,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刘冥愤怒了,他握紧双拳,张嘴就要大吼。说到底,李弘的眼里只有他的大汉国,根本没有匈奴,他巴不得匈奴人一直乱下去,死绝了才好。
李弘突然转脸瞪着刘冥,满脸的杀气,那骇人的眼种似乎在告诉他。你要胆敢吼一嗓子,我就杀了你。刘冥虽然满腔悲愤,却终究没有喊出来,他冲着悲喜交加的刘豹,咬牙说道:“还不跪下谢过将军大人。”
刘豹扑通跪下,感激涕零,连连磕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跪在左贤王呼楼兰遗体旁边的一帮侍从和几个当户、且渠因为听不懂大汉话,也不知道李弘和刘豹他们刚才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刘豹给李弘磕头,也急忙跑过来跟着磕了几个头。
李弘把刘冥喊到一边,低声安慰了几句。刘冥很难过,也很气愤,低着头,一言不发。
此时,李弘非常需要得到刘冥的帮助,他的特殊身份让他在匈奴中下级军官中非常有威信,说话也有份量。李弘看他情绪很激愤,问道:“潜思,你从洛阳开始就和我在一起,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兄弟之间,没什么话不能说。你说,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让你这样生气。”
“将军大人,你这种做法,虽然稳住了刘豹,稳住了一万匈奴铁骑,但后果是什么?你想让匈奴人互相杀到什么时候?你……”刘冥涨红着脸,忍不住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你居心何在?你想把匈奴灭族吗?”
李弘摇摇头,郑重地说道:“潜思,你错了,你为什么只看到匈奴单于庭的王权之争,却看不到匈奴部落的稳定?”
“我看不出大人这样做对匈奴各部的稳定有什么帮助?”
“屠各族为什么反?须卜氏等三家贵族为什么要谋夺大单于之位?左贤王为什么被刺?”李弘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都是因为单于庭的实力不足以震慑匈奴各部所导致的结果。如果刘豹坐拥大军,再辅以大汉国的强势帮助,让他实力倍增,傲视匈奴各部,试问匈奴还有谁敢反?”
“我大汉国在度辽水设置重兵,为什么?为了帮助单于庭震慑匈奴各部心怀不轨者。如果单于庭以一己之力就可以做到震慑四方,还需要我大汉国在度辽水驻扎重兵吗?”
“要想稳住匈奴,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李弘说道,“我大汉国需要一个稳定的北疆,而北疆也需要一个稳定的匈奴,匈奴更需要一个强大的单于庭。”
刘冥低头想了一下,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大人,那刘豹怎么雄起于匈奴?”
“平定了幽州叛乱,我们立即回并州。凡大军所平之匈奴部落,皆归刘豹。”
匈奴各部将领听说左贤王被叛军刺杀,无不怒气冲天,发誓要诛杀叛军,为左贤王报仇雪恨。
大军在涿唐停留三天之后,随即出发,行军速度大大加快。
李弘虽然留下了匈奴铁骑,稳住了军心,但他的做法还是让大多数部下难以接受。如果匈奴的事按李弘的办法处理,难度很大,一旦处理不好,就会引发匈奴内部频繁的动乱。匈奴不能稳定下来,对北疆是个很大的威胁,同时,大汉国也要为平定匈奴内乱而投入巨大的财力物力,得不偿失。李弘不愿意和部下过多的谈论这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并州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李弘手中。因为雁门关被鲜卑人攻击,镇北将军府的信使只能翻山越岭,从小路绕到代郡,时间上大为耽搁。
大单于被杀,匈奴大乱,情况远比李弘所想象的要糟糕得多,而鲜卑大王魁头和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的入侵,更是让李弘寝食难安。北征大军的主要将领和幕僚聚集在一起商量了很长时间,谁都想不出好办法。除了尽早平叛,尽早回援,别无他途。
“大人,是不是可以征调张燕和杨凤的黄巾军到雁门关?”朱穆问道。
“不行。”李弘坚决地说道,“告诉徐荣,无论如何不能征调黄巾军。下个月末,冬小麦就要收割了。为了确保谷物进仓,黄巾军要遍布两郡各地,以防黑山黄巾军下山掳掠。”
“大人,大单于被杀的事要不要告诉刘豹和刘冥?”赵云问道。
“我亲自告诉他们。”李弘想了一下,对郑信说道,“守言,你派个心腹手下回并州,带个口信给徐荣。”
“大人请说。”
李弘冲郑信抬抬手。郑信走到李弘身边,附耳倾听。李弘小声说道:“叫他告诉麴义,找个机会,不露痕迹地把铁烨杀了,动作要快一点。”
郑信心领神会,笑着问道:“左贤王被刺的事要不要……”
“先放一放,暂时不要告诉徐荣。”李弘说道,“到了蓟城,我们和刘大人会合以后,我再上书陛下,由陛下通知镇北将军府。”
****
本月初,长沙太守孙坚报捷。长沙叛军被彻底剿灭,贼首区星被斩。天子大喜,封孙坚为乌城侯。
天子还没有高兴半天,并州的八百里快骑就到了,匈奴右部落须卜骨都侯反叛,和屠各族叛军合兵十万,攻打单于庭,击杀大单于羌渠。护匈奴中郎将麴义率部救援,掩护单于庭余部和匈奴左部落败逃西河和长城要塞一带。
天子和大臣们商量了半天,无计可施,只能安慰一下镇北将军府,答应多给一点粮饷。其实这也是一句废话,朝廷的粮饷现在都集中送往幽州战场,哪里还有余钱?
这里刚刚送出圣旨,那里并州又来急奏,鲜卑大王魁头率五万军入侵,正在猛攻雁门关,形势危急。
天子气得破口大骂,幽州的叛乱还没有开始平定,并州又狼烟四起了,这样打下去,李弘的人马还能支撑几天?
“朕要建军,朕要在洛阳建军。”
皇甫嵩早就听他说过,所以马上劝阻道:“陛下,洛阳的防守有北军,无需耗费巨资再建新军。现在北疆战火四起,大司农府连打仗的钱都不够,哪来的钱建军?”
天子小眼一瞪,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北军?正是因为有北军朕才要建新军,否则朕吃饱了撑的,钱没地方花啊。
“朕就是要建新军。”天子挥手说道,“北军守京畿八关,新军守洛阳,就这么定了,你们马上给我筹办。”
卢植一看天子发火了,赶忙打圆场,“陛下,现在北疆战事这么紧张,尚书台实在抽不出人手,以臣看,这事还是先往后拖一拖……”
“嘿嘿……”天子一阵冷笑,说道,“朕体谅你们的难处,这样吧,朕给你们增添人手。”
“下旨,迁议郎韩馥、许靖为尚书,立即进尚书台。”
皇甫嵩和卢植无奈了。
天子有天子的打算。虽然自己的老师蔡邕死活都不愿意帮助自己,但他不能就此放弃对名士的拉拢,没有这些人的支持,想轻松通过废嫡立庶之议,让小皇子继承大统还是非常困难的。于是他就另外想了一招,他想通过任命一些名士充任内外廷的要职,以高官厚禄来拉拢一些名士大儒。让韩馥和许靖进入尚书台,只是天子实施自己想法的开始。
并州东西两个边关同时开战,所需军资急剧膨胀,大司农府叫苦连天,大司农袁滂联合三公大臣又是上书,又是哀求,逼着天子借钱。
天子就是不借,躲在后宫不出来。大臣们无奈之下,跑到长乐宫向太后哭诉。太后坐不住了,亲自跑到北宫找天子。
太后对天子说,皇帝躲着不见大臣也不是事,不就是要钱吗?皇帝想个生钱的法子不就行了。皇帝在并州、河东开盐铁,为什么就不能在全国开盐铁?
天子连连摇头,心惊胆战地说道:“母后,那些大臣不会同意的。而且,诏令一下,北宫门外至少有好几百人要以死相谏。到那时,北宫门外到处都是死人,很可怕。”
太后说,和大汉国的兴亡相比,死几百人算什么?豹子将军一场仗打下来要死十几万人,十几万将士的性命难道还比不上这几百人性命?
天子一听,有理,如此一来,建军的钱就有了,有了钱,大臣们估计就找不到什么理由反对建军了,于是他急忙召集三公府和众臣议事。
“重开盐铁,利国利民,如果有人反对,直接罢职。如果有人要以死相谏,直接到北宫门外去,怎么死都行,但要带上棺木,死了就抬进去,免得让朕看了难受。”
在众臣瞠目结舌的时候,袁滂说话了。
“陛下,臣急着要钱,现在就要。”
天子没招了,心想看样子你不把我万金堂拆了你是不罢休啊。他转头看看站在身后的张让,问道:“爱卿可有办法?”
张让愁眉苦脸地想了一会儿,小声回道:“陛下,可以卖罪。”
“卖罪?”
“天下的牢狱数不胜数,关押的犯人也是多如牛毛,陛下可以按罪刑大小定下价钱,让犯人买罪回家。这样,钱马上有了。”
天子大怒,瞪着张让骂道:“你个老混蛋,怎么不早说?朕今年正月才大赦,那损失了多少?朕要杀了你。”
并州又来急奏,并州刺史张懿阵亡,要求朝廷立即增援。
太仆杨彪立即说,并州不是有张燕的黄巾军吗?张燕既然受抚了,他的黄巾军就是汉军,就应该到边关去杀敌。
天子回到尚书台,征询皇甫嵩的意见。皇甫嵩大惊,急忙跪下奏道:“陛下,这是谁说的,此人该杀,所献之计乃亡国之计。”
天子吓了一跳。
“陛下,如果黄巾军到了雁门关,趁机叛乱,打开要塞,让胡人一泻而下,我北疆就彻底完了。此时镇北将军府的留守主力都在长城要塞以北,晋阳只有几千人,根本不堪一击。陛下,此人该杀啊。”
天子大怒,立即下旨,罢去杨彪太仆一职,改任太中大夫,迁谏议大夫黄琬为太仆。
“爱卿,那增援雁门关一事……”
“让河内郡的武猛都尉丁原去。”皇甫嵩说道,“上次镇北将军征调兵力,他竟然阳奉阴违,只派了一千人去应付差事,这次,叫他带上所有兵力北上。河内府有五千多人,在雁门关守上一个月,绰绰有余。”
“河内怎么办?”天子问道,“那里的黑山蚁贼经常下山骚扰四境。”
“陛下不是要建军吗?”皇甫嵩笑道,“以臣看,就让北军中侯刘表率屯骑营到河内驻防,让大将军府的侍御史蒯越率越骑营到孟津驻扎,两营互为支援,以守黄河南北,陛下以为如何?”
天子大笑,小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好,准奏。”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7节
重开盐铁之议在天子的威逼下,顺利通过了三府合议,诏令全国。
正如天子所料,洛阳随即掀起了狂风暴雨一般的反对浪潮,而且,这次洛阳的士子们把矛头直接对准了中官。他们呼吁天子铲除奸阉,整肃吏治,严惩贪污腐败。他们认为国家之所以内忧外困,战火连绵,国库之所以没钱,归根结底都是奸阉弄权误国,吏治极度腐败造成的。天子废除盐铁官卖,得利者不是国家,而是遍布天下的贪官污吏。重开盐铁不但不能富国强民,反而会让各地的贪官更加有恃无恐,其结果不是挽救奄奄一息的大汉国,而是把国家推向灭亡之路。
外廷大臣们的态度却让天子感到非常意外,他们对这件事保持了沉默,既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支持,劝谏天子的奏章也是寥寥无几。事实是残酷的,并州幽州在打仗,而国库没钱,这几年的战争已经彻底耗尽了大汉国的财力物力,即使重开盐铁是饮鸠止渴,也要去做,这已经是目前唯一一条聚敛财富的途径了。盐铁之利与其让天子和少数人收入囊中,还不如放开经营,让大司农府也能分到一杯羹。并州和河东的盐铁已经放开经营半年多了,它的巨大收益成功支持了并州的屯田。事实胜于雄辩,在如今朝纲腐败,国家危难之际,重开盐铁的作用还是非常明显的。
和盐铁有染的王侯权贵、贪官污吏们最早担心重开盐铁会损害他们的既得利益,但并州和河东盐铁的放开经营,给了这些利欲熏心的窃国者们一个惊喜。盐铁放开经营不但不会减少他们的利益,反而因为商贾的介入,产量的剧增,使他们的收益成倍的增长。他们成了这次支持天子重开盐铁的中坚力量。
盐铁风波尚未平息,从尚书台又传出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天子要在洛阳再建一支三万人的大军。
大将军何进得到消息之后,急忙召见何颙、袁绍、许攸等人商议。
何颙受伤之后,除阉之心更为急迫。他看到何进势弱,随即和袁绍出面,邀请好友著名党人东平人张邈,汝南人侠客伍孚、吴子卿到洛阳。大将军何进大喜,一一征募为大将军府掾史。年后,因为天子大赦天下,南阳人许攸也回到了洛阳。这几个人过去就是好友。当年大家都是袁绍府上的常客,几次从北寺狱营救党人的行动都是他们策划的。
袁绍又向大将军推荐了王匡、鲍信,许攸推荐了平原人华歆,孔融推荐了陈琳、逢纪、边让,大将军府内一时名士云集,人才济济。
袁绍觉得还不够,目前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大将军缺少名震天下的大名士坐镇大将军府,终究难以得到天下士人的鼎力支持。于是他们建议大将军邀请颖川硕儒荀爽,山阳高平人大儒王谦入府。
大将军一听,又惊又喜,在刘表和张邈的陪同下,亲自赶到颖川邀请荀爽。荀爽不愿意,他瞧不起何进,也不想入仕,但禁不住刘表和张邈的劝说。再加上可以借助何进的力量铲除奸阉的诱惑,他还是抱病来到了京城。何进要拜他为长史,荀爽不干,推荐了王谦。
王谦家世显赫,他的祖父王龚是顺皇帝朝的太尉,他的父亲王畅是著名党人,当今天子朝的司空。(他的儿子就是后来名扬天下的建安七子之一的王桀。)他和洛阳的门阀世族关系密切,由他出任大将军府的长史,非常合适。王谦接到大将军府的征募,根本不予理睬。荀爽于是写了封信给他,仔细说明了来京的目的。在大汉国目前这种情况下,只有借助大将军的力量才能铲除奸阉,重振朝纲。作为大汉国的臣民,要为国家兴亡而尽力,怎么能顾惜自己的身份在家享清福而舍弃大义呢?
王谦碍于情面,入兼将军府为长史。大将军何进为了和他套近乎,竟然异想天开要和他结为亲家。王谦嗤之以鼻,嘲弄了何进一番,收拾东西要走路。幸好这时袁隗出面打了圆场,极力将王谦留了下来。大将军何进很寒心。无论他如何低声下气,身份如何尊贵,在这些高高在上的名士大儒的眼里,他不过就是个屠户之子,一个不值一提的外戚而已。
何进想明白了,这些人,包括何颙、袁绍,不过是在利用自己而已,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将来大皇子继承了皇统,谁来治国?还不是要靠这些人。看看当今天子,近小人,远贤臣,最后把国家治理的一塌糊涂,都快亡国了。为了大皇子和自己的前途,受点气就受点气吧,将来只要自己大权在握,还不是为所欲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荀爽和王谦的入府,震动了朝野,名儒申屠璠、张纮受荀爽、王谦之邀,也先后到了洛阳,甚至连经学泰斗级的人物郑玄也受邀到了洛阳。虽然大将军何进执弟子之礼相迎,但郑玄还是在大将军府住了一夜就走了。他能千里迢迢从北海赶来,这已经足够了。何进的声望一时间达到了顶点,家中的门客一度超过了千人。
中官们有点惊慌失措,这样下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优势转眼就要丧失殆尽了。他们急忙鼓动车骑将军何苗也邀请名士入府。这样做虽然看上去何氏兄弟势力膨胀,但中官们心里有数,到了关键时刻,何苗就是掣肘何进的最大力量。冀州大儒安平的乐隐被何苗征募为长史,乐隐随即出面,邀请好友及弟子陆续入府,车骑将军府的门客也达到了五百多人。
就在何进意气风发,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天子突然要建军,这给了何进拦头一棒,顿时让他紧张起来。
此时何颙的身体已经基本痊愈,他现在的身份是大将军府的客卿。何颙和袁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禁鼓掌相庆,“大将军,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大事成了。”
何进心中一喜,愁云立散,“愿闻其详。”
“陛下建三万大军,他一定希望这三万大军很快就有和北军相抗衡的实力,那么,他就需要相当数量的中下级军官。没有精于兵事的军官,无论是组军还是训练都无法达到陛下的要求。但是,这些军官,奸阉手上有吗?”何颙笑道,“赵忠没有,张让也没有,他们的门生子弟除了贪赃枉法,溜须拍马,荒淫享乐,他们还会什么?”
“这些人只有从文武双全的士子中间挑选。”袁绍说道。“无论是宗室还是中官,他们都没有这么多精于兵事的子弟,只有我们有。”
“至于新军的统军校尉,也同样是这种情况。”何颙接着说道,“朝中各方势力肯定要为这些校尉人选争夺不休。天子自己没有这么多亲信,他除了那个小黄门蹇硕就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了。那么,还有谁可以占据这些位置?除了士族官僚的门生故吏,没有别人了。”
“陛下现在正在极力拉拢士族,只要我们愿意去,陛下肯定很高兴。”袁绍望着何进说道,“为了麻痹天子和中官,大将军的姿态要低调一点,甚至可以出城到北军大营待一段时间,表现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这样,他们就更加放心,更加迫不及待的要用我们的人了。”
何进豁然醒悟,高兴地笑道:“那要不要在府内的掾史和门客中挑选一部分人……”
“大将军如果愿意,那就更好了。”何颙说道,“陛下要筹建新军,肯定要依靠尚书台的几位大臣,指望蹇硕那个不懂兵法的阉人是不行的。尚书台的皇甫大人和卢大人肯定会安排大量士族子弟进入新军,大将军尽管放心。不过,为了避嫌,这些事还是让本初的叔父袁大人出面为好,由他推荐就行了。”
“另外,在新军中总要给中官和宗室安排点人手,否则,陛下不会放心的。”何颙笑道,“大将军切记要装出一副诚惶诚恐、俯首贴命的样子,你越显得紧张恐惧,陛下和中官就越觉得大将军被他们钳制了。只要他们放松了对大将军的警惕,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袁绍说道:“陛下的新军中坚力量几乎都是大将军和士族的人,这新军其实就是大将军的新军。将来,到了举事之时,我们外有北军扼守京畿八关,内有新军控制洛阳要害,何愁大事不成?”
何进乐得笑出了声,“要是丁原的人马还在河内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抽调更多的人手进入陛下的新军。可惜,他现在去了雁门关,那几千人马估计也保不住了。”
“丁原一定要到并州去支援。”何颙说道,“张燕的黄巾军实在不可靠,不能用。北疆不能丢,丢了北疆,京畿就危险了。虽然李弘丢了北疆可能性命不保,但大汉国如果失去了北疆这座屏障,失去了李弘这员悍将,就更加危险了。等北疆稳定了,皇统解决了,我们再解决李弘这个麻烦。”
何进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李弘在并州和幽州都赢了,我们……”
何颙和袁绍互相看了一眼,两人会心地一笑。
袁绍说道:“大将军过虑了,我们在时间上还来得及。现在看起来,并州之战才是重中之重,并州能否保住直接关系到京畿的安危和大汉国的将来,所以李弘肯定要回援。他一回援,幽州平叛就要耽搁,因此,今年李弘到幽州平叛很难成功。这次匈奴叛乱和鲜卑人入侵,给了李弘一个教训,要想到幽州平叛,就先要收复失地,稳定匈奴,确保并州无忧,否则,根本不能北上幽州。”
“如果李弘在并州和幽州都赢了,我们就想办法让他出塞收复北疆四郡。”何颙捻须笑道,“此一去,就很难回头了。”
****
本月下,天子召集众臣到西园赏花喝酒。席间,小黄门蹇硕宣天子旨,说天下战祸不止,社稷危急,要在洛阳组建新军。
西园内鸦雀无声。
众臣早就听说这事了,大家心里各有算盘。要想阻止天子建军,肯定不可能,谁阻止,谁就摆明了自己不支持天子废嫡立庶。也就是说自己和大将军是一系的,那就等着天子砍头吧。
其实仔细一想,天子建军对洛阳各方势力都有好处,完全没有必要阻止。北军是大将军的,谁都抢不到手,大将军一旦发动兵变,谁都无力抵御。现在陛下再建一军,正好可以抗衡北军,对大家都有好处,当然除了大将军。
中官最高兴。陛下的军队就是他们的军队,陛下要靠谁去掌控军队?当然是中官了。每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陛下最信任的还是中官。过去没有军队,大家都很惧怕大将军的威胁。现在不需要了,中官可以松一口气了。有了军队,谁怕谁?
门阀士族也高兴。一支军队,从筹建到训练再到形成战斗力,需要大量文武双全的士族军官做中坚力量,这样一来,这支军队其实也就是士族手上的一股强大力量了。有了这支军队,再加上北军,等时机成熟杀几个奸阉还不是举手之劳。
天子和中官们看到大将军神色不安地坐在席上,脸上还隐带恐惧之色,心里乐开了花。
既然无人反对,这事就算通过了,天子随即挥手示意蹇硕拿出了第二道圣旨。这是命令尚书台立即组织人力,着手筹建新军的圣旨。尚书令皇甫嵩跪接了圣旨。
这时司徒许相跪奏,先把天子大大地奉承了一般,说天子组建新军,即将建下万世功业,然后说陛下应该给这新军取个威武雄壮的名字。
天子笑道:“这事是在西园议定的,就叫西园军吧,虽然这名字不是十分威武,但朕喜欢西园,朕也喜欢这支西园军。”
许相接着奏道:“臣举荐议郎曹操为西园军统领……”
他话还没有说完,赵忠就跳了出来,他举荐自己弟弟城门校尉赵延为西园军统领。司空丁宫跟在后面就举荐袁绍,西园顿时热闹起来,大家互相举荐,各不想让,吵得面红耳赤。
何进好象没有看到众臣争吵似的,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席上,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天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兴奋地跳起来叫道:“凡被举荐者,先交一百万钱。”
天子还没有高兴半天,就接到了从益州送来的告急文书。
本月中,益州人马相、赵祗等率五万人在绵竹起兵造反,叛军自称黄巾军,其首领马相自称天子。马相带着大军,一路攻城拔寨,接连攻克了广汉、巴郡、犍为三郡,杀死了益州刺史赵俭。益州刺史府告急。
西园霎时安静下来。
天子看看众臣,气愤地骂道:“这都是什么世道?怎么连益州那种闭寨之地都有人造反?你们说说,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众臣沉默不语。天子四下看看,指着太常刘焉说道:“爱卿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我大汉国现在到处都有贼人造反?”
刘焉苦着脸,想了半天。实话怎么说?没办法说。他只好避重就轻地说道:“陛下,如今叛乱四起,屡平不止,主要是因为各个州郡的刺史权小而威轻。刺史们不能节制各郡太守,虽然知道有的郡守贪赃枉法却无权撤免,只能上奏弹劾,结果往往不了了之,而百姓们因为不堪忍受,只好铤而走险,举兵叛乱。叛乱一起,刺史们又因为无权直接征调郡国兵平叛,常常错过了平叛的最佳时机,所以……”
“爱卿有什么办法吗?
刘焉苦笑,随口说道:“最好象冀州一样,在个别叛乱情况严重的州郡改刺史为州牧,州牧主掌一州军政,这样也许可以暂时缓解一下个别州郡的紧张局面。”
天子点头道:“爱卿这主意不错。朕就依爱卿所奏,选用列卿、尚书为州牧,各自以原官秩出任。”
第二天,天子下旨,以太常刘焉为益州牧,太仆黄琬为豫州牧,即日出京上任,同时下旨迁幽州刺史刘虞为幽州牧,迁袁隗为太常,杨彪为太仆。
这个月,大汉国叛乱迭起,厄运一个接着一个,天子十分恼火,过了两天,他把太尉曹嵩罢职了,迁少府樊陵为太尉。
曹嵩不悲反喜,高高兴兴地带着家人离开了洛阳。他劝曹操跟他一起回老家,说天子建西园军,已经把刀架到了大将军的脖子上,洛阳即将大乱,还是早点回家避祸的好。曹操拒绝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8节
刘虞率军一路攻击前进,连续攻克高阳、北新、范阳,于本月中兵临涿城。
按照尚书台的安排,他们必须在本月中拿下涿城,然后赶到蓟城会合镇北将军李弘部,但刘虞很难做到,他只有两万人,面对数倍于己的叛军,他有心无力,只能打到哪里算哪里。刘虞认为,只要李弘能迅速打到蓟城,让叛军处于腹背受敌之境,叛军就不得不撤。但战局的发展却出乎刘虞的意料,叛军突然间不堪一击,连战连败,半月之内,就从河间国一直退到了涿郡。刘虞信心大增,一面急书冀州牧杨奇督运粮草,一面指挥大军发力猛攻涿城。
此时已经回到刘虞身边的别驾从事魏攸急忙劝阻,他对刘虞说,大人手上目前只有这两万人,一路打来已经损失两三千了,假如在涿郡损失过大,将来攻打蓟城怎么办?镇北将军的大军很快就要打到蓟城,只要蓟城受到攻击,叛军立即就会放弃涿城后撤,所以,还是暂缓进攻,保存实力为好。刘虞听从了他的建议,停止了进攻。
张纯和苏仆延的大军在邯郸城附近被赵云袭击后,虽然遭到重创,但并不是没有再战之力,他们之所以选择撤退,主要还是因为南下作战数月后粮草已经供济不上,再加上乌丸士兵思乡心切,军心浮动,不撤都不行。回到幽州后,黄巾军的首领们在一起商议如何应对即将北上的朝廷平叛大军。张纯说,冀州方面的刘虞和杨奇损失严重,短期内很难集结足够多的大军北上,不足为虑,令人担忧的只是镇北将军李弘。李弘实力强劲,手下悍将如云。如果他从上谷方向杀来,形势对大燕国非常不利。但李弘的大军北上幽州,有个致命的地方,那就是粮草供应很困难,李弘必须迅速和刘虞会师才能得到粮草的补充。所以他认为坚决堵住刘虞北上就能击败李弘。
本月初,就在刘虞开始进攻幽州的时候,慕容风的手下豪帅熊霸来到了蓟城。
张纯和张举当初在辽西肥如举兵起事的时候,为了增加实力,也为了防止胡人乘虚而入从背后攻击自己,他们和乌丸人、鲜卑人先后结盟。右北平,辽西和辽东的乌丸人以辽西白琅王丘力居为首,中部和东部鲜卑人以慕容风为首,三方在辽西商谈了很久,最后达成的结盟条件就是黄巾军的大燕国一旦占据了黄河以北的幽、并、冀三州,鲜卑人就拥有上谷、渔阳和右北平郡的北部,也就是大燕山的南北地境都归鲜卑人,而乌丸人则完全拥有辽东和辽东属国两郡,辽西的东北部也归乌丸人所有。
张举当时不答应,他觉得胡人的要求太过分了。张纯极力劝他,说这只是权宜之计,一旦黄巾军占据了幽、并、冀三州,整个大汉国就是囊中之物,和整个大汉国比起来,这点土地算什么?将来国力强盛了,还可以把胡人赶出去嘛。张举还是不答应。张举的门生弟子众多,辽西太守刘始就是他的故吏,是他一手策反的。张举在黄巾军中的实力很大,没有他的支持张纯很难有所作为。张纯无奈之下一咬牙,说起事后你做大燕国的天子,我做丞相,怎么样?张举经受不住这样的诱惑,答应了。
慕容风一直没有出面,和黄巾军协商结盟条件的是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和慕容风的手下豪帅熊霸。慕容风不同意张举张纯的建国之议,几次派熊霸找到两人,说仓促建国,没有什么意义,反而会激怒各地的黄巾军首领。幽州黄巾军南下作战,需要太行山和黑山黄巾军的大力配合,假如两地的黄巾军首领因为此事而拒绝出兵相助,张举张纯的计划可能要失败。但两人拒绝了慕容风的劝阻。
黄巾军屡战屡败,在张纯看来,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政权和首领,各部将领互不联系,各自为战,结果被汉军逐一击破。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自己在幽州高举太平道大旗,以自己安定帅在黄巾军中的威望,再加上一个稳固的根据地,各地黄巾军必会群起而响应,云集而来。但他错了。
黄巾军将士经过这几年的血雨腥风,经过无数次的战斗和死亡之后,他们已经彻底放弃了对太平道教义的膜拜和遵从,他们透过自己的血泪和生命看清了太平盛世只不过是一个虚无飘渺的梦幻而已,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今天,他们仅仅是在为生存而战,他们没有明天,那个什么所谓的大燕国在他们的眼里,还不如手里的一碗饭实在。美梦一旦醒了,就没有人再会去苦苦寻找。
张纯因为自己的理想和无知而自食恶果,他被张燕、杨凤等一帮年轻的黄巾军首领无情地抛弃了,除了白统、眭固等黄巾老将没有人愿意再为已经破灭的梦幻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了。
张纯一度为张燕、杨凤等人的背叛而伤心欲绝,这些人都是太平道、是大贤良师辛苦培养的太平道种子,但如今这些被大贤良师寄予无限厚望的种子不但没有发芽开花,反而成了扼杀太平道的刽子手,自己穷尽心血为太平道而造就的大燕国竟然成了一个笑话。他不止一次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仰首望天,悲声狂呼:“大贤良师,你睁眼看看你的弟子们都在干什么?你在天之灵为什么不保佑自己的太平道啊?”
熊霸的到来给了面临困境的黄巾军一个希望。匈奴人已经叛乱了,而且还是整个部落的大叛乱,鲜卑大王魁头和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已经开始攻击雁门关。并州危在旦夕。
“只要大人在幽州坚持几个月,形势一定会发生逆转。”熊霸对张纯说道,“并州一失,大汉国的京畿重地就要面临匈奴人和鲜卑人的威胁。到了那个时候,大汉国的皇帝为了保护洛阳,定会命令豹子回援。豹子一走,幽州就无忧了。”
张纯面露笑容,连连点头。张举也高兴地问道:“慕容风大人可有应对之策?”
“步步退却。”熊霸笑道,“我们大帅说了,要保存大燕军的实力,就不要和豹子交战,更不要贪图城池之利,要一直后撤。等大军撤到辽西,汉军的粮草辎重就很难供应了。汉军没有粮草,就不得不停下来。豹子一走,我们的十几万大军就可以卷土重来,幽州还是陛下的。”
“豹子回到并州后,我们的大王和匈奴人早就回到大草原了,留给豹子的不过是一片废墟而已。豹子要平定匈奴人的叛乱,要稳定北疆的边郡,没有几年时间恢复不了元气。而陛下和丞相大人却可以利用这几年的时间,一方面巩固幽州,一方面联系各地的黄巾军,等时机成熟了,再度南下攻击冀州,饮马黄河,就是攻占洛阳,推翻大汉国,也是可能的。”
张举张纯仔细商量之后,同意了慕容风的建议。他们随即命令驻守涿郡的大将赵成率部后撤,同时组织人力把掳掠的大量财物运往辽西肥如,但接着他们就得到了镇北将军李弘兵出居庸关的消息。李弘出关的时间比他们的预测整整提前了五天,这让他们措手不及。
李弘出关之后,带领大军迅速赶到昌平城。
李弘命令鲜于银部攻打西城门,华雄部攻打东城门,文丑部攻打南城门。北城门因为临河,李弘派苌弓领一曲人马佯攻。
“子龙,你率刘冥、燕无畏两部铁骑,立即奔袭潞城,切断叛军的退路。”李弘指着地图上的潞城说道,“占据潞城后,立即烧掉鲍丘河和沽水河上的浮桥。”
赵云看了一下地图,问道:“大人,我们还参加蓟城大战吗?”
“叛军败逃的时候,够你们杀的,急什么?”李弘笑道,“每人双马,多带粮草武器,十天后,不管有没有我们在蓟城大胜的消息,你都要率部南下攻打雍奴城。”
“你占据潞城切断了叛军的退路后,叛军还有两个方向可以撤退,一是向北到渔阳,一是向南到雍奴。从雍奴可以迅速赶到辽西,所以叛军一定会从雍奴方向撤退。”李弘叮嘱道,“不要拼死血战,只要迟滞他们的撤退速度就行了。”
赵云、燕无畏和刘冥领命而去。
“子玉,你带着聂啸、姜舞和刘豹三部铁骑连夜南下赶到蓟城附近,见什么杀什么,先吓吓他们,扰乱叛军军心。”
阎柔担心地说道:“大人这样做,会不会适得其反?叛军人多,假如他们固守城池,我们就麻烦了。要打下蓟城,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李弘摇摇头,说道:“死守城池对叛军来说是死路一条,只有撤回辽西,他们才有坚持下去的可能。张举和张纯不会这么愚蠢的,他们一定会保存实力,尽早撤退。”
“我们逼得越紧,他们就撤得越快。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们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击败叛军。”李弘点头道:“留在幽州的时间越长,并州就越危险,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好。”
阎柔躬身领命。
李弘抬头看看天色,大声对传令兵喊道:“告诉鲜于大人,让他督促各部全力猛攻,务必在天黑前拿下昌平城。”
文丑神色焦急地望着远处的战场,英俊的面庞涨得通红的,嘴里不停地骂着。这时鲜于辅带着一帮亲卫走了过来。文丑急忙迎上去,高兴地说道:“大人来了正好。大人在这里指挥,我亲自带人攻城去。”
鲜于辅笑骂道:“几个月不打仗,手痒了?不行。”接着他看看杀声震天的战场,问道:“子俊,你把叛军吸引到左城墙了?”
“对,我让吴雄连续攻击左城墙以吸引叛军的兵力。”文丑回道,“现在叛军损失较大,兵力基本上都集中到了城墙左边。张震带着两个百人队马上就要开始攻击城墙右边了。”
鲜于辅赞赏地点点头。“叛军为了阻止大军南下,在昌平城布下了重兵,我们要想在天黑前拿下这座城池,的确很困难。子俊你看……”他转头准备和文丑说话,却发现文丑已经不在身边了,正带着几个亲兵往城墙方向狂奔。
“子俊,你敢去攻城我就砍了你。”
文丑回头冲他抬抬手,大声叫道:“大人稍等片刻,看我拿下昌平城。”
密集的长箭发出骇人的厉啸突然射向了城墙右边。
张震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带着攻城士卒飞奔向前。士兵们沿着梯桥越过护城河,迅速架起了云梯。
“兄弟们,上……”张震高举盾牌,挥舞着战刀,第一个冲上了云梯。城墙上的矢石顿时象下雨一样倾泄而下,张震夷然不惧,奋力爬到了城墙顶部。这时几支长矛同时刺来,张震连声怒吼,战刀飞舞,立时砍断了四支长矛,但还有三支长矛刺到了他的盾牌上。张震立足不住,仰身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凌空抓住了张震的足踝,将他倒拎在了空中。张震定晴看出,吓了一跳。文丑左手举盾,口中咬刀,右手正拎着自己。文丑对惊魂未定的张震使了个眼色。张震心领神会,张嘴发出了一声暴喝,同时间,文丑用劲全身力气,将张震甩向了城墙顶部。
张震腾空而起,犹如雄鹰展翅一般,飞坠城墙。守城叛军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张震飞身跃起,左手盾,右手刀,呼啸杀来。两个叛军士兵猝不及防,被张震一刀一个砍倒在血泊之中。文丑冲了上来,随手一盾就将一个守城士兵击出了城墙,接着横空一刀又斩一人。
“杀……”文丑和张震一左一右,就象两只下山饿虎一般,呼号向前,挡者披靡,手下绝无一合之人。两人所过之处鲜血四射,断臂残肢上下翻飞,惨叫声此起彼伏。汉军士兵紧随其后,纷纷跃上城墙,左右飞奔,浴血奋战,战况空前激烈。
南城右城墙的防守转眼之间就被冲杀得七零八落,叛军死伤殆尽,无一生还。
“兄弟们,杀过去,杀过去……”文丑一边向左城墙狂奔,一边举刀狂呼,近百名士卒战意盎然,吼声如雷,个个高举战刀,随其呼啸而去。张震则带着几十人冲下了城墙,一路狂砍,迅速打开了城门。
高悬的吊桥轰然落下,发出一声惊天巨响,聚集在城门外的士兵齐声欢呼,蜂拥而入。
南城门失陷,昌平城的防御随即崩溃。叛军大乱,四散奔逃,缴械投降者达三千之众。
第二天上午,上谷郡太守左膺率领五百郡国兵进驻昌平城。北征大军歇了一天后,继续南下。
汉军的铁骑突然杀到蓟城,震动了叛军上下,谁都没有想到汉军刚刚进关,铁骑就到了城下。
乌丸铁骑本来是想过两天走的,这下子好,走不掉了。乌丸人掳掠的财物还有相当一部分留在蓟城没有来得及运走。为了把这些财物都运走,乌丸各族立即集结了三万铁骑出城阻挡汉军。阎柔没有和他们交战,他带着大军绕着蓟城四下游走,碰到叛军的撤退车队他们就冲杀一番,碰到乌丸的大队铁骑他们就远远避开,碰到小股敌人他们就一拥而上杀个干干净净,负责率军阻击的峭王苏仆延气得肺都炸了。
第二天,昌平城失陷的消息传到了蓟城。汉军仅用半天时间就攻破了昌平城,这个消息让叛军大为惊骇,人人自危,士气全无。城里各种流言都有,有的说豹子带了十万大军,有的说豹子带了二十万大军,总之没有人想待在蓟城,大家都想早点离开这里回辽西去。
昌平距离蓟城只有一百多里,豹子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
张举和张纯加快了撤退步伐,运送财宝绢缯的大车日夜不停地出城向东,叛军各级军官也纷纷遣送自己的家小带着财物随同后撤,蓟城里里外外混乱到了极点。
但这时传来了一个更加恐怖的消息,潞城失陷,鲍丘河和沽水河上的浮桥被汉军一把火烧掉了,从潞城撤退的路被堵死了。
张举大怒,责怪张纯指挥不利。潞城关系到大军的生死存亡,怎么能不派重兵防守?张纯也很后悔。他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居庸关和涿城方向,对自己后方的防守真的是忽视了。他只在潞城安排了一千人驻防,因小失大。
张举要大将鲜于辰立即率部夺回潞城,张纯阻止了。他说夺回潞城需要时间,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撤到辽西有三条路,虽然最近的一条路被堵住了,但到渔阳和到雍奴的路还是畅通的。绕道渔阳回辽西太远,只有从雍奴方向撤。张纯随即命令鲜于辰带着一万大军,五千乌丸铁骑立即赶到雍奴驻防,以确保大军和财物安全撤退。
张纯又派人到涿城,要大将赵成守住涿城,没有命令不准后撤,同时命令刘始集结大军,准备出城阻击汉军。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9节
峭王苏仆延的弟弟被姜舞带人围住杀了,三百名辽东铁骑也被横扫一空。苏仆延看着满地的尸首,暴跳如雷,带着三千铁骑一路狂追。小帅乌单劝他冷静一点,不要上了汉军的诱敌之计,还是回城会合大军为好。白琅王丘力居有命令,各部铁骑不要离开蓟城四十里。乌单说,再追下去,距离蓟城就有六十里了。
苏仆延愤怒地叫道:“丘力居和乌延都是胆小鬼。豹子有什么可怕?今天我要不杀了汉军我就不回蓟城。传令下去,追,给我追。”
苏仆延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他决意要痛宰汉军以泄心头之恨。
去年张纯率领叛军攻打冀州的时候,丘力居和乌延都不愿意南下作战,只有苏仆延经受不住张纯的诱惑,带着两万辽东铁骑随其南下了。辽东乌丸久居边塞,非常贫穷,各部落间为了抢夺财物常常互相征伐。他们还经常叛乱,叛乱的时候他们也想往幽州较为富裕的中部边郡攻击,但因为路途遥远,再加上中间隔着辽西和右北平的乌丸部落,所以他们一直未能得逞。这次有机会攻打富裕的中原,可以肆意掳掠,他们当然不愿意错过。苏仆延带着铁骑南下,一路上财物是掳掠了不少,但最后却在邯郸城附近被赵云狠狠地打了一下,损失了三千多人。本来他还想重整铁骑反攻一下,但早就想回家的各部小帅却不愿意,他们趁势带着掳掠的财物纷纷跑了,连招呼都不打,让苏仆延大丢脸面。回到蓟城后,要不是苏仆延杀了两个要回家的部落小帅,辽东铁骑大概都跑光了。
现在名震北疆的豹子和公孙瓒都打回来了,乌丸人很恐惧。反正都已经捞饱了,为什么还要给汉人卖命?乌延早就打退堂鼓了,但丘力居出面阻止了。他说现在跑回去,暂时是安全了,但将来豹子和公孙瓒能放过他们?公孙瓒对乌丸人的血腥手段大家都知道,依照公孙瓒的脾气,这次不把他们杀光了,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与其将来给豹子和公孙瓒追着打,还不如现在把他们打趴下,即使不能把豹子和公孙瓒杀了,也要把他两人打得丢盔弃甲,无力东进。各部落首领想想也是,尤其那个公孙瓒,不把他杀了,将来被杀的可能就是自己。这次随汉人一起叛乱,大家攻城拔寨,杀了许多人,连护乌丸校尉箕稠都杀了,大汉国的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乌丸人,于是大家同仇敌忾,歃血为盟,发誓要和汉人决一死战。
鲜卑人熊霸来了之后,大家的想法随即就变了,接着昌平城半天就被豹子打了下来,这下乌丸人心里的想法更多了。现在就连丘力居都想跑了,乌延就更不要说了,只有苏仆延还想打,他想报邯郸之仇。
乌丸人的斥候飞奔回报,前方六里处,发现了汉军的步兵前部,大约有一千多人,距离汉军后方大军大约十里。
苏仆延心花怒放,挥手狂吼道:“走,冲上去,杀了他们。”
北征军离开昌平后,五部兵马齐头前进,以最快的速度向蓟城方向推进。阎柔的骑兵军正在蓟城附近攻杀,乌丸铁骑被牵制在城外,汉军将士无须担心自己的前方会有敌人出现,所以前进的速度非常快,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雷重部。
雷重因为在薄落谷大战中立下了大功,短短时间内就由一个普通士兵连续迁升为军司马,这使他成为了镇北将军府的一个传奇人物。大概是因为经历相近的缘故,李弘对他非常好。雷重不识字,李弘就叫他拜左彦为师,天天晚上到左彦的军帐学习一个时辰,左彦不在,就叫文丑或陈好代替。许多将领对雷重能否统领一部兵马持怀疑态度,一个不懂兵法的人能带兵?李弘不为所动,坚持己见,他对部下说,我过去也不识字,也不懂兵法,可我照样带兵打仗,我能行,雷重为什么就不行?
各部将领在龙山大营集训的时候,李弘让雷重教授各部将领演习拒马阵。雷重很害怕,不敢教,向李弘请辞,李弘没有答应。第一天训练的时候,李弘亲自站到了受训将领中间。雷重看到后,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李弘笑着说,你大胆教,我倒要看看谁不听话,谁瞧不起你。谁看不起你雷重,就是看不起我李弘。
雷重很激动。今生今世,他就跟着李弘,为李弘而战,为李弘而死,其他的,他什么都不想。
攻打昌平城的时候,没有轮到颜良,为此,颜良和雷重等人很憋气,都想早点赶到蓟城杀敌立功。从昌平城出发后,颜良率部一路急进,而雷重更是带着士卒一路小跑,恨不得一步就跨到蓟城。本来每部之间相隔三里行军,但雷重跑得太快,不知不觉就把紧随其后的陈好部抛到了十里之后。
斥候飞马来报,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支乌丸骑兵,正急速杀来。
雷重吃了一惊,大声问道:“离我最近的是哪一部?”
“好像是高顺高大人。”斥候指着左侧方向含含糊糊地说道。
“快去求援。”雷重急切地叫道,“不管是谁,叫他立即率部来援。”
“传令兵,立即向后方求援,快,快。”
“擂鼓,列阵……”雷重举手高呼,纵声吼道,“兄弟们,杀敌了。”
苏仆延远远看到松散列阵的汉兵,兴奋得两眼冒光,他就像一只饿极了的野狼闻到血腥一样,疯狂地叫着喊着,领军狂奔。三千铁骑在激昂的号角指挥下,如狂飙一般席卷而至。
双方相距三十步,乌丸人停止了射击,战马奔腾的速度随即提到了极限,马蹄声震耳欲聋。
这时,汉军军阵里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战鼓声。
一千六百名士卒组成了一百六十个拒马阵,这些拒马阵犬牙交错,前后距离长达五百多步。站在最前排的二十个拒马阵面对蜂拥而来的敌骑,发出了一声震天狂吼:“杀……”
两军相撞,顿时发出“轰”一声巨响,霎时间,战马的嘶叫声,兵刀相击的交鸣声,喊杀声响彻了山野。
二十个拒马阵,两百士兵。在短短的瞬间虽然刺杀了几十匹战马,斩杀了数十名敌兵,迟滞了敌人冲杀的速度,但他们自己也被敌骑巨大的冲击力辗成了齑粉。
阵前的乌丸人在纵马猛冲,而随后跟来的铁骑却急于杀敌,他们围着汉军阵势四散而开分成了几十个铁骑小队,各小队沿着阵势里弯弯曲曲的通道从四面八方冲进了拒马阵。
雷重站在阵列中央,望着四处杀来的敌骑,发出了一声冷笑。“擂鼓,命令各阵,任意攻击……”
各拒马阵士卒不待上官下令,已经向失去了速度的乌丸人发起了凶猛地攻击。一路疯狂冲进拒马阵的乌丸人突然发现自己不堪一击了。他们的战马被从各个方向刺来的长矛戳成了蜂窝,他们自己也被更多的长矛、战刀和四下厉啸的长箭夺去了生命。
双方士兵纠缠在拒马阵内酣胡鏖战,乌丸骑兵的损失越来越大。
围着战场游走指挥的苏仆延看到自己的骑兵一个接一个地被汉军步卒肆意挑杀,立即醒悟到汉军摆出的这个古怪阵势是专门针对铁骑冲击的。铁骑陷进阵势,随即就失去了速度失去了冲击力,如果再继续缠斗下去,骑兵将损失惨重。
“狡猾的汉人。”苏仆延恶狠狠地骂了几句,大声叫道:“吹号,吹号,命令他们撤出来,撤出来。”
乌丸士兵听到撤退的号角,慌忙调转马头往外冲。
雷重拖着血淋淋的长矛,倒退了几步,冲着阵中的鼓兵挥手喊道:“擂鼓,缩小阵势,缠住敌人……”
这个时候如果让敌人冲出去重整队列,再以密集阵形冲击拒马阵,大家今天就死定了。
汉军士兵训练这种拒马阵已经几个月了,他们当然知道让敌人冲出去的后果是什么。随着密集的战鼓声,汉军士兵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攻击速度,各小阵之间的甬道也越来越狭窄。乌丸人进退不得,凶性大发,双方的搏杀更加激烈了。
苏仆延急了,立即命令吹号集结在阵外游走骑射的一千多名骑兵,“重整队列,密集列阵,快,快……”
突然,战场左侧的山坡上战鼓雷鸣,一队汉军士兵冲了出来。
高顺一手执盾,一手举刀,回首狂呼:“兄弟们,杀啊……”
一千名汉军士兵高举武器,吼声如雷,一个个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铺天盖地地杀了过来。
苏仆延毫不犹豫地挥刀叫道:“杀过去,杀过去……”
一千多铁骑调转马头,在苏仆延的带领下,迎着汉军纵马杀去。
高顺一边飞步狂奔,一边高声怒吼,杀气腾腾。他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今天总算逮到机会可以彻底释放一下了,他要用敌人的血来平息自己心中的愤懑。
他十六岁从军,至今已有十一年。他从军后因为文武出色,被任命为屯长,后来又做到假军侯、军侯,但此后他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升迁。不是因为他没有军功,而是因为他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贿赂上官。这几年他在河内随军剿杀黄巾军,屡立战功,却没有一次得到封赏,反而因为军饷的事得罪了自己的上官。上官不但克扣军饷还拖欠军饷,半年都不发一个钱。高顺为了自己的部下,不惜拔刀相向,差一点被上官以叛乱之罪杀了。都尉丁原听说这件事之后,把他放了出来,还迁升他为假司马,叫他带着自己的一千士兵参加镇北将军的北征。丁原对他说,你好好干,不要给我丢脸,立了战功回来,你就是我的军司马。高顺感激涕零,跪拜而去。他发誓,就是死,也要报答丁原的这份恩情。
高顺腾空而起,一刀剁下,“杀……”随着他的一声暴喝,一颗斗大的头颅横空飞出,同时间高顺左手的圆盾狠狠地砸到了另一个敌兵头上。那名敌兵连人带刀被他砸得倒栽马下,一命呜呼。
河内兵以什五为阵,刀砍马腿,戟挑敌骑,长箭飞射,配合的非常默契,乌丸人一时间被杀得人仰马翻,竟然没有还手之力。
苏仆延策马转身,回头再战,迎面就遇上了高顺。高顺挺身而立,怒目圆睁,夷然不惧,他侧身让过狂奔的战马,挥盾挡出苏仆延力贯千钧的一击,抬手一刀就砍下了战马腾空的后腿。战马飞出十几步开外一头摔倒,苏仆延措手不及被掀翻了出去。高顺飞奔而至,一刀剁下。苏仆延肝胆俱裂,举盾就挡,“当”一声巨响,圆盾碎裂,高顺大吼一声,再起一刀,但这时身后敌人的长矛已经呼啸而来,高顺只得舍下苏仆延闪身让开敌人的必杀一击。
苏仆延侥幸拣得一条性命,在亲卫士卒的帮助下,跳上一匹战马,举刀就砍,“杀,杀,给我杀死他……”
高顺被围在几匹战马中间,犹如一头浴血猛虎,左杀右挡,连劈数人。苏仆延胆怯了,拨马就走。
“擂鼓,向前击杀,向前……”高顺一脚踢飞敌人的脑袋,举刀狂吼。
河内士卒闻鼓而进,士气如虹,杀声震天。
李弘带着三千黑豹义从犹如离弦长箭,呼啸而来。
乌丸人大惊失色,撤退的号角声急促而凄厉。苏仆延调转马头,率先落荒而逃。尚在拒马阵内鏖战的乌丸人拼死杀开一条血路,仓惶逃窜。正在和高顺部激战的乌丸人慌不择路,四散而逃,结果被黑豹义从围追堵截,死伤惨重。
李弘望着进退有序、骁勇善战的河内兵,脸上闪过一丝钦佩之色。
雷重和高顺一前一后走到了李弘面前,躬身施礼。李弘看了雷重一眼,笑道:“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雷重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没敢作声。今天的遭遇战要不是敌人人数少,自己和一千六百名部下就完了,李弘没有出言责怪自己已经很宽容了。
“子平,这些兵都是你一手带的?”李弘指指正在打扫战场的河内兵,问道。
高顺回头看看自己的部下,很自豪地点了点头。
“高大人的部下很厉害,临阵从容,勇猛无敌,战阵运用的也非常娴熟,这些人一定都是追随高大人多年的老兵了。”雷重也回头看看,赞不绝口地说道,“今天要不是高大人及时支援,我雷重死定了。”
高顺谦逊地笑笑,低声说道:“雷大人言重了。雷大人的阵势正好可以克制敌骑的冲击,没有下官的支援,你也可以支撑到将军大人来援。”
雷重摇摇头,心有余悸地说道:“你要是来迟一点,乌丸人就要用密集阵列冲击了,我们挡不住的。”
“对了,我觉得你的战阵对付骑兵很有效,你是怎么想到的?”
“下官是雁门郡马邑人,从军的时候在雁门关当兵,和鲜卑人打过不少仗。”高顺笑道,“这些办法都是兄弟们在一起商量出来的,不是我一个想出来的。”他今天打了一场恶战,杀了不少敌人,心情好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这时庞德带着追击的黑豹义从回来了,几个人站在闲聊了一会。时间不长,几个军侯报上了双方伤亡的数目。
此战汉军斩杀乌丸铁骑一千四百多人。雷重部损失了六百多名士卒,高顺部折损三百多人,黑豹义从也伤了十几个。
雷重脸色很难看,一战打掉了他近半士卒,亏大了。
李弘安慰了雷重和高顺几句,然后对高顺说道:“你做军司马吧。你的老部下该升迁的都报上来,我都准了。”
高顺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跪下磕谢。
“大人,我有个老部下叫李云李子逸,他本来是军侯,因为不满上官克扣士卒军饷,把上官打了,现在只是个普通士卒,不知道大人能不能格外开恩……”
李弘笑了起来,说道:“这人胆子很大嘛。好,这人不错,我就要敢为士卒说话的人。叫他做假司马,给你当副手。”
高顺大喜,再拜磕谢。
李弘赶忙把他扶了起来,笑道,“子平,我不喜欢自己的部下动不动就下跪。你去把李云喊来,我看看这个敢打自己上官的人长什么样。”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10节
北征大军迅速逼近蓟城。
由于汉军来得太快,叛军措手不及,想从容撤退已经不可能。叛军首领聚在一起紧急磋商应对之策。张纯力主出城迎战。
“此时大军人心惶惶,仓促撤退,必定引发混乱。”张纯激动地说道,“豹子看到我们不战而退,肯定要穷追猛打,将士们只顾逃命,无心抵挡,其后果必定一触即溃,一溃而散,而我们能安全撤到辽西的士卒定然寥寥无几。我们不是被豹子打败的,而是被自己的懦弱打败的。”
“我们出城迎战,即使不能战胜豹子,但最起码我们可以把豹子打得遍体鳞伤,让他无力追击。这样,无论是军队还是财物,我们都能安全返回辽西。回到辽西后,我们就有足够的实力对抗汉军的攻击。只要我们能在辽西坚持足够长的时间,等到并州失陷了,豹子就不得不回去,而刘虞和公孙瓒因为实力不够,又无法独自发动对辽西的攻击,只能固守幽州中部郡县。等到明年我们恢复了元气,我们还可以打过来,占据幽州全境。”
张举坚决不同意,他反驳道:“豹子的军队士气高涨,武器精良,训练有素,手下更有数万胡骑,无一不是以一当十之辈,和他交战,我们没有半点胜算。假如全军覆没,我们就彻底完了。”
张纯连连摇头,他面对众将,极力解释道:“蓟城外是开阔的平原,双方对决,凭的就是实力,没有半点取巧之处。”
“豹子有六万大军,除掉奔袭潞城的骑兵,攻打昌平城的损失,直扑蓟城而来的军队人数不会超过五万人。另外,他们千里迢迢长途跋涉而来,士卒疲惫不堪,粮草也严重不足,而尤其对他们不利的却是并州的危急形势。在匈奴大乱鲜卑入侵边关战火四起之际,豹子和他的部下们忧心如焚,恨不得立即回援,哪里还谈得上士气如虹?豹子之所以来得这样快,除了想和刘虞早点会合,得到从冀州方面运来的粮草补充外,更重要的是他想把我们堵在蓟城,以求速战速决。但急则生乱,豹子未必就有好运气。豹子大军的这些劣势,诸位为什么看不到?”
“反观我们,优势就多了。我们除了死守涿城和坚守辽西的兵马,目前在蓟城还有六万步卒,四万乌丸铁骑,我们有十万以逸待劳的大军可以出战,相比汉军,我们在军队人数和体力上占有绝对的优势。我们有充足的粮草,还有高大坚固的蓟城之险。虽然大军目前的士气不高,但哀兵必胜,在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相信我们的将士会为了生存而奋勇作战。我们有这些优势。为什么不能殊死一战?”
“此战如果我们赢了,豹子必定要败逃居庸关,而刘虞失去接应,也只有退回冀州,这样我们在幽州就算牢牢站稳了脚跟。此战如果我们输了,豹子的损失也相当惊人,他必定失去再战之力,即使他得到刘虞的粮草支援,也无力再攻辽西了。而我们收拾残兵,可以从容后撤。此战如果我们以平局告终,豹子一样受损,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扬长而去,除了趴在一边舔舔自己的伤口,他对我们毫无办法。”
众人都觉得张纯说得很有道理,无力反驳,但豹子战无不胜的神话,就象一块沉甸甸的千斤巨石压在他们的心里,让他们惴惴不安,没有自信,也没有勇气。
“我们可以死守蓟城。”张举说道,“为什么要一定出城迎战?”
“死守蓟城,我们就是死路一条。”张纯无奈地说道,“豹子围住蓟城之后,有了粮草保障,他会日夜督军猛攻,虽然我们可以据城坚守,性命暂保无虞,但后路却被豹子全部切断了,粮草也没了补充,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坚持多长时间?假如冀州方面再来几万援军,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同意张大人的意见,不把豹子打伤打残,将来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刘始说道,“要想在幽州站住脚,还是要占据蓟城,进退有据才是上策。我们撤到辽西辽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此战如果我们赢了,把豹子打回居庸关,幽州的不利局面就被我们彻底扭转了,以后我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丘力居说话了。他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壮得象头牛,圆脸虬须,长相威猛。
“打吧。我就不信,我们打不过豹子。”丘力居出言支持张纯,等于大军的绝大部分力量都站在了主战方。
张举无可奈何,只好对张纯说道:“伯云,我先回辽西,这里就交给你了。”
送走张举,张纯立即部署兵力,准备出城迎战。
熊霸也走了,临走时,他劝张纯不要恋战,不要和豹子拼个你死我活,尽可能保存兵力撤回辽西以图后举。“豹子是个疯子,为了达到目的,他常常兵行险着,不计后果,大人还是慎重一点为好。”
张纯笑着点头道:“我知道,豹子用兵,一向以奇制胜,让人防不胜防。不过,这次我一定要逼着他和我正面对决,我倒要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大人胜算很大吗?”熊霸担忧地问道。
张纯笑笑,说道:“能不能取胜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豹子打得不能动弹。豪帅回去后,请代为转告大人,让大人务必早日出兵渔阳,以为牵制。”
“大人还是没有必胜的信心。”熊霸叹了一口气,说道,“大人放心,我们一定出兵渔阳把豹子吸引到北部边塞,以便让大人有充足的时间得到喘息。”
蓟亭位于蓟城十里之外的大平原上,一马平川。
大燕国的军队以六万步卒居中,四万铁骑分居两翼,严阵以待,誓死决战。
李弘有些始料不及。叛军不但没有被他一连串的出击吓得仓惶撤退,反而集结兵力出城迎战了。虽然他十分盼望这一场决战,但他更想在敌人撤退途中逼迫叛军进行决战。此时叛军以逸待劳,人数众多,再加上抱着必死之心,自己如果贸然出战,可能损失巨大,甚至可能被击败。叛军的企图很明显,他们被逼急了,要和汉军决一死战。既然仓惶撤退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和汉军大战一场,险中求胜。李弘犹豫了,他命令大军在距离蓟城三十里的烽亭驻扎,暂时停止了前进。
李弘召集各部将领军议。将领们的求战热情很高,大家几乎异口同声,要求李弘立即挥军进击。
鲜于辅沉思良久,对众将说道:“大军迅速出击居庸关,拿下昌平城,奔袭潞城,兵临蓟城,虽然给了叛军重重一击,让叛军阵脚大乱,但同时也把叛军逼到了绝境。叛军在生机全无的情况下,临死反噬,威力必定惊人。我们就这么多人,拼完了,回援并州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再缓一缓,坚决不战,给叛军一点生机,让他们在战与不战之间摇摆不定。时间一长,叛军求死之心渐去,军心必会浮动,等到他们无心恋战时,我们就可以发动致命一击了。”
阎柔补充说道:“我们可以让刘虞刘大人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涿城,北上会合,这样一来,我们的兵力越来越多,叛军会更加恐慌。同时,让赵云提前攻击雍奴,叛军在得知自己唯一的退路有可能被我们彻底切断的情况下,必定会军心大乱,无心再战。到那时,这十万叛军人人自危,不堪一击。”
众将有的同意,有的不同意,小声议论着。
李弘看看田重,低声问道:“老伯,军中粮草还能支撑几天?”
“五天。”田重小声说道,“如果节省一点,可以多支撑两天。”
李弘想了一下,对朱穆说道:“派人告诉刘大人,如果五天后他不能赶到蓟城,我们将粮草尽绝,大军只能撤回居庸关了。”
“命令赵云,立即攻击雍奴,烧掉沽水河上的浮桥。”
“诸位各自回去坚守营盘,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战。”
他接着对庞德说道:“令明,你射书敌营,说我要见见张纯张大人。”
鲜于辅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个时候,你还想劝降?”
李弘神情落寞,苦涩一笑,“我很长时间没见他了,我想看看他。”
张纯看到李弘的书信,二话不说,立即回书李弘,相约见面。
刘始大惊失色,急忙劝阻道:“大人,这是豹子的奸计,他一定想把你杀了。大人千万不要去。”
张纯捋须笑道:“你不了解他。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为人忠厚,讲信义,也好学,不象传言中的那样嗜血好杀。当年在中山国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聊天,也算是忘年之交了。我被抓到洛阳的时候,他还来送过我。两年多没见了,我想看看他。这小子,如今都是将军了,一定很威风。”他望着刘始,笑着问道,“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见见?”
刘始脸显惧色,摇了摇手,“为了防止意外,大人还是带上几千乌丸铁骑吧。”
张纯一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不用,带几个侍从就够了。”
张纯鬓发皆白,脸上多了许多皱纹,大概因为日夜操劳的原因,他眼圈漆黑,双眼通红,神色很疲惫。李弘远远看见,心里一酸,急步迎了上去。
“大人……”
张纯看到李弘大礼跪拜,心里一阵激动,眼圈顿时就红了。他一把扶起李弘,用力握着他的手,半晌无语。
“大人还好吗?”
张纯点点头,又摇摇头,“你留胡子了?”
李弘笑了。
“你是将军了,不要这么没上没下的,你这大礼我可承受不起。”
“大人是长辈,何况……”李弘本来想说你也是我的老师,但他心里酸楚,竟然无法说出来。
张纯和李弘并肩而行,互相诉说着自冀州一别后的情况。张纯对李弘在并州招抚黄巾军,安抚流民屯田的事赞不绝口。李弘说,当年大人在中山国的时候,教了我许多东西,让我受益匪浅。这屯田的事,也是大人当初极力主张的。如今看起来,安置流民屯田,只能解决流民一时,不是长久之计。要想彻底解决流民问题,必须另想办法。
张纯说,要想彻底解决流民问题,关键还是要解决土地兼并。土地兼并问题不解决,屯田迟早都要失败。要想解决土地兼并问题,就要撬动大汉国的根本。“子民,你能做到吗?”
李弘摇摇头,仰天长叹。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还是卢龙塞的一个士兵,我就不会背上这些责任,我就不会有这些烦恼和痛苦。我有时很怀念自己在鲜卑的日子。那时候,我跟在大帅后面,无忧无虑,很快乐,不像现在……”他看着张纯,神情黯然地说道,“我很累,很痛苦,我做了许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我甚至想离开这里,我留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子民,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是一种痛苦,快乐只是痛苦的极致,只是一种自我陶醉,不是生存的本原。”张纯笑道,“你离开这里后,你一个人可能是快乐了,但你心里快乐吗?你割舍的下这里的一切吗?”
“就象今天,你我是敌人,你要来看我,我也想见见你,这就是痛苦中的快乐,痛苦的极致,你我都不能割舍做为一个人的本原。”
李弘心里一痛,泫然欲泪。
“子民,我走了。”张纯洒然一笑,拱手作别,“今日一见,当是永别,你多加珍重。”
张纯头也不回,上马绝尘而去。
李弘眼含泪水,望着张纯飞逝的背影,心痛如绞。
刘虞接到李弘的书信,大吃一惊,急忙指挥大军对涿郡发起了攻击。
叛军大将赵成也接到了张纯的军令。张纯要求他誓死守住涿城,堵住刘虞大军北上。只要李弘的大军得不到粮草接应,他在蓟城城下就待不住,除了迅速和自己决战以外,别无他途。
渤海郡都尉韩琼率领冀州军攻击东城门,东平郡都尉陶颜指挥兖州军攻击南城门,青州校尉邹靖、幽州骑都尉公孙瓒指挥幽、青两州大军攻打南城门。三门同攻,战斗非常激烈。
第二天,李弘再来书信催促。刘虞急了,亲自跑到城下督战。
校尉邹靖和公孙瓒看到刘虞来了,急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今天可能拿下?”
公孙瓒神色凝重地摇摇头。校尉邹靖回道:“大人,叛军有援兵支援,守城士卒的人数增加了不少,很难打。”
邹靖三十多岁,皮肤白净,方脸长须,高鼻梁,一双精明的眼睛里尽是为难之色。
“今天不能拿下,就连夜进攻。”刘虞焦急地说道,“无论如何,明天我们要过河北上。”
“镇北将军又来催了?”公孙瓒问道,“他为什么滞留在蓟城城下,不对叛军发起攻击?只要他发起攻势,叛军腹背受敌,定然难以招架,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我们先行突破涿城北上?”
刘虞不耐烦地挥手说道:“镇北将军有镇北将军的想法,他何时对蓟城发起进攻那是他的事,我们无权干涉。我们只要拿下涿城,和他会合就行。你有本事,就给我立即拿下涿城。”
公孙瓒不满地哼了一声,退到了一边。他才不会拿自己的骑兵去攻城。刘虞对他不满,就是因为这件事。昨天刘虞叫他把骑兵调去攻城,公孙瓒不但没答应,还出言不逊顶撞了刘虞几句。公孙瓒说幽州就剩这么点骑兵了,把人都打完了以后怎么办?辽东的乌丸人难道都是步兵?刘虞气得干瞪眼,拿他没办法。刘虞也不敢过分得罪他,将来平定辽西辽东一带的乌丸铁骑,还要靠他去打仗。
“平原郡的兵曹从事刘备在哪?叫他来。”
邹靖赶忙派人到城下把指挥攻城的刘备喊来了。刘备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跑到了刘虞面前,“大人有什么交待?”
刘虞满脸笑容,亲昵地拍拍刘备衣甲上的灰尘,关心地问了两句,然后问道:“今天入黑前,你能给我拿下南城门吗?”
刘备咬咬牙,神色坚决地躬身说道:“下官遵命。”
刘备召集了关羽、张飞等几十名老部下。这些人都是自己从涿郡带出去的,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自己,今天,他要带着这些涿郡子弟打下自己的故城。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11节
刘备逐一查看部下的装备,每人双刀,圆盾,手弩。军侯关羽站在张飞身后,给他系紧战刀,小声嘱咐他跟紧自己,不要杀得性起四处乱窜。
张飞笑道:“云长兄,我要是死了,你把我的尸体送回家。”
关羽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死就死了,哪里不能埋骨?”
“我家离这里近,只有十几里路,你跑一趟就是了。你对我爹说,我在外面打仗很勇敢,没有给他丢人现眼。”
“你丢人现眼的事做得少吗?”关羽笑骂道,“叔父要是问起,我就说,翼德是掉进护城河里淹死的。”
张飞白净的俊脸顿时就拉了下来,他佯装愤怒地说道:“你要是死了,我把你扔进河里喂鱼吃,反正你家在河东解县,我也送不回去。”
关羽笑了起来,但脸上的表情很苦涩。张飞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自己的亲人。他已经六年没回家了,父母还好吗?妻子还好吗?眼前就是生死之战,也许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云长兄,这次要是没死,我陪你回老家看看。”张飞看出了关羽心里的忧伤,转身安慰道。
关羽拍拍张飞厚实的肩膀,没有说话。
关家世代都是铁匠,关羽自小也就跟着自己的父亲学打铁。他年少时勇武有力,嫉恶如仇,好抱打不平,乃是当地有名的打架好手。十九岁那年,他到解城卖铁器,看到一个老人被打得遍体鳞伤趴在地上号淘大哭。关羽出于义愤,上去询问。老人说自己是县城学堂的先生叫韩正韩守义,他的女儿被城里的富豪吕熊强占蹂躏了,他跑到吕府去要人,结果不但要不到人还被吕府的家丁打了出来。吕熊是中常侍郭胜家的亲戚,在当地鱼肉百姓,欺男霸女,坏事做尽了。当时,解城由于有盐池,地下水都是咸的,不能食用,只有几口甜水井散落在城里各处供百姓饮用。吕熊勾结官府,把城里的几口甜水井都填了,就剩下他家院里的一口甜水井。到他家取水就要付钱,还额外规定一条,只准年轻貌美的女人去取水,否则不许进他家的门。进来的年轻女子,不是被他调戏,就是被他奸污。解城的百姓虽然气恨难平,但吕熊有后台,谁都奈何不了。关羽听罢,怒火中烧,当天晚上就闯进了吕熊府上,把吕熊一家老小,外加几十个门客家丁总共七十四口人杀了个鸡犬不留,把韩正的女儿救了出来。随后关羽连夜翻出城墙跑回了家遣散了家人,自己也仓惶逃到了北疆一带。
关羽流浪到涿城的时候,胡子已经长出两尺多长了,他估计没人认出自己,就在城里卖豆腐。关羽脾气不改,还是好管闲事,动不动就出手打抱不平,因此和城里卖肉的屠户张飞认识了。
张飞本人是不卖肉的,他家在涿城也算是个小富豪,城外有庄园田产。张飞长相英俊,像他的母亲,但他脾气暴躁,不好念书好习武,还吵嚷着要去从军打仗。他父亲当然不愿意,逼着张飞在家念书,他指望自己这个儿子将来出仕为官光宗耀祖。张飞书是没有念出来,但字写得不错,一手好字在涿城很有点小名气。
关羽的武功让张飞钦佩不已,他请关羽回家专门陪他练武。关羽根本不睬他,照样卖自己的豆腐。年少的张飞很无奈,只好隔三岔五请关羽喝酒,顺便让他教教自己的武功。两人亦师亦友,几年下来,行影不离,就象亲兄弟一样。张飞娶媳妇的时候,他叫自己的媳妇给关羽敬酒喊叔叔,他媳妇很不高兴,一个卖豆腐的粗人,和张家有啥关系?
这几年天子虽然几次大赦天下,但关羽都不敢回家。吕熊死了,他的亲朋好友还在,如果他们知道关羽回家了,不会放过他的。刘备在涿城召集义兵的时候,走投无路的关羽跑去了。他想,凭自己的武功,将来立了战功,也许能捞个一官半职,那时回家看谁还敢动自己和家人半根毫毛。听说关羽要随刘备到青州平原郡去,张飞急了,瞒着父母,跟在关羽后面就跑了。
这两年他们跟在刘备后面打了不少战,两人因为武功出众,屡立战功,先后被迁升为军侯、假军侯,刘备对他们很器重,把两人当作自己的兄弟,引为左膀右臂。
“等下田楷田大人攻左边城墙,吴炽吴大人攻右边城墙,我们在强弓手的掩护下,直接攻城楼。”刘备检查完士卒的装备,走到两人身边说道,“我从吊桥右边上,你们两人从吊桥左边上。”
张飞笑道:“两位都尉大人也亲自上阵?”
刘备点点头,郑重地对两人说道:“云长、翼德,上去之后就不要下来了,除非死了,否则不许下来。”
关羽抬头看看高耸的城楼,冷笑道:“大人放心,上去后,我们直接砍倒大纛。大纛一倒,叛军必定大乱。”
远处,刘虞、邹靖带着一千步卒列下阵势,紧随其后的是公孙瓒的骑兵。只要城门一开,大军就会一拥而入。
战鼓擂响,霎时间,箭矢如蝗,人流奔涌,杀声震天。
刘备一手执盾,一手拿剑,站在突击队伍的最前列。他一会看看左城墙,一会看看右城墙,焦急地等待着冲锋时刻。
去年他在冀州的广宗附近被叛军击败后,几乎全军覆没,为此他一直想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更想为自己洗雪前耻。今天,只要杀进城,自己就能报仇雪恨。
田楷和吴炽亲自率部攻击,攻势之猛烈,让守城的叛军士卒难以招架,求援的战鼓声此起彼伏。防守南城的叛军首领程乾只好一次又一次把驻守城楼的士卒调到城墙两侧支援。刘虞看看时机成熟,果断挥手下令:“攻击城楼。”
刘备热血沸腾,回首暴喝:“兄弟们,杀上去……”
六十名突击士卒分成两队,在刘备和关羽的带领下,一路狂吼,风驰电掣一般越过护城河,架起云梯,蜂拥而上。
城楼上的守城士卒冒着汉军密集的箭阵,纷纷扑到城墙边缘,滚石擂木顿时如雨而下,箭矢横飞。刘备冲在最前面,他刚刚让过一根呼啸而下的擂木,转眼又被数颗巨石砸得头晕脑涨,差一点立足不住翻下云梯。刘备此时早无求生之念,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龇牙咧嘴地高声吼叫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上去,冲到城楼上去。
城楼上密集的长箭近距离地射到他的盾牌上,巨大地“咚咚”声直冲耳鼓骇人心魄。一个个黑色的箭簇穿透盾牌在刘备眼前疯狂地跳跃着,更多的箭簇直接钉到刘备的铁盔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长箭的冲击力打得他浑身震颤,两眼直冒金星。
一块大石凌空砸下,“轰”的一声圆盾碎裂。刘备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云梯,同时力贯头顶,大吼一声,一头撞到了石块上。石块被他一顶,顺势改变方向砸到了他的背上。刘备遭此重击,张嘴就喷出了一口鲜血。长矛刺到。
“去死吧……”
刘备睚眦欲裂,双手抓住三支刺来的长矛,两臂用力,顿时折断一支,夺下一支,还有一支长矛连同它的主人一起被刘备拽下了城墙。就在这时,紧随刘备之后的一名屯长双手抓住了刘备的足踝。
“大人,上……”
刘备心领神会,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矫健的身躯借助那名屯长的一抛之力,腾空而起。刘备人在空中,抖手一矛就洞穿了一个举石欲抛的叛军士兵,同时凌空一拳砸向了举弓射击的弓箭手。
“咻……”厉啸的长箭擦着铁盔带着一串火星飞向了天空。
“轰……”刘备一拳砸下,将那名弓箭手硬生生砸出了城墙。
“兄弟们,上,上……”刘备疯狂了,左手长矛上下翻飞,右手从背后拽出长剑,横扫千军,挡者披靡,几个守在城墙垛子边的叛军士兵转眼间被他砍了个精光。那名屯长和数个汉军士兵趁机冲了上来。
“结阵,结阵……”刘备声嘶力竭,状若猛兽,奋勇当先,“兄弟们,杀,杀……”
关羽一手一盾,箭石擂木都被他一一挡去,他就象一头敏捷的猎豹,迅速攀到云梯顶端。
“翼德,爬上去,快……”
张飞毫不犹豫,抓住关羽的衣甲,手脚并用,踩着关羽的脑袋就冲上了城墙,“老子活劈了你……”张飞随手一盾把一个抱着石头冲上来的叛兵砸得倒飞了出去,同时战刀剁下,将一名长矛手砍得血肉横飞,脑袋都被剁开了。
关羽紧随其后冲了上去,他一盾砸死一个,接着从背后抽出了双刀,不屑地看了一眼蜂拥冲来的叛兵,沉声吼道:“翼德,随我砍掉大纛,走……”
张飞一脚踢飞眼前的敌人,回首对冲上来的汉兵叫道:“走,走,兄弟们,上,砍掉大纛……”
关羽呼啸上前,双刀左砍右劈,无人可挡,张飞紧随其后,几名汉兵各执刀盾,奋勇争先。
刘备在左,关羽张飞在右,汉军士兵刀斧齐下,势不可挡。
程乾带着一队亲兵杀了上来,双方纠缠在城楼这块狭窄的地方血战不休。叛军要把汉军逼回城下,汉军要坚守这块分寸之地,以掩护更多的士卒上城。程乾一连砍死了七个汉军士卒,迎面就碰上了关羽。高大威猛的关羽狂吼一声,一刀剁下,顿时将程乾连人带刀剁成了两截。首领死去,更加激怒了叛军士卒,他们全然不顾性命,一哄而上,场面更加血腥。
汉军士卒越战越少,形势极度不利。
刘备一边奋力击敌,一边放声狂呼:“砍倒大纛,砍倒它……”
十几步之外的关羽被叛军士兵拼死砍中了一刀,这一刀霎时激发了他的凶性,“竟敢砍我,去死吧……”
他手起一刀剁下了那名叛兵的头颅,接着又一刀洞穿了敌兵的胸腹。叛兵的长矛飞刺而来。关羽舍弃左手刀,一把抓住了叛兵的长矛,迎面一刀就切开了敌人的咽喉,滚烫的血液立时喷了关羽一头一脸。
“翼德,跟着我……”
关羽连声虎吼,双手握刀,在张飞的掩护下,犹如嗜血猛兽一般,大步冲向了十几步外的大纛。每进一步,必有敌兵倒下。关羽连进九步,在他的脚下已经躺下了十七具尸体。战刀断,关羽犹不退却,拳脚齐上,再杀三人。
“刀……”
张飞大叫一声,夺过敌人的长矛,甩手递上了自己的战刀。关羽战刀上手,面对密集堵截的敌兵,一刀就是三命,四溅的鲜血喷射而出,顿时形成了一道漫天的血雾。关羽冲出血雾,对准大纛的旗杆就抡起了战刀。
张飞的长矛围着关羽上下翻飞,从四周砍来的各种武器被他一一挑开。就在这短短瞬间,张飞连中三刀七枪。虽然全身重铠,但浑身上下已经鲜血四溢了。刘备杀到,他护住了张飞,紧随刘备的汉军士卒杀到,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刘备。
大纛下,几十人围在一起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双方将士舍生忘死,肆意砍着,只见鲜血四射,断肢横飞,惨不忍睹。
关羽奋力猛砍,一口气连剁七刀,刀断,关羽疾退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准旗杆就撞了上去,“倒……”
“咔喳”一声响,尺半粗的高大旗杆轰然而断,大纛斜斜地倒了下去,接着翻下了城楼掉到了城下。
“杀啊……”欢呼声霎时间惊天动地,汉军士卒无不士气大振,齐声高呼,攻杀异常凶猛。
大纛一倒,叛军士卒惊骇不已,士气陡降,他们经过了短时间的疯狂反扑之后,整个城墙上的防御突然崩溃了,叛军士兵象潮水一般开始退却。
“擂鼓,擂鼓……”
刘虞兴奋地举剑狂呼,“孩子们……杀……”
公孙瓒看到城楼上的大纛轰然而倒,立即沿着骑兵营打马狂奔,“兄弟们,准备冲锋……”
田楷和吴炽此时已经亲自攻上了城楼,他们指挥攻城士兵沿着长长的石阶快速攻击,他们要冲到城下打开城门。
叛军刚刚逃到城下,赵成就带着援军来了。他一马当先,带着士卒,疯狂反扑。双方在城楼下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城上的汉军士卒放下了吊桥。邹靖带着士卒迅速越过吊桥,聚集在城门下,等待城门打开后进城攻击。
赵成骑在马上,不停地挥舞着长戟,督促手下将士浴血奋战,坚决不退。
刘备带着自己的二十多名部下攻击在最前沿。他远远看到赵成,高声叫道:“杀死叛军主将,杀死他……”
关羽奋力将一名挡在身前的敌兵抛了出去,正好抬头看见了赵成。他热血上涌,举刀狂呼:“兄弟们,跟我上……”
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迅速靠拢,以关羽为箭头,披荆斩棘一般,奋力向赵成杀去。叛兵一层又一层,就象永远杀不完一样。赵成看到汉军飞速杀来,拨马缓缓后退。
“翼德,抛枪射他,射他……”关羽眼看赵成越退越远,不禁心急如焚,连声怒吼。
刘备一边长剑飞舞,一边回首高呼:“刀斧手,护住张飞,护住他……”
张飞后退一步,瞄准赵成就把手中的长矛掷了出去。过去他在家中经常练习投射,向来是掷无虚发。长矛在空中剧烈地旋转着,厉啸着,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赵成突然发现空中射来了一支长矛,他想都没想,在士卒们的惊呼声里,翻身就滚下了战马。长矛“呼”一声笔直地钉进了马背,战马痛嘶一声,猛然发飙,又蹦又踹,四下冲撞,现场乱成一片。赵成措手不及,被战马踩了两下,狼狈不堪,士卒们手忙脚乱地把他拖到了安全的地方。
但就是这么片刻,僵持的战局却成了一边倒的状况。
汉军将士以为叛军首领被杀,顿时欢声雷动,士气如虹,一个个酣呼向前,勇不可挡。叛军士卒以为自己的上官被杀了,士气一泄,顿时无心恋战,连连倒退。兵败如山倒。
候在城下的汉军士卒早就急不可耐了,他们看到城门刚刚被拉开一条缝,立时一拥而入,杀声霎时响彻了城楼上下。
公孙瓒率领骑兵一路砍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北城门,夺下了过河浮桥。赵成带着几百人仓惶而逃。
城内的叛军死伤惨重,他们在失去指挥后更加乱成一团,勉强抵挡一阵后纷纷缴械投降了。
刘虞带着大队人马进了涿城。
“告诉镇北将军,涿城已下,我们马上赶到蓟城。”
看到李弘的大军停在蓟城三十里外不动了,张纯非常着急,屡次派遣乌丸铁骑前去挑衅,但李弘就是不动。
这天李弘接到刘虞的消息,知道涿城已经拿下,不禁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粮草供应不上。如今涿城已下,叛军腹背受敌,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叛军是不是还要誓死决战呢?但现在李弘已经有了必胜的信心。
“传令,大军推进十里。”
张纯把涿城失陷的消息隐瞒了。他一面严禁将士出入大营,一面命令赵成带着残兵直接撤到雍奴去。
这时斥候来报,李弘的大军已经向蓟城赶来。
张纯大喜,立即组织人马出营列阵。只待李弘大军一到,立即发起进攻。然而,到了下午,斥候送来的消息却令张纯勃然大怒。李弘走了十里后,扎营了。
晚上,乌丸人率先知道了涿城已经失陷,接着大军的各部高级军官也通过各自的渠道知道了这个消息,大家纷纷跑到大帐质问张纯。
张纯冷笑道:“现在还能撤吗?”他指着帐外李弘屯军的方向,大声说道,“豹子距离我们二十里,此时撤退,后果是什么?要是能撤的话我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豹子来得这么快,要是能撤我们几天前就撤了。为什么要打这一战,我已经说了无数遍了,我不想再说了。我们要想在幽州站稳脚跟,大家就齐心协力打好这一仗,不要再三心二意。”
“十万大军后撤,我谅他豹子不敢追。”乌延色厉内荏地说道。
乌延当年在百灵牧场被李弘击败过,还差点被李弘杀了,所以他既想报仇,又有点害怕,此时听说涿城失陷,他不想打了,他急着要走。
张纯看看他,话里有话地问道:“大王难道忘记了豹子的凶残?豹子要是完好无损地占据了蓟城,下一个目标不是我辽西的肥如城,而是你的右北平乌丸部落。”
乌延脸色一变。
“现在卢龙塞还在汉军手上。”张纯看了众人一眼,问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打卢龙塞吗?”
众人当然明白张纯的心思,他怕惹恼了豹子,遭到他疯狂地报复。卢龙塞里有豹子部下的家眷,不打卢龙塞其实就是给他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当年豹子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鲜卑妇孺,竟然连拓跋锋的儿子都杀了,后来又为了一个鲜卑女子,把鲜卑大王和连的迎亲队伍杀了个落花流水。这种人,还是不要惹恼了为好。假如把他激怒了,他就是伤痕累累也要杀进辽西辽东的,到那时就麻烦了。
“把这只豹子打伤,我们就没事。”张纯说道,“豹子担心并州的事,我们又没有激怒他,蓟城之战结束后,又有鲜卑人在北面牵制他,所以,他不会再到辽西辽东找我们的麻烦了。”
接着他冷森森地望着乌延说道:“你最好不要想着跑,你自己想想你都干了什么?你打无终城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把那个女人抢走?”
丘力居也不满地哼了一声,说道:“如果你把那个女人抢跑了,最好马上送回卢龙塞,不要招惹灭族之祸。”
乌延愤怒地站起来说道:“我早就说过,我没有抢到那个女人,她被卢龙塞的人带走了。”
“那你为什么说她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漂亮?”张纯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是我族内的小帅告诉我的。”乌延解释道,“我听说豹子在无终城有个女人后,几次派人去抢,结果一次都没有成功。这女人住在无终城的田家,田家高手很多,根本接近不了。”
张纯用怀疑的眼光看了他几眼,冷笑道:“打仗的时候,大王还是多出力吧,免得将来自找麻烦。”
第二天,李弘率领大军磨磨蹭蹭地走了十里后,又不走了。
张纯率军严阵以待,从上午等到下午,白等了几个时辰。叛军士卒疲惫不堪,怨声载道,把张纯和各部将领都骂翻了。
刘虞的大军攻打涿城的时候损失惨重,加上要留下部分人马看护俘虏,保护粮草辎重,所以兵力严重不足。他担心遭到乌丸铁骑的偷袭,一路上小心谨慎,一天只走了五十里。
赵云接到李弘的军令后,立即命令刘冥带着三千匈奴铁骑驻守潞城,自己和燕无畏带着七千铁骑杀向了雍奴。
早有准备的雍奴守将鲜于辰立即关闭四门,率领一万多士卒据城坚守。五千乌丸铁骑在白琅王丘力居从子蹋顿的率领下,沿河列阵,准备迎战。蹋顿二十岁左右,个子不高,身形矫健,一双精明的小眼晴。他是庶出,在丘力居的十几个庶出儿子当中,武勇谋略最为出众,所以丘力居很放心让他带兵。
蹋顿看到汉军气势汹汹地飞奔而来,立即挥军进击。就在双方相距两百步的时候,汉军突然调转马头,赵云段炫领军向左,心狐纵流领军向右,大军一分为二,沿着雍奴城东南方向狂奔而去。
蹋顿毫不犹豫,督军猛追。
乌丸人刚刚离开沽河岸边,燕无畏就带着两千骑兵从雍奴城西北方向出现了。他们迅速冲上浮桥,洒下火油,点燃大火,然后沿着原路跑了。
蹋顿看到沽河上空浓烟滚滚,立即醒悟到自己中了汉人的奸计,慌忙回头。等他带着大军气喘吁吁地赶到河边时,浮桥早就烧没了。蹋顿气得破口大骂。
鲜于辰匆忙带人出城再架浮桥。这条浮桥对于叛军来说就是救命的浮桥,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大军撤退需要它,从蓟城运来的大量物资也需要它。蹋顿既然知道了汉军铁骑来雍奴的目的,他就再也不离开沽河两岸了,他就在浮桥两端守着,哪里都不去。
赵云带着铁骑四下出没,虽然挡住了叛军物资的运输,但再也没有办法调开蹋顿的铁骑去破坏浮桥了。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刘冥把潞城丢了的消息,赵云顿时傻了眼。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12节
张纯听说汉军铁骑已经兵临雍奴城下,烧毁了沽水河浮桥,立即就坐不住了。
李弘、鲜于辅,还有其他一些幽州将领熟悉幽州地形,他们大胆地派出骑兵奔袭自己的后方,出其不意地占据了潞城,这已经是兵行险着了。这些奔袭的骑兵既没有后援支持也没有粮草武器的补充,他们占据潞城之后能守住就很不错了,但他们现在竟然还敢攻击雍奴,意图把自己的两条后撤之路都堵死。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豹子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想逼着自己后撤还是想动摇自己的军心?豹子难道想把自己留在蓟城彻底歼灭?但他有这么大的实力吗?
斥候已经仔细侦查过了刘虞的情况。刘虞攻打涿城后损失惨重,北上蓟城的人马除了公孙瓒的三千骑兵,只有一万步卒。这一万多人明天就要和豹子会合,会合后双方的实力对比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自己的十万大军依旧在人数上占据很大的优势。但有一点让他很担心,两支汉军会合后,汉军的士气会更加高涨,而自己的大军士气却要受到打击,尤其那些对决战缺乏信心的部下,可能会更加惶恐不安,逃跑之念更甚。假如再让他们知道了雍奴方向出现了汉军铁骑,沽水河上的浮桥也给烧了,估计十有八九有人要溜之大吉了。
张纯思前想后,决定第二天主动出击,抢在刘虞到达蓟城和豹子会合之前展开攻击。无论胜负,自己都可以重击豹子,赢得撤退的时间。
就在张纯决定主动进攻的时候,李弘也做了同样的决定,他正在大帐内部署明天的攻击方案。
目前,刘虞已经拿下涿城北上,距离蓟城只有五十里,双方明天就可以会合,而赵云的铁骑估计也已经赶到雍奴正在四处攻杀。现在叛军腹背受敌,后撤之路危在旦夕,其军心必定已乱。
“前天我们推进十里,叛军列阵以待虚惊一场。昨天我们又推进十里,叛军等了一天,身心俱疲。今天我们数次做出攻击态势,叛军忙于招架,已经疲惫不堪。”李弘看看帐内众将,笑道,“我们休息了三天,算是以逸待劳了。”
“如果我们等到明天和刘大人会合后,再对叛军发起进攻,战果一定更好。”宋文略显遗憾地说道。
“我担心他们军心大乱后撤回蓟城死守,那样我们就麻烦了。”李弘解释道,“叛军的军队人数要多出我们一倍以上,就我们现有的兵力,一旦陷入攻城大战,必定旷日持久。虽然这样做最后我们也能击败叛军,但一来我们没有时间,我们要回援并州。二来朝廷也没有足够的军资和军队支持。第三个要担心的就是鲜卑人,假如他们趁着我们和叛军纠缠不休两败俱伤之际出兵入侵,幽州几个边郡必然要失。尤其是距离蓟城千里之遥的辽东辽西。此时失去了,我们要想夺回来,不知道要到哪一年。”
“明天进攻。”李弘看了众将一眼,挥手说道,“不论付出多大代价,务必击败叛军。”
蓟城上的天空湛蓝湛蓝的,万里无云。
叛军在张纯的指挥下,以六万步卒为中军,以四万铁骑为左右两翼,大军以品字形展开,沿着广阔的平原推进五里之后停了下来。
对面三百步之外,汉军已经列阵相候。双方十五万大军相对而立,将士们各举武器,神情肃穆。无数面五彩斑斓的战旗迎风招展。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气氛笼罩在方圆五里的平原上。
因为叛军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优势,所以张纯打算在两翼铁骑的掩护下,以六万步军包围汉军的中军步卒,然后予以围歼。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他把步军五营分成了左中右三阵。陈散的左营和鲜于平的后营为一阵,前后纵列,攻击汉军右翼。张匀的前营和田强的右营为一阵,前后纵列,攻击汉军左翼。刘始领中营居中,攻击前进。
张纯看了众将一眼,微微笑道:“中军的左边有汗鲁王和峭王的铁骑,右边是白琅王的骑兵,所以大家无须顾忌汉军两翼铁骑的突袭,尽管放开手脚,全力进攻。”接着他提高声音,大声说道,“今日血战,当击杀豹子,大败汉军,以振我大燕国威。”
众将轰然高呼,纵马而去。
鲜于辅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远眺叛军阵势。
李弘不愿意站在大军后方指挥作战,他用十分充足的理由说服了鲜于辅,然后带着黑豹义从和刘豹的匈奴铁骑列阵于大军的右翼。他要亲自上阵,和士卒们一起浴血奋战。众将士都熟知李弘的这种作风,如果他不亲自执枪上阵,大家反而有点不习惯。没有李弘在战场上纵马飞驰,众将的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鲜于辅收回目关,抬头看了看天色。站在他身后的宋文和余鹏紧张地对视了一眼,心里感到有点窒息。大战就要开始了。
汉军的五营步卒位居中军,左翼是聂啸和姜舞的铁骑,右翼是李弘和刘豹的铁骑。五营步卒以颜良的中营居前,其后依次是高览的前营,文丑的后营。两侧是鲜于银的左营和华雄的右营。前中后三营纵向排列,密集列阵。
李弘、鲜于辅和众将为击败叛军商议了很长时间,最后考虑到叛军人数占优,遂选定了直接突破叛军中军,一击而中的攻击方案。虽然突破敌人的中军很困难,但在如今叛军军心大乱的情况下,击毁敌人的中军,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歼敌效果。前中后三营一万人在颜良的指挥下,负责击破敌人中军。
鲜于辅转身望向后木台后的战鼓队。百面战鼓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身强力壮的战鼓兵手举双槌,翘首以待。
鲜于辅挥了一下手。
霎时间,战鼓擂响,惊天动地。
高顺和李云并肩站在大军的最前列。
李云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高体阔,圆圆的脸,厚厚的嘴唇,满脸的针须,神色刚毅。他回头看看遮天蔽日的旌旗,然后盯着高耸的镇北将军大纛看了很长时间。
“子平,这仗打赢了,你还回去吗?”李云突然问道。
高顺点点头。李云瞥了他一眼,小声说道:“子平,我不回去了。”
高顺扭头看着他,眼神很复杂。
镇北将军为人宽厚,对待部下亲如兄弟,在这样的大人手下当兵,当然很舒心。就是战死了,也心甘情愿。那天李弘看到李云之后,对他为了士卒而宁愿得罪上官的事大加赞赏。李弘甚至说,如果在我的军中出了这样的事,我不但要杀了那个克扣军饷的军官,还要封赏你。李云当时就流泪了。他不是感激李弘对他的迁升,而是因为得到李弘的理解而流泪。
这次出战,李弘本来打算把高顺的一部人马放在最前面。高顺和部下的骁勇善战给了李弘很深的印象。他对鲜于辅说,这是他看到的最厉害的攻击部曲了。鲜于辅说,上次遭遇战他们就已经受了损失,这次再让他们打头阵,河内兵会不会有意见?毕竟他们不是镇北将军府的直属部曲。李弘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近情理,随即打消了这个主意。
高顺和李云听说之后,马上主动找到李弘,要求充当先锋,李弘没答应,后来还是高览出面替他们说了话,李弘这才勉强答应了。高顺打头阵,紧随其后的就是颜良的手下雷重、陈好和廖磊。为了箭头的犀利,李弘把最精锐的部曲全部调到了最前面。
李弘对河内兵的照顾令高顺和李云很感激,为这种人打仗,死了也值。
“随你吧。”高顺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李云的肩膀,“如果不死,你就留下来吧。”
“你呢?”
“丁大人对我恩重如山……”高顺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
“子平,丁大人需要你给他卖命,所以才把你放出来的,这也算恩重如山?”李云打断高顺的话,气愤地骂道,“他纵容部下克扣军饷,这种人……”
高顺举手制止了李云继续说下去,“此仗我要是不死,我回去,你留下,不要再说了。”
就在这时,攻击的战鼓声蓦然响起,全军欢呼,吼声如雷。
“兄弟们,杀敌了……”高顺举起长矛,振臂狂呼。
战场上鼓声四起,地动山摇,迎风飘扬的战旗随着急速行进的大军迅速移动,让人眼花缭乱。
双方步军几乎同时起步,各自保持队列,大步前进。
双方相距一百五十步,汉军停止行进,稳住阵形。汉军的强弓手在各自上官的吼声里开始了急速射击,长箭挟带着骇人心魄的厉啸飞上了天空,漫天的长箭汇集成了一片巨大的黑云,遮天蔽日,呼啸而下。叛军步卒缺少盾牌,缺少衣甲,强弓几乎没有,还击根本谈不上,但他们自有他们的躲避办法。士卒们有盾牌的举起盾牌,没有盾牌的举起了厚厚的一块木板,然后就是飞速狂奔,竭尽所能的飞速狂奔。只要逼近汉军八十步,他们的弓箭手就可以还击了。
汉军的箭阵密集而猛烈,无休无止,在短短的几瞬时间内,数万支长箭冲上了天空,然后犹如狂风骤雨一般无情地钉射到狂奔的叛军士卒身上。叛军的士卒们面对血腥的箭阵,无畏无惧地叫着吼着跑着,厉啸而下的长箭就像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嘴的巨兽肆意地吞噬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有的人被长箭洞穿身体倒飞了起来,有的人被长箭恶狠狠地钉在了地上。更多的人中箭倒地后,被汹涌澎湃的人流踩成了血肉模糊的肉饼。
双方相距八十步。
“起盾……”随着一声大吼,战鼓雷动,所有的士卒几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盾牌。数万面盾牌在士卒们的头顶上形成了一片可以抵挡死神召唤的黑色盾阵。它就象由一片片黑色鱼鳞组成的巨型皑甲,罩在了汉军士卒的身上。与此同时,在弓箭手的前面,也竖起了一道更大更高的盾牌,它们就象一堵黑色的高墙,密不透风。
叛军弓箭手在自己盾牌兵的掩护下,开始扎住阵脚,发起了猛烈的还击。
双方箭来箭往,无数支长箭的厉啸在空中汇成了刺耳的轰鸣声,惊心动魄。
在箭阵的下方,叛军步卒分成了三条高速奔涌的灰色长龙,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左右两条灰龙细而长,它们就象两支厉啸的长箭,凶猛无比,中间一条灰龙又粗又壮,就象一柄咆哮的战刀横空扫来。
鲜于辅皱皱眉头,对站在远处的令旗兵说道:“告诉鲜于大人,华大人,挡住叛军左右两路的进攻,不许后退。”
“命令颜大人立即发起强攻,击毁叛军的中路。”
“给战车营的张郃大人和张萧大人发出信号,命令他们准备攻击叛军骑兵。”
宋文指着战场,担心地说道:“叛军以重兵攻击我们的左右两路,鲜于大人和华大人未必能够挡住。一旦叛军突破我们的左右两路,颜大人的中路就被敌人包围了。大人你看要不要立即命令两翼骑兵发起攻击?”
鲜于辅摇摇头,笑着说道:“这一战刚刚开始,你急什么?两万对六万,我们一样能打赢。”他接着看看宋文和余鹏,指着战场说道,“和去年在西疆相比,无论是士卒的战斗力还是军械装备,都不可同日而语。现在我们的五千人,足可抵挡叛军两万人。”
宋文和余鹏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今天这一战,关键还是要击败乌丸铁骑。没有了乌丸铁骑的策应,叛军根本不堪一击,可惜……”鲜于辅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他本来想统领黑豹义从亲自上阵的,但他这个愿望被李弘无情地剥夺了。
“大人很想上阵搏杀吗?”余鹏看出鲜于辅的心思,问道。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阵搏杀了。”鲜于辅笑道,“自从有了步兵,我就一直站在战场后面……”
“大人,开始了,叛军上来了……”宋文大叫起来。
“轰……”叛军的左右两路同时冲到汉军阵前,激战开始。
汉军士兵密集列阵。前排是盾牌兵,后排是两名长矛兵,长矛高举出盾,冷森刺骨,长矛兵的两侧是两名刀斧手,弓箭兵列于长矛兵后,这六人组成一个攻守兼备的小型战阵。汉军的阻击方阵就是由几百个这样的小型战阵组合而成。
潘塔站在军阵前沿,手举战刀,望着越来越近的叛军士卒,嘴里不停地高声叫着:“来,来,杀啊……”
他左手盾挡住敌人的长矛,右手战刀横空劈下,一刀剁在了敌人的脑门上,鲜血四射。
无数的叛军士兵扑了上来,无数的长矛刺进了战阵,刀斧呼啸,长箭乱舞,吼叫声,惨叫声,金铁交鸣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潘塔陷在人潮里,左冲右突,当着披靡,霎时便失去了方向。他什么都听不清,他除了怒吼,除了躲闪敌人的刺杀,剩下的事就是抡起战刀不停地砍,飞快地砍,转眼间,潘塔浑身上下就是血淋淋的了。
在战阵的另一端,何风一手拿着手戟,一手拿着战刀,奋力搏杀,勇不可挡。一支长矛擦着他的腰肋刺进了紧随其后的刀手腹部,接着何风就看见一截血糊糊的肠子随着矛尖被拉了出来,何风睚眦欲裂,怒吼一声,飞身扑上,一戟穿透了敌兵的咽喉,再一刀剁下了敌兵的头颅。鲜血喷射间,一柄战刀恶狠狠地砍到了何风的脑袋上,铁盔上顿时火花四射。何风如遭雷击,扑通就跪了下去,眼前一片漆黑。何风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躺袋还在,但血却从铁盔下流个不停。他勉勉强强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部下正高声吼叫着,奋不顾身地扑到自己身边。何风猛然清醒过来,“谁砍老子?是谁?”他翻身站起来,瞪大血乎乎的眼晴找到那个砍了自己一刀的敌兵,纵声吼道,“老子活劈了你。”何风发疯一般连砍四人,冲到那个拿刀敌兵的身旁,一口气连砍了对方十几刀,把那人砍得血肉模糊,连脑袋都没了。叛兵被何风的疯狂吓坏了,看到他提刀杀来,四散而逃。
站在战阵中央的鲜于银手驻战刀,冷眼四顾,英俊的脸上杀气腾腾。
第一排士卒拼光了,第二排上,只有倒下去的兵,没有退回来的卒。
战斗激烈而残酷。
陈大麻子神威大发,长矛翻飞处,绝无站立之人。跟在他后面的士卒被上官的神勇所震撼,呼号向前,竟然一连冲出了三十多步,直到敌军主将陈散带着一帮如狼似虎的亲卫兵杀到,才把他们的攻击势头压了下去。陈大麻子此时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他带着部下横冲直撞,杀得酣畅淋漓,肚子里根本就没有后退的念头。陈散一面指挥亲卫兵围住陈大麻子,一面四下扑杀跟在他后面的汉军士卒。看到自己的亲卫兵一个个地倒在了血泊里,陈散终于忍不住挺枪杀了上去。陈大麻子遇上对手,更加兴奋,越战越勇,连叫声都变味了。
战阵内的苌弓听到陈大麻子的怪叫,这才发现他远离战阵已经几十步,陷入叛军的重重包围了。苌弓大吃一惊,抢过一只箭壶,带着几个亲兵就冲了上去。
“麻子,回头,快回头……”苌弓一边纵声狂叫,一边箭如连珠,几个人迅速组成一个无坚不摧的突击战阵,奋勇向前,四周的叛兵被他们打得叫苦不迭,更被苌弓无处不在的长箭射得上天无门。
陈大麻子被陈散架住了凌厉攻势,自己的背后又失去了士卒的保护,顿时险象环生,接连被刺,身上鲜血四溢。剧烈的疼痛终于使他清醒了过来,他听到了苌弓的叫喊,随即边打边退,准备和苌弓会合。陈散和叛兵蜂拥而上,发誓要把他砍了。苌弓长箭如飞,一连射杀了四个堵在陈大麻子背后的敌兵。
陈散看到陈大麻子要被汉兵救走,愈发怒不可遏,他虎吼一声,连抢几步,一头撞进了陈大麻子的矛锋之下,抖枪就刺,他拼的就是一命换一命。他狠陈大麻子更狠,现在背后有苌弓的长箭给他做掩护,他更是强横无比。陈大麻子突然甩掉手中长矛,一把抓住了陈散的枪头,双手用力,“咔喳”一声把长枪的枪头折断了。还没等陈散反应过来,陈大麻子已经飞身扑上,一枪头就插进了陈散的眼窝里。顿时战场上响起了一声惨绝人圜的凄厉嚎叫,陈散死了。
叛兵惊呆了,愤怒了,“杀……为大人报仇……杀……”
苌弓护着陈大麻子,几个人狼狈不堪地跑回了战阵之内,紧随其后的叛军士兵以前所未有的愤怒发起了更加凶猛的攻击。
华雄静静地站在方阵后方,望着前方惨烈的搏杀,闻着空气中浓烈的血腥,脸上浮出了一丝冷笑。还早呢,这才刚刚开始。
高顺带着两个亲兵气喘吁吁地退了下来。这是第几次退下喘息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每次都是带着五个士卒组成一个战阵冲上去,但每次退下来的时候只有一两个士卒还在紧紧地跟着自己,其余的都已经战死了。为了保持体力,他和李云轮番带着二十个战阵上前突击,奋勇向前。
高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难闻的血腥空气,举目四顾。在他的左边是雷重的部曲。这个貌不惊人的军司马悍勇无比,他带着自己的部下一直护在自己的左翼,亦步亦趋,没有落下一步。右边是陈好的部曲,这位手执大斧的士子给他的印象非常深,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彪悍的太学士子,他那雷霆万钧的一斧砍下来,自己恐怕很难招架。紧跟着雷重的是河东的徐晃,徐晃也是一柄大斧,但比起陈好来,他的大斧多了几分飘逸和沉稳,少了几分暴戾和疯狂。紧跟在陈好后面的是雁门张震,这也是一员悍将,他那份杀人的从容和冷静让高顺非常钦佩。在大军的后方是都尉文丑大人,他带着燕赵和吴雄两个部曲压住阵脚,保持着中路大军犀利的突击阵势。
他很早就听说过校尉颜良大人的威名,据说他是镇北将军帐下的第一猛将,现在他正倒拎着大刀,和都尉高览大人带着一帮亲兵悠闲地走在军阵中间。两人边走边聊,好象不是来打仗,而是来打猎似的。处在这种血腥惨烈的战场上,两位大人还能这样从容不迫地闲庭信步,高顺不仅仅是敬佩,而是崇拜了。不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岂有这份气度?虽然他们和自己年纪相差无几,但要论起所经历的大战,那自己望尘莫及了,象今天这样十几万人的大战,他还是第一次参加。
他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顿时豪气狂涌,战意盎然。
“兄弟们,再列战阵,我们上……”
战场上,鼓声震天,旌旗飘扬,激烈的厮杀声直冲云霄。
在方圆一里左右的战场上,双方八万多步军士卒纠缠在一起酣呼鏖战。战场的左面是汉军鲜于银的五千人对决叛军张匀和田强的两万四千人。右侧是汉军华雄的右营步卒对垒叛军陈散和鲜于平的大军。战场的中路,汉军的前中后三营部曲一万人正在攻杀叛军刘始的大军。此时,刘始的大军已经支持不住,正在逐步后退。
在战场的南面汉军阵地上,左右两翼的铁骑正蓄势待发,而北面的叛军阵地的两翼,四万乌丸骑兵已经准备开始进攻了。
张纯看着逐渐败退的中路大军,脸色很难看。汉军的实力太强了,不仅仅是军械装备非常精良,汉军士卒的战斗力更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刘始的一万两千人除了在刚刚进攻的时候稍稍占据了一点优势外,其余时间都在被动挨打,如果再继续下去,要不了一个时辰,刘始的一万两千人就要被汉军击溃了。
左右两路的攻击完全被阻。汉军在战场左右两侧各用一营五千人马就把自己四万多人的大军挡住了,而尤其难以置信的是,交战还没多久,自己的手下大将陈散就被汉军杀死了。
张纯很无奈,也很沮丧。自己的大军终究还是乌合之众,虽然缺乏军械,但更缺乏的是战斗力,根本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想想当年大贤良师起事的时候,曾经有百万大军,但这些散布各处的大军先后被皇甫嵩、卢植和朱俊等人带着几万大军就击败了。如今看起来,战斗力的天壤之别,还是失败的主要原因。大贤良师就是不死,还是要败的。
张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看列阵两翼的乌丸铁骑。今天这一战能不能平手而归,就看他们了。
他已经不指望出现奇迹击败了豹子了,何况,他也没有击败的豹子的信心。鲜卑人十二万铁骑都败在他手上,不要说自己了。一想到鲜卑的大败,和连的死亡,张纯突然对乌丸铁骑也失去了信心。豹子是不是早有办法对付这些乌丸人?
张纯挥挥手。
霎时间,令旗摇动,战鼓擂响,铁骑启动。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13节
乌丸铁骑的速度越来越快,急骤的马蹄声逐渐形成巨大的轰鸣声从战场两端响起,汹涌澎湃的骑兵大军就象决堤的洪水一般怒吼着,咆哮着,一泻如注,气势磅礴,整个战场都随着地面的剧烈抖动而震颤起来。
汉军铁骑没有动,他们以锥形密集列阵,就象两只雄狮一般,安静地俯卧在汉军阵地的左右两翼,眼里尽是不屑之色。乌丸铁骑在他们的眼里好象已经不是锋利的武器,而是一只垂死挣扎的牲畜。
乌丸铁骑转瞬即至,双方相距一百步,乌丸人手里的长箭呼啸而出。
高台上的鲜于辅手抚三绺长须,望着逐渐接近的乌丸人,眼里闪过一丝愤怒和仇恨。
“命令战车营发起攻击。”
令旗挥舞,号角长鸣,两翼铁器的锥头突然一分为二,骑兵士卒拨转马头,向左右两侧狂奔而去。随着铁骑中分,埋伏于铁骑阵中的战车营突然横空出世。一辆辆连弩车交错列阵,就象一只只待人欲噬的嗜血猛兽,猛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乌丸人更加兴奋了,他们认为汉人铁骑不敢迎战,所以摆下这么个巨大的车阵来阻挡自己的进攻。
小帅仰滇高声狂叫:“吹号,吹号,告诉大王前面有车阵,叫他向两翼攻击,快……”
号角兵刚刚举起号角就看到了非常恐怖的一幕,在对面的车阵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厉啸,数不清的弩箭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冲向了天空,射向了自己。
眨眼间的功夫,弩箭就飞进了八十步的距离,笔直地钻进了飞奔的乌丸铁骑军。铁骑就象一个巨人被人拦腰击中一样,猛地一弯腰,接着仰天惨嚎,轰然倒下。
号角兵只听到了“嗡……”的一声响,接着就看见一匹匹飞奔的战马突然失去控制凌空飞了起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马背上的铁骑士兵整批整批地中箭死去。有的被弩箭洞穿倒飞了起来,有的随着栽倒的战马飞了出去,有的被钉在了马背上,有的被后面冲上来的战马撞上了半空,有的被踩成了肉饼。短短一瞬间,自己前面几排的骑兵士卒连同他们的战马突然就没了,就象空气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号角兵目瞪口呆地望着,双耳充塞了的战马轰鸣声,弩箭破空的厉啸声,死亡前的凄厉嚎叫声,人畜被践踏的骨肉碎裂声,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他连恐惧都忘了。
正在自己身边纵马狂奔的小帅仰滇突然战马仆倒,整个人随之就飞上了天空。仰滇在空中无助地叫着喊着,数不清的弩箭霎时就把他射成了马蜂窝,更多的弩箭洞穿了他的身体,血淋淋地射进了随后而来的士卒身体里。
一支弩箭“咻……”一声射进了号角兵的胸膛,把他牢牢地钉在了马背上。他最后看了一眼湛蓝色的天空,感觉到了刺骨的疼痛霎时弥漫了全身,临死前,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吹响号角。
乌丸人成片成片地死去,毫无还手之力。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惊人的代价。
奔腾的乌丸铁骑一时间刹不住冲击之势,还在继续狂奔,虽然报警的号角响彻了战场,但他们依旧顽强地进攻,前赴后继地死在了密集的弩箭之下。
张纯惊呆了,他看到乌丸人还在不知死活地往车阵冲击,不禁急得连连跺脚,拼命地挥手喊道:“撤……命令乌丸人撤下来……”
丘力居、乌延和苏仆延此时都在军中指挥大军进攻,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前锋军遭到了汉军弩车的血腥屠杀。汉军用车阵阻滞自己的攻击速度,用密集的箭阵杀伤自己的士卒,这很正常,打仗就是这样。如果碰到这种激战就撤,还打什么仗?
他们认为张纯简直就是一个白痴,瞎指挥。双方还没有开始接触,还没有开始交战就要撤下去?这种状态下,怎么撤?此时撤,已经形成的冲击阵形必然要混乱,而蓄势待发的汉军假如趁机一拥而上,这仗就要打败了。
“不要理睬他。”丘力居挥手说道,“汉军有车阵,我们就向车阵两侧进攻。”
“大王,汉军的箭阵太密集,前锋军一定伤亡惨重。”
“撤下去我们的伤亡更惨重。”丘力居冲着自己的小帅大声叫道,“命令各部,向汉军车阵两翼发起进攻。”
汉军把一千多部弩车分布在战场的左右两翼,目的就是要出其不意痛击乌丸铁骑。现在,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乌丸人不但损失惨重,还被迫临时变阵。
鲜于辅望着左右两翼的战场,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命令两翼骑兵,立即出击,痛宰乌丸人。”
“命令战车营,填充弩箭,准备再次攻击。”
匈奴骑兵第一次看到弩车的威力,兴奋之余未免也有点心惊胆战。过去,他们听祖辈说,大汉国的军械非常厉害,但他们一直没有亲眼目睹,不知道大汉国最厉害的军械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在他们的眼里,度辽营算是大汉国的精锐了,但度辽营就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特殊军械。有些老匈奴兵在长城关隘见识过这种弩车,但关隘上弩车少,看不出它有多大威力。今天,他们总算见识了,几百台弩车同时发射,那种惊天动地的威力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如果这些弩车对准的方向是匈奴人,自己是否还有活命的机会?
刘豹一边想着,一边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弘。这位北疆的传奇人物此时手拿长枪,神情肃穆,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对面的乌丸铁骑,杀气盎然。两人的命运从那日李弘发誓开始,就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从来没有想到命运会这样神奇。
战鼓擂响。李弘蓦然回首,举枪狂呼:“呼……嗬……”
黑豹义从同声响应,吼声如雷:“呼嗬……呼嗬……”
匈奴士兵霎时热血上涌,无不用尽全身力气随其高呼:“呼嗬……呼嗬……”
“杀……”李弘猛踢黑豹,战马一跃而出,“杀上去……”
八千铁骑紧随其后,犹如咆哮的风暴,迎着乌丸人席卷而去。
战场左翼,阎柔、姜舞和聂啸带着一万两千铁骑以江河奔泻之势一拥而上,势不可挡。
双方相撞,顿时开始了血腥厮杀。
右翼车阵中,都尉张郃神色安详地端坐在战马上,抬头看看呼啸而来的满天长箭,笑着对尹思说道:“此战过后,战车营当名扬天下。”
尹思瞪大眼睛看着前面战场上来回冲杀的铁骑士卒,没注意听张郃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张郃笑道:“仲志,你又不是头一次打仗,紧张什么?笑笑,笑笑就好了。”
尹思勉强龇了一下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上次我和老伯躲在山头上,距离战场有一百多步。”尹思说道,“这次就在战场中间,我……”他话还没有说完,一支长箭厉啸而来,吓得他匆忙躲到了战车后面。张郃长枪一挑,长箭横飞而起,掉到了地上。
“你跑什么?多打几仗就好了。”张郃拿枪拍了他一下,说道,“你这么聪明,可不能死了。这弩车给你改造之后,好用多了,威力大增啊。”
“俊乂兄,我们大概杀死了多少乌丸人?
张郃想了一下,说道:“总有三四千吧。乌丸人很强横,不但不逃还攻得更凶了。我们再来一次,我就不信射不死他们。”
战车营的士卒对四周的厮杀充耳不闻,他们围着弩车紧张而忙碌地填充弩箭,准备下一轮的射击。
此时,左翼车阵已经率先填装好弩箭。忙了半天的张萧抹抹头上的汗,大声对令旗兵叫道:“告诉鲜于大人,弩箭装填完毕。”
“大人,战车营已经准备妥当了。”宋文小声提醒道。
鲜于辅指着正在奋力推进的中路突击大军,大声说道:“命令颜大人,收缩阵势,加速进攻,迅速和左右两路拉开距离。”
“告诉鲜于大人和华大人,稳步后撤。”
“命令战车营,快速向中军靠拢,密集射击叛军的左右两路。”
令旗兵立即连续发出信号,战鼓也密集地敲响了。
“大人想用铁骑冲击叛军的左右两路?”宋文问道。
鲜于辅微微颔首,他看看天上逐渐西移的太阳,自言自语道:“已经是下午了,刘大人为什么还没有赶到?伯珪的骑兵也应该到了。”
“大人,刘大人也许有什么事耽搁了。”余鹏说道,“如果他们此时能够赶到,直接冲击叛军的侧翼,这一战我们就赢了。”
张纯看到乌丸人发疯一般冲上去,和汉军铁骑纠缠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解,不禁暗暗佩服他们的悍勇。自己刚才慌乱之下叫他们撤退,的确犯了兵家大忌。幸好乌丸人没有听自己的,他们熟知骑战,依旧一往无前地攻了上去。
突然,他发现汉军的左右两路已经抵挡不住,正在逐步后退,自己的大军正在步步进逼,左右两路人马很快就要合围了。但他此时却高兴不起来。由于左右两路攻击受阻,延误了合围的时间,造成中路的情况十分危急,刘始的大军很快就要被汉军突破了。虽然两翼会合,但中路被突破,自己的大军再也无法对汉军形成合围。现在即使乌丸骑兵击败了汉军铁骑,也无法挽救危局了。
张纯立即萌生了退兵之意。仗打到这份上,取胜已经无望,还是保平为好。只要尽早退出战场,今天就是平手之局。
“命令左路的鲜于平,右路的张匀田强,不要再继续进攻了,立即脱离汉军,向中路靠拢,力保中军不失。”
“告诉刘始,左右两路大军立即赶到支援,叫他再坚持一下。”
“叫乌丸人攻得更猛一点,更凶一点。”
在战场东西两侧广阔的平原上,双方的骑兵越杀越凶。士卒们在上官的带领下,各结战阵,往来冲杀。披头散发的羌人和匈奴人,髡头光脑壳的乌丸人,个个骁勇善战,人人奋勇争先,只杀得血流成河。
刘豹手执长矛左挑右刺,手下根本没有一合之将。突然,战马中箭,一头栽倒在地。刘豹措手不及,被掀出了十几步之外。一群乌丸人呼啸杀来,刘豹的侍从们大惊失色,蜂拥上前。刘豹一跃而起,一边迎着乌丸人飞步狂奔,一边拔刀在手。
乌丸人杀到。刘豹夷然不惧,腾空而起,右手刀砍翻敌兵,左手抓住马鬃,翻身就落到了马背上。这时数支长矛从左右方向同时刺来,刘豹想都不想,抱着马脖子就凌空飞了起来。
匈奴人从左边杀到,李弘带着几个黑豹义从从右边杀到,大家刀枪齐下,长箭飞射,顿时将几个乌丸人杀了个干净。
“谢谢将军大人……”刘豹落回马背,大声叫道。
“你要是死了,匈奴人不就没有大单于了。”李弘大笑道,“兄弟好高明的马术……”
突然他发现了什么,猛然回首狂吼道:“乌延,你给我站住……”
擦肩而过的汗鲁王乌延回头看去,顿时吓了一跳,那是一张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面孔,豹子还是一头披散的长发,还是那样杀气凛冽,一点都没变。乌延猛踢马腹,狂奔而逃。
左右两翼的战车营在张郃和张萧的指挥下,迅速移动弩车向叛军左右两路攻击大军冲去。
“俊乂兄,距离叛军两百步了。”尹思手指前方杀声震天的战场,大声喊道,“我们可以射击了。”
“再推五十步。”张郃叫道,“看清了再射,不要误杀了自己人。”
左翼的张萧却不管这些,他已经急不可耐了,“射……密集齐射……”
弩车震颤,弩箭厉啸。
叛军士卒猝不及防,他们就象地上的韭菜一样,被锐利的刀锋割倒了一茬又一茬,眨眼间躺倒了巨大的一片。叛军主将张匀也被射成了马蜂窝,倒在了尸横遍野的战场上。
叛军士兵遭此重击,立刻便象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颜良接到加速进攻的命令后,立即让高览居中指挥,自己带着卫兵杀到了前阵。
主将不畏生死,身先士卒,一马当先,这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和名震天下的虎头颜大人并肩作战,不仅仅高顺和李云感到荣幸,就连其他士卒也是热血沸腾,浑身充满了无穷的气力。突击速度猛然加快。
刘始眼看抵挡不住,也亲自带着亲卫队冲了上来。但他很不幸,遇上了颜良。颜良大刀飞舞,无人可挡,三刀下去,立时砍倒了七个人。刘始抽身急退,身边的亲卫也拼死上来救护,但此时谁都挡不住已经杀红了眼的颜良。颜良瞪着硕大的眼珠子,怒声咆哮,发力猛攻,他一口气连砍三人,然后凌空一刀,将刘始剁成了两截。
中路大军失去了主将,顿时大乱,士卒们经过了几个时辰的鏖战,更是精疲力竭,整个防守转眼之间崩溃了。
颜良高举大刀,纵声狂吼:“兄弟们,杀向中军,宰掉张纯……”
“杀……”汉军士卒士气如虹,高声呐喊着,象出笼的猛虎一般冲向了中军,冲向了叛军大纛。
护守中军的只有三千人,他们在张纯的指挥下,早已聚集在大纛下,密集列阵。
刘始死去,中路大军崩溃,同时左右两路大军也遭到了汉军重型军械的攻击,正在狼狈后撤。败局已定。
张纯惨然一笑,挥手叫道:“命令中军将士,坚决堵住敌人的攻击,护住大纛。”
“让鲜于平和田强尽力阻止士卒逃亡,率部赶回中军。”
“命令乌丸铁骑立即回撤中军。”
鲜于辅看到颜良率部突破叛军的中路阻击,高兴地举手欢呼,大声叫道:“传令左右两翼铁骑,脱离乌丸人,立即攻击叛军的左右两路大军,击杀叛军步卒。”
“命令鲜于大人和华大人,立即向战车营靠拢,防止乌丸人攻击战车营。”
这时宋文接到传令兵的口信,匆忙跑上木台,兴奋地喊道:“大人,刘大人的大军到了。”
鲜于辅猛然回头,急切问道:“方向?”
“他们在战场的西面,正好是敌人的侧翼。”宋文激动地说道,“是不是命令刘大人立即率部攻击敌人的中军?”
“立即攻击。”
“叫战车营做好准备。只要乌丸人追上来,立即射杀。”
李弘、刘豹、聂啸、姜舞各带人马边战边退,向战场中间靠去。
丘力居听到撤退的号令,犹豫不决。乌延和苏仆延却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今天损失惨重,再打下去,乌丸铁骑就没了。
“大王,汉军人少,损失惨重,已经支撑不住了。”一个杀红了眼的小帅指着向西退却的汉军,怒声说道,“我们追上去,再杀他一阵,然后直接赶到中军集结。”
丘力居再不犹豫,举矛前指,纵声狂呼:“跟我杀上去……”
刘虞的大军终于赶到了。
一万步卒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向了战场。公孙瓒的骑兵冲在最前面,威风凛凛的白马义从迎着后撤的乌丸人劈头盖脸地杀了过去。乌延和苏仆延看到公孙瓒的铁骑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大吃一惊,慌忙带着士卒向蓟城方向打马狂奔,先行逃命去了。
李弘和刘豹带领铁骑追在叛军后撤的左路大军后面,肆意砍杀。叛军的左路士卒魂飞魄散,撒腿就逃。叛军将领鲜于平带着几个亲兵四下砍杀逃卒,想阻止士卒的溃逃,但军心已失,杀更多的逃卒也无济于事了。不久,他也被逃兵裹挟着开始掉头逃跑,鲜于平慌不择路,还没跑多远就被地上的尸体绊倒了,接着就被汹涌的人流活活地踩死了。
丘力居率部狂追。聂啸和姜舞带着大军把他引到了战车营前面。
张萧看到乌丸人又来了,高兴地一把拽下头上的战盔,狠狠地砸到地上,“射,给我射……”
乌丸人再次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几千人毫无还手之力,就象稻草一样被狂暴的飓风吹倒了。丘力居魂飞天外,带着大军掉头就跑。
张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路大军在汉军铁蹄的践踏下一哄而散,而左路大军的士卒们早就成了逃兵,现在正在平原上亡命狂奔。至于左右两翼的乌丸铁骑此时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张纯叹了一口气,在亲兵的护卫下,跳上战马,最后看了一眼战场,打马而去。
叛军的大纛轰然倒塌。
“命令各部骑兵,追击五里后返回。”鲜于辅下完最后一道军令,然后抬头看了看天空。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李弘和鲜于辅率各部将领拜见刘虞。刘虞喜笑颜开,把他们一一扶起。
“子民,你是镇北将军了,无须再行此大礼。”刘虞笑呵呵地说道,“幽州平叛的事,还要多多待仗将军啊。”
李弘恭敬地躬身施礼道:“一切都听大人的吩咐。”
刘虞笑道:“子民,此话差矣。你是镇北将军,掌三州两郡的兵事,平叛的事当然是你说了算。”他指指站在四周的众将说道,“我手下这些将士,现在都归你指挥,随你任意征调。”
公孙瓒、田楷等幽州军官听了之后,脸上的笑容都有点不自然。三年前,他们是李弘的上官,但现在李弘已经做到镇北将军,成了他们的上官了。公孙瓒看看老朋友鲜于辅,心里很感慨。鲜于辅如今已是中郎将,就连过去在无终城看门的老兵田重都是校尉了。如果自己当年留在西凉和李弘并肩奋战,现在至少也是个中郎将了。军功,没有军功就是有后台有钱也买不到镇北将军。
李弘急忙拜谢。然后他和公孙瓒、田楷等人互相寒暄了一番。
“我赶到西凉的时候,本来以为可以和伯珪兄在一起,没想到你却回来了。”李弘笑道,“此次回幽州,我们一定好好聚聚,我请客。”
公孙瓒笑道:“好。等打下蓟城,我们就到老地方一醉方休。”
李弘回到大营的时候,朱穆和宋文等人已经把双方的伤亡数字统计了出来。
李弘一边翻看,一边问朱穆道:“公定兄,你随鲜于银部作战,杀得过瘾吗?”
朱穆笑道:“谢谢大人了。下次还是一样,只要打仗,我就到战场上去杀敌,大人千万不要把我放在后面。”
“就这一次,没有下次。”李弘笑道,“你出了事,我如何向仲渊和筱岚交待。下不为例。”
“大人,那你……”
李弘看看他,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笑。
此战,汉军损失八千多步卒,五千多骑兵。叛军死伤两万多步卒,一万两千骑兵,另外还有两万多俘虏,其余的叛军全部逃回了蓟城。
步兵军三万人除了战车营以外,损失都很大,高顺的河内兵几乎打完了。如果加上攻打昌平城损失的三千人,蓟城城外遭遇战损失的一千人,大军开进居庸关后的短短几天时间内,共损失了一万两千多精锐步卒。如果扣除战车营的五千人,五营士卒目前只有一万三千多人了。
“这次如果没有战车营发挥威力,我们的损失会更大。”鲜于辅放下文卷,叹了一口气,“要重重赏赐战车营。”
“现在步卒严重不足。”朱穆担忧地说道,“刘大人那里也只有一万步卒。用两万多人攻打蓟城,短时间肯定拿不下。”
李弘想了一下,问郑信道:“守言,子龙可有消息送来?”
郑信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刚刚接到一个斥候的回报,说潞城被叛军夺回去了。”
鲜于辅吃了一惊,急忙问道:“这消息是否准确?”
“准确。”郑信说道,“斥候说,叛军已经在沽水河上架设浮桥了。”
“大人,连夜派骑兵赶到潞城和雍奴城,堵住敌人后撤之路。”宋文焦急地说道,“一旦让乌丸铁骑逃回辽西辽东,平叛之事就要拖延很长时间。”
李弘看看鲜于辅,说道:“明天,你和阎柔带着聂啸、姜舞和刘豹的骑兵营到潞城去吧。”
“如果子龙率领大军回头再攻潞城,那雍奴怎么办?”鲜于辅问道。
李弘长叹道:“想一口吃掉他们,根本不可能。乌丸人还有两万八千铁骑,在兵力上要胜过我们一筹,想堵是堵不住的。我们即使堵住了潞城和雍奴,乌丸人还可以取道渔阳回塞外。”
“我让子龙到沽水河以东的目的,无非是想逼着敌人打一战。现在这一战已经打了,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如今张纯的叛军已经所剩无几,他即使逃到肥如,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勉强支撑一段时间罢了。没有乌丸人和鲜卑人的支持,他迟早都要败亡的。”
“子龙做得很好,现在他在不在雍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要再去攻打潞城。如果他为了攻打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城池而损兵折将,我饶不了他。”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14节
深夜,李弘被庞德从睡梦中叫醒了。
“大人,郑大人有紧急军情禀告。”庞德神色焦急地说道,“鲜于大人和阎大人都已经赶到了大帐。”
李弘头晕脑涨地站起来,眼睛半睁半闭着,随着庞德走到了隔壁的大帐,他含糊不清地问道:“守言,出了什么事?”
“大人,熊霸占据了渔阳。”郑信愤怒地说道,“鲜卑人趁火打劫,来得好快。”
李弘浑身打了个激灵,眼睛猛地睁大,睡意霎时就没了。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现在有鲜卑人出兵牵制自己,那么大军趁胜追击叛军的事也就成了泡影。
“大帅可来了?”李弘急忙问道。大帐内的几个人都知道他问的是慕容风。慕容风早就是中部鲜卑的大人了,但李弘还是一直称呼他为大帅,他从来不喊慕容风的大名。李弘对慕容风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的部下都知道,尤其是幽州的老部下,对李弘和慕容风之间的事一清二楚。
“不知道。”郑信说道,“这个消息是鲜于大人的族人送来的。他说四天前鲜卑豪帅熊霸带着一万铁骑突然到了渔阳城,驻守渔阳的叛军大将张敬丝毫不做抵抗,带着五千人马匆忙逃走,拱手把渔阳城送给了鲜卑人。”
“渔阳城的百姓不知道叛军和鲜卑人有勾结,否则,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鲜卑人进城的。”鲜于辅气愤地说道,“张举和张纯太卑鄙了。为了自己的性命,竟然连大汉国和大汉国的百姓都可以出卖。”
“鲜卑人的大军肯定一早就过了燕山,埋伏在大草原上。”阎柔神情凝重地说道,“鲜卑人来得这么快,时机也掌握得这样好,看来他们和叛军一直保持着联系。现在他们占据了渔阳,直接威胁蓟城,迫使我们无法东进辽西继续追敌。”他抬头看看李弘,苦笑道,“这平叛的事,估计要久拖不决了。”
李弘看着地图,指着潞城说道:“这么说,潞城是被张敬攻占了。”他冷笑了一声,“张纯为了得到喘息的时间,竟然连渔阳城都不要了。”
郑信焦急地问道:“大人,骑兵军要不要连夜出击?”
李弘摇摇手,“你让我想想。大帅不会为了一个不成气候的大汉逆贼而兴师动众,他一定另有目的。”
“慕容风的目的很简单,他就是要把我们拖在幽州无力回援并州。”阎柔指着雁门关说道,“他不把并州打垮了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西疆之战的损失,看样子他要在并州捞回去。”
“子玉,并州还有张燕和杨凤的黄巾军……”鲜于辅迟疑着说道,“如果张燕出兵,雁门关是丢不掉的。”
李弘突然脸色一变,指着郑信说道:“守言,你立即回晋阳,叫徐荣密切注意黄巾军的动静。黄巾军里一定有张纯的人,你回去之后,务必把这些人找出来,否则,黄巾军一个都不许上雁门关。”
鲜于辅、阎柔和郑信立即想到了黄巾军再叛的后果,三人的眼睛内顿时露出了恐惧之色。
“子民,匈奴人一乱,狂风沙的武骑营肯定要到西河支援,子烈手上目前已经没有人了。”鲜于辅心惊胆战地说道,“射缨彤的骠骑营在河东剿杀白波黄巾军,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打赢了。如果他们打赢了,子烈最多也只能召回一半人马镇守晋阳。现在晋阳的形势……”
李弘挥手说道:“不要想许多了,这是我们的疏忽。黄巾军人太多,鱼龙混杂,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再次叛乱完全有可能。”
“守言,你回去后,首先要保证张燕和杨凤的安全,这两个人千万不能死,他们两个人任何一个被刺,黄巾军必定要乱,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李弘郑重说道,“我亲自写信给张燕和杨凤,叫他们配合你肃清叛逆。”
“守言,此事要秘密进行,不要惊动了整个黄巾军。并州能否安稳无忧,最后还要靠这几万黄巾军死守雁门关。”鲜于辅嘱咐道,“你千万不要大张旗鼓,把黄巾军搞得人人自危,鸡飞狗跳。”
郑信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你告诉子烈,现在涿郡已经拿下,从冀州到幽州的驰道已经畅通无阻,你叫他还是三天给我一封书信,不要中断。”李弘说道,“你放心回去,斥候营有子蝉在,不会出事的。”
“大人估计什么时候可以回援并州?”
“没有回援的可能了。”李弘叹道,“你对子烈说,并州的事只能靠他自己解决。”
郑信一呆,半天没言语。
“子玉,你过去是广阳郡的兵曹从事,这里的地形你熟悉。”李弘对阎柔说道,“明天早上,你带着姜舞的骑兵营往潞城去,尽快和赵云会合。”
“大人何时攻打蓟城?”阎柔问道,“我们何时赶回来?”
“暂时不会打。我们和刘大人一路打过来,损失都很大,大军需要时间修整。”李弘说道,“你们在雍奴和潞城一带四下活动,尽可能逼迫蓟城的叛军早日撤退。如果能不打就不要打,免得兵力折损过大。现在我们只要四万多人,又要平叛,又要把鲜卑人赶出去,兵力已经不足了。”
赵云躺在沽水河边,听着河水流淌的哗哗声,望着天上三三两两的星星,心情很苦闷。
将军命令自己占据潞城,堵住叛军的后撤之路,但自己却把它丢了,如何向将军交待?罢职砍脑袋那是小事,让叛军大摇大摆地从潞城逃到辽西,破坏了将军的歼敌之计那才是大事。自己自从跟了将军后,南征北战,立了不少军功,但相比其他将领,自己因功升迁的速度已经让人嫉妒了。阎柔、玉石、颜良,还有许多跟着将军的将领都是功勋彪炳,但他们也不过和自己一样就是个校尉,象燕无畏、张郃、文丑、高览等人还是都尉,由此可见将军对自己的器重。自己这次丢了潞城,怎么对得起将军?
燕无畏远远走了过来。
“子龙,去吃点东西吧。不就是丢了潞城吗?明天我们会合刘冥后,再把它夺回来就是了。”燕无畏笑着安慰道。
他和许多将领一样,很喜欢赵云。虽然赵云年纪轻轻就做了校尉,官比自己还大,但他心服口服。赵云的这个校尉,是他自己凭军功挣来的,是天子亲自封赏的,不服不行。赵云文武双全,武功那更是没得说。军中除了将军大人和颜良,还没有第三个可以击败他的人。赵云为人随和谦卑,正直忠厚,也没什么脾气,和谁都能处得来,在军中非常有人缘。但也有人在背后说,赵云是将军的心腹,将军信任他,给他领军出征的机会,否则,他能有这样的军功?燕无畏不爱听,他说,有本事,你把六月惊雷杀了给我看看。机会人人都有,关键是你能不能把握机会。
这次李弘让赵云独自领军奔袭叛军后方,许多军官又说闲话了。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将军不给阎柔阎大人,却给了赵云,将军太偏心了。赵云如果再立大功就要做中郎将了,到时候就连阎柔阎大人都要听赵云的。燕无畏也觉得将军有点太偏爱赵云了。他想找个机会私下和将军说说,好歹他是将军的第一任侍卫都贼曹,又独自随将军大人到鲜卑救过风雪,两人私人感情不一般。将军大人总是这样重用赵云,不给其他人机会,会让许多老部下心寒的。文丑就对他说过,说自己是不是曾经拿刀砍过将军,所以将军一直不信任他,他还说自己连独自统军的机会都很少,还不如张郃和高览。
刘冥丢了潞城,坏了将军的机谋,赵云是要负责任的。燕无畏也很替赵云担心,他一旦受罚,不乏有落井下石的人趁机中伤他。现在军中将领来自各处,派系多,争功的事常有,互相中伤的也有。上次赵云在河内私自和人单挑,将军就把他关在了大营内闭门思过,赵云写了几封谢罪书才被将军免了处罚。听说那次就有人劝将军重责赵云,把他降职,但刺奸卫政卫大人替赵云说了不少好话,将军也就乐得顺水推舟,不了了之了。但这次将军如果发怒了,赵云也许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无畏兄,我们北上打潞城,雍奴怎么办?”赵云忧心忡忡地说道,“将军的意思,是要我们把叛军的两条后撤之路都堵死,但假如我们既打不下潞城,又放弃了雍奴,让叛军跑了,那后果……”
燕无畏笑道:“子龙,阻止叛军后撤,也不一定非要攻城,我们来去如飞,既可以烧浮桥,也可以切断大道,只要不让叛军从容后撤就行。你说呢?”
赵云剑眉紧锁,想了半天,说道:“无畏兄,那你留下,我带两千匈奴人北上去会合刘冥。”
“好,那我们就一分为二,你北上,我留在这里。”
雍奴距离潞城有一百六十多里,中间还隔着鲍丘河。赵云率领两千匈奴铁骑狂奔一百多里后,在距离潞城三十多里的宫里亭会合了刘冥。
刘冥神情沮丧,正一筹莫展,赵云安慰了两句之后,问他潞城是怎么丢的。
刘冥说,自从大人和燕无畏走后,留驻潞城的匈奴人没了威慑,立即暴露出了贪婪残忍的本性,许多匈奴兵在城内肆无忌惮地四下掳掠,还杀人。刘冥虽然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匈奴兵,但匈奴人的暴行已经激怒了潞城百姓,他们宁愿让叛军占据潞城,也不愿意看到匈奴人在城内横行霸道。汉人痛恨匈奴人,痛恨胡人,这种仇恨是根深蒂固的,谁也无法改变。
渔阳城的叛军首领张敬集结了狐奴、平谷三城共八千叛军突然杀到了潞城,刘冥措手不及,据城死守。当天晚上,驻守北城门的匈奴千长带人在城门附近抢了几个女人,结果这事把城内的百姓彻底激怒了。他们半夜拿着棍棒冲向了城楼,打死了那个匈奴千长和几十个匈奴兵,打开了城门,把叛军放了进来。刘冥眼看城池已失,只好带着残兵败将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来。
“损失了多少人?”赵云叹了一口气,问道。
“六百多人。”刘冥愤怒地说道,“这帮匈奴兵,我恨不得把他们全砍了。”
赵云摇摇手,说道:“匈奴人来帮我们打仗,已经很不错了。出了这样的事,不能怪他们,只能怪我们自己治军不严。大战结束后,我向将军请罪。”
刘冥很惭愧,低头不语。赵云伸手搂住他的肩膀,笑道:“潜思兄,我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再把潞城夺回来。”
“夺不回来了。”刘冥摇头道,“如果攻城,城内的百姓会上城墙帮助叛军守城的。他们一来痛恨我们匈奴人,二来更怕我们报复他们,血洗全城,所以,攻城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赵云听他这么说,随即打消了攻城的念头,“那我们去烧浮桥。叛军把两条河上的浮桥都架好了?”
“没有。”刘冥说道,“那个张敬动用了六千人在河上架设浮桥,估计再有两天就行了,但是……”
赵云疑惑地望着刘冥,等着他说下去。
“子龙,这个张敬很狡猾,他在浮桥两端都安置了大量的拒马,我们冲不过去。”刘冥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已经试了几次了,但都被叛军的箭阵射了回来。”
燕无畏带着骑兵大军三番两次杀到雍奴城下,还佯装要攻城。正在城外指挥架桥的鲜于辰接到城内守军的告急,急忙带着几千大军返回城内。就在叛军的士卒进城的时候,燕无畏突然带人杀到,他们冲进叛军的后军疯狂砍杀,然后呼啸而去。赶来支援的蹋顿想追又不敢追,气得破口大骂。
晚上,燕无畏带着大军回到沽水河边休息,他召集部下段炫、心狐和纵流三人商议焚烧浮桥的办法。段炫最后一个到,还带着一个年少儒生。这儒生十八九岁的年纪,眉清目秀,一双眼睛聪慧有神,神态自若,一点恐惧的样子都没有。
“明之,这是你抓的俘虏?”燕无畏笑道,“这时候抓什么俘虏?一刀砍掉算了,没事找事。”
那少年儒生顿时双眉高挑,脸显怒色。段炫不置可否地笑笑,说道:“无畏兄,他叫田豫,是雍奴城的人。”
“哦。”燕无畏哼了一声,举手招呼道,“来,来,坐,坐。心狐,给点吃的给他,这小子一定饿了。”
段炫拉着那个少年坐下。心狐笑嘻嘻地递给田豫一块肉饼,“吃吧。你家在城里?你是叛军士兵?”
田豫接过肉饼,奇怪地看看心狐,问段炫道:“大人,他说的不是匈奴话,他是羌人?”
燕无畏大笑,伸脚踹了心狐一下,“你小子说话这么温柔干什么?他又听不懂,你可以骂他两句嘛。”随即他指着纵流说道,“说几句匈奴话给他听听,骂他两句,看他可听得懂。”
田豫生气了,他怒视燕无畏,声调平和地问道:“大人就是闻名天下的燕山小鸟燕大人?”
心狐和纵流对视一眼,同时捧腹大笑,“哈哈……”
燕无畏的这个外号大家都知道,除了阎柔没有人敢当面喊。今天他们突然听到一个少年儒生文绉绉地说出来,顿时感觉滑稽无比,忍不住狂笑起来。燕无畏瞪着田豫,然后把目光移向了段炫,“是不是你小子说的?”
段炫没想到田豫张嘴就犯了燕无畏的大忌,笑得连眼泪都淌了出来,但他知道燕无畏为人随和,嘻嘻哈哈的向来没脾气,犯了大忌也没事。
“这小子是你家的亲戚?”燕无畏一本正经地指着莫名其妙的田豫问道。
“不是……哈哈……不是……”
“不是老子揍死你,燕山小鸟也是你喊的。”燕无畏飞身把段炫扑倒,抡起拳头就打了下去。
田豫惊呆了。天下还有这样的大人。
“大人,下官不是俘虏,下官是雍奴县府的主记事(管文书的),特来向大人献破城之计。”
燕无畏瞪大眼睛望着田豫,慢慢放下拳头,吃惊地问道:“你有破城之计?”
段炫忍住笑,解释道:“这位田大人是自己骑着马跟在我们后面跑来的,不是我抓的俘虏。”
“那你怎么不早说?”燕无畏站起来,冲着田豫笑道,“我叫燕无畏,不叫燕山小鸟,更不是什么闻名天下的人,你不要乱拍我马屁。你说说,怎么拿下雍奴城?”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15节
张纯得知自己的族弟张敬夺下了潞城,喜出望外,急忙召集部下和乌丸三王丘力居、乌延、苏仆延商议撤兵的事。
蓟亭惨败,和乌丸人临阵脱逃有很大的关系,但张纯不敢也不愿意埋怨乌丸人。仗是自己极力主张要打的,失败也是自己意料中的事,乌丸人不计损失坚决支持自己打这一仗已经十分不错了,再埋怨乌丸人就没什么道理。而且大军撤到辽西后,必须要倚仗这些乌丸人的支持,否则单靠自己的力量,连刘虞和公孙瓒都打不过。
如今豹子受到重击,短时间很难恢复元气,张纯和乌丸人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只要李弘无力东进辽西和辽东,大家就相安无事。
“豹子经历了昌平和蓟亭之战后,损失惨重,而刘虞从涿城打过来,兵力也损失过半,汉军的两路人马疲惫不堪,已经不堪大战。”张纯手捻短须,忿忿不平地说道,“慕容风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最会趁火打劫了。我们和汉军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他在一边看热闹,手都不伸一下,现在我们打得两败俱伤了,他倒跑得比兔子还快,不但趁机占据了渔阳城,还尽得燕山以南的大片土地。”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说这是解救我们于危难之时。”张纯恨恨地骂了几句,然后说道,“让豹子打他去,看他能坚持多久?最好豹子把他打死了,让这个贪婪的老东西一命归天。”
丘力居说道:“有慕容风在渔阳拖住豹子,我们回辽西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高枕无忧还谈不上。”张纯说道,“除非并州大乱,豹子分身无术,大汉国自顾不暇,那时我们就真的是高枕无忧了。”
“我们还是早点撤吧。”乌延担心地说道,“豹子的骑兵就在雍奴和潞城一带出没,一旦他们把潞城又夺回去了,我们就只有绕道渔阳回辽西了。从渔阳走,假如被慕容风伏击……”
“对,对。慕容风狡猾奸诈,手段阴狠,翻脸不认人。”苏仆延忙不迭地附和道,“他看到我们实力巨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他要是趁机痛宰我们,辽西辽东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张纯眼里闪过一丝惊惧。慕容风是什么人?他是一头老虎,一头无可匹敌的老虎。自己与虎谋皮,确实是在玩火自焚。到现在为止,自己没有占到他任何便宜,反倒都是他在占自己的便宜。慕容风只是动了动嘴,结果自己就把大量的钱财物资送给了他,把城池送给了他,把土地也送给了他。最后,自己会不会把这条命也送给他?
“我们走可以,但要留人下来死守蓟城。”张纯说道,“死守蓟城,可以拖住豹子和刘虞的兵力,不让他们有分兵追击的机会。蓟城坚守的时间越长,我们就越安全,而豹子和刘虞却要叫苦不迭了。”
众将默不作声,一个个低头不语。这时候,谁都不愿意留下来找死。
张纯看看大家,长叹道:“我堂堂大燕国,竟然连个热血男儿都没有?想当年大贤良师起事的时候,有多少慷慨悲歌之士追随其后,甘愿抛头颅洒热血,更有无数英豪至死不降投河而死,而今……”
“我留下。”张纯还没有说完,田强举手叫道,“我留下死守蓟城。”
张纯留下五千人马随田强守城,自己带着其余的一万多名士卒随乌丸铁骑急速向潞城方向撤退。
阎柔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率部滞留在沽水河旁。由于张敬在沽水河和鲍丘河的浮桥上都驻有重兵,阎柔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办法迅速过河赶到潞城附近会合赵云。虽然他对这一块的地形很熟悉,但要从其他地方过河路程太长。阎柔担心耽误了歼敌的时机,所以迟迟没有下定决心。这时他突然听说叛军出了城,不禁喜出望外,立即下令大军做好攻击准备。
张纯到达沽水河边,看到张敬临时架设的浮桥很简易,不要说过马车了,就是过人都危险。乌丸人不管许多,率先牵马过河。张纯对丘力居说,步卒和骑兵轮流过河,互相照应,免得被汉军突袭。
阎柔听斥候回禀说,乌丸人的部分铁骑在沽水河西岸列下了阻击阵势,正在护住叛军步卒过河。阎柔和姜舞商量了一下,觉得攻击时机不好。姜舞的这一营骑兵在蓟亭大战中已经损失了一千多人,如果此时发起攻击,肯定要被乌丸人挡住,双方力拼之后,骑兵又要受到损失,实在划不来。就在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斥候又来报,说赵云的骑兵突然在沽水河和鲍丘河之间出现,他们对叛军发动了猛烈地攻击。沽水河西岸的乌丸铁骑正在过河准备赶去支援。
阎柔再不犹豫,挥手大叫:“攻击叛军,立即攻击。”
赵云和刘冥决定不打潞城之后,随即想了个阻击叛军回撤的办法。他们绕了很远的路渡过鲍丘河,然后悄悄埋伏到了两河之间的小平原上。叛军要从潞城方向撤退,就要经过两河浮桥中间这段五十多里宽的小平原,赵云估计叛军这个时候警惕性未必很高,打就打他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
汉军四千多骑突然杀出,叛军步卒立刻就炸了锅,几千人哭爹叫娘,狼奔豕突,一哄而散。乌丸铁骑更是魂飞魄散,根本不做抵抗,他们在汗鲁王乌延的带领下,沿着两河之间的小平原往北方狂奔而去。乌延打定主意不回头了,他要从塞外逃回自己的领地。豹子的骑兵神出鬼没,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此时张敬和张纯也在这段小平原上。他们在丘力居的护送下,打马逃往鲍丘河浮桥。
留在沽水河以东的苏仆延惊惶失措,匆忙指挥骑兵纵马冲过浮桥,把浮桥上的叛军士卒全部挤到了河里。他既不管叛军士卒的死活,也不管摇摇晃晃好像要散架的浮桥能不能支撑了,逃命要紧。掉到河里的叛军士卒大都溺水而死,生还者寥寥无几。
就在这时阎柔带着大军杀了过来。留在沽水河西岸的叛军士卒吓得魂飞天外,四散而逃,士卒们慌不择路,互相践踏,死者无数。更有许多士卒被铁骑直接赶到了河里,一时间河面上浮尸密布,惨不忍睹。
“吹号,冲过浮桥,冲过浮桥……”阎柔率部紧紧地追在乌丸人后面,唯恐乌丸人过河后拆了浮桥,无法过河。铁骑士兵紧随其后,杀声如雷。
乌丸人被汉军衔尾狂追,吓得肝胆俱裂,逃得更快了。不要说拆桥的时间没有,就连看路的时间都没有。正在指挥匈奴骑兵四下追杀叛军的刘冥突然看到又来了一股乌丸人,兴奋得狂呼大叫,“杀上去,杀上去”,冲锋的号角声顿时响彻了小平原。
苏仆延以为豹子带着所有的骑兵杀来了,脸都吓白了,哪里还敢恋战,“走,走,向北,向北……”辽东的乌丸人也亡命一般向北逃了。
赵云带着一队人马象狂飙一般追在张纯后面席卷而去,他要趁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鲍丘河上的浮桥。只要夺下了浮桥,北征大军就可以不用耽搁时间,直接过河乘胜追击叛军。现在张纯仓惶后撤,说明将军大人已经在蓟城打赢了,大队人马随后就要追来。
阎柔看到刘冥,大声问道:“子龙呢?”
“向东去了……”
“走,走,我们快走……”阎柔举刀狂吼,“不要再管这些逃兵了,追上去,杀到潞城……”
“吹号,吹号,继续追击,杀敌去……”
四散的铁骑士卒听到号角,立即舍弃追杀逃兵,个个调转马头,向东打马狂奔。“杀,杀向潞城……”
鲍丘河浮桥上如今已经乱成一片,叛军步卒丢掉武器,抱头鼠窜。乌丸铁骑纵马狂奔,挥刀猛砍。大家都想早点逃到对岸,逃过杀劫,但越乱越是挤在一起寸步难行,浮桥不堪重负,嘎吱嘎吱地呻吟着,随时都要散架。
丘力居大怒,指着浮桥上乱作一团的人群,回头对身后的亲卫骑兵大声叫道:“射,给我射……”
“大王,那上面有我们的人……”一个小帅瞪着眼睛喊道。
丘力居一刀剁下,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腾空而起,“给我射……”
霎时万箭齐发,箭矢如蝗,浮桥的士卒惨嚎四起,纷纷中箭落水,仆倒者不计其数,鲜血立时染红了鲍丘河。转眼之间,桥上已经没活人了。
“快,清理桥面,快……”
赵云一马当先,长枪上下翻飞,无人可挡。匈奴铁骑呼号上前,肆意砍杀,鲜血四射,肢体横飞。
聚集在桥头的叛军再也无法忍受心里的恐惧,大家鬼哭狼嚎,拼命向浮桥上冲去,守在桥头的乌丸人毫不留情,长箭厉啸,长矛飞舞,杀得尸横遍野。叛军士卒进退不得,顿时轰然而散,一时间河堤上下,到处都是惊恐至极的奔逃人流,落水溺死者不计其数。
张敬看着势不可挡的汉军铁骑越来越近,慌忙命令亲卫们把丢弃在四周的拒马搬到大道中间,阻挡一时算一时。
赵云杀到,长枪直插拒马,奋力挑飞。拒马在空中呼啸翻腾着,轰一声砸到了对面,几个叛军躲闪不及,当场被砸死几个。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大道上的拒马已经被赵云一个接着一个挑到了空中,狞狰可怕的拒马就象一个个张开了血盆大嘴的猛兽,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惨叫声顿时冲天而起,张敬的亲卫队掉头就跑。
“射,给我射死他……”张敬被赵云的神勇吓呆了,神经质地咆哮起来,声嘶力竭。
士卒们惊恐欲绝,急着要逃跑,谁都没有听到。张敬大怒,一连砍翻了几个士卒,这次勉强止住了亲卫兵的逃亡,零星的长箭稀稀拉拉地射了出去。然而匈奴人更快,呼啸的长箭象下雨一样射了过来,劈头盖脸,顿时射倒了一大批。
赵云枪交右手,再挑起一座拒马,同时左手拔刀,大吼一声,连挡数支长箭,“兄弟们,杀……”
张敬看到赵云狂奔而来,十七座拒马被他一挑而光,吓得拨转马头,转身就逃。
赵云怒吼一声,右手长枪凌空射出,扑哧一声洞穿了张敬的身躯。张敬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随即就被赵云挑起,身躯带着一篷血雨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赵云纵马赶到,对准张敬横空就是一刀。尸分两截,坠落尘土,无数的马蹄飞踏而过霎时再无踪迹。
赵云纵马跃上浮桥,挥手狂呼:“杀过去……”
张纯冲过浮桥,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浮桥上酣呼鏖战,挡者披靡的赵云,又抬头看看远处尘土飞扬,狂奔而来的汉军铁骑,愤怒地凌空抽了一鞭,仰首叫道:“走,我们走,坚守潞城,击败汉军……”
丘力居根本不听他的,挥手让手下亲卫裹挟着张纯,带着铁骑沿着城外飞逃而去。
“丘力居,你想干什么?我要到潞城去。”
“你清醒一点,潞城守不住了,回辽西吧。”丘力居大声叫道,“豹子已经来了,他的大军就在后面,我们快走吧。”
张纯高声怒骂,心痛如绞,自己的几万残余兵力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全部丢了。豹子,豹子你也太狠了,就这么追着我打啊。突然他想起雍奴城还有鲜于辰的一万多人,精神随即一振。
“快,快派人去雍奴,命令鲜于辰和蹋顿立即撤退。”
潞城的西城门外人流狂涌,叛军士卒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城门,恐惧的叫喊声惊天动地。
城楼上的叛军首领看到汉军铁骑衔尾杀来,再也顾不得城外逃窜的士兵,惊慌失色地大声叫道:“拉吊桥,快把吊桥拉起来,关闭城门……”
率军狂奔而来的赵云看到吊桥渐渐拉起,急得猛踢马腹,挥枪狂吼:“兄弟们,射,射城楼……”
匈奴人比他更着急,早已持弓在手,拉弦急射。长箭厉啸而至,猛烈而凶狠。站在城楼上的叛军首领猝不及防,连中数箭,仰面栽倒。城楼上的叛军一阵大乱,四下躲避,吊桥悬在半空不动了。
“快,快,杀过去,杀过去……”赵云心急火燎,全身伏在战马上,连踢马腹,战马吃痛,使出了浑身的力气高速狂奔,四蹄霎时腾空而起,转眼到了极限。叛军士卒躲闪不及,纷纷被撞得冲天而起,筋断骨裂,血肉模糊。
匈奴铁骑一边纵马飞驰,一边密集射击,两千多骑犹如惊涛骇浪一般,铺天盖地地奔涌而至。
赵云大吼一声,就着战马的高速腾空而起,翻身跃上了高悬半空的吊桥,接着他一枪插进吊桥的木板上,止住翻滚的身躯,然后鱼跃而起,挥刀猛剁臂粗的吊索。吊桥轰然落下。匈奴人高声欢呼,象旋风一般冲进了几乎要关闭的城门里。
赵云连跑几步,飞身跳上战马,“兄弟们,攻占城门,快,快……”
阎柔、姜舞、刘冥率领大军一路畅通无阻,飞速赶到,紧跟在赵云后面杀进了潞城。
深夜,燕无畏带着大军逐渐逼近了雍奴城的北城门。
田豫的攻城之计让燕无畏犹豫了很长时间。田豫告诉燕无畏说,叛军攻占雍奴后,县衙里许多掾史因为家在城里,都没有逃走,直接投降了叛军。叛军需要他们管理城池,而他们需要生存,所以彼此相安无事。田豫的家在雍奴是士族大户,为了活命,他们家把财产都捐给了叛军。这次镇北将军和刘大人先后杀了回来,田家的人想趁机夺回财产,献城立功。田豫跟在鲜于辰后面出城架桥,目的就是想找个机会和汉军取得联系。
“我半夜带人打开城门。”田豫说,“大人带着铁骑打进去,雍奴城就是大人的了。”
燕无畏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要是叛军的人,我们不就死定了。”
田豫笑笑,说:“大人要是没胆子就算了。你本来就是燕山小鸟,想来胆子也不会太大。”
燕无畏大笑:“你这激将法太老套,没意思,你给我一个信得过的理由。”
田豫说:“信不信由你,我走了。”
燕无畏和三个部下合计了半天,谁都不敢断定田豫说的是真是假。
燕无畏想了半天,最后坚决地说道:“就算是陷阱,我们也要利用这个陷阱把雍奴打下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16节
燕无畏随即命令纵流带一千骑游戈于沽水河浮桥附近以牵制乌丸人的骑兵。如果蹋顿带人进城,纵流就烧桥。
燕无畏又命令心狐带一千骑守城门。此事不管是不是叛军的陷阱,只要退路被自己牢牢控制了,杀出重围不成问题。
“我和明之领三千骑直杀府衙,先把鲜于辰杀了。叛军失去主将,必定大乱,雍奴城立即可下。”
段炫不同意。段炫说鲜于辰的府衙有重兵把守,一旦攻击受阻,闻讯而来的叛军会把骑兵包围住。他认为应该先行分兵夺下另外三处城门,这样自己的骑兵进退皆立于不败之地。城门一失,叛军以为汉军大队人马来攻,必定军心尽失,无心抵抗,四下而逃。
燕无畏说,我们只有这么点人马,一旦分兵攻夺城门,必然造成实力分散,无法击败叛军的反扑。另外,我们攻击其他三处城门要走一段路,无法保证自己的行踪不被暴露。一旦行踪暴露城门迟迟打不下,我们就会被叛军包围,到那时大家即使突围逃出来了也是损兵折将。还有一点,如果这是叛军的陷阱,我们分兵攻打城门不正中叛军的下怀,被各个击破了吗?
“我们集中所有力量,出其不意,直接打下府衙,杀死鲜于辰。”燕无畏斩钉截铁地说道,“叛军失去指挥,定然茫然失措,我们则趁乱四下冲杀,碰到什么杀什么,把驻守雍奴城的叛军杀个七零八落,让他们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叛军就是有一万人也是一盘散沙不足为虑。”
“如果攻击受阻……”
“我们掉头就跑。”燕无畏满不在乎地说道,“能拿下雍奴城当然最好了,拿不下,对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漆黑的深夜里,雍奴城的北城楼上数百支火把熊熊燃烧,把城门四周照得亮如白昼。突然,城楼上燃起了一堆大火,烈焰冲天。
埋伏在一里外的汉军铁骑在燕无畏的带领下,象一支离弦的长箭一般,风驰电掣,飞速冲出了黑暗,悄无声息地杀到了北城门下。
田豫腰悬长剑,神色紧张地飞步迎了上来,“北城门已经被我控制了,大人可以迅速占据其他城门,诛杀叛军。”
燕无畏对他做了个赞赏的手势,回头低声说道:“心狐,带上三百人,占据城楼。”
心狐向后一招手,一马当先冲进了城门,三百铁骑随后而入。
“大人,今夜北城楼当值的叛军首领是我父亲的故吏,绝对可靠。”田豫说道,“我还带了三十多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现在都在城楼上,大人还是立即进城吧。”
燕无畏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急什么?看你这样子好象急不可耐,非要把我推进陷阱似的。”
田豫焦急地说道:“大人不要说笑话,我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十口人命,都在大人的手上捏着。大人打败了可以掉头跑,我怎么办?大人还是快一点吧。”
燕无畏用马鞭拍拍身上的灰尘,不急不慢地说道:“你家才几十口人命,我可有五千兄弟,相比起来,你家几十口人命算什么?”
田豫两眼一瞪,张嘴就要说什么,但看到燕无畏眼睛里的杀气,慌忙又把话吞回去了。他急得唉声叹气,在燕无畏的战马前来回乱转。
心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城楼上,他对燕无畏挥挥手,一切妥当。
燕无畏回头指指一位假司马,“再带七百人进去,控制北城门附近所有要害部位。”
七百铁骑一拥而入。田豫忍不住大声叫道:“大人,你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这么多人站在城门外面,一旦被叛军发现了……”
“你回去骑上马,带我们直接杀到府衙。”
田豫一愣,“大人,现在府衙是鲜于辰的大营所在,那里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你罗嗦许多干什么?”燕无畏笑道,“你不是很着急吗?现在怎么不急了?”
“大人,直接攻击府衙太危险了,攻击如果受阻,叛军闻讯而来,城池就拿不下了。”
燕无畏不理他,举手朝身后挥动了两下。三千铁骑随即发出一阵轻微响动,人人刀出鞘,箭上弦,做好了攻击准备。田豫忿忿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跑回了城门。
城楼上的心狐奋力招手。
燕无畏低吼一声,猛踢马腹,战马一跃而起,纵身冲上了吊桥。
三千匹战马虽然蹄子也包着嘴也套着,但奔跑起来的轰鸣声还是很大,地面也震颤的厉害,北疆人都熟悉这个,一听就知道有骑兵大军来了。迷迷糊糊的叛军卫兵茫然四顾,一时间脑子还反应不过来,更多的士兵则还沉睡在梦乡里。
三千人分成四路,同时向府衙冲去。府衙门口的卫兵惊呆了,他们看到披头散发的羌人气势汹汹地杀来,终于醒悟到汉军进城了。他们一边掉头狂奔,一边张嘴狂呼:“汉军……汉军杀来了……”
乱哄哄的叫喊声霎时撕破了黑夜的宁静,恐惧而凄厉。沉寂的府衙突然惊醒了。
“射……给我射……”燕无畏纵马狂奔,举刀狂呼。
长箭厉啸而起,刺耳的啸叫声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的惊心动魄,好像有万千亡灵同时张开了血淋淋的大口,发出了惨厉的长嚎。
“杀……”如雷般的吼声响彻了雍奴城。
数十个掉头逃跑的叛兵被飞奔的战马撞得满天飞舞,中箭仆倒者更是被乱蹄践踏,骨肉无存。守在府衙内的叛兵眼见汉兵杀到,也不管外面逃奔而来的士卒了,手忙脚乱地关上了大门。
“冲进去……”
燕无畏回手一刀背狠狠地敲在战马的肥臀上,战马吃痛,腾空而起,一头撞向了府门。“轰”一声巨响,府门碎裂,抵住府门的几个卫兵顿时被撞得血肉模糊,还有一个口喷鲜血被撞飞到了十几步开外。战马受伤,连滚带翻栽倒在了府衙大院内。燕无畏被摔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他正在这里摇摇晃晃,那里已经冲上来了几个叛军士卒。燕无畏虎吼一声,随手砍倒一个叛兵,然后大展神威,一连砍翻了四五个,最后伸手抓住一个叛兵,大声叫道:“鲜于辰在哪?鲜于辰在哪……”
叛兵看到凶神恶煞一般的燕无畏,吓得魂飞天外,双手乱指一气。燕无畏又杀两人,低头再问,却发现那人已经被自己的大手活活卡死了。
羌人蜂拥而入,有的从大门,有的翻越府墙,一个个吼声如雷,像下山猛虎一般酣呼杀敌,四下乱冲,看到门就踹,看到人就砍,手下绝无活口。许多叛兵被砍死在卧榻上,更多的人衣裳不整地被砍死在院落里。士卒,仆役,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只要是活的,统统一刀毙命。从府衙后方冲进来的羌兵顺势点燃了柴房,大火顿时冲天而起。
“快,快,快,往里杀,往里杀……”段炫一手拎着血淋淋的刀,一手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连声狂吼,“杀进去……”
府衙内人声鼎沸,杀声震天,叛兵临死前的惨叫声,四处逃窜的恐惧喊声,羌人的吼叫声,汇成了一股骇人心魄的血腥。
驻守城门和散落城门附近的叛军都被府衙内的杀声和大火惊醒了,大家惊恐不安地望着,心里恐惧到了极点,难道汉军杀进来了?几个叛军首领急忙集结军队,迅速赶往府衙救援。
鲜于辰被一帮亲卫兵簇拥着,左冲右突,不但没有杀出重围,反而死伤惨重,只好退回院落坚守待援。燕无畏带着一群亲兵向院门发起了猛攻。一群羌兵待在院墙外急得火烧火燎的,无计可施,几个人随即合计了一下,砍倒了院中一颗大树,几十人抱着这棵大树猛撞院墙,硬是把院墙撞倒了一截。羌兵随即呼啸而入,刀枪箭矢犹如狂风暴雨一般,转眼就将鲜于辰和他的二十多个亲兵砍了个精光。
“拿着鲜于辰的人头,我们杀向西城门,把纵流的人马放进来,快,快……”
一个羌兵举起长矛,狠狠地插进鲜于辰的人头,然后把人头高高举起,紧跟在燕无畏后面冲了出去。
府衙的大火越烧越大,烈焰腾空,照亮了整个雍奴城。
汉军铁骑迎着从西城门方向赶来支援的叛军杀了过去,“杀……”
“雍奴已失,鲜于辰已死,缴械投降……”
“降者免死……”
燕无畏和段炫带着自己的亲兵冲在最前面,一边高喊,一边挥刀猛剁。羌兵可不管这些,他们也听不懂两位大人和那些汉人士兵嘴里都叫些什么,他们只知道杀,一往无前地杀。
叛军士兵看到凶狠的羌人骑兵,又看到鲜于辰的人头,立时崩溃,转头就跑,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跑,恨不得长出四条腿来。
汉军铁骑衔尾猛追,一路高喊,一路狂砍,直杀得血流成河。
西城门大开,早就赶到附近的纵流率部杀了进来。大军随即沿着城中大道往来冲杀,勇不可挡。叛军失去了指挥,各自为战,乱得一塌糊涂。府衙的冲天大火,主将鲜于辰的人头,铺天盖地的汉军铁骑更是让叛军士卒肝胆俱裂,无心恋战,纷纷缴械投降。几个叛军首领打开城门,带着残兵败将慌不择路地出城逃亡。段炫和纵流毫不犹豫,各自带着一队人马狂追不舍,直到无人可追了这才押着俘虏回了城。
天亮时分,雍奴城被汉军全部控制。城池逐渐安静了下来。
城外的蹋顿半夜就被城内的大火和厮杀声惊醒了,他慌忙集结军队守在浮桥两端,虽然忧心如焚,却半步也不敢离开浮桥。他担心又中了汉军的奸计,让汉军把浮桥烧了。
下半夜,从城内逃出来的叛军告诉他汉军攻占了城池,鲜于辰也被杀了,蹋顿顿时傻了眼。没有城内的粮草和牲畜,他的五千人马吃什么喝什么?蹋顿立即决定撤退。
“派人去蓟城,告诉大王雍奴被汉军攻占,我们已经撤往右北平的土垠城了。”
燕无畏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扬起的尘土,大声笑道:“这个蹋顿跑得好快,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们。”
心狐笑道:“大人,要不要追上去打他一下?”
燕无畏摇摇头:“算了,我们打不动了。这小子很有实力,追上去之后免不了一场血战。”
他回头看看段炫,问道:“明之,我们损失如何?”
“折损了三十七个兄弟,伤了一百多人。”段炫十分不满地说道,“攻打府衙,我们的损失大了一点。兄弟们死得有点不值。”
“有多少俘虏?”
“大概有一万多人。”段炫说道,“叛军基本上投降了,跑掉的不多。”
“我那匹马呢?”
“那马不行了。我看它很痛苦,已经叫人杀了。中午你吃马肉吗?”
燕无畏伤心地说道:“那马跟了我两年多。”他叹了口气,摇摇手,“你们吃吧,我吃不下去。你们这帮人,心真狠,把我的马杀了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吃它的肉……”
心狐砸砸嘴,笑道:“不吃怎么办?总不能把它埋了吧?”
李弘和刘虞的大军停留在蓟亭休整。两人先后上书天子,禀报军情,催要粮饷。
潞城和雍奴城的消息先后送到了北征军大营,刘虞和李弘大喜,下令重赏将士,再将捷报上书洛阳。这天,李弘受刘虞的邀请,到他的大营议事。李弘带着庞德和十几个侍从,出营缓缓而行。
蓟亭大战的战场已经清理干净,除了空气中还隐隐约约漂浮着难闻的血腥味,地上随处可见的干涸发黑的血色尘土外,已经看不出这里曾经是十几万人纠缠在一起酣呼凄战的战场了。双方阵亡将士的尸骨已经掩埋在了平原下面的黑色土地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都将化为尘土。
远处,几个羌兵跪在巨大的坟冢前呜咽哭泣,凄惨的哭声随风飘荡在淡淡的血腥里,让人心酸欲泪。
李弘坐在黑豹宽厚的马背上,听着风中的哭泣,脑海里顿时掀起了无数个激战的身影,眼前掠过了一张张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他心里一阵阵战栗,眼眶渐渐的红了。他想起了铁狼,想起了田静,想起了里宋,想起了拳头,想起了许许多多死去的兄弟,他慢慢地趴到马颈上,紧紧地贴着黑色的马鬃,全身弯曲着,双肩剧烈地抽搐起来。
庞德和义从士卒们看到李弘悲痛难忍,想起自己死去的兄弟,各个心里酸楚,眼里含泪,低头无语。
风在平原上呼号,就像无数的英烈在仰天长啸。
大帅来了,他带着鲜卑大军杀进了大汉国,那支军队里有自己的兄弟,有自己的朋友,一次对决还不够,还要两次,三次,大家非要兵戎相见,杀个你死我活不可,为什么要这样?他想和大帅握手言欢,他想和那些兄弟坐在一起开怀畅饮,他想看到风雪。和连死了,风雪一定回来了,她一定就在大燕山的谈月谷。
和大帅决战,他没有信心。昔日驹屯大战,大帅在极度的劣势下转败为胜,大帅的那种气魄和神勇从此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大帅是不可战胜的。大帅来了,黑鹰铁骑一定也来了。想起那只神鹰铁嘴,李弘心里一抖,浑身上下不自觉地掠过一阵寒意。
刘虞要回涿郡去了。他要回去安抚百姓,要重建府衙,要抓紧时间春耕。再不播种,时间就要错过了。如果今年地里颗粒无收,到了冬天,仅靠赈灾是养活不了许多人的,他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幽州的百姓活下去。“我不想看到幽州饿莩遍野,更不想看到幽州人吃人。”
刘虞要把军队全部交给李弘,要让他全权负责幽州平叛的事。
“大人,如今鲜卑人入境,占据我燕山以南的大片土地和城池,我们当务之急不是继续平叛,而是要把鲜卑人赶出去,以免再蹈并州的覆辙。鲜卑人一旦倚仗渔阳城的高大坚固,稳定了燕山以南的大片疆域,我们再想夺回来,代价就相当大了。”李弘言辞恳切地说道,“大人,蓟城拿下后,我要率部去渔阳,平叛的事暂时放一放吧。”
“不行。”刘虞坚决地说道,“张举和张纯逃回辽西后,叛军还有几万人,再加上乌丸人,他们还有近十万的兵力。如果不趁胜追击,不把他们彻底击败,他们就有可能卷土重来。看看冀州,你就应该知道彻底全歼蚁贼有多么重要。平叛才是当务之急,平叛才是确保幽州迅速稳定下来的根本。”
“鲜卑人从外面打进来,我们可以凭借城池和关隘步步阻击,但如果蚁贼从我们背后打过来,我们就无力阻止了。蚁贼有流民做支撑,他们随时随地都会蔓延成为十几万人的大祸。大祸一成,幽州必失,到时不要说抵御鲜卑人,就连幽州都是鲜卑人的了。”
“大人,此去辽西辽东有上千里之遥,几万大军长途跋涉,粮草运输是个大问题。如今并州匈奴叛乱,鲜卑寇关入侵,朝廷同时要应付两个战场的大战,国库根本无力支撑。”李弘苦口婆心地劝道,“大人,这些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要执意继续平叛?”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大军进到辽西,叛军一定会后撤辽东,大军再追到辽东,距离蓟城就有千里之遥了。如果此时朝廷无力提供粮饷,大军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急速撤回,损兵折将,要么无力撤退,全军覆没。而这个时候,鲜卑人只要一万铁骑,就能占据幽州全境。”
“大人……”李弘哀求道,“大人,叛军是汉人,鲜卑人是胡人,我们为什么不杀胡人反而要苦苦追杀汉人?大人以宽厚仁慈闻名于世,对胡人更是恩抚并重,享誉北疆,大人为什么就不能改剿为抚,放过张举和张纯?”
刘虞愤怒地说道:“子民,你太糊涂了,张举和张纯称帝建国,这已经不是叛乱了,而是要推翻大汉国重建社稷,这不是招抚就可以解决的事,这是要彻底剿灭振我大汉天威的事。乌丸人愚昧粗鲁,受奸人哄骗,事出有因,可以招抚。但张举和张纯都曾是我大汉国的一郡太守,饱受皇恩,两人不思报国,反而做出这种人神共愤之事,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谢天子,不杀更对不起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大人,现实的情况是我们已经无力东进了,平叛的事,我们必须要放一放。”李弘再劝道,“叛军遭此重击,短时间内即使得到喘息,但在辽西辽东那等贫瘠荒凉之地,很难恢复元气。等到今年十月,各州郡谷物丰收,赋税入库之后,我们再行出击也不迟嘛。大人为什么非要放着虎视眈眈的鲜卑人不打,却要冒险远击千里之外的叛军?还有,我帐下的羌兵已经远离西疆几千里,人心早已浮动。那些匈奴人的家园如今战火纷飞,我虽然刻意隐瞒,但到底能隐瞒多久?如果我的骑兵溃散,我个人被杀事小,但幽州尽失事大。”
刘虞余怒未息地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攘外必先安内,这是本朝祖宗之制,也是本朝几百年来奉行的强国保家之策。几百年的事实告诉我们这些后人,祖宗这句话是金科玉律,是完全正确的。今天,我们也要这么做。”
“张举和张纯两个叛逆如果有血性,如果还是一个大汉国的人,就应该死守渔阳,至死不退。如果他们这么做了,我刘虞上书天子,力主招抚又有何不可?但他们做了吗?他们拱手就把渔阳城让给了鲜卑人,这种卖国逆贼,怎能不杀?”
李弘没有说话,他想到了边章、韩遂、王国,想到了西凉,他们联合六月惊雷等境外羌人叛乱,他们算不算卖国逆贼?当初太尉张温提出招抚的时候,为什么朝廷没有说他们是卖国逆贼?
刘虞看看垂头不语的李弘,声色俱厉地问道:“将军,你到底怎么说?平叛之事是继续还是暂停?”
李弘抬头望着因为操劳而憔悴不堪的刘虞,心里一软,点了点头,“一切就依大人所言,继续平叛。”
刘虞严肃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将军,我要上奏弹劾你。在大是大非面前,一个镇北将军竟然把自己的私情放在国事之上,你实在不配做这个将军。将军不仅仅要会打仗,心里更应该时刻想着自己的大汉国和大汉国的天子。会打仗的将军不过是个武夫而已,知道为什么打仗的将军才可以坐镇北疆,你不配坐镇北疆。”
李弘目瞪口呆地望着刘虞,半天都没反应。
的确,他实在不配做这个镇北将军。他对平叛的事因为受到自己和张纯之间的私人感情影响,一直不坚决,他总是想着重击张纯后可以招抚他,他总是担心并州丢了,担心自己的部下死了,他从来就没有全神贯注地把心思放在平叛上。他甚至顾惜将士的性命,叫赵云不要再攻潞城。还有阻击鲜卑人入侵的事,他也是瞻前顾后,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昔日的鲜卑兄弟,如何面对自己心目中的亲人慕容风,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打这一仗。
他已经在私人感情和国家大义面前迷失了。他既不知道对错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选择对错。他回想自己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好象没有一件事是自己愿意干的,是自己真心诚意想干的。他浑浑噩噩的,被命运和时间推着,拉着,从东杀到西,从西杀到东。这一刻回想起来,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到底要杀个什么出来。
他痴呆呆地坐着,望着自己的一双大手,茫然,彷徨。这一瞬间,他觉得生命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我是谁?我过去是谁?他心灵深处对记忆的渴望突然像洪水一般不可遏制地冲击着他的神经,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团巨大的火焰,巨大的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锻烧着他,烤炙着他,让他窒息,让他口干舌燥,他想喝水,他想撕开自己的心肺喝一口浓浓的血水……
“子民,子民,你怎么了……”
李弘蓦然惊醒,身上大汗淋漓,一汉眼晴神智不清,痛苦地望着刘虞。刘虞神情震骇,双手抓着他的肩膀,急切地喊着叫着,生怕他突然死去似的。庞德飞一般冲进来,一把抱住李弘,“大人,快,快叫医匠,将军一路痛哭而来,估计悲伤过度了。”
庞德小心地把他平放到地上,轻轻替他擦去额头上的大汗。刘虞拽着李弘的手,后悔不迭,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吓他了。
李弘疲惫不堪,整个身心都沉浸在那团火焰里。大火还在剧烈地燃烧着,间或有爆炸声,凄厉的喊叫声,他努力去想,努力去想。他看到了铁狼躺在地上,他去拽他,拽出来的却是浑身浴血的铁锤。他看到姬明在大火里燃烧,转眼就剩下了一个火红色的头颅,姬明在大叫,竭尽全力地大叫,可那叫声却是温柔之极,“小雨……小雨……”
李弘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哀怨的大眼晴,那是小雨的眼晴,那是小雨。
“小雨……小雨……”
李弘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叫着,心里只觉一阵锥心疼痛,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大帐内一片混乱,刘虞急得直跺脚,几个医匠也束手无策。从脉象上看,除了身体较虚以外,没什么大毛病,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昏迷不醒,他们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还是把将军背回去吧,我们那里还有几个高明的医匠,让他们看看。”庞德大声说道。
“快,快,那你还不快一点。”刘虞大声催促道。
庞德背上李弘,飞步出帐。义从士卒早已拉马过来相候。庞德飞身上马,打马狂奔。
鲜于辅、玉石等人接到消息,无不大惊失色,纷纷出营向刘虞的营帐飞驰而去。正好半路上遇到庞德背着李弘回来了,大家急忙簇拥着李弘回到大帐。
“不要慌,不要慌,没事,没事。”田重闻讯带着几个医匠匆忙赶来,他听完庞德的叙说,心里已经有数,“大人这是太累了,他要担心的事太多,心力交瘁,这几天又为鲜卑人的事头痛不已,估计支撑不住,倒下了。”
“大人这两天把自己关在大帐内,绞尽脑汁想着击败鲜卑人的事,也不吃东西,两天才吃了三个黑饼。”庞德痛心地说道,“大人谁劝都不听,实在没有办法。这样下去,他会垮掉的。”
众将望着脸色惨白的李弘,心情都很沉重。
“最近可有卢龙塞的消息?”田重望着陈鸣问道。
“没有。按照大人的命令,斥候都在渔阳一带活动,所以……”
田重叹了一口气。
“大人看样子十分挂念小雨,我们要不要派个人专门跑一趟无终城?”玉石小声问道。
鲜于辅点点头,正要吩咐陈鸣,田重说话了。“不要去无终城,直接去卢龙塞。我到西疆之前曾经专门嘱咐过田家,一旦幽州有什么事,直接带小雨去卢龙塞躲避。卢龙塞里有我们将士的家眷,许多人过去都是马匪,有的女人比男人还厉害,叛军未必能攻下。”
鲜于辅担心地看了一眼田重,“如果小雨不在卢龙塞或者卢龙塞……”
田重满脸愁容,摇了摇手,不再做声。
李弘昏迷一夜后,醒了过来。刘虞高兴地跑来探视,顺便前来告辞。
“我到涿郡后,一面安抚百姓春耕,一面向朝廷催要粮饷,保证大军平叛所需。”刘虞笑道,“你自己要保重,不要太累着,更不要亲自持枪上阵,否则我可真要上书弹劾你,这次可不是吓唬你了。”
李弘笑笑,说了几句感激的话。
“你不要哄我。”刘虞拍拍他的肩膀,佯装不满地说道,“还有你这头发,我已经说了无数次了,除了在京城我看你老老实实地扎着以外,我就没看你正经扎过。你都是大汉国的上卿了,还披散着个头发,这成何体统,你这和一个顽冥不化的胡人首领有何区别?”
李弘唯唯诺诺地连连答应。
“子民,我那一万多人马你让羽行去统领,交给他,我放心。”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大人,还是让伯珪兄统领吧。他是幽州府的骑都尉,大人不在,理所当然应该由他统军。伯珪兄名震北疆,武功才智都比我高,尤其他长期坐镇辽西辽东,对那里的地形和民情都很熟悉,在当地的百姓和胡人心目中威望也非常高。另外,大人手下的这些将领有的是伯珪兄多年的朋友,有的是同窗好友,他们彼此熟悉,配合默契,大家都乐于听命伯珪兄,所以,我觉得伯珪兄最合适。”
刘虞的脸色有点难看,他盯着李弘看了半天,突然说道:“为什么我说东,你总要说西?幽州的事是我熟悉还是你熟悉?”
李弘看刘虞又生气了,疑惑地问道:“大人,伯珪兄可是你当年最器重的北疆悍将,你怎么……”李弘看到刘虞眉头紧皱,十分不快,没敢继续说下去。他估计公孙瓒大概有什么事得罪了刘虞,而且还得罪的不轻,否则,以刘虞宽厚的性格不会闲置这样一位北疆大将不用。
李弘心想等你走了我再找个借口让公孙瓒统军,不让你生气就行了,随即改口道:“我听大人的。”
刘虞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大人要考虑。”李弘说道,“我估算了一下,现在大营里关押的俘虏,再加上潞城的,还有雍奴城的,总共有五万多人,这么多人的口粮已经抵得上我们整个大军的口粮了。所以,这些俘虏的吃饭问题必须要尽快解决,不能拖。”
刘虞想了一下,说道:“我马上派人把他们押到涿郡屯田去。这些人不能放,也不能杀,还是让他们做屯田兵吧。将来叛乱平定了,鲜卑人被赶走了,你就要回并州。到那时,我把这些人转为幽州的边军,这样一来,就可以解决幽州兵力紧缺的问题,将来我也有军队抵御鲜卑人的入侵。”
两人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刘虞随即告辞,匆匆回涿郡了。
鲜于辅暂时统领幽州军。
在北疆,鲜于辅虽然没有公孙瓒的名气大,但这些年他和李弘一正一副,统帅大军南征北战,早已声名显赫,天下皆知。无论幽州的公孙瓒还是青州的邹靖,都心服口服。在众人眼里,鲜于辅远远要比李弘亲和得多。李弘出身卑贱,年纪小,名气大,功勋大,官也大,谁看到他,心里都很复杂。就这样一个人,怎么忽然就成了大汉国的重镇将军?
四月末,大军包围了蓟城。
李弘命令阎柔赵云率军休整,燕无畏率军在雍奴休整,暂时不要继续东进。
这天,李弘召集各部将领商议攻打蓟城的办法。
同以往一样,首先由斥候营禀报最近的军情。陈鸣仔细解说了叛军、乌丸人和鲜卑人的情况之后,接着说道:“鲜卑人占据渔阳之后,并没有继续南下的打算,他们驱赶城中百姓到附近的铁矿日夜开采矿石,然后运往白檀城。”
“另外……”陈鸣看了一眼李弘,说道,“大人一再嘱咐我们注意渔阳上空的大鹰……”
李弘神色一紧,抬头望着陈鸣。
“我们看到了,渔阳城上空的确有一只大鹰。”
“什么时候看到的?”李弘心里一窒,紧张地问道。
“昨天。”
“怎么了?”鲜于辅笑着问道,“大人紧张什么?这大鹰有什么古怪吗?”
“鲜卑人增兵渔阳了。”李弘望望帐下众将,神色凝重地说道,“鲜卑人最厉害的黑鹰铁骑已经到了渔阳。”
北疆西疆众将无不脸色大变,聂啸、公孙瓒等人均面露震骇之色。黑鹰铁骑,那是天下最厉害的铁骑了,当年檀石槐带着它横扫大漠,把北匈奴人一直赶到了漠北极荒之地。冀州等地的将领虽然听说过黑鹰铁骑的大名,但他们接触骑兵少,并不能了解铁骑最疯狂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无敌气势,只有常年在马背上厮杀的人才有那种刻骨铭心的体会。
“将军大人能肯定?”刘豹惊慌地问道。
“那只大鹰叫铁嘴,是天鹰部落的神物。”李弘想起那只大鹰,顿时想起了威猛的铁鳌,英武的铁果,无敌天下的铁骑,“铁鳌来了,大帅也一定来了。”
大帐内霎时鸦雀无声,气氛紧张。
慕容风的大名,的确令人胆寒。当年落日原大战,对大汉国的打击太大了,所有从军的人都记得那个落日原,那个一战命丧五万人的落日原。现在大汉国即使有西疆薄落谷大战的辉煌,也无法抹去大汉军人对落日原之败的阴影。
李弘望着案几上的地图,又是敬佩又是苦涩,大帅当真是无敌天下吗?
和连死了,弹汗山势力大减,无奈之下只能被慕容风和各部鲜卑大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慕容风想干什么都已经没有掣肘的力量了。强横如拓跋锋,也不得不屈从于慕容风的指挥。今日攻打雁门关,拓跋锋定是受了慕容风的指使。
匈奴人大乱,几乎牵制了自己所有的骑兵军;雁门关危急,又牵制了自己所有的后援;而并州愈演愈烈的危急形势,更是牵动了朝廷敏感的神经。随着自己在幽州大胜叛军,幽州危急暂解,朝廷会把所有的粮饷送到并州以解燃眉之急。
自己一步一步被大帅牵着鼻子走到了一个必败之局里。
如今大帅兵临渔阳,死死地拖住了自己,让自己进退失据。平叛已经不可能了,回援并州更不可能,自己唯有和他一决死战,但自己能不能和他决战,何时和他决战,主动权却不在自己手上,而是握在大帅的手上。
自己蓟城大战受损,一时难以恢复,而随着时间的延续,离家千里的羌人会不会思乡心切?家园动乱的匈奴人会不会背离而去?将士的问题自己还可以想想办法约束一下,然而粮饷的问题自己却无能为力,朝廷不给,自己想抢都没地方抢。粮饷断绝,则兵乱,兵乱则军败,这渔阳之战不要打就已经输了。
并州,并州啊。自己如果不招抚黄巾军,不安抚流民屯田,今天我怕他什么?即使雁门关被攻破又能怎么样?自己真是作茧自缚啊。
如果不战,燕山以南就成了鲜卑人的牧场,而没有了燕山这道天然屏障,鲜卑人想什么南下就什么时候南下,渔阳以南就是一马平川,已经没有任何阻碍。如果主动求战,大帅会应战吗?没有必胜的把握,大帅宁愿放弃渔阳他也绝对不会应战的。他有不战就能拖死自己的办法,他为什么要决战?黑鹰铁骑来,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和大军将士施加压力,让自己动弹不得而已。
“将军,将军……”
李弘抬头看看陈鸣,心情沉重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今天是商议打蓟城的事。”陈鸣勉强一笑道,“鲜卑人还没有南下,我们暂时可以不要考虑。”
李弘笑笑,对帐内众将说道:“好,今天不谈这事。蓟城城墙都是用石头砌起来的,在北疆算是一座非常坚固的大城了。你们说说,这蓟城可曾有人攻破?”
鲜于辅说道:“有啊。黄巾军叛乱的时候,就曾强行打下了蓟城,杀死了刺史郭勋和广阳太守刘卫。不过,黄巾军为打下这座城池折损了上万人。后来,他们反被我们包围,为了突围,他们扒开了一段城墙……”
“扒开了一段城墙?”李弘笑道,“你们堵住了四门,他们就从城墙中间跑,这个逃跑办法倒是很别致。”
快骑狂奔而至,蹄声急骤如雷。
“将军大人,鲜卑人占领了卢龙塞。”
李弘背心一凉,霎时惊呆了。大帐内,众将一片惊慌。渔阳一丢,卢龙塞一丢,幽州门户大开,再也没有任何屏障了。如此一来,东北部的几个郡县就象并州北方四郡一样,算是彻底丢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17节
田重惊惶失措,迫不及待地大声问道:“卢龙塞怎么会丢?卢龙塞高大坚固,守兵两千,怎么会丢?人呢?卢龙塞里的人呢?”
那名斥候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回禀道:“大人,小人看到卢龙塞上高悬着鲜卑人的大纛,还看到城楼上站着鲜卑士卒,进出关隘的也都是鲜卑人,小人可以肯定卢龙塞已经陷落了。小人不敢走得太近,具体情况一无所知。小人回来的路上也想找人问问,但从无终城到卢龙塞,荒无人烟,一个人都看不到。”
鲜于辅强作镇定,急忙问道:“无终城呢?无终城怎么样?”
“无终城还是被叛军占据着,城门紧闭,无人进出。”
大帐内的气氛压抑,几乎令人窒息。
鲜于银突然狠狠地一拍案几,怒声叫道:“奸阉,这都是奸阉惹的祸。奸阉当道,朝廷腐败,以至我大汉国国势日衰,蜂烟四起。匈奴人大乱,鲜卑人趁机打雁门,蚁贼大乱,鲜卑人趁机占渔阳,陷卢龙。我们这样打来打去,打到何时才是个头?我们东征西伐,前前后后都打了好几年了,将士们换了一拨又一拨,战刀砍断了一把又一把,但结果是什么?仗是越打越多,国家是越打越败,疆土是越打越少,我们打的这都是什么仗?”
“奸阉不除,朝纲不振,我们就是打无数的仗,死无数的人,这大汉国也撑不下去了。”鲜于银猛地站起来,涨红了脸,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冲着低头不语的李弘大声吼道,“大人,我们杀向卢龙塞,和鲜卑人决一死战吧,我们就是战死了,也是倒在大汉国的战旗下,为大汉国而死,为大汉国尽忠。围着蓟城打自己人,有什么意思。”
李弘抬头望着鲜于银,神情错愣。
鲜于银的话就象一块巨石投进了死寂的池塘内,顿时激起了大帐内汉族将士那颗热血沸腾的心。颜良、文丑、公孙瓒、刘备等人纷纷一跃而起,高声求战。
李弘的心却是冰冷的。
将士们为了大汉国,可以不顾一切,抛头颅洒热血,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但大汉国能承受如此之重吗?有心无力,这是大汉国的悲哀,也是李弘的悲哀。
李弘宁愿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士卒,只要吃饱了,拿着一把战刀,跟在上官后面浴血杀敌就可以了,不需要考虑大汉国,不需要顾忌天子,不需要瞻前顾后,甚至不需要担心一天的口粮,所有的事上官都会安排好。但自己现在偏偏就是那个上官,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步行动,都要考虑到大汉国的安危,要顾忌到天子的心思,要为全军数万将士的生命负责,他感觉自己身上的责任越来越重,这些责任就像一块千斤巨石日夜压着自己,让自己难以喘息,难以思考,难以行走。
这里的将士们神情激愤,要杀敌为国,那里的天子和朝廷却要平定叛逆,攘外必先安内;这里是战火不断,军资巨大,那里却是国库枯竭不堪重负。自己夹在万重矛盾中间,既要照顾到两方的观点和情绪,又要极力维护大汉国的安危,难,难。自己虽有万般才智,无敌武功,但要解决今天的幽州危局,根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攘外必先安内。李弘无奈地苦笑着。如果自己把刘虞这句话说出来,恐怕盛怒之下的鲜于银要拔刀相向了。
我们为谁打仗?为什么打仗?为什么不停地打仗?为什么打了几年的胜仗反而丢失了大片的疆土?李弘不明白,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仅仅就是因为奸阉当权,祸乱朝纲?但奸阉当真手握权柄了吗?自己在洛阳的时候,亲眼看到宗室皇亲、门阀士族、外戚权贵,哪一个不是权势熏天,难道凭奸阉一系就能祸乱朝纲?当今天子皇权稳固,他为了皇统正在京城和各方权势斗得不可开交,就这样的天子他会对一帮奸阉言听计从?说奸阉祸国的权贵,难道他们就是什么好东西?李弘在肃贪的时候,在屯田的时候,对这些权贵的所作所为算是看透了,他们说奸阉祸国,其实他们自己何尝不在祸国?奸阉贪赃枉法,那些门生故吏遍天下的门阀士族难道就是廉洁奉公吗?
李弘望望慷慨激昂的众将,叹了一口气。算了,想那些头痛的问题干什么,即使想明白了但自己能解决吗?眼前的仗都不知道能不能打赢还管那些事干什么?大汉国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根,就算它破烂不堪,腐朽毁损,自己也要护着它,保着他,至死方休。如果大家都不愿意为大汉国而战为大汉国而死,那家在哪?根又在哪?他相信无论是自己还是普通士卒,都愿意为大汉国而战,都愿意为大汉国而死,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好,我们和鲜卑人决战。”李弘站起来,挥手说道,“拿下蓟城,我们立即北上渔阳。”
李弘话音一落,大帐内一片欢呼。众将喜形于色,神情兴奋。
蓟城必须拿下,否则北上就没有牢固的后援,粮草运输也没有中转。为了尽快拿下蓟城,李弘立即命令阎柔赵云和燕无畏率部赶回蓟城大营。接着,李弘又对统军人选做了调整,鲜于辅还是回北征军统帅步兵营,幽州军改由公孙瓒统帅。
“伯珪兄,你迅速率部赶到雍奴和潞城,驻防两城。”李弘说道,“下个月的粮草主要提供给你。你待粮草充足之后,伺机夺下土垠城,然后在土琅城集结军队和粮草,做出准备进击辽西的架势。”
公孙瓒连连点头,脸显感激之色。李弘让他统领幽州军,意思很明显,那就是给他立功的机会。不管能不能击败鲜卑人,李弘的北征军都要受损,东征的可能是彻底没有了。将来东征辽西辽东,就是他公孙瓒的事,平定叛军的功劳都是他的。
“伯珪兄,能不能把卢龙塞的鲜卑人牵制住,就靠你了。”李弘拍拍公孙瓒的后背,诚恳地说道,“务必尽快出击土垠城。”
“大人放心,下个月,我一定拿下土垠城。”公孙瓒信心十足地说道。
清晨,李弘和鲜于辅带着几个侍从沿着蓟城缓缓而行。
攻打蓟城需要步卒,但李弘却让公孙瓒带着幽州军走了。各部将领有的不理解,私下颇有怨言,但有些将领心里却有数,知道李弘根本不想打,他又要派人招抚了。
暂停平叛,改为北上攻击鲜卑人,必须要奏请天子。得到天子的同意,这需要时间。如果天子不同意,李弘还要反复上书劝谏,信使往返洛阳,不是短时间就可以解决的。李弘虽然是镇北将军,但这么大的事,李弘无权作主,这仗不是他想怎么打就可以怎么打的。有这么长时间的耽搁,李弘围城不打就有理由了。围而不打,一来可以让大军得到休整,囤积粮草武器,蓄积力量,为下一步攻打渔阳城做准备,二来也可以为招抚叛军腾出足够的时间。
“羽行兄,你看派谁进城招抚叛军较为合适?”
鲜于辅笑道:“你大概想让公定去吧?”
“怎么?你认为不合适?”
“幽州的事,公定不清楚,一旦说僵了,回旋余地就没了。”鲜于辅说道,“还是我亲自去吧。”
李弘犹豫不决。
“田强我认识,他是蓟城田家的人,过去是辽西边军的一个军司马。我在辽西的时候,和他有过几次接触,这人口碑不错,还好说话。我觉得他不一定是太平道的人,参加叛军也许是被逼的。凭着过去我和他的交情,他还不至于把我杀了。”
李弘想了半天,说道:“那你带上令明,小心点。”
鲜于辅笑道:“你不用担心,没事的。”接着他手指城墙说道,“子民,你看,那就是当年黄巾军扒开的一段城墙,修补的痕迹还非常明显。”
李弘抬头看看,问道:“扒开来容易补起来难,当年为修补这一段城墙,一定花费了不少钱财吧?”
“对。当时没有钱,我们只好召集几百民夫临时用石头码了一下,后来经过几次修补,勉勉强强砌了一道五十步长,两步宽的墙……”
“两步宽……”李弘诧异地问道,“只有两步宽,那真是一道墙了。”
鲜于辅无奈地说道:“幽州战事不休,哪有钱财修补城墙,有这么一道墙就不错了,反正也没多少人知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用冲车把它撞开吗?”
李弘脑中灵光一闪,微微笑道:“我要是用巨石连续不断地砸呢?”
鲜于辅笑道:“石头倒是有,一百多里外的军都山上有的是,但你怎么砸?一块上百斤的大石举起来已经不容易了,更不要说砸到护城河那边的墙。你别开玩笑了。”
李弘回头对义从笑道:“到战车营把张大人和尹大人叫来,快一点。”
鲜于辅疑惑不解地望着李弘,问道:“子民,你真有办法?”
李弘笑而不语。
张郃和尹思打马如飞而来。
“仲志,那抛石车你还在做吗?”
尹思奇怪地看着李弘说道:“大人不是不同意做吗?大人不给钱,我拿什么做?”
李弘笑笑,指着城墙说道:“你做个最大的抛石车,能砸开这道城墙吗?”
尹思连连摇头:“大人不要说笑话。这城墙至少有三丈宽,不要说砸了,就是一块一块拆,几百人也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扒开一小截。”
“如果两步宽呢?”
“两步宽?”尹思比划了一下,说道,“如果在正面用百斤以上的巨石连续砸,倒是有可能。”
“那好。”李弘郑重地说道,“我给你钱,给你人,你用最快的速度给我做一台最大的抛石车。”
尹思看看李弘,惊喜地说道:“大人真要做?”
“对。”李弘笑道,“这道城墙恰恰只有两步宽,如果你把他砸开,夺下蓟城后我给你记首功劳。”
张郃和尹思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大人,你怎么知道?”
李弘指指鲜于辅,笑道:“鲜于大人过去是幽州府的从事,他在蓟城待了好几年,对这事一清二楚。仲志,你做一台抛石车,需要多长时间?”
“至少一个月。”
李弘脸色一变,说道:“不行,最多半个月。”
尹思一脸绝望地喊道:“大人,那怎么可能?我和工匠们就是不睡觉也做不出来啊。”
“那你就不要做了,这事算我没说。”李弘威胁道。
尹思急得摊开双手叫道:“大人,你总要讲讲道理吧……”
李弘不理他,打马走了。
“鲜于大人,你帮我求求情,这时间实在不够啊……”尹思望着鲜于辅可怜巴巴地说道。
鲜于辅笑道:“仲志,你先做,半个月后再说,好不好?”
张郃和尹思两人闻言大喜,打马急驰而去。鲜于辅追上李弘,问了一下抛石车的事,听李弘一解释,他才想起是有这么一笔钱给了兵曹营田重,只是他不知道这钱是用来做抛石车的。
“羽行,如果田强很强硬,坚决不投降,那就算了,半个月后,我叫他死得难看。”
****
四月下,长城要塞。
护匈奴中郎将麴义带着大军断后,掩护单于庭人马南撤。不久,他们遇上了日逐王去卑和右大都尉铁烨。两支人马会合后,为是否攻打美稷争得面红耳赤。
于夫罗和铁烨当然是极力主张打回去,夺回美稷城,但麴义坚决不干。麴义说,我的两万人只带了打仗用的粮草武器,其余辎重全部丢在了度辽大营。右贤王带着单于庭大军和部分王室贵族以及大量族众仓惶撤退,基本上什么都没带,顶多也就是一些财宝外加驮东西的马车牛车而已。而日逐王和大都尉仓促北上,士卒们除了干粮武器连一头当口粮的牲畜都没带,他们本来是指望到了美稷就有补充的。就这样的军队,跑回去和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作战,打什么打?叛军拖上五天不应战,我们就要饿肚子往回逃了。
于夫罗和去卑说,打到美稷就有牲畜,就有吃的,你不愿意打,一定是不想受到损失。
麴义很生气,说我要是担心受损,我早就扔下单于庭跑了,还陪着你们在这里说些废话。现在叛军杀了大单于,攻占了美稷,士气正是高涨的时候,攻击势头一定强劲,如果要交战,我们的受损必然较大。单于庭和左部落就这么点人,打死一个少一个,等你们基本上打完了,你们这大单于的位子坐得下去吗?哪个部落服气啊?没有实力你在匈奴混什么?就算你们有我朝皇帝陛下的支持,也撑不了几天,谁做大单于谁就要死,活不长的。何况,你们没了实力,我朝皇帝陛下看你们镇不住匈奴各部族,也不会支持你们的,陛下一定会转而支持须卜骨都侯。
铁烨马上说,大人说这话的意思最明白不过了,你就是不想打,就是想回去等等看你们的皇帝陛下怎么说,是不是还承认我们这个大单于。如果你们的皇帝陛下转而支持须卜骨都侯为新单于,大人大概还要杀我们,说我们是叛逆了吧?
麴义气得血都吐出来了。这帮不知好歹的蛮胡,自己尽心帮他们,他们竟然怀疑自己没安好心。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确存有这个念头。承认须卜骨都侯为新单于,可以迅速稳定匈奴的乱局,但可怕的是,这事一旦传到左贤王的耳朵里,他立马就会造反,那将军大人的北征军就乱成一锅粥了。所以他先要稳一稳,和徐荣迅速取得联系听听他的意见,然后再探听一下朝廷的口风。如果各方一致支持左贤王呼楼兰继任大单于,他再出兵攻击也不迟。何况,现在粮草牲畜不足,匈奴军人心惶惶,士气低迷,的确不是反攻的最佳时机。
麴义强忍怒火,把匈奴局势、北疆局势、双方实力优劣等各类事情一一搬了出来,左右分析,嘴皮子都说干了,但三人依旧固执己见,执意要进攻。须卜骨都侯杀了大单于,杀了他们的亲人,这仇岂能不报?
麴义说,匈奴叛军除了屠各族,右部落各族,其他部族不一定是真心反叛。他们也许在观望,看看大汉国的皇帝最后到底支持谁做大单于。如果须卜骨都侯得不到大汉国皇帝的承认,一直都是大汉国的叛逆,他们也许会再次投到单于庭来。谁想被牵连?被灭族啊?所以再等一段时间,等匈奴叛军内部自己分裂了,内讧了,我们再攻击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不就是事半功倍嘛。
这句话总算把三人说动了,大家随即一起回到了长城要塞。
为了安置匈奴单于庭和左部落的几万族众,麴义又连夜急书徐荣,同时上书天子,要求把匈奴族众暂时迁入长城以内,黄河两岸的上郡,西河郡部分水草丰茂之地。如果留在长城以北,这些匈奴老弱妇孺极有可能遭到匈奴叛军灭绝性的屠杀。
这时狂风沙、鹿贤等人带着武骑营也赶到了长城要塞。五万大军分布在平定、白土一线,屡决击退了叛军的进攻,但谁都不敢北上追击。麴义有命令,谁要是私自领军北上攻击匈奴叛军,他就砍了谁的脑袋。
同一时间,粮草武器开始源源不断地由长安运到了长城要塞。
镇北将军府来书。徐荣给麴义的意见很明确,坚决支持呼楼兰继任大单于。如果大汉国屈从于匈奴叛军,大汉国的威严何在?信义何在?大汉国的威严没有了,匈奴人谁还惧怕大汉国?匈奴人胆气一壮,肆无忌惮地年年入侵,大汉国的边郡怎么办?杀,坚决剿杀匈奴叛军,杀得越多越好。
朝廷来书。天子同意镇北将军府和护匈奴中郎将部的奏请,下旨长城要塞开关放行,把匈奴族众暂时内迁到长城以南,黄河以西的大片区域。天子也同意由左贤王呼楼兰继任大单于,命令麴义坚决剿杀匈奴叛军。大汉天威,岂能任由蛮胡凌辱?
右贤王、日逐王和大都尉得到天子的恩抚和赏赐,感激涕零,率族众面南而拜,高呼万岁。三人把族众送进长城以南,随即找到麴义,缠着他要求北上进攻匈奴叛军。
麴义这次很率快,满口答应,召集众将议事。他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把众将和匈奴的两位王爷一位都尉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你们各自出战,打得越凶越好,但一定要败,败了回来就记功,赢了就不要回来了,自己抹脖子吧。”
大家憋了大半个月的怒火,正杀气腾腾地准备彻底爆发一下,结果给麴义兜头泼了一钵冷水,顿时人人龇牙咧嘴的,恨不得一拳把他打扁了。
雷子跳起来叫道:“我跟着将军大人从来就没有打过败仗,这仗我不打了。”
麴义皱着眉头,傲气十足地望望众将,拍拍案几,十分不高兴地说道:“我还没有说完,你们急什么?是我说话还是你们说话?”接着他指着雷子说道,“这是军议,你咆哮什么?给我跪下,老实听着,再乱插嘴,打你五十军棍。”
麴义命令各部诈败,一直把叛军引到白土城附近,然后他带着去卑和铁烨的大军袭击叛军的后方,把一路跟随叛军而来的几十万头牲畜掳掠回来。叛军失去了牲畜,没了吃的,只有后撤。各部随后追击,一直追到平定附近即可,不要打到美稷城去。
“为什么不打到美稷城?”右贤王问道。
“我对你们说过,叛军最希望的就是我们攻打美稷,和他们一决死战。但此战一打,我们的损失太大,和叛军的实力马上就会产生很大的差距。而叛军呢?他们人多,就是死了五万还有五万。双方实力一旦悬殊过大,其后果如何,你也知道。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避免和他们决战,四下骚扰攻击,吃一口是一口,消耗他们的实力。等到左贤王回来继任了大单于,叛军内部必定要分裂,到了那个时候,双方的实力对比要发生很大的变化。只要我们在实力上占据了明显的优势,立即发起对美稷的攻击,重建单于庭。”
右贤王虽然十分不满,但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悻悻作罢。
麴义的理由看上去很冠冕堂皇,其实他这么做的确另有目的,他要拖住匈奴叛军,不让他们有机会分兵支援雁门关。汉军和匈奴军加在一起有五万人,而这五万人又整天围在匈奴叛军四周轮番嘶咬,在这种情况下,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为了保持兵力上的优势,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兵支援雁门关。
正如麴义所说,双方一旦决战,匈奴叛军赢了,汉军和匈奴军折损巨大,大汉国再保着这个没有实力的大单于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对匈奴人来说,大单于得到大汉国的承认固然重要,但实力永远都是摆在第一位的。在实力相差悬殊的时候。大汉国迫于形势也不得不改变立场。匈奴叛军如果输了,情况也差不多,在大草原上,十万铁骑迎战五万铁骑,无论怎么打,即使赢了也是惨胜,惨胜了,还玩什么?
谁做匈奴人的大单于其实和大汉国没什么关系,最多也就是关系到大汉国的颜面问题,如果为了这个颜面问题把三万汉军铁骑打没了,不但徐荣和李弘不答应,就是天子也不答应。三万铁骑打没了,将来大汉国的颜面还要不要了?这种蚀本不讨好的事麴义是不会干的。
所以,他现在不会主动攻击匈奴叛军,将来,他也要看看形势对自己可否有利。如果象现在一样无利可图,他还是不会攻击。他就这么拖着,一直把匈奴叛军拖出问题来为止。匈奴这边无论怎么乱,只要不入侵大汉国,只要不分兵支援鲜卑人攻打雁门关,目前就不足为虑。
风云铁骑营、武骑营、度辽营、于夫罗的单于庭大军分四路攻击叛军,叛军起八万人迎战,在白马铜的指挥下,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四路大军由于分散迎敌,各自实力不足,纷纷被打败,掉头逃窜。匈奴叛军根本就不怕上当,八万人抱成一团,呼啸而下。白马铜心想,我有八万人还怕你伏击,我还巴不得你来伏击,狠狠地把你打个半死。由于匈奴叛军追得太快,和后军严重脱节,结果后军几千士卒和几十万头牲畜被麴义和去卑带人在夜里打了个小小的伏击。叛军被打散了,几十万头牲畜成了战利品。但就是这么个小小的夜袭,匈奴人却遭到了巨大的损失,他们的右大都尉铁烨竟然不慎被流箭射中,死掉了。
去卑悔啊,他抱着铁烨嚎淘大哭。左贤王回来了就是大单于,自己没有照顾好大单于的储副,竟然让未来的大单于死在了一次小小的夜袭战中,自己这下子罪过大了。
麴义闻讯跑来,很悲伤,劝了去卑几句,说人都要死的,铁烨大都尉为匈奴而死,为大单于而死,死得其所,是个英雄。左贤王回来了,不但不会怪罪你,还会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英雄的儿子而骄傲。去卑说,大人哪里知道啊,铁烨是左贤王的心头肉,左贤王走时,为了铁烨的安全,特意把他交给了我,如今我不但没有把他照顾好,还把他照顾死掉了,左贤王岂会饶我。
麴义好像颇为不忍,安慰道:“这样吧,你带着自己的部落待在长城以南,不回去了。你只要不过长城,他能拿你怎么样?”
去卑大喜,竟然跪倒在地给麴义磕头谢恩。要知道,待在长城以南,那可是他和族人几辈子梦寐以求的事。过了长城,不但可以远离风沙和仇杀,还能带着族众过上安稳富裕的日子。大悲之后又是大喜,去卑觉得就象是做梦一样。
****
四月下,句注要塞。
张辽所在的勾注关遭到了猛烈地攻击。他带着一千士卒凭借险要的关隘,日夜奋战,已经坚守快一个月了。
魁头的弟弟邪归逆和拓跋族的豪帅拓跋帷、拓跋韬带着两万人天天攻打,他们好象早有心理准备,一点也不着急。有时早上打,有时下午打,有时半夜打,很有耐心和章法。地势再险要也架不住人多,而且人多的一方还准备充分,打得有声有色,花样百出,这让张辽和他的士卒们吃尽了苦头。勾注关的士卒越打越少,防守的时候捉襟见肘,已经不堪应付了。
张辽知道没有援兵,所以每天给雁门关送战报的时候,都是说今天死了几个人,还剩下几个人,从来不向太守郭蕴说什么要求增派援兵的事。他已经打定主意,人在关在,人亡关亡。
为了应付越来越激烈的战斗,他把自己的二十个亲兵组成了一个选锋什,哪里危急就打到哪里。这天,他的选锋什也打完了,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像疯子一样满城墙乱跑,人是杀了不少,但自己也几乎累瘫了。黄昏的时候,他给太守郭蕴写战报,今天杀敌一百一十三人,阵亡二十七人,勾注关还剩下二百四十二人,如果明天鲜卑人发起全面攻击,勾注关可能失守。明天如果我死了,就由其他人代为拟写战报,如果都死了,请大人务必派人来夺回勾注关,以确保句注要塞防御的完整。
第二天一早,鲜卑人果然发动了全面攻击。到中午的时候,鲜卑人攻上了城墙。张辽手持长戟,奋勇鏖战,一连击杀了十一人。一个手持战刀的鲜卑大汉冲了过来,一刀就斩断了张辽的长戟。张辽大惊失色,拔刀反扑,两人刚刚战了几招,张辽就看见更多的鲜卑人高声喊叫着从四面杀了过来。张辽知道勾注关即将失陷,战友们已经死伤殆尽,一时间悲愤不已,疲惫不堪的身躯突然迸发出无穷的气力。他仰天长啸,手上战刀蓦然寒光四射,一刀就劈开了鲜卑大汉的头颅。
“杀……”张辽怒吼着,战刀上下飞舞,向着人多的地方奋勇杀进,他一口气连斩十四人,就在一刀砍翻第十五个敌兵的时候,他被一个粗壮的鲜卑士卒一脚踢飞了。张辽轰然落地,神情木然地望着呼啸而来的战刀长矛,毫无知觉。
就在这时,张辽听到了一声虎吼,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吼,接着狂风呼号,一柄长戟横空而至,七个围着张辽的敌兵张嘴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嚎,七条身躯就像七截木桩一般,突然向四周炸飞了出去。
一个高大魁梧的大汉腾空跃过他的身躯,就象一条怒吼的狂狮,以无可匹敌的无敌气势杀向了狂奔而逃的敌兵。
张辽这才听到城楼上响起了雷鸣的吼声:“杀……杀尽鲜卑胡……”他心里一松,缓缓闭上了那双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安心地睡了过去。
张辽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张英气勃勃的俊脸,那人的唇上长着一抹黑须,一双眼睛大而有神,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你是张辽张大人吗?”
张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问道:“你们是河内的援兵吗?”
“对,我是军侯张扬。”张扬坐在张辽身边,指着站在城墙边上的高大军官说道,“他是河内府主薄吕布吕大人。我们奉命带一千士卒支援勾注关。今天幸好来得及时,否则……”
“谢谢……”张辽有气无力地说道,“谢谢你们。你扶我起来,我浑身上下疼痛难忍,好象都已经散架了。我要去谢谢吕大人的救命之恩。”
“算了吧。”张扬笑道,“我们都是刀头舔血的人,今天他救你,明天你救他,没什么好谢的。你还是睡一下吧。”
吕布大步走了过来。他俯身看看张辽,伸手笑道:“我叫吕布,以后就听你的指挥了。”
“不敢,不敢……”张辽一边抬手握住吕布硕大的手掌,一边说了几句感激的话,缓缓坐了起来。
晚上,他给太守郭蕴继续写战报。今天鲜卑人进攻猛烈,多次杀上城楼。下午河内军吕布、张扬来救,保住了关隘。今日杀敌二百三十二人,阵亡九十四人,勾注关尚有一千一百四十八人。我还活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18节
大汉国中平五年(公元188年)5月。
五月初,洛阳。
天子以少府樊陵为太尉后,随即以光禄勋刘廷任少府,迁南阳太守刘弘为光禄勋。
组建西园军的事在朝廷各方的默契配合下,进展的非常快。募兵的告示刚刚张贴出来,前来应募的人就排成了长龙,第一天的招募人数就达到了三千多人。主持募兵的卫尉刘博和小黄门蹇硕一人手上拿着一个名册,只要是和自己有关系的,或者托关系找来的,连身体都不检查,直接就通过了。洛阳、长安和京畿各地的权贵们,纷纷派遣自己的宗室子弟,闲散在家的门生故吏进入西园军充任中下级军官。西园军是天子一手组建的军队,除了训练就是待在洛阳保护天子,哪里都不去,而且俸禄高,待遇好,高级军官更容易得到升迁和进入朝堂为卿的机会。这么好的地方,谁不想去?
这个时候京中的中官们很着急,他们的门生故吏中最缺乏的就是这种文武双全的人才,如果不会武功也不会兵法,进西园军怎么滥芋充数?你总要带兵训练吧?西园军没有他们自己的人,中官们怎能安心?虽然太尉樊陵和司徒许相的许多门生弟子都在西园军中任职,甚至议郎曹操已经铁定是西园军的统领之一了,但他们还是不放心。赵忠和张让商量了一下,给西凉的前将军董卓写了一封信,让董卓立即派一批亲信到洛阳来,他们负责把这些人安排到西园军去。
董卓这次因功得以迁升为前桥军、鳌乡侯,和中官们的极力举荐有莫大的关系。
中官们和董卓有十几年的交情了,虽然前期没有重视董卓,也没有看出他的作用,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内有大将军,外有镇北将军,他们想想都心惊胆战,这两人任何一个独掌权柄,都不会放过中官。尤其那个豹子,已经明目张胆地杀了夏恽,毕岚和左丰两人的死肯定和他也脱不了干系。现在的董卓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股可以抗衡大将军和镇北将军的力量。董卓虽然只有两万人马,又远居边塞,但中官们认为只要着力栽培,再寻机把他调回京城,他就是自己手上一把无坚不摧的战刀。至于车骑将军何苗,中看不中用,平时利用一下还可以,关键的时候根本不顶用,还有可能反戈一击。他和何进毕竟是一家人。
中官们的举荐当然遭到了大臣们的反对,就连天子都觉得升董卓为前将军,未免厚此薄彼了。李弘那么大的功劳,击败入侵的鲜卑人,诛杀数万鲜卑铁骑,也不过就给了个镇北将军、平亭侯。前将军比镇北将军的职位高,乡侯比亭侯的食邑也多,这怎么看都不合适。中官们随即和太尉曹嵩,司徒许相以及一帮大臣们联名上表,历数董卓的功勋,西疆的重要,然后又送了一笔钱给太后。太后出面说情,这事情就好办多了。太后说,重赏董卓,可以让他感恩戴德,尽心尽力为大汉国镇守西疆。西疆稳定了,一个花钱象流水一样的包袱甩掉了,大汉国可以轻松许多嘛。母亲说话,天子向来是言听计从,他绝不会让母亲不高兴。
董卓突然由一个小小的破虏将军一跃成为前将军,大汉国的上卿,不禁心花怒放,他不但送了天子一亿买官的钱,还送了太后和中官们许多钱。这次接到中官的书信,董卓立即和李儒商量。这可是个在洛阳培植力量,为将来回京任职铺桥垫路的好机会。李儒说,派人回京是小事,大人到底是支持大将军还是中官才是大事,现在洛阳的皇统之争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董卓想了半天不敢言语。他谁都不支持,他支持天子。外戚也好,中官也好,一旦手握权柄,哪一个不祸国殃民?他虽然为了仕途在两者之间左右周旋,送礼行贿,但他心里恨透了这些人。他幻想着自己假如可以得到陛下的信任位列三公,他就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送出去的钱收回来,不但要收回本钱,还要把利息都收回来。但想归想,现实还是现实,他必须要做出选择。天子为了皇统目前和中官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支持天子其实也就是投靠中官,而大将军的背后却有门阀士族的支持,实力雄厚,一旦皇统之争天子输了,自己什么都完了,连性命都成问题。
看到董卓一直不说话,李儒知道他难以抉择,于是对他说,大人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紧紧地跟在门阀士族的后面,中官倒了也好,大将军倒了也好,士族绝不会倒,这是可以确保身家性命仕途富贵的唯一办法。士族虽然不支持天子废嫡立庶,和大将军走到了一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大将军一旦杀了中官,逼迫天子立大皇子继承了皇统,接下来的事就是士族和大将军之间的权力之争。士族要想击败大将军,就要和天子联手,而天子为了夺回皇权,也要倚仗士族,两者结合,大将军想不死都难。现在天子为了皇统正在极力拉拢士族,而士族为了将来,也正在真真假假地迎合天子。皇统之争,最后的赢家肯定是士族。
董卓看着李儒,冷笑道,如果皇统之争的结果和你说的一模一样,我还派人到京城干什么?我还掺和这场是非干什么?我还不如躲在西疆不闻不问。李儒很奇怪,不明白董卓的意思。董卓对权势的渴望非常强烈,他怎么会有这种明哲保身的想法?如果不加入这场权力角逐的漩涡,董卓至死都不会有机会进入朝堂位列三公。
董卓说了一番话,让李儒陷入了沉思。
本朝靠无数出生低贱的武将打下了天下。建国早期的军功阶层大都进入了权力中心,但随着士族的崛起,军功阶层逐渐没落远离了朝堂。士族成了权力的核心后,他们入则为重臣,出则为大将,张温、卢植和朱俊就是突出例证。但军功阶层却只能在沙场上冲锋陷阵,斩将夺旗,要想进入朝堂,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凉州三明皇甫规、张奂和段颎,今天的皇甫嵩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凉州三明将为了得到士族的认同,进入朝堂获得权力做了许多的尝试和努力。三人曾经放下剑戟,潜心做学问,也想搏个大儒的名声。皇甫规精研《诗》《易》十四年,教授门徒三百余人;张奂曾拜当时经学名家朱宠为师,专修《欧阳尚书》,对《牟氏章句》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还撰写了三十余万字的《尚书记难》,弟子上千;段颎也拜名师学习经文。但边疆战事一起,这三人本性马上就暴露了,他们纷纷毛遂自荐,请缨出战,所以在士族官僚和名士大儒们看来,这三人再怎么饱读经书,著书立传,也不过就是个武人,除了打仗没什么作用。既然做学问不能得到士族的认可那就做武人吧。皇甫规做得中规中矩,凡士人所痛恨的他坚决痛恨。皇甫规不与外戚大将军梁冀为伍,说他是尸位素餐之徒。党锢之祸的时候,还要上书附党,但最后得到的评价就是“虽为名将,素誉不高”,一无所获。张奂学问大,功勋彪炳,好不容易进了朝堂做了个官,但他稀里糊涂地掉进了陷阱,成了奸阉镇压太傅陈蕃和大将军窦武的爪牙,最后为士族所不齿,“扬戈以断忠烈”,声名毁于一旦。段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盘结权贵,投靠奸阉了,他为了进入权力中心,甘愿为宦官卖命,甚至和士族为敌缉捕太学诸生。他虽然最后花钱买了个太尉,位列三公,但为士族所不容,后受中官王甫之事牵连,被酷吏阳球抓入牢狱,饮鸠而死,落了个人财两空,身败名裂。今日的皇甫嵩早就看透了,干脆躲在家里养老去了。
由此可见,本朝的武人要想得到士族认可,出将入相,进入权力核心,不仅仅是不容易,而是根本不可能。凉州三明的张奂和段颎带给士族的伤害太大了,武人就是武人,蛮夫就是蛮夫,士族要利用你的时候你就是士子,就是他们的一员,你没有作用的时候,你就回家养老去吧。
董卓认为自己如果跟在这些门阀士族后面,给他们做工具利用,最后的结局最多不过就是象皇甫嵩一样,要用的时候拿出来用一下,不用的时候就扔到一边理都不理。董卓说,我为什么要给这些人利用?我打了一辈子仗,为大汉国建下了无数功勋,为什么我还要像奴仆一样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皇统之争如果最后是他们赢了,我就不趟这趟混水。
李儒不得不重新思考,他用了十几年时间,殚精竭虑帮助董卓有了今天的地位,有了一个千载难逢进入洛阳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弃?但董卓如果执意放弃这个机会不进洛阳,董卓也就丧失了掌控权力的机会,而没有董卓,自己怎么报仇?怎么报复带给自己深重灾难的大汉国天子?
李儒想了一下,说道,大人还是跟在士族后面好。奸阉一死,士族为了除掉大将军,必须要倚仗大人。等到大人进京后,帮助士族除掉了大将军,洛阳稳了,天子就要利用镇北将军李弘来威慑士族,逼迫士族答应废嫡立庶了。这个时候,士族除了依靠大人还能依靠谁?而天子呢?天子当然是希望你站在他一边,帮助他对付士族。大人左右逢源,必能手握重权,再加上有西凉大军和洛阳的西园军为后盾,大人权势之大,恐怕天下再无比肩之人。到那时,士族是死是活还不是看大人的脸色?大人帮助天子确立了皇统,功高盖世,从此后,大人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汉重臣了。
董卓怦然心动。那李弘呢?
李儒笑道,大将军和士族要想杀中官,立皇统,首先就要解决镇北将军的威胁,否则,他们连动都不敢动。那个时候,镇北将军还在不在人世,难说啊。
董卓和李儒两人把洛阳的形势和将来可能发生的事翻来覆去地讨论了许多遍,最后,董卓终于同意了李儒的建议,投靠门阀士族。他让李儒带着自己的弟弟董旻,还有三十多个心腹手下,以及大量的财宝绢帛,迅速赶去洛阳。
天子看到西园军组建顺利,进度飞快,心情非常好。虽然北疆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但他眼不见为净,天天泡在西园里和嫔妃宫女们荒淫取乐,游园赏花。
护匈奴中郎将麴义上书报捷,说在白土附近伏击了叛军,斩首三千级,掳获牲畜四十多万头。天子大为兴奋,对大臣们说上个月镇北军歼灭了河内的白波蚁贼,并且斩首三万余级,诛杀蚁贼首领郭太,这次麴义又胜了匈奴叛军,看样子,北疆形势正在好转,鲜卑人估计也要败了。
幽州牧刘虞和镇北将军李弘此时也先后上书,向天子报捷,说大军在蓟城重击叛军,已经把叛军赶到了辽西。天子很高兴,下旨重赏前线将士。但随后他就接到了两个不好的消息,鲜卑人占据了渔阳,接着又占据了卢龙塞,而匈奴人的储副左贤王在四月上的时候于涿鹿城被刺杀了。“
“这个豹子已经学坏了,先报喜,后报忧,左贤王死了这么长时间,竟然到现在才告诉朕。”天子笑着把奏章放到了案几上,望着尚书房内的几位大臣说道,“你们说,李爱卿是什么意思?”
“臣认为,李将军除了稳定军心以外,主要还是想让陛下亲自下旨赐封大单于。”韩馥说道,“如今匈奴大乱,须卜骨都侯已经在美稷自立为大单于,他已经数次派人来京要求得到陛下的承认,以臣看,为了早日平定匈奴之乱,还是答应了须卜骨都侯吧。现在左贤王被刺身亡,他的儿子铁烨也战死了,单于庭已经无人可以继承大单于,陛下何不顺水推舟……”
韩馥五十多岁,身材消瘦,皮肤白净,三绺长须,气质儒雅。
天子皱眉不语,目视卢植。卢植摇摇头,口气非常坚决地说道:“陛下,韩大人之议非常不妥。前些日子陛下已经下旨明确说过,我大汉国支持单于庭,坚决剿杀叛逆。我们不能因为情况出现了变化就出尔反尔。那大汉国的威严何在?”
“卢大人,目前的形势很严峻,国库已经严重亏竭,无力支撑两个战场的军资所需。如果战事一再延续,拖到七月或者八月,我们就没有粮饷可以继续提供了,所以……”
韩馥没有继续说下去,天子和几位大臣相视无语。
“陛下,以臣看,幽州的战事还是暂时停一停。我们同意李将军的意见,暂时放弃东进追杀叛军,同时命令他陈兵蓟城,以防鲜卑人趁势南下,但我们要严禁他主动北上攻击。”许靖说道,“并州的战事尤其是雁门关的防守目前最为重要。臣觉得,还是集中兵力先击败攻打雁门关的鲜卑人为上策,一来可保太原和上党两郡不受侵扰,二来可保京畿无忧。”
“匈奴人的叛乱呢?”天子问道。
“也暂时摆一摆。呼楼兰和铁烨父子都死了,匈奴人没了大单于,单于庭肯定要重新推选新的大单于,短期内他们不会有心思去攻打美稷了。”许靖说道,“本朝向不干涉匈奴内部事务,所以陛下千万不要破例赐封,还是让他们自己处理,陛下只要下旨承认新任大单于就可以了。”
天子转头看看皇甫嵩。在兵事上,他还是相信皇甫嵩。
“陛下,匈奴叛军一定要打。”皇甫嵩指着地图说道,“攻击匈奴叛军,可以牵制他们的兵力,以防他们增援雁门关。只有拖住了匈奴叛军,我们才有机会击败鲜卑人。这两个战场密切相关,攻打匈奴叛军的战斗千万不能停止。”
“几万大军出塞作战,需要大量的粮草辎重,我们很难持续供应。”许靖皱眉说道。
皇甫嵩笑道:“这一点许大人无须担心。麴大人掳获了匈奴叛军几十万头牲畜,目的就是为了后几个月的连续攻击。麴大人曾经是我的帐下悍将,此人会打仗,有头脑,非常勇猛。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碰到他,有苦头吃了。”
“那雁门关呢?”天子问道,“爱卿认为雁门关可能守住?”
“绝对能守住。”皇甫嵩信心十足地说道,“陛下和诸位只看到雁门关打得异常惨烈,但你们可看到徐大人象雪片一般送来求援文书?”
“怎么?徐荣有办法击败鲜卑人?”天子看到皇甫嵩胸有成竹的样子,稍稍安心了一点。他面带笑意,好奇地问道。
“徐大人在西疆的时候,屡胜羌人,就连六月惊雷都曾吃过他的亏。此人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也不爱张扬,朋友也少,熟悉他的人不多,不过我知道他会打仗。”皇甫嵩用手点点雁门关,说道,“他肯定有办法。”
“并州的两个战场现在都是敌强我弱,要分出胜负需要一段时间,但并州又关系到京畿安危,所以粮草辎重还是尽量先满足并州。”
“那幽州呢?”天子追问道。
“让李将军先打下蓟城再说吧。蓟城如果拿不下,东进平叛不行,北上击胡就更不用说了。”皇甫嵩叹道,“李将军此时要求北上攻打渔阳,实在是糊涂啊,他被慕容风的连续出击激怒了,已经掉进了慕容风的陷阱里。给他的文书,我亲自来写。”
“爱卿能不能说清楚一点,朕不太明白。”天子看看地图,又看看皇甫嵩,小声问道。韩馥、许靖、蹇硕等人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望着神色凝重的皇甫嵩,只有卢植坐在一旁低头疾书,好像没有听到似的。
“陛下,弹汗山和拓跋锋的人马去年在西疆大战中折损严重,元气未复,为什么今年他们还要出动大军攻打雁门关?”皇甫嵩指着地图说道:“除了趁机掳掠补充自己的损失以外,拓跋锋的真正目的还是为了要保住去年攻占并州的北方四郡。拓跋锋是草原枭雄,他不会仅仅为了掳掠而不惜代价攻打雁门关,也不会一点好处都没有而帮助慕容风入侵幽州,他这么做还是为了自己啊。他不但要乖乖地听慕容风的话,还要感激慕容风。”
“慕容风占据了燕山以南的大片土地,攻占了渔阳和卢龙塞以后,幽州门户已经大开,中南部郡县已经无险可守,而李将军的大军被他牵制在蓟城附近无力东进,叛军和乌丸人则趁机牢牢占据了幽州东北部郡县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慕容风这么做的目的不仅仅攻占了大汉国的疆域,还帮助拓跋锋彻底占据了并州的北方四郡。”
“陛下请看……”皇甫嵩手指并州说道,“我们要是出塞攻打拓跋锋,收复北方四郡,慕容风立即就可以挥军南下,而叛军和乌丸人也可以随之挥军西进,那么幽州和冀州就面临危机;我们要是攻打慕容风,拓跋锋立即就会南下寇关攻打雁门关,威胁并州腹地和京畿;我们要是东击叛军,拓跋锋和慕容风则可以同时出动。”
“陛下,北疆现在是一局死棋,我们就象棋盘上的一条大龙,被鲜卑人牢牢地困住了,动弹不得。”
天子和众臣豁然醒悟,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天子摸着自己的小脸,一筹莫展地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去年我们不是把鲜卑人打惨了吗?”
“究其根由,还是因为北疆的蚁贼四下叛乱,给了慕容风以可趁之机。”皇甫嵩说道,“陛下还记得去年鲜卑人入侵的时候,臣等曾说过,慕容风最希望的就是大汉国越乱越好,大汉国内乱纷争,他就可以浑水摸鱼,侵占我北疆边郡。现在看来,今天的这个局面是他蓄谋已久,早就策划好的。从去年鲜卑人入侵开始,接着就是张燕进太原,张举张纯和乌丸人叛乱,匈奴屠各族叛乱,匈奴杀了大单于全面叛乱,我们的大军一直四下征伐,疲于奔命。我们既没有仔细想过北疆为什么这么乱,也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到处都有鲜卑人的影子。”
“去年我们虽然击败了鲜卑人,但我们丢掉了北方四郡;今年我们虽然击败了蚁贼和乌丸人,但我们丢掉了渔阳、卢龙塞和幽州东北部五个郡国。”皇甫嵩颓然叹道,“丢了很容易,但再想把它们夺回来,就很难很难了。”
天子呆呆地站在地图前,想了很长时间都很难理解,他问道:“爱卿,怎么我们到处都打赢了,结果还输了呢?幽州的形势在李爱卿蓟城大胜后怎么还变得愈发险恶了?”
皇甫嵩摇摇头,叹道:“李将军蓟城这一战打得好,打得快,打得果断,打得坚决,否则,李将军可能就完了。现在幽州的形势虽然愈发险恶,但幸好李将军实力犹存,我们还有回旋的余地。”
天子被皇甫嵩弄得有些惊惶失措,他小眼睛急促地眨巴着,低声问道:“爱卿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李将军到了幽州后,如果缓缓而进,让叛军从容撤回辽西,他就要一路追着叛军打过去。等到李将军兵进辽西,慕容风再动手拿下渔阳和卢龙塞,率军一泻而下,切断李将军的粮道,堵住李将军回撤之路,李将军即使率军打回来,也剩不了多少人了。”皇甫嵩解释道,“但慕容风失算了。李将军因为匈奴人大乱和拓跋锋寇关,心悬并州安危,急于求战,恨不得一拳打死张纯,好早日回援,结果率军提前进了居庸关,又以铁骑奔袭叛军后方切断了叛军退路,逼得叛军不得不与其决战。李将军受损较大,一时无力再战,而慕容风也只好提前占据渔阳和卢龙塞,钳制李将军东进辽西或者兵撤并州。”
天子恍然大悟,一双眼睛崇拜地看着皇甫嵩,“爱卿,可有应对之策?”
皇甫嵩无奈地说道:“陛下,北疆之战已成定局,鲜卑人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攻破雁门关,让大汉国乱上加乱,他们好趁机再占边郡。如果雁门关失守,太原和上党遭劫,百万流民和黄巾军大乱,京畿必然危急。到那时,我们为了稳住京畿,只能撤兵守住黄河,然后再花几年时间剿杀黄巾军和安抚流民。在这几年的时间内,我们都无法顾及到北疆,幽州和并州必定要尽数丢失。”
天子被皇甫嵩这几句话说得心烦意躁,急怒之下,他挥手叫道:“爱卿是我大汉国第一等战将,难道连个应对之策都没有?”
“臣刚才已经说过,匈奴叛军要打,为的是牵制匈奴叛军以防他们增兵雁门关。雁门关要死守,徐大人一定有办法击败拓跋锋,臣相信徐大人能做到。至于幽州,要让李将军尽炔打下蓟城,和慕容风形成对峙,防止他南下掳掠,但陛下必须下旨,严禁他北上攻打慕容风。”
“为什么不能打?”
“李将军一旦兵败,北疆就没有什么兵力了,而且幽州也要丢。”
“你的意思是李将军打不过慕容风?”
皇甫嵩急忙说道:“陛下,臣正是担心李将军打不过慕容风。目前李将军没有足够的兵力,没有绝对致胜的把握,陛下难道能保证今后的四到五个月内给李将军源源不断地提供粮饷和武器?”
天子愣了一下,没说话。朕拿什么保证?朕还要建西园军呢。
“李将军一旦给慕容风缠住,不死也要打掉半条命。如果粮饷断绝,他就完了,幽州也完了。”皇甫嵩拱手说道,“李将军一向不遵军令,常常恣行妄为,兵行险着,但这一次陛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这么干,所以请陛下务必下旨断绝他北上攻击的念头,同时给幽州的粮饷和武器也要减半,逼着他留在蓟城。”
“我们全力支援雁门关。只要击退拓跋锋,北疆的局面就可以暂时稳下来,然后我们再徐图后策。”
“后策?”天子反问道,“爱卿的后策是什么?”
“稳定并州,征募大军,恢复元气,假以时日,我们从并州和幽州同时出击,定能收复疆土,扬我国威。”
天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打吧,那就快点打吧,朕已经受不了了。”
“几个战场还是同时打?”许靖提心吊胆地问道,“那七月之后怎么办?”
皇甫嵩看着天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停建西园军。”
天子一愣,小眼睛猛地就瞪圆了,“不行。”
“陛下,西园军暂停筹办并不影响京畿的安危……”
“你不要再说了。”天子不高兴地说道,“朕建西园军的钱都是从少府库支出的,没有从大司农府库拿一个钱。”
“下旨给徐荣,叫他在七月之前必须击退鲜卑人,否则,就没有军资给他了。一个钱的军资都没有。”
徐荣接到圣旨的时候,正在河东府。
由于大汉国重开盐铁,本来云集在晋阳和河东府的商贾随即纷纷渡过黄河,跑到京畿和中原的富裕州郡去经营盐铁了,两地的商贾一时少了许多。徐劳很着急,急忙赶到河东府约见河东卫阀和其他几个世族富豪的家主,商谈盐铁经营的事。
河东卫家的家主卫逐很是通情达理。他对徐荣说,大人请宽心,我们是河东的人,当然以经营河东的盐铁为主,到其他州郡经营盐铁,只是为了多赚一点而已,不会影响到镇北将军府的收益。然后,他问到了军械制造的事。他想以镇北将军府的名义建作坊造军械。没有大作坊,小打小闹,一来军械数量少质量差,二来他赚不到什么钱。
徐荣考虑了一下,说,要做就做大作坊,作坊就在安邑的铁矿附近建,否则就不要建。产量少的作坊做了没意思,一年下来连半个晋阳武库都装不满,做了干啥?卫逐吓了一跳,问道,大人一年要多少军械?徐荣笑道,至少要两个晋阳武库。卫逐更加吃惊了,大人要那么多军械干什么?用的完吗?徐荣说,用不完我们可以卖给各地州郡的武库,还可以卖给洛阳和长安的武库。我们价格可以卖低一点,比他们自己的作坊做还要便宜,你说他们是愿意花钱自己做还是愿意花钱买?卫逐想了一下,说作坊要做那么大的规模,恐怕要好几年时间,而且,自己一个人的财力也不够,需要再找几个河东世族一块干。徐荣说,那是你的事,你办妥了再来找我。现在北疆战事频繁,估计要打很长时间,我急着要军械,有多少你给我送多少。卫逐一听心花怒放,连连点头。
徐荣和谢明告辞出府,随即拜会了河东太守王瀚,双方说了一下春耕和五月收割的事,然后他匆匆赶到了解县。长安巨商徐陵和麹忠已经先期应约赶到了这里。徐荣说,并州的盐铁产量还是太少,你们不想赚钱,但我急着要钱用,你们必须想办法再增加产量。徐陵说,财力不够啊。徐荣说,你们最近把钱都投到其他州郡煮盐开矿去了,如果再这样,我对将军说一声,不让你们独自经营了。徐陵急忙陪着笑脸说,大人不要急,不要急,这事我马上想办法。我有几个朋友,想到并州去买地,如果大人实在缺钱,可以卖地嘛。徐荣断然拒绝了。谁想在并州大肆卖地,谁就是想找死,这事免谈。徐荣说,还有一件事,你们上次送来的武器有三成都不能用,这三成武器的钱不给了。徐陵看到徐荣寒着脸,也不敢多说,只好咬着牙算了。不过徐荣接着说了一句让两人很高兴的话,徐荣叫他们直接到晋阳扩建晋阳的军械制造作坊。
就在两人告辞要走的时候,徐荣突然问道:“杨凤和你们做什么买卖?”
两人脸色一变,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徐荣指着麹忠说道:“我敬你是麴大人的兄长,话就不明说了,但我在这里忠告你一句,杨凤如果出了什么事,黄巾军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和徐陵两人吃不了兜着走,砍脑袋的时候,麴大人是保不住你的。”
徐陵生气了,不高兴地说道:“徐大人这话说过了。你们镇北将军府大把大把的捞钱,镇北将军府的将士大把大把的发饷,凭什么黄巾军就应该种地?凭什么他们就发半饷,屯田兵还一个钱没有?发财也是大家发嘛。徐大人认为我们不应该帮黄巾军,可以好好说嘛,干什么吹胡子瞪眼的?你以为我是吓大的?”
麹忠赶忙拉住徐陵,示意他不要激怒了徐荣。徐荣并没有生气,他淡淡地说道:“北疆的形势你们清楚,黄巾军如果再叛,后果是什么你们也知道,你们在这里投了大量的钱财,更应该希望北疆能够稳定下来才对。但你们现在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怂恿杨凤和他的部下做一些违反军律的勾当,破坏镇北将军府和黄巾军的关系。你们可以冒着钱财尽失的危险,但我不能冒着北疆丢失的危险视而不见。我这是忠告你们,算不上说得太过。你们走吧,下次再犯,我不会再说了,我直接派人杀了你们。”
两人神情震骇,又是气愤又是害怕,心情复杂地走了。
谢明看两人走远,小声说道:“大人,杨大人和他的部下也是清苦了一点,这河东乃是富裕之地,有钱的人多如牛毛,也不能怪他们动了心思。”
徐荣看看他,摇头道:“敛之,你自己小心些,不要被这些巨商富贾拉下了水。你看看射缨彤的骠骑营,已经杀了十几个了。钱,是自己的就拿,不是自己的,一个都不要拿。你随我去见见杨凤,我要和他谈谈。”
徐荣连夜回到晋阳,召集护田校尉府和典农都尉府的两府椽史议了一下五月收割的事,然后对春耕扫尾的事又做了一些交待,这才匆匆回家看看。
去年底,许多将领把家眷从各地接到了晋阳,北疆战事开始后,有不少留守将领又悄悄把家眷送到了河东。这个时候徐荣反而把家眷从长安接到了晋阳。他有父母,有妻子,有三个孩子,一家人从长安到了晋阳后,徐荣还没有回过家给父母请过安,还没有看到妻子和孩子。
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顿团圆饭,还没闲聊几句,快马就送来了急书。黑山黄巾军下山抢粮食了。徐荣急忙告辞父母妻儿,带着侍从回到了龙山大营。
“立即叫李大人来见我。”
小懒正在睡觉,听到徐荣有急事找他,慌忙跑到大帐,“大人有什么事?”
徐荣摊开地图,把情况说明了一下,“你和弧鼎带着三千铁骑立即赶到上党去。”他抬头看看小懒,苦笑道,“子逆,我就你这三千人,没有人了。”
小懒笑笑,说道:“大人放心,三千人足够了。只是我走之后,这晋阳就剩下……”
徐荣挥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没事。守言带了一百黑豹义从回来。有这一百人,足够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19节
五月上,雁门关。
鲜卑大王魁头和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召集各部首领议事。
从四月初攻打雁门关开始,大军损失将近六千人,尤其是主攻方向的勾注关,已经损失了三千人左右。许多首领眼见雁门关久攻不下,颇有怨言,提议撤军了事。魁头安慰了大家几句,把幽州的事简单说了一下,然后叫拓跋晦详细解说一下当前北疆的形势。
“慕容风大人已经占据了渔阳和卢龙塞,大汉国燕山以南的大片领土现在是我鲜卑国的牧场了。如今我们和慕容风大人的军队一东一西,互为犄角,已经对大汉国的北疆边郡形成了东西夹击之势。换一句话说,无论是我们,还是慕容风大人,都已经在北疆边郡站稳了脚跟。”
“豹子和大燕国的军队,还有乌丸人在蓟城血战之后,受损较大,目前他被慕容风大人钳制在幽州动弹不得,回援并州已经不可能了。”拓跋晦指着悬挂在大帐一侧的地图说道,“豹子的主力骑兵正在长城要塞一带和须卜骨都侯、白马铜的匈奴大军缠战不休,麴义现在焦头烂额,根本无力顾及太原。”
“大家想一想,在这种形势下,如果我们攻破雁门关,带给我们的是什么?”拓跋晦看看众人,笑道,“并州大乱,汉军全面溃败,整个北疆都是我们的了。”
大帐内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拓跋帷突然说道:“雁门关太难打了,守关的汉军非常顽强,这样打下去,我们的损失非常大。要想打下雁门关,我们至少还要五万人,那些匈奴人什么时候能到?”
拓跋锋冷笑道:“不要指望匈奴人了。这帮家伙如今为了大单于之位,正吵得不可开交。另外,汉军也知道如果让匈奴人支援我们,雁门关就很危险,所以他们不停地北上攻击,威胁美稷,以此来牵制匈奴人的兵力。不过,没有匈奴人的帮忙,我们一样可以打下雁门关,我们还有援兵。”
“有援兵?”帐内的大小首领大呼小叫,七嘴八舌地追问道,“是不是西部鲜卑的落置鞬落罗大人?”
魁头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一下,他微微笑道:“落置鞬落罗大人带着两万大军已经到了定襄郡,再有两天就可以赶到雁门关了。
拓跋锋看了一眼魁头,笑道:“大王,干脆把好消息都告诉大家吧,让大家明天攻城的时候也有气力。”
魁头指指拓跋晦,神情愉悦地说道:“都说了吧,西疆惨败之仇,这次我们要连本带利地夺回来。”
帐内众人精神一振,齐齐望向拓跋晦。拓跋晦的手缓缓指向了飞狐要塞。
“慕容风大人已经说服了上谷乌丸大人皋蝉和代郡乌丸大人冉冉,两人集结了三万人马即将发动对飞狐要塞的攻击。如果乌丸人打下了飞狐要塞,他们就可以越过太行山,由代郡南部直插向中山国攻击冀州,切断冀州通往幽州的驰道。如此一来,豹子就失去了粮草供应,他的大军随即将陷入南北夹击之中。豹子一败,幽州必失。”
“慕容风大人本来是想利用大燕国的军队和乌丸人把豹子诱进辽西,然后趁机出兵南下切断豹子的退路,把他围歼在辽西一带,但豹子攻击速度太快,逼得大燕国的军队和乌丸人不得不在蓟城和他大战了一场,结果让慕容风大人的围歼之计落了空。但慕容风大人早就预留了一着,这就是攻击飞狐要塞,出兵冀州,南北夹击豹子。这次豹子死定了。”
大帐内再度发出了一阵欢呼,能够杀死豹子,报西疆惨败之仇,的确令人欣喜若狂。各部首领对慕容风崇拜之极,赞颂之声不绝于耳。
拓跋锋听到众人盛赞慕容风,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心里郁郁不乐。
“黑翎王难楼不是臣服大汉的吗?怎么这个老家伙心动了?”拓跋寒问道。
魁头不动声色地说道:“听说上个月难楼被扶余国的刺客刺杀身亡了,现在上谷乌丸是皋蝉大人说了算。”
众人顿时了然。难楼不死,上谷乌丸人不可能背叛大汉国。慕容风为了击杀豹子,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拓跋晦等大家的情绪稍稍平静之后,继续说道:“豹子利用鲜卑人打鲜卑人,这个办法好,今天我们也学学,我们用汉人打汉人。”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哄堂大笑,“豪帅,你是不是太激动,开始说胡话了,哈哈……”
拓跋晦笑笑,说道:“这些年,我们掳获了大量的汉奴,尤其是去年,我们占据北方四郡和雁门关的北部之后,大约掳获了十几万汉人。大人有远见,从西疆返回之后,立即从这些汉奴中挑选了三万精壮男丁开始训练,这次,正好派上用场。”
“大人,此事要慎重,这些人要是临阵倒戈……”拓跋帷是部落豪帅,他知道这回事,但他一直以为拓跋锋要把这些人用在部落之间的大战中,他万万没想到拓跋锋为了尽早攻拿下雁门关,竟然把这支军队也调了过来。
“这些汉奴的父母妻儿都在我们手上,他们要是敢反,后果是什么他们自己知道。”拓跋锋立即打断了拓跋帷的话,口气森严地说道,“攻城的时候,留一半人下来,只要有一个汉奴反了,就把其他人统统砍掉,我就不信有人敢倒戈。”
众人不再说话,觉得拓跋锋这个主意不错。汉奴在他们的眼里,还不如一头牲畜,死多少都无所谓。
“过几天后,我们就有九万四千人的大军了。”拓跋晦点点地图上的雁门关,接着说道,“雁门关本来有七千人,后来河内的汉军又来了三千人。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厮杀,他们至少折损了两千人左右。现在,双方兵力悬殊,我们已经完全具备了拿下雁门关的实力。前期我们攻打雁门关,主要是牵制汉军,以策应匈奴人和幽州战场。但从明天开始,我们的目的就是全力打下雁门关,占据整个并州了。”
拓跋锋站起来看看众人,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如果没有,各回本部,明早开始猛攻雁门关。”
拓跋帷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太原和上党有张燕的五万黄巾军,河东还有杨凤的两万黄巾军,如果这七万人及时赶到雁门关支援,我们是不是要放弃?”
拓跋锋不满地说道:“你担心许多干什么?我们打得越猛,黄巾军就来得越快。黄巾军来得越快,雁门关就丢得越快,现在你明白了没有?”
“大人的意思……”
“你给我督军猛攻,不要问许多。”拓跋锋用力一挥手,“散了吧。”
雁门关在接下的几天内遭到了猛烈地攻击,汉军损失惨重,雁门太守郭蕴和武猛都尉丁原一天三封急书向徐荣求援。
鲜卑人越来越多,军帐连绵十几里,气势惊人。郭蕴在给徐荣的书信中写道,鲜卑人在雁门关外至少聚集了十万大军,他看到了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大人的战旗,还看到了鲜卑人驱赶大量的汉人攻城,他恳求徐荣立即征调黄巾军赶到雁门关支援,否则,雁门关可能守不住了。
此时,太原和上党两地的百姓并没有感到雁门关的危急,他们正在满怀欣喜准备下地收割冬小麦,而无数的流民徜徉在田头地间,看着绿色的苗秧,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晋阳大市更是日夜喧嚣,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繁华。
徐荣心情沉重,一筹莫展。他回书郭蕴和丁原,说自己将尽快征调黄巾军赶到雁门关支援。现在两郡的小麦正要收割,而黑山黄巾军却趁机下山抢粮,两郡的形势并不好。为了稳定民心,确保粮食入库,还是请两位大人克服一切困难,再坚守一段时间。
郭蕴和丁原非常气愤,两人联名上书天子弹劾徐荣,恳请天子立即下旨,直接命令平难中郎将张燕率部北上雁门关支援。
徐荣闻讯之后,并没有生气,他急令正在两郡秘密调查黄巾军各部将领的郑信加快进度,尽一切可能尽早查出心怀不轨者,同时,他给雁门关源源不断地送去了大量的军械和粮饷。
老大人赵岐接到郭蕴的书信,心悬雁门关的危急形势,亲自上门拜访张燕和张白骑,劝说两人主动请缨,为保卫边疆出力。雁门关一失,黄巾军可能被赶回太行山,但损失不会太大,顶多饿肚子而已,而百万流民和几十万并州百姓就要遭殃了。张燕和张白骑尚不知道雁门关外的鲜卑人已经增兵到十万之巨,他们看到郭蕴的书信后,虽然忧心如焚,但对出兵一事却非常谨慎,半天都没有言语。
徐荣派人封锁了原平城,切断了雁门关到两郡之间的一切联系和消息,他的用意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但徐荣既不把雁门关的消息通告张燕和张白骑,也没有任何要征调黄巾军的意思,他的这个举动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他是不相信黄巾军还是另有取胜之道?赵岐认为徐荣是不相信黄巾军。在胡人入侵,雁门关危急,并州岌岌可危之际,同为大汉子民,当然要齐心合力,同仇敌忾,并肩杀敌。他认为徐荣想得太多,根本就是看不起黄巾军。
张燕摇摇头,说,老大人,我对你说实话吧,黄巾军各部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我虽然是黄巾军大帅,但黄巾军各部将领对我并不是言听计从。黄巾军经过这么多年的厮杀,屡遭汉军的屠杀,各部将领的心思早就变了,他们既不象刚刚起事时候的那么单纯,一心一意要推翻大汉国,重建社稷,也不是象现在这样的驯服听从,他们更多的时候想的是自己,是自己的势力,是保证自己生存的军队。
黑山的黄巾军为什么不愿意受抚?白波的黄巾军为什么至死不降?都是因为不相信大汉国的天子,不相信大汉国的朝廷会给自己一个幸福的未来。我和杨凤为什么受抚?因为我们实在撑不下去了,我们在太行山吃腌人肉,大人你知道吗?我们靠吃腌人肉度过漫长的冬天,就是这样,依然有成批成批的流民死去。我们撑不下去了,只有受抚这一条出路了,否则,上百万的人,要不了几年,都将死绝在太行山上。但有些人不这么想,他们愿意靠烧杀抢掠过日子,只要有军队,他们宁愿当个流寇。做个流寇可以发财,发横财,做个受抚的小官什么都没有。一个月就那么点俸禄,贪污受贿还要被砍头。两下比较,哪种日子更好?
大人你看,我的五万大军分十部,自从胡人入侵雁门关之后,各部将领带着自己的军队分居各处,我不知道大人注意到没有,他们都驻扎在靠近太行山的地方,你知道为什么吗?张燕苦笑,摇摇头,我们和大汉国的天子有仇,和汉军有仇,和李将军有仇,受抚是为了吃饱肚子,是为了不打仗可以活着,这么短的时间还没有多少人会想到我要感谢天子,我要去为天子打仗。在我们看来,大汉国就是天子,天子就是大汉国,这是没有区别的。军队打完了,黄巾军没有了,各部将领的前途我们就不说了,我们就说说这些流民。这些流民除了李将军,除了大人,还有谁会把他们当人看?还有谁会给他们一块土地?只有我们这些黄巾军,我们黄巾军本来就是流民,只有我们才不会凌辱他们,不会剿杀他们,不会抛弃他们。
赵岐吃惊地看着他,说道,胡人都杀到家门口了,这个时候,你们还不为自己的大汉国浴血奋战,还在想着如何保存实力,想着逃回太行山,你们还是大汉的子民吗?
张燕苦笑道,老大人,大汉国给了我们什么?它除了给我们无穷无尽的苦难,给我们流不尽的血泪,还给了我们什么?当两家人把自己的小孩交换着吃掉的时候,谁会想到自己是大汉国的子民?当一家人全部饿死连埋到土里的机会都没有的时候,谁会想到自己是大汉国的子民?当我们赤身裸体坐在风雪里吃着腌人肉的时候,谁会想到自己是大汉国的子民?老大人,我们不是不想杀敌报国,而是我们不想杀敌后,再饱受大汉国的摧残和杀害,你知道吗?
赵岐愤怒了,他指着张燕和张白骑大骂不止,骂他们忘记了祖宗,忘记了自己的根。两人很惭愧,但他们有什么办法?黄巾军毕竟不是他们的私有财产,不是他们想带着黄巾军杀向雁门关就可以带的,那是求死之路,那些心里充满了仇恨的人未必愿意跟随。等赵岐骂不动了,两人说道,李将军也好,徐大人也好,不愿意征调我们黄巾军是有原因的,他们担心黄巾军的某些人会临阵倒戈,打开雁门关,那事情就不可收拾了。赵岐骂归骂,头脑还是很冷静的,他说,如果黄巾军不支援雁门关,结果是一样的,与其这样,还不如赌一把。张燕问,老大人有何高招吗?
赵岐说,现在流民有土地了,苗秧也栽下去了,心里都充满了希望,谁愿意这个希望转眼就被击碎?没有人愿意。遍告两郡百姓,就说十万鲜卑人要打进来了,雁门关要丢了,能拿刀枪的都到雁门关去,你看看,会有多少人愿意到雁门关去杀敌?没有一百万也有十万。这个时候,我倒要看你们这些黄巾军如何自处?是上雁门关杀敌还是保存实力准备逃回太行山。如果你们不去杀敌,不去保护他们,将来你们就是逃回了太行山,流民也算是看透了你们,不会再跟着你们了。
张燕想了半天,问道,老大人,假如民心大乱,流民一哄而散了,怎么办?
赵岐说,我在这个世上活了八十年,我看到过无数的人为了大汉国而不惜粉身碎骨,我不相信我大汉国的子民都是懦夫,都是孬种,我相信我大汉国的子民个个都是舍身报国的英豪,没有人会退却,绝对没有人。
张燕和张白骑跪拜受教。
三人随即联袂赶到镇北将军府,和徐荣商讨出兵雁门关的事。徐荣很犹豫。他既担心黄巾军内部怀有二心的叛逆者会趁机叛乱,更担心两郡百姓得知雁门关的危机后会因为恐慌而大量逃亡。徐荣召集镇北将军府的高级幕僚商量了很长时间。左彦和李玮等人都觉得赵岐的这个办法太冒险了,弄得不好,雁门关还没有失守,黄巾军就先乱了,而两郡的百姓更是闻风而逃,想拦都拦不住。
徐荣坐在大帐内,望着摇曳的烛火,茫然无策。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20节
五月上,长城要塞。
左贤王被刺身亡的消息震惊了匈奴人,单于庭各部首领随即为大单于的人选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左贤王被刺,铁烨阵亡,目前大单于的最佳人选当然是右贤王于夫罗了。但于夫罗的部落在抵抗匈奴叛军进攻美稷的时候遭到了很大的损失,实力相比日逐王去卑,差距较大。大单于到底是按继承人的顺序还是按部落实力来推举,匈奴各部落首领意见不一,分歧严重。
就在单于庭争论不休的时候,麴义出面了。他找到去卑,明确告诉他大汉国的天子和镇北将军府都中意于夫罗。麴义希望去卑支持于夫罗继任大单于,退出大单于之争,尽快重建单于庭,大家齐心合力北上攻击匈奴叛军。对大单于之位志在必得的去卑非常气愤,他说你们的皇帝陛下已经说了,大单于由我们部族自己推选,其他人无权干涉,为什么你们不信守承诺,出尔反尔?这是不是大人自己的意思?是不是大人被于夫罗买通了?我要上书大汉国皇帝陛下,问问你们的皇帝陛下是不是这么说的?
麴义脸色顿时就变了,他面如寒霜,大声说道:“如果你不退出大单于之争,我大汉国军队立即撤回长城要塞。”
“大人是威胁我还是命令我?”
“威胁也罢,命令也罢,你不干也得干。”
“大人私自干涉单于庭内部事务,这是死罪。大人难道忘记了前护匈奴中郎将张修张大人是怎么死的吗?”
“你敢威胁我?”麴义指着自己的鼻子,冷笑道,“你把眼睛睁大了看看我是谁?没有我,你们早就死绝了,哪里还有什么大单于?我再说一遍,你立即给我退出大单于之争,否则……”
去卑看着麴义眼里的杀气,脑后一凉,霎时想到了铁烨。铁烨是不是麴义派人杀的?他那么好的武功,也会被流箭射中?汉人为什么要杀铁烨,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出大单于之争?于夫罗做了大单于,对汉人有什么好处?蓦然,去卑醒悟过来,原来汉人是要稳住刘豹,稳住幽州的一万匈奴铁骑。汉人为了在幽州取得胜利,什么事都会干的,甚至借口杀了自己都有可能。
去卑叹了一口气,点头答应了。没有大汉国天子的承认,没有镇北将军府和护匈奴中郎将府的帮助,自己就算做了大单于也是个短命的大单于,自寻死路而已。他接着马上就提了个要求。这个时候不提将来就没人理睬自己了。
“我要带着族人内迁到长城以南。”
麴义上次答应去卑带着族人内迁长城以南的前提是左贤王活着回来做大单于,但现在情况变了,麴义自然也就不会答应了,然而去卑念念不忘此事,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心愿,他不能轻易放弃。
麴义见他答应了,心里一喜,说道:“可以,我信守诺言。”
“不行,大人答应了不行。”去卑说道,“大人要立即给你们的皇帝陛下上书,我要大汉国皇帝陛下亲口允诺的圣旨。”
麴义望着他,摇头笑道:“你真是赚了。那好,我立即上书陛下,但你也不能白让,你总要给于夫罗提点要求。”
“什么要求?”
“让刘豹做左贤王,单于庭储副。”
去卑瞪大眼睛,举手惊呼道:“大人,这怎么可能?这是谁的主意,有没有脑子啊?”
“镇北将军。”
去卑主动提出放弃,支持于夫罗继任大单于,这大单于之争也就烟消云散了,大家随即齐心协力,迅速重建单于庭。然而,这个时候麴义却突然提出了一个让单于庭难以接受的要求,麴义要求大单于任命大当户刘豹为左贤王,单于庭的储副。大单于于夫罗嗤之以鼻,当即予以拒绝。这怎么可能?天方夜谭的事。给刘豹一个部落小王还可以,但让他做单于庭的储副,无论如何都不行,想都不要想。
刘豹有部落族众吗?有实力吗?有战功吗?你大汉国虽然帮助我们平叛,有恩于我单于庭,但总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连储副这种事都干涉吧?你这也太过份了。
麴义拿眼睛看着去卑,去卑心领神会。麴义的意思很明白,他要自己出面支持刘豹做储副。自己实力强劲,尤其是铁烨死后,左贤王呼楼兰的部落也都跟了自己,现在自己是单于庭的右贤王,在单于庭说话有份量,大单于于夫罗不敢不听。要不是自己主动退让,这个大单于哪里轮得到他做。自己只要能带着族众进入长城以南,和单于庭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关系,以后自己这个部落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不用看单于庭的眼色,更不用向单于庭进贡和听从单于庭的调遣。为了这个美好的未来,他要把麴义伺候好,不能把他惹翻了。
去卑站出来,说自己的部落族众坚决跟在刘豹后面,支持刘豹。去卑这一句话石破天惊,把单于庭的一帮官僚贵族都听傻了。去卑听刘豹的?这不是笑话嘛。刘豹是什么玩意儿,去卑能听他的?但去卑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这话就不能不信。这个去卑到底拿了麴义什么好处,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忙?汉人为了幽州的那一万铁骑,为了讨好刘豹,竟然这样明目张胆地干涉单于庭的内部事务,实在是太过份了。
单于庭的部落王和贵族官僚吵成一团,尤其是于夫罗的大儿子和他的跟随者,好好的一个储副突然就飞了,谁能接受?
麴义心里冷笑,一脸的不屑之色。什么东西?为了权势,父子兄弟之情都不要了,就连攻击叛军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他站起来,盛气凌人地说道:“镇北将军说了,只要刘豹从幽州回来,战功就有了,实力也有了,部族就更多了,谁要是不服,到镇北将军府论理去。不要争了,就这样吧。”他甩手走了。匈奴人气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恨不得一刀砍了他。
于夫罗继立大单于之后,匈奴人就有了两个大单于。须卜骨都侯占据了美稷城,在十七部首领的拥戴下做了匈奴叛军的大单于。两人一南一北,各自建立了单于庭,互相指责对方是叛逆。须卜骨都侯势大,于夫罗有大汉国的鼎立支持,匈奴叛军的一些部落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无所适从。部落首领虽然人心各异,但他们心里其实都清楚,匈奴人居住的是大汉国的领土。如果大单于没有大汉国皇帝的承认,甚至被大汉国皇帝指责为叛逆,他的下场可想而知。现在大汉国北疆战事频繁,无力顾及匈奴,一旦北疆稳定了,大汉国皇帝肯定要腾出手来痛击匈奴叛军,到时候跟着须卜骨都侯即使保住了性命,也要被赶出大汉国的领土。出了大汉国的领土就是鲜卑人的疆域,给鲜卑人当奴隶就不如给大汉国皇帝做臣子了,这两者之间的待遇可是天壤之别。
然而,让部落首领犹豫的却是今天的北疆形势对大汉国非常不利,鲜卑人连续出击,大汉国的军队穷于招架,狼狈不堪,一旦鲜卑人攻破雁门关占据了北疆,大汉国再想夺回去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如果鲜卑人胜出,跟在须卜骨都侯后面就能发大财,大家不但可以南下肆意掳掠,还可以占据更多水草丰茂的牧场,尤其重要的是,那时须卜骨都侯根本无须得到大汉国皇帝的承认,他就是匈奴人的大单于。因为那时这块地是匈奴人的了,匈奴人是居住在自己的领土上,和大汉国半点关系都没有。将来,等到大汉国势力强盛卷土重来,早就时过境迁了,那时大汉国皇帝只要匈奴人臣服,什么条件都会答应,至于势力衰落的于夫罗早被踢到一边去了。
就在匈奴叛军各部落首领四下观望,彷徨踌躇的时候,护匈奴中郎将麴义却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汉军化整为零,频繁出击,打了就跑,久而久之,匈奴叛军习惯了,他们有时候远远看到汉军小队杀来,连军队都不集结,举起牛角号吹两下,就把汉军吓跑了。到了中旬,草原上下起了大雨,瓢泼大雨,整个大草原都浸浴在膜陇的雾霭里。日夜出没的汉军铁骑随着大雨的出现,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匈奴人没有在意,他们在大都尉荡撒和封澈的带领下,陆续聚集到谷罗城躲避大雨。
麴义集结了四万铁骑,冒雨奔袭谷罗城。匈奴人看到汉军出现,既不集结,也没有鸣号报警,而是像以往一样,一边大声笑骂着,一边懒懒散散地吹号吓敌,直到汉军杀声震天,铺天盖地地从雨幕中冲出来,匈奴人才意识到自己轻敌上当了。匈奴人仓惶迎敌,拼死突围,但因为受到大雨的干扰,几次突围失败,死伤惨重,大都尉荡撒和封澈先后战死,匈奴人失去指挥,更是乱作一团,一万三千多人被斩七千,余众纷纷缴械投降。
匈奴叛军在谷罗城大败,全军覆没,震骇了匈奴诸部,许多摇摆不定的部落首领突然明白了,大汉国就是大汉国,他再怎么伤痕累累,但他终究还是一个巨人,一个无法战胜的巨人,得罪了这个巨人,最后的下场一定很惨。于是,许多部落首领暗自派人到长城要塞,向于夫罗表示效忠,说只要于夫罗杀回美稷,重创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之后,一定重新投靠单于庭。脚踏两条船总比一棵树上吊死要好,既安全又稳妥,这也是小部落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唯一办法。
于夫罗精神大振,要求麴义立即趁胜攻击美稷,但被麴义一口回绝了。麴义毫不客气地说,谷罗城一战,占尽天时地利,可一不可二。如今大军粮草武器不足,人马疲乏,草原上雨水不断,根本不具备再次聚集大军征伐塞外的条件。另外,叛军遭此重创必定会吸取教训,小心谨慎,不会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了。现在叛军重兵屯守美稷,要打就是硬仗血战,双方实力差距较大,无法进行决战,还是耐心等机会吧。
于夫罗很生气,认为麴义是在故意刁难自己,于是数次上书大汉国皇帝陛下,恳求天子催促麴义尽早出兵攻打美稷。
天子听从了尚书台的意见,没有答应于夫罗,他下旨重赏麴义和汉军将士,命令麴义继续分兵游击,拖住匈奴叛军,务必不让他们分兵支援雁门关。
****
五月中,晋阳。
麴义虽然在谷罗城大胜,但对整个北疆的危急形势并没有起到丝毫的改善作用。
徐荣看完麴义的报捷文书,欣喜之余突然想到了鼓励黄巾军士气的办法。他急令李玮赶到晋阳,把襄楷大师请到了镇北将军府。徐荣毫不避讳地把北疆的险恶形势详细地对襄楷做了一番解说,“我请大师来,就想借助大师的力量,一是稳定民心,二是激励黄巾军将士为国而战。”
襄楷大师显然对黄巾军的内部很了解,他沉默半晌,面露难色,“大人,黄巾军的事的确有点难办。不过,大人完全可以从黄巾军抽调出一批忠义之士组成一支万人精兵。雁门关如果再有万人相助,坚守不失应该绰绰有余。”
徐荣苦笑,摊开案几上的地图,指着雁门关说道:“大师请看,北疆的战局目前错综复杂,我们处处受制,没有任何胜算。如果一直这么被动挨打下去,我们丢失的不仅仅是并州的北方四郡,还包括长城要塞以北,幽州的东北部,甚至整个幽州。所以,我们现在的问题不是守住雁门关,而是要打破这个僵局,变被动为主动,彻底扭转整个北疆的不利形势。”
“镇北将军和尚书台的皇甫大人数次来书,两位大人都认为要扭转当前的不利形势,关键就在雁门关之战。”
襄楷大师白眉掀动,豁然大悟,“大人要击败鲜卑人?”
“对。”徐荣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守住雁门关对整个战局没有任何助益,鲜卑人虽然进不了关,但实力犹在,鲜卑人只要有实力,他们就可以随时入侵,因此,我们只有击败鲜卑人,把他们打得损兵折将,才能动摇鲜卑人的根本,才能把鲜卑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打破。这个平衡一旦被打破,鲜卑人就要内乱。我们等的就是这个内乱,只要鲜卑人内乱,互相征伐,他们就无力南侵,而我们则可以趁机稳住北疆,收复失地。”
襄楷大师轻拍案几,低声惊呼道:“好计,好计啊。”
“但是,现在雁门关外的鲜卑人已经达到了十万之巨,这是我们事先没有预料到的,镇北将军和皇甫大人也没有想到。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想击败鲜卑人,至少要征调二十万大军。”
襄楷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
“长城要塞的麴义大人已经率先在谷罗城重创了匈奴叛军,目前他的大军已经收缩,现在仅以小股骑兵出击骚扰匈奴人,以此来拖住匈奴叛军的兵力。”徐荣指着蓟城继续说道,“镇北将军即将发动对蓟城的攻击,并相机拿下右北平的土垠城,做出继续攻击辽西的态势,以此来牵制慕容风的大军。两地都将在下月和敌人形成对峙的局面,以配合我们完成击败鲜卑人的重任。”
“下个月?”襄楷难以置信地问道,“大人只有这么短的准备时间?”
“只要不出意外,时间已经足够了。”徐荣胸有成竹地说道,“目前粮食和武器正在源源不断地运到晋阳,唯独缺的就是这二十万军队,大师可能帮我?”
“当然愿意了,想想三十万人的大战,激动人心啊。我的大知堂所有弟子任凭大人调遣,坚决参战。”
“不,不。”徐荣笑道,“目前大师和你的弟子们不是参战,而是利用各地的法坛,利用《太平经》的教义,鼓动并州的一百多万百姓坚决支持我们击败鲜卑人,让这些百姓成群结队地赶到各地的黄巾军营地,要求他们出战。黄巾军要保护的不仅仅是大汉国的疆域,而是并州一百多万百姓,还有这一百多万百姓心目中的太平盛世。”
“大人放心,这事不用大人吩咐,我们大知堂也义不容辞。击败鲜卑人,保卫我们自己的家园,这乃是天经地义的事,百姓们知道,黄巾军的将士们也知道,何须鼓动和激励?只要大人举臂高呼,并州两郡将有百万民众追随在大人身后,北上击胡。”
徐荣站起来,躬身拜谢,“一切拜托大师了。”
****
五月中,幽州蓟城。
鲜卑人屯兵在渔阳和卢龙塞,没有任何南下的迹象。
李弘派出大量的斥候活动在渔阳和卢龙塞两地。他心悬居住在卢龙塞里的将士家眷的安危,数次派出黑豹义从潜到卢龙塞附近打探消息,但一无所获。李弘虽然很焦急,但毫无办法,只好企求老天爷的眷顾了。他几次在睡梦中被小雨的哭喊惊醒,这让他寝食不安,数次想提前攻打无终城,但他又担心惊动鲜卑人,造成大军首尾不顾,只好强忍悲痛,苦苦支撑。他暗暗发誓,如果找到小雨,他就再也不让小雨离开自己的身边了,他已经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担惊受怕。小雨如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这一辈子都无脸再回到卢龙塞,回到姬明的墓前。
皇甫嵩的书信提醒了他,让他蓦然醒悟,现在并州和幽州的战局是紧密相连的,北疆的战事是一个整体,是慕容风精心策划的一个不败之局。这让他更加加深了对慕容风的畏惧,相比慕容风,相比皇甫嵩,无论是用兵还是眼光,他都差得太远了。
他召集鲜于辅、阎柔、朱穆、宋文和余鹏等人反复研究北疆的战局,几人通宵达旦,殚精竭虑,总算找到了一个破敌之策,那就是雁门关大战。要想把慕容风精心设计的这一盘死局破掉,只有在鲜卑人之间的内部矛盾上做文章。
拓跋锋和慕容风之间有矛盾,各大部落和弹汗山之间有矛盾,现在这些矛盾都被慕容风利用战争和大汉国的疆土死死地捺了下去。要把这些矛盾重新激发,那只要在雁门关痛击鲜卑人,打破鲜卑各势力之间的实力平衡,粉碎他们掳掠大汉国疆土的美梦。鲜卑人大败而逃,剩下的事马上就是内斗,就像鲜卑人从西疆大败而归一样。那次鲜卑人本来是要内乱的,拓跋锋已经带着五万大军打到弹汗山了,但一触即发的内斗被慕容风轻易地摆平了,估计当时慕容风就是拿了现在这个已经实施的计划给了拓跋锋。面对更大的利益,拓跋锋有什么理由还要继续打内战?当然是握手言和了。如果这次拓跋锋在雁门关再遭重创,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了,他要是再不控制弹汗山,他就要永远失去争霸草原的机会了,而且他还极有可能给至今毫发未损的慕容风一口吞了。
他们找到了破敌之策,远在京城的皇甫嵩和尚书台的一帮大臣们也彻夜不眠,他们也看出了雁门关之战是北疆战事死里求生的关键之地。为此,他们数次呈请陛下,要求加大对并州粮饷武器的供应,以帮助徐荣尽快打赢这一战,扭转北疆的被动局面。
徐荣承受了巨大的压力,独立支撑着并州大局,但他的沉默寡言却遭到了朝中大臣的质疑。徐荣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辉煌的战绩,这个人是跟在镇北将军后面累积军功做到中郎将的,他有这个能力吗?现在并州的战事已经不是坚守雁门关这么简单了,而是要击败鲜卑人了,重击鲜卑人,这个战他能打得赢?能打出扭转北疆局面的效果吗?皇甫嵩和卢植心里没底,谁都不敢乱说话。朝中没人了解徐荣,随着这一声怀疑,立即引来了一片撤换的叫声。天子随即下旨让李弘回并州主持战事,李弘拒绝了,他上书陛下说,臣留徐荣大人在并州主持镇北将军府,自然是绝对信任他。徐荣此战如果不胜,臣愿代受其过,以死谢于陛下。李弘还说,相比雁门关之战,幽州更加重要。幽州北有慕容风,东有叛军和乌丸人,动辄就是州郡尽失之局,此时绝对不能临阵换帅,动摇军心。
天子还待继续坚持,幽州再传惊人战报,上谷乌丸和代郡乌丸起兵反叛,集结三万大军猛攻飞狐要塞。飞狐要塞的告急文书一天三报,一个比一个紧急。天子傻眼了,不管了,幽州的烂摊子就丢给李弘去收拾吧。
皇甫嵩和尚书台诸大臣紧急磋商,随即急书冀州牧杨奇,尽一切努力以最快的速度向幽州输送粮草辎重。这样一来,即使幽冀两州的驰道被乌丸叛军截断了,李弘的大军也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李弘毫不犹豫,立即命令阎柔带着燕无畏的五千铁骑杀进居庸关,同时从舞叶和白鹿两个部落各自征调两千铁骑随同出战,确保上谷郡,务必阻止乌丸叛军从侧翼威胁大军的安全。
“急令镇北将军府,征调校尉楼麓带着上谷乌丸的骑兵火速赶回幽州。”
“叫颜良来,让他带着五千步卒支援飞狐要塞,坚决挡住乌丸人,确保幽冀两州之间的驰道畅通无阻。”
“慢着……”燕无畏突然喊住了传令兵。
李弘奇怪地看着他,笑道:“怎么?无畏你要亲自去飞狐要塞?”
燕无畏笑道:“大人,我能私下和你说几句话吗?”
鲜于辅、阎柔和玉石互相看看,齐齐大笑道:“无畏,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为什么要和大人私下说。怎么?你还怕我们知道?”
这几个人都是从幽州时就开始在一起并肩作战,私人感情深厚,一向都是无话不说的。燕无畏这种态度让他们很奇怪。
“是啊,无畏。”李弘笑道,“我们几个都是老兄弟了,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就在这说。”
燕无畏笑笑,说这话就我们几个人私下说说,你们就当没有听到啊。他把文丑的牢骚说了一遍,“以我看,几个冀州将领,大人对子龙最好,对子俊的确有点另眼相看。”
阎柔忍不住笑了起来,“子民啊,有人对你不满了,哈哈……”
“是吗?”李弘问鲜于辅道,“羽行兄,你也这么看?”
鲜于辅叹了口气,“颜良不在的时候,都是高览领军,相比起来,文丑的确没什么机会。五个步兵营统领,就高览和文丑还是都尉,如果升职,高览肯定要比他有资格。无畏说的对,这次就让文丑领军去飞狐要塞吧。”
李弘笑道:“这是我的疏忽。颜良和文丑相比,文丑要冷静稳重得多,去年初在冀州的时候,如果没有文丑,颜良差点要捅篓子。守飞狐要塞,的确还是文丑合适点,但文丑那一营人马已经不多了。”他想了一下说道,“让高览来大营任参军事,把两营人马合并,凑足四千人。高顺、徐晃和张震这几个都是悍将,让他们一起去,飞狐要塞是丢不掉了。”
“四千人是不是少了一点。”玉石皱眉说道,“要不要让他们再挑两千精壮降卒一起去?这是打胡人,降卒都是汉人,他们应该能分出是非。我们北疆的汉人一听到打胡人,向来都是奋勇当先,没有退缩的。”
李弘闻言立即点头道:“从义说的不错,这是个好办法。目前我们暂时不会和鲜卑人打仗,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我们可以整训一批降卒补充步兵军,好办法。”
“我看这样吧,重建两营步卒,叫高览、徐晃、高顺,还有各部军侯都留下,屯长和队率从其他各部曲抽调,立即从俘虏营精挑一万降卒开始训练。”
“叫文丑带着张震和吴雄,四千士卒,两千降卒共六千人,骑马赶到飞狐要塞去支援。”
文丑接到军令,十分高兴,欢天喜地地跑到大帐向李弘辞行。李弘嘱咐了几句之后,笑道:“子俊,以后有什么事,你亲自来对我说,能答应你的我都会答应。过去,你不是喜欢和我说说笑笑吗?怎么现在严肃了?”
文丑笑道:“大人现在是将军了,军务繁忙,我哪里还敢打扰你,耽误你的时间。大人只要记得打仗的时候把我带上,我就很感激了。”
李弘和他一路说笑着,把他送出了大帐。看到文丑生龙活虎一般打马飞驰而去,李弘不禁叹了一口气,随着官越做越大,事情越来越多,他已经难得和老部下坐在一起谈笑聊天了。大家经常不在一起,疏远多了,连说话都客客气气的,显得很生分。他突然想起了老拐。老朋友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看到他了,这一瞬间他非常想见他,想和他坐在一起聊聊,“令明,走,和我一起去看看老朋友。”
正在兵曹营里忙碌的老拐惊喜地看着李弘,眼睛顿时湿润了,“大人养胡子了?”
李弘拉着他的手,笑道:“我很长时间没看到你了,我想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谢谢大人,我还好,一帮老兄弟都还好,走,我带你去看看他们。大家一年多都没看到大人了,都很想你。”
李弘心里一抖,泪水立时浸湿了眼眶。
李弘陪着老拐和一帮卢龙塞的老兵吃了晚饭,大家天南海北地胡吹了很长时间,这才高高兴兴地和庞德两人回到了大营。
大帐内,玉石正陪着一个年轻的儒生在说话,李弘看到他,心里又惊又喜,半天都没说出话。那个年轻的儒生看到他,也是喜出望外,跪倒在地,大声说道,“田畴拜见将军大人。”
李弘急走几步,一把扶起他,左看右看,笑呵呵地说道:“你长大了,长大了。你父亲给你赐字了吗?”
“父亲大人赐字子泰。”年少英俊的田畴回道,“大人,我听说你带着大军来到幽州后,立即就来蓟城找你了。”
“你怎么现在才找到我?”
“叛军在幽州举兵起事后,我们全家带着族人立即迁到了徐无山。”田畴说道,“我们一直躲在山里不敢出来,一个月才派几个猎户到山脚下打探一次消息。前几天几个叛军的逃兵跑到山里被我们抓住了,我们才知道大人上个月就已经出关了并且击败了叛军。我听说之后,马上就出山来找你了。”
李弘看着兴奋的田畴,强忍焦急的心情,缓缓问道:“小雨……”
“小雨姐姐听说你回来了,高兴地哭个不停……”
李弘心头一松,身上的千斤重石随着田畴的这一句话顿时卸了下来,浑身舒坦至极,田畴后面的话他也不听了,他满脑子都是小雨那双凄怨的大眼晴,姬明那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他满心喜悦,恨不得高声大吼两嗓子,突然,他发现小雨在自己的心中竟是那么重要,这时小雨假如有什么不测,他就是拿自己的命去交换也愿意。
“卢龙塞是怎么丢的,你知道吗?”李弘突然问道。
田畴一愣,随即气愤地说道:“都是张举那个狗贼出卖的。张举起事之前,卢龙塞的守军全部更换了,守将侯燧就是张举的门主。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极力反对父亲把小雨姐姐送到卢龙塞。张举和张纯两人起事后,住在卢龙塞的人随即就被侯燧借口守关赶了出来,他们无处可去,只好逃到了徐无山。”
“现在这些人呢?”李弘又惊又怒,急切地问道。
“大人不要担心,后来他们都被父亲接到了山寨里,现在和我们在一起。”
“谢天谢地。”李弘长吁一口气,举手称庆,“立即传书镇北将军府,让徐大人遍告各部幽州将士,居住卢龙塞的家眷一切平安,请他们万勿挂念。”
“令明,快去把老伯请来,就说无终城的田家小神童来了。”
抛石车拖延五天后,终于做成了,这是一台巨大的车具,仅拉杆就有四尺粗,三丈多长,需要三百人同时拉动拽索才能射出一百五十多斤的巨石,射程大约七十步。
张郃和尹思两人带着战车营的士卒和兵曹营的工匠把抛石车就位后,随即在抛石车前竖起了数十面巨型盾,以防止城上叛军用强弓射击。同时间,数千名的战车营民夫赶着马车牛车从百里外的军都山上运来了大量的巨石。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鲜于辅从蓟城出来了。
田强拒绝了鲜于辅的招降。他自认为凭借着蓟城的高大坚固,五千士卒,充裕的粮草武器,守上一两个月绝对不成问题。他多守一天,就能让逃到辽西的叛军多得到一天的喘息时间。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再率军投降也不迟。到那时,他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老师张举和一帮黄巾军兄弟了。为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自己可以顺利投降,他对鲜于辅还算客气,双方虽然谈不拢,但气氛还融洽。鲜于辅久劝无效,只好告辞,带着庞德出了城。
李弘下令攻城。
赵云、聂啸、姜舞、刘冥、刘豹各自带着骑兵营围在四门,旌旗招展,战鼓齐鸣,吼声如雷,杀声震天,摆足了即将攻城的架势。
在抛石车的后方,鲜于银、颜良和华雄带着各自的步兵营列阵于战车营之后,准备随时发起冲锋。
李弘和鲜于辅、玉石、朱穆等人站在抛石车的后方,他望着远处围着抛石车忙忙碌碌的人群,笑着对诸将说道:“如果这家伙好用,以后我们就多做一点,这样攻城的时候我们可以少死许多兄弟。”
田重笑道:“大人,上次不同意做的是你,这次要大量做的也是你,你不要说得轻松,你有这么多钱吗?”
李弘不好意思地说道:“上次不是我不想做,是情况不允许啊。但现在不一样了,没钱我都能做出来。”
“哦,大人有什么高招?”玉石笑道。
“你们知道吗?徐大人已经在晋阳和安邑两地扩建军械作坊了,用的都是当地富豪的钱,反正赊一亿钱是赊,赊十亿钱也是赊,干脆我们一次赊个够,做个一百台抛石车,放在各地的要塞里。以后胡人来攻城,我们用这玩意对付他们,一定管用。”
众人正在说笑,就听见前方传来一声惊天巨吼,“轰……”一声,随着拉杆高高翘起,一块百斤巨石冲天而起,巨石带着骇人心魄的呼啸之声,向着高高的城墙砸了过去。
巨石转眼就越过了城墙,没了。
张郃和尹思对视一眼,满面羞惭,赶忙招呼工匠调整距离。这下丢脸了,第一炮就打哑了,还炮车呢。
第二发更差,直接掉进了护城河,溅起了丈高巨浪。
虽然两发都打哑了,但抛石车的巨大威力还是让战场上的数万士卒大开眼界,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霎时间震耳欲聋。
第三发正中城墙垛子,“轰”一声巨响,那个城墙垛子连同巨石一起消失了。
张郃、尹思、张萧一帮军官和战车营的士卒、兵曹营的工匠,数千民夫们举手狂呼,兴奋的吼声直冲霄汉,“打中了……”
“上石……上石……砸……砸……”
“轰……轰……”巨石一块接一块地砸向了城墙,巨大的撞击声惊天动地,就连脚下的地面都开始震动起来,城墙在巨石的猛烈撞击下,震颤呻吟。
叛军士卒发现了汉军的主攻方向,纷纷聚集而来,但他们看到汉军用了一台恐怖的战车在连续抛射巨石后,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肝胆俱裂。士卒们战战兢兢地趴伏在城墙后面,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几个士卒非常不幸地被巨石砸中,顿时血肉模糊,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魂归天府了。
李弘和鲜于辅等人也兴奋不己,他们跟在士卒们的后面放声吼叫,浑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战车营的士卒们越打越准,巨石集中在城墙的中部,开始了狂轰乱炸,城墙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了。
自中午到黄昏,抛石车连续射出了一百五十多抉巨石,饱受摧残的城墙终于在一阵剧烈地抖动摇晃之后,轰然倒塌了。
强弓营的数千名弓箭手随着一声令下,箭矢齐发。弩车随即对准了早就列阵在城墙后的叛军,开始了疯狂的屠杀。
弩车刚刚咆哮完毕,第一批攻城的一千悍卒就在颜良的带领下,高声吼叫着,带着数十架过河梯桥,象潮水一般冲向了城墙的倒塌处。攻城士卒顺着巨石堆迅速爬到城墙缺口的上方,直到这时他们还没有看到一个敌兵的影子。叛军士卒早就被弩车射得死伤惨重,一哄而散了。
汉军的犀利军械威力无比,把叛军士卒吓得魂飞天外,他们再也不敢在城墙附近露头了。汉军占了一个大便宜,数千士兵紧随在攻城前军之后飞速攀越了巨石,冲过了坍塌的城墙,蜂拥而入,激烈的街巷搏杀随即在蓟城各处展开了。
汉军士卒依照上官的命令,杀进城之后,只干一件事,那就是以百人为一队,拼命地冲,绝对不和敌人纠缠,一直把敌人冲散了为止,冲得敌人的兵找不到将,敌人的将找不到兵,冲得七零八落为止。
颜良冲在最前面。他带着自己的亲卫队一口气狂奔数里,一直冲进了田强的府衙。田强看到城墙被攻破,正带人准备坚守一下府衙,找个机会投降了事,但汉军的冲击速度太快了,他连投降的话还没有喊出来,就被一帮如狼似虎的汉军士卒砍成了几块,头都不知道踢哪去了。
到半夜的时候,五千士卒被杀掉一半,还有一半举手投降了。
赵云和自己的骑兵们肺都气炸了,步军士卒只顾自己砍杀得痛快,竟然连城门都没顾上给他们开。骑兵们憋了一身的劲无处使,只能在城下破口大骂,恨不得插翅飞进城里去。后来城门好不容易开了,城里的战斗却已经结束了,除了帮助步军士卒看押俘虏外,连刀都没举一下。
赵云看着满脸杀气的颜良,气恼地问道:“大哥杀得过瘾吗?”
颜良摇摇头,一脸失望地说道:“我一口气跑了两里路,除了一脚踹开一扇门以外,什么都没干。现在这些部下手脚利索,我走到哪,哪里的敌兵就没了,只能干瞪眼。”
赵云怒气顿失,抱腹狂笑。
****
五月中,洛阳。
自从本月初开始,天子陆续下旨征召名士大儒还有一帮老臣进入内外廷任职,但在朝野上下影响力甚大的几位老臣,却以种种理由婉言推托,拒不就仕。老太尉袁隗就是一个。天子非常想让袁隗重新入朝。天子认为,如果自己能够推倒大将军何进,再得到袁隗的支持,门阀士族必定云集而响应,废嫡立庶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为了让老太尉重新出仕,天子特意在袁隗过生日的时候送了一封重礼。袁隗不敢不进宫谢恩,他佯装老迈,拄着拐杖进了北宫。
这几天天气不好,日日滂沱大雨,袁隗给天子行了君臣之礼后,坐到了一边。天子和他随意闲聊,还关心地问了一些琐事,然后天子长吁短叹,说朝中没有象老大人这样中流砥柱坐镇朝堂,致使大汉国风雨飘零,自己也没有一天的安心日子,“如果老大人能够回到朝堂,为朕分忧,乃是大汉国的一件幸事啊。”
袁隗咳嗽个不停,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他急忙伏地拜谢天子的恩宠。袁隗说,臣只要身体尚能支撑,一定回朝为陛下尽忠,但现在朝堂之上遍布中官的门生故吏,就是现在的三公重臣也是一帮趋炎附势之徒,中官势力如此强盛,完全把持了内外廷的权柄,臣就是入朝,又能帮陛下什么忙呢?
天子一听,心里顿时有了数。这个老家伙,原来不是不愿入朝,而是借着入朝的由头来向自己提条件。只要你愿意入朝,朕就是答应你的条件又如何?中官势大,反过来说,其实也就是士族势小,朕就是答应你再做太尉也可以啊,但你要给朕一个理由。
袁隗说:“党锢之祸,士人多受迫害,党人一度无立锥之地,但陛下可以看看,自从蚁贼之祸后,是谁为陛下浴血奋战?是谁为陛下保家卫国?中官毕竟是内廷之臣,不足以肩负治国之重任。陛下应该为千秋万代着想,大力选用贤能之士,将来……”
天子要听的就是这个将来。袁隅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天子不放心,追问了一句,“中官退避内廷,但将来外戚重臣……”
“陛下,梁翼和窦武就是前车之鉴。外戚当权,依旧是祸乱国家之源,想来我们这些士人也未必有好日子过,所以……”
天子明白了袁隗的意思。士族和中官仇深似海,和外戚难道不也是矛盾重重?一旦外戚掌权,哪里又有士族的容身之地?为自身计,士族当然是希望小董侯继承大统了。只是如今大将军手握重兵,权势熏天,这些门阀士族又岂敢把这些心事摆在脸上?如果这种心思被泄漏了出去,象袁隗这种老家伙还不是找死?
如果中官势力一减,士族势力复起,大将军不就更加孤立了吗?天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精神随即大振,他笑道:“老大人的身体何时会好起来?”
袁隗摇摇手,咳嗽得更厉害了,“老臣是不行了,其他的一帮老臣更不行了,陛下应该想想年轻人,门生弟子遍布天下的年轻人。”
天子一愣,小眼睛疑惑不解地望着袁隗,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太学祭酒马日磾,其弟子之多,恐怕天下无出其右。”
天子猛然醒悟。废嫡立庶除了朝堂之上的士族官僚反对,还有一股反对力量就是太学的诸生。老大人不愧是老大人,看样子他是真心替朕着想啊。
“陛下,樊陵和许相虽然贵为三公,但均是品行不正之徒,向为士人所不齿,天下有多少正直忠义的士人愿意与他们同朝为官玷污自己的声名?陛下应该将其剔出朝堂,遂天下士人一个心愿,还大汉社稷一片清明,这样一来,入仕为官者还不是趋之若骛济济一堂?”
天子微笑颔首,心领神会。
****
五月下,晋阳。
太原和上党两地的冬小麦收割进入了高潮,同时间大知堂的弟子遍布两郡,借宣讲太平教义之际,大肆散播保国卫家之大义,努力激起百姓们对入侵胡人的仇恨,并鼓动百姓们拿起刀枪,保卫自己的家园,击杀胡虏。一时间,两郡上空,杀胡之声震耳欲聋,更有好事者,带着老幼妇孺跪拜黄巾军大营之外,哭求黄巾军将士为了并州这块希望之地奋勇杀敌。
黄巾军为百姓们的杀敌热情和悲惨哭声所震撼,无数热血将士主动请缨,要求北上雁门关杀敌报国守家园。
张燕、杨凤和张白骑齐聚镇北将军府,日夜讨论组建二十万大军的事。各部黄巾军小帅纷纷按照张燕的军令,带着军队向龙山大营集结。过了几天,镇北将军府、平难中郎将府和典农都尉府联合下令,征调十三万屯田兵到龙山大营组建新军。
由于黄巾军征调频繁,各部建制全部打乱,黄巾军军司马级以上的军官连续大调动,军中将领人心浮动,这终于给了郑信一个机会,他得到了黄巾军部分中下级中官秘密集会的事。就在郑信想尽一切办法调查他们是否私下密谋叛乱的时候,远在上党南部率军剿匪的小懒派人送来了一个熟知内情的黄巾军军官。此人是黑山黄巾军的一个小首领,过去是个儒生,李溯深夜突袭黄巾军的时候,把他活捉了。这人怕死,李溯还没打他,他就全招了,他主动交待说黑山黄巾军下山抢粮都是驻守长子城的黄巾军首领萧洪安排的,还说此人联系了一帮黄巾军中下级军官,密谋杀死张燕,另立大帅,举兵再反。郑信连夜审讯,收获颇丰。
张燕和杨凤看完郑信的文书之后,长叹无语。这些参予谋反的黄巾军军官现在都在龙山大营,一天之内就被全部抓了起来,受到牵连的小帅就是浮云,萧洪就是他的心腹部下。浮云矢口否认自己知道此事,但事关雁门关大战,他还是被关了起来。
十三万屯田兵冒着连天大雨,开始了集训。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21节
五月下,飞狐要塞。
在幽州代郡的代县和冀州中山国的广昌城之间,就是太行山第六陉的飞狐陉,地势极为险要,其中最为险要的就是四十里长的飞狐峪,而闻名天下的飞狐要塞就位于飞狐峪的出口。坚固的关隘和雄伟的长城浑然成为一体,形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飞狐要塞以自己坚实的躯体拱卫着整个冀州,它和西部的句注要塞,北部的卢龙塞并称为北疆的三大要塞。
从蓟城有小道向西,沿着太行山南麓,穿过巨马水,五阮关,广昌城,直达飞狐要塞,全程大约四百多里。文丑、张震和吴雄带着四千步卒、两千降卒日夜兼程火速赶到了关隘。飞狐要塞的守将是军司马赵异,他看到援兵来了,非常兴奋,急忙带着几个军官出塞迎接。赵异是个三十多岁的大汉,一脸乱糟糟的大胡子,说话不干不净的,就象太行山上的盗匪一样。文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这人大概是在太行山上待久了,桀骜不逊,没有一点军官的样子。
赵异和几个部下浑身血迹,满脸倦容,走路摇摇晃晃的。文丑和他们互相问候了一下,问道:“关内还有多少士卒?”
“三百二十七人。”赵异大声回禀道,“大人要是再不来,飞狐要塞就要丢了。”
文丑吃了一惊,“乌丸人到底有多少?你们怎么损失这么大?”
赵异苦笑道:“大人一定以为我们有一千二百人吧?那是虚报数目骗军饷的,我们其实只有六百人,能守到现在,已经竭尽全力了。”
文丑恍然,没有说什么,他对张震和吴雄招招手,“进关,上城墙。”
赵异陪着文丑一边进关,一边又解释了一下。飞狐要塞因为地处代郡以南,距离边界有六百多里,加上地势要比句注要塞和卢龙塞险要,所以驻军一向不多。这几年国家内忧外困,冀州黄巾军又频繁叛乱,守关的士卒更是一年比一年少,“我们这六百人在飞狐要塞已经待了五六年了,既没有人来替换我们,也没有人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换防。黄巾军势大的时候,路途被阻,我们甚至连粮饷都没有,全靠在山上打猎过日子,朝廷早把我们忘了。”
文丑安慰了他两句,说道:“这次打赢了,你们该升官的升官,该回家的回家。”
赵异摇摇头,不相信地说道:“大人不要骗我们了,这次能活下来,就很不错了。”
关外的乌丸人看到汉军有了支援,攻打得更加猛烈了。文丑从容不迫,指挥四千士卒顽强作战,连续击退了乌丸人的多次攻击,稳定了飞狐要塞的危急形势。乌丸人知道自己丧失了破关的最佳时机,随着伤亡的逐渐增多,他们也放慢了攻城的节奏,有点敷衍了事了。
被关押在关内的两千叛军士卒看到乌丸人寇关,神情激愤,个别带着抵制情绪的降卒也被关隘内越来越多的汉兵遗骸所震撼,他们面对凶残的胡人,毅然放下仇恨,纷纷要求上城作战。文丑二话不说,立即释放了所有的降卒,就地征募为兵,把他们分派到张震、吴雄和赵异的三个部曲里。
关隘的战斗日复一日,激烈而血腥。
****
五月下,涿鹿城。
阎柔、燕无畏带着铁骑进入居庸关以后,屯兵在涿鹿城,等待白鹿部落的鹿破风和舞叶部落的射墨赐前来会合。两大部落首领依照镇北将军李弘的军令,各自带着两千铁骑迅速赶到涿鹿。
燕无畏给阎柔介绍了两位部落首领之后,双方随即坐在一起商谈击败乌丸人的办法。鹿破风和射墨赐虽然和阎柔不熟,但都听说过燕山火烧云的大名,知道他现在是李弘手下的统军大将,和恒祭、射缨彤也都是老朋友,所以两位部落首领对他非常客气,表示遵从阎柔的指挥,尽力配合汉军击败乌丸叛军。
黑翎王难楼过去很器重鹿破风,一度希望他继任上谷乌丸大人,统领上谷乌丸,因为这一点,鹿破风对黑翎王难楼被刺身死一事非常悲痛,他切齿痛恨慕容风和皋蝉,发誓要为黑翎王难楼报仇。他提议阎柔直接带着大军杀向代县,切断乌丸叛军的退路,和皋蝉、冉冉在飞狐峪一带决一死战。
阎柔不同意。他说自己这次率军北上,缺乏粮草接应,口粮完全要靠两个部落的支援。现在两个部落要承担九千铁骑的口粮,太困难了,如果大军和乌丸叛军在飞狐峪一带陷入僵持,粮草供应是个大问题,而叛军因为图谋良久,准备充分,兵力占尽优势,牲畜也带得多,短时间内想一口吃掉他们,根本不可能,还是徐图良策静待佳机为好。
阎柔给两人仔细介绍了一下北疆的形势,阎柔说,目前留在蓟城的军队只有三万多人,加上刘大人的幽州军,也只有四万多人,如果慕容风同时从渔阳和卢龙塞挥军南下,辽西辽东的乌丸叛军和蚁贼再趁机反攻,将军大人的兵力就严重不足了。为此,我们要尽可能留在居庸关附近,以便随时进关支援。
“按大人这么说,我们待在涿鹿吃饭睡觉算了,还打什么仗?”鹿破风十分不满地说道。
燕无畏笑道:“大帅不要着急嘛,你听阎大人继续往下说。”燕无畏跟随李弘在上谷攻打鲜卑人的时候,和鹿破风、射墨赐都很熟悉,他看到鹿破风报仇心切,言语毫不容气,赶忙笑着劝慰道,“大帅的心情我们很理解,但我们只有九千人,打死一个少一个,所以我们必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阎柔没有在意,他看看鹿破风,继续说道:“黑翎王难楼被刺,上谷乌丸和代郡乌丸举兵叛乱,这是我们事先没有预料到的。现在能不能击败这股乌丸叛军,直接关系到整个北疆战场的胜负,因此我们必须要慎重又慎重。”
“两位大帅请看……”阎柔指着飞狐要塞说道,“乌丸人如果攻破飞狐要塞,直接南下,立即就会切断幽冀两州的驰道,幽州随即就失去了冀州的粮草支援。”
“守住飞狐要塞其实并不难,将军大人已经命令文丑带着六千人去支援了。有六千守关,乌丸叛军几个月都打不下来。但如果我们直插代县,把乌丸叛军堵在了飞狐峪,乌丸叛军就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全力攻破飞狐要塞,要么突围而走。攻破要塞的代价太大,乌丸叛军不会干这么蠢的事,那么剩下的就是突围。我们只有九千人,肯定挡不住他们。乌丸叛军突围而走后,不会甘心自己一无所获,他们必定要去雁门关。此去雁门关只有几百里,转瞬即至,但这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鹿破风和射墨赐顿时醒悟。现在不是要击败乌丸叛军,而是要拖住乌丸叛军,再寻机予以歼灭。打急了打快了,逼得乌丸叛军狗急跳墙,跑到雁门关去帮助鲜卑人打并州那就麻烦了。
射墨赐紧皱浓眉,捋须沉吟半晌,缓缓说道:“阎大人,拖住乌丸叛军,其实也就分散了将军大人的兵力,我看大帅有可能要南下攻击幽州。”
阎柔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只要飞狐要塞不失,将军大人集结四万多人坚守蓟城,应该不成问题。要想阻止慕容风挥军南下,我们只有尽快找到机会一举歼灭乌丸叛军,然后立即回援蓟城,但可惜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现在即使有这样的机会我们也很难把握得住。”
“兵力还是有的,就是我们请不来。”鹿破风指着白山说道:“大王被刺后,白山乌丸各部落大帅谁都没有统御诸部的能力,各部大帅互不服气,乱成了一团。皋蝉本来是可以继任大王的,但他勾结鲜卑人杀了黑翎王遭到了白山乌丸众多部落的反对,所以跟随他叛变的也只是白山乌丸的一部分。现在白山诸部至少还能凑齐两万大军,但现在谁都没有这个本事把他们请出来。”
阎柔和燕无畏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想到了楼麓,“如果黑翎王的儿子楼麓回来呢?”
鹿破风想了半天,说道:“他是庶出,未必能行。”
阎柔失望地说道:“那就算了,我们还是想想别的招吧。”
****
大汉国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六月。
六月上,晋阳。
从月初开始,鲜卑人从雁门关的数个攻击面同时展开了凶猛的进攻,汉军损失惨重,催请援兵的书信一天比一天多。徐荣不为所动,置之不理。
张燕和杨凤的七万主力黄巾军全部换上了晋阳武库的最新武器,并且在徐荣的建议下,组建了一支两万人的强弓营。十三万屯田兵还在集训当中,装备屯田兵的武器也在日夜不停地运进龙山大营。黄巾军的兵曹营征集了十万民夫,上万名工匠带着这些民夫日夜赶制巨型盾巨型矛还有巨型拒马。
襄楷带着部分武功高强的弟子坐镇龙山大营,一面鼓励士气,一面亲自参加训练,龙山大营的杀敌气氛空前高涨。
徐荣每日召集张燕、杨凤和黄巾军高级军官商议作战方案,仔细研究其中的每一个细节,唯恐考虑不周,导致大战失败。
由于徐荣很早就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武器,加上黄巾军迅速集结到位,这使得雁门关大战的各项准备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各府掾史的全力配合,大战的准备工作逐渐接近了尾声。
这时,徐荣接到了一封血书,这是雁门太守郭蕴受伤后,蘸着自己的血写就的一封求援信。雁门关经过两个多月的血战,已经剩下不到四千名士卒了。
左彦忍不住劝道:“大人,还是派五千援兵去吧,雁门关的将士打得太苦了。”
徐荣缓缓卷起竹简,看了面前的众将一眼。二十多天来,他天天和这些黄巾军将领待在一起,大家都很熟悉了。
王当一跃而起,大声说道:“大人,下官愿意带五千精兵急速赶往雁门关。”
徐荣微微一笑,说道:“要想把鲜卑人诱进来,就不能再派一个援兵。即使雁门关上的将士全部阵亡了,也不能增援。”
王当一愣,没有说话,低头坐了下去。为了重创鲜卑人,连雁门关都要放弃,何况雁门关上的守城将士。
“雁门关上还有四千人,也就是说,我们至少还可以坚守十到十五天。”徐荣慢慢说道,“在这十到十五天里,鲜卑人要遭到更大的损失,鲜卑人的怒气也会越来越大,他们要杀进晋阳的决心也会更加坚决。而这些,正是我们战胜鲜卑人所需要的。”
“大人……”李玮劝道,“大人如果执意不增兵,至少也要把雁门关大战的事情告诉郭大人和丁大人。”
徐荣摇摇头,神态非常坚决地说道:“不行,此事如果让鲜卑人听到一点风声,他们立即就会联想到西疆的惨败,他们已经承受不起第二场大败了,这消息无论是真是假,他们都不会贸然挥军南下。他们只要占据了雁门关,就可以传令大草原,集结更多的人马和我们决战。他们可以等,但我们却等不起。如果鲜卑人迟迟不南下和我们决战,我们也就彻底失去了北疆,我们就是大汉国的千古罪人。”
“大人这话似乎严重了。”李玮笑道,“我们为什么等不起?”
徐荣沉默半晌,缓缓说道:“到了七月,朝廷就一个钱都没了。”
大帐内人人震骇。
“此事机密,诸位万勿泄漏,以免动摇军心。”徐荣挥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但诸位尽可放心,此战即将开始,此事已不足为虑了。”
“大人,大军齐聚龙山大营的事并州两郡人人皆知,瞒是瞒不了的。”李玮面显忧色,小声说道,“如果鲜卑人……”
“李大人过虑了。”徐荣不紧不慢地说道,“一来,鲜卑人尚不知道我们已经肃清了内奸,二来,没有人会相信我们能在一个月之内完成大战的准备工作。二十万人参加的大战,没有三到四个月的准备根本不可能,但侥幸的是,我们做到了。”
徐荣扫视众将一眼,非常自信地说道:“如果不出意外,鲜卑人听到我们聚集了二十万大军之后,定会全力攻打雁门关,雁门关很快就要失守了。”接着他举起郭蕴的求援文书,笑道,“郭大人以血书求援,实在令人感动,一个援兵都不给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所以,我明天到雁门关去。”
众将大吃一惊。
“大战即将开始,大人如何能离开?”张燕急忙阻止道,“大人切莫戏言。”
徐荣站起来,面对众将,郑重说道:“我走之后,镇北将军府由张燕张大人坐镇,雁门关大战,由张燕张大人全权指挥。击败鲜卑人之后,黄巾军将名扬天下,诸位也将成为我大汉国的有功之臣,从此名垂史册。”
在黄巾军将领的惊愣和感激之中,徐荣深躬一礼,大声说道:“大汉国的兴亡就拜托诸位了。”
****
六月上,雁门关。
徐荣带着十二个亲卫赶到了句注要塞。
丁原站在要塞外迎接,他抑止不住满脸的失望之色,躬身为礼,“大人,并州难道就没有一个援兵了吗?”
徐荣笑着回礼道:“丁大人说错了,并州还有十三个援兵,我,还有我的十二个亲卫。”
丁原摇头苦笑道:“大人,如果没有援兵,雁门关就守不住了。”
徐荣抬头看看关隘,又听听从要塞里传出的激烈厮杀声,淡然笑道:“能为国尽忠而死,未尝不是一件人生幸事,走,我们进关。”
郭蕴面色惨白地躺在城楼里,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徐荣,仰首长叹道:“大人真是狠心啦。我一封血书,只催来了十三个援兵,大人看样子是非要把我大汉国的北疆拱手让给鲜卑人了。”
“大人……”徐荣话音未落,就听见“咻……”一声厉啸,一支长箭洞穿窗扇飞射而来。徐荣侧身让过,手出如电,一把抓住了那支呼啸的长箭,箭尾的羽翼剧烈地颤抖着,好象要极力挣脱徐荣的大手。徐荣看都没看,随手把长箭扔到地上,继续说道,“大人,并州的确没有援兵了。”
郭蕴痛苦地说道:“大人亲自带人来了,那说明大人手上的确没人了,但黄巾军呢?两州的百姓呢?都闻风而逃了?”
徐荣刚要回答,城墙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叫声由近而远,消失在了关外,只是不知道那是敌人临死前的惨叫还是汉卒的。接着无数支长箭象狂风暴雨一般凶猛地钉射到城楼上,“砰砰啪啪”“咚咚咻咻”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再接着就是惨烈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冲天而起,鲜卑人又攻上来了。
徐荣抬头看着屋顶,仔细聆听着箭簇入木的声音,一时间沉醉其中,他就像听着一曲美妙的音乐一样,如醉如痴。数支长箭再次穿过破烂不堪的窗扇直射而来,围在郭蕴身边的几个侍卫同时举起了盾牌,紧紧护住了郭蕴的全身。背对窗户的徐荣就象背后长着眼睛一样,身躯奇妙地摇晃了几下,避开了两支射向自己背心的长箭。徐荣的心在跳动,血在沸腾,手缓缓地握上了刀把。突然,他大吼一声,转身冲了出去。
郭蕴的泪水流了出来。一个中郎将大人都亲自操刀上阵了,并州哪里还有人?并州完了。
杀伐之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渐渐地,叫喊声越来越小,长箭也越来越稀疏,鲜卑人再一次被杀退了。
徐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郭蕴的眼前,他气定神闲,浑身浴血,刚毅的脸上犹自带着一股漂冽的杀气,一双血淋淋的大手还在轻微地颤动着。
郭蕴敬佩地看着他,摇头叹道:“大人好厉害,连杀七人。”
徐荣望着满脸绝望的郭蕴,望着郭蕴眼角的泪痕,心里一软,轻轻说道:“大人,你回晋阳吧。”
“不,我不回去,我就死在这里。”他拿起放在身边的长剑,一脸决然,“临死,我也要再杀一敌。”
徐荣肃然而立,久久无语。
长箭再起。
****
六月上,蓟城。
李弘接到了徐荣的来书。徐带只写了五个字:我到雁门关。
徐荣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到雁门关杀敌去了。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李弘激动之余,心里非常紧张,他不知道黄巾军可挡得住近十万铁骑的冲杀,不知道张燕能不能打赢这一战。张燕有指挥几十万人大战的经验,他甚至还不止一次指挥过几十万的大战,但他打得都是败仗,今天的他,有信心打赢这事关大汉国兴亡的一战吗?
李弘不知道这一仗怎么打,在哪里打,具体有多少人打,但他知道徐荣到了雁门关,知道这一场大战即将开始。这么激动人心的一战,几十万人参加的大战,自己却不能置身其中,李弘既感到遗憾,也感到自豪。黄巾军,黄巾军也有震撼天地的一天了,他不再是叛逆,不再是蚁贼,他是大汉国的中流砥柱了。
李弘越想越是兴奋,他冲出大帐,飞身跳上黑豹,大喝一声,“黑豹,走……跑起来……”
黑豹一声长嘶,驮着激动的李弘向空旷的原野狂奔而去。
第二天,李弘留下高览高顺徐晃驻守蓟城,自己带着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向了渔阳。阎柔得到李弘的军令,立即率九千大军靠近了居庸关。公孙瓒得到军令,率大军于潞城集结。三支大军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品”字形,进可攻,退可守。
李弘和朱穆两人驻马立在美丽的沽水河边,随意地闲聊着,“当年,我和羽行、子玉三人带着骑兵支援渔阳,就是从远处的鲍丘河渡河的,那条河距离这里大约有四十多里,比这条河要窄一点,等打下了渔阳,我带你去看看。”
朱穆笑着连连点头。“大人,此去渔阳就是做做姿势,又不真打,怎么看?要看那条河,还是回蓟城后,你带我到下游去看看吧,顺便再到徐无山看看你的小雨夫人。”
自从李弘在刘虞的大营昏倒大喊小雨的事传开后,整个军中的将士都知道镇北将军大人有个女人了。怪不得大人做到将军了都不娶妻,原来早有红颜知己啊。这事就连刘虞都很奇怪,他对李弘很了解,从来没听说他在无终城还有一位女人。这个小子,看不出来还很有心机,连我都瞒着不说。刘虞对他说,等幽州事了,你一定要带着她给我看看。李弘哭笑不得,他不愿意解释,也不想解释。这么多年了,他征战四方,想得最多的就是风雪,但风雪是自己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她就象蓝天上的白云一样,可望而不可及,离自己是那么那么的遥远,遥远得让自己痛苦不堪。小雨是自己的一个牵挂,虽然自己不常想起她,但一旦想起,浮现在眼前的总是那双凄怨的大眼睛,这令他更痛苦。那双眼晴是自己一生的牵挂,至死都抛弃不了的牵挂。无论是为了那个诺言还是这份牵挂,经过这次担惊受怕之后,他已经拿定主意再不让她离开自己了。他怕自己失去她之后,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和痛苦里。
卢龙塞的一帮老战友听说此事之后欣喜万分,老拐更是把自己夸个不停,好象自己是天上的圣人一样。在他们的眼里,自己牵挂着小雨,也就是没有忘记战友之间的生死之情,没有忘记死去的和活着的兄弟,没有忘记卢龙塞,没有忘记自己的根。老拐和一帮老战友的感激和喜悦让李弘心里沉甸甸的。自己是什么?自己和他们一样,不过就是卢龙塞的一个老兵而已,自己怎么能忘本呢?没有卢龙塞死去的几千将士,哪有自己的今天?如果自己忘本了,变了,田重、玉石、燕无畏、郑信、小懒、胡子、雷子、铁钺、老拐,许许多多跟随自己的老部下还会这样跟着自己四下征战吗?
没有小雨,失去小雨,自己也就失去了许多美好的东西,这一点,李弘从田重的眼睛里早就看到了。听到小雨的消息,田重的激动和欣慰那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自己把小雨弄丢了,把小雨送进了灾难和痛苦,老人家还会这么高兴吗?我还会这么高兴吗?只要小雨在自己身边,就有那么多人高兴、开心,这么好的事,自己怎么能残忍地把它摔碎呢?他告诉田畴,你回去后,立即把山寨的事安排稳妥了,叫小雨和其他将士的家眷都收拾好东西,过段时间,我要把他们全部接到晋阳去。
小雨夫人还是田重第一个喊出来的,既然田重喊了都没事,其他人自然不怕了,一个个有事没事就把小雨夫人挂在嘴边开将军大人的玩笑。
李弘摇手笑笑,说道:“快了,雁门之战结束后,我们就可以去徐无山了。现在,麴义的大军大概已经快杀到美稷了,我们也要加快步伐,免得耽误了雁门关大战。”
“麴大人尽起五万铁骑杀奔美稷,一定把匈奴人吓坏了。”朱穆大笑道,“麴大人早把匈奴人杀怕了。”
李弘笑了起来,突然,他脸色一变,望着对岸的眼睛猛然睁大,一颗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白衣如雪,白衣如雪。
朱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惊叫起来:“扶余国人,那是扶余国人,大人,那是扶余国的人。”
一群鲜卑铁骑簇拥着三个白衣如雪的扶余国人正沿着河岸飞驰而来,当前一人白衣白马,长氅飘飞,犹若出尘仙人。
那是风雪吗?李弘心头一阵窒息,难受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远处鲜于辅也发现了对岸的鲜卑铁骑,他看到白衣如雪的扶余国人,立即想到了风雪。风雪的事经燕无畏的口,李弘的几个老部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鲜于辅指着庞德大声叫道:“令明,举起黑豹战旗,站到将军大人的身后去,快一点。”
庞德以为是要向鲜卑人示威,赶忙答应一声,从掌旗兵手上接过巨大的黑豹战旗,跟在鲜于辅后面打马跑到了李弘身边。
红色的战旗在风中狂舞,旗上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色巨豹好象随时都要跃空而飞。
白衣白马的骑士突然立马而起,霎时止住了狂奔之势。鲜卑骑兵紧随其后,纷纷勒住了奔马。三个扶余国人冲出骑兵队伍,打马向堤岸跑来。
李弘的心脏再次剧跳起来,澎澎的声音清晰可闻,李弘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心神,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对岸。
黑豹好象看到了什么,它低嘶一声,突然扬起前腿,全身直立而起,奋力长嘶起来,嘶叫声顺着河风传出很远很远。对岸的那匹白马好象受到了什么刺激,立时扬腿长嘶,一头冲下了堤岸。黑豹也想往前冲,但被李弘牢牢地抓住了。
风雪,风雪果然回来了。
李弘心神震荡,禁不住仰天长啸。白衣人策马立于河边,犹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又有两骑冲到了堤岸上,一个骑士举起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李弘心里狂喜,他听出来了,那是柯比熊和阙昆,两个小家伙长大了,也可以跟在大人后面出来见见世面了。
李弘随即想到自己即将和大帅决一死战,朋友,兄弟,转眼都变成了生死仇敌,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悲伤。对岸的牛角号声呜呜咽咽的,就象此刻李弘的心情一样,苍凉而无奈,凄凄惨惨地飘荡在沽水河上空。
李弘一时无法自持,痛苦地仰首向天,高举双臂,再度长啸出声。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22节
六月上,洛阳。
太史令许劭夜观天象,发现客星如三升碗,出贯索,西南行入天市,至尾而消。许劭大惊失色,当即占课。第二天,天子闻讯,急召许劭,询问是凶是吉。许劭奏说:“陛下,客星入天市,乃是贵人大丧之兆,主大凶之事啊。”
天子一听,大喜。贵人大丧,看样子大将军何进是必死无疑了。他随即重赏许劭,督令卫尉刘博,小黄门蹇硕加快建军步伐,要求他们在七月底之前务必建成西园军。
何进听说此事之后,忧心忡忡,寝食不安,竟然病倒了。何颙忧心如焚,急忙找到许劭问道:“子将,此贵人是何等贵人?”
许劭神情悲恸,默然不语。
何颙心里顿时冰凉的,他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如今洛阳的形势这么好,事事都在我们的操控之中,怎么会出现逆转?难道……”他盯着许劭,低声问道,“北疆的战事有转机?镇北将军能战胜慕容风?”
许劭仰天长叹,“伯求,我要走了。”
“你要走?”何颙十分震惊,“你要离京?”
许劭轻轻点头,说道:“蔡先生给我来了一封信,向我请教有关《易》学的问题。论才学,我难望蔡先生之项背,哪敢随便回书,所以,我打算亲自去一趟晋阳,和蔡先生探讨交流一下。”
何颙眼露惊惧之色,半晌无语。许劭行事,每一步皆有深意。此时北疆战局险恶,雁门关岌岌可危,晋阳极其危险,他这个时候去晋阳,显然不是为了和蔡邕探讨《易》学问题,而是另有目的。他难道去晋阳避祸?但目前北疆的战事没有任何转机,即使雁门关守住了,北疆的边郡也丢掉了大半,镇北将军除了勉力支撑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举兵南下了。天子如果没有镇北将军的军队做后盾,他拿什么来对付大将军?难道就凭那个还在筹建当中的西园军?
何颙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看不出天子有什么致胜之道,除了北疆战局出现大逆转,镇北将军大获全胜可以腾出手来举兵南下以外,天子根本就没有击败大将军的实力。何颙望着许劭,拱手哀求道:“子将,为了大汉国,请务必指点一二。”
许劭犹豫了半天,缓缓说道:“伯求,不是我不说,而是我的确不知道。我不是神,我最多也就是借助天象演算一下将来可能要发生的事而已。天象随时都会变,随时都会出现不同的征兆,我等凡夫俗子,岂能看透这重重天机?当今天下,象我这种人数不胜数,每个人对同一种天象都有不同的解释。象今春二月,彗星出奎,逆行入紫宫,后三出,六十余日乃消,当时我就对陛下说,彗除紫宫,天下易主,此乃大凶之兆,但也有大臣对陛下说,此是天象告警,有人要图谋不轨,阴谋篡国,要夺陛下的江山社稷。陛下遂听信了馋言,力主组建西园军,结果让洛阳的局势更加混乱不堪。”
何颙听到许劭说“天下易主”,心里豁然顿悟,二月的天象预示天下易主,六月的天象又预示贵人将丧,那不就是说……何颙狂喜,猛然一跃而起,举手高呼,“苍天开眼,大汉国有救了,有救了!”他面对许劭,放声大笑,“子将兄,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何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就走,他要把这个好消息立即告诉大将军,告诉自己的所有朋友,天象预警,大事将成,大事将成了。
许劭站起来,看着何颙急匆匆的背影,突然喊道:“伯求……”
何颙霍然转身,双眼兴奋地望着许劭,等待他的惊人之语。
“伯求,得饶人处且饶人……”
何颙心里透亮,大笑道:“子将兄,我马上要到西凉去,你离京时我就不送了,你我兄弟后会有期。”说完再次拱手,意气风发地扬长而去。
许劭黯然伤神,喃喃低语道:“此一别,当是永别了。”
许劭以老母年事已高,无人奉养为由,向天子上请辞表。天子无奈,厚加赏赐,还亲自在御书房召见了他。天子说,大汉国正是用人之际,先生却不能在朝出力,实在太遗憾了。许劭感天子之恩,拜伏于地,泪流满面,“臣不能再见陛下,心里十分悲痛。臣恳请陛下为了大汉之社稷,务必珍重龙体,务必务必。”
天子扶起许劭,略显伤感地说道:“先生之言,朕牢记在心就是。朕自见到先生后,心中一直有个隐忧,不知先生临行前,可否替朕分忧解难?”
许劭长叹,再拜磕首道:“陛下之忧,无非是长平公主。当日臣绝口不说,实在是有莫大的难处,今日臣即将远行,陛下仍记挂在心,臣就不得不说了。”
天子面露关切之色,凝神细听。
“日后陛下如有为难之事需要派人北上,可担此重任者就是公主。”
天子一愣。公主北上?许劭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要听的事是公主将来的命运,他怎么扯到北上的事了?为什么要北上?难道……天子越想心里越是沉重,他默默地看着许劭跪拜离去,竟然再没有说出一句话。
许劭离京,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最近一段时间,离京的名士大儒很多,谁都没有在意。许劭带着几十个太学诸生,还有太学祭酒马日磾受蔡邕之托购置的数万卷书籍,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早上,离开了洛阳。
天子对北疆的战事非常关心。这天,他在小黄门蹇硕的陪同下来到尚书台听取皇甫嵩的禀报。
皇甫嵩把北疆的战况仔细解说了一下,“目前,麴义的大军已经离开长城要塞逼近了美稷。镇北将军的大军也已经离开蓟城威胁渔阳,而坚守飞狐要塞的文丑已经基本上稳住了危局。”皇甫嵩指着地图说道,“陛下请看,汉军已经在北疆两翼全面展开,各部以攻代守,牢牢地钳制了匈奴叛军和慕容风。现在,能不能打破鲜卑人的攻势,就看中路的雁门关大战了。”
天子担忧地说道:“指望这些蚁贼能行吗?当年,你用几万人就击败了他们,李弘更是用一万铁骑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这行吗?是不是太冒险了?”
公主北上?不会是鲜卑人占据了并州,朕要用公主去和亲吧?否则有什么事需要派公主北上?天子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摸摸自己的小脸,感觉脑后一阵发凉。豹子要是把北疆丢了,朕就杀了他,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皇甫嵩没有说话,他也没底。他现在真要感谢徐荣的沉默寡言。徐荣自从接到朝廷的圣旨要求他在雁门关击败鲜卑人后,就没了消息,也不知道他要怎么打,如何打,要征调多少黄巾军打。现在,除了雁门关的求援信和催请粮饷军械的文书,镇北将军府什么消息都没有。没有消息也好,否则,朝中的大臣们肯定要横加指责,东也不是西也不是,尚书台的几位尚书穷于应付,也不要干事了,就陪着他们瞎扯吧。
“徐中郎还没有书信?”
尚书台的几位大臣摇摇头。韩馥小声说道:“陛下,徐中郎把镇北将军的印绶节钺一起交给了张燕,让张燕代理镇北将军事,自己跑到雁门关指挥作战去了。徐中郎这么做,是不是太轻率了?而且,事先他也不向陛下征询意见,私自作主,这实在有点……”
“韩大人……”卢植打断韩馥的话,十分不满地说道,“并州战局危急,战事瞬息万变,如果事事都要征询朝廷的意见,这仗怎么打?陛下既然让镇北将军府总督三州两郡的兵事,那就是对他们的信任,愿意让他们毫无羁绊地放手去打。雁门关一战事关北疆全局,作为主将当然可以先斩后奏了,这是陛下给他们的权力。”
韩馥脸色难看,没有反驳。许靖接着卢植的话说道:“先斩后奏也要看是什么事,不能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为所欲为。徐中郎不经朝廷同意,一口气征调了十三万屯田兵,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事先都不对陛下说一声,这似乎也太过份了吧?他只有一个脑袋,但我并州有上百万的百姓,孰重孰轻,他难道不知道?”
“我已经说过,北疆战局瞬息万变,由不得半分迟疑和拖延。”卢植冷声说道,“正因为并州有上百万的百姓,陛下才要给镇北将军府这么大的权力。两位大人在这些小事上纠缠不清,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三道四,这对雁门关战事有何助益?现在我们应该上下齐心,帮助徐中郎打赢这一仗,而不应该在这里说他违了什么律,犯了什么法,难道两位大人要把徐中郎从雁门关抓回来?”
天子瞪了卢植一眼。中平元年打黄巾军的时候,天子听信了小黄门左丰的谗言,把卢植从广宗战场上抓了回来。天子后来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他总不能向卢植赔礼吧?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天子为了表示歉意,特意把卢植放到了尚书台,这也算是一种补偿。此时卢植突然说到抓徐荣,显然是在提醒天子,不要再听信谗言,犯同样的错误了。
“算了,这些权力都是我给他的,你们以后不要再说了。”天子挥手说道,“击败鲜卑人乃是头等大事,随他怎么干吧。李爱卿的部下和李爱卿一样,都是一个脾气,都不听话,等打赢了这一仗,朕再责斥他们。”
天子指着皇甫嵩,问道:“依爱卿看,徐中郎和张中郎什么时候能击败鲜卑人?”
皇甫嵩苦笑道:“最快也要到八月。要打败十万鲜卑铁骑,至少要二十万大军。而要让二十万大军打一场大仗,没有三到四个月的准备是万万不行的。”
“八月?八月哪里还有钱?”天子惊呼道,“二十万大军?去年李爱卿用十万人就击败了鲜卑人,为什么今年要用二十万大军?”
“去年李将军手上有五万五千铁骑,而且这些铁骑大多是西疆的羌人,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当然要奋勇作战了。”皇甫嵩解释道,“去年,我们还占据了地形优势,如果没有六盘山的地利,鲜卑人岂能以三万人为一队梯次南下?鲜卑人的大军正是因为前后脱节,给李将军抓住了机会以优势兵力逐个击破了。”
“这次徐中郎没有铁骑,也没有地形优势,他要想击败鲜卑人,只有把鲜卑人诱进关内,然后切断鲜卑人的退路,逼迫鲜卑人和自己决战。二十万人打十万,全歼是不可能,只有重创,幸好我们也只需要重创鲜卑人就可以了。否则,二十万人是无论如何不够的。”
“诱进关内?”天子指着地图上的雁门关,怒视皇甫嵩,“把鲜卑人放进雁门关?这是徐荣说的还是你说的?”
皇甫嵩知道天子的心思,天子是担心黄巾军一旦失败,或者黄巾军突然叛变,北疆就彻底完了。他也有同样的担心,但除了这个办法,他实在想不出徐荣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击败鲜卑人。皇甫嵩心里一阵慌乱,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他艰难地喘息两声,低声回道,“陛下,这是臣的看法,不是徐中郎的歼敌之策。”
天子猛地回头望着韩馥,大声叫道:“下旨给徐荣,命令他坚守雁门关,不许放一个鲜卑人进来。”
韩馥还没有来得及答应,太尉樊陵突然出现在尚书房门口。樊陵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淋湿了。
“陛下,黄河决堤了。”
六月中,洛阳。
由于连绵不绝的大雨造成了黄河水暴涨,年久失修的黄河大堤终于承受不住,决堤了。滔滔不绝的洪水一泻而下,淹没了冀州、兖州和青州的七个郡国,受灾人口达到了数百万之众。
朝野上下,三州郡府,立即投入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开始了救灾,运往北疆战场的粮饷军械突然中断了。
皇甫嵩和卢植等大臣闻讯之后,瞠目结舌,真乃天亡我大汉国。
天子不管北疆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救灾,中原地区有数百万难民,一个处理不好,立刻就是连番叛乱。到了那时,不要说北疆了,就是自己的江山都保不住。
天子召集众臣通宵达旦地议事,一道道的圣旨飞送各地,一匹匹的快马奔驰在通往各地郡府的驰道上。
北疆战事因为缺乏粮饷支持,全面告停。天子命令护匈奴中郎将麴义立即率部撤回长城要塞,命令镇北将军李弘率部撤回蓟城,命令徐荣征调黄巾军坚守雁门关,命令都尉文丑坚守飞狐要塞。同时,天子告知四地的统军将领,粮饷已经彻底断绝,大军的粮食各部要节约使用,未来几个月输送有限。至于将士的军饷各部也不要上书催要,现在没有,暂停发放。天子还下令把没有运过黄河的粮食全部改送到各地受灾郡府去。
大司农袁滂在朝堂上向天子哭诉,大司农府没有钱,怎么赈灾啊?天子也知道这次问题严重,不能再吝啬。他命令少府向大司农府输二十亿钱,自己也从万金堂拿了十亿钱捐助给大司农府,同时下旨,百官俸禄减半,各地家财百万钱以上的世族富豪都要捐助。
有大臣建议天子暂停筹建西园军,把筹建西园军的钱拿出来赈灾。天子不同意,他指着卫尉刘博和小黄门蹇硕说,如果七月底看不到三万西园军,朕拿你们问罪。
过了几天,天子下旨,把太尉樊陵罢职了。樊陵只做了三十三天的太尉就因罪罢职了,这是他事先根本没有想到的。樊陵心痛啊,他为了这个太尉,给天子送了一亿钱。樊陵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大骂曹嵩,都是那个死胖子,为了摆阔,送给天子一亿钱,结果害的自己跟在后面想不送都不行,白白赔了一亿钱。
朝堂上再也没人敢向天子提出要做太尉了。司徒许相为了不做这个太尉,还匆忙给太后、天子送钱。这个时候,谁坐上去谁就要被罢职,弄得不好,比樊陵任职的时间还要短,不但白白赔钱,还要葬送自己的大好仕途。现在,外有十几万胡人叛乱入侵,内有数百万难民哀鸿遍野,稍有风吹草动,立马下台。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23节
六月中,龙山大营。
平难中郎将张燕接到朝廷的圣旨后,非常吃惊,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天子的命令告诉了徐荣。徐荣一句话不说,提笔在张燕的书信后面写了一个字:“战。”然后叫快马把这封信又带回去了。
张燕和镇北将军府的从事,将领们面面相觑,人人都被这个“战”字压得喘不过气来。这可是公然违抗圣旨。如今大汉国外忧内患,岌岌可危,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稳定的北疆。虽然目前北疆丢失了一部分边郡,但只要等到大汉国恢复了元气,还是可以夺回来的,然而徐荣现在决意要战,后果就很难预料了。
“此仗一旦战败,并州沦陷,北疆其他战场都要受到影响,而整个北疆也有可能因此而丢失。”李玮心惊胆战地说道,“丢掉北疆,大家掉脑袋是小事,祸国殃民是大事啊。”
杨凤冷笑道:“李大人,你怎么知道这一仗我们一定会败?是不是因为我们黄巾军不堪一击啊?”
李玮连连摇手,苦笑道:“杨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黄巾军士卒的勇敢善战我在西疆已经看到过多次了,翼城大战也好,薄落谷大战也好,黄巾军士卒没有一个给我大汉国丢脸,他们都是我大汉国的英豪。”
李玮虽然嘴里不承认,但他那神情,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担忧。杨凤不屑地冷哼一声,望望坐在四周的众将,大声问道:“战,还是不战,大家说句话。”
黄巾军诸将神情凝重,无人应答。天子的圣旨在他们的眼里狗屁不值,他们担心的是打败仗。尤其是参加瘿陶大战的部分黄巾军将领,他们对铁骑的威力至今记忆犹新,心有余悸。如果这一仗打败了,太原和上党就保不住,黄巾军将士和成千上万的百姓就要逃到太行山,悲惨的日子又要来临。有的人不仅仅担心打败仗,还担心打了败仗后,军队打没了,自己将来怎么办?象流民一样四处逃窜,任人宰割?士卒们求战热情高涨,是因为他们想保住自己的土地,保住自己的家人,保住自己心里的一点希望,但军官们,尤其是一些高级军官,他们的想法就不这么单纯了,他们想得更多的自己的性命和前途。
王当猛地一跃而起,怒气冲天地高声叫道:“为什么不说话?黄巾军可以和朝廷的军队血战,为什么就不能和胡人血战?朝廷的狗官们不让我们活下去。胡人难道让我们活下去吗?你们的血性,你们的良心,你们的勇气,哪去了?”他越说火气越大,突然抽出战刀,一刀剁开了面前的案几,大声咆哮道,“谁要是不战,老子劈了他。”
大帐内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筱岚看着杀气腾腾的王当,吓得惊叫一声,一头扑进了李玮的怀里。
“战,还是不战……”王当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举刀狂吼。
黄巾军诸将看着王当,有的摇头,有的偷笑,有的神色轻蔑,但大余都先后站了起来,走到了王当的身边,此时,再不战,就被王当骂中了。
“好,这才是黄巾军。我们打了四五年仗了,什么时候退缩过?我们击败鲜卑人,也算是报答几年来始终跟着我们的百姓。”杨凤站起来,挥手说道,“今天的黄巾军和过去的黄巾军没有任何区别,我们过去是为天下百姓而战,今天还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战,我们过去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死,今天还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死。”
他转身面对张燕,拱手说道:“大人,请下令吧。”
张燕默默地站起来,把镇北将军的印绶递给了左彦,“从现在起,我不再代理镇北将军事,镇北将军府我就交给长史大人了。”
李玮张嘴要说话,被张燕举手阻止了,“司马大人不要再劝了。徐大人心意已决,我岂能退缩?这一仗是我张燕决定要打的,是平难中郎将府决定要打的,是黄巾军全体将士决定要打的,和镇北将军,和镇北将军府没有任何关系,将来陛下怪罪下来,我张燕一人承担。”
他面对众将,神色坚定地说道:“黄巾军即使全部打完了,也要把鲜卑人赶出去,此仗谁要是临阵退缩,我张燕决不手软,定斩不饶。”
“传令大军,今夜出发,各部迅速赶到原平城,誓死血战。”
****
六月中,雁门关。
鲜卑人经过各种渠道打听到了黄巾军已经齐聚龙山大营,这让他们感到了危机,随即加紧了进攻。如果让汉人的朝廷驯服了黄巾军,把他们赶上雁门关,自己就是再有十万大军也打不下关隘了。攻城夺隘毕竟不同于平原决战,守城的人越多越难打。虽然慕容风一再派人来联系,说并州的黄巾军中有张纯的内应,只要黄巾军到了雁门关,关隘旦夕可下。但拓跋锋认为汉人就是汉人,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变卦,还是靠自己实在。鲜卑大军在魁头、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的指挥下,发力猛攻。到了六月中的时候,终于夺关在望。汉人伤亡惨重,防御力越来越薄弱,已经撑不住了。
魁头召集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商议进关后的行动。根据各方面汇总来的消息,现在并州没有任何援军,除了那些不堪一击的黄巾军。
黄巾军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群流民,没有任何战斗力。想当年汉人的大将皇甫嵩用了不到五万普通汉军,就把黄巾军的大首领张角和他率领的几十万冀州黄巾打败了,而且一仗就杀了他们十几万人。豹子就更厉害了,他只用一万铁骑就在瘿陶城下击败了张牛角的二十多万大军。现在并州黄巾的大首领张燕就是那场大战的幸存者。就这样的军队,也不怪大汉国的朝廷叫他们蚁贼了,像蚂蚁一样的贼人,打仗的时候全靠人多往上冲。这些人怎么可能是鲜卑铁骑的对手?鲜卑铁骑横扫大漠,把雄霸大草原几百年的匈奴人杀得无影无踪,就是和强大的大汉国作战,也是胜多败少,几万鲜卑铁骑杀十几万黄巾军,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鲜卑人自始至终就没把黄巾军放在心上。
“经过这两个半月的攻城大战,我们总共损失了两万三千多人,这其中有一万一千多名鲜卑人,一万两千多名汉奴。”拓跋晦笑着说道,“目前,根据我们的估算,雁门关最多还剩下两千多名汉军,尤其是勾注关,最多只有两百多人。明天,我们集结所有的力量,全面进攻,主攻方向就选在勾注关。勾注关一旦拿下,雁门关基本上就是我们的了。”
“前几天我们看到徐荣的战旗,还以为他把黄巾军带来了。现在看来,他不是把黄巾军带来了,而是把镇北将军府的最后一点留守兵力带来了。徐荣是代理镇北将军事的留守大将,他亲自赶到雁门关,说明汉人已经彻底没有后援了。虽然他手上还有几千骑兵,但都是鲜卑人,他根本不敢用,只能把他们远远地送到河东。”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拿下雁门关后,是分批南下攻打晋阳,还是一起南下攻打晋阳。”拓跋晦指着地图上的晋阳城说道,“出雁门关之后,沿驰道南下,经楼烦,北山,武山到原平城,全程大约一百里,这一百里地形较为复杂,群山环绕,容易出现意外。到了原平城,距离晋阳还有三百里,这三百里就好走了,离晋阳越近,地势就越平坦,铁骑可以一泻而下,毫无阻碍。”
拓跋晦转头看看魁头、拓跋锋和落置鞬落,又看看众将,苦涩地笑道:“我们在西疆大败,吃亏就吃亏在地形上。六盘山地势险要,驰道狭窄,当时我们认为分兵南下可以互相支援,结果各军之间因为速度不一,造成距离过大,反被汉军打了埋伏,逐一击破了。但是,当时我们要是一起南下,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驰道狭窄,大家挤在一起,如果被汉军以优势兵力包围,伤亡会更加惨重。”
落置鞬落罗冷笑道:“当时,豹子的兵力并不占优势。”他瞅了一眼神情冷峻的拓跋锋,嘲讽道,“西疆之败,都是因为用兵不当,你们这么多沙场老将,竟然犯下这种致命的错误,为什么?”
落置鞬落罗五十多岁,高大健壮,满脸长须,一个宽大的额头,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看上去极富心机。
拓跋锋冷哼一声,没有理睬。
魁头急忙说道:“今天不说西疆的事。这次,只要攻占了太原和上党,西疆的损失我们一夜之间就可以全部补回来,大家还是齐心协力打好眼前这一仗吧。豪帅,你继续往下说。”
“黄巾军在晋阳集结的事我们不能不防,虽然黄巾军的武力不值一提,但假如他们在北山和武山之间设下埋伏,我们就很麻烦。山区作战,黄巾军还是占据一定优势的,尤其他们人多,打起来很要费一番力气。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意外,我打算以五千骑为一队,每队间隔十里,梯次南下。这样一来,我们的南下大军不但可以互相支援还保存了大军的整体实力。另外,大军前后相距有一百多里,也就是说,当我们的前军到达原平城时,我们的后军还在雁门关,这么长的距离,汉军就是想打埋伏也找不到地方下手。而且,一旦汉军攻打我们,马上就会被我们包围,想逃都逃不掉。”
邪归逆笑道:“豪帅,你太小心了。以我看,黄巾军不会跑到雁门关一带打埋伏,他们完全可以凭借人多的优势,依靠晋阳城的高大坚固,据城死守。守城相比于打埋伏,要稳妥得多。”
拓跋晦摇摇头,说道:“昨天,我们得到了从冀州传来的消息。大汉国的黄河决堤了,水泽千里,受灾郡国多达七个,几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这时候,大汉国的当务之急是全力救灾,而不是在北疆和我们打仗。北疆各地汉军的粮饷马上就会出现紧缺,各地汉军随即就会撤退,所以,黄巾军不会死守晋阳的。一来他们打不过我们,二来他们也没有援兵和粮食。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会逃到太行山避祸。如果他们要守城,早就赶到雁门关了。守雁门关可以保住太原和上党,守晋阳什么都保不住,连他们的命都保不住。”
听说大汉国黄河决堤,大帐内顿时欢呼四起,人人神情兴奋,就像打下了雁门关一样。
“怪不得大王要急着拿下雁门关,原来大汉国遭灾了。真是天助鲜卑。”
“这次,我们不但可以报西疆惨败之仇,还可以占据太原和上党,并州是我们的了,发财了。”
魁头心花怒放。打下雁门关,占据整个并州,从此后,自己就是草原上的一个神话了。鲜卑国在自己的手上突然变得这般强大,此等盖世功勋一定是空前绝后,再也无人可比。他站起来,举手喊道:“明天,拿下雁门关。”
徐荣下令撤退。
郭蕴不走,他说自己没脸回去,他要死在雁门关,以免辱没了祖宗。徐荣听到亲卫的禀报,走上了城楼。
屋内,郭蕴躺在担架上,丁原正蹲在郭蕴的身边,不停地说着。郭蕴眼含泪花,怀抱长剑,神情坚决。徐荣挥手让屋内的士卒回避。
“徐大人,陛下一再下旨,让你征调黄巾军坚守雁门关,为什么你执意抗旨?难道张燕和他的黄巾军都逃到太行山了?”郭蕴看到徐荣,忍不住高声责问道,“你下令放弃雁门关,是要被诛杀九族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雁门关守不住,难道晋阳就能守住吗?”
“我们不守晋阳。”徐荣平静地说道。
郭蕴和丁原震骇不已,两人瞪着徐荣,异口同声地叫道:“你要逃跑?”
丁原大怒,猛地抽出长剑,指着徐荣大声吼道:“徐荣,你立即下令放弃撤退,否则,我杀了你。”
徐荣往后退了一步,不慌不忙地说道:“张中郎已经集结了二十万大军,正准备在原平和鲜卑人决一死战。”
郭蕴和丁原再度震骇,两人难以置信地望着徐荣,半晌没有说话。丁原缓缓放下长剑,问道:“徐大人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徐荣沉默。
郭蕴突然手指徐荣,睚眦欲裂,张嘴狂吼道:“徐大人,你手上有二十万大军,为什么不来守雁门关?为什么?雁门关的将士都已经死绝了,你还是不发援兵,为什么?”
丁原回剑入鞘,气愤地说道:“徐大人,你太过份了,我和郭大人要上书弹劾你,要弹劾你。”想起自己带来的河内兵死伤殆尽,还有自己视若珍宝的骑兵也几乎打完了,丁原忍不住举手吼了一嗓子,“我要弹劾你。”
徐荣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郭蕴和丁原发泄了一下,心情逐渐平静下来。郭蕴举起手里的长剑指着徐荣,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问道:“徐大人,你为什么舍易求难?为什么不守雁门关,要在原平和鲜卑人决战?二十万黄巾军也未必能挡住鲜卑人的铁蹄,一旦战败,北疆的形势将不堪设想,我们就是万死也不能辞其疚啊。”
徐荣淡淡地说道:“守住雁门关无助于改善北疆危局,只有击败鲜卑人。”
郭蕴和丁原互相看看,心中顿悟。
“徐大人,你的心真狠,你为了把鲜卑人诱进关内,眼睁睁地看着几千汉军士卒倒在了血泊里无动于衷,你的心真是太狠了。”丁原余怒未消,瞪着徐荣,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就那么信任黄巾军?你就那么有把握击败鲜卑人?”
徐荣没有回答,他看着郭蕴,小声问道:“大人,可以走了吗?”
鲜卑人占据了雁门关。
关隘内到处都是汉军士卒的尸体,在关隘的后方驰道上,大火正在熊熊燃烧,浓烟滚滚。
“汉人吓破了胆,跑得比兔子还快,竟然连阵亡士卒的尸体都不掩埋。”落置鞬落罗摇头说道,“卑鄙无耻的汉人。”
“这一把火烧得不小啊。”拓跋锋负手笑道,“汉人在驰道上堆满了树木,以为这一把火就可以阻止我们迅速南下,简直是笑话。”
“命令汉奴,立即清理驰道。”
“传令各部,就地休息,明早出发。”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24节
六月中,原平城。
原平城东临滹沱河,西依武山,驰道由南北方向穿城而过,直下晋阳。它是雁门郡最南部的一个重镇,是护卫晋阳的最后一道屏障。出了武山山口,自雁门关延续而来的险要地势随即趋为平缓,十里之内先是小山小岭,然后就是绿草萋萋的平原了。
张燕和张白骑率领十万大军在距离武山山口雁鸣岭两里的地方摆下了一个巨大的防守阵势。他们在驰道以及驰道两侧一里的开阔地带安置了长约三百步的拒马阵,拒马阵内密布两万士卒。在拒马阵的后方一字并列了六个五千人的方阵,每个方阵的前沿架设了三层巨型盾。在五千人方阵的后方是五个万人方阵,每个方阵的前沿摆设了三道车阵。
在阵势后方的一个小山岭上,临时搭建了一个木台。木台的左侧是大纛,右侧是旗令兵,前方是传令兵,后方是战鼓兵。
张燕站在木台上,抬头看着天上红彤彤的朝阳,思绪万千。
现在,人人都说将军大人当年在瘿陶,只用一万铁骑就击败了二十万黄巾军。张燕每次听到这个话,心里都非常难受。事实上不是这样,但他不愿解释。瘿陶大战的时候,如果不是大帅突然阵亡,将军大人和他的风云铁骑必定要大败。当时和风云铁骑正在厮杀的是杨凤的七万大军,自己带着五万人马还没有完全投入战斗,大帅就死了。大帅的死直接导致了瘿陶大战的失败,也造就了豹子的神话。
黄巾军在豹子的阴影下度过了一段痛苦的日子,直到晋阳受抚的时候,黄巾军士卒每每看到将军大人的铁骑,还是心惊胆战的。今天,我们能克服这个恐惧,战胜鲜卑人吗?张燕望着原野上的十万士卒,心情沉重,眼睛里尽是悲伤之色。大战过后,还能剩下多少人?五年来,黄巾军将士为了自己心目中的希望,英勇无畏,前赴后继,死了上百万的人,但大家除了血泪,什么都没有得到。今天,就在大家看到一丝希望的时候,鲜卑人却杀了进来。这次黄巾军是为了即将到手的希望而战,士卒们应当更加勇猛,更加无畏,而黄巾军也应该大胜一仗,为自己建下赫赫声名。
张燕感激将军大人,更感激徐荣,将军大人给黄巾军和百万流民带来了继续生存的希望,徐荣给了黄巾军一个创造辉煌的机会。徐荣亲自策划和制定了雁门关大战,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把黄巾军的士气都鼓舞足了,然后他把最后的辉煌留给了张燕,留给了黄巾军。黄巾军不是叛逆,不是蚁贼,黄巾军是为了生存,是为了让千千万万无法生存的人活下去而战斗。今天,黄巾军就要用自己的鲜血和胜利来告诉天下人,黄巾军是为了伟大的大汉而战斗。
“飞燕,你在想什么?”张白骑轻轻问道。他和黄庭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张燕的身后,一直都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战场,唯恐有什么疏漏。
张燕指着飘扬在空中的大纛,苦笑道:“子荫兄,大贤良师和大帅的在天之灵看到我站在大汉的战旗下指挥战斗,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骂我是叛逆?”
“不会的。”张白骑看看黑色汉字大纛,心里一阵抽搐,苦涩和痛苦霎时填满了身心,“飞燕,不会的,我们杀鲜卑人,我们保护百姓,我们保护大汉,我们没有做错什么,大贤良师也好,大帅也好,他们不会怪罪你的,他们一定会保佑我们击败胡人。”
黄庭望着远处的雁鸣岭,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就在这时,他看到雁鸣岭上出现了一杆战旗。
徐荣驻马立于雁鸣岭上,心神震撼。
郭蕴、丁原、张辽、吕布,陆陆续续走上雁鸣岭的汉军士卒一个个目瞪口呆。
远处,十万威武雄壮的黄巾军列成了一个个巨大的方阵,其磅礴的气势令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一个疲惫不堪的汉军士卒扑通跪倒,他泪流满面,高举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大汉……我大汉国的军队啊……”
嘶哑而激动的喊声随着呼啸的山风霎时响彻了山野,走了一天一夜的雁门关将士突然被这声哭喊惊醒了,士卒们一扫疲劳和沮丧,无不高举武器,纵声狂呼,“大……汉……大……汉……”
雁鸣岭上,欢声雷动。
郭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丁原捂着脸,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士卒们发疯般地叫喊着,奔跑着,残破的大汉战旗在空中高高飘扬,迎风招展。
“走吧,大人,我们进城稍加歇息之后,立即参战。”徐荣面露笑容,望着激动的郭蕴大声说道。
郭蕴连连点头,他抹了一把眼泪,指着面前的大军,略显疑惑地问道:“徐大人,这里有二十万人?我们的军队不够,还是挡不住鲜卑铁骑。”
徐荣笑道:“这十万人只是正面阻击,我们还有十万人。”
“在哪?”
徐荣指指身后的山岭,“他们都埋伏在山里,该出来的时候都会出来。大人请放心,此仗我们必胜无疑。”
“徐大人,你把正面阻击战场放在山岭下面,十分不妥。”丁原情绪稳定之后,随即冷静下来,他指着战场说道,“徐大人,这个地形正好有利于骑兵冲锋而不利于步军阻击。你虽然在两侧山上伏有援兵,但未必能挡得住鲜卑人的连番猛冲。”
徐荣看了一眼丁原,问道:“丁大人是这么想的?”
“对,十分不妥。”丁原毫不迟疑地说道,“阻击战场应该放在雁鸣岭上。”
徐荣点点头,微微笑道:“很好,很好。既然丁大人都认为不妥,那么鲜卑人肯定也这么想了。”
郭蕴和丁原听到徐荣说“很好”,心中大为惊讶,他们不解地看着徐荣,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摆下这么个必败的阵势。
徐荣跳下战马,走到两人身边,小声说道:“如果正面摆下二十万人,鲜卑人久攻不下之后,必然担心自己损耗过大,随即就会撤回雁门关,那么我们这一仗就打败了。我们不仅没能重创鲜卑人,还把雁门关拱手让了出去。”
“我们这一仗的目的其实只要重创鲜卑人即可。只要大量杀伤了鲜卑人,无论是拓跋锋还是魁头,都要急着回去巩固自己的领地,这个时候占据雁门关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保住弹汗山和北部鲜卑不被其他部落侵吞才是重中之重。尤其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至今毫发未损,这对实力大损的拓跋锋和魁头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
“如果魁头、拓跋锋、落置鞬落罗三人有任何一人死在这里,鲜卑立即就要大乱。如果三人都损兵折将地逃回去,鲜卑很快也要大乱。此三人实力不济,对于鲜卑各部其他大帅来说,这可是消灭他们重新瓜分大草原的最佳机会,我相信没有人愿意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我们想得到的事,魁头、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也会考虑到,但他们有一点是绝对想不到的,那就是黄巾军的实力。”徐荣用马鞭拍拍自己的大手,轻松地说道,“鲜卑人为什么要狂攻雁门关?因为并州除了不堪一击的黄巾军已经没有任何兵力了,我们所有兵力都被他们用各种办法困在了北疆的各个战场上。他们只要把雁门关拿下了,并州就是他们的,并州失陷之后,北疆其他边郡基本上也就全部丢了。拓跋锋之所以出兵,不仅仅是想保住自己的北方四郡,而是他看出了这其中的巨大利益,所以他才不惜一切代价攻打雁门关,魁头也是,落置鞬落罗千里迢迢地从西部鲜卑赶来,更是这么想的。而慕容风之所以愿意出兵,他当然是想在并州失陷后,趁机拿下整个幽州。”
“你们也许会想,慕容风至今毫发未损,拓跋锋那么狡猾的一个人,未必愿意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攻打太原。拓跋锋如果再次受损,大草原基本上就是慕容风的天下了。但拓跋锋为什么还要冒险?其实在他看来,他根本无险可冒。你们知道,如果拓跋锋拿下了雁门关,我们还有什么力量可以让拓跋锋全军覆没或者元气大伤?没有了,除了黄巾军,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了。你们至死不愿意放弃雁门关,不就是这个理由吗?”
“黄巾军是什么样的军队?皇甫嵩大人当年用几万普通士卒就击败了张角百万大军,而我们的将军大人更是用一万铁骑就把张牛角一直从幽州赶到了冀州,最后把他六十万大军打得几乎全军覆没,狼狈逃进了太行山。就这样的军队,鲜卑人会放在眼里?拓跋锋会放在眼里?”
郭蕴和丁原想起黄巾军过去的战绩,刚才的喜悦顿时不翼而飞,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对面的大军,脸色非常难看。徐荣是不是疯了?鲜卑人即使在雁门关受损,但至少还有七八万铁骑,二十万黄巾军对付七八万鲜卑铁骑,实力上的差距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那你还把黄巾军摆在鲜卑铁骑的前面,给他们肆意屠杀?”郭蕴焦急地叫道。
“对,只有这样才能把鲜卑人牢牢地牵制住。”徐荣笑道,“黄巾军没有什么战斗力,又摆出了这么个挨打的架势,而鲜卑人虽然急切间拿不下来,但他们又不愿意放弃,于是,鲜卑人的大军必然要慢慢地集中到武山一带。”
“大人想利用黄巾军的伏兵围歼鲜卑人?”丁原觉得徐荣是真的疯了。
“围歼很困难,但我们可以利用鲜卑人兵力集中的机会予以重击,不顾一切代价地重击他们。”
“黄巾军打得过鲜卑人吗?”丁原反问道,“大人认为黄巾军有这个实力吗?”
“有。”徐荣十分自信地点头道,“自从去年黄巾军受抚之后,张燕和杨凤的军队大量缩编,张燕保留了五万军队,杨凤保留了两万。因为军队人数少,他们担心出现意外,对这七万人进行了长达八个月的训练,直到上个月才中止。这七万精兵再加上锐利的武器,其战斗力非常强悍。”
“我从河东二十万屯田兵中征调了十三万人,你们不要认为这十三万人不堪一击。杨凤带着这二十万屯田兵到了河东以后,因为错过了播种期,大家除了开垦荒地以外,无事可做。杨凤担心屯田兵闹事,只好用训练来约束他们。镇北将军闻讯后,特意从厉锋营抽调了五百名精锐到河东负责屯田兵的训练。这十三万屯田兵虽然比不上黄巾军的七万精锐,但和过去比,他们的战斗力还是有很大的提高。你们要知道,一个士卒饿着肚子训练和吃饱了训练,其效果是有天壤之别的。”
“所以,这二十万黄巾军已经不是过去的黄巾军了。”徐荣笑道,“鲜卑人这次死定了。”
郭蕴和丁原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两人愁眉不展,心里非常担忧。
中午,小帅拓跋貉率先赶到了雁鸣岭。他看到两里之外的黄巾军,顿时被十万大军的气势吓了一跳。他急忙派人通知后面的拓跋锋,同时命令五千鲜卑铁骑密集列阵于岭下,做好冲锋的准备。
拓跋锋和拓跋晦带着一帮侍从狂奔而至。两人驻马于山岭之上,观望了很长时间,犹豫不决。
“这是张燕和杨凤的黄巾军。”拓跋貉介绍道,“我派人靠近黄巾军的阵势仔细观察了,黄巾军主要将领的战旗都在其中。这是汉人最后一道阻击屏障了,只要打败了他们,并州就是我们的。大人,你下令吧,我立即带人杀上去。”
拓跋锋眼望前方,沉默不语。拓跋晦不停地捻着胡须,眉头深锁。
“大人,黄巾军就是一帮流寇,没什么用。”拓跋貉不屑地笑道,“不要看他们把架势摆这么大,其实蠢得很,一点都不懂用兵,怪不得当年豹子只用一万铁骑就把他们杀得屁滚尿流。他们在两里外设阵,留给我们这么长的冲击路程,简直就是找死。”
拓跋锋和拓跋晦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一片狐疑之色。黄巾军的大帅张燕很有名,他在太行山一带屡次击退了大汉国朝廷军队的剿杀,就这种人还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徐荣没什么骄人的战绩,相比起来,张燕和杨凤要比他有名气得多。这两人都是大汉国出了名的叛逆,就算很差劲也不会差劲到这种地步吧?”拓跋晦疑惑地说道,“用十万人和我们打,他是不是不想活了?有这十万人守雁门关,我们根本就进不来。他怎么不守雁门关反而要在这里和我们决战?这是什么道理?”
“豪帅,以我看,他们本来是要去支援雁门关的,但他们大概没想到徐荣早早就把雁门关丢了,结果只好在这里和我们打一仗了。”拓跋貉笑道。
拓跋锋冷哼一声,“张燕可以守原平,也可以守晋阳,他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找死?汉人有诡计。”
“并州就剩下这些不堪一击的黄巾军了,能变出什么花样?”拓跋貉嗤之以鼻,“大人,我带五千人杀上去,定能把他们杀得鬼哭狼嚎。”
“不要急,要打也轮不到你。”拓跋晦挥手说道,“那拒马阵很厉害,骑兵冲上去要吃亏。在西疆薄落谷的时候,要不是汉人有拒马阵,我们哪来那么大的损失?”
“打吗?”他看看拓跋锋,问道。
“打。”拓跋锋坚决地说道,“并州已经唾手可得,不打也得打。汉人要是有诡计,最多也就是西疆那一套,集中优势兵力伏击我们,但这次我们的对手是黄巾军而不是豹子,两者之间差得太远了。”
“传令拓跋寒,立即带着汉奴赶到雁鸣岭,我们先把拒马阵破掉。”
“告诉大王,让他暂时留守雁门关,等我们击败了黄巾军占据了原平城之后,再来会合。”
“急令各部,加快前进,每部之间保持五里距离,防止汉人突袭。”
他想了一下,又说道:“派人去对落置鞬落罗大人说一声,请他的大军走快一点,不要拉开太大的距离,以免出现意外。”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25节
雁鸣岭上,长短不一的牛角号声此起彼伏,各色战旗交错移动,战马的嘶鸣声和将士的呼喊声四处响起,大战即将来临的紧张气氛窒息了整个山岭。
拓跋锋在雁鸣岭下集结了两万铁骑,这两万铁骑里有鲜卑人,有被征服领地上的匈奴人、乌丸人和汉人。拓跋寒指挥大军迅速列阵完毕后,以号声向拓跋锋请示是否出击。拓跋锋抬头看看天空,又眯着眼睛望了一下白花花的太阳。那强烈的阳光就像万支利箭一般狠狠地灼烧着拓跋锋,刺激的他猛地闭上了眼睛。黑暗之中,他看见一点桔黄色的光芒在自己眼前剧烈地晃动着。拓跋锋一阵晕眩,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拉住了马缰。
攻打雁门关是为了什么?为了土地和财富。如果不能占据太原和上党,不能掳掠两郡的大汉人和他们的财产,我攻打雁门关干什么?想到有些部下在占领雁门关后对南下攻击犹豫不决,他就十分生气。占领一座破关有什么用?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财富放在眼前不去夺取,却任凭汉人组织援军来攻打自己,这不是白痴是什么?打仗的时候都怕自己受到损失,抢掠财物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贪婪自私的小人。等到这些人抢饱了,抢够了,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愿意待在那座象坟墓一样的关隘里,估计那时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都着急回家数奴隶,数财宝去了。拓跋锋怨毒地诅咒了几句,脸上的肌肉轻轻地抽搐了两下。
自己想雄霸草原,想像檀石槐一样纵横大漠,但自己北部鲜卑的领地被西部鲜卑,弹汗山王廷,匈奴人和大汉人困在中间,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要打破这种桎梏。白己殚精竭虑,以西疆大败换取了汉人的北方四郡,以自己的损失换回了更大的生存空间,但这距离自己雄霸大草原的目标还差得很远很远。土地,财富,人口,牲畜,军队,没有这些东西,自己拿什么来雄霸大草原?
自从卢龙塞惨败和渔阳失利之后,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和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已经养精蓄锐四年了。他们的元气恢复得差不多了,而实力最为强大的西部鲜卑自始至终就没有受到多大的损失。即使是西疆惨败,狂沙部落的日律推演和野狼部落的宴荔游也不过就伤筋动骨损失了三万人而已,相比于整个西部鲜卑上万部族十万大军来说,实在不算非常严重。这两年,损失最大的是弹汗山,其次是白己。如果这次再出什么意外,北部鲜卑就和弹汗山一样,很快就要成为他人的口中食了。自己这次为了攻占并州,动用了部落内的所有力量,现在留守在家里的只有一万人,这次败了,就什么都没了。
拓跋锋想到了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这个老家伙已经很久没有带兵出征了,这次他应慕容风之邀,带着两万人亲自赶到雁门关助战,难道他真的是为了帮助弹汗山?帮助大王魁头?拓跋锋不相信。落置鞬落罗有骁勇善战的儿子,有勇猛无畏的部下,他为什么要亲自来?他和慕容风不会瞒着自己又想干什么吧?如果自己受损,他会不会趁机吞掉自己的北部鲜卑?拓跋锋霎时转过万般念头,心里沉甸甸的,神情冷峻。
西部鲜卑这几年待在遥远的大漠里休养生息,虽然部族间也偶有征伐,但那不过就是部族间的相互吞并而已,彼此的损失微乎其微。如果他们举兵南下攻打自己……拓跋锋摇摇头,他觉得不可能。西部鲜卑地域辽阔,部族众多,根本就是一盘散沙,虽然落置鞬落罗贵为部落大人,但他根本无力统御所有的部族首领,尤其那些久居大漠以西的部族,他们习惯待在草原深处,很少有人愿意千里迢迢地跑到北疆来。和落置鞬落罗最为亲近的日律推演和宴荔游自从西疆大败后,至今元气未复,仅靠落置鞬落罗一个红日部落是吃不掉自己的,何况,自己还有东羌旭葵和匈奴白马铜这两个后援。拓跋锋冷哼了一声,心想谅他落置鞬落罗也没这个胆子敢捋自己的虎须。
只要拿下了太原和上党,自己就有了用之不竭的财富,有了上百万的汉奴,就凭这个,自己就可以横扫大漠,而东边的慕容风即使拿下了幽州,但贫瘠的幽州和并州比起来,无论是财富还是人口,都差得太远,尤其他还有乌丸人这个头痛的问题。匈奴人和乌丸人相比,要驯服得多,自己只要妥善解决了匈奴人和东羌人的领地问题,不愁两个朋友不站在自己一边俯首听命。
拓跋锋举起了手,坚决而果断地劈了下去。
“呜……呜……”冲锋的牛角号声霎时响彻了山野。
张燕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咚咚……”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湛蓝色的天空,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大师,大帅,保佑我,保佑黄巾军,保佑并州的百姓。张燕蓦然睁大双眼,回首狂吼:“擂鼓……”
三百面战鼓同时擂响,惊天动地的鼓声冲天而起,犹如睛空一个霹雳,炸响在雁鸣岭上空,霎时掩盖了鲜卑人的冲锋号角。
王当望着远处缓缓移动的鲜卑铁骑,顿时热血沸腾,战意盎然。他四下扫视了一眼黄巾将士,心里陡地一沉。将士们站在拒马阵中,人人惶恐不安,眼睛里竟然都是恐惧之色,握着武器的双手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兄弟们,站直了,挺起胸膛……”王当举起双手,高声叫道,“奋勇杀敌,奋勇杀敌……”但他的声音在鼓声震天的战场上弱不可闻。周围的士卒们神情木然地望着远处的鲜卑铁骑,那绝望的眼神就像看到死神来临一样无助和震骇。
王当着急了,他一把拔起身边的黄巾战旗,飞身跃上了战马。
黄巾将士们看到王当像疯子一样纵马冲出了拒马阵。他高举着战旗,沿着拒马阵前沿高速狂奔,“苍天……已死……”
拒马阵内的士卒们突然又听到了熟悉的喊声在耳边响起,又看到了醒目的黄巾大旗在眼前高高飘扬,他们心中那久被压抑的悲愤猛然间爆发了,拒马阵前沿的将士高举武器,纵声狂呼:“黄天……当立……”
王当的心在战栗,在滴血,昨日无数人死于大汉的战旗之下,今日无数人却为了大汉战旗而战。痛苦,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的眼泪猛然冲了出来,他仰首向天,放声哭喊:“苍天……已……死……”
黄巾军将士的心在哭泣,他们仿佛看到了清水河上的累累浮尸,看到了下曲阳坟冢里的累累白骨,看到了瘿陶城上怒目圆睁的大帅牛角。他们泪水模糊,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心中的愤怒和痛苦,“黄……天……当……立……”
一声又一声的吼声震撼了天地,叫喊声就象汹涌澎湃的怒涛,呼啸着掠过了整个战场,吼声掀起的巨浪一个高过一个,狠狠地撞击着黄巾军将士的心灵,激起了他们心中血腥的仇恨。
张燕听着惊涛骇浪一般的怒吼,浑身震颤,全身犹如万箭穿心一般痛苦,他紧紧地抓着木台的栏杆,双眼牢牢地盯着王当手上的杏黄战旗,张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
王当打马在阵前飞奔,他不停地挥舞着大旗,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全然不顾越来越近的鲜卑铁骑。
鲜卑人的铁骑越来越快,越来越猛,两万大军犹如奔腾的江河,排山倒海一般杀了过来。拓跋寒望着远处狞狰的拒马阵,眼前突然出现了薄落谷那惨烈的一战,无数的鲜卑勇士没有死在敌人的战刀下,却倒在了这些可怕的木头阵里。今天,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杀死更多的汉人来报仇。他仿佛看到无数的汉人在自己的铁蹄下惨叫,仿佛看到无数颗敌人的头颅在眼前飞舞,仿佛闻到了浓烈的血腥。
拓跋寒咬咬牙,猛地抽出了战刀,举刀前指,纵声狂吼:“呼……嗬……”
鲜卑士卒闻声附和:“呼嗬……呼嗬……”
铁蹄奔腾的轰鸣声挟带着如雷般的吼声铺天盖地地砸向了汉军在阵。
王当回头看了一眼鲜卑大军,杀气腾腾地骂了一句,打马冲进了拒马阵。拒马阵内的黄巾将士再也没有了畏惧,他们满胜仇恨,双眼怒视着敌骑,恨不得立即冲出去杀个酣畅淋漓,不死不休。王当一手举旗,一手策马,沿着拒马阵内的弯曲小径四下奔走,大声激励着自己的士卒们,“兄弟们,举起武器,誓死奋战,誓死奋战……”
长箭如雨一般射进了拒马阵。黄巾士卒高举盾牌,悍不畏死,大叫大喊着,好象射来的不是长箭,而是敌人的长矛似的,一个个龇牙咧嘴的,用尽了全身力气。间或有士卒中箭倒下或者受伤,但其他人却视若无睹,大家瞪大了血红的眼珠子,焦急地等待着鲜卑人冲进来,杀敌报仇。
在如雷般的杀声里,鲜卑人分成八路冲进了拒马阵,接着分成了十六路,三十二路……鲜卑人的队伍越来越单薄,速度越来越慢,人也越来越密集。黄巾军将士呼号而上,刀枪箭戟蜂拥而下,激战开始。
王当面对敌人刺来的长矛,不躲不让,他就象一头发疯的猛虎,咆哮着,一枪挑飞了马背上的骑士,跟着左手战刀狠狠地剁下了一只踹向自己的马腿,鲜血立时溅满了全身,“杀,杀,给我杀上去,杀上去……”
拓跋寒的战马撞飞了两个黄巾军士卒之后,终于被砍倒,他翻身滚落马下,战刀飞舞连劈三人,带着自己的亲卫兵奋勇杀进,“向前,向前杀进……”
拒马阵就像数块巨石砸进了一池塘水,先是溅起了丈高巨浪,接着就是暗流涌动,波涛汹涌,双方士卒混战在阵内,各不相让,只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拓跋锋意定神闲地注视着战场。既然已经开始打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只要击败面前的黄巾军,占据了太原和上党,自己就是损兵折将了,也是一场巨大的胜利。就算慕容风和落置鞬落罗两人合伙算计自己也没什么了不起,大不了自己先把北部鲜卑的领地让给他们,自己带着族众迁到并州北部,然后利用并州南部的财富和人口,休养生息两年,再打回去。拓跋锋洋洋得意地摸摸长须,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满意。我拿下了并州,慕容风就能得到幽州。慕容风占据了幽州之后,就要和汉人的叛军,和乌丸人纠缠不休,还要对付豹子的反攻,恐怕那时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算计我。要防备的还是落置鞬落罗这个家伙。
“大人,落置鞬落罗大人来了。”拓跋晦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拓跋锋回头看去。落置鞬落罗带着几十个亲卫正飞马而来。落置鞬落罗神色凝重地看着拒马阵内的厮杀,问道:“这就是拒马阵?”
“对,此地山林众多,树木取之不竭,做拒马很方便。”拓跋晦说道,“要想冲击他的主阵,只有先破这个拒马阵。去年我们在薄落谷,第一次碰上拒马阵,吃了很大的亏。那一战,律日推演损失了两万人,我们也丢掉了好几千人马。”
落置鞬落罗举起马鞭指着战场说道:“你们既然吃过亏,怎么还用这么办法强行突破?这么打,损失太大了。”
拓跋锋瞥了他一眼,脸露嘲讽之色,没有说话。拓跋晦苦笑道:“汉人把拒马埋在土里,想移动它很困难,只有不计代价击杀拒马阵内的阻击汉军,然后再用人手开辟一条大道,否则,我们无法保证大军进退自如。”
“破阵需要兵力,冲阵也需要兵力,这么打下去,我们怎么打晋阳?”
“大人,除了这些黄巾军,并州已经没有兵力了。”拓跋晦说道,“黄巾军不堪一击,大人无须担心。”
“是吗?”落置鞬落罗说道,“你们看,阵内的黄巾军很顽强,好像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
“哼……”拓跋锋不屑地说道,“如果黄巾军都象这样打,大汉国早就亡国了,这并州早就是我们的了。”
落置鞬落罗点头笑道:“也是,看样子我多虑了。要不要现在把各部大军全部调过来?”
“暂时不要。”拓跋晦说道,“要把汉人的拒马阵彻底破掉,至少要打到晚上。为了防止汉人突袭我们,大人的大军还是留在后面为好。各部之间相隔五里,沿驰道驻扎,互相掩护。”
“你认为汉人还有伏兵?”
“还是防备一点好。”拓跋晦指指身后的大山,“汉人很狡猾,如果他们派一支兵马截断我们的退路,我们就无法集中兵力攻破正面战场上的黄巾军。去年汉人的悍将董胖子就绕道长城要塞设伏于灵武谷,要不是我们早有准备,损失就大了。”
落置鞬落罗略带嘲讽地说道:“豪帅真是小心,步步都算计好了。”
拓跋锋冷眼瞅瞅他,低声说道:“明天,我们集结所有兵力,击杀黄巾军,然后直扑晋阳。”
“好,听你的。”落置鞬落罗笑道,“现在太原和上党两地遍地都是财宝,想想都让人心痒。”
“你不要先抢,好东西都要留给大王。”拓跋锋一语双关地说道。
“哈哈……”落置鞬落罗大笑道,“弹汗山都快没了,还要那些财宝干什么?还是你我多拿一点吧。”
拓跋锋心里一动,眼里疑色重重。
鲜卑人的铁骑全部涌进了拒马阵。
薄落谷大战的时候,律日推演每次以两三千人冲阵。拒马阵内的汉兵都是以几十人为一小队聚集在小拒马阵内,大家互相掩护,互相配合杀敌。鲜卑人却分散在阵内的小径上,四处受到攻击,所以鲜卑人很快就变得寡不敌众,结果被拒马阵阵内的优势兵力围攻击杀,损失惨重。这次拓跋锋吸取了薄落谷惨败的教训,一次就派两万人杀进了拒马阵。两万鲜卑人堆在拒马阵的前端,局部兵力上的优势立即显现出来,各个小拒马阵内的汉军不但不能形成有效的配合,反而给分割包围了。现在拒马阵内的小径上堆满了鲜卑人,任你黄巾军再多,也是杀不胜杀。鲜卑人占据了人多的优势,士卒之间互相掩护攻击,直把黄巾军杀得手忙脚乱,尸横遍野。
孙亲站在拒马阵中间,急得大吼大叫,他不停地挥动着长矛,命令拒马阵后部的士卒上前支援,阻击,“把鲜卑人杀出去,杀出去……”
鲜卑人就象潮水一样,无缝不入,步步推进。前面的倒下去了,后面的就补上去。他们踩着战友血淋淋的尸体,奋勇杀进。跟在后面的鲜卑人纷纷跳下马,几个士卒围着一个拒马,举刀狂砍。他们按照首领的命令,以最快最简便的破坏手法拆除拒马,清理路障。
王当长枪也折断了,战刀也砍卷了口,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但他依旧象猛虎一般在酣呼鏖战。围在他周围的几个亲兵陆续被连续不停的密集长箭射到了,王当怒不可遏,一边高声叫喊着战友的名字,一边杀得更加疯狂了。“王帅,快走,快走,都面已经没有我们的人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一个百人队的首领拖着一条伤腿,双刀左剁右劈,奋力杀开一条血路,带着十几个士卒围了上来。王当心里冰凉的,他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鲜卑人,头皮子都发麻了。鲜卑人根本不要命,他们驱赶着披头散发的汉奴和匈奴人杀在前面,只要有回头的,随手就是一刀,那些跟在后面的鲜卑骑兵更是不分敌我,随意乱射,长箭密集的就象下雨一样,无休无止。
“快走,王帅,我们挡在这里,你快走……”那个百人队长一刀剁下敌人的头颅,回头大叫道,“把王帅拖走,快拖走,来不及了,快啊。”
“杀……”王当怒目圆睁,一脚踢飞敌人刺来的长矛,腾空就是一刀,“谁都不许走,今天就死在这里。”他抢过一面盾牌,飞身挡住几支射向自己的长箭,再斩一人。一匹战马被砍断了马腿,悲嘶一声腾空飞了过来。王当躲避不及,“轰”一声半边身子被压到了马下,后脑重重地撞在了拒马的树干上,昏了过去。两个士卒飞奔上前,手忙脚乱地把他拽了出来,然后一人抱着王当的脑袋,一人拎着两只脚,也不管身后的厉啸长箭,掉头就跑。
长矛穿透了百人队长的身体,鲜血喷射,这百长临死都没哼一声,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掷出了手中的战刀,杀死了那名长矛手。
拓跋寒回头看了看身后忙碌的鲜卑士卒,他们已经清理出了将近七十步距离的路障。拓跋寒舔舔嘴唇,坐直了身躯,举刀叫道:“吹号,继续杀进,给我继续杀进……”
张燕手指战场,纵声喊道:“擂鼓,告诉孙亲和王当,反击,立即反击……”
鲜卑人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他们好象已经抱定了决心,就是把这两万人全部打完了,他们也要倚仗局部战场人数众多的优势攻破拒马阵。张燕本来是打算利用拒马阵守上两天的,但现在看来,能守到今天晚上就不错了。张燕背着手,在木台上焦急地走来走去,毫无办法。
“鲜卑人疯了。”张白骑冷笑道,“攻在前面的都是汉人和匈奴人,拓跋锋根本不管他们的性命,他只想尽快攻破拒马阵。这样打下去,我们的人打完了,拒马阵也丢了。”
“要不要命令邓骥散开一个方阵,立即增援孙亲?”黄庭捻着胡须,迟疑道。
“不行,拆掉一个方阵,中部的阻击阵势就显得很松散,容易被鲜卑铁骑迅速破阵。”张燕摇手说道,“就这么打下去,以命搏命。我拿两万人换他一万人也是有得赚。”
“但这样一来,我们明天就要和鲜卑铁骑正面对决了。”
“明天也是打,后天也是打,不在乎早晚。只要杨凤出手果断,我们就有胜算。”张燕看了两人一眼,神色坚毅地说道,“只要击败鲜卑人,就是黄巾军全体阵亡了,那也是轰轰烈烈的事,死得其所。”
“告诉襄楷大师,请他明天带着大知堂弟子赶到战场,参加决战。”
“派人进山通知杨凤,拒马阵今夜就要被攻破,叫他提前行动。”
徐荣睁开双眼,缓缓坐了起来。他带着人马回到原平城后,倒头就睡了。他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已经支撑不住了。
站在门口的侍从看到徐荣醒了,急忙端着食物走了进来。食物很简单,两个黑饼,一碗清水。
“你睡好了吗?”徐荣关心地问道。
“我一有机会就睡觉,比大人好多了。”侍从笑道。
“天黑了吗?”
“没有,太阳还没有落山。”
徐荣一口气喝完水,随即狼吞虎咽几口就吃掉了黑饼。
左彦匆匆走了进来。为了这场决战,他和李玮亲自赶到原平坐镇,一个负责处理军政事务,一个负责后勤供应,此时,镇北将军府只有筱岚带着几个府内掾史坐镇。
“子烈,雁鸣岭快报说,鲜卑人用两万人猛攻拒马阵。我们挡不住,拒马阵现在已经丢掉一半了。”
徐荣就象没听到一样,转身去拿盔甲。
“大人要到雁鸣岭去?”左彦问道。
徐荣点点头,对侍从说道:“告诉丁大人,立即集结人马,我们去雁鸣岭。”侍从匆匆跑了出去。
“俊义,目前原平城有多少民夫?”
“十万民夫。”左彦说道,“现在仲渊正带着他们在五里亭搬运粮食和军械,到了晚上,他们还要到战场上搬运死伤士卒,人员的确紧缺了一点。如果积云岭开战……”
“晋阳的五万屯田兵现在到了什么位置?”
“唐放已经带着他们驻扎在滹沱河岸。”
徐荣想了一下,说道:“命令他们立即往积云岭运送粮食和武器。”
左彦吃了一惊,“大人,这时候就往山上送东西,会被鲜卑人发现的。”
“鲜卑人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决和犀利。”徐荣拍拍左彦的肩膀,看着他红肿的双眼,安慰道,“发现了,也无所谓。你要注意身体,不要累垮了。”
“子烈,你也要保重。”
从雁门关撤下的两千士卒经过半天的休息,体力已经恢复了许多。此时他们骑在马背上,个个神情兴奋,精神抖擞,对即将赶去的战场充满了期待。为了让他们保持充足的体力赶到战场,左彦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两千多匹战马。
丁原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望着逐渐走近的徐荣,脸色很难看。他带着三千人来到雁门关,血战一个多月后,已经剩下不到八百人了。他原先以为徐荣会让他们坚守原平城,休息几天,但没想到,仅仅过了四个时辰,徐荣就命令他集结队伍,再赴雁鸣岭战场。雁鸣岭上有十万黄巾军,难道还缺这从雁门关下撤下来的两千疲惫之兵。他不明白徐荣是什么意思,他想问问。
徐荣驻马立于士卒们面前,眼含感激之情。
连日来的征战厮杀,徐荣很憔悴,他那象门板一样魁梧的身躯也变得单薄起来。丁原久久地注视着,长叹一口气,再也没有任何怨言。一个中郎将大人象一个普通士兵一样率领全军士兵浴血奋战,就这样的上官,你还能埋怨他什么?还能说他无情无义吗?
徐荣拍马走近丁原,看了一眼他受伤的手臂,低声说道:“丁大人,你留下。”
丁原笑笑,说道:“河内兵是我带出来的,我虽然不能把他们活着带回去,但最起码我要和他们死在一起,否则,我这个上官还是人吗?大人放心,我不能作战,但我可以掌旗,我可以带着将士们冲锋陷阵。”
随在丁原身后的吕布、张辽、张扬等一帮大小将领闻言震撼,个个目露敬佩之色,齐齐向他躬身行礼。
徐荣欣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拨转马头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列,侍从们紧随其后。徐荣看看天边血红的夕阳,然后慢慢举起右臂招了招。战鼓霎时擂响。
汉军缓缓走在城中的驰道上,闻鼓而来的百姓们聚在路旁,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们离去。许多人眼含泪花,朝队伍中的亲人挥手告别。雁门关许多士卒的家人都逃到了原平城。他们上午聚集在路旁看到亲人安然归来的时候,曾经兴奋地哭喊跳跃,但仅仅过了几个时辰,他们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赶赴前线作战了。人群中传来了哭泣声,一个母亲紧紧地追随着队伍,高声哭喊着儿子的名字。那名士卒泪流满面,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轻轻地挥了挥手。城中的气氛显得肃穆而又悲凄。
张辽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他们站在路边,互相搀扶着。母亲在无声地流泪,但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好象担心自己会突然消失了一样。弟弟张震到了幽州,至今渺无音讯,而自己又要再上前线,生死未卜。张辽望着老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妹妹,想起他们从马邑一路南逃的悲惨,想起他们日夜担忧的面容,心里一阵痛楚,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他恭恭敬敬地给父母躬身行了一礼,再也不忍看悲痛欲绝的母亲一眼,打马疾行而去。
“哥哥……”听到年幼的妹妹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喊,张辽心神俱痛,泪水悄然落下。
五里亭,营帐林立,人声鼎沸,车马如云,数不清的民夫匆忙地跑来跑去,紧张地忙碌着。
李玮打马迎上徐荣,惊讶地问道:“大人要上战场?”
徐荣策马而行,也不停下,也不回答,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大人,今天的仗何时结束?食物何时送到雁鸣岭?”
“你听张大人的命令,我现在只是一个到前线杀敌的士卒。”徐荣挥挥马鞭,说道,“医匠和药材都很充足吗?”
“按照大人的命令,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李玮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民夫和伤兵都集中在这里,如果雁鸣岭……”
徐荣恍若未闻。
“大人,我看,还是把伤兵运进城里医治较为妥当。”
徐荣目视前方,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知道,这个战场上所有的将士都知道,此仗有进无退,即使败了,也要让鲜卑人从我们的尸体上踩过去。”他看了李玮一眼,神色坚定地说道,“没有人可以退回原平城,没有。”
李玮拉马站住,望着徐荣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沉重若铅。大人如此匆匆急着赶去雁鸣岭,还是因为没有十足的信心。他抬头望着天边火红的夕阳,仿佛看到了鲜血淋漓的战场,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筱岚,想到了自己深爱的妻子,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如醉如痴,心中竟然再无半丝惧念。
黄昏,雁鸣岭上激战正酣。
鲜卑人进攻到拒马阵中段时,遭到了黄巾军顽强的抵抗。孙亲遵从张燕的命令,集中了拒马阵后段大约五千兵力展开了疯狂反扑,双方在大约一里长的攻击面上,象拉锯式的反复厮杀,谁都无法再进半步。由于黄巾军先期受损过大,虽然占据了拒马阵的便利,但已经无法击退鲜卑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惨烈肉搏之后,黄巾军的人数越来越少,逐渐被鲜卑人杀得步步后退了。
王当踉踉跄跄地滚到血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撤下来喘息了,他浑身都是血迹,根本分不出哪是汗水哪是血水。王当趴在地上,闻着刺鼻的血腥空气,伸出舌头舔了舔黏乎乎的血土。他想喝水,他感觉自己的嘴里心里都已经干渴得冒火了,他狠狠地啃了一口混着血液的泥土,贪婪地咀嚼了两下。王当手脚用力,艰难地爬起来,吐出了嘴里苦涩的血土。战场上的杀声突然象打雷一样冲进了他的耳中。听到了,他又能听到了。王当用力抬起头,睁大一双呆滞的眼晴四下看看。
眼前到处都是奔跑的脚,血红的沾满了血液的脚,然后他看到了神情激愤的士卒,数不清的士卒,大家都在往前冲,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在往前冲。他看到一个士卒被一支厉啸的弩箭射中,奔跑的身躯突然横空飞了起来;他看到一个什长被长矛洞穿了尸体,仰面倒下,鲜血从他的胸腔内象喷泉一样射了出来;他看到掌旗兵被一把血糊糊的战刀砍断了双手,在地上痛苦地哀嚎惨叫,一个黄巾军士兵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然后提起他的脑袋冲了上去,又一刀砍死了那个鲜卑人,然后他一口气连剁十几刀,直到把那个鲜卑人剁成了碎块。几支长矛把这个疯子一样的黄巾军士兵钉死在了地上,临死他还死死地抱着那个掌旗兵的脑袋。
王当无力地笑笑,看到了天边的夕阳,红彤彤的云朵,突然那夕阳变成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那云彩变成了一条血河,王当吓了一跳,用力眨眨眼晴,却猛然发现天地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地甚至连风声都没有。王当疑惑地摇摇脑袋,转头向前看去,死尸,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死尸。绵延弯曲又象一道看不到边际的堤坝,血红色的堤坝。堤坝上数不清的人纠缠在一起厮杀,拉扯,坠落,死去的士卒以各种不同的姿势在空中飞舞着,坠落着,然后摔在血水里弹跳着,溅起的血浪四射而起。
一个头颅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越过了堤坝,在漫天长箭当中旋转着,摇晃着,带起满天的血珠,掉落到了王当的眼前。头颅蹦跳着弹了几下,然后滚到了王当的脚边。王当迟疑了一下,伸手把它捧了起来。这是一个髡头脑袋,是鲜卑人的脑袋,满脸的大胡子,嘴巴大大地张开着,仿佛还在凄厉的惨叫。
凄厉的惨叫声由远而近,霎时清晰地传进了王当的耳中,王当大骇,忙不迭地丢掉了脑袋,捂起了耳朵。一个躯体重重地摔落在王当身边,鲜血连着内脏倾泄而出。王当蓦地瞪大了眼睛,这是自己的一个亲兵,一个跟了自己三年的亲兵,他死了,被敌人一刀切开胸腹死了。王当默默地看着,面无表情,既没有悲痛,也没有仇恨。那个髡头脑袋此刻就躺在自己亲兵的肠子里,张开的大嘴仿佛在吞噬着滚烫的鲜血。
王告缓缓爬起来,俯身从那个亲兵手上拿过战刀,轻轻地把他一双痛苦的眼睛阖上了,“兄弟,你走好。”
王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望着天边最后一抹夕阳,突然举刀狂呼:“兄弟们,杀啊……”
“大帅,增派援兵,增派援兵。”黄庭大声叫道,“孙帅王帅已经支持不住了,再不派援兵,我们的人就死光了。”
张燕神情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背着手在木台上来回走动,一言不发。他就这样背着手,在木台上走了一下午,不知疲倦地走了一下午。
“大人,我带中军的三十人下去支援一下,把鲜卑人打下去。”张白骑焦急地说道,“拒马阵已经被鲜卑人拆掉了一半,如果再不把他们击退,到了半夜,这拒马阵就要被鲜卑人拆完了。”
张燕抬头看看战场,问道:“那里还有多少人?”
“大概还有八千多人。”黄庭以为张燕要派援兵了,急忙说道,“此时增援,还能稳住半个拒马阵。”
张燕想了一下,挥手说道:“命令各部,立即在高处点亮火堆,连夜再战。”
“大帅……”黄庭怒声说道,“士兵们不吃不喝,再打下去,就要死光了。”
“我们不吃不喝,鲜卑人难道就吃就喝了?”张燕冷笑道,“士兵们口袋里都有干粮,随便吃两口就可以再战,没有水,敌人的血难道不能喝?”
“命令孙亲和王当,誓死血战,绝不后退。”
“大帅,这样打下去,黄巾军要死绝了。”
张燕突然惨然一笑,指着山下列成方阵的八万大军说道:“你以为这一仗打完后,我们还有人吗?”
张白骑和黄庭黯然不语。
“把这两万人打完了,这八万人也就知道,此仗有进无退,有死无生。”张燕指着大军后方大声说道,“前面是凶残的鲜卑人,后面是滹沱河,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与其逃跑掉进河里淹死做个胆小鬼,还不如为了大汉国,轰轰烈烈地战死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再战,战死为止。”张燕猛然回首狂呼,“擂鼓,给兄弟们助威。”
雁鸣岭上,拓跋锋坐在火堆旁边,专心致志地用一把精制的小刀割下一片薄薄的鹿肉,然后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拓跋晦斜躺在对面,闭目养神。拓跋貉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声说道:“大人,豪帅,这黄巾军比豹子的军队还强横,不狠狠地打他们一下,他们是不会撤退的。大人,让我带人冲上去吧。”
拓跋锋就像没听到一样,低头割着手上的鹿肉。拓跋晦眯着眼睛看看他,挥手道:“命令骑兵都歇着吧。”
“豪帅……”拓跋貉怒睁双目,高声吼道,“再不支援,拓跋寒的人马就打完了。”
“打完了好。”拓跋晦翻身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低声说道,“打完了好。”
拓跋貉气得大吼一声,望空劈出一拳,怒气冲天地走了。
徐荣带着两千士卒缓缓走近了火光冲天的战场。
黄巾军望着徐荣的战旗,先是一愣,接着是敬佩,再接着是热血沸腾,举臂狂呼起来。徐大人回来了,他和我们一样,要誓死血战。
早上,当徐荣带着雁门关士卒穿过战阵回去的时候,许多黄巾军将士都用异常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们。徐荣走了,雁门关的汉军走了,他们再也不回来了,他们丢弃了雁门关,逃脱了鲜卑人的追击,把死亡留给了黄巾军,把生存留给了自己。但仅仅过了几个时辰,徐荣就带着雁门关士卒又回来了,他们没有独自逃生,他们象兄弟一样,回来和自己共同战斗,共度生死。
张燕站在木台上,望着象波涛一样涌动的黄巾军,听着象潮水一般的欢呼声,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如果襄楷大师手执长剑奋战在惨烈的战场上,黄巾军将士又将是怎样的激动和勇猛?
“告诉徐大人,让他立即增援拒马阵。”
徐荣面带笑容,一边策马缓行,一边挥手向欢呼的黄巾军将士致意。
丁原跟在他身后,用钦佩的眼神看着这位年轻的中郎将大人。这位默默无闻的中郎将大人,只用一面战旗,两千士卒,就赢得了几万黄巾军将士的尊敬,激起了几万黄巾军将士的满腔热血和如虹士气。
雁门关将士在黄巾军如雷般的欢呼声里,人人神情激奋,个个热血沸腾,恨不得一步就跨到战场,开始血腥杀戮。
黄巾军军阵内的欢呼声惊动了鲜卑人。
拓跋锋凝神细听了一会,放下手上的小刀站了起来。他望着火光里的战场,小声说道:“黄巾军来了援兵。”
拓跋晦双手撑地,皱眉望着远处的黄巾军阵地,看了很久,说道:“让拓跋貉攻上去,今天一定要拿下拒马阵。”
徐荣吕布在左,张辽张扬在方,双方各带一千人,象两支利箭一般呼啸着冲进了拒马阵。
黄巾军得到支援,压力顿减,杀声陡涨,攻击的势头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这时,马蹄轰鸣,铁骑奔涌,拓跋貉带着五千人马象狂飙一样杀了过来。
双方再度血战,血肉横飞。徐荣一手长戟,一手战刀,呼号向前,勇猛无敌。吕布更是势不可挡,每一戟击出,必有数人丧命。吕布下手无情,杀敌众多,遭到了鲜卑人疯狂的围攻。他夷然不惧,长戟上下飞舞,横扫竖劈,围在他周围的鲜卑人一会天上,一会地下,惨呼嚎叫,纷纷溅血而死。一个鲜卑人从马上飞扑而下,双手尚未抓到吕布的肩膀,就被他飞起一腿踢上了半空。鲜卑人大骇,再不敢近身,纷纷四散而逃。
强悍的雁门关士卒奋勇向前,酣呼鏖战。鲜卑人也是杀红了眼,咬牙切齿,吼声连连,誓死冲杀。
黄巾军的强劲攻击势头转眼就被潮水一般的鲜卑人打退了。
杨凤坐在武山一个不知名的山头上,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崇山峻岭,笑着对身后的众将说道:“如果我死了,你们就把我埋在这里,我觉得这地方风景不错。”
“大人说什么笑话?”梁百武皱眉说道,“我们还没有开打,就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杨凤大笑,挥手说道:“好,好,不说了,不吉利。喊你们来,是因为雁鸣岭首战不利,大帅要我们提前出击。”
“今天才打就失利了?”
“大帅派人送来消息,说今晚拒马阵就要被鲜卑人攻破。”杨凤叹道,“鲜卑人的攻击力果然犀利,那么大的拒马阵竟然挡不了他们两天。”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26节
梁百武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有黑子坚守拒马阵,拓跋锋占不了便宜,他即便拿下了拒马阵,损失也必定惊人。等我们拿下积云岭堵住鲜卑人的退路后,我看他拓跋锋还能猖狂到几时。”
梁百武是个二十多岁的粗壮汉子,身体健硕,胡须浓密,看上去强横而彪悍。坐在他旁边的是年轻英俊的李尧,此时他面显忧色,担心地说道:“大人,我们一旦占据了积云岭,必然要遭到鲜卑人的南北夹击。他们为了打通驰道,保证大军进退自如,肯定要组织骑兵疯狂反扑。积云岭上无险可守,到时,我们的损失……”
杨凤眉头稍皱,盯着李尧等他继续说下去。
李尧犹豫了一下,说道:“假如我们损失太大,人都打完了,将来谁还理睬大人?说不定……”
“你说什么屁话。”杨震脸色一沉,张口骂道,“你还是不是大汉人?这是打鲜卑人,打蛮胡,死多少都值得。”杨震二十多岁,个子高大,长脸无须,一双小眼睛咄咄逼人。
李尧不满地瞪了一眼杨震,“我难道说错了?人都打完了,谁认识你杨震?”他望着杨凤说道,“大帅一再说,此仗的目的是为了重创鲜卑人,并没有说要全歼鲜卑人。他给我们的任务就是拿下积云岭,切断鲜卑人的退路,逼迫鲜卑人撤退而已,大帅并没有叫我们死守积云岭。”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鲜卑人来了,我们就掉头逃跑?”梁百武指着李尧冷笑道,“你小子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离开积云岭一步,我剥了你的皮。”
李尧根本不睬梁百武的威胁,转脸问杨凤道:“大人,你怎么说?”
杨凤摇摇头,说道:“如果我们不死守积云岭,鲜卑人就没有威胁,他们怎么会撤退?如果我们不死守积云岭,鲜卑人就会集结全部的兵力攻打大帅,大帅顶得住吗?大帅的人马打完了,晋阳丢了,我们逃进太行山,我们背下万世骂名,你觉得很有脸面是吗?”
李尧脸色一僵,没敢说话。杨凤突然一把抓住李尧的衣襟,两眼狠狠地瞪着他,冷森森地说道:“你是不是要天下人听到我杨凤的名字都要吐口水,骂我的祖宗?”
李尧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想打,你怕死,你要走,那你现在就滚,不要连累了我们,连累了黄巾军,连累了并州百姓。”杨凤用力推开他,怒声说道,“胡人没有杀过你的祖宗吗?胡人没有杀过你祖宗的祖宗吗?”
“大人,我们拉点人马不容易,这一仗赔光了,将来就要看人家的脸色了。”
杨凤冷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不愿意给自己的祖宗抹黑,我不愿意我的妻儿以后都活在耻辱之中,我是人,我不是畜生,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看看梁百武和杨震,大声说道:“这一仗只有死没有生,除非我们六万人全部死在积云岭,否则,不允许放一个鲜卑人逃过积云岭。”
“大人放心,有死无生,绝不后退。”梁百武和杨震高声叫道。
“派人通知彭烈和雷传,小心隐蔽,静待时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击。”
雁鸣岭的血战还在继续。
黄巾军死伤惨重,连连后退。孙亲和自己的亲兵们陷在了鲜卑人的阵中,他们左冲右突,奋力突围,眼看伤亡殆尽的时候,勇猛的王当带着一帮士卒奋不顾身地杀了进来,“快,带走孙帅……”王当指着几个亲兵大声吼道,“其他人留下断后,断后掩护……”
长箭如雨,杀声如雷,人海如潮,鲜卑人从四面八方攻杀而来。王当的人马随即被一截两段,一部分人护着伤痕累累的孙亲迅速退下,一部分士卒随着王当被密密麻麻的鲜卑人围住了。王当全然不顾性命,双刀飞舞,一边奋力砍杀,一边不停地纵声狂呼:“战死为止,战死为止,兄弟们,杀啊……”
徐荣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他极力想让它们镇定下来,但血糊糊的双手根本不听使唤,抖动得更加厉害了。徐荣缓缓握紧双拳,再松开,再握紧。张辽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人,王大人又陷进去了。”
徐荣看看前方,吐了一口血水,扭头喊道:“活着的都给我站起来,站起来。”横七竖八的尸体中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三四十个鲜血淋漓的士兵,大家拿着武器陆续集中到徐荣的身后。吕布看到张扬有气无力的样子,抬腿踢了他一脚,“站直了,要死也死个人样。”
徐荣看看四周,血红的眼珠子霎时充满了仇恨。黄巾军已经退到了拒马阵边缘五十步的地方,一里宽的战场上虽然战况激烈,但鲜卑人的杀声已经掩盖了黄巾军的叫喊。拒马阵即将失守。
徐荣接过张辽递过来的长戟,左手从背上拔出了战刀,整个人在霎间平静下来,颤抖的双手也在瞬间恢复了气力。徐荣回头看看背后的将士,笑了一下,说道,“我徐荣今天和诸位兄弟同生共死,非常荣幸。”接着他猛然举刀,放声狂吼,“兄弟们,走了,杀……”
“杀……”五十多名士卒齐声高呼,紧跟在徐荣身后再度杀进了敌群。吕布人高马大,脚下如飞,迅速超越了徐荣,纵身冲进了敌阵。吕布大显神威,右手长戟上下翻飞,左手战刀呼号咆哮,挡在他前面的鲜卑人就象稻草一样被他一层层地割倒在地,他就象一头咆哮的雄狮,纵横捭阖,势不可挡。汉军士卒紧随其后,一路上踩着鲜卑人的尸体高歌猛进,如入无人之境。王当看到援兵杀到,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几个士卒抱起王当掉头就跑。这次徐荣在前开道,吕布断后掩护,一行人呼啸杀出。鲜卑人虽然竭尽全力围追堵截,但除了丢下一地的尸体以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容退去。
拓跋寒气急败坏,举刀狂叫:“射,射……给我射死他们……”
拒马阵只剩下薄薄的十步距离,但黄巾军士卒没有一个人后退,大家依旧奋力搏杀,不死不休。
张燕一拳砸到栏杆上,愤怒地喊道:“鸣金,命令他们撤回来。”
“强弓营齐射,齐射。”
随着战鼓雷动,从距离拒马阵一百步的六个方阵内突然射出了密集的长箭,长箭厉啸着飞上了夜空,迎着凶猛的鲜卑人狠狠地砸了下去。
撤兵的牛角号声猛然响彻了夜空。
激战在半夜停止了。
几十个巨大的火堆在熊熊燃烧,火光把雁鸣岭照得亮如白昼。已经被鲜卑人彻底破坏的拒马阵内摆满了尸体,浓烈的血腥漂浮在空气里,弥漫了整个黑夜。几千民夫赶着马车走进了战场,开始清理双方士卒的残骸。间或还能听到战场上有人在喊叫,那是他们找到尚有气息的伤兵,在招呼拿着担架的民夫去抬人。
鲜卑人的铁骑安静地躺在雁鸣岭上,黄巾军的将士抱着武器卧倒在原野上,战场在喧闹了一天后终于平静下来,偶尔只能听到战马的嘶鸣和树木燃烧的噼啪声。
徐荣带着残存的一千三百多名黄巾军和雁门关士卒撤回到大军后方的一个小山岭上休息。拒马阵吞噬了两万多将士的性命,这是徐荣事先已经预料到的,但等他真正面对这个结局时,他却感到了锥心刺骨般的悲痛。他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繁星,心在流血。
大战第二天,雁鸣岭。
朝阳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战场,随着战鼓和牛角号声先后响起,大战再次拉开了帷幕。
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为了一战而定,集结了两万两千铁骑冲阵。拓跋韬和拓跋帷各领五千铁骑冲击黄巾军的中路两个方阵,拓跋寒和拓跋貉各领三千铁骑冲击黄巾军右侧两个方阵,落置鞬落罗的两个豪帅洲空满和东野芒各领三千铁骑攻击黄巾军左侧两个方阵。
落置鞬落罗站在山岭上,指着战场说道:“如果黄巾军的第二道阻击阵势被我们迅速击破,他的第三道阵势也就不攻自破了,一战可定。”
拓跋锋笑道:“黄巾军自不量力,非要以卵击石,那就让他们尝尝我们鲜卑铁骑的厉害,杀绝了事。”他回头看看拓跋晦,问道:“大王可有回话?”
“大王派人来说,今天上午,邪归逆和夜离各率五千人马先后出关。按照他们的速度,邪归逆大概在下午就可以赶到武山,而夜离也可以赶到北山。这样,从雁门关到雁鸣岭的百里驰道上,每隔十五里就有一支我们的骑兵。”拓跋晦说道,“如果黄巾军想伏击我们或者切断我们的退路,他们就要遭到两万多铁骑的前后夹击。”
落置鞬落罗闻言笑道:“黄巾军今天就要大败而亡了,你们还这么小心干什么?此时黄巾军连自保都嫌不足,哪里还有余力伏击我们?”
拓跋锋抬头看看天色,冷笑道:“小心一点好。现在我们在雁鸣岭上集结了三万五千人马,大军的主力都已集结于止。如果此时后路被截而前路又久攻不下,军心会乱的。”
落置鞬落罗不置可否地笑笑,对他们的担心不以为意。拓跋锋昨天一战损失了一万四千多人,折损严重,胆子变小了。
各部集结完毕,请求出击的号角声依次传来,拓跋锋挥挥手,大声叫道:“攻击。”
战鼓擂响,黄巾军士卒严阵以待。
两万两千鲜卑铁骑沿着一里宽的战场一字排开,他们就象汹涌咆哮的决堤洪水一般,以排山倒海一般的磅礴气势,高声吼叫着,一往无前地杀了过来。
万马奔腾,整个战场都被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了。雁鸣岭在铁蹄的践踏下,剧烈地颤抖着。
张燕瞪大眼睛望着越来越近的铁骑,心里极度震骇,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了木栏杆,张嘴狂呼:“杀……杀……”
双方相距一百五十步。六个方阵一万两千名强弓手几乎在同一时间射出了手里的长箭。霎时间,箭矢如蝗,雁鸣岭上空突然为之一暗。
铁骑狂奔,中箭栽倒者瞬间就被洪流席卷而净。双方相距一百二十步,黄巾军的箭阵更加密集,长箭破空的厉啸声汇成了一股惊心动魄的飓风,盘旋在铁骑上空,无数的长箭“嗡嗡……”地钉进了怒涛之中。
“呼嗬……呼嗬……”鲜卑人的吼声象滚雷一般掠过战场,愤怒的杀声震撼天地。
双方相距一百步,鲜卑人开始还击。雁鸣岭上空顿时罩上了一层巨大的黑云,双方的长箭在空中厉啸交错,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一般倾泄而下。
战鼓再响,地动山摇。盾牌兵,长矛兵,刀斧手,齐声大吼,战意沸腾,“杀……”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短,地面的抖动越来越剧烈,战马的喘息清晰可闻,鲜卑人的髡头耀眼夺目。
“轰……轰……”整个战场在双方接触的刹那突然摇晃了一下,接着就是炸雷的撞击声冲天而起,激战开始。
黄巾军中路的两个方阵遭到了猛烈地攻击,一面面巨盾在撞击中碎裂,栽倒,一支支长矛在洞穿了马腹后无暇抽回,一个个士卒被战马撞飞,被巨盾碾压。鲜卑人毫不停留,他们拼命地抽打着战马,踩着阵前的死尸残骸继续奔腾,飞跃,横击,不给黄巾军以任何喘息的机会。三层盾阵虽然坚固无比,但在鲜卑人惊涛骇浪一般的攻击下,溃不成军,还没坚持一个时辰就被鲜卑人摧枯拉朽一般击了个粉碎。
小帅邓骥两眼冒火,头都要炸了,他飞奔向前,一边奋勇杀敌,一边高声呼喊,他要击退鲜卑人。中路方阵一旦被破,整个阻击阵势很快就要崩溃。
“兄弟们,冲上去,冲上去,堵住他们,堵住他们……”
鲜卑人冒着密集的箭雨,拼死冲进了方阵,一匹中箭而死的战马横空飞起,把正在举刀叫喊的邓骥撞上了天空。黄巾士卒突见主将被杀,顿时激起了满腔仇恨。所有人都忘记了生死,大家各举武器呼号上前,奋力砍杀,成批的弓箭手,长矛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勇敢地撞向了鲜卑人的铁骑,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在临死之前发出最后一击。黄巾军疯狂了,他们无畏无惧,为了杀死一个鲜卑人,杀死一匹鲜卑战马,甚至不惜用五个、十个人的生命为代价。中路的两个方阵在鲜卑人的肆意屠杀下,变得越来越薄,摇摇欲溃了。
张燕望着在马蹄下惨嚎的士卒,在空中飞舞的残骸,气得脸都变形了,他猛然回头,放声狂吼:“命令徐大人,增援中路方阵。”
“告诉襄楷大师,带着大知堂的弟子支援中路。”
“杀,给我杀光这些髡头胡人,给我杀……”
徐荣高举战旗,带着一千三百名士卒飞奔在战场上。王当、吕布、张辽、张扬紧随其后,士卒们士气如虹,杀声如雷。
“兄弟们,杀上去,杀上去,把鲜卑人杀出去……”
吕布腾空而起,一戟挑飞迎面杀来的鲜卑人,飞身跃上了战马。他熟练地拨转马头,扬戟横扫,劈头打死了两个正在俯身冲刺的鲜卑士兵,“杀……”
张辽大吼一声,一戟洞穿了马腹,跟着冲上去,拔刀剁下了敌兵的头颅。拓跋韬纵马杀来,抖手一矛直刺张辽的后背。徐荣毫不犹豫,侧身一腿踹飞张辽,手中长戟恶狠狠地插进了马颈,战马负痛腾空而起,把拓跋韬摔出了几十步开外。鲜卑人看到主将坠地无不大惊失色,呼啸而上。吕布犹如虎入狼群,长戟连扫带劈,转眼杀死三人。拓跋韬被鲜卑人救起,狼狈逃去。
方阵士卒得到救援,杀得更加性起,个个以命搏命,顽强奋战。
“掌旗兵,举起战旗,举起战旗……”徐荣举戟高呼,“盾牌兵在前,长矛兵在后,弓箭手射击。杀,向前杀……”
襄楷大师身穿白袍,头戴高冠,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出现在战场上。
黄巾军将士惊呆了,随即人人振奋,竭尽全力吼了起来,吼叫声犹如九天惊雷,震撼的整个战场随之摇晃起来。
正在攻击的鲜卑人大为惊骇,以为黄巾军来了更多的援军,个个惊疑不定,攻击的节奏立刻慢了下来。拓跋锋毫不犹豫,立即命令吹响撤退的号角,鲜卑铁骑象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黄巾军趁着这个机会迅速重新列阵。
李玮指挥成千上万的民夫跑进了战场,他们把巨盾巨矛,还有一捆捆的长箭送进了方阵,把伤兵运下了战场,同时把双方死亡士卒的遗骸也拖出了方阵,堆放在方阵的后方。李玮看到徐荣静静坐在方阵内的血地上,胳膊还在流血,正准备劝他两句,但想起徐荣的性格,他又把话吞了回去,“大人你保重。”
徐荣点点头,冲他勉强笑了一下。徐荣心情很沉重,此时,他对此战必胜的信念已经开始动摇了。黄巾军缺乏对阵铁骑的经验,对巨盾巨矛,对战阵的使用也非常陌生,士卒之间根本没有配合,大家都凭着自己的勇气在杀敌,甚至连用血肉之躯撞击战马的事都出现了。这样打下去,黄巾军就是全部打完了也挡不住鲜卑铁骑的冲杀。此时,他非常想念李弘,想念鲜于辅,想念镇北军,如果挡在鲜卑人前面的是镇北军,这几万鲜卑铁骑又有何惧?
鲜卑人观察良久,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随即再整兵马,于午后再次发起了凶猛的攻击。
由于中路方阵受损过大,加上小帅韩延、子丰先后战死,虽然徐荣想尽了一切办法,但终究回天乏术,方阵还是被鲜卑人攻破了。随着中路方阵的溃败,左右两侧的方阵四处受敌,随即也被攻破了。这个时候,黄巾军本该四散而逃了,但他们却象疯子一样,完全不要性命,围着鲜卑铁骑死缠烂打,不死不休,竟然奇迹般的没有一个人掉头逃跑。
拓跋锋非常奇怪,他和落置鞬落罗、拓跋晦三人带着一帮侍从打马飞奔,迅速靠近了战场。他想看看,是什么原因造成黄巾军这般悍勇,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战场上,一个白袍染血,须发皆白的高冠老者骑着一匹白马,拿着一支长戟,带着一帮黑袍术士四处冲杀,其所到之处,当者披靡,无人可敌。白袍老者一边奋勇杀敌,一边不停地纵声狂呼,“孩子们,杀死鲜卑人,保护你们的父母,保护你们的妻儿,杀……”其高昂的吼声激励着每一个黄巾军士卒,大家酣呼鏖战,绝不言退。
无数黄巾军士卒勇敢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鲜卑铁骑的冲击,鲜卑骑兵失去了战马的速度,只好无奈地坐在马上四下劈杀,陷进了人海里动弹不得,但随着黄巾军士卒的锐减,鲜卑铁骑又开始慢慢地跑动起来。
落置鞬落罗指着白袍老者问道:“那是谁?是黄巾军大帅?”
“他是汉人的一个术士,活神仙。”拓跋晦说道,“他叫襄楷,大汉国家喻户晓,名气非常大。”
“把他杀了,派人把他杀了。”落置鞬落罗愤怒地吼道,“没有这个人,我们早就杀进黄巾军的大阵了。”
拓跋锋摇摇手,说道:“算了,太阳要下山了,今天不打了。黄巾军这三万人已经所剩无几,即使把他们全杀了,我们也无力再攻,而且……”他指着混乱不堪的战场说道,“这样打下去,我们损失太大了,完全没有必要。”
“怎么能不打?”落置鞬落罗恼怒地说道,“今天多杀一个,明天就少一个敌人,把黄巾军打成这样,我们也付出了五六千人的代价,怎么能不打?”
“留一点败兵,再给黄巾军一个晚上,让他们闻闻血腥,听听哭声,看看断肢残臂,也许到了明天早上他们就一哄而散了。”拓跋锋笑道,“我们两天杀死了他们四五万人,黄巾军已经折损过半,如果他们还能坚持下来,那真是活见鬼了。”
“传令,各部立即撤出战场。”
张燕步履沉重地走在血淋淋的战场上,内心悲恸不已。
两天打下来,黄巾军战死了四万五千多人,小帅也阵亡了五个,邓骥、韩延、十一郎、狗儿、子丰,这些忠实的部下曾经跟着自己舍生忘死,转战南北。但今天,他们一个个地离开了自己,倒在了抗击胡人的战场上。
张燕看到了襄楷,襄楷正在为死去的弟子做法事。今天这一战,能够侥幸支持下来,全靠这位神仙一般的大师了,但明天呢?明天的战斗呢?
人流涌动的战场上到处都是神情悲愤的民夫,他们抬着阵亡将士的遗骸离开战场,埋到附近的一个小山上。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都没有棺木,没有自己的墓穴,甚至连一块蒙住头脸的草席都没有,他们被层层叠叠地码在一个巨大的坑穴了,哪里死,哪里了。
徐荣坐在一匹死去战马的背脊上,凝神望着血色的夕阳,心中什么都不想,一片宁静。
夕阳里,张燕缓缓走来,默默地坐到了徐荣身边,两人肩膀挨着肩膀,一个低头沉思,一个望着落日,久久无语。
“人都会死的。”徐荣忽然说道,“能死在这场战斗中,未尝不是一件人生快事。”
****
大战第二天,积云岭。
深夜,杨凤带着六万大军,悄悄赶到了积云岭附近。积云岭上,驻扎着五千鲜卑铁骑。随着杨凤一声令下,六万黄巾军将士就象下山猛虎一般冲了下去。鲜卑人的反应大大出乎黄巾军的意外,他们还没有冲到岭上,鲜卑人的报警号角已经响彻了黑夜。
鲜卑人得到主帅拓跋锋的一再警告,所以无论是行军还是驻营都十分小心,夜间将士都轮流睡觉,以防遭到黄巾军的突袭。黄巾军还没有冲到积云岭,鲜卑人都已经跳到马上做好迎战准备了。
双方随即展开了血腥厮杀。黄巾军占据了黑夜和人多的优势,四面包围而来,把鲜卑人杀得鬼哭狼嚎,毫无还手之力。鲜卑人无奈之下,只好沿着驰道两端分头突围逃走了。
拓跋锋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毫不在意,落置鞬落罗却非常吃惊。他认为积云岭被占,大军就被黄巾军前后包围了,“趁着黄巾军立足未稳,我们立即夺回积云岭。”
拓跋锋笑笑,说道:“十万黄巾军预先做了大量的准备挡在我们前面,结果如何?积云岭无险可守,黄巾军又是躲在山上趁夜下来偷袭的,他们能有拒马阵?他们能有那么大的巨盾?不堪一击,无论多少人都不堪一击,你不要担心。邪归逆接到积云岭被占的消息后,自会督军猛攻,积云岭旦夕可下。”
拓跋晦想了一下,说道:“大人,我们还是慎重一点为好。目前,积云岭以北有大王的一万五千人,积云岭以南有我们和落置鞬落罗大人的一万三千人,如果双方南北夹攻,黄巾军立即就会溃逃。我看,还是派五千人主动配合大王的军队把积云岭打下来吧,免得出什么意外。”
“能出什么意外?”拓跋锋不屑地说道,“就算大王不打积云岭,我们一样来去自如。”
落置鞬落罗看了拓跋锋一眼,突然笑道:“也是,就算大王不打又能怎么样?对了,下午那个匈奴人来干什么?给你送什么消息?”
拓跋晦说道:“我们曾经催屠各族的白马铜及早来雁门关支援,但他连番推脱,说麴义的大军屯兵在谷罗城,威胁美稷,无法抽出兵力。其实,现在大汉国遭了水灾,根本无力供应北疆各路大军的粮饷,麴义不过就是虚张声势罢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白马铜来不来?”落置鞬落罗追问道。
“他不来了。”拓跋锋不满地说道,“白马铜自己想做大单于,但又怕匈奴各部不服,所以推了个须卜骨都侯。结果自己现在做什么事都受到掣肘,连支援雁门关的事都搞不定,这以后他在草原上还怎么混?”
落置鞬落罗突然说道:“匈奴那边既然没仗打,麴义会不会派人回援雁门关?”
拓跋晦笑道:“大汉国的水灾才发生十几天,麴义接到圣旨后还要徐徐退兵,等他退回长城要塞的时候,估计我们已经攻占晋阳城了。那时麴义就算接到了支援晋阳的军令,知道我们攻破了雁门关,他也来不及了。何况,他既然没有粮饷攻打匈奴人,难道他还有粮饷回援晋阳?还有粮饷和我们打仗?”
落置鞬落罗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行,还是先确保积云岭。明天,我亲自去积云岭。”
邪归逆接到积云岭被占的消息后,连夜跑回了雁门关。他对魁头说,黄巾军把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包围了,看样子他们在劫难逃了,是不是立即撤军?弹汗山可禁受不起兵力损失了,而且,拓跋锋假如全军覆没了,弹汗山还可以趁机收回北部鲜卑的领地,势力大涨。魁头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拓跋锋是什么人?这种事你也想得出来做得出来?这是攻打大汉国,不是在草原上混战,你懂吗?我丢下他们,我这个大王也不要做了,弹汗山王廷也不要再想立威了,我就等着被人一刀砍死吧。”
邪归逆很不服气,他说,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将来弹汗山迟早都要被拓跋锋灭了。
魁头气得甩手又给了他一个巴掌,“积云岭那么好打吗?拓跋锋打赢了,你就把积云岭拿下,拓跋锋打输了,你就把他救出来,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做,你长没长脑子?”
邪归逆恍然大悟,高高兴兴地跑回去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27节
大战第三天,积云岭。
杨凤半夜攻占了积云岭之后,立即命令各部沿着驰道南北两个方向设阵,每两千人为一阵,每阵之间以树障相隔,同时杨凤亲自率两万人密集列阵于山岭之上。
杨凤指着北面,对杨震说道:“鲜卑大王魁头为了打通驰道,保证鲜卑大军进退自如,必定要以重兵猛攻积云岭。你所率的两万人要抵御上万铁骑的攻击,难度很大。你告诉士卒们,不要一味的死打,要想想办法,我们不仅是要守住积云岭,更重要的是要击败和杀死鲜卑人。”
杨震点头笑道:“大人放心,将士们士气高涨,对守住积云岭信心十足。我们在山里做了许多巨型矛,这次要让鲜卑铁骑吃足苦头。”
“这是阻击,不是平原对阵,大家要充分利用地形优势尽可能杀伤敌人。”镇北将军府从事中郎唐放说道,“长箭要节约使用,不要浪费。这里距离原平城有五十多里,军械补充非常困难。”
唐放带着五万屯田兵把粮食武器送到积云岭后,并没有返回原平城。他依照张燕的命令,安排一半屯田兵返回原平城继续搬运物资,另外一半屯田兵留在了积云岭附近的山岭上。这两万五千人一来是为了给战场运送武器,救治伤兵,二来也是为了在大军折损过大的时候及时补充。唐放在镇北将军府负责屯田的所有事务,自从典农都尉张白骑率军赶到龙山大营后,他就临时代理典农都尉事。这次,张燕命令他带着太原郡的五万屯田兵赶到原平城充任民夫和后备兵源。
梁百武瞅了唐放一眼,笑道:“大人不回原平城?这里马上就是血肉横飞的战场了,你不怕?”
唐放平静地笑笑。杨凤指着梁百武说道:“你知道什么?唐大人这两年在雁门关打了许多仗,对付鲜卑人比你有经验。你和鲜卑人打过吗?”
梁百武闻言非常尴尬,急忙冲着唐放拱手赔罪道:“失言,失言,唐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唐放不在意地摇摇手,说道:“鲜卑人的优势在于铁骑冲击,他们的攻击重点是驰道上的阻碍,如果我们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驰道上,伤亡必定惊人。所以我们要利用驰道两旁的山林,安置大量弓箭手和长矛兵,从鲜卑人的两侧攻击他们。鲜卑人一旦离开驰道进入山林,立即就失去了铁骑的优势。在山林里,我们占据地形和人数的优势,可以大量杀伤鲜卑人。”
杨凤看看众人,笑道:“我们设阵于驰道阻击鲜卑人,伏兵于山林攻击鲜卑人,攻守相济之下,必能守住积云岭,重创蛮胡。”
清晨,卧倒在树障下的梁百武被一阵惶恐不安,掠空而过的鸟声惊醒了。梁百武打了几个哈欠,懒洋洋地坐起来,缓缓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天际间一抹火红色的云彩,美丽而令人沉醉。梁百武目不转睛地望着,随即又张大嘴巴,贪婪地吸了几口大山中的清新空气。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朝霞,闻到沁人心脾的空气了。
小帅崔行趴在地上,感受着从地面上传来的震动,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他望着梁百武说道:“来了,鲜卑人来了。”
梁百武站起来踢了他一脚,“来了你还趴在地上干什么?起来吧。”他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四下看看面色紧张的士卒们,大声喊道:“兄弟们,擂起战鼓,拿起武器,准备开战……准备开战了……”
远处的山峦上,鲜卑铁骑象狂飙一般席卷而来。
****
大战第三天的早晨,雁鸣岭。
拓跋锋神情严肃地站在雁鸣岭上,望着旌旗飘扬的黄巾军大阵,心里既愤怒,又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安。
黄巾军并没有象他想象的那样掉头逃窜,相反,士气更加高昂了。黄巾军的五个万人方阵站在车阵后面,密密麻麻,精神抖擞,一眼望不到头,仿佛就像一堵铜墙铁壁横亘在鲜卑人面前,让他们无法逾越。高高矗立的大纛在空中飞舞,他就象一个随时都要凌空飞起的巨人,手指前方,怒吼着,咆哮着,仿佛要把鲜卑人彻底碾碎。那隐约传来的“噼啪”声就像是在高声谩骂拓跋锋,向他发出挑衅。
此次攻打雁门关,自己前后总共征调了六万大军,三万铁骑,三万汉奴,但两个多月来,尤其是前两天的大战,让自己几乎损失了一半。虽然死去的大部分士卒都是汉奴,但这已经严重影响了大军的士气。如果今天……他看看山岭下已经集结完毕的三万大军,心里突然犹豫起来,这可是自己最后的老本了,一旦受损过大,即使占据了晋阳,自己能守住吗?将来自己守晋阳的时候,无论是大王还是各部大人,不会有人伸手相援的,除了和自己唇亡齿寒的东羌和匈奴屠各族的白马铜。一想到这两人,拓跋锋的胆气忽然又大了。有东羌人和匈奴人,我拓跋锋就不信守不住晋阳,占不稳并州。
“大人,要不要把后面的一万人马全部调上来?”拓跋晦看出了拓跋锋的心思,小声问道。黄巾军的顽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再加上积云岭的丢夫,拓跋晦也开始担忧起来。如果不惜代价把眼前的仗打赢了,那将来怎么办?不能打赢了一场战斗而丢失了整个北部鲜卑啊。
拓跋锋还有一万人马留在后面,被杨凤从积云岭上打跑的鲜卑骑兵就是他的军队。现在山岭下的三万大军里有一万人是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的军队。这也是拓跋锋为了预防万一特意做的安排,他不能把自己所有的人马都放在最前面,假如攻击受阻或者象西疆大战的和连一样被汉人包围了,自己就连半个援兵都没有了。他根本不信任大王魁头和落置鞬落罗,自己既然能把和连和弹汗山的军队葬送掉,为什么这两人就不能把自己和北部鲜卑葬送掉?他的这个安排魁头和落置鞬落罗都很理解,所以两人谁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落置鞬落罗早上离开雁鸣岭的时候,还当着拓跋锋的面,嘱咐自己的两个豪帅洲空满和东野芒要坚决听从拓跋锋的调度,不许抗命。
拓跋锋沉吟良久,说道:“落置鞬落罗只带五千人是拿不下积云岭的,我们不能指望大王,他不会倾尽全力攻打积云岭的。现在弹汗山兵力少,对他来说,保存实力是最重要的事。我们还是靠自己吧。”
“黄巾军攻占积云岭的目的无非是分散我们的兵力,逼迫我们撤退。”拓跋晦劝道,“黄巾军去年才受抚朝廷,他们和大汉国的天子仇深似海,他们不会为了大汉国的那个昏君而把自己所有的人马都赔光了。黄巾军打完了,最高兴的是朝廷,对黄巾军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大人你想想,如果你是黄巾军大帅,你会把几十万人一战打光吗?不会的,他们坚持不了多久。至于积云岭上的黄巾军,我们根本无须理睬。只要击败了这里的黄巾军,积云岭上的黄巾军也就不战自溃了。他们不会在两面夹击的情况下,死守一个毫无意义的积云岭。”
拓跋锋目视前方,犹豫不决。
“大人,不要管积云岭了,我们还是集中所有的力量迅速击败张燕的黄巾军。只要这一仗打赢了,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用四万铁骑打五万步卒……”拓跋锋低声自语,然后转头看着拓跋晦,忽然笑道,“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那大人用一万五千人攻打积云岭,是不是杀鸡用牛刀?”
拓跋锋微微一笑,指着传令兵大声叫道:“传令拓跋望,拓跋岱,立即率军赶到雁鸣岭集结。”
“告诉落置鞬落罗大人,请他暂时不要进攻积云岭了。如果今天我们拿下了黄巾军,积云岭就不要打了,我们直接打晋阳去。”
****
大战第三天的中午,雁鸣岭。
张燕神情越来越冷峻,越来越震骇。鲜卑人还在集结,还有大军在源源不断地赶来,难道杨凤没有攻击积云岭?
“栖之可有消息?”
张白骑摇摇头,“大人,你放心,杨帅不会误事的。”
黄庭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勉强挤出几丝笑意,连声安慰道:“大人,你放心,你放心……”不知道他这是在安慰张燕,还是在安慰自己。
大军阵前,襄楷大师一身白袍,策马来回狂奔,不时地举剑高呼:“孩子们,拿出你们的勇气,誓死奋战,誓死奋战……”
黄巾军将士随着襄楷大师的叫喊不停地举臂狂吼,如雷般的吼声像惊涛骇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澎湃。
车阵内的士卒在叫喊,方阵内的士卒在叫喊,徐荣在叫喊,于氐根在叫喊,吕布在叫喊,整个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叫喊,仿佛要把心中的恐惧和痛苦统统地喊出去,叫出去,只留下浑身的力气和无畏的勇气。
拓跋锋猛踢马腹,沿阵疾驰。拓跋晦高举战旗,紧随其后。
拓跋韬、拓跋帷、拓跋寒、拓跋貉、拓跋望、拓跋岱、洲空满、东野芒看到大人巡阵,一个个在马上躬身为礼。
“今日一战,将奠定我鲜卑国万世基业,大家努力奋战,誓死杀敌……”
拓跋韬高举长矛,纵声回应:“呼嗬……”,几百名鲜卑将士同时呼应:“呼嗬……”
“拓跋族的勇士们,举起你们的矛,射出你们的箭,抡起你们的战刀,跟着我建下万世功勋……”
拓跋寒举刀狂吼:“呼嗬……”几千名鲜卑将士高举武器,放声欢呼:“呼嗬……”
“鲜卑国的英雄们,骑着你们的战马,踏着敌人的尸体,跟着我奋勇前进……”
四万铁骑纵声狂吼:“呼嗬……呼嗬……”
拓跋锋猛勒战马,战马高扬前腿,直立而起。拓跋锋面对铁骑,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刀狂呼:“呼嗬……”
“呼嗬……呼嗬……”四万铁骑的吼声像炸雷一般连续在雁鸣岭上轰然炸响,雁鸣岭在雷声中剧烈地颤抖。
冲锋的牛角号在鲜卑将士的期盼中终于长长地鸣响了。“呜……呜……”
拓跋锋一马当先,举刀前指:“杀……”
四万铁骑开始启动,开始奔跑,开始咆哮,开始轰鸣,雁鸣岭上的浪涛终于变成了海啸。在震耳欲聋的呼啸声里,海啸张开了血盆大口,恶狠狠地扑向了厚实的堤坝,扑向了黄巾军。
“咚……咚……”三百面战鼓同时擂响,鼓声惊天动地,犹如九霄神雷轰然炸响,天地霎时为之色变。雁鸣岭上空的太阳骇然心惊,面无人色,一头扎进了仓皇而逃的云朵里。
木台上的张燕看着气势磅礴的铁骑洪流,面色狞狰,双眼内尽是凛冽杀气,他高举双手,纵声狂呼:“兄弟们,死战,死战……”
黄巾军将士为鼓声所震,一个个无畏无惧,充满了无穷的战意。他们跟在襄楷大师的后面,一遍又一遍地高声吼叫着,“誓死奋战……”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巨大的轰鸣声已经彻底淹没了黄巾军,大家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紧张地看着前方的鲜卑铁骑,看着旗令兵手上的令旗。
随着令旗挥动,黄巾军的弓箭手开始疯狂射击,同时间,从五个方阵内推出了三百台连弩车,这是最近两个月送到晋阳武库的最好军械了。连弩车猛然咆哮起来,刺耳的厉啸声几乎撕开了满天的轰鸣。鲜卑人突遭重击,整批整批地倒在了战场上。但这就象往怒涛里扔了几块大石头,虽然溅起了几尺波澜,但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满地的死尸瞬间就被随后袭来的大浪卷走了。
鲜卑铁骑狂奔而来,密集的长箭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射进了黄巾军大阵。三百台弩车在盾牌兵的掩护下,迅速撤进大阵,重新装填弩箭,准备再次射击。
距离黄巾军三十步的地方就是车阵。这个车阵是用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战车组合而成,分三排,每排之间相隔十步。这些战车除了一部分是张燕在太行山做的以外,其他都是用辎重车改装而成,车上钉满了长矛,无数支锋利的矛尖对准了前方,就象一只只待人而噬的猛兽。
鲜卑人的突前铁骑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有的战马高高跃起,腾空飞越了战车,但无法煞住冲势,狠狠地撞到了第二道车阵上,被长矛洞穿而死;有的战马力有不逮,栽倒在战车上,人畜翻滚在车阵内,惨叫声痛嘶声响成一片;有的战马没有跳跃起来,直接就冲了上去,巨大的冲击力把简陋的战车撞得四分五裂;更多的战马停在了战车前,把背上的骑士直接摔进了车阵。车阵内的黄巾军手拿武器,四处截杀鲜卑士卒。鲜卑士卒三五成群,互相掩护,一边奋力击杀,一边砍断连接战车的绳索,力图打开通道。
鲜卑铁骑越来越多,越聚越密,第一道车阵很快就被砍得七零八落,战车毁去大半。
此时,车阵的上空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密集的长箭几乎遮掩了蓝天。双方箭来箭往,杀得天昏地暗。已经填满弩箭的弩车再度被推了出来,“轰……轰……”声霎时响彻了战场。鲜卑铁骑就象野草遭到了风暴的袭击,突然间倒下了一片又一片,许多人甚至还没看清是什么武器击中了自己,就连同坐下的战马一起消失在了战友们的视线里。鲜卑人被满地血淋淋的尸体激怒了,他们攻击得更加猛烈,冲锋的牛角号声响彻了原野,无数的长箭对准弩车呼啸而下。正准备撤下去的弩车兵虽然有盾牌兵的掩护,但在这么猛烈的重击下,躲无可躲,纷纷中箭而亡,蹲在车上的士卒更是被犀利的长箭洞穿胸腹,一个个倒飞而起。
鲜卑人显然对突破车阵做了精心的准备,他们的士卒对破坏车阵非常有经验。鲜卑人的突前骑兵武功高强,配合默契,这些人一面非常娴熟地破坏车阵,一面对车阵内的黄巾军展开了残忍的杀戮。一个鲜卑士兵奋力推开了一辆最后一道车阵上的战车,还没有等他抽身退回去,便被对面上百支长箭射倒在地。紧随其后的鲜卑千长一刀砍死追在自己身后的黄巾士卒,拉开了第二辆战车,“吹号,吹号,车阵已破……”他话音未落,几个黄巾士卒已经一拥而上,三支长矛顿时将他钉在了地上。那个号角兵还没有吹响号角,自己的脑袋连同号角就被一刀跺成了两半。黄巾小帅李大虎一脚踢飞号角兵的脑袋,声嘶力竭地举刀狂叫,“堵住车阵,给我堵住它……”鲜卑人纵马冲了进来,一矛将他挑上了半空,空中呼啸的长箭霎时把他射得象个刺猬一样。
鲜卑铁骑就象洪水一样无坚不摧,它在长龙一般的车阵面前连番撞击,卷起的千层高浪就象无数把万斤巨锤轰然砸下,脆弱的车阵转眼就被砸得支离破碎,千疮百孔。洪水先是从这些小孔里激射而出,小孔禁受不住巨大的力量,块块碎裂,随即变成了大洞。洞口越来越大,终于被洪水一冲而散,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黄巾军的车阵就象齑粉一样被咆哮的洪流席卷而去。
“冲阵……冲阵……”拓跋锋纵马飞奔,举刀狂呼,“杀死汉人……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张燕仰天怒啸,一脚踢断面前的栏杆,飞身跃上了马背,“兄弟们,跟我走,杀死鲜卑人……杀死他们……”
张白骑高举战旗,回首望着三千中军精锐,举矛高呼:“兄弟们,今日血战,不死不休,杀下去……”
三千人齐声怒吼,跟在张燕和张白骑后面向战场中央飞奔而去。
黄庭满脸绝望地站在高台上,望着头顶上的大汉战旗,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举臂惨呼:“大师……大帅……睁开你们的眼睛,救救黄巾军,救救黄巾军……”
“擂鼓……擂鼓助威……用尽你们全身的力气,擂动战鼓……”
黄巾军五个万人方阵同时遭到了鲜卑人疯狂的冲击,气势磅礴的滔滔洪水撞上了厚实的堤坝,顿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轰鸣。双方将士在一里长的攻击面上展开了殊死搏斗。
于氐根呼号向前,一矛插进敌人的战马,跟着冲上去一刀剁下了敌兵的头颅,背后风声如雷,一支硕大的狼牙棒拦腰砸来,于氐根战刀回扫,狠命挡去。“当……”一声闷响,于氐根战刀脱手,连退十几步。这时一个无头尸体横空砸来,于氐根躲闪不及,被这无头尸体撞得腾空而起,一头栽倒在地。于氐根晕头晕脑地爬起来,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
“大人,你怎么样?”
于氐根抬头看看,扶住自己的是弩车屯的屯长。于氐根挣脱他的手,有气无力地问道:“弩车填装完了?”
那人肩膀上还插着一支箭,胡子上也是血迹斑斑的,“填装好了,大人。”
“那还不快放。”于氐根怒声吼道。
“大人,前面都是人,还有我们的兄弟,怎么放?”
于氐根气得劈手给了他一巴掌,“难道等人死光了才放?立即给我射出去。”
那个屯长急忙站起来,一边往回跑,一边不停地大声叫着,“兄弟们,我要放箭了,我要放箭了,大家都趴下,趴下……”
站在六十台弩车前面的盾牌兵全部撤下了大盾,六十台巨兽一字列开,气势骇人。那个屯长看到前面密密麻麻都是黄巾军士卒,急得直跺脚,大叫大喊,“趴下,趴下……”
跟在后面的于氐根一脚踹开他。血淋淋的战刀指着操控机关的弩车手,瞪着双眼大声吼道:“射,给我射出去……”
“轰……”一声响,二十支弩箭呼啸而出,顿时射倒了十几个。正在方阵内厮杀的双方将士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齐齐向响声方向望去。
“趴下,趴下……”弩车兵齐声大叫。黄巾军士卒想都不想,以各种姿势向地上趴去,四周的黄巾军更是一哄而散。鲜卑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个个骇得面无人色,有的要翻身下马,有的要调转马头,鲜卑小帅拓跋岱扯开嗓子恐惧地叫起来,“快躲,快……”
“轰……”弩车同时咆哮,震耳欲聋,响声刚起,一千多支弩箭就“嗡”的一声射进了鲜卑铁骑里。鲜卑人绝望而恐怖地惨叫着,眼睁睁地看着弩箭射穿了自己。几百个强横的鲜卑骑士毫无还手之力,一个个栽倒马下。冲在前面的拓跋岱更是被巨大的弩箭射掉了脑袋。
黄巾士卒齐声欢呼,士气大振,呼啸杀上。
于氐根犹不解气地吐了一口血,大声叫道:“填箭,填好了就射,给我射死鲜卑人。”
“告诉各方阵小帅,用弩车杀敌,就近射杀,就近射杀……”
“不惜代价,杀死鲜卑人,不惜代价……”
随着于氐根的命令,各方阵内的弩车先后咆哮起来,鲜卑人骑在战马上,目标又高又集中,顿时被射得人仰马翻,死伤殆尽,攻击的强劲势头立时被遏制住了。
鲜卑人看出了弩车的威力,又惊又担,他们在各自首领的指挥下,攻杀得更加凶猛,鲜卑人意图直接突进方阵后方,毁掉黄巾军的弩车。这个威力巨大的家伙对骑兵的杀伤力太大了,如果就这样一直陷在方阵内给它时不时地射一下,鲜卑人迟早都要被它杀光。黄巾军已经疯狂了,为了杀死鲜卑人,他们根本不顾自己的性命,误射就误射,只要能杀死鲜卑人,他们就是赔上几倍的人都愿意。
东野芒和洲空满两人一前一后,带着大军把白雀向侑的方阵冲杀得摇摇欲坠,就在方阵濒临崩溃的时候,张燕和张白骑带人冲了进来,一番血战之后,总算勉强稳住了阵脚。鲜卑人对黄巾军的弩车恨得咬牙切齿,东野芒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卫杀到了最前面,一直杀到了距离弩车二十几步的地方。向侑带着亲卫拼死抵挡,一步都不退让,再退,弩车就要被鲜卑人砍掉了。
东野芒战马被杀,腾空而起,一矛刺穿了两个黄巾士卒。向侑睚眦欲裂,飞身扑上,一刀砍断了东野芒的长矛,再一拳将东野芒击倒在地。东野芒乃是西部鲜卑有名的勇士,强悍无比,他翻身跃起,抽刀就剁了下去。向侑连挡三刀,终于抵抗不住东野芒的勇力,被一刀砍中肩胛,摔倒在地。就在这个时候,弩车装填完毕,弩车兵焦急的叫声传了过来,“趴下,快趴下……”东野芒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受伤的向侑挡在了自己身前。向侑的亲兵激怒攻心,再不管自己的性命,奋力杀进。弩车兵惊呆了,放在机关上的手迟迟不敢扳下。鲜卑人眼看弩车就要发射,杀进的速度更快了,黄巾士卒抵挡不住,纷纷倒了下去。
向侑强忍痛苦,高声狂叫:“射,快射啊……”
“向帅……”
向侑气得睚眦欲裂,他一边愤怒地叫骂着,一边从脚下尸体上拽出了一支长箭,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咽喉,鲜血迸射。
“向帅……”弩车兵撕心裂肺地狂叫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开了机关。
七支弩箭穿透了向侑的身体,穿透了东野芒的身体,带着七串血珠,射向了更远处的敌兵。
几乎就在同时,张燕和他的亲兵们在方阵的中央部位围住了洲空满,黄巾军付出了十七个人的代价,硬是砍断了洲空满的马腿,把他掀翻在地。随后双方士卒为了抢夺洲空满,杀得血肉横飞,短短的时间内在这个小小的空地上堆下了二十多具尸体,一个黄巾士卒在脑袋腾空而起的霎间,一矛插进了洲空满的脖子。
鲜卑人突然间失去了两个豪帅,乱作一团。黄巾士卒不要命的打法,让他们的伤亡越来越大,鲜卑人越杀越是心寒,渐生退意。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让他们无比恐惧的弩车又开始了咆哮肆虐,西部鲜卑的骑兵肝胆俱裂,拨马就逃。正在后面厮杀的骑兵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听到黄巾士卒的欢呼,还以为黄巾军来了援军,于是也拨转马头跟在后面往回跑。鲜卑人先是几百骑回头狂奔,接着就是几千人掉头逃跑了。
正在后面指挥的拓跋锋看见有人逃跑,大吃一惊,“快,阻止他们,阻止他们……”
报警的号角声冲天而起,拓跋锋的亲卫铁骑像狂风一般截杀而去。
正在逃跑的西部鲜卑骑兵听到主帅发出报警的号角,更是魂飞魄散。他们以为黄巾军真的来了援军,大军已经抵挡不住了,一个个拼命地打马狂奔,战马四蹄腾空,几乎贴地飞了起来,一个千长扯着嘶哑的嗓子发疯一般地叫着,“去找大人,快去和大人会合……”
拓跋锋的亲卫奋力拦截,一口气连杀了十几个,但这一杀更增加了他们的恐惧,西部鲜卑骑兵亡命一般逃窜而去。
报警的号角也惊动了其他正在冲杀的鲜卑铁骑,大家纷纷回头观望,看到一彪大军飞速逃奔,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攻击的势头顿时衰竭。黄巾军却欢声雷动,士气如虹,杀得愈发酣畅淋漓。
拓跋锋目瞪口呆地看着渐战渐退的铁骑士卒,脑中一片空白。
拓跋晦痛苦地摇摇头,双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撤退的号角无奈而凄凉地回响在血腥的原野上空。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28节
残阳如血。
战场上,战鼓声和欢呼声响彻了原野。远处,凄凉呜咽的号角随着逐渐远去的铁骑渐不可闻。
浑身血迹的张燕手驻战刀,无力地望着鲜卑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缓缓地跪倒在了地上。他耳中充满了兴奋的欢呼,眼前堆满了血淋淋的残肢断臂,心里却像被剐去了五脏六腑一样巨痛。张燕慢慢地趴到地上,双手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张白骑站在张燕的身后,望着他剧烈抽搐的双肩,听着他嘶哑的哭声,心里一阵难过,泪水顿时浸湿了眼眶。
襄楷大师抱着长戟,筋疲力尽地坐在血泊里,神情呆滞。几个侥幸生存下来的大知堂弟子围在他旁边,随着如雷般的吼声欢呼跳跃。
于氐根抬着向侑的尸体,在一帮黄巾军士卒的簇拥下,缓缓向战场后方走去。他要亲手埋下自己的兄弟,他要把自己的兄弟葬在一个不受风雨侵袭的地方,葬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这是活着的人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了。
徐荣和吕布两人小心翼翼地把张辽放到了担架上。张辽被长矛刺伤了,鲜血一直留个不停,脸色惨白如纸,他望着徐荣和吕布,凄然笑道:“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在这里,和战死的兄弟埋在一起。”
吕布心里一酸,泪水顿时流了下来,他轻轻拍拍张辽,想安慰他两句,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徐荣握着张辽的手,重重地捏了一下,“你会好的,不会死的。”他对两个民夫挥挥手,“快走吧。”
吕布望着渐渐远去的担架,小声说道:“不知道丁大人怎么样了?”
“他虽然中了两箭,但都不是要害,应该没什么大事。”徐荣安慰道,“你找个地方歇一下,晚上到中军来议事。”
李玮骑着马,在几个士卒的带领下,好不容易找到了徐荣。徐荣和一帮黄巾士卒正在打扫战场。李玮看见他,气愤地问道:“大人,张大人命令我立即赶回五里亭,把所有的民夫和伤兵全部撤进原平城。大人,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撤?我们不是打胜了吗?”
徐荣笑道:“张大人现在是全军统帅,你要听他的,不要问为什么?”
李玮惊讶地说道:“大人不是说,任何人都不许撤进原平城吗?现在怎么又改了?打胜了还要撤?”
徐荣叹道:“我们没有打胜。”
“没有打胜?”李玮疑惑地说道,“没有打胜,我们就更不能撤了。”
“情况有了变化,我们必须要后撤。”徐荣摸摸额头,疲惫不堪地说道,“张大人的命令没有错误,你执行吧。”
****
大战第三天中午,积云岭。
落置鞬落罗没有听从拓跋锋的劝告,他一边痛骂拓跋锋临时抽走了北部鲜卑的一万铁骑,一边带着自己的五千人马向积云岭发起了攻击。梁百武和崔行指挥黄巾军奋起阻击,双方在五十步宽的驰道上展开了血腥厮杀。鲜卑人以百人为一队,轮流冲杀。黄巾军以两千人为一阵,坚守不退。虽然黄巾军占有地形优势,但鲜卑人实在太过凶悍,一口气连破了黄巾军五个阻击阵势,小帅崔行战死。梁百武几次派人向杨凤求援,但杨凤根本不理他,叫他死守,等人打完了再说。
唐放眼看形势危急,急忙跑到梁百武的阵地上,叫他立即安排弓箭手到两侧山坡树林里,用密集箭阵压制鲜卑人的攻击。唐放说,我已经说过了,用主力部曲在驰道上阻击,两翼用伏兵侧击,你为什么不听?梁百武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大声吼道:“我们正面都挡不住鲜卑人的冲击,两翼伏兵还有个屁用?我要人,我要能挡住鲜卑铁骑的人。”
两人正在这里说着,前面鲜卑人又开始了猛攻。被杀得叫苦不迭的黄巾士卒抵挡不住,一千多人竟然一哄而散了,有的往山上逃,有的往树林里逃,就是没有一个往后面跑。这些人都很聪明,知道掉头往后跑,肯定要被梁百武杀了。杨凤闻言大怒,派出几千人四处围杀逃兵,“给我全杀了,一个不留。”
积云岭附近都是高山,逃兵就是想逃也跑不远,结果人头挂满了树枝。
梁百武和唐放身先士卒,带着后面战阵中的黄巾士卒拼死抵挡,总算拦住了鲜卑人。唐放躺在树障后面,面色苍白,心里很绝望。用这样的黄巾军守积云岭,根本就是笑话。梁百武气喘吁吁地坐在他旁边,安慰道:“你不要担心,这才刚刚开始打,过一阵子就好了。我们这些人从来没有和胡人的铁骑打过仗,一点对阵骑兵的经验都没有,看到气势汹汹的铁骑狂奔而来,自然是魂飞魄散,惊惶失措了。等打了几仗,大家习惯了,摸出点门道就好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不要笑话,我和他们也差不多。当年瘿陶大战的时候,我看到将军大人的骑兵飞奔而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撒腿逃跑,根本不敢迎敌。”
唐放看他说得很认真,不由笑了起来,“那你当时撒腿跑了吗?”
梁百武嘿嘿一笑,“我射了三箭,然后就跟在士兵后面撒腿狂奔,我跑的速度绝对不比战马慢。”
唐放大笑,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那你认为,你们多久才能适应鲜卑铁骑的冲杀?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对阵搏杀?”
梁百武叹了一口气,指着山岭上的大军说道:“大人,真正能打的是杨帅手上的两万人,那才是黄巾军的精锐。”他接着指指站在附近的士卒,苦笑道,“这些都是屯田兵,老的老,小的小,基本上没什么强壮士卒,要不然怎么会叫他们去屯田?要指望这些人杀鲜卑铁骑,太难了。”
唐放笑容一僵,问道:“我听徐大人说,他们已经训练好几个月了。”
梁百武“扑哧”一笑,“大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瘿陶大战后跑到太行山的流民,他们除了跟在我们后面抢粮食以外,没打过什么仗,甚至连人都没杀过。他们虽然训练了几个月,但他们是屯田兵,没有武器,只能徒手训练,最多不过拿根树棍子当枪使使,那也叫训练?”
唐放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不做声了。六万黄巾军,只有两万精锐,这仗怎么打?他不禁为雁鸣岭上的黄巾军担心起来。
“不过你不要担心。”梁百武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黄巾军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不缺勇气。我们有的是血性,有的是勇气。如果我们十个人杀不死一个鲜卑铁骑,那么我们就用二十个人,三十个人,甚至五十个人,最后总要把他们杀死。”
鲜卑人的战马飞驰而来。梁百武伸出脑袋看了一眼,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接着一跃而起,举矛狂吼:“兄弟们,举起你们的长矛,随我杀上去……”
下午,邪归逆集结了一万人马,也开始了对积云岭的攻击。小帅杨震在鲜卑人攻破第一个阻击阵势的时候就受了箭伤。杨震破口大骂,一手拽出了肩膀上的长箭,连血都不止,拿着战刀又冲了上去。李尧指挥人马从驰道两侧的树林里密集射箭,刚刚开始还打了鲜卑人一个措手不及,但随着鲜卑人发起了第二轮攻击,他们随即就遭到了鲜卑人凶猛的还击,弓箭兵死伤惨重,纷纷后撤。而同一时间,驰道上的黄巾军也被鲜卑人一个接一个地突破了。这次黄巾士卒没有临阵逃跑的了,他们被杨凤的血腥镇压吓住了。就在黄巾军叫苦连天的时候,邪归逆突然吹响了撤退的号角。太阳还没有落下山,他竟然撤兵不攻了。
落置鞬落罗看到邪归逆从北面发动了攻击,随即放慢了自己的进攻节奏,一下午不但寸步未进,反而被梁百武连续地反攻打退了不少。
黄昏的时候,参加雁鸣岭大战的军队逃了回来。落置鞬落罗先是听说拓跋锋没能击败黄巾军,马上就觉得不妙,接着他又听说自己的两个豪帅战死了,一万铁骑也损失了三千多人,不禁又惊又怒。他想了半天,断然决定退兵。
他之所以出兵雁门关,完全是因为受到了慕容风的极力劝说。慕容风担心拓跋锋对魁头不利,担心魁头的安全,所以要求落置鞬落罗亲自率兵赶到雁门关助阵。落置鞬落罗一来抹不开面子,二来魁头毕竟是大王檀石槐的孙子,槐纵的儿子,是故人之后,现在好歹也是鲜卑国的大王,弹汗山的主人,不能一点情面都不讲。第三嘛,当然是因为打下雁门关后能获得丰厚的利益,这是最让他心动的诱惑了。
但现在最让他心动的诱惑随着拓跋锋徒劳无功的一击已经变得非常渺茫了。四万铁骑都没能击败黄巾军,这明显就是中了汉人的奸计。昨天拓跋锋用两万多骑就击败了黄巾军三万人,而且还几乎是全歼,但仅仅过了一夜,情况就突然发生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黄巾军有如神助,用五万人就顶住了鲜卑人四万铁骑的狂攻。这种情况下要说汉人没有诡计就是杀了他他都不信。
他派人悄悄翻越积云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雁门关,向大王魁头报捷,说拓跋锋已经大胜黄巾军,希望大王速速和他南北夹击打败黄巾军,攻占积云岭,火速随拓跋锋南下攻打晋阳。落置鞬落罗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实话。一旦让大王知道了雁鸣岭大战的经过,魁头可能以为他们已经被汉人彻底包围,要被汉人全歼了,有可能要带着大军迅速离开雁门关回到弹汗山去。他绝对不会让和连的事再发生在自己身上。没有大王军队的支援,自己和拓跋锋的命运就难说了。汉人难道真想围歼我们?他们有这个实力吗?他蓦然想起了西疆大战。有豹子在北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落置鞬落罗越想越是心寒,翻身上马往雁鸣岭飞驰而去。
****
大战第三天夜,雁鸣岭。
张燕、徐荣召集各部众将在一个临时拉起的帐篷里议事。
黄庭先向大家汇报今天的战果,“据各部报上的数目,今日我们斩首大约一万五千多鲜卑人,自损一万九千多人,这包括送到后方的两千多重伤士卒。”
张燕坐在火堆旁,抬头问道:“鲜卑人?我们杀了多少髡头鲜卑人?”
黄庭翻看了一下文卷,回道:“一万三千多人。”
“有俘虏吗?”
“没有,无论轻伤重伤的鲜卑人,都被我们的士卒砍死了。”
张燕想了一下,又问道:“三天来,我们总共埋了多少髡头鲜卑人?”
黄庭一边查看文卷,一边说道:“第一天,我们杀敌一万四千多人,有三千七百多是鲜卑人。第二天我们杀敌六千多人,有五千多是鲜卑人。加上今天的一万三千多鲜卑人,我们总共杀了两万一千七百多鲜卑人。”
“三天歼敌三万五。”张燕说道,“鲜卑人进关的时候,斥候说大约有八万人,那么就是说现在还有四万五千鲜卑铁骑在关内。我们还要杀,我们杀得还不够多。”他看着黄庭问道,“今天的斥候可有回报?”
“有。”黄庭说道,“今天积云岭打得很激烈,我们损失很大。在积云岭以南,落置鞬落罗用五千人打了我们一天,在积云岭以北,魁头的弟弟邪归逆集结了一万人从下午一直打到了黄昏。目前,魁头带着五千人在雁门关,落置鞬落罗和邪归逆带着大约一万五千人在积云岭南北两端,雁鸣岭上拓跋锋还有两万五千人。鲜卑人的五万大军有三万人被我们围在积云岭以南,我们如果要全歼这三万人,难度很大。”
“全歼不可能,但还需要重击。”张燕说道,“鲜卑人死得不够多,目前我们还没有达到目的。”
“大帅,明天怎么打?明天我们是不是主动出击?今天把鲜卑人打跑了,明天,他们不一定主动进攻了。”王当恨恨地说道,“鲜卑人真没胆子,今天我们还没有杀个够,他们竟然逃跑了。我们还剩下四万人,如果主动挑战三万铁骑,没有胜算,黄巾军最后一点种子大概要尽丧此役了。”
张燕缓缓扫视众人一眼,坚定地说道:“我们马上撤到五里亭。”
大帐内一片死寂,人人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当大声吼道:“大帅,你说什么?撤退?”
张燕点点头,又说了一遍:“撤退。”
王当猛地站起来,睚眦欲裂,指着张燕怒声吼道:“你要撤退?我们三天里死了将近六万人,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守住雁鸣岭,为了挡住鲜卑人吗?难道我们这么多兄弟都白白死了?你既然要撤退,为什么要我们死守雁鸣岭?为什么?”
于氐根和张白骑急忙跳起来把他拉住了。王当泪流满面,大声哭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撤退?你打的这都是什么仗?你是什么狗屁黄巾军大帅?黄巾军给你一仗打完了,你倒要撤退了,你居心何在?谁敢再说撤退,老子现在就砍了他。”
张白骑瞪着王当喝道:“黑子,不要乱说话。”
张燕慢慢站起来,看了愤怒的众将一眼,苦笑道:“我知道这几天来,大家对我的意见非常大,认为我瞎指挥,把整个黄巾军都葬送了。”
“不错,我是没什么才能,我要是有本事,也不会把黄巾军带到这般境地。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只不过是一个给大贤良师背药篓子的小童。我勉强读了几卷书,识得几个字,我和大家一样,不过是个普通人。我不是神,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这仗是输是赢,我更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要尽一切努力达到这场大战的目的。我只要达到了大战的目的,无论其他人甚至后人怎么评价这场大战,都不重要,我指挥得对也罢,错也罢,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你们说我是叛逆也好,说我是白痴也好,说我把黄巾军葬送了也好,我无力辩解,因为这一仗还没有打完,谁都不知道将来的结局,但你们如果认为我这一仗打错了,指挥错了,不再听从我的命令,我就绝不会客气,该杀的我绝不手软。这里没有神,这仗我交给你们打,你们谁能拍着胸脯说,我能打赢这一仗,谁能?如果你们谁认为自己是神,自己可以决定大战的胜负,那就请离开这里,去做自己的神吧。黄巾军不要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战不胜的神,黄巾军只要拿着战刀浴血奋战的战士。”
张燕望着愤怒的王当,指着他,大声质问道:“黑子,我问你,我们为什么要放弃雁门关在雁鸣岭打这一仗?”张燕手指众将,气愤地说道,“大战开始之前,我对你们说了无数遍打一仗的目的,但你们现在还有谁把它记在心上?你们就知道黄巾军死了多少人,黄巾军已经完蛋了,你们心里只有黄巾军,哪里还有大汉国,还有北疆,还有并州,还有并州的百万百姓。”
“我再说一遍,放弃雁门关,诱敌到雁鸣岭,摆下这个必败的战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更多的鲜卑人,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更多的鲜卑人。我们只要把鲜卑人杀得越来越少,尤其是北部鲜卑的拓跋锋,那么鲜卑各部的实力平衡就会被我们打破,鲜卑人就会担心自己的领地遭到其他部落的攻击,鲜卑人就会迅速退出边郡,鲜卑人就会内乱,我们就能得到喘息的机会,北疆的危局就会被我们彻底的解决。我说了无数遍,你们为什么不理解?”
“死守雁门关,可以解决北疆的危局吗?可以让鲜卑人陷入内乱吗?可以让鲜卑人无力入侵吗?兄弟们死了我也悲痛,但如果几万兄弟的死可以换来大汉国的稳定,换来北疆的稳定,换来并州百万百姓的安全,换来并州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这有什么不值得?”
“我在龙山大营部署战阵的时候,就反复对你们说过,鲜卑人非常狡猾,他们没有绝对的把握,不会和我们决战的。尤其是拓跋锋,他经历了西疆的惨败,南下入侵更是步步谨慎,唯恐重蹈覆辙。大家曾经说在北山、武山一带设伏鲜卑人,结果如何?鲜卑人几万大军以五千人一阵,每隔五里一阵南下,就这种阵形我们怎么集中优势兵力伏击?冲上去就会被鲜卑人包围。而最重要的是,鲜卑人知道我们有二十万大军,必定会逃回雁门关。那么,我们放弃雁门关干什么?放弃了,我们就要想尽一切办法重击鲜卑人,把他们打得体无完肤然后再把他们赶出雁门关,否则,我们就是大汉国的千古罪人。”
“我们把五万屯田兵放在拒马阵和中间阻击大阵里,其目的无非是要让拓跋锋感觉到黄巾军不堪一击,诱使他集结大军对我们发动最后一击。只要他上当了,把大军集结到了雁鸣岭,那么从雁门关到雁鸣岭的百里驰道上就没有了鲜卑人的主力,杨凤的大军才可以趁机占据积云岭,并且在积云岭牢牢站住脚。而杨凤的出现,也逼迫拓跋锋下定决心尽早和我们决战,以求一战而定。”
“第一天拒马阵大战,我们都以为屯田兵的战斗力不错,没想到第二天拓跋锋的铁骑就疯狂屠杀了他们。虽然我们今天用五万精锐加上弩车狠狠地打击了鲜卑人,但我们所杀的人还不足以给他们报仇,我们还要大量杀伤他们。”
“既然还要痛击鲜卑人,为什么要撤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29节
张燕抬头看看繁星点点的夜空,看看那轮混沌的弦月,突然指着对面火光闪烁的雁鸣岭说道:“现在拓跋锋在想什么?”
“今天我们重击了拓跋锋,让他损兵折将,明天,他的大军将要干什么?拓跋锋最大的可能就是急速回兵积云岭,和鲜卑大王魁头南北夹击,打通驰道,撤兵雁门关。其次,他可能向魁头求援,等待魁头的大军前来会合,然后再次合兵南下攻击。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拓跋锋恼羞成怒,干脆孤注一掷,明天继续强攻。”
“你们说,拓跋锋会如何选择?”张燕围着火堆转了一圈,看了每个将领一眼,继续说道,“在雁门关的时候,斥候根据鲜卑各部的战旗,推测拓跋锋先后在雁门关外集结了大约六万人,这几乎是北部鲜卑的所有兵力了。也就是说,这次南下攻打雁门关,野心勃勃的拓跋锋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趁着这次北疆大乱的绝佳机会拿下并州,为自己将来雄霸大草原奠定坚实的基础。”
“如果斥候对拓跋锋兵力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这样测算,积云岭以北是魁头的一万五千人,积云岭以南是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的三万人。落置鞬落罗南下入侵所得的利益和拓跋锋相比,微乎其微,所以他肯定要保存自己的实力。如果现在落置鞬落罗手上还有一万人的话,那么拓跋锋最多只有两万人了,甚至还没有两万人。拓跋锋的六万人被打掉了四万,虽然有三万是汉奴和其他各族的胡人,但他本部铁骑至少已经损失了一万多。按照去年他带五万人攻打弹汗山的事来看,北部鲜卑的兵力最多也就在六七万之间。如今他的实力一落千丈,最多也就相当于一个部落大帅的实力了。在这种情况下,拓跋锋可能已经意识到中了我们的杀敌之计。诸位如果是拓跋锋,现在会怎么做?”
“北部鲜卑没有了实力,鲜卑大王魁头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只要回到大草原,魁头一定会召集其他部落痛击拓跋锋。落置鞬落罗作为部落大人,从自身利益考虑,他也未必会帮助拓跋锋脱困。拓跋锋为了自己的将来,为了保住北部鲜卑和自己在大草原的地位,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保存现有的实力,立即回到北部鲜卑,做好迎战魁头的准备。”
“所以,拓跋锋绝对不会孤注一掷再行出击。现在,他为了保存实力,为了安全回到北部鲜卑,肯定要和落置鞬落罗两人驻兵雁鸣岭,让大王魁头拿下积云岭。魁头在不明雁鸣岭战况的情况下,极有可能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继续猛攻积云岭,领兵南下会合。拓跋锋希望魁头和我们在积云岭打个两败俱伤,这对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而我们也希望魁头在猛攻积云岭的时候,拓跋锋不会倾尽全力和他南北夹攻,这样,杨凤就可以集中力量重击魁头,达到我们大量杀死鲜卑人的目的。”
“但是……”张燕大声说道,“谁能保证拓跋锋不会倾尽全力和魁头南北夹击积云岭?这就是我们主动撤退的原因。我们佯装军心大乱,无力再战的样子仓惶撤走,拓跋锋立即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撤回塞外,他损兵折将,一无所获,将来还要面临其他部落的攻击,死了这么多人,最后捞到这样一个悲惨的结局,他怎么会甘心?不撤,拓跋锋可以趁着我们即将崩溃的时候再来一次重击,彻底击败我们占据并州。这样,他出兵入侵的所有目的就全部达到了,有了并州的人口和财富,他称霸大草原的日子指日可待。这个时候,拓跋锋会怎么做?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催促大王急速南下和他会合,而且,他还不会派一个骑兵去支援积云岭。此时,对他而言任何一个士卒都是宝贵的财富了。”
“魁头会帮助拓跋锋打天下?魁头会不计损失攻打积云岭?”黄庭迟疑了一下,疑惑地问道。
“对,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张燕挥手说道,“打下并州后,鲜卑各部如何重新分配领地,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魁头不会帮助拓跋锋强大起来,他只想在拓跋锋没有强大之前杀死他,除掉威胁弹汗山的这个祸患。现在鲜卑人合力入侵大汉国,魁头作为大王,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落井下石,否则回到大草原后他会失去一部分人心。魁头一定会打积云岭,但他不会全力攻打积云岭。”
“几天打下来,鲜卑人损失大了,而积云岭迟迟不能拿下,拓跋锋也只好绝了贪念,心犹不甘地撤兵塞外。有这几天的时间,我们可以得到充分的时间。只要拓跋锋一撤,我们立即重整兵马,穷追猛打,争取在积云岭上,再次重击拓跋锋。我们即使打不死他,也要把他打个半死,让他回到大草原后顶多就是一条野狗,被人追着四处逃窜。”
“如果拓跋锋不上当,明天就集结重兵攻打积云岭呢?”张白骑担忧地问道,“积云岭上只有杨帅的两万人马是黄巾精锐,其他八万人,包括彭帅雷帅的伏击人马都是屯田兵,实力非常弱。而且积云岭上也无险可守,如果杨帅遭到鲜卑铁骑的南北夹击,士卒们不堪重击,一哄而散,那么,鲜卑人就不是撤兵出塞,而是要再次集结重兵南下了。昨天,我们士气那么高昂,但三万屯田兵还是被鲜卑人席卷而净。屯田兵的战斗力目前看来实在是不堪一击,他们和当年追随大贤良师举兵起事的黄巾将士一样,凭仗的就是勇气和信念,而不是强大的武力。”
“让襄楷大师到积云岭上给全军将士鼓鼓士气。”黄庭建议道。
“大师太累了,而且,大师现在赶去,也未必能起到振奋士气的作用。”张燕摇手道,“我已经派人到积云岭去了,让杨凤告诉全军将士,我们在雁鸣岭打赢了。现在就看他们能不能在积云岭堵住鲜卑逃兵了。只要能杀死更多的鲜卑人,积云岭上的十万大军即使全军覆没了,我也在所不惜。”
众将目瞪口呆地看着杀气腾腾的张燕,无人再敢出声,大帐内的气氛一时间非常压抑。
“拓跋锋明天要是撤兵,我们追不追?”王当此时已经平静了许多,他急忙追问道。
“追。”张燕毫不犹豫地说道。
“如果拓跋锋明天再攻呢?”
“我们在五里亭誓死阻击他。”张燕挥舞着双拳,大声叫道:“即使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
“命令全军将士,连夜撤退。”
黄巾军将士听到撤退的命令,顿时乱成了一团,激动的下级军官和士卒们围住各自的主将,高声咆哮,甚至还有挥刀相向的。撤退?仗都打成这样了还撤退?没有人能理解。吼叫声,痛骂声,哭喊声,响彻了黑夜。
各部将领无法执行命令,纷纷返回大帐和张燕商议。
于氐根一头冲进大帐,对着张燕愤怒地吼道:“大帅,没办法撤,将士们都乱了,本来大家士气高涨,准备明天誓死鏖战的,但这么一撤,不是士气高涨,而是怨气高涨了。”
张燕就象没听到似的,指着外面说道:“你带人去看看那些战车,能用的全部带走。”
“战车?”于氐根怒极而笑,“那也叫战车?不要丢人现眼了。就那破玩意,两个轮子一块板,那也叫战车?不要说马撞了,就是把个人砸下去,那马车也会四分五裂。早知到这车阵挡不住鲜卑人,还不如当时一把火烧了。”
张燕笑道:“战车?做一台战车要多少钱你知道吗?不要说我们用不起,就是当年皇甫嵩带着北军打我们的时候也没有。你不要瞧不起这些辎重车,钉上几根长矛一样好用。今天要不是这个车阵阻挡了一下鲜卑人的速度,我们的弩车能杀死那么多鲜卑人?我们的将士会只有这么点伤亡?”
于氐根十分不满地说道:“大帅还心痛将士的性命?大帅把五万屯田兵做诱饵,让他们在两天内被鲜卑人杀了个精光,大帅还知道心痛将士的性命?大帅的心早就是石头了。”于氐根停了一下,瞪着张燕,咬咬牙,突然又说道,“大帅现在不但心是石头,连眼睛都瞎了。你什么都听镇北将军府的,根本不替黄巾军考虑。李弘和徐荣用这种办法,轻而易举地就把我们黄巾军杀了个干干净净,大帅,你的眼晴难道真的瞎了吗?”
黄巾将领虽然心里也有同感,但忽然听到于氐根把这话说出来,大家还是很吃惊,一群人呆呆地望着于氐根,不知道如何出言劝阻。
张燕心神震怒,厉声吼道:“你给我闭嘴。黄巾军是什么?黄巾军是大汉国的黄巾军,不管我们是朝廷的蚁贼还是大汉的边军,不管我们是生还是死,我们都是大汉国的人。即使我们临死的时候都是逆贼,但那也是大汉国的逆贼,这一点,你能改变吗?今天,当我们面对入侵的蛮胡,你竟然还说出这种话来,难道你忘记了你的祖宗,忘记了生你养你的父母吗?我们和朝廷有仇,和大汉天子有仇,但我们和大汉国没有仇,和天下的百姓没有仇。黄巾军为大汉国而战,为天下百姓而战,有什么错?即使二十万人一战而死,又有什么错?又有什么不能?我的眼睛是瞎了,但比你们这些没有良心,忘记了祖宗的人要清楚上百倍。”
张燕蓦然面对众将,纵声吼道:“你们谁不是汉人,给我站出来!”
于氐根面显愧色,低头不语。王当、黄庭等一帮黄巾将领羞愧无言。大帐内一片死寂。
张白骑干咳了一声,低声说道:“五万屯田兵在两天内杀死了对方两万人,战果辉煌。他们个个都是大汉国的英雄,黄巾军的勇士,他们没有白死。”
“我的心是石头?我心狠?”张燕眼含泪花,仰天长叹,伤心地说道,“我要是心不狠,拓跋锋今天怎么会集结四万人马攻击我们?我要是心不狠,昨天就动用黄巾精锐和弩车,鲜卑人今天还会攻击我们吗?鲜卑人会有这么大的伤亡吗?杨凤现在还能守在积云岭上吗?我要是心不狠,狡猾的拓跋锋怎么会上当?怎么会被我们一击而中,打得伤痕累累?我可以不牺牲这五万屯田兵,但鲜卑人的铁蹄不会不狠,他们会把我们这十万人全部杀了,会把太原和上党两郡的百姓杀得尸横遍野。你们懂吗?”
“我们再退一步说,如果我们这五万精兵不是百战余生的战士,不是在并州休整训练了一年多,不是得到了晋阳武库最好的武器,不是前面的五万屯田兵给我们消耗了敌人的大量兵力,我们今天能成功重创四万铁骑吗?”
“没有镇北将军府,没有将军大人的信任,没有徐荣左彦李玮等大人鼎力相助,我们黄巾军能打这一仗吗?我们能打赢这一仗吗?我们能为并州百姓保家卫国吗?我们黄巾军能建下万世英名吗?”
“立即给我撤出战场。”张燕面如寒霜,冷声说道,“谁要是抗命不遵,斩!”
拓跋锋、落置鞬落罗和一帮鲜卑首领站在雁鸣岭上,望着远处火光里乱作一团的黄巾军仓惶后撤,不禁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落置鞬落罗匆匆赶到雁鸣岭后,极度沮丧的拓跋锋两眼冒火恨不得一口把他吃掉。今天要不是落置鞬落罗的军队临阵脱逃,鲜卑铁骑极有希望击破黄巾军。只要击败了黄巾军最后一道阻击屏障,只要把黄巾军彻底击溃,并州就唾手可得,而且整个北疆也将沦陷在鲜卑人的铁蹄之下。
落置鞬落罗听完拓跋锋的抱怨,没有生气,他说了几句话,让盛怒之下的拓跋锋逐渐冷静下来。
从徐荣放弃雁门关,张燕阻击雁鸣岭,到杨凤突袭积云岭,汉人一步步把鲜卑人拖到了败亡的边缘。现在回头看看,汉人显然为击败鲜卑人做了精心的准备。他们放弃雁门关雪藏黄巾军,处处示弱,目的还是要把鲜卑人诱进并州腹地,然后利用地形和人数优势击杀鲜卑人的士卒,消耗鲜卑人的兵力,最终达到击败鲜卑人,赶走鲜卑人,稳定整个北疆的目的。落置鞬落罗说,现在要防备的不仅仅是越来越多的黄巾军,还要防备其他汉人军队来增援,比如麴义的铁骑,北军的精兵,冀州的援军。汉人人口多,随便凑凑就能凑起几万人来打仗,还是放弃进军晋阳,撤兵回草原吧。再打下去,人就打完了,后果不言而喻。
拓跋晦也改变了主意。今天面对的黄巾军根本就不是黄巾军,其战斗力之强悍甚至超过了豹子李弘的步军。去年薄落谷大战的时候,律日推演指挥三万大军最后差一点击败了李弘的阻击步军,但今天的汉人军阵实在太厉害了,他们在四万铁骑的攻击下,不但没被击破,反而把鲜卑人打了出来。当时就算西部鲜卑的骑兵没有临阵逃跑,双方打到最后的结局肯定也是两败俱伤。到那时,鲜卑人即使全歼了黄巾军,也无力继续南下攻到晋阳了。
今天的这五万汉军不但士卒善战,武器犀利,而且还拥有弩炮。胡人都称呼弩车为弩炮。在薄落谷的时候,李弘的步军都没有这玩意,可见这支军队的身份绝对不是黄巾军,极有可能是汉人最精锐的北军。这次又上了汉人的当,中了汉人的诡计。
拓跋晦对拓跋锋说,昨天汉人用全军覆没的代价换取了今天一仗全歼一万五千鲜卑铁骑的战果,指挥这场战斗的对方主将肯定不是张燕。张燕不会拿自己三万黄巾士卒的性命当儿戏。目前看来,指挥这位战斗的汉将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还有全歼鲜卑人的决心。
落置鞬落罗极力劝拓跋锋立即撤军。他说汉人处心积虑地设下这一计,鲜卑人事先一点都没有听到风声,可见汉人布局精细,有绝对致胜的把握,是一个稳操胜券之局,也许后面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杀着。如今之计,还是让大王先集结兵力占据积云岭,然后大军会合,抱成一团,徐徐退出雁门关,稳住北方四郡为好。汉人的北疆遭此重击,没有十几年的时间,很难恢复元气。等十几年后,北方四郡和幽州的部分州郡早就被鲜卑人牢牢占据了,那时,汉人就是想夺回去也力不从心了。
落置鞬落罗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你拓跋锋就死了称霸草原的心,老老实实做个部落大人,跟在弹汗山后面混吧,想做鲜卑人的大王,门都没有。
拓跋锋的大军今日一战折损一万两千人,这让他几乎心痛的崩溃了。无论是西疆大战还是攻打雁门关,他都没有这么大的损失。这次他带了六万多人野心勃勃地想实现自己的雄图霸业,但转眼之间自己的霸业就被汉人一刀砍光了。他连番大战之后,六万人只剩下一万八千人不到了,加上留在部落内的一万大军,自己的军队已经不到三万人了。靠这些人勉勉强强可以守住北部鲜卑,想草原称霸根本不可能。他安慰自己说,只要留住这三万人,守住北方四郡,将来自己还可以再征汉奴,再征领地上的匈奴人乌丸人,还可以联合东羌人、匈奴人,只要自己有实力,休养生息几年,还可以卷土重来。
他狠狠心,放弃了心中的欲望和仇恨,决定撤退。就在他安排撤退事宜的时候,却听说黄巾军在撤退逃跑。拓跋锋心中的欲望顿时就被重新点燃了。
远处,黄巾军正在焚烧带不走的辎重大车,火光冲天。拓跋锋兴奋地指着前方说道:“黄巾军到底支撑不住了。立即派人催促大王,速速前来会合。”
拓跋寒猛地抽刀狂呼:“我们打赢了,我们打赢了……”
落置鞬落罗摇摇头,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拓跋晦站在拓跋锋身后,神情凝重地小声说道:“大人,汉人这是在诱敌。要是撤退,当然是偃旗息鼓,悄然而逃了,哪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好象担心我们不知道似的。”
拓跋锋回头笑道:“汉人狡猾得很,虚虚实实的,花样一个接着一个。他们肯定是担心我们衔尾穷追,所以才故意闹出这么大动静,让我们迟疑不决,不敢去追他们。但打仗靠的是实力,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他们撤了,那积云岭上的黄巾军呢?他们守在那个必死之地干什么?”落置鞬落罗闻言,不客气地反问道。
“黄巾军也是一盘散沙,各部小帅各有心思,号令不一。这年头,有军队,有地盘,说话才有份量。”拓跋锋不以为意,高兴地说道,“大汉国的皇帝为什么要招抚张燕的黄巾军,还封他做了个中郎将?还不是因为张燕有实力。如果张燕这一仗把黄巾军打完了,你们再看看他的下场,不是逃进太行山,就是枭首示众。”
“大人,想想白天的战斗,黄巾军虽然没占据什么优势,但他们士气高涨,还有威力惊人的弩炮,他们的损失即使很大,但也不至于狼狈而逃吧?”拓跋晦再次劝道,“大人,回头吧。”
拓跋锋犹豫了半天,断然说道:“驻兵雁鸣岭,等待大王前来会合。”
鲜卑众将齐齐躬身听命。
拓跋锋望着落置鞬落罗说道:“目前,我们的损失还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大军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依我看,我们还是再看看战局的发展,看看积云岭上的黄巾军是战是退,然后再做打算。这仗,还没有结束。”
****
大战第四天,凌晨,雁门关。
慕容风驻马山岭之上,手指沐浴在夜色里的雁门关,笑着对身边的铁鳌说道:“你看,雁门关,我们有几年没来了?”
“十年了。”铁鳌手捋长须,大声笑道,“自从大王檀石槐归天之后,我们有十年没来这里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8章.剑拔弩张 第30节
慕容风颇有感触地叹口气,笑道:“我们曾经随檀石槐大王数次攻打雁门关,每次均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没想到,这次它竟被魁头大王打下来了,真是不可思议……”他扭头看看铁鳌,问道,“难道我们现在的实力已经超过了当年?”
铁鳌摇摇头,说道:“也许是汉人不堪一击了。走吧,我们进关去看看,看看这座号称北疆三大雄关之首的关隘。”
慕容风和铁鳌两人带着一千黑鹰铁骑进驻雁门关外的大营。
魁头听说慕容风来了,喜出望外,早早来到关外大营,站在大帐外迎接。慕容风和铁鳌看到大王出迎,急忙下马行礼。魁头急行几步,一把扶住慕容风,连道辛苦。
“按照大王的要求,我带来了大王所需要的牲畜和武器。”慕容风笑道,“明天早上,牲畜和运送武器的马队就可以赶到雁门关了。”
魁头很激动,连声道谢,“大军在雁门关下苦战两个多月,大军人数增加到十万,食物和武器几次出现了危机,要不是大人鼎力相助,我们可能已经撤兵了。”
慕容风笑道:“北疆之战是一个整体,不分彼此。如果没有大王和拓跋锋、落置鞬落罗两位大人攻打雁门关,我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拿下渔阳和卢龙塞,占据燕山南北。此番大战,我鲜卑国战果辉煌,我们不但夺得了汉人大片的土地,几十万人口,几十座城池关隘,掳掠了他们大量的财富,还为日后攻占汉人整个北疆边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大王为重振我们强大的鲜卑国建下了举世功勋,已经成为继檀石槐大王之后草原上最伟大的英雄了。”
魁头抓着慕容风的手,感激地说道:“这都要感谢大人的鼎力相助。”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大帐。
此次出兵攻打雁门关,魁头和拓跋锋都出动了大量的军队,由于攻城时间长,他们的口粮和武器供应一度出现了很大的危机。去年的西疆惨败,弹汗山损失最为严重,西部鲜卑也折损较大。只有拓跋锋是个赢家,他得到了北方四郡,得到了土地人口牲畜和财富,虽然后来他补偿了弹汗山和西部鲜卑的几个参战部落,但相比于他从北方四郡所得到的财富,这些补偿就是微乎其微了。拓跋锋倚仗自己的战果,很快捞回了西疆惨败的损失,尤其是军队和牲畜。这次出兵,拓跋锋还是利益的最大获得者。由于慕容风攻占了幽州北部,鲜卑人即使打不下雁门关,对拓跋锋也没有任何损失。因为他可以占稳北方四郡,可以长期安全地从北方四郡得到财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北部鲜卑给大军提供了很大一部分的食物和武器。另外,这次是在家门口攻打雁门关,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不象去年攻打西疆的长途奔袭战,为了应付繁重的后勤,拓跋锋为此还从北部鲜卑各部落和北方四郡征调了十几万随军民夫。
北部鲜卑的财力毕竟有限,而且这仗也是鲜卑国的仗,不是他拓跋锋个人的仗,打下了并州,打下了北疆,财富土地也不是他拓跋锋一个人的,所以大战开始前,大王魁头和四个部落大人就大战胜利后的利益分配达成了一个协定,明确了各部落为此次大战所需要提供的军队和物资数量。几个部落大人除了拓跋锋,就是慕容风和弥加给大军提供所需要的一切。
慕容风现在的实力还是很雄厚的。去年鲜卑人几路攻击大汉国,慕容风出兵幽州,在北部打了几场小胜仗,收获不小。另外,他暗中支持和帮助张举张纯以及乌丸人叛乱,从中也拿了不少好处。再加上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自从卢龙塞大战失败后一直在休养生息,内部族众安居乐业,天公做美年年风调雨顺,大草原上早已牛羊成群,元气恢复得很快。现在,无论是慕容风还是弥加,都已经养好了四年前内乱和大战失利所带给他们的创伤,他们已经彻底恢复了。
虽然实力是有了,但要同时给两个战场提供牲畜和武器,慕容风也承受不了。这次慕容风亲自赶到雁门关,目的不是给魁头运送牲畜和武器,而是来劝他立即撤兵的。
慕容风趁着李弘的北征军和张举张纯的叛军血战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渔阳和卢龙塞,然后他又怂恿上谷和代郡的乌丸人反叛,攻打飞狐要塞,迫使李弘分兵御敌,无暇北顾。李弘为了在幽州中部站稳脚跟,急于攻打蓟城,根本不做北上反击的考虑。慕容风机谋得逞,他利用这个时间迅速巩固了两地的防御,并且基本稳住了燕山以南的大片疆域。
慕容风无意攻打幽州的中部,只要占领了渔阳和卢龙塞,自己首先立于不败之地,已经进退自如了。将来等到实力许可,有绝对把握了,再占据幽州中部也不迟。依照目前鲜卑人的实力,即使拿下了幽州中部也无力守住,迟早都要丢掉。而且这一丢就要被汉人赶回草原,以前所做的努力统统白费,一无所获。慕容风认为北疆之战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北疆之战可以结束了,为此他数次派人赶到雁门关劝大王魁头撤兵,但魁头置若罔闻,除了向他催要牲畜和武器,什么都不说。
慕容风坐在大帐内,望着神情欢悦的魁头,若有所思。
魁头是槐纵的儿子,是慕容风生死兄弟的儿子,魁头长得很象他的父亲,甚至连说话的口气都像。但魁头久居弹汗山,自小就生活在权力倾轧的漩涡中,他为了在弹汗山活下来,为了夺回自己的王位,殚精竭虑,想尽了一切办法,性情早就大变了。这次和连死了,慕容风联合弥加、落置鞬落罗抢先一步控制了弹汗山王廷,把魁头扶上了王位。但由于拓跋锋的强大实力,加上他手上有和连之子骞曼,使得鲜卑国的王位之争突然走到了战争的边缘。魁头以为慕容风会坚决支持他,会联合草原上的三大部落击败拓跋锋,但慕容风没有这么做。
慕容风认为鲜卑国的强大是建立在鲜卑国各部统一的基础上,如果鲜卑各部发生内战,鲜卑国不但不会强大,反而会四分五裂,檀石槐大王所建下的基业转眼就会毁于一旦。没有了强大的鲜卑国,鲜卑各族就会陷入无休无止的内战,实力巨减之后,周边各国随即就会入侵,鲜卑人会像当年的北匈奴人一样,成为其他各国的奴隶。慕容风毫不犹豫地让步了。他说服了弥加和落置鞬落罗,然后三人又一起说服了魁头。魁头当然不愿意,但他面对慕容风,却不敢说半个不字。慕容风在魁头面前发誓,只要他活着,魁头就一定是鲜卑国的大王,但现在必须要对拓跋锋做出让步。
拓跋锋拥立骞曼攻打弹汗山,不过是做做样子,他就是吃准了慕容风一定会让步,他要把损失捞回来。慕容风遂他心愿,不但让他把损失捞回去了,还送了他一封厚礼,那就是现在的北疆大战。北疆大战在慕容风的嘴里说出来非常具有诱惑力。首先鲜卑国的领土扩展了,族众可以逐渐南迁进入水草丰茂气候宜人的北疆,可以生活得更好。其次,由于鲜卑人攻占了幽州北部,大汉国在北疆的东西两面同时受敌,出塞作战已经相当困难,而拓跋锋从此后则可以稳居北方四郡,受到大汉国军队出塞攻击的威胁将大大减少。最后,汉军因为北疆战火纷起四处讨伐,雁门关内兵力薄弱,拓跋锋有可能破关而入,大肆掳掠。
既不要打内战,互相损耗,又能收获颇丰,实力渐增,拓跋锋没有理由不答应。虽然这样一来慕容风的实力增加了,而魁头也因为建下功业赢得了声名,得到了草原各族的拥戴,但拓跋锋并不担心十年之后的事。十年后,大家的实力都强了,鲜卑国的国力也雄厚了,慕容风就更不会支持魁头打内战了。但问题是,随着魁头和弹汗山实力的恢复,慕容风凭什么保证十年之内魁头不会打拓跋锋?只要魁头动手,拓跋锋认为自己的机会就来了。没有人会放弃自己已经到手的财富,尤其还是鲜卑国的王位。到时候,已经老迈的慕容风未必还有现在的威势,他已经掌控不了鲜卑国的命运了。
慕容风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他稳住了幽州的形势后,立即就想利用难以为继的军需来要挟魁头和拓跋锋立即撤兵。
慕容风不愿意看到一个强大的弹汗山王廷。大王和连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个血的教训。一个强大的弹汗山王廷如果拥有一位象檀石槐一样的君王,那是鲜卑人的幸运,但如果不是,那就是鲜卑人的悲哀。魁头也好,年幼的骞曼也好,都不可能给鲜卑国带来强大的希望。慕容风没有做大王的野心,但他有强大鲜卑国的雄心,只要自己不死,就不能眼看着檀石槐大王和成千上万的鲜卑勇士打下的万里江山变为废墟。要保住鲜卑国的江山首先就要让鲜卑各部和睦相处,要想让鲜卑各部不再互相征伐,就要让鲜卑各部实力相当互为制约,而要让鲜卑各部权势平衡,就要大力削弱弹汗山王廷的权力和实力。
此次魁头率众攻打大汉国,战绩彪炳。慕容风认为魁头此战过后,在草原上的声名已经有了,这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再去掳掠大量的财富,然后回去重振弹汗山。魁头实力大增,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对自己和拓跋锋,更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慕容风更不愿意看到一个强大的北部鲜卑。拓跋锋这几年的发展已经让他不能忍受了。拓跋锋实力强劲,他的背后还有两个盟友,一个是东羌的旭葵,一个是匈奴屠各族的白马铜。拓跋锋的实力如今已经打破了鲜卑各部之间的平衡。去年,他为了杀和连,削弱弹汗山实力,控制王廷,极力怂恿和连南下入侵大汉国。慕容风对这件事很清楚,但他和拓跋锋在这件事上有默契,杀死和连,削弱弹汗山王廷实力,这是稳定和强大鲜卑国必须要做的两件事。慕容风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帮了他一把,虽然鲜卑人在西疆惨败,但从鲜卑国的将来考虑,这个代价还是值得的。
此次拓跋锋尽起主力攻打雁门关,其野心之大决心之大,谁都知道,但慕容风很自信。他认为鲜卑国的实力目前还不足以打下雁门关,拓跋锋用多少人打都没有用,他甚至还请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去帮帮他的忙。雁门关一打就是两个多月,慕容风认为可以了,再打下去,对拓跋锋,对鲜卑国的损失就大了。攻打雁门关需要耗费惊人的军需,这足够拖垮鲜卑国。而拓跋锋一旦损失过大,他就守不住北方四郡和自己的领地。无论是大汉军队出塞攻击他,还是鲜卑其他部落攻击他,慕容风都不愿意看到。大汉军队如果收复了北方四郡,自己刚刚攻占的幽州北部随即就要丢失。鲜卑其他部落如果和拓跋锋打起来,鲜卑内乱爆发,自己和拓跋锋无力南顾,这刚刚占领的土地随即也就丢了。这样一来,他精心筹划的北疆之战就彻底失败了,什么意义都没有了。不但如此,因为去年战败而伤痕累累的鲜卑国更是被自己狠狠地再砍了一刀,奄奄一息了。
虽然他已经不能忍受拓跋锋的飞扬跋扈,但他更不愿意看到鲜卑国的奄奄一息。相比起来,他宁愿拓跋锋实力强大一点,为鲜卑国抵挡大汉国、南匈奴人和西疆羌人的攻击,为鲜卑人竖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他相信自己还是有办法控制和打击拓跋锋越来越疯狂的野心。
为了鲜卑国的将来,慕容风不远千里,亲自赶到雁门关来劝说大王魁头和拓跋锋撤兵。这仗是他筹划,是他指挥打的,现在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自己又要他们不打了,叫他们背着两个多月连番血战的损失各自回家去,这的确很难。不管魁头心里是怎么想的,叫他命令拓跋锋撤兵,于情于理,魁头都没办法开口,也不怪魁头对自己的劝说不理不睬。
不过,慕容风看到他们攻占了雁门关,对自己能够说服他们撤兵一事充满了信心。
魁头率众发动北疆大战,既占了幽州北部,又攻占了雁门关,在北疆东西两个方向都有巨大的战果。魁头的这个战绩已经很大了,足够让他得到鲜卑诸部的拥护继续做他的大王。此时让他撤回去,魁头应该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拓跋锋占据了雁门关,就如同自己占据了渔阳和卢龙塞,进退皆立于不败之地。拓跋锋凭借雁门关之险,不但可以彻底解除大汉军队对塞外北方四郡的威胁,还可以反过来威胁晋阳,威胁大汉的京畿重地,可以随时随地出关南下大肆掳掠。此时撤兵,拓跋锋一来可以减少损失,二来可以趁着汉人无力反攻之际,迅速巩固和稳定北方四郡以及雁门关。这么好的事,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慕容风高大的身躯因为过度操劳的原因显得非常清瘦,但脸上那双犀利逼人的眼睛却更显威猛。慕容风四下看看,问道:“大军已经进关了?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两位大人都在关内?”
“他们现在都在雁鸣岭,距离原平城大约十里。”魁头笑道:“昨天他们在雁鸣岭击败了阻击我们的黄巾军,明天就要攻打原平城了。”
慕容风神情一愣,略显惊讶地看着魁头。魁头很高兴,把五天前攻占雁门关,四天前南下雁鸣岭攻击黄巾军,前天黄巾军攻占积云岭截断鲜卑大军,昨天拓跋锋击败黄巾军的事详细说了一下。魁头的侍从铺开地图,慕容风一边听魁头讲解,一边仔细看着地图,沉默不语。
“晚上,落置鞬落罗和拓跋锋两位大人先后送来捷报,要求我明天击败攻占积云岭的黄巾军,迅速赶到雁鸣岭会合,准备一同南下攻打晋阳。”魁头望着慕容风,问道,“你看……”
“我们损失多少?”慕容风抬头问道。
“进关前,我们损失了两万三千人。进关后,拓跋锋大人在雁鸣岭损失了大约两万多人。昨天雁鸣岭和积云岭同时开战,伤亡数字还没有送过来。”
“两万三千人?”慕容风吃惊地问道,“你们只用两万三千人就打下了雁门关?”
魁头笑道:“是啊。汉人最后被我们打得只剩下两千人左右,然后弃关逃跑了。”
“弃关?”慕容风非常震惊地说道,“汉人弃关而逃?”
魁头看到慕容风表情震骇,感觉有点不对劲,说道:“阻击我们的是黄巾军,不堪一击。另外,大汉国发生了大水灾,几百万人无家可归,这北疆汉军的粮饷定然难以维持,他们不可能坚持很长时间的。”
慕容风苦笑,“大王,你们中计了。汉人还有两千人,怎么会弃关而逃?尤其守关的是郭蕴,此人和我们打了几十年的仗,勇猛刚烈,他怎么会弃关而逃?拓跋锋这个混蛋,利欲熏心,连这么点判断力都没了。还有落置鞬落罗,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犯这种错误,老了,他也是老了。”
魁头面无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说话。
“黄巾军不堪一击,难道汉人就没有军队了?十万人攻打雁门关,如今只剩下五万多人,再加上昨天大战的损失,我们最多还有三四万人。拓跋锋,拓跋锋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慕容风双眼盯着魁头,失望地说道,“赶快撤退,否则北疆之战的所有战果,尽在此仗丢失一尽。”
铁鳌小声插嘴问道:“大帅,不管我们是不是中计,这仗已经打赢了,大家再努把力就可以打到晋阳了,为什么要撤退?这时撤退,我们不就什么都没了?你说过,并州现在也就剩下这些不堪一击的黄巾军了,只要把他们砍光,我们损失即使大一点也没什么关系,拿下太原和上党两郡,损失不就补回来了。何况,死得都是拓跋锋的人……”他眼角一挑,幸灾乐祸地笑道,“将来杀他的时候,我们要轻松多了。”
魁头望着慕容风,那脸上的神情无疑是同意铁鳌的说法。
慕容风一声长叹,垂首无语。他刚刚走进大帐的兴奋转眼间就变成了满腔的愤怒和沮丧,还有说不尽的悲哀。没有人,没有人为鲜卑国考虑,所有人,包括大王在内,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族人,为了自己的部落,就没有人为了鲜卑国。
没有一个强大的鲜卑国,没有一个势力平衡的鲜卑诸部,鲜卑人将陷入连锦不断的战祸,将陷入血雨腥风,最后的结局也就和被鲜卑人赶出大漠的北匈奴人一样,迟早都要被一个强大的民族赶尽杀绝,都要灭种灭族,最后还有人能逃到极荒之地苟延残喘就不错了。
“大帅,你说呢?”铁鳌追问道。
“我不明白拓跋锋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攻打晋阳?他如果仅仅就是为了掳掠,他可以再等一等,等到汉军没有粮饷支持了,汉军撤退了再打。”慕容风指着地图,无奈地说道,“他的心思太大了,他想趁着各部大军都在的时候,利用大家的力量迅速占据太原和上党两郡。”
慕容风嗤之以鼻,继续说道:“拓跋锋即使攻占了太原和上党两郡,除了掳掠一番他还能得到什么?拓跋锋太糊涂了,他是守不住雁门关以内这片土地的。雁门关以内的汉人是以农耕维持自己的生活,那里没有草场,只有大山、平原和耕地,我们怎么生存?去学汉人种地吗?或者我们可以去逼迫汉人种地,但汉人会种吗?早逃光了。一旦我们的士兵抢完了,他们就会调转马头出塞,拓跋锋想拦是拦不住的。没有士兵,他怎么守住两郡的土地?何况他的军队现在的确给打得所剩无几了。糊涂啊。我们的族人是靠放牧生活,不是靠种地生活,所以多少年来,草原上的民族都是以攻占大汉边郡水草丰茂的土地为主,只有掳掠才会深入到大汉国的腹地。”
慕容风拍拍地图,大声说道:“立即派人联系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就说我已经率部赶到雁门关,他们两个自然就会撤退了。”
魁头低头不语,脸上的神情显然对慕容风的决定非常不满。
铁鳌小声说道:“大帅为什么一定要撤退?”
“汉人既然连雁门关都舍得放弃,肯定有足够吃掉我们的军队,他们一定还有埋伏。现在撤,还能救回几万人的性命,如果再迟一点,恐怕要全军覆没了。”
铁鳌又问道:“大人为什么一定要救回拓跋锋?”
“没了拓跋锋,谁能在北部鲜卑的疆界挡住大汉国的军队?去年西疆折损了七万鲜卑将士,如果今年再损七万,鲜卑国基本上就完了。此仗如果再败,我们所有占据的土地不但要全部丢失,就连鲜卑国的疆域都要大片大片的丢失。”慕容风看了一眼魁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十年时间很长,机会很多,只要大王能够让鲜卑国强大富裕起来,谁敢不听大王的号令?”
“请大王尽起兵马,和拓跋锋、落置鞬落罗两位大人南北夹击积云岭,尽快撤出雁门关。”
魁头心事重重地走了。慕容风和铁鳌站在大帐外,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默默无语。他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
铁鳌抬头看着眼前的雄关,叹道:“可惜。”
“汉人白白送给我们一座雁门关,你以为我们承受得起吗?拓跋锋突围之后,兵力必定大损,他为了防备别人攻击他,不会再守雁门关了,他要急着回去重整军马准备打仗了。北疆之战,竟然是这么个结局……”慕容风苦笑,“两地都打了胜仗,结果我们却输了。”
铁鳌安慰道:“如今大汉国内有灾患,外有叛乱,一时间根本无力出塞攻击我们,大帅无须担忧。”
“汉人此时如果尚有余力陈兵关隘,威胁塞外,反倒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慕容风连连摇头,灰心丧气。
铁鳌瞥了一眼慕容风,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大王不高兴,你知道吗?拓跋锋这么骄狂,根本不计后果一路猛攻,也许和大王,和落置鞬落罗有点关系,他们两个巴不得拓跋锋损兵折将一命呜呼。这样,一个王位就稳了,一个也可以把北部鲜卑重新划归西部。”
慕容风痛苦地闭上眼睛,仰天长叹。
****
大战第四天上午,雁鸣岭。
拓跋锋接到慕容风率军赶到雁门关的消息,霎时惊得魂飞天外,他一把抓住信使,大声问道:“慕容风带了多少人?”
“一千黑鹰铁骑。”
“你竟敢骗我。”拓跋锋气怒攻心,一刀把信使的脑袋砍了。望着地上血淋淋的头颅,拓跋锋犹不解气,又飞起一脚把那个光头脑袋踢上了半空。
拓跋晦和几个豪帅小帅面面相觑,心惊胆战。慕容风这个时候赶到雁门关,其用意不言自明。大家斗来斗去,最后还是给慕容风逼上了绝路。
“慕容风要是把大王,落置鞬落罗,还有我们,一把堵在雁门关内,那我们……”拓跋寒面如土色,低声说道。
“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整个鲜卑国就是慕容风的了。”拓跋韬怒声说道,“豹子和慕容风是什么关系?那是生死交情。他和豹子一定有什么秘密协定,所以才敢大摇大摆地带着几万大军从幽州赶来打我们。”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大家都不要激动。”拓跋晦大声说道,“大帅是什么人?他这一辈子什么时候用这种奸计杀过人?他要杀人,向来都是战场对决,从不做这种卑鄙之事。”
“那你说,他这么做什么意思?”拓跋帷问道。
“我们连番大战,损失惨重,本来可以通过攻占晋阳来得到补充,但大帅此时出现,无疑是不愿让我们攻占晋阳,更不愿让我们势力大涨,雄踞鲜卑诸部之上。”拓跋晦冷静地说道,“他为了保住魁头这个大王,保证自己可以操控鲜卑,所以才要趁势打击我们,他不会杀我们的。”
他看看咬牙切齿的拓跋锋,小声劝道:“大人,我们还是回去吧。”
拓跋锋一刀斩进地上,恨恨地说道:“撤,我们撤回塞外,这趟,算他慕容风狠了。”
****
大战第四天下午,积云岭。
拓跋锋按兵不动,积云岭上也没有战斗。鲜卑人好象打累了,一个都不动。徐荣担心鲜卑人识破了计策,有可能要集结重兵南北夹击积云岭突围而走,所以他匆匆赶到积云岭,和杨凤商议排兵布阵之策,争取重击鲜卑人,杀死更多的敌人。
积云岭上,黄巾士卒有的在帮助民夫驮运武器,有的在挖沟壕,有的在扎拒马。大家紧张忙碌,井然有序。
徐荣和杨凤坐在山岭上闲聊。杨凤说,如果只有魁头在北面发动攻击,还不如把他放进去,然后再集中所有力量和鲜卑人对决,杀也把鲜卑人杀个半死。徐荣说,把魁头放进去,敌人太多,吃不掉。一旦弄巧成拙,反而被他们击败,那就全完了。徐荣还担心鲜卑人可能来援兵,所以他对杨凤说,如果鲜卑人明天还不进攻,我们就要主动攻击了。杨凤说,魁头不可能不攻,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的大军一路而下,根本没带什么食物,如果魁头再有两天拿不下积云岭,拓跋锋就要吃马肉喝马血了。
徐荣笑道:“关键是要大量杀伤鲜卑人,尤其是拓跋锋的士卒,只要把他打得奄奄一息,鲜卑人就会狼狈逃窜。”
鲜卑大王魁头也在这一天的下午带着雁门关的五千人马赶到了积云岭。邪归逆奇怪地问道,大王来了,那雁门关谁守?大王难道忘记和连是怎么死的了?魁头沉默了半天,说道,大帅来了。邪归逆疑惑地问道,哪个大帅?我们还有援兵?魁头说,慕容风来了。邪归逆大惊,眉毛鼻子皱在一起,想了很长时间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帅来干什么?魁头说,大帅说我们中了汉人的奸计,说前面还有埋伏,叫我们速速打通积云岭,会合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立即撤军。邪归逆吓了一跳,他紧张地四下看看远处的山峦,说,既然大帅说有埋伏,那就一定有埋伏。我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一再对我们说,大帅算无遗策,绝对不会出错,一定要言听计从。随即他看看面无表情的魁头,说那你还来干什么?随便派个小帅来不就行了,这事还要你亲自来指挥?魁头苦笑说,大帅一定要我来,不来都不行。
邢归逆想了半天,叹道,大帅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都不杀拓跋锋,还要你亲自来救他,大帅是不是……魁头抬头望天,眼睛就象蒙上了一层雾一样毫无光泽。邪归逆忽然想到什么,说道,此仗之后,拓跋锋受损巨大,我们是不是可以……魁头就像没听到一样,坐在马上一动不动,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良久,他才低声说道,我们没有足够的实力。邪归逆思索了一下,恨恨地说道,本来可以请舅舅弥加帮忙,但他被大帅钳制在东部鲜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大帅,所以我们想找帮手都找不到。不象拓跋锋,他还有东羌人和匈奴人可以相助,就算受损巨大也还有翻身的机会。
魁头忽然凑到邪归逆耳边,压低声音问道:“我们可以信任大帅吗?”
邪归逆摇头,神色坚决地说道:“母亲说过,鲜卑人最不能信任的就是大帅。母亲的话绝对没有错。如果他值得我们信任,他为什么要和拓跋锋商定十年之约?鲜卑大王是什么人?难道是他中部鲜卑的小帅吗?这说明什么?说明母亲的话绝对没错。父亲怎么会死?大帅既然算无遗策,怎么会让父亲去死?父亲怎么会有他这么个生死兄弟?大帅不值得我们信任。大帅就象父亲说的那样,他心里只有鲜卑国,没有弹汗山,没有大王,更没有我们这些檀石槐的子孙。”
魁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像决定了一件什么事,“你还记得射墨赐吗?”
邪归逆骇然心惊。
****
大战第五天清晨,五里亭。
张燕突然听说拓跋锋撤军赶向了积云岭,立即知道黄巾军的意图已经被鲜卑人识破,他们要撤回雁门关了。张燕毫不犹豫地命令三万大军丢掉一切辎重,立即启程追敌。
“带上弩车,一定要带上弩车。”
黄庭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进了雁鸣岭,驰道蜿蜒崎岖,带上弩车会耽误大军行进的速度,是不是不要带了?”
“一定要带。”张燕说道,“鲜卑人集中在驰道上,那就是活靶子,有多少射死多少。命令各部士卒,用巨型矛做抬杆,抬着弩车随军前进,把所有弩箭全部带上。”
黄巾军闻鼓而动,迅速集结。王当所部五千人一马当先,率先急速跑向积云岭。
大战第五天,积云岭。
魁头集结了一万三千大军,在朝阳升起的时候,向积云岭发起了猛攻。邪归逆前天带着一万人攻打,结果打了一天,损失了两千人马。今天,他吸取了教训,命令两个小帅各带两千士卒沿着驰道两侧的山林进攻,先把埋伏在山林里的黄巾军弓箭手给杀散,同时,他指挥铁骑以五百人为一队,轮流齐射,轮流冲杀。鲜卑铁骑由于攻击队形又小又密,轮流攻击的速度又非常快,结果把黄巾军打得措手不及,阻击阵地丢了一个又一个。
指挥阻击的李尧浑身浴血,誓死不退。那天他给杨凤骂惨了,憋了一肚子气。心想老子就是战死了,也不能给你骂中了当真做个胆小鬼。武功高强的小婢女弃天为了保护他身中数箭,要不是铁甲下还有铁板,李尧的这个小婢女就被射死了。不过,小帅杨震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他在带领士卒反扑的时候,被鲜卑的战马撞进了驰道边的树林里,虽然浓密的树枝救了他一命,但他肋骨断了好几根,昏迷不醒,直到中午战事稍歇的时候,才被士卒们找到救了回去。
中午的时候,李尧撤退不及,被鲜卑人的长矛刺中了大腿,鲜血就象喷泉一样射了出来。李尧痛得破口大骂,连滚带爬好不容易逃了回去。他找杨凤要援兵,说支持不住了,正面战场只有六七千人了,再不发援兵就完了。杨凤回答得更简单,什么时候全部打完了什么时候再说,援兵没有。李尧气得跛着一只脚把杨凤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遍,但骂归骂,仗还要打。他一手拿根长矛做拐杖,一手拿着战刀继续带着士卒奋勇冲杀,“兄弟们,不要指望援兵了,我们拼吧,拼完了为止。”
北面战场打得激烈,南面战场打得就是惨烈了。
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集结了两万八千大军进攻积云岭。落置鞬落罗前天猛攻一天,也损失了将近两千人,今天他和邪归逆选择了同样的攻击办法,只不过他派了更多的士卒从两侧山林攻击前进。负责在驰道上阻击的黄巾军因为缺少两翼弓箭的支持,死伤惨重。
到下午的时候,梁百武和唐放伤痕累累地被抬到了山岭上,一万多黄巾军被彻底打散了,没死的都逃到附近山岭里去了,鲜卑人的攻击太可怕了,根本挡不住。杨凤冲两人拍拍手,大声赞道:“好,好样的。”随即他带着两万黄巾军精锐对上了鲜卑铁骑。鲜卑人顿时觉得就像撞到了铁板上一样,寸步难进。
此时,鲜卑人密密麻麻地挤在积云岭两端近十里长的驰道上,许多铁骑士卒都是轮流上阵攻击几次了。积云岭上两里长,五百步宽的战场上,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北面的阻击也被打散了,李尧被几个黄巾士卒连拖带拽拉到附近树林里去了。他虽然一心要求死,但士卒们好心好意,把他捆起来抬着跑了。
杨凤的主力两面受敌,岌岌可危。杨凤夷然不惧,大声命令点燃山岭上的火堆。
在山中埋伏了好几天的黄巾将士们看到出击的信号,个个吼声如雷,士气如虹。他们顺着驰道两侧的山峦狂奔而出,一时间,积云岭上,惊雷阵阵。
彭烈带着两万人攻击积云岭北面魁头的大军。雷传带着两万人攻击积云岭南面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的大军。这四万人虽然是屯田兵,但此时杀出,对鲜卑人的心理冲击和震骇那是相当惊人的。看到满山遍野的黄巾军,要说心里不怕,那是假话。黄巾军,到处都是黄巾军,杀不尽杀不绝的黄巾军。
拓跋锋瞠目结舌。此时,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这次出关攻击晋阳实在是太冒失了,自己的确是中了汉人的奸计,不承认都不行。汉人放弃雁门关,诱敌深入,步步设计,早就算计好了要击败自己,可惜,自己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但他有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汉人的战将皇甫嵩、朱俊、豹子,个个只用几万人就能击败几十万黄巾军,为什么自己和几万鲜卑铁骑却不行,还反而被十几万黄巾军给算计了,给打败了。他不服气,他真的不服气,为什么会这样?
突然,远处的鲜卑人大乱,恐怖的叫喊声让人毛骨悚然,好象天地都要塌了一样,无数的鲜卑铁骑慌不择路,纵马狂奔。弩炮的吼声随之响了起来,此起彼伏,震撼山野。张燕带着三万黄巾军追杀而来。
鲜卑人拼命了,积云岭上的厮杀声已经被恐惧疯狂的吼叫声彻底淹没了,几万人纠缠在几里长的驰道上,杀得如醉如痴,全然忘记了身在何处,只知道杀,往前杀。
黄巾军被鲜卑人杀得眼珠子都红了,不要说退,就连性命都不要了。杨凤杀得晕头转向,逮到人就砍,根本不管是敌是友,先砍几刀再说。徐荣连挡了杨凤三刀,才把杨凤握刀的手抓住了。
“命令撤退。”
杨凤没听到,还在摇摇晃晃地找人去砍。徐荣又说了一遍,杨凤劈头就是一刀,“谁说撤退,老子剁了谁。”
徐荣说:“再打下去,这岭上的两万黄巾军就没了。现在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撤了,无须再战。”
杨凤说:“没了就没了,这都是我的兄弟,我说了算。”接着他举刀狂呼:“战死为止,绝不后退。”
徐荣气得一把抱住他,凑到他耳边大声叫道,“你把拓跋锋杀死了,鲜卑将来还乱个屁啊。魁头知道你把他杀死了,还不高兴地狂奔而逃。”
杨凤这才清醒了一点,指着远处说道:“战鼓兵,金锣兵都去砍人了,要鸣锣撤退,你自己去敲,被人砍死了可不要怪我。”说完返身就冲进了激战的人群,一边挥刀乱砍,还一边狂叫,“快砍,快砍,等一下就砍不到了。”
徐荣狠命地敲起了金锣。
还真有杀红了眼的黄巾军士卒跑来杀他,要不是徐荣的亲卫兵拼死拦住,徐荣说不定真被愤怒的黄巾军士卒乱枪戳死了。
黄巾军渐渐让出了积云岭,鲜卑人如释重负,呼啸而去。
残阳如血。
黑夜来临,积云岭上燃起了一堆堆的大火,绵延十里不绝。
黄巾军士卒有的精疲力竭地躺在战场上,有的兴奋地跑来跑去大喊大叫。几万民夫从山里走出来,开始打扫战场。
徐荣、张燕、杨凤、张白骑几人聚到一起,几双手激动地握到了一起,其中的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尽涌心头。
“赢了,这一仗我们总算赢了。”徐荣颤抖着嗓音,眼含泪花,“黄巾军从此名扬天下,名垂青史。”
张燕泪水滚落,哽咽无语。
深夜,初步战报呈送了上来。黄巾军从攻占积云岭开始,到今天黄昏主动放走鲜卑人为止,总共杀敌一万三千人,黄巾军折损三万八千人。
徐荣非常满意地笑道:“雁门关一战,我们总共杀敌六万八千多人,黄巾军的损失加上雁门关将士的损失大约十二万人。此仗打完,黄巾军将无敌于天下了。”
杨凤大笑道:“等将军大人回来,我和他再打一仗,一定能把他打败。”
徐荣笑道:“栖之,这个机会你是没有了,下辈子吧。”
****
大战第六天,雁门关。
慕容风在雁门关外和拓跋锋,落置鞬落罗谈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然后拓跋锋面无表情地带着仅存的一万五千名士卒连夜出关,回自己的北部鲜卑去了。
第二天上午,魁头、慕容风,落置鞬落罗带着一万多残兵开始了返回草原的行程。
慕容风驻马回首望着雁门关,久久无语。
中午,徐荣、张燕、杨凤带着大军进驻雁门关,巨大的汉字大纛在雁门关上空高高飘扬。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1节
六月下,雁门关。
雁门关大战结束三天后,徐荣、张燕决定带着黄巾军主力返回晋阳。
北疆的险恶形势并没有因为雁门关大捷而得到任何改善,但徐荣和张燕都清楚,整个北疆的被动局面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发生变化。这个变化是什么,他们不知道;北疆的被动局面何时会得到彻底扭转,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有等待,耐心地等待。
由于雁门郡太守郭蕴受伤,前来支援雁门关的河内郡武猛都尉丁原也受伤了,所以徐荣和张燕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小帅王当带着一万黄巾军精锐,一百台弩车驻守句注要塞。
徐荣接着向黄巾军各部首领提议,雁门关大战后所剩下的五万屯田兵应该全部转为黄巾军主力。张燕和杨凤大喜,他们当然愿意了,但朝廷会不会答应?尤其这次他们战胜了鲜卑人,杀敌数万,其强悍的实力一定会震撼朝野,让朝廷内外惶恐不安。徐荣笑道:“陛下不会不答应。这个时候,陛下除了指望你们黄巾军镇守并州还能指望谁?难道就指望我一个空空如也的镇北将军府吗?”
“但朝廷的现状你们也知道,大司农府给我们的粮饷基本上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现在整个北疆军队的粮饷全靠镇北将军府的一点老底子在撑着,能不能撑到十月谷物成熟很难说。”徐荣接着说道,“所以,我希望飞燕和栖之能理解镇北将军府的难处。除了王当这一万人马以外,其他八万人的军饷暂时只发一半,另外一半用屯田所得的谷物相抵,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杨凤心里立即就有点不高兴,但他脸上还是勉强挤出了几丝笑容问道:“大人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徐荣解释道:“此次参加大战的十三万屯田兵都是从河东抽调,损失了大约八万人。阵亡了这么多将士,河东的那几十万亩田地仅靠剩下的七万屯田兵耕种是忙不过来的。”
张燕说道:“这么说,徐大人的意思是把黄巾军的主力全部送到河东去屯田了?”
徐荣点点头,为难地说道:“我们马上要给在大战中阵亡的十二万将士下发抚恤。朝廷是没钱,天子也会说先欠着,但我们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会让将士们寒心的。这笔抚恤镇北将军府无论如何都要在三个月内全部下发完毕。因此……”
杨凤脸上一红,顿时感到很羞愧。他激动地说道:“大人,我们活着的人可以暂时不发军饷。”
徐荣摇摇手,坚决地说道:“这更不行。我们可以不拿,但士卒们不能不拿,这是将军大人的原则,也是我们镇北将军府的原则,没有人可以私自违背。他们不但要拿,而且还要拿更多,因为今天的并州能够完好无损,是靠他们一刀一刀砍出来的。所以,我的意思是让黄巾主力去屯田,谷物丰收后,除掉上缴的,都是他们个人的,以此来补足士卒们的军饷。这样,士卒们军饷也拿了,粮食也种了,闲暇之余还可以训练,一举多得。”
张燕高兴地说道:“大人说错了,不是补足,而是多拿了许多,将士们一定很感激大人。”
徐荣笑笑,望着杨凤说道:“八万黄巾军主力到了河东,我就要把射缨彤的骠骑营征调回晋阳,河东的驻防就全部交给你。”
“晋阳不要驻防了?”杨凤谨慎地问道,“如今北方四郡尚在鲜卑人手上,北疆局势危急,太原和上党两郡又有一百多万百姓,晋阳怎么能不要大军驻防?”
“雁门关大战之后,拓跋锋虽然还占据了北方四郡,但对我们的威胁已经不大了,现在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是河东。”徐荣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二位大人也不是外人,和将军大人也都是好兄弟,今天有些话我就明说了,免得你们一不小心误了事。”
张燕和杨凤两人互相看看,然后一起郑重地看着徐荣。
“两位和将军大人在冀州就结识了,对将军大人的过去和性格很清楚,你们说,他这样的人虽然屡建功勋,但只用四年时间就从卢龙塞的一个斥候做到了镇北将军,你们认为他靠的是赫赫军功吗?”
“以他在西凉肃贪的所作所为,多大的军功也不行,早被砍了脑袋了。”杨凤笑道,“我听说当今天子非常赏识他,处处袒护,所以将军大人才有今天的成就。”
徐荣苦笑,低声说道:“将军大人陷进了皇统之争。”
张燕和杨凤恍然大悟。当初李弘信誓旦旦地说要招抚黄巾军,张燕是半信半疑,杨凤根本就没有半点信心,但李弘却奇迹般地说服了天子和朝廷成功招抚了。李弘凭什么能说服天子?天子凭什么信任他?原来天子是需要李弘的武力。
现在看起来李弘的招抚非常有远见,否则这次并州十有八九就丢了,但当时谁会想到今天的事?谁会想到黄巾军会成为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回头想想,李弘的许多神话背后都有当今天子的影子。没有天子的支持和信任,他的神话早就灰飞烟灭了。
两人虽然明白了许多事的关键,但心里却无半点喜色,反而面显忧色,茫然无语。历朝历代,凡牵扯到皇统之争的朝廷重臣,很少有善终的。李弘如果因为皇统的事倒下了,跟在他后面的从属故吏都要受到牵连,能保住性命的就非常不错了。尤其象张燕和杨凤这种人,想不死都难。
张燕和杨凤望着徐荣从容镇定的神情,突然发现自己把受抚的后果想得太简单了。招抚只是让黄巾军钻进一个绳套,而雁门关大战,却让这个绳套把黄巾军的脖子卡紧了。黄巾军受抚之后,本来还有一点独立性,但经此一仗后,仅存的那点独立性却彻底丧失了。现在黄巾军的命运已经和李弘的命运紧紧地捆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黄巾军要想摆脱这种局面,除非再造李弘的反,但现在再造反已经很难了。黄巾军士卒在李弘身上看到了希望,在并州种下了希望,在雁门关打出了希望,再想鼓动他们造反,势比登天还难。
雁门关大战之后,黄巾军威势大起。但在天下人的眼里,看到的不是张燕和杨凤的实力,而是李弘的实力。李弘招抚了黄巾军,李弘坐镇北疆看护黄巾军,李弘的镇北将军府指挥黄巾军击败了鲜卑人,黄巾军的强大实力其实就是李弘的实力。这一点,就是已经被徐荣一语惊醒的张燕和杨凤也不得不承认,而徐荣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和他们商讨黄巾军的将来。否则,徐荣不会在大战结束之后,立即告诉他们镇北将军府的绝对机密。
雁门关大战之后的黄巾军,从士卒到各部首领,都已经被并州的土地和李弘的镇北将军府牢牢地控制了。
杨凤眉头深锁,显得很不甘心。张燕却很坦然,他凑到杨凤耳边小声说道:“大贤良师组建黄巾军举兵起事的目的是什么?黄巾军不是我们个人的财产,也不是李弘和朝廷的财产。黄巾军是天下百姓的黄巾军。只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屋子住,只要百姓安居乐业无忧无虑,我们就算成功了。谁做不到这一点,谁就指挥不了黄巾军,谁就控制不了黄巾军,他们自己就会造反。”
杨凤一想到大贤良师,心里顿时有了感悟。大贤良师当时振臂一呼,百万百姓云集响应,这不是因为大贤良师神仙一般的超然身份,而是因为大家都想造反。雁门关大战之后,黄巾军将士虽然把希望都种在了并州,但只要这个希望破裂了,不管是谁,就是李弘也控制不了黄巾军,因为在黄巾军的骨子里就是叛逆。
杨凤望着张燕,微微一笑,心中再无芥蒂。
“那将军大人是怎么想的?”张燕问道,“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做好了,可以兴国,做坏了,可以亡国。”
“当今天子有两个皇子,无论立大皇子还是立小皇子,将来都是内有奸阉弄权,外有国戚专政,对大汉国半分好处都没有。”杨凤冷笑道,“依我看,将军大人应该效仿伊尹、霍光之法,别立新君,以保社稷安天下。”
张燕瞅了杨凤一眼,低声说道:“栖之,不要胡说。”
徐荣恍若未闻,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将军大人说,皇统之事关系到社稷安危,就是当今天子也不敢轻易造次,所以至今还未见危机。不过,将军大人认为,如今大汉国内忧外患,战祸连绵,国家稳定朝堂稳定乃是第一要务。”
“大人的意思是说……”
“如今北疆形势危急,要想把鲜卑、匈奴、乌丸和张举张纯的叛乱彻底平定,收复丢失的疆域,需要几年时间的征伐。另外,并州的屯田至少也需要五年时间才能略有成效,而要保证大军征伐顺利,并州屯田凸现成效,就要一个稳定的国家,一个稳定的朝堂,所以……”徐荣看看两人,低声说道,“北疆不平,皇统不立。”
张燕和杨凤倒抽一口冷气,神情十分震骇。
“将军大人要挟……”
张燕急忙打了杨凤一下,制止了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今年,北疆战事频起,朝廷自顾不暇,天子当然不会考虑到皇统上来,但天子不考虑并不代表洛阳就没人关注此事。因此,将军大人在离开并州之前,一再嘱咐我务必要在河东驻兵。目前,我大汉国内有七郡国的水灾,外有北疆战事,朝堂上下人心惶惶,正是洛阳最危险最容易出事的时候。”徐荣说道,“八万黄巾军主力入驻河东,对洛阳可以形成巨大的威胁。”
张燕和杨凤连连点头。
张燕问道:“大人刚才说河东对我们的威胁最大。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人敢侵犯河东?大人是不是担心匈奴人和白波的黄巾残军?”
徐荣笑道:“飞燕理解错了。河东是京畿要地,和长安、洛阳非常近,是出入并州的咽喉要道,河东的盐铁之利更是惊人。现在并州甚至整个北疆军需的维持完全就靠它了,而河东大量的荒芜田地更是解决军屯的根本所在,所以河东对我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现在我接到从洛阳传来的消息,说洛阳有人担心镇北将军势力庞大威胁社稷,已经有大臣上书天子要求让北军入驻河东了。如果天子不明情况随口答应了,那就给并州乃至北疆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杨凤赶忙说道:“既然大人这么担心,那我事不宜迟,立即率军赶回临汾大营。”
徐荣点头道:“明天吧,明天你带大军离开雁门关。另外,我要上书陛下,把典农都尉府立即迁到安邑去。这样河东之地就有栖之主掌的黄巾军主力八万大军,张白骑大人主掌的军屯,谢明大人主掌的盐铁,如此一来河东则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清晨,徐荣和张燕等人站在雁门关上远眺逐渐升起的朝阳,互相小声说笑着。
张燕忽然问道:“子烈兄,你一直坚信自己可以打回雁门关吗?”
“不。”徐荣转身面对众将,摇头道,“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放弃句注要塞后,能不能把它夺回来,我没有把握。但我相信一点,我们只要努力了,总会有希望。”
黄庭捋须笑道:“我们都很担心,担心自己会打不过鲜卑人,甚至全军覆没。但大人的自信给了我们很大的鼓励,今天大人这么说,倒是让我们很后怕。并州丢了,我们就是千古罪人了。”
徐荣苦涩地笑道:“如果人人都不敢于承担责任,都不敢于冲锋陷阵,我大汉国何时才能看到振兴的希望?我大汉国的百姓何时才能过上安宁的日子?看看那些死在关内关外的鲜卑汉奴,他们本来是我大汉的子民,但是谁让他们成为汉奴?是谁让他们死在这个战场上?难道我们杀死他们的时候,心里不痛,手上不抖吗?这是我们的错,不是他们的错,杀死他们,是我大汉军人的耻辱,是我大汉国的耻辱。大汉的军人应该保护他们,大汉国应该庇护他们,但我们保护他们了吗?大汉国庇护他们了吗?他们临死前的诅咒和仇恨,难道不是我们的悲哀吗?我们的良心,我们的责任,大汉国的天威,都在这一场屠杀中丧失一尽了。”
徐荣手指关外,大声说道:“将军大人回军雁门关之时,就是我们杀奔塞外之日。”
众将热血沸腾,轰然应诺。
****
六月下,洛阳。
雁门关大捷的消息轰动了大汉国。当黄巾军回到晋阳时,受到了数万百姓的夹道欢迎,留着热泪的百姓们高声欢呼着,声震云霄。
四月李弘的北征军在蓟城大胜叛军,五月麴义的铁骑在谷罗城大胜匈奴叛军,六月徐荣张燕指挥黄巾军大胜鲜卑人,北疆的捷报一个接一个地送到洛阳,让摇摇欲坠的大汉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朝野上下更是把这些大捷背后的危机抛到了九霄云外。
黄巾军一夜之间由大汉国的叛逆变成了护守边陲的英雄,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大汉国的臣民们难以接受。黄巾军在他们的文书里,在他们的嘴里纷纷用镇北将军的黄巾军或者用豹子的黄巾军来区别至今犹在大汉国各地举兵反叛的蚁贼们。
徐荣和张燕为了逃避天子的责罚,在他们的捷报里故意隐瞒了主动放弃雁门关的事,当然,徐荣独自一人承担了丢失雁门关的全部责任。为了不让雁门郡太守郭蕴和武猛都尉丁原揭露此事,两人专门登门看望了郭蕴和丁原,向他们详细解释了此事。
雁门关之战不但重创了鲜卑人还把句注要塞完整无缺地夺了回来,郭蕴和丁原也因此而荣立了战功,两人自然没有必要冒着杀头的危险去上书弹劾。现在镇北将军李弘的威势不要说他们得罪不起,就是陛下也要忌惮三分。在大捷之后,这种违抗圣旨的事即使被揭发了,陛下也会当作没看见。天子难道还能置天下民心于不顾,强行把两个有功之臣给杀了不成?
郭蕴和丁原两人满口应承,还真心诚意地说了许多敬佩之类的恭维话。郭蕴说,我和鲜卑人打了几十年的仗,就这一仗打得最是痛快,最是激动人心。说句实话,两位大人冒着巨大的风险打赢了这一仗,其气魄和才智令人心悦诚服,天下能和两位大人相比者,屈指可数。这件事两位大人就是不来解释,我们也绝不会上书弹劾的。两位大人未免也太小看本官和丁大人了。
天子不管这些细枝末节,他只要徐荣和张燕打赢了鲜卑人,赶跑了鲜卑人,句注要塞不用打仗了,不用再花钱了,那就行,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司徒许相和司空丁宫,还有尚书台的几位大人仔细商议了一下,对天子说,还是封官吧。现在连军饷都无钱发放,哪里还有钱重重赏赐十几万将士?升官加爵,可以先把各部将官慰劳一下,稳住军心。至于士卒的赏赐,可以让各部将官用战利品去临时代替一下,将来朝廷有钱了再补给他们。各部军官们虽然升官加爵了,但其实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原本两千石俸禄的还是两千石俸禄,原本有爵无食邑的还是有爵无食邑,而且现在朝廷内外百官俸禄都是减半,他们即使有战功,也是一样的同等对待。
皇甫嵩最后拿着封赏的名册,连连摇头。李弘和他的部下们在北疆奋战了一年多时间,结果将军还是将军,中郎将还是中郎将,校尉还是校尉。只有阎柔和杨凤算是真正升了官,由校尉迁升为中郎将,十几个都尉也算升了一级,迁升为校尉,而迁升最多的就是都尉。天子同意各部主将所请,把一批军司马、别部司马统统升职为都尉。皇甫嵩对卢植说,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镇北将军按照这个军官名单,可以组建六军兵马了。他现在手下有六个中郎将,各级校尉都尉几十个,将来如何领军?领多少军?卢植说,镇北将军的军队现在以胡人和黄巾军为步骑两军的主力,你说怎么分兵?除了李弘,这些人会听谁的?分兵就是自找祸事。镇北将军的仗打得越多,实力越强,将来尾大不掉,迟早都是大汉国的祸患。
韩馥不以为然地说,卢大人也太看得起李弘了。兵多将广有什么用?还不要靠朝廷给粮饷。将来他要是成了大汉国的隐患,我们断了他的粮饷,看他怎么祸害国家。
卢植惊讶地看看他,反问道,李弘要是带着十万大军一泄而下,你拿什么挡住他?拿粮饷?
皇甫嵩大笑。他指着卢植说,李弘忠烈勇猛,一心为国,这种人骨头硬,心里软,不会祸害大汉的。卢植说,他是不会,但陛下呢?陛下要是拿刀逼着他呢?还有他的部下,他的部下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甚至连俘虏的鲜卑小帅都是他的部下,他顶得住吗?他的军队太多了,加上黄巾军,现在已经有十几万大军了,甚至已经超过了大汉国其他各部军队的总和。这么多军队控制在他手上,一旦出个什么事,谁能阻止他?陛下当初要他坐镇北疆的时候,我们就不该同意。皇甫嵩苦笑道,不同意?不同意行吗?你难道忘记了当时是什么情况?大将军执意不进并州剿杀黄巾军,我们除了用他还能用谁?难道让张燕占据并州,威胁京畿?何况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从来没有想到黄巾军的战斗力会提高到这种惊世骇俗的地步,招抚黄巾军的时候你想到有今天的后果吗?
卢植摇摇头,难以置信地说道,我就不懂,我们和黄巾军打了那么长时间的仗,怎么从来没有发现黄巾军还有这么强的军队?二十万步卒打八万铁骑,竟然差一点把鲜卑人全歼了。要不是考虑到北疆大局,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这次就死定了。一年时间,黄巾军的实力竟然增长得如此惊人,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是不是因为和鲜卑人打,士气旺盛?
皇甫嵩不置可否。不要想许多,目前北疆的形势的确需要这么多兵力才能解决问题,少了不行。等李弘把北疆的仗全部打完了,他的军队就没有这么多了。还是先尽量满足他的需要,让他以最短的时间稳定北疆局势,这才是大汉国目前最迫切的问题。
卢植笑道,也是,我可能多虑了。北疆形势这样恶劣,要彻底解决问题,必须要出塞作战。只要李弘率军出塞,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甚至包括皇统的事都能一起解决了。
韩馥和许靖面显惊色。后者迟疑地问道,今天的大汉国还能支撑李弘出塞作战?恐怕李弘的大军还没有打到阴山,大汉国自己就先垮掉了。皇甫嵩长叹道,五年,五年后总差不多吧。五年后,并州的屯田初见效果,大军的粮草可以就近解决,几十万民夫也可以就近解决。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要大汉国这几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无灾无乱才行,否则,北上出塞收复失地还不知道要拖到哪一年。
封赏的圣旨刚刚送走,徐荣的急书又到了。徐荣说黑山黄巾非常猖獗,最近一段时间趁着大军在句注要塞奋战之际,频频下山骚扰,他需要把驻防河东的骑兵抽调到上党剿匪,因此河东无兵驻防。徐荣说,并州现在只剩下四万黄巾主力,北疆兵力严重不足,所以他恳请天子把雁门关大战后所剩下的五万屯田兵全部转为北疆边军,让他们一边屯田一边在河东驻防,为大军将来出塞作战囤积实力。
天子听说让黄巾军驻防河东,心里有点惶恐不安,于是征询尚书台几位大臣的意见。皇甫嵩看到徐荣的文书立即就明白了徐荣的心思,他笑着对卢植说,镇北将军府有这样的人坐镇,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说过的话不会错。卢植笑而不语。皇甫嵩对天子说,陛下,这些黄巾军都是参加雁门关大战的勇士,是大汉军队的精锐,有他们在河东驻防,京城的西园军即使不堪一击又有何虑?
天子说,多五万边军,就要多五万边军的军饷军需的开支,现在虽然没钱给,但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搪塞,将来国库有钱了,就搪塞不掉了。如果徐荣一定要把他们征募为边军也行,那五万大军的军资就叫徐荣自理。皇甫嵩气道,陛下,这是大汉国的军队,不是徐荣的军队,他凭什么要自理军资?他哪来的钱?陛下这不是逼他贪赃枉法吗?天子说,镇北将军府一定有钱,朕本月上就下旨叫他不要打大仗了,安心守关吧,还断了他的粮饷。但他不但打了大仗,还集结了二十万人打了六天,他哪来的钱?皇甫嵩还要辩驳,被卢植拦住了。天子看没人说话,随即说,就这么办吧,下旨给徐荣,转身走了。
皇甫嵩瞪着卢植说,你拦我干什么?为什么不要我说话?卢植说,陛下说得是对的,镇北将军府的钱现在不是一点点的多,而是非常多。皇甫嵩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卢植说,我听河东卫阀说的。卫阀以镇北将军府的名义在安邑建造军械制造作坊,上次他来京城办事,顺便到我府上拜访,闲聊当中他对我透漏了一点。皇甫嵩疑惑地问道,李弘哪来的许多钱?卢植说,并州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人多好办事。听说这半年来,太原和河东两地的铁矿盐池工匠猛增,产量翻了好几翻。产量多了价格就便宜,价格便宜了商贾赚得就多,所以两地现在商贾云集,财源滚滚。
韩馥插嘴问道,镇北将军府囤积许多钱财和军械干什么?难道李弘真的想立即出塞作战?卢植叹道,那个白痴,什么事不敢干?只要他想干的,没人拦得住。
韩馥笑道,既然镇北将军府这么有钱,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可以解决受灾难民的办法。几个人大喜,急忙催他快说。最近一段时间为了解决冀兖青三州难民问题,大臣们绞尽脑汁,脑瓜子都想破了。
韩馥说,立即就近把冀州的六十多万难民迁到并州去屯田。现在太原和上党两郡很安全,镇北将军府又有钱,可以暂时解决难民的吃喝问题。等到了十月两郡的谷物丰收之后,粮食问题就能得到彻底的解决。卢植想了一下,迟疑道,“太原和上党两郡能容纳两百万人口?这六十万人到了两郡,一旦镇北将军府解决不掉,可能适得其反,反而会把过去屯田的成效破坏了。这个主意太冒险,一旦处理不好,会把北疆彻底葬送掉。”
许靖连声称好,他说并州最好的时候曾经有过两百二十万人口,绝对不会有问题。卢植反驳道,二百二十万人口?那包括塞外的北方四郡。现在太原和上党两地的人口已经达到了极限,再迁人进去,会把两郡拖垮的。许靖说,镇北将军府可以再把人往河东迁移嘛。不过那时迁移人口的钱是镇北将军府出,和冀州府,和朝廷就没关系了。
皇甫嵩叹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可以试试啊。迁移六十万人口进并州,可以大大缓解冀州府和朝廷的救灾压力。最关键的是,少了这六十万灾民,因为饥饿而暴乱的可能就降低了很多,而并州人口多了,对戍边和屯田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尚书台的几位大臣们讨论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决定往并州迁移人口。天子当然同意了,他随即下旨给冀州府,让他们尽一切力量把六十万灾民送到并州。下旨给镇北将军府的徐荣、平南中郎将府的张燕、护田校尉府的赵岐,同时任命武猛都尉丁原为并州刺史,命令并州四府共同负责安置灾民。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2节
六月下,幽州。
李弘接到雁门关大捷的消息后,欣喜若狂,立即命令通告全军。
同时他急令屯兵居庸关的阎柔,飞狐要塞的文丑,尽快集结兵马伺机击败乌丸叛军。鲜卑人在句注要塞全面失利,狼狈撤军,乌丸人攻击飞狐要塞的意义已经彻底丧失,冉冉和皋蝉很快就要带着叛军撤离飞狐屿了。
李弘又派赵云带着五千铁骑火速赶到潞城会合公孙瓒,以骑都尉公孙瓒为东进主将,立即攻打右北平的土垠城,拿下土垠城后,大军继续东进辽西攻打叛军。
鲜于辅和朱穆对李弘的安排提出了异议。魁头和拓跋锋是撤军了,但这并没有解决鲜卑人对雁门关的威胁,也没有解决慕容风对幽州的威胁。现在大军粮饷断绝,全靠镇北将军府从并州输送粮饷勉强维持,屯兵对抗可以,开战就不行了。如果幽州北部的代郡和东部的右北平郡同时开战,中路的防守兵力就很薄弱,这时慕容风要是从渔阳和卢龙塞方向攻击南下,那幽州就很危险了。
李弘坚持己见。他说,代郡和上谷的乌丸人,还有辽西的叛军必须先行解决,否则,幽州的战局就是一盘死棋。就算大军有粮饷支持,我们也很难在幽州的三个战场上同时开战。
目前,拓跋锋损失严重,我们也因为国内的水灾造成粮饷断绝无力出击,这正是魁头和其他鲜卑部杀死拓跋锋,消灭北部鲜卑的绝佳机会。大帅从稳定鲜卑国,牢牢占据北疆边郡的角度出发,此时断然不会南下攻击,他会把所有的注意力和精力都放在鲜卑国的内部稳定上。只要鲜卑国内部不出事,北疆所占之地就万无一失。这北疆之战最后他还是赢了。你们想想,大帅把黑鹰铁骑派到了渔阳,但自己依旧留在火云原,其原因是什么?没有别的原因,他就是担心自己一旦离开了火云原,鲜卑各部会趁机互相攻击,破坏他的南侵大计。鲜卑人在雁门关大败之后,最着急的就是大帅了。现在,他可能已经离开火云原赶到弹汗山去了。驻守在渔阳的雄霸和卢龙塞的弥加因为鲜卑刚败,国内不稳,肯定要听从慕容风的命令,据城死守,以防万一。
因此,此时攻击代郡和上谷的乌丸人,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被粮饷所累,各部待在幽州一动不动,其实就是白白错过了主动扭转幽州被动局面的唯一机会。
等过了几个月,慕容风把鲜卑内部彻底稳住了,就轮到我们受罪了。在我们的左面是代郡和上谷乌丸的叛军,中间是大帅的鲜卑大军,右面是辽东辽西的乌丸叛军和张举张纯的黄巾军,我们的大军被死死地钳制在蓟城一带动弹不得。这三路人马同时攻击也好,按兵不动也好,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样,我们既无力主动发动三路攻击,也无力抵挡三路敌人的进攻,我们只能十分被动地防御。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坚守在蓟城。幽州的仗到了下半年如果打成这种局面,雁门关大胜的战果就会丧失殆尽,白打了,十几万黄巾军也就白死了,北疆的形势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劣了。
我们只有趁着鲜卑人踌躇不决的这段短暂时间发起攻击,先把鲜卑人的左右两翼全部斩去,这样等到鲜卑人稳住了大草原的时候,他们的先机已经尽数失去,只有等着和我们对决死战了。到那时,他们就是不战,我们也要发起强势攻击,死死拖住慕容风的大军,以激发鲜卑内乱。
鲜于辅问道,我们当初决定放弃雁门关,诱敌深入,目的是要重创鲜卑人的兵力来激发鲜卑各部的矛盾,然后利用他们的内乱来消耗他们的实力,以此来击败鲜卑人。现在雁门关这仗打完了,而且我们打得非常完美,为什么现在就不能等一等?难道慕容风就一定能压制鲜卑各部的矛盾,阻止内乱?如果鲜卑各部矛盾激化,内乱不可遏制地爆发了,慕容风和拓跋锋就会无暇南顾,都要撤兵回大草原,我们可以兵不血刃地收复失地。没有了鲜卑人的支持,叛乱的乌丸人和张举张纯的叛军算什么?一战可定。
朱穆也劝阻说,与其现在冒着粮草尽断幽州尽失的危险进攻,还不如屯兵死守,确保幽州半壁江山。
李弘坚决摇头不同意。他说,鲜卑人不是傻子白痴。如果北疆无战事,慕容风的大军虎视眈眈地南北兼顾,不要说魁头,就是拓跋锋也会忍气吞声。只要北疆战火纷飞,慕容风的大军自顾不暇,魁头和拓跋锋自然就会毫无顾忌地大打出手。要鲜卑人乱,不仅仅是要把他们打伤,把他们激怒,还要给他们提供打斗的时机,要火上浇油,否则鲜卑人会在慕容风的极力斡旋下相安无事一致对外的。毕竟,内斗得到的利益和入侵大汉国得到的利益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如果有更大的利益和诱惑,谁会内斗?如果战事拖到明年,拓跋锋恢复了一点元气,鲜卑就更乱不起来了。
鲜于辅被李弘说服了,他笑着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徐荣尽快发动雁门关大战,把雁门关大战的前景说得天花乱坠,到最后你还是要打,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打,如此兵行险着,太危险了。幽州大战,粮饷如何保证?如何解决?陛下和朝廷会答应吗?
李弘叹了一口气,说,陛下和朝廷还好对付,就说乌丸人和鲜卑人趁着大军粮饷断绝之际,先行发动了攻击,大军只好奋起还击。我们就用这个理由恳求陛下和朝廷予以粮饷支援,告诉他们如果不打,幽州就要尽数丢失。我想,在这种情况下,陛下还是会答应的。
朱穆愁眉苦脸,摇头叹道,将军大人,你只顾北疆的安危,完全不顾大汉国的死活,你这样一意孤行,会把大汉国拖进更加苦难的深渊。李弘听了不高兴地说道,我是镇北将军,我的使命和责任就是要保证我大汉疆域的完整和安全。我一心一意为了大汉国,我这么做,怎么是把大汉国拖进苦难的深渊了?难道我夺回了北疆,还是害了大汉国?
朱穆毫不畏惧李弘的责斥,大声反驳道,将军大人,你考虑过没有,现在大汉国有几百万人遭受了水灾,他们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哀鸿遍野。朝廷的当务之急是要救那些可怜的难民,而不是再燃战火,为了贫瘠而荒无人烟的边疆土地耗尽我大汉国最后一点财力。陛下和朝廷为了救灾,已经连番下旨让你撤军停战,但将军大人你是怎么做的?将军大人不但逼迫徐大人和黄巾军发动了雁门关大战,而且还接着就要发动幽州大战,将军大人,你这不是骄纵恣行,目无国法是什么?你心里除了北疆除了打仗,你还有大汉国的天子,还有大汉国的百姓吗?你这一仗打下来,耗资巨大,但乌丸叛军未必能够全歼,蚁贼未必能够平定,而北疆失地更是未必能够收复。但那些灾民呢?他们会因为饥饿而死去,因为疾病而死去,难道我几百万灾民的性命还抵不上这些边疆荒地吗?人死了,就没了,地失去了,却还可以夺回来,两者相比,孰重孰轻,将军大人难道掂量不出来吗?这一仗,不能打,也打不起啊。下官恳请将军大人为了大汉国,为了大汉国的百姓,收回军令,撤兵回蓟城吧。
李弘考虑再三,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帐内众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对朱穆说,这仗要是不打,短期内收复北疆失地的机会就错过了。错过了这个机会,雁门关大战白打了不说,收复北疆失地的时间就要无限期的延长,最后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如果拖个五年八载,这些边郡大概就更难收回来了。李弘说,我们可以算一笔帐,以五年收回北疆失地来算,五年内,我们需要更多的军队,我们需要打更多的仗,我们会因此而阵亡更多的将士。而大汉国的百姓因此就要上缴更多的赋税,大汉国就要背上一个五年的沉重包袱,而这五年所耗费的军资更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这笔巨大的军资也许会真的把大汉国拖进苦难的深渊。我们现在发动幽州大战,争取用一年时间夺回北疆所有失地,相比用五年时间收复北疆失地,两者相比,孰重孰轻?即使因为幽州大战导致几百万难民饿莩遍野,我们也是划算的。大家必须要想到,五年时间内,因为北疆边郡的丢失,大汉国有多少百姓在胡人的铁蹄下饱受蹂躏而死亡?五年时间内,为了上缴越来越多的赋税,有多少百姓被逼离开家园沦落为流民而悲惨死去?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大汉国的将来,为了大汉国百姓的将来,北疆务必要尽早稳定,北疆失地务必要尽快夺回来。
朱穆见自己不能说服李弘,痛心疾首,他极力再劝道,如今大汉国内黄巾之祸愈演愈烈,几百万灾民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救济和安置,立即就会在一些叛逆的蛊惑下揭竿而起,举兵暴乱,四下攻城拔寨,烧杀抢掠。将军大人,你想想,几百万灾民一旦暴乱,冀、兖、青、徐四州会是一种什么情况?我大汉国会是一种什么情况?攘外必先安内,此乃祖宗法度,岂能有错?
李弘不以为意,他笑着对众将说,这几年黄巾之祸已经逐渐稀少,即使有个别叛逆,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动摇不了大汉的根本。北疆一定,大军南下,有什么叛乱不能平定?何况洛阳还有北军,各州郡还有郡国兵,担心什么?当年张角张牛角那么大的声势,还不是转眼就给剿杀了。
李弘不再多加解释,挥手命令众将各回本部,准备佯攻渔阳,以策应阎柔和公孙瓒两部人马对叛军发起的攻击。
朱穆仰天长叹,心痛如绞。他对坐在一边的宋文和余鹏说,将军大人为了建功立业,早把国家和百姓的命运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帮将领更是立功心切,对将军言听计从,根本不考虑将军大人的决策是对还是错。他责问两人道,两位大人为何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难道两位大人也同意将军大人的所作所为?两位大人也是贪图功名权势之辈?宋文笑道,将军大人有将军大人的想法,朱大人有朱大人的观点,我和余大人不好横加干涉,但我们认为,相比于朱大人的观点,将军大人要看得更加深远一点。余鹏接着说道,朱大人太悲观了。我大汉国近四百年基业,岂是一帮蚁贼可以撼动,朱大人太小看我大汉国了。朱穆气得差点晕倒,他恨恨地骂道,将军大人如果一意孤行,大汉国迟早都要葬送在他的手上。宋文急忙摇手道,朱大人不要乱说话,这种话不能随便说,要砍头的。朱穆骂道,我都要气死了,还怕砍头?
望着朱穆长吁短叹地负手而去,余鹏担心地说道:“公定兄疯了。”
宋文笑道:“疯了好,免得被大人砍了脑袋。”
李弘上书天子,说乌丸叛军再度对飞狐要塞发起了攻击,张举张纯也重整兵马开始了反攻,大军已经分兵迎敌。他对天子说,这一仗打起来恐怕短时间结束不了,为了确保守住幽州,他恳求天子务必筹措军资,以支援北疆的大战。同时,他也向天子详细阐述了北疆的形势和北疆战局的发展对大汉国可能带来的深重影响。李弘希望自己的奏章能够说服天子和尚书台的一帮大臣们。
李弘给徐荣也写了一封急书。李弘在书中把发动幽州大战的原因和可能产生的后果一一做了说明,他要求徐荣想尽一切办法给幽州战场提供粮饷和军械,即使让并州百姓一天只吃一餐,也要维持幽州战场的粮草需要。李弘说,如果天子和朝廷不同意他继续打下去,要求他撤兵蓟城,他打算抗旨不遵。李弘信誓旦旦地说,他要带领大军打赢这一仗,把渔阳和卢龙塞夺回来,把辽西辽东夺回来,平定乌丸人和蚁贼的叛乱,赶走鲜卑人。否则,他就不回并州,战死在卢龙塞得了。
另外,李弘给麴义也写了一封书信,让他尽一切努力克服粮饷断绝的困难,想方设法出兵美稷,把匈奴叛军拖在黄河以南,让他们无力支援拓跋锋。拓跋锋缺少了匈奴叛军这个强力后援,就如同受伤的斗士又断了一支胳膊,实力更显薄弱。
阎柔接到李弘的军令后,立即召集燕无畏、鹿破风、射墨赐三人商量了一下,随即带着九千铁骑急速赶往代郡的代城一带寻找机会。同时间,鹿破风带着一百亲卫向白山而去。他去找楼麓。
本月中,楼麓奉李弘之命,带着一千名白山乌丸的士卒从长城要塞赶回了幽州。李弘说,你带人回白山,先召集你父亲的族众,要是有人不听你的,一刀砍了。你背后有大汉国的天子,有镇北将军府,有几万北征大军,谁敢不听你的?你做了部族首领后,立即把白山没有参予反叛的乌丸部族召集到一起,推选上谷乌丸的大王。当然了,这个大王一定要是你,否则,等我打完了鲜卑人,我就挥军杀进白山,把所有白山的部族统统以叛逆之罪赶尽灭绝。
楼麓大怒,说道:“将军大人这是何意?我楼麓带着乌丸铁骑跟着你南征北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我打了几年仗,最后就给白山乌丸带来这么个结局?”
李弘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以为凭你的功劳可以救下整个部落吗?想救他们也可以,叫上谷乌丸诸部立即推举你为大王,否则……”
楼麓说道:“这大王是我们部落大人自封的,大汉国皇帝一直不承认,没用。”
“谁说没用?依你的战功,我大汉国天子就是封你为整个幽州乌丸的大王也是绰绰有余。你放心,我这就向天子上书,请求天子册封你为上谷乌丸的大王。圣旨一到,我立即给你送过去,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乌丸人敢违抗我大汉皇帝的圣旨。”
楼麓给他逼得没法子,只好带着一千人马连夜回白山去了。楼麓一去半个多月,石沉大海,什么消息都没有。现在天子册封的圣旨到了,他却连个口信都没有送到大营。鹿破风去白山,就是奉命去送圣旨的,同行的还有从京中来宣旨的一个官员。阎柔说,大帅你就亲自去跑一趟,以你在上谷乌丸的声望,白山乌丸不敢对你怎么样。如果楼麓出了什么事,你立即回来,但千万不要先把消息送给将军大人。鹿破风略显惊愣,问道为什么?阎柔说,楼麓出了事,以将军的脾气,势必要大开杀戒,但这一杀,幽州就更乱了。乌丸人臣服大汉很多年了,虽然偶有叛乱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的乌丸人都是叛乱者。我们想要早日平定幽州,对乌丸人就要以招抚为主,杀伐为辅,这样才能把幽州的形势迅速稳定下来。
鹿破风和射墨赐听阎柔这么说,都很感动。鹿破风问,楼麓如果出事了,将军迟早都要知道,瞒是瞒不住的。阎柔说,我们先把消息告诉幽州牧刘大人,再由刘大人转告将军,这事就算解决了。刘大人在幽州的时候,对乌丸人恩威并重,给乌丸人做了许多好事,乌丸人很感激他,把他当作神灵一样膜拜。刘大人一再对将军说,要平定幽州的叛乱,首先就要平定乌丸人的叛乱,而平定乌丸人的叛乱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那就是招抚。将军大人已经把他们杀怕了,剩下的事就是派人到辽西辽东招抚就可以了。刘大人说,由他出面招抚,定能事半功倍。我听说幽州牧府的长史魏大人已经秘密赶赴辽东了。所以,这事只要告诉刘大人,上谷乌丸就平安无事了。刘大人过去是将军的上官,对将军又有提携之恩,他的话将军还是听得进去的。
代郡乌丸大人冉冉和上谷乌丸大人皋蝉得到慕容风派人送来雁门关失利的消息后,随即撤军。但他们赶到代城附近的时候,却突然听说代城和当城一夜之间全部丢失了,大军的后撤之路被阎柔完全卡断。阎柔的突然出现让他们措手不及,两人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冉冉和皋蝉自从领军攻打飞狐要塞以来,一直谨慎小心,这次大意完全是上了阎柔的当。自从阎柔率部进关驻军涿鹿后,他们一直严密监视阎柔,唯恐自己的后路被这个有名的马贼拦腰切断了。两人在当城和代城都派驻了相当数量的军队,但阎柔在涿鹿城待了几天后,又匆匆退回去了,退到了居庸关里。两人以为慕容风在渔阳和卢龙塞方向发起了攻击,阎柔出关支援去了,于是放松了警惕。他们哪里知道阎柔就一直待在居庸关,根本没有出关。
两人一不小心,被阎柔抓住了机会,一击而中,乌丸叛军顿时陷入了绝境。
两人之所以举兵反叛,都是因为相信慕容风的才智和实力。慕容风答应他们,只要两人率兵攻打飞狐要塞,牵制汉军的兵力,帮助自己拿下幽州后,代郡之地就给冉冉,上谷之地就给皋蝉。这么巨大的诱惑两人怎能拒绝?而且慕容风只是叫他们佯攻飞狐要塞,并没有叫他们全力攻打飞狐要塞,这种没有风险的好事不答应就是白痴了。但战局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慕容风的预料,也殃及了冉冉和皋蝉。两人不但在飞狐要塞损失了三四千人的人马,还被阎柔联合了白鹿部落和舞叶部落围在了太行山。
就在两人商议要强攻代城的时候,文丑带着六千汉军步卒冲出了飞狐峪,与阎柔的骑兵军完成了对乌丸叛军的合围。现在两万多乌丸铁骑被围在代城到飞狐峪的五十多里山岭之间,进出不得。冉冉和皋蝉魂飞魄散,督军狂攻代城,准备杀出一条血路。但他们刚刚开始攻打代城,文丑就攻击他们的后军,逼得他们首尾不能兼顾,狼狈不堪。
冉冉绝望地对皋蝉说,就算我们打下了代城,后面还有一个当城,等我们打下当城,估计这人马也所剩无几了。还是投降吧。皋蝉想到当年被豹子李弘打得全军覆没的提脱,心里冰凉的,非常恐惧。他对冉冉说,现在投降,一定死定了,豹子不会放过我们的,还是打吧,只要冲出去就行了。冉冉说,现在幽州是刘虞刘大人管事,投降一定能活命。当年汗鲁王乌延和鲜卑人素利、阙机攻打卢龙塞失败,被豹子在百灵牧场突袭,全军覆没,结果如何?刘虞刘大人把他们全部放了。如果我们向刘大人投降,多送牲畜财宝赔罪,不但不会杀头,还会被他放回来继续统领我们的部落。皋蝉指着汉军说,那可是豹子的铁骑,不是刘大人的军队,你不要做梦了。还是想想投降的后果吧。豹子和公孙瓒都是一样,嗜杀成性。豹子当年在恒岭打提脱的时候,把提脱和他的士卒杀了个干干净净,你难道忘记了吗?
阎柔看见乌丸叛军攻得太猛,忧心忡忡。他一是担心自己损失太大,让乌丸叛军突围跑了,二是担心把乌丸叛军全杀了,对招抚辽西辽东的乌丸叛军就是个很大的打击。如果辽西辽东的乌丸人因此而拒绝招抚,幽州平叛可能要拖延很长时间。
“急书刘大人,请他立即派人来代城招抚乌丸叛军。”
赵云带着李弘的军令,匆匆赶到了潞城。
公孙瓒听说要出兵攻击土垠,大喜过望,立即安排渤海郡都尉韩琼带着两千兵守潞城,青州邹靖带两千兵守雍奴,自己和赵云带着八千铁骑,六千步卒,急速赶往土垠城。
驻守土垠的是叛军大将赵成和辽西乌丸的小帅蹋顿,有步卒三千,铁骑五千。蹋顿看到汉军气势汹汹地杀到,二话不说,带着铁骑狂奔而逃。这是辽西乌丸的白琅王丘力居在撤离土垠之前特意交待他的。丘力居说,如果汉军来攻,立即撤离,直接带着铁骑回辽西乌丸的领地去。乌丸人这次损失过半,如果再不保存实力,将来就是亡种灭族的命运,不是给大汉人杀了,就要逃到鲜卑去做奴隶了。
赵成率部守城,双方激战一天。当天夜里土垠城的城门就给人打开了,公孙瓒和田楷带着步卒一拥而入,四处砍杀,把土垠城拿下了。赵成带着亲卫刚刚逃出城,就被随后追上来的刘备砍翻在地,一刀枭首。半夜带人杀散叛军,打开城门的是已故右北平太守刘政手下的一个从事。这人为了给故主报仇,忍辱负重投降了叛军,今日总算心愿得偿了。
李弘得到公孙瓒的捷报,喜出望外,毫不犹豫地命令他率部进入辽西,攻击肥如。肥如是叛军所建大燕国的临时国都,距离土垠只有一百多里,一天就能赶到。叛军的各部首领和家眷,最后所剩下的六万人马,还有大量掳掠的钱财物资都在这里。张举和张纯都没有想到李弘这么快就指挥大军打了过来。虽然他们也提前做了准备,把部分家眷和钱财都转移到了辽东的襄平城,但襄平城距离肥如有七八百里,一路上的小道崎岖难行,迁移非常费时费力。而且辽东非常荒凉贫穷,许多人都不愿意背井离乡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生存,甚至包括张举都不愿意。本月上,叛军首领听说大汉国的冀兖青三州遭受水灾,无不击掌相庆。在他们看来,这下子汉军是无论如何打不过来了。幽州现在有代郡上谷的乌丸叛军攻打飞狐要塞,有鲜卑人慕容风占据了渔阳和卢龙塞,再加上汉军自己又失去了粮饷支持无力动弹,如此一来,叛军算是彻底地安全了,可以坐下来舒舒服服地吁口气了。然而,仅仅事隔半个多月,汉军就突然杀到了肥如,这让他们恐惧不已,只好据城死守。
公孙瓒驻军于玄水河西岸,面对数倍于己的守城兵力,夷然不惧,日夜思索破城之计。
李弘一边不停地给他运送粮草军械,一边催促他尽快打下肥如,不惜一切代价攻破城池,要快,要快。李弘说,粮草最多还能输送十天,十天后,不但公孙瓒没有了粮草,就连李弘的北征军都没了粮草。李弘现在是把北征军所有存储的粮草军械全部送给了公孙瓒。现在,公孙瓒只有打下肥如,利用肥如城的战利品补充军队所需,才能继续维持大军的攻击。
六月下,晋阳。
徐荣先是接到了李弘的书信,他立即快马召回了盐铁都尉谢明。谢明赶到龙山大营后,徐荣立即召集左彦、李玮、唐放、唐云和筱岚等镇北将军府高级僚属议事。大家看完李弘的书信,一个个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这封书信是李弘亲笔所书。不是说李弘的决策不对,而是李弘的这个决策使用的时机不当。现在朝廷为了救灾几乎完全断绝了北疆诸军的粮饷,靠一个小小的镇北将军府支撑整个幽州战场的粮草和军械,简直不可思议。事实上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镇北将军李弘已经疯了。
唐云苦笑道:“大人,我这差事你还是另找别人干吧,我实在干不下去了。你就是把我剁成肉泥,那也只够一个人吃几餐,吃不了几个月啊。”
徐荣不慌不忙地说道:“先商量商量,想想办法。”
“大人,幽州现在有步骑大军七万多人,而且还分布在不同的战场,所需粮草和军械数量非常惊人,没有办法可想。”唐云说道,“现在我们就是有钱都买不到粮食。天子已经诏令全国各地州郡,征调所有州郡粮库的余粮送到灾区,任何人不准私自挪作它用或者私下买卖,违者诛杀九族。”
“那各地门阀富豪的粮库里难道也没有粮食?”徐荣问道。
“有,而且非常多。据我所知,仅长安三辅之地的富豪们所囤积的粮食大概就够七万大军三个月的口粮,也许还不止吃三个月。但我们买不起,现在长安城中每石谷的价格是平时的五倍,我们想买都买不起。”
徐荣望向谢明。谢明说,钱倒是可以想办法筹集一部分,但粮食这么贵,再多的钱也不够。徐荣问,难道就筹不到更多的钱了?谢明为难地说,除非把每月上缴天子的盐铁之利全部扣下来,但那是天子的钱,谁敢动?
李玮摇手说,筹钱买粮这个办法不妥。我们越是买粮备,粮食就越是涨价,最后我们还是买不起。以我看,还是再等等,看看陛下会不会答应将军大人的北疆之策。如果陛下和朝廷答应了此策,允许将军大人开战,那陛下和朝廷就要想办法为大军筹措军资,即使不是全部,最起码可以解决很大一部分,这样留给我们镇北将军府的负担就要小多了。
左彦看看众人,说道:“难道诸位大人就没有想过将军大人这么做,是不是非常不妥?尤其对于现在的大汉国来说,这种近似穷兵黩武的做法有可能会把整个大汉国拖垮。”
众人惊讶地望着左彦。筱岚轻声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联名劝谏将军大人,放弃北疆之策。这一仗打下来,我们给大汉国造成的伤害要远远超过胡人掳掠幽州给大汉国造成的伤害。”
徐荣微微皱着眉头,神情略显不满,显然他很不习惯听到这种反对的声音。李玮、谢明和唐云三人神情错愣,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还可以反对将军大人的决策。
唐放这个时候却提出了和左彦、筱岚相同的意见,而且,他直接表示了反对。在他看来,大汉的五千多万百姓要远比北疆的那几个塞外的郡县重要得多。为了保住大汉国的元气,为了稳住天下的民心,为了救助百姓的性命,宁可暂时放弃土地。唐放说,国家衰落了,民心丢失了,百姓死去了,要那几块土地还有什么用?即使夺回来了但能守得住吗?如果国家强盛了,民心稳定了,百姓富裕了,不要说收复几块失地,就要打下大大的一片疆土也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徐荣面无表情,心里非常不高兴。他和李弘的心思是一样的,宁可断头,也不愿失地。何谓大汉国?何谓大汉子民?何谓大汉军人?如果连自己的国土都守不住那还是大汉子民,还是大汉军人吗?放弃土地,对他来说,那是绝不可能的事,他宁可让十万将士战死沙场,也不愿意让胡人占据大汉国一寸土地。
“明日再议。”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3节
第二天,从洛阳的北宫来了一位小黄门,要求徐荣、张燕、赵岐、张白骑和丁原五位大人一起接旨。
张燕、赵岐、张白骑和丁原匆忙赶到龙山大营。小黄门看到五位大人都聚齐了,连忙宣旨。
天子迁护田校尉赵岐为护田中郎将,典农都尉张白骑为典农中郎将。
天子同意徐荣的奏请,把八万黄巾军和太原的五万屯田兵都迁到黄河两岸屯田,同时把典农中郎将府也迁到河东郡的安邑城。
小黄门接着又拿出了一道圣旨:天子要求并州安置六十万灾民。
这次镇北将军府上上下下不是瞠目结舌,而是魂飞天外了,就连徐荣都神情大变,惊恐不安。圣旨从头到尾,绝口不提一个钱字,说白了,六十万灾民是死是活,都是你镇北将军府的事了。李玮说了一句很白痴的话,我镇北将军府只管三州两郡的兵事,不管民事,这安置灾民的事好象不该我们管吧?
前来宣旨的小黄门和颜悦色地笑道:“司马大人,这圣旨可是陛下给你们镇北将军府的啊。如今这晋阳一地有四府,四府又以镇北将军府为首,你们不管难道还让职权最小的并州刺史府管吗?”
宣旨的小黄门坚决拒绝了徐荣的挽留,连饭都没吃,掉头就回河东了。他看到大营里到处都是髡头胡兵,想起几位中官的惨死,早就吓得心惊胆战了。
五位大人和镇北将军府的掾史们齐聚一堂,个个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去年,李弘和部下们为了安置百万流民屯田,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弄钱,最后就差没去抢了。截止到现在,镇北将军府已经欠下了各地巨商富贾巨额外债。虽然说目前府库里还能拿出钱,但那都是借来的钱,是要还的,而且,到了十月,要收割谷物,要播种冬小麦,到了冬天,还要修缮沟渠。这些事都是要急着用钱的。如今,天子和朝廷突然送来六十万灾民要求并州妥善安置,这到哪里弄钱去?
赵岐忽然低声说道:“子将先生来晋阳已经好些时日了,我应该去问问他,问问他哪里能弄到钱?问问他并州会不会出事?”
谢明小声安慰道:“老师不要太过忧虑,办法总还是有的。说到课数之术,老师,蔡先生,襄楷大师都是此中高手。你们都看不出来,许先生也未必……”赵岐神情痛苦地连连摇头,谢明赶忙不再说话了,以免让老师心烦。
丁原苦笑道:“算了,无论子将先生怎么说,六十万灾民都要安置,还是先筹钱筹粮吧。”丁原看上去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其实心里还是很轻松的。他的刺史府上有镇北将军府、平南中郎将府、护田中郎将府,这六十万流民和他们都有关系,和自己却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这个刺史府本来就是一个摆投。
雁门关大战之后,他的河内兵基本上死伤殆尽,除了帐下几个掾史军官,士卒几乎全部阵亡了。也正是因为河内兵打完了,他又荣立了战功,司空丁宫才有了很充足的理由举荐他为并州牧。州牧主掌一州的军政大权,但现在并州情况很特殊,有镇北将军府主掌兵事大权,有平南中郎将府主掌黄巾军和太原上党两郡的军政大权,有护田校尉府主掌民屯大权,还好现在典农都尉府迁到了安邑,否则还多一个主掌军屯大权的。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如果再任命一个并州牧,那并州的事就显得更复杂了。各府之间权力交叉,责任不明,非常容易发生矛盾。天子和大臣们商议了很长时间,考虑到州牧这个官职可能会引起并州各府的误会,最后还是决定让丁原由武猛都尉迁任并州刺史了,官秩中两千石的刺史,主管除太原和上党两郡以外的其他郡县的军政大权。虽然不是州牧但也和州牧的职权差不多,还是可以掌控雁门、西河、上党三郡的郡国兵。并州其他几个郡县不是被胡人占据了就是隶属平南中郎将府,所以他这个州刺史其实做得很没意思。自己唯独可以说说话的三个郡还有一半在胡人手上,另外一半也是贫瘠荒凉,郡国兵更是在雁门关一战全部打完了,整个刺史府就是一个空架子。
大将军何进为此事还特意写了封书信给丁原。他安慰丁原说,朝中目前没有九卿的位置,暂时就在并州待着静待时机。不过他提醒丁原,考虑到将来的事情,并州的郡国兵还是要再建的,不能把所有的重要关隘城池的驻防都交给镇北军和黄巾军。丁原心领神会。大将军何进在书信的最后说,陛下的西园军还空了一个军司马的位置,如果你有合适人选,就叫他尽快来京城,我好让人安排进去。丁原很高兴,特意挑选了张扬。张扬是他的弟子,这次又立了战功,对自己又忠心,最是合适不过。
那天丁原跑去祝贺雁门太守郭蕴封爵剧乡侯,喝酒时他无意间对郭蕴说起了此事。郭蕴说,能进西园军任职,那可是前途无量了。你既然和大将军、司空大人很熟,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也给我举荐一个人,就是张辽张文远,他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了。丁原不好拒绝,说,行啊,我给大将军和司空大人写封信,张辽即使不能进西园军任职,也可以进大将军府或者司空府任职掾史,那也非常不错嘛。郭蕴大喜,连声感谢。他突然想起勇猛无敌的吕布,于是问丁原,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给吕布啊?丁原不屑地说,他身上有匈奴人的血,靠不住,不能用,叫他冲锋陷阵杀杀人还可以。郭蕴恍然大悟。原来吕布是半个匈奴人,怪不得那么厉害。不过他对丁原如此对待吕布很不舒服,他是北疆人,对有胡人血统的汉人向来没有任何歧视。丁原看到郭蕴很高兴,趁机提到重建郡国兵的事。郭蕴早有这想法,在他看来,句注要塞当然用自己的将士驻守最安全。两人随即合计如何向徐荣开口要钱。
丁原兴冲冲地跑到龙山大营,准备把重建郡国兵的事正式向徐荣提出来,希望得到镇北将军府的军资支持,结果天子的这道圣旨给他浇了一盆冷水。现在不要说重建郡国兵了,就连大家能不能吃饱肚子都成问题了。
赵岐听到丁原说要想办法筹钱筹粮,顿时满脸的愁容变成了满脸的怒气:“钱,粮,我大汉国多的是。大汉国的国库空了,但陛下万金堂里的钱帛绢缯却堆积如山;州郡的粮库空了,但各地巨商富贾私库里的粮食却多得发霉变质。我大汉国在日益衰败,我大汉国的百姓在饥寒交迫,但我大汉国的天子,大汉国的权贵富豪们却日进斗金,生活奢淫。这个世道如今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我大汉国长此以往,国家危矣,社稷危矣。”
“筹钱筹粮?到哪里筹?难道要我们去抢去偷去贪赃枉法吗?陛下和朝中的大臣们太过份了。冀州这几年战火不断,可能的确无力赈灾。但司隶、豫州、兖州、青州、徐州,哪一个不是我大汉国富庶之地?难道灾民不能南下迁过黄河?为什么非要迁到荒凉贫瘠,战火纷飞的并州?”
“戍边屯田?这也叫戍边屯田?这是把并州一百多万百姓往死路上推啊。去年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从太行山上下来的那些流民一天只吃一餐饭,他们就是靠那可怜的一餐饭撑过了漫长的冬天。北疆的大军将士们也很苦,他们无论是打仗还是训练,一天也只有两顿饭,将军大人甚至一天只吃三个黑饼。我看见将军在李大人的喜筵上埋头吃肉,我都想哭啊。一个堂堂的大汉镇北将军,竟然几个月尝不到肉味,说出去有人信吗?”
“并州这么穷,为什么还有官吏贪污受贿?苦,就是因为太苦,所以将军大人要杀他们的时候,我才极力反对。他们的错可以原谅,因为是我们这些上官没有把并州的事办好,没有让他们过上他们应该过的日子。我们不能因为将军大人一天只吃三个黑饼,不能因为我捐出了全部家财只穿一件麻布旧衣就可以要求下官们也这样做。他们的死其实是我们这些上官的错。看看今天的并州官僚,有几个人因为吃不了这个苦而辞官离去?没有,大家都在为并州为大汉无怨无悔地尽忠效力。今天的并州之所以有这样的成就,和这些下官们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但是,我们这么苦,有谁知道?有谁能理解?就在我们春耕之后,就在我们战胜鲜卑人之后,就在我们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陛下和朝廷却给了我们重重一击。送给我们六十万灾民。这就是陛下,这就是朝廷的大臣们对我们并州的理解?这是要置我们并州百姓于死地啊。”
“我们原先估计在最好最顺利的情况下,并州屯田五年可以见效,但现在不要说五年,就是十年都不行了。并州增加六十万人,屯田的难度不是翻一倍,而是翻了几十倍。”
“我们要向陛下上书,要向朝廷要钱,否则,我们一年来的辛苦,一年来的心血统统白费了。”
赵岐怒气冲天地发了一顿牢骚。大帐内诸人屏息无语,不敢做声,担心火上浇油激怒了老大人。这个时候老大人要是倒下了,并州的事就更加麻烦了。
过了很长时间,左彦才小声说道,老大人,陛下在圣旨里说了,此次迁移灾民一是为了戍边二是为了防止灾民暴乱,嘱咐我们务必要安置妥当,并没有提到要给我们安置灾民的钱。根据朝廷现在的状况,朝廷自己赈灾都难以为继了,更不要说给我们钱了。其实,没有钱目前不是我们最大的难题,我们目前最大的难题是没有耕地。去年,为了安置流民,我们把二十五万屯田兵迁走了二十万,这次大战之后,我们把最后五万屯田兵也迁走了,典农中郎将府也迁到安邑去了。但就是这样,耕地还是不够。现在,黑山上流民还在陆续下山,冀州和幽州的流民也还在络绎不绝地赶来,太原和上党两地的人口越来越多,我们早已承受不住了。
李玮叹道,如果我们现在能把北方四郡全部收回来,或者至少把雁门郡以北的疆域收回来,我们至少可以把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几十万人口遣送回原籍,然后我们再把一部分灾民北迁,那么太原和上党两郡的人口和土地的问题就解决了。到那时,该放牧的放牧,该屯田的屯田,并州的形势可以因此而迅速得到好转,屯田更是可以早一点看到成效。
徐荣闻言微微一笑,悄悄对李玮做了个赞赏的手势。昨天镇北将军府参加议事的几位幕僚齐齐望向了李玮。李玮此时说出这话可不是随口一叹,而是大有深意。各人眼神复杂,心情都很沉重。
熟知北疆的赵岐听到李玮的话,白眉紧皱,闭目沉思。
唐放缓缓说道,现在收复北方四郡根本不可能,大汉国目前还没有这个能力。如果要出塞作战,至少也要十年之后。六十万流民很快就要进入并州,我们急需解决的是他们的生存问题,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还是说一点现实的问题吧。依我看,西河郡的黄河两岸可以开荒垦地,虽然安置不了六十万人,但至少可以安置一半人口。剩下的一半,我看是不是上书陛下,把他们迁到河东?
谢明立即反驳道,如果陛下同意把灾民迁到河东,还不如就近把他们迁到河内、河南,就是豫州也可以。陛下为什么要花费许多钱财把他们千里迢迢地送到并州?陛下是担心灾民暴乱,祸乱京畿啊。这是陛下迁移人口到并州的最主要原因,戍边屯田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另外,河东现在已经有了八万黄巾军,十二万屯田兵,王屋山还有白波黄巾的残部在活动,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和朝廷会同意把灾民迁到河东?那不是花钱找祸事嘛。陛下有意把典农都尉府改为典农中郎将府,还不就是为了安抚黄巾军和屯田兵,担心他们闹事。还有,河东的人口本来就很多,汾河两岸的荒地也都被典农都尉府征用做了军屯用地,河东已经就没有多余的土地安置灾民了。要安置六十万灾民,只有并州自己想办法。
张燕看着唐放,惊喜地问道:“西河还有地方可以垦荒?”
由黄巾军主管的太原和上党两郡一下子来了六十万灾民,这让张燕束手无策,要不是他上面还有镇北将军府顶着,他几乎要崩溃了。
唐放点点头,说道:“从垦荒开始做起,直到屯田成功,我们要耗费惊人的钱财。因为早期必须要开荒,要开挖沟渠,否则没有可耕种的地,也没有灌溉耕地的水。太原和上党两地的屯田就没有这个麻烦,因为前人给我们留下了足够多的荒地和沟渠,给我们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钱财。”
李玮说道:“西河屯田,不但解决不了六十万灾民的生存问题,还给并州增加了巨大的钱财负担。更严重的是,它的耗费会直接葬送太原和上党两地的屯田。并州可能因为这个花钱的无底洞而被彻底拖垮。所以我认为西河屯田的钱除非由朝廷开支,否则,我们绝不能行此下策。”
丁原一听说要在西河屯田,心里非常紧张。西河归他管辖,如果徐荣和赵岐同意,他就有得忙了,而且还不一定能忙出什么好处。一旦灾民在西河暴乱,他就彻底完了。他的身份可不能和李弘、张燕、赵岐三人比。这三人一个比一个牛,自己算哪根葱?所以丁原急忙跟在李玮后面反对,而且反对的声音还特别大,理由也特别充分详细,他明确提出用收复北方四郡的办法来解决并州和北疆的所有问题。最后他说,相比出塞作战收复失地,我们的耗费要比在西河屯田少得多,而且,我们夺回北方四郡之后,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并州的人口和土地问题,可以稳定整个北疆,可以解决胡人频繁入侵问题,甚至还可以鼓舞民心,重振大汉天威。
左彦立即反驳道,北疆的危急形势并没有因为雁门关大战的胜利而得到任何改善。现在将军大人还在幽州奋战,麴大人还在长城要塞平叛,目前不要说出塞作战了,就是能保住幽州中部的郡县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丁原说,如果将军大人在幽州平定了叛军,收复了渔阳和卢龙塞呢?
左彦说,既便将军大人在幽州大胜了,但出塞作战需要多少钱?需要多少军队?需要多少粮草辎重?需要多少民夫?需要多长时间的准备?我们办得到吗?
丁原说,去年的西疆大战,今年的雁门关大战,鲜卑人都败了,而且他们损失惨重,应该没剩下多少铁骑了?现在北疆的军队人数占有绝对的优势。将军大人有数万铁骑,张大人也有九万黄巾军,出塞作战的军队数量绝对不成问题。民夫就更不是问题了,现在我们手上就有六十万灾民,再加上去年逃难进关的北方四郡的百姓,我们至少可以征集三十万到四十万人的民夫。出塞作战的确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但如果我们现在开始做准备,到明年春天就差不多了。
左彦追问道,打仗用的钱呢?粮食呢?军械呢?
丁原想了一下,说道,从本朝大军过去出塞作战的经验来看,如果将军大人带十万大军出塞,从春天打到秋天,用七到八个月的时间,大概需要消耗军资五十亿钱到六十亿钱,如果有超出的话也不会超出很多了,因为我们的目的只是收复四郡失地,打到阴山就可以不打了。至于粮食,今年十月各地州郡秋收之后,我们就可以大量购买囤积了。还有就是军械,我记得你们镇北将军府不是扩大了晋阳军械作坊,还在安邑新建了一个很大的军械作坊吗?由这两个作坊日夜赶制,再加上从各地州郡武库里征调一批,数量上应该绰绰有余。
左彦摇头苦笑,问道,钱,最关键的是钱,这几十亿钱从何而来?
丁原脸色的兴奋之色顿时一扫而光,不做声了。
左彦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这仗不是我们大汉国打不起,这几百万灾民也不是我们大汉国没有能力赈济,而是这钱都不在我们大汉国的国库里,这粮食也不在我们大汉国的粮库里。一边是边郡丢失,难民哀号,一边是金钱如山,粮食发霉。这就是今日的大汉国。我记得本朝武皇帝的时候,也碰到过今天这种情况,武皇帝要打仗,却没钱,大司农府、少府都没钱,于是武皇帝一生气,盐铁官营了,巨商富贾也被抄杀了。但今天大汉国的情况却比武皇帝的时候要好,因为陛下手里还有钱,少府库里还有钱,还有很多很多的钱。就拿这次赈灾来说,陛下和少府就出了三十亿钱,按道理有这三十亿钱,赈灾基本上就够了,但为什么陛下和朝廷还要让六十万灾民背井离乡千里迢迢迁移到并州呢?
为什么?大帐内的人心里都清楚。
左彦接着说道,这是天灾,更是人祸,就象这战火纷飞的北疆,其缘由不是胡人的入侵,而是大汉国的人祸。但陛下和朝中的大臣们犹嫌我大汉国的人祸不足,更把六十万灾民迁到这旦夕不保的北疆来,大汉国危矣。他看看丁原,摇头道,如果此时再出塞作战,大汉国不是危矣,而是非常危矣。
他郑重地看看帐内众人,大声说道,攘外必先安内。此时正值大汉为难之际,国内动荡不安,我们即使有这六十亿钱,也不能出战。本朝初年为平匈奴之祸,文、景两代皇帝隐忍几十年以稳定国内,直到武皇帝时国泰民安了,才开始出塞作战。先祖的致胜之道,难道还有错?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4节
张燕看到众人为是否出塞作战争论不休,十分生气,他说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六十万灾民的吃饭生存问题,不是出塞作战的问题。出塞作战收复失地即使是解决这六十万灾民的唯一途径,但那最快也要等到明年冬天,而灾民马上就到,今年灾民怎么办?明年灾民怎么办?
他指着镇北将军府的几位高级掾史问道,盐池和铁矿还要不要人?军械作坊还要不要人?能解决一点是一点,你们尽快想办法,不要再乱扯一气了。他又看看徐荣,问道,要不要征询一下河东王大人的意见,把我们的困难对他说说,看他能不能帮助我们安置一些灾民?接着他拱手对低头沉思的赵岐说道,老大人,你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民屯再挤出一点田地来?
丁原沮丧地说道,张大人,你不要只顾灾民的肚子,六十万灾民还要有地方住,还要有衣穿才能活下来啊。另外,为了防止发生瘟疫造成灾民大量死亡,我们还要征募医匠,要购置药材。钱,现在我们急需的是钱,是地,但我们却一样都没有。
赵岐猛地睁开眼,抬头望着徐荣说道:“徐大人,你们镇北将军府还有军资,还有军粮,还有大量的作战物资比如帐篷,这些东西你们暂时都用不上,还是先拨给我们吧。”
徐荣摇摇头,神态坚决。
赵岐说道,陛下早在本月初就有圣旨,命令北疆各部大军退回驻地不再与敌交战。现在雁门关大战已经结束,北疆各地已经没有战事了。既然北疆没有战事,镇北将军府还囤积军资军粮干什么?徐大人,目前妥善安置灾民才是重中之重,把灾民的问题解决了,并州才能安定,这比你打十个雁门关大战都要重要啊。
张燕、张白骑、丁原等人也知道镇北将军府还有很大一批军资军粮,应急绝对不成问题。但此事关系到北疆的战局,北疆的十几万大军,甚至关系到大汉国的安危,所以谁都不敢乱开口。镇北将军府的职权是主掌三州两郡的兵事大权,并不是只管一个并州,镇北将军府如果没有应急的军资军粮那是不可想象的事。
现在赵岐首先把这个事挑开了,其他人自然也就跟在后面劝说。不管怎么样,如果这六十万灾民的事解决不好,镇北将军府的责任和压力是最大的。
徐荣不为所动,一言不发,就像没听到似的。
赵岐见自己的连番劝说毫无效果,不禁生气地说道:“徐大人,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李将军,他不会不答应的。这事关系到并州一百八十多万百姓和六十万灾民的安危,你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到底是两百四十万的生命重要还是一个镇北将军府重要?两者相比,孰轻孰重,难道你不知道?
徐荣坐在案几后面,笑而不语,就是不说话。
左彦看到赵岐气得怒目圆睁,白眉高耸,担心他身体受不了,急忙小声劝道:“老大人息怒,老大人息怒,我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钱其实可以解决。盐铁都尉谢大人手上就有,但那是陛下的钱,我们不能用。如果我们扣住不给先用了,然后再向陛下奏请赊借,老大人你看……”
谢明吓了一跳,惊骇地说道:“左大人,这可是死罪。”
张燕闻言大喜,“怕什么?我上书陛下,就说我要借。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怕什么杀头不杀头,死罪不死罪。”他转头看着张白骑,大声说道,“你到了安邑后,立即组织八万黄巾主力大练兵,南下北上,四处招摇,一来显显军威,二来威慑京畿,我就不信,陛下敢不借给我。”
张燕面色一沉,扫视大帐众人,挥手说道:“现在镇北将军府的主力都在幽州和长城要塞,并州和河东就剩下我们黄巾军,陛下要是把我们逼急了,哼……”
徐荣忍不住低头一笑。
赵岐、丁原和镇北将军府的一帮掾史目瞪口呆,心中极度震骇。他们突然想起来,雁门关大战是黄巾军打的,是张燕打的,不是镇北将军和他的铁骑打的。并州的情况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危险了。
赵岐瞪了一眼张燕,又看看面带笑意的徐荣,猛地一拍案几,“好,就按张大人说的办,先把陛下的盐铁之利扣下来。我们五府联名上书,要求陛下立即拨款赈灾,否则,就算把我们杀了,并州和北疆也保不住了。威胁?谁威胁谁啊?我们死了,最多不过诛杀九族,但并州和北疆丢了,大汉社稷朝夕不保,陛下还能守得住他的万金堂吗?”
“这奏章我来写。既然决定这么做了,我们就要成功,就要让陛下掏钱。赊借?赊借就要还,我们拿什么还?我们不但要威胁陛下,还要威胁朝中的大臣。”赵岐指着张白骑说道,“张大人立即赶到河东去,把练兵的架势铺大一点,蒲坂津、风陵渡都要驻军。还有,徐大人把骠骑营一分为二,一部分到河东去剿杀王屋山的白波黄巾军,一部分上太行山,剿杀黑山的黄巾军,你叫铁骑把这两地的黄巾军尽可能往河内驱赶,让他们去威胁京畿。”
丁原难以置信地望着白发苍苍的赵岐,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赵岐不屑地看了一眼丁原,“我要写信给大将军。丁大人也可以写封信给大将军,请他帮帮我们的忙,这对他有好处。”
“我活了八十多岁,老了,竟然还被陛下和朝廷逼得忠义不保,行此不忠不义之事,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知道钱的问题解决了,大帐内的气氛稍稍松弛了一点。但左彦跟着就说了一句让大家愁云惨淡的话,“土地怎么办?我们无论怎么有钱,没有土地不行?靠赈济只能解困一时,不能安定一世啊。我们总不能再次奏请陛下把他们迁回原籍吧?”
张燕头一低,额头抵着案几,痛苦地想哭。他现在总算了解了镇北将军李弘当初招抚黄巾军安抚流民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和痛苦了。
赵岐叹道:“不迁回原籍怎么办?我们虽然要扣留陛下的钱财,但也不能做得太过份,十亿钱已经是极限了。十亿钱最多能支撑三个月。等十月谷物成熟了,我们可以再撑一个月。到了十一月,这六十万人必须离开并州。否则,就象李大人说的,并州要给活活拖垮了,到时候不要说屯田,就连北疆都守不住。”
“迁回原籍?”丁原惊呼道,“这要是让六十万灾民知道了,还不立即就要大乱。这是六十万人,不是六十万头牲畜,也不是六十万军队,他们是六十万灾民,一无所有甚至连生存希望都没有的灾民。这些灾民家里的土地有的已经被洪水冲毁,有的根本就没有土地原本就是靠租种过日子,这些人回到原籍后什么都没有,你叫他们怎么活?你这是逼着他们暴乱啊。此举切切不可,切切不可,陛下和朝廷不会答应的。”
“按你这么说,那留在当地的其他灾民都要暴乱了?”唐放不解地问道。在他看来,把灾民迁回原籍是解决并州危机的唯一途径。
丁原点点头,说道:“陛下和朝廷之所以迁移灾民到并州,肯定是考虑到了灾民暴乱的可能。这次黄河决堤,受灾的是沿河七个郡国,而这七个郡国无一不是富庶之地,尤其是沿河土地,都很肥沃,早被权贵富豪们购买一空了。这次受灾,他们的损失非常惨重。今年他们的田地肯定是要颗粒无收,而明年他们能不能恢复耕种那就更难说了。这一来要看各人的受损情况,二来要看朝廷的政策。这次赈灾的钱粮,有的地方是按受灾田地的多少来拨发,有的地方是按受灾人口来拨发,但无论怎么发,这钱粮最后都进了田地主人的私库,种地的农户能勉强活下来就很不错了。现在赈灾刚刚开始,陛下和朝廷都很重视,灾民受到保护,虽然很苦但他们还能活下来。但时间一长,陛下和朝廷不管了,那么灾民的深重苦难也就开始了。那时,灾民会不会聚众暴乱,难道还要我们去估猜吗?天子不清楚,但朝中的大臣们清楚,地方州郡的官僚们清楚,但谁愿意损害自己的财产去赈济灾民?何况灾民暴乱了,平叛的事又不要他们出钱出力,还不都是陛下和朝廷出钱,大汉国的军队去剿杀?”
丁原看看帐内众人,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迁回原籍一事,切切不可。黄河下游的灾民即使暴乱,但那在大汉国内郡,一两年内也就平定了。而并州如果暴乱,则北疆整个就完了,北疆完了,大汉国也就摇摇欲坠了。”
他拱手对赵岐说道:“解决灾民问题,除了迁回原籍,还有一个妥善之策就是出塞收复北疆四郡,然后北迁人口以缓解并州危机。刚才我已经说了,只要把钱的问题解决了,出塞收复四郡的办法目前还是最好的解决之道。最起码,这六十万灾民可以暂时充当北征的民夫以解决生存问题,而且同时也能稳定这六十万灾民的人心,让他们看到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
“出塞作战目前看起来很不现实,很困难,根本就是不可能。但诸位请想一想,除了这个办法,你们还有更好,更妥当,更能让灾民活下来,更能让北疆尽早稳定下来,更能让陛下和朝廷可以接受的办法吗?我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和逆天而行一样,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但出塞作战和不出塞作战所产生的后果,哪一个更有利于大汉国的稳定和振兴?诸位请仔细想一想,请仔细想一想。”
大帐内鸦雀无声,气氛异常压抑。
赵岐长叹,“徐大人,两位张大人,还有丁大人,我们五府联名上书,把灾民到并州后对北疆产生的重大影响和可能产生的后果详细禀奏陛下和朝廷。另外,我们把商议的解决之策也同时上奏。这么重大的事我们作不了主,也轮不到我们作主,还是让陛下和朝廷做出决断吧。如果陛下和朝廷否决了这两种办法,那我们就等着砍头,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他轻拍案几,大声说道:“大家努力吧。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撑到十月。”
****
大汉国中平五年(公元188年)七月。
七月初,洛阳。
大汉国不能没有太尉,但现在没有人愿意出任太尉一职。既然大臣们不做推荐,天子也乐得佯装不知,好像把这事忘了一样。本月初,他接受了大将军何进、太仆杨彪、光禄大夫袁逢的举荐,任命太学祭酒马日磾为北军射声校尉。北军的五大校尉早就成了官僚们进阶朝堂的踏脚石,一般也就上任时到北军去露个脸,然后就看不到人了。
马日磾是名震天下的大儒,是本朝硕儒马融的孙子,皇亲国戚,家世显赫。长安马阀的本代家主就是马日磾,马阀的门生弟子之多,那绝对是天下第一。他的祖父,他的父亲,再加上他自己的门生弟子,和门阀有各种渊源的官僚士子遍布天下,多得数不胜数。马阀的权势之大,在大汉国虽然比不上杨阀、袁阀和许阀,但也差不了多少,尤其是马阀和皇室的亲密关系,更使得他的突然入仕显得格外的引人关注。
马日磾多年来一直潜心钻研学问,不愿入朝为官。天子虽然很敬佩他,但两人在许多事情的观点上差距很大。比如天子建鸿都门,就曾遭到马日磾的强烈反对,所以天子也不愿用他。此时天子突然启用马日磾,不能不让人想到去年底他千里迢迢请回蔡邕的事。天子是不是打算用马日磾代替蔡邕入主朝堂来获得天下士子的支持呢?许多人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天子至今不愿下旨任命新太尉的用意了。那个太尉的位子就是给马日磾留着的。
但许多人不明白大将军何进为何主动推荐马日磾这样的大儒进入朝堂,因为不论何进如何拉拢,他想把和皇室关系亲密的马阀拉到自己的阵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随着从各种渠道传出来的消息,许多人都知道天子要在西园军中设八大校尉,比北军还要多三个校尉。也就是说西园军要比北军的规格高多了,而且西园军的规模也一扩再扩,已经达到了四万人。这都是天子收钱收上瘾了的缘故,只要有人出钱买官,为何不卖?一个军司马的官职已经卖到两百万钱。既能增加军队人数又能多多收钱,何乐而不为?泄漏出来的八校尉人选让大家明白了大将军何进的难处,八个校尉中除了袁绍,剩下的七个竟然都是中官一系。大将军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好象要向陛下投降了。这推荐马日磾之举,大将军明显就带有取悦天子的意思,但也许他还带有一丝侥幸,因为如果马日磾不支持天子废嫡立庶,那么事情对大将军就很有利了。皇统之争的焦点突然转移到了天子和大将军对士族的拉拢和争取上。
洛阳的官僚们忧心忡忡。现在保持什么立场好呢?想保持中立左右摇摆肯定是不行,天子和大将军总有一个人会胜出,作为双方所倚重的士族总要有一个自己的根本立场。是支持天子废嫡立庶还是紧守大汉律反对废嫡立庶?很多士族们不愿意废嫡立庶,废嫡立庶违背了祖制违背了律法。如果天子可以违背祖制违背律法,可以为所欲为,那天子还拿什么约束自己的臣民,那国家还叫什么国家?但如果反对废嫡立庶,后果就是大将军专权,大汉国还是重新走上了奸阉和外戚轮流专权乱政的老路,最后还是祸害了国家。
洛阳的权贵大臣们还在犹豫不决无法抉择的时候,天子的脚步却越来越快了。北疆一稳,西园军一成,天子外有镇北将军,内有中官,这皇统大业也就水到渠成了。
天子显然也顾忌到废嫡立庶会激发矛盾,引发动乱,所以这几年他为了在不动乱的情况下顺利实现自己的目的,想了许多办法,而其中最让大臣们佩服的就是天子扶持镇北将军李弘。天子的眼光远比朝臣们要犀利,他在大臣们不知不觉之间,利用边疆连绵不断的战火,一步步把李弘推到了大汉国最有实力的位置上。正是因为有了镇北将军李弘,有了自己这个最忠实的强力后盾,现在的天子才趾高气扬,为所欲为。他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把太尉的权力整个地剥夺了。现在尚书台的权力之大已经远远超出了大汉律的规定,这在本朝历史上还是非常罕见的。想想过去,天子在皇宫里干什么?赶驴车做买卖,谁能想到他有这种心机?
但天子正是因为心机太深,所以才非常非常谨慎,他没有把废嫡立庶的事完全寄托在李弘身上。他为了更稳妥更有把握,他组建了西园军,打压中官和大将军的势力,启用大量士人入朝,他想在毫无危机毫无悬念十分安全的情况下实现自己的意图。
当天子看完李弘要求利用雁门关大战的成果,迅速在幽州展开反攻,争取尽早稳定北疆的奏章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同意开战。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5节
尚书台的几位大臣对李弘要求立即发动幽州大战持有不同的意见,几个人争论得非常激烈。
皇甫嵩坚决支持李弘的提议,他认为现在鲜卑人大败未稳,慕容风首尾不能兼顾,正是趁机平定叛乱,伺机夺回渔阳和卢龙塞的最佳时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定要战。
卢植认为现在朝廷为了赈灾已经不堪重负陷入了财政危机,根本无力支持幽州军队的征伐,还是等到十月谷物成熟赋税入库之后为好。虽然平叛的最佳机会可能错失,但鲜卑人的实力在雁门关大战后被严重削弱是个事实,鲜卑人迟早都要因为各部实力的不平衡而发生内乱,收复渔阳和卢龙塞的机会还是存在的。而且,鲜卑人刚刚大败,如果汉军逼得太紧,让鲜卑人感到生存受到了威胁,鲜卑各部有可能在慕容风的极力斡旋下齐心合力一致对外,那时,我们的攻击阻力反而更大。所以,卢植认为北疆还是暂时休战为好,给鲜卑人一段充足的喘息时间,鲜卑各部会在没有外部威胁的情况下率先解决内部威胁,从而发生内乱。鲜卑人内乱之后,无力南顾,收复失地还不是轻而易举。
韩馥和许靖两人的反对态度很坚决,他们从国内的危机和枯竭的财政出发,竭力反对再起战事。不要说十月之后了,就是明年开战他们都不同意。国内的事实摆在那里,两三百万灾民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安置,马上就会变成难民、流民。百姓们没有吃的,不能生存,随即就会发生暴乱。目前这批灾民的人数多,地点集中,一旦暴乱其威力必定惊人,其规模肯定要比中平元年的蚁贼之祸大,七郡国所在州郡可能要受到毁灭性的打击。黄河水灾给大汉国造成的伤害太大了,朝廷要想恢复到受灾前的状态,大概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为此朝廷大约要付出几十亿钱的代价,除了眼前的赈灾,安置,帮助百姓恢复耕种以外,还包括减免赋税,免征徭役,重修堤坝沟渠等等,耗费太大,以现在朝廷的财政状况,不要说打仗,就是赈灾安置难民都困难重重。
蹇硕对兵事不懂,对民政也不甚了了,但他知道只要皇甫嵩同意了的事,肯定能行。所以他坚决站在皇甫嵩一边。蹇硕说,大汉国和胡人打了几百年的仗。从打匈奴开始,然后就是打羌人,打乌丸人,打鲜卑人,阵亡将士和耗费军资尽皆无数,但结果如何?胡人越打越多,疆域越打越大,而我们大汉国却越打越弱,土地越打越少。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可以重创胡人的机会,怎么能白白放弃?难道还要任由胡人在塞外大漠猖獗,屡屡入侵我大汉国吗?难道非要等到我大汉国长城以北的土地全部丢失了再打吗?我请问诸位大人,到了那时,我们即使国力昌盛了,但我们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把丢失的土地夺回来?我们为此要花多长时间死去多少将士耗费多少军资?恐怕要十倍百倍于现在吧?
皇甫嵩补充道,诸位看看西疆,我们为了保住西凉的疆域,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打了几十年的仗,把一个强大富裕的大汉国都拖累垮了,难道这个惨痛的教训还不够吗?难道我们还要把这个惨痛的经历搬到北疆去吗?如果我们失去北疆边郡,任由胡人直接攻击长城,大汉国还有什么安全可言?大汉国还有什么稳定可言?大汉国还有什么昌盛可言?
韩馥和许靖反驳说,正是因为西疆的教训,我们才要慎重出战。这几年大汉国的财政年年枯竭入不敷出,如今连灾民的事都解决不了,还打什么仗?
卢植说,财政枯竭,灾民无法救济,国内形势岌岌可危,这正是我们要继续打仗的理由。大汉国上至天子下至逆贼,人人都知道北方的胡人才是危害我大汉国生存的罪魁祸首。如果我们此时击败胡人,把胡人赶出我们的国土,这个巨大的胜利不但可以振奋大汉国的民心,还可以让百姓们看到大汉的天威,对陛下和朝廷奉若神明,更可以让那些举兵叛乱的逆贼们禁若寒蝉,肝胆俱裂。我大汉的军队连强大的胡人都击败了,难道还不能平定一帮逆贼?只要我们竭尽全力击败了胡人,夺回了失地,我们就可以挽回民心,拯救大汉国于危难之时,陛下更能得到万民的景仰,建下举世功勋,成为我大汉国最伟大的一代明君。
天子听到卢植这么一说,大悦,要打这一仗的决心更大了。如果自已得到万民景仰,成为一代圣主,自己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谁能阻碍自己?那时不要说大将军了,就是自以为是的士人们也不敢忤逆自己。朕是一代明君啊,朕要做的事怎么会有错?
韩馥和许靖听到卢植的话,不敢再说了。难道自己要阻止陛下建功立业,成为一代明君吗?韩馥说,陛下,这事关系到大汉社稷,还是朝议一下,听听各方意见为好。即使要打,也要想一个万全之策,要绝对保证北疆之战大获全胜才行,否则,这就成了祸国之举了。
天子虽然对北疆之战的前景充满了憧憬,但事实就是事实,没有钱打什么仗?他心里惴惴不安,下旨朝议。
大臣们在朝堂上争论了很长时间,意见很多。
以大司农袁滂、少府刘廷、太仆杨彪、将作大匠朱俊为首的大臣们坚决反对,他们要求陛下坚守攘外必先安内的祖宗法度,先赈济灾民,平定叛乱,稳定国内,等国力增强了,再谈重开战事,收复北疆疆域的问题。
以司空丁宫、卫尉刘博、尚书令皇甫嵩为首的大臣们坚决支持,他们认为目前鲜卑人的实力已经大为削弱,应该利用北疆的有利形势,趁胜追击,尽快收复北疆已经丢失的边郡。中常侍们察颜观色,敏锐捕捉到天子跃跃欲试,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思,于是以中常侍张让和小黄门蹇硕为首的中官们也站到了主战方一边,叫喊得非常有劲。皇甫嵩甚至提出了北疆大战的具体策略,他说北疆大战至少要分三步走,先击败幽州的叛乱,赶走入侵幽州的鲜卑人,然后平定匈奴内乱,最后再出兵塞外收复并州丢失的四个边郡。依照他的估计,完成北疆大战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他对天子和大臣们说,自从西疆大战和雁门关大战后,鲜卑人的实力亏损严重,不足为虑,而且我们的作战目的仅仅是收复失地,并不是深入塞外彻底击败鲜卑人,所以这一仗有胜无败,有绝对的把握。
以司徒许相、光禄大夫袁逢、尚书卢植为首的大臣们虽然支持北疆战事继续打下去,但他们认为要等一段时间。最起码要等到十月之后,等粮食收割赋税入库,国家财政得到缓解,灾民安置也已经基本办妥之后再出兵开战。
以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光禄勋刘弘、侍中刘岱为首的大臣们不支持北疆开战,但也不表示反对。在他们看来,现在朝廷根本没有能力支持旷日持久的北疆大战,等什么时候有了可以支撑北疆大战的粮饷了,再讨论这事也不迟。
第一天各方情绪激烈,没有讨论出任何结果,大家不欢而散。第二天,天子下旨把袁隗、张温、崔烈等几位老臣也请来了。众臣再议。各方争论得更加激烈。大长秋赵忠和侍中刘岱一言不和,破口大骂,差点就要动手打架了。天子觉得赵忠的精力太过旺盛,在朝堂上屡屡与大臣争吵斗殴,有辱斯文,叫他回宫休息去了。
晚上,袁隗、崔烈、杨彪、张温、袁滂、皇甫嵩、卢植、朱俊等人聚在袁府继续争论。因为张温崔烈杨彪和朱俊等人都极力反对出兵,所以袁隗皇甫嵩和卢植打定主意要把他们说服了。如果这些人不同意,北疆战事根本就没有重开的可能。
卢植摊开地图,翻出精心准备的各类文卷,和皇甫嵩两人轮流对北疆能否继续开战,开战后能否战胜胡人等诸多问题做出了详细的分析和解说。
皇甫嵩说,目前整个北疆大约有兵力二十万,这包括南匈奴的三万铁骑和九万黄巾军。如果北疆战事按照卢植的计策分三步走,这二十万军队先后都要被征调到三个战场。目前,幽州战场上的军队大约有六万多人,包括李弘刚刚征募的一万两千叛军降兵和刘虞刘大人的幽州军。等幽州战事结束,李弘大概还可以率四万人回并州。攻击十万匈奴叛军我们要集结八万骑兵八万步军合计十六万大军,这包括匈奴单于庭的三万铁骑。等我们平定了匈奴叛军,接着就是出塞攻打拓跋锋的北部鲜卑,收复被鲜卑人攻占的五原、云中、朔方和定襄四郡。根据徐荣的说法,拓跋锋的北部鲜卑已经没有多少兵力了,最多不会超过三万人,但我们攻击拓跋锋的时候,鲜卑人的援军会陆续赶来,这毕竟是国家之间的大战。为了北上远征一战成功,也为了收复后能够迅速占据四郡,我们至少需要出动十万步骑大军。当然,这时我们也要征调匈奴铁骑随同出战,这样算起来出塞作战的军队人数当在十二万左右。
北疆的三战我们要先后出动二十万大军,近百万民夫,根据测算,大约要耗费军资一百到一百二十亿钱。这还是在西疆大战和雁门关大战后,鲜卑人实力亏损的情况下。如果按你们说的,等国力增强后再打,那至少需要再等十年。十年后,鲜卑人早就恢复了元气。十年后我们北征,所需花费的时间和军资恐怕大汉国根本无力承受,换句话说,北疆长城以北的疆域也就彻底丢了。另外,此次北疆大战的战场都在大汉国的疆域以内,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五原和云中境内的阴山和辽东郡,大军的粮草运输完全不成问题。只要有了充足的粮草保证,北疆之战定能胜利,诸位大人无须担心大战会失败。
卢植说,诸位大人所担心的无非是大汉国库空虚和大汉国内的危急形势。
大汉国库虽然空虚,但陛下和少府非常富裕。这一点诸位都知道。根据我们的估算,少府库内目前还有一百多亿钱,陛下万金堂的私产也还有两百亿钱到两百五十亿钱。陛下这次建西园军,用的基本上都是今年重开盐铁和卖官卖爵卖罪罚输入西园万金堂的钱,总数不到五亿钱。这次捐助赈灾,陛下不过也就给了三十亿钱,也就是说陛下手上现在至少还有三百亿钱。北疆这一战,大汉国打得起。
国内目前的形势除了冀兖青徐四州的水灾以外,基本上还稳定,即使将来灾民暴乱,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张燕、杨凤、张白骑这样的黄巾大首领我们都能招抚,难道还不能招抚其他的黄巾小帅?现在真正危及大汉国根本的是北疆乱局,只要北疆一稳,边郡安宁,国内的这种叛乱算什么?难道蚁贼还能把我大汉国四百年的根基撼倒了不成?诸位看看益州逆贼马相、赵阺,刘焉刘大人到了益州,还不是一战即溃?诸位再想想西疆羌人之祸,大汉国之所以有今日之衰,和羌人之祸有着直接的关系。如果不是羌人几十年来的战乱耗尽了大汉国的财力物力,我大汉国何以窘迫至此?
皇甫嵩接着解释说,北疆之战分三步走的原因,就是为了防止大汉国内局势不稳造成北疆大战失利。他认为,如果同意镇北将军李弘的建议,立即展开幽州大战,迅速平定幽州乱局,在今年内顺利实现北疆大战的第一步,那么,整个北疆的形势将发生根本性的逆转。明年我们即使无力出战不能实现北疆大战的第二步第三步以彻底稳定北疆,但我们却因此而掌握了整个北疆战场的主动,进退皆能立于不败之地,将来出塞收复失地也就是时间问题。
此时进行北疆大战,虽然极其困难,需要调动整个大汉国所有的力量,但它也有一个好处,它可以把大汉国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吸引到北疆,吸引到击杀胡人收复失地这件大事上来。为了这一战,天子要出钱,百官要出钱,富豪们也要出钱,而百姓们更要出钱出力,大汉国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沉浸在抗击胡人振兴大汉的炙烈气氛之中。这不但不会引发百姓的动乱,反而会让大汉国的臣民们抛弃矛盾,上下同心,齐心协力为了自己的大汉国而战。
崔烈张温杨彪和朱俊几人不同意,他们认为,大汉国从中平元年蚁贼叛乱开始直到现在,五年了,战火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无论是百姓军队还是国家,都饱受战乱的摧残,大汉国的臣民和军队早就不堪忍受了,而大汉国更是摇摇欲坠奄奄一息。这个时候不是发动大战,而是要休养生息了。大汉国就象一个连续奋战了五年的无敌勇士,这位勇士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现在再让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起最凌厉的一击,其后果必定是油尽灯枯,轰然而亡。
北疆之战一旦开始,有几个忧患。一是军资能否保证,二是百姓能否忍受,三是朝廷能否稳定,这三者任何一个出现变故,北疆之战必败。虽然大战是分三步走,但如今这第一步就受到了这三者的严重束缚。今天大家能在这里争论,完全是因为二十万黄巾军在雁门关大胜了鲜卑人,否则今天大家还在愁眉不展呢。北疆之战假如惨败,因为雁门关大战而勉强控制住的北疆局势必然崩塌。大汉国遭受重击之后会更加不堪一击,一场小小的叛乱也许就能摧毁整个大汉国。
袁隗说,只要陛下能出钱,军资就能保证,军资保证了,百姓的负担就不会剧烈增加,百姓就能忍受。至于说到朝廷会不会乱,那主要还是因为皇统。只要皇统之事有个结果,朝廷还怎么乱?怎样才能让皇统有结果?那就是要利用这场北疆大战,逼迫大将军动手,铲除奸阉,以便尽早确立皇统。
袁隗笑道:“大汉国能否振兴,不是靠这场北疆大战,而是要靠铲除奸阉和外戚以灭绝祸害国家的根源,要靠天子巩固皇权,要靠天子尽早确立皇统以稳定社稷。北疆大战是输是赢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为了大汉国振兴而打,不是为了收复北疆失地而打,这一点请诸位大人务必想清楚了。”
“在我们的努力下,大将军对铲除奸阉确立皇统之事非常有信心,决心已下,这个时候如果北疆不打了,镇北将军李弘率兵回并州屯兵黄河以北,这皇统还怎么立?这奸阉和外戚还怎么除?这大汉国还怎么振兴?到时候大汉国不是被北疆的胡人和国内的逆贼打倒了,而是被朝堂上的奸阉和外戚剥皮剔骨活活地生吃了。想想奸阉曹节和王甫,想想大将军梁翼,昨日的大汉国尚是生龙猛虎,受了伤还能痊愈,但今日的大汉国已经病入膏肓,遭受不起那样的灾难了。”
“北疆大战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趁着李弘还没有危害到大汉国社稷的时候,尽早把他解决了。此人权势之大,武力之强,在本朝历史上已经直追武皇帝时期的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大将军霍去病。武皇帝天纵雄才,无人可敌。即使是卫、霍,也不足为虑。但今日的天子可没有武皇帝的文才武略,他能控制得住李弘吗?李弘最强的地方就是他的铁骑,他的铁骑是清一色的胡人,除了他无人可以指挥。诸位要知道,这支铁骑可以帮助大汉国戍守边疆,也可以帮助李弘祸害大汉国,所以要打击李弘的权势首先就要灭掉他的铁骑。如何灭掉他的铁骑?只有发动北疆大战。如果北疆大战输了,他的铁骑基本上就打完了,李弘也就死定了。如果北疆大战赢了,北疆稳定了,李弘就可以因功回朝,他的铁骑也就解散了。到时,让李弘做个九卿的大鸿胪,专门负责外族事务,他对大汉国的威胁不就彻底解决了?北疆如果不稳定,李弘就一直手握兵权,二十万大军控制在他的手上,对大汉国的威胁之大,远远超过了奸阉和外戚专权对大汉国造成的危害,诸位难道感觉不到吗?”
“我很理解诸位大人的心情,大家都是为了大汉国,都担心强行发动北疆大战会激发朝野上下的各类矛盾,从而导致大汉国分崩离析。但如果我们不发动北疆大战,难道大汉国就能解决目前所有的祸乱根源和危机吗?这就好比人身上的毒瘤已经发作了,割不割都有可能要死。但有的人担心一割就立即死了,于是留着它慢慢治疗,天天忍受痛苦,天天企盼出现奇迹,最后哀嚎而死,直到临死前还在后悔,我为什么当时不一刀割下毒瘤呢?也许割下来很痛,也许割下来还是要死,但最起码不用天天忍受痛苦了。我们已经经历了两次党锢之祸,难道大家还希望经历第三次党锢之祸?难道大家还希望看到我们士人死绝吗?”
皇甫嵩笑道:“诸位大人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打赢北疆之战。袁大人所说的这个毒瘤割下来之后,不但不会死,而且还会立即痊愈。”
袁隗手捋花白胡须,微微笑道:“雁门关大胜,给了我们一个发动北疆大战的机会,也给了我们一个铲除一切毒瘤,振兴大汉国的机会。北疆大战结束之后,奸阉没有了,外戚没有了,重镇将军也没有了,大汉国朝野上下一片清朗,我们尽力辅佐陛下,力争在十年之内,再建一个强大而昌盛的大汉王朝。”
袁隗的话让几位反对者犹豫不决。
杨彪问道:“我们既要铲除奸阉,又要诛杀外戚,更要防备奸阉外戚联起手来对付我们,但这样一来,洛阳势必要乱,这对北疆大战有什么好处?”
袁隗摇摇头,十分自信地说道:“北疆大战为什么要分三步走,原因就在于此。义真刚才已经说了,只要幽州稳定,北疆的形势就要发生逆转。北疆形势一旦逆转,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大将军。只要我们联起手来帮他一把,奸阉就死定了,而奸阉一死,陛下势必要反击,那时我们再联起手来帮陛下一把,洛阳的事就解决了。你们要知道,西园军内遍布我们的门生弟子,他们都忠于陛下忠于大汉国,在陛下的圣旨诏令之下,谁会忠于大将军?何况奸阉一死,外戚就成了陛下和士人的眼中钉,哪里还有他生存的机会?大将军一倒,剩下的就是北疆的最后决战和解决镇北将军李弘了。所以,洛阳之乱只要是在幽州大战之后,就根本不影响北疆大战,而这一点,我们是可以控制的。”
“西园军的事,我们要慎重,他们未必能击败北军。”朱俊说道,“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援请外力,以确保万无一失。陛下的安全直接关系到大汉国的安危,我们不能麻痹大意,以免坏了大事。
“外力倒是有,就是不可信。”袁隗说道,“何颙到西凉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我们就知道了。”
“前将军董卓?”杨彪冷笑道,“此人先是投靠奸阉,后来又偷偷摸摸地向大将军表示效忠,现在又来巴结我们,他能相信?一个粗鄙无耻的武夫,切切不可信。不过他手上有两万人马倒是可以用用。有机会我们奏请陛下,把他调到京城,先夺了他的兵权,然后派人到西凉控制他的军队以为助力。”
张温慢吞吞地说道:“你们不要说远了,此事以后再谈。你们讲了这么多,最关键的事一点都没说。军资怎么办?怎么让陛下从少府和万金堂里拿钱出来?
卢植轻捻长须,小声说道:“皇统。”
“这是我今天务必要和大家说清楚的一件事。”袁隗接过卢植的话,缓缓说道,“关于皇统的事,我们一直以来都坚持大汉律,坚持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如果皇统断绝,我们才会考虑选贤之说。但这次不一样了。”袁隗脸显悲哀之色,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道,“这次,我们要放弃大汉律,以立贤来选择皇统了。”
崔烈顿时明白了,他勃然大怒道:“这是何故?为了诛杀奸佞,难道我们连大汉律都不要了?这也可以拿来和陛下谈条件?”
袁隗摇摇手,示意崔烈不要激动,听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为了自己,为了太后,为了小董侯,必须要诛杀大将军,而我们做为臣子的,当然要义无反顾地帮助陛下铲除国贼。但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我们坚持让小史侯继承皇统,将来陛下不在了,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宗族怎么办?陛下诛杀了何进,皇后就要受到牵连,以陛下对她的仇视皇后必然不能幸存,而皇后的九族也就跟着灰飞烟灭了。你们想想,小史侯继承大统之后,岂能放过我们?”
袁隗一一手指崔烈、张温、杨彪、朱俊等人,冷笑道:“他会放过你们?”
崔烈非常坚决地摇头道:“废嫡立庶,此乃是违背律法,违背祖制,违背忠义的大事,我等即使九族皆灭,也不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此事不可为之。”
袁隗望望沉思不语的诸人,又看看情绪激动的崔烈,猛然掀眉吼道:“大汉国都没了,哪里还有律法?还有祖制?还有忠义?大汉国没了,我们就连祖宗都没了,你知道吗?如果我们不答应,如果我们都死了,大汉国还有什么人?难道你希望奸阉外戚专政?希望粗鄙武夫治国?希望我大汉国生灵涂炭,万里江山毁于旦夕之间?”
卢植急忙劝道:“老大人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其实关键不是将来,而是现在。如果我们不答应陛下废嫡立庶,陛下定会命令镇北将军挥军南下,以武力弹压我们,逼迫我们答应。李弘一旦入朝辅政,极有可能演变成重臣祸国之害。历史上,重臣祸国之害不胜枚举,尤胜奸阉外戚之乱。所以,为了大汉国的万世千秋,我们必须要答应陛下废嫡立庶,即使这违背了律法违背了祖制违背了忠义,我们也要义无反顾。”
崔烈双眉紧锁,心中十分矛盾。
袁隗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对崔烈说道:“这事目前还轮不到我们去对陛下说,所以你也无须立即做出决断。将来,你看形势如何发展再说。如果实在不能接受,你就回老家养老,眼不见为干净。”
张温小声问道:“你推荐马日磾出任太尉,难道早就有这个意思?”
袁隗点点头,说道:“如果不是黄河决堤引发七郡国水灾,何来今天这么多麻烦?北疆大战必须起要继续下去,镇北将军的兵马必须要在战场上。等到西园军初具实力了,此事就要做个了解。为了让北疆大战继续下去,只好让马日磾和陛下谈谈条件了。”
“陛下会把钱从万金堂拿出来充当军资?”杨彪满脸的怀疑。
袁隗笑笑,指着杨彪说道:“你那个儿子杨修是你的希望所在,如果杨修有什么事,你愿不愿意倾尽家财?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这么努力辛苦干什么?还不都是为了儿女?陛下也是一个父亲,而且还是一个好父亲。陛下为了小董侯,不惜一切代价把一个鲜卑人的奴隶从斥候变成了镇北将军,难道陛下不知道手握二十万雄兵的李弘对大汉国有什么威胁吗?陛下清楚得很,但为了儿子,为了心爱的儿子可以继承大统,陛下宁愿冒这个险。所以,不要说向陛下赊借一百亿钱,就是恳请陛下捐助一百亿钱陛下都会答应的。”
“诸位要知道,只要我们答应支持陛下废嫡立庶,陛下就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陛下只要等着大将军主动出击就行了。”
“但马日磾会答应吗?”张温疑惑地问道。
“他肯定不会答应。”袁隗笑道,“他马上就要来,我们一起劝劝他。此事事关大汉社稷,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
大将军府。
朝议上,司空丁宫坚持北疆大战,而大将军何进既不表示支持也表示不反对,两人配合得很默契,但在大将军府内,对是否支持北疆大战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大将军府长史王谦,从事中郎王允、荀攸,主薄陈琳,客卿荀爽等人都是非常坚定的反对派。北疆大战损耗之大,对大汉国是一种野蛮的摧残。此战无论胜负,大战之后的大汉国都将一蹶不振。将来大皇子继承了大统,接管了这个破败不堪的国家,治理起来的难度相当大,没有十年很难恢复元气。
北军中侯刘表、司马袁绍、侍御史蒯越等人却都表示支持。在他们看来,只要支撑大战的军资有了着落,这战就要打,如果北疆停战了,镇北将军李弘的大军随时可以南下。蒯越说,雁门关大战后,李弘把黄巾军的主力增加到九万人,除王当部驻守雁门关外,其他八万大军都驻扎在河东,这明显就有威胁洛阳,威胁大将军的意思。李弘虽然现在人在幽州,主力也一分为二分居长城要塞和蓟城两处,但他对洛阳的形势非带关注,竟然把雁门关大战后的八万黄巾军驻防到河东郡,可见其野心之大。
众人争论不休,大将军何进听得心烦意躁,叫袁绍陪着自己在花园里散步。
大将军何进对袁绍说,现在陛下大力征募名士大儒进入朝堂,笼络人心,听说还要把太学祭酒马日磾直接迁升为太尉。陛下这样露骨地讨好士人,看样子是要为废嫡立庶铺桥垫路,做好一切准备了。
袁绍笑着安慰说,废嫡立庶既违背了律法又违背了祖制,除了奸阉和那个稀里糊涂的镇北将军,没有人会支持陛下的。朝中士人多了好,将来我们铲除了奸阉,扶立大皇子继承了大统,洛阳肯定要乱一下。有这些人坐镇帮忙,洛阳的局势很快就会稳定下来,是好事。接着他向何进建议道,大将军还是抽空和车骑将军见一面,叫他帮你在奸阉那里打探打探消息,看看陛下对北疆之战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何进不高兴地说道,我不愿意见他,你写封书信,听张辽去跑一趟。他愿意帮忙就帮,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指望他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6节
车骑将军何苗在皇后和中官的帮助下,府内现在也是人才济济门客过千,权势很大。他听说大将军派人送了一封信给他,心里十分不痛快。兄弟之间的关系闹到如今这种地步,何苗认为都是何进的错。
何家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都是因为家里出了一位皇后,而这位出身不好的妹妹之所以能做上皇后的位子,都是因为有中官的帮助。没有中官,哪有何家的今天?但现在何进受那帮党人士子的蛊惑,鬼迷心窍,忘恩负义,竟然一门心思要杀掉中官。天下怎么会有这种无耻的人?想当年何进为了讨好中常侍郭胜,低声下气阿谀奉承,就差没有给他做孙子做狗了。如今何进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却翻脸不认人了。这才富贵了几天啊?妹妹的这个皇后能够一直做到现在,何进能够做上大将军,还不都是中官们费尽心机出了大力。何进已经忘记了,他要杀自己的恩人了。
何进的这种做法,何苗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他劝了何进几次,结果被何进骂得狗血喷头,最后一次何进被他激烈的言辞激怒了,伸手打了他一个巴掌,又踢了他好几脚,兄弟两人为此彻底反目。何苗对何进的专横和阴狠非常反感,尤其是何进逼迫奚大先生和波二叛乱然后又把他们杀了的事,这事让他觉得很恶心。大家都是朋友,利用朋友也就罢了,最后竟然还杀了朋友,拿着朋友的人头献给陛下领赏。这都是人干的事吗?虽然自己因为平叛有功做了车骑将军,还封了侯,但他一点都不感激何进,反而很憎恨何进。用朋友的血来封侯拜将,他无法接受。他极度反感何进把自己当作奴仆一样,肆无忌惮地安排和控制自己的生活。
何苗对车骑将军这个官职不感兴趣,这个车骑将军让他在洛阳丢尽了脸面,甚至已经成为胆小和懦夫的象征了,为此他诅咒了何进无数次。何苗知道自己没有学问也没有武功,自己就喜欢吃喝玩乐,喜欢尽情地享受荣华富贵。自己没有野心,也没有过高的权欲,自己只想做个逍遥快活的王侯。但自己就这么点小小的要求却无人愿意满足他。
何进先是哄他骗他,希望何苗能助他一臂之力,但何苗的忠厚和倔犟让何进恼羞成怒,一脚把他踢了出去。何苗在何进眼里是个废物,但在皇后和中官们的眼里,却是一个宝贝。何进为了权势和宗室性命无论如何都要和中官们撕破脸,但皇后不能。皇后和自己的儿子要在宫中待一辈子,不倚仗中官怎么能控制整个皇宫?兄长何进既然依靠不到了,皇后只有依靠车骑将军何苗了。中官们当然是利用何苗去对抗何进,掣肘何进了,虽然何苗没什么本事,不是很管用,但有一个人公开对抗大将军总比没有好。何苗很无奈也很痛苦,身在权力的旋涡之中,想躲都躲不掉,随他们去斗吧。他就在这种心态下,任由皇后和中官们摆布,逐渐走上了和兄长争权夺利的道路。
两兄弟经常在朝会上见面,但彼此都不说话,何进甚至连正眼都不看他。现在为了一点私事,何进竟然叫手下掾史写封书信来,就象办公事一样。何苗看完书信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张辽说了一句话引起了何苗的注意。张辽说,大将军在府内经常感叹,说亲兄弟闹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一种悲哀。兄弟相残,结果让亲者痛,仇者快,何必呢?大将军无论怎么做,他也是为了皇后,为了大皇子,为了何氏宗族嘛。
何苗笑道:“这话是不是袁绍叫你说的?这信也是袁绍写的吧?”他连连摇头,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才到大将军府,许多事你不清楚啊。你叫什么?我过去在大将军府没见过你。”
张辽把自己的姓名来历说了一遍。何苗一听他是从雁门关下来的,大为惊喜,非常兴奋地问了许多雁门关大战的事。
“你受伤后,这么快就好了?”何苗看看他,奇怪地问道。
“伤势其实不重,都是一些外伤。”张辽不好意思地回道,“主要是我连续打了两个多月的战,人实在支撑不了,结果倒下后,整个人就彻底崩溃了。”
“那你伤口都愈合了?”
“没有。因为急着要来京城,所以我就带伤南下了。”张辽说道,“我们边郡的将士常年征战,这点伤不算什么。”
“大将军府有许多高明的医匠,你找他们看了吗?”
“谢谢将军大人。”张辽感动地说道,“大将军已经安排过了。”
“那就好,那就好。”何苗连连说道,“你回去告诉大将军,就说我过两天一定给他回话。下次大将军有什么事找我,还是你来,我们再聊聊。”
张辽躬身告辞。
何苗望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突然对站在身边的司马子劭说道:“你去送一下,另外,再赏他一百匹绢,这是我大汉国的英雄啊。”
车骑将军府的长史乐隐缓缓放下手上的书信,捋须沉思。
乐隐是冀州安平国的名士,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身材消瘦,面庞白净,两眼有神,气质儒雅。他接到车骑将军的征募后,也曾三番两次推辞,但后来何苗的母亲舞阳君出面了。乐家和舞阳君的本家有点渊源,说起来还沾亲带故。乐隐无奈,带着不少弟子进了车骑将军府。何苗这个人虽然不学无术是个纨绔子弟,但他有个优点,他待人忠厚为人谦恭,也没有什么权贵的架子,对下属也很照顾,甚至有点护短。乐隐和一帮将军府的掾史与他交往一段时间后,发现何苗的确不成器,不是一个办大事的人,但大家跟在他后面有个莫大的好处,那就是快活,俸禄也多。
“将军,如今陛下和朝中大臣们正在为是否进行北疆大战争论得不可开交,但从形势发展来看,北疆大战极有可能得到陛下的许可。将军,你可想过北疆大战之后,皇统会出现什么变故?皇统的变故可是直接关系到皇后、大将军和将军的命运。”
何苗苦笑,问道:“皇统之事,是取决于宫内还是取决于宫外?”
司马子劭回道:“目前来看,还是取决于宫外。”子劭三十岁左右,身材健壮,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浓眉大眼,看上去很有几分武人的威猛。
主薄牵招慎重地说道:“将军,如果北疆开战,我怀疑大将军马上就要动手。要知道,北疆之战一旦结束,大将军就没有任何机会了。将军,你和大将军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千万不要上了他人的离间之计。”
牵招是乐隐的弟子,安平国人,二十多岁,高个小眼,说话笑眯眯的。
何苗沉吟不语。
侍御史史路抬头看看何苗,突然问道:“将军是不是认为皇统之争取决于宫内?”
史路也是乐隐的弟子。渤海郡人,三十多岁,一脸的精明。
何苗看看众人,长叹道:“诸位大概还不知道西园八校尉的具体人选吧?”他指指子劭说道,“明天,你去南阳把我母亲接来。只有母亲来了,兄长才会和我坐到一起。”
****
七月,幽州。
公孙瓒率军在肥如城下待了三天,随即扬言粮草断绝,撤退回土垠了。
张举和张纯派斥候四下打探,确认汉军的确已经撤回土垠城后,立即开始了大撤退。肥如距离土垠城太近,无险可守。那些本来不愿撤退的叛军将士看到公孙瓒一直打到了肥如城,再也不抱幻想了,大家纷纷出城,争先恐后,只求早点撤到辽东安全之地。
叛军将士携家带口,再加上要押运大量辎重,所以行军速度非常迟缓。张举和张纯并不着急。一来叛军还有六万将士,二来汉军缺乏粮草不可能千里迢迢尾追而来,三来叛军一路上都有乌丸人前后保护,也不怕汉军铁骑突袭。
撤退的队伍赶到辽东属国后,距离辽东已经很近了,乌丸人看到叛军已经安全,随即各自撤回领地。乌丸人撤走的第二天,叛军到达了一个叫石门的地方。公孙瓒和赵云带着八千铁骑突然杀了出来。叛军魂飞魄散,顿时大乱。叛军将士们一个个哭爹叫娘,狼奔豕突,抱头鼠窜。石门战场上血肉横飞,措手不及的叛军被汉军铁骑杀得七零八落。他们连一次反击都没有,瞬间就被汹涌澎湃的洪流淹没了。
张举也不要家眷了,在张纯和一帮亲卫的保护下,拼死杀出重围,最后只带着两千多人狼狈逃到了辽东。六万叛军被杀死一万多人,余众全部投降,叛军将士的家眷全部被抓。公孙瓒和赵云指挥铁骑士兵打扫完战场,立即押着俘虏回撤肥如。
闻讯赶来的乌丸铁骑几次在大军回途上突袭汉军,均被公孙瓒和赵云率领铁骑一一击退。公孙瓒在和乌丸人的对阵中被射中了一箭,他气得咬牙切齿地举刀发誓:“不把辽西乌丸杀个一干二净,我就不出辽西。”
当公孙瓒率领大军回到肥如城时,都尉田楷早已指挥大军把肥如城团团围住了。公孙瓒命令把俘虏和叛军家眷押到城下,一次杀一百个,一直杀到叛军献出城池为之。汉军一口气杀了一千人,血流成河,护城河里水都被鲜血染红了,无头尸体躺得象小山一样。
城内的叛军受不了了,他们杀了守城的叛军首领,打开了城门。肥如城被汉军攻占。
此时已经是七月中旬,远远超过了李弘要求攻破肥如城的期限,但公孙瓒根本不理这事,派人向刘虞和李弘报捷,同时要求攻击辽西乌丸。
公孙瓒的大军没有按期攻下肥如城,也没有在约定的十天内撤退,李弘无奈,只好继续给他提供粮草。为了节省粮食,他特意下令大军将士一天只吃一餐。司马朱穆大怒,责斥李弘用人不当,怎么能用这样不受军纪的将领带兵打仗?如果公孙瓒再有十天打不下肥如怎么办?渔阳城下的大军粮草断绝,极有可能被鲜卑人杀得全军覆没。
刺奸卫政也说,公孙瓒作为统军大将,不顾全局,任意妄为,的确应该责罚。
李弘说道:“现在我自己都在违抗圣旨,你叫我怎么处罚下属?只要公孙瓒能打下肥如,击败叛军,他的罪责我来承担。”
从六月底李弘上书天子以后,朝廷就一点消息都没有,既没有圣旨来让他撤军坚守,也没有圣旨来说同意他继续作战。李弘不知道洛阳出了什么事,心里忐忑不安。但在圣旨没来之前,他还是决心要把这战继续打下去。为此,他几乎天天派快马到晋阳催要粮草。
就在李弘几乎绝望,准备冒险撤军回到蓟城的时候,从晋阳运来的粮草终于送到了,同时送来的还有徐荣的一封长信。
六十万灾民迁入并州,这个消息震骇了李弘和他的部下们。朱穆哀叹道,要是陛下和朝廷不给钱,并州就完了,幽州也完了,北疆全丢了。鲜于辅安慰道,事情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大的回旋余地,我们怎么知道陛下和朝廷不给钱?徐荣、张燕、老大人不都在想办法吗?
大家议论来议论去,就是想不明白朝廷怎么会迁移灾民到并州去,难道并州很富裕吗?鲜于辅说,即使陛下和朝廷给钱安置,并州目前也解决不了六十万人口,并州没有多余的土地了。他觉得可以上书朝廷,把这六十万灾民改迁到幽州来。幽州由于战乱,百姓流失严重,空置了大量的土地。宋文说,幽州的仗正在打得热火朝天,谁敢来?而且冀州再怎么受灾,它也比幽并两州要富裕。这都是哪位大臣出的主意,这不是成心要把北疆送给鲜卑人吗?
李弘说,徐荣在信中提了几个解决办法,其中最为妥当的就是出塞作战收复失地,以塞外边郡来安置人口。这和我们要求立即发动幽州大战,尽早收复北疆失地倒是不谋而合。幽州大战结束了,我们就可以出塞作战,先击败匈奴叛军,后收复北方四郡。
朱穆摇头道,幽州大战的军资朝廷都拿不出来,哪里还有钱给我们出塞作战?不要做梦了,还是上书陛下,叫陛下尽早放弃迁移人口之策,以保并州安危。
李弘摇摇头。这六十万灾民到了并州后,镇北将军府也许可以拿他们威胁陛下和朝廷,坏事也许可以变成好事。陛下那么有钱,为什么不能拿出来充当军资?我们可以为大汉国而献出生命,陛下为什么就不能大汉国献出他的钱财?
“上书陛下,再次催要军资,要求立即发动幽州大战。”
鲜于辅笑道:“你还催什么催?幽州大战不是早就开始了吗?”
阎柔率部死守代城。乌丸人因为攻城器械在飞狐要塞下损失严重,面对一个小小的代城,他们竟然连攻不克,被困在山峦之间一筹莫展。
刘虞派人赶到代城劝抚乌丸人。上谷乌丸大人皋蝉考虑到黑翎王难楼的死和自己有很大的关系,而黑翎王难楼和豹子的关系又相当不错,他的儿子如今还在豹子手下效力,自己一旦受抚,极有可能被豹子抓去杀了。与其窝窝囊囊地被人砍掉脑袋,还不如战死,所以他坚决不受抚。冉冉没办法,只好陪着他,但冉冉命令自己的部落士卒都退到山里,要攻要杀随皋蝉干去,他不再参予了,免得把自己最后一点生路断绝了。
冉冉虽然很够义气没有背叛结盟,但他按兵不动的做法让上谷乌丸诸部非常恼火。凭什么我们杀开突破口,让你拣便宜?皋蝉当初允诺我们出兵的条件如今一个也没有兑现,不但如此,而且还让他们损失惨重,深陷绝境。上谷乌丸的小帅们情绪激动,也不打了。
就在这时,已经顺利坐上上谷乌丸大王的楼麓带着五千铁骑赶到了代县。楼麓的出现让上谷乌丸的首领们惊恐不安。楼麓在阵前高喊,除了皋蝉,其他各部首领一律免罪。当天晚上,皋蝉就被人杀了,上谷乌丸诸部全部投降,冉冉带着代郡乌丸诸部全部受抚。
阎柔随即把代城大捷的消息飞报幽州牧刘虞和镇北将军李弘。
李弘听说代郡乌丸和上谷乌丸的叛乱被彻底平定,非常高兴。这时,潞城守将韩琼派人送来求援信,说鲜卑人突然杀出了卢龙塞,攻占了无终城,鲜卑前锋铁骑已经到了潞城城下。
李弘笑道:“鲜卑人终于忍不住了。这次率军南下的是谁?是弥加自己还是东部鲜卑的几个大帅?”
鲜于辅仔细看了一下韩琼的文书,笑道:“是素利和槐头。素利这个胖子又来了,看样子他非要死在我们手上才肯罢休。”
李弘说道:“老朋友了,谁还不了解谁?你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孤军深入。大帅的目的无非是要牵制我们的兵力,伺机切断我们的粮道,以便叛军能够坚守肥如。”他指指余鹏说道,“你拟一道命令,命令文丑张震吴雄带四千士卒立即支援雍奴城,确保粮道畅通。另外,告诉韩琼,让他坚守潞城,我们没有援兵。”
“现在,该我们打渔阳了。”李弘拍拍鲜于辅的肩膀说道,“战车营的抛石车都做好了?”
“俊乂和仲志利用这两个月时间又做了四架抛石车。”鲜于辅说道,“我昨天去看了一下,很不错。战车营试射了一下,如果用二十斤的石头,可以射出二百多步。”
“那就是说,可以隔着沽水河直接射进渔阳城了?”
“对。反正是佯攻,只要我们能牵制熊霸的兵力达到目的就可以了,不一定非要过河展开强攻。我们用五架抛石车,三十架弩车隔河攻击已经足够了。”
李弘点头叹道:“是啊,没有必要动用大军。幽州大战,战场不在这里,是在鲜卑人的草原上。如果鲜卑人不乱,我们就算攻下了渔阳,又有什么作用?”
“伯翰,再拟两道军令,命令阎柔立即率部回到居庸关。命令楼麓立即回到白山整顿上谷乌丸诸部,在下月底要集结一万大军赶到广宁城驻防。”
鲜卑人被汉军犀利的军械攻击镇住了。他们经过了最初的恐慌之后,纷纷躲到城墙后面,连头都不敢冒。
熊霸带着裂狂风、乌豹、骛梆、段臻、宇文伤等小帅在城楼上仔细观察了一下对岸的动静,随即匆匆下了城墙。他们离开不久,对岸三十架弩车齐声怒吼,“轰……”一声巨响,顿时把城楼射了个千疮百孔,十几个站在城楼附近的鲜卑士卒就象树叶一样被全部钉在了城楼上。
一块大石横空飞来,呼啸着越过了他们的头顶,狠狠地砸到路面上,发出轰然巨响。几个人心有余悸地望着,一时茫然无措。
“你不是说豹子没有粮草了吗?”裂狂风不满地问道,“公孙瓒在辽西,阎柔在代郡,他们四下攻杀,怎么会没有粮草?你的消息是不是假的?”
熊霸皱眉说道:“现在看来,那消息一定是假的。如果没有粮草,豹子早就回蓟城了。这小子现在越来越厉害,杀得我们鲜卑人损兵折将。西疆我们败给他了,雁门关我们竟然败给他的黄巾军了……”他张嘴骂了两句,显得十分愤怒。
“是不是叫素利撤回卢龙塞?”乌豹问道,“豹子明着在这里凭借凶猛的武器攻击我们,暗里却有可能带着铁骑去突袭素利。”
熊霸挥手道:“你不要替他操心。那个胖子吃过豹子的亏,比鬼还精,他才不会上当。”
又有几块石头飞过来。一块大石砸中了街道对面的一堵墙,将那堵墙砸出一个巨洞,接着那堵墙摇晃了几下倒了,跟着整间房屋轰然倒塌,尘土飞扬。
“这是什么武器,好厉害。”骛梆胆怯地看了一眼从空中飞过的石头,惊骇地问道,“我们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汉人还有这种武器?”
熊霸摇摇头,一脸的无奈。
乌豹望着裂狂风说道:“有空叫风雪去问问豹子,这是什么玩意?大家好歹都是朋友,怎么能拿这种武器打我们?铁狼要是还活着,肯定气得要找豹子去单挑。”
裂狂风气得一挥马鞭,冲着他吼道:“你是不是昏头了?豹子正在打我们,是我们敌人,不是朋友了。你清醒一点。”
乌豹和段臻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风雪呢?”熊霸问道,“今天怎么没有看到她?”
“我把她赶走了。她整天苦着一张脸,我看着烦。”裂狂风指着几个人说道,“你们都是长辈,赶紧给她找个人嫁出去,否则,麻烦越来越大。”
“你胡说什么?”熊霸瞪着眼睛说道,“谁敢惹豹子?找死啊。和连都给豹子杀了,谁还敢娶风雪?”
“笑话。”裂狂风不屑地说道,“豹子难道是为了风雪杀死和连的?”
“可大草原上的人现在都在这么传说。”骛梆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是大帅为了防止别人说三道四,对我们中部鲜卑不利,所以才派人故意在大草原上这么散布谣言的,这种笑话你也相信?”裂狂风生气地说道,“按你这么说,风雪就没人敢要了?”
“那倒不是。”熊霸说道,“不过大帅不点头,谁敢娶风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裂狂风寒着一张脸,冷声问道。
“轰……”一块大石狠狠地砸在了他们的附近,脚下的地面都颤抖了几下。
熊霸飞身上马,大声叫道:“快走,快走,我们到府衙去,那里安全些。”
****
李弘接到了公孙瓒的报捷文书,高兴地拍案而起,大声叫道:“伯珪兄果然是北疆第一悍将,大军所指,挡者披靡。”
“伯翰,立即上书陛下报捷。一月不到,我们先平代郡和上谷乌丸叛乱,后平幽州黄巾叛军,幽州战局已尽在掌握之中。”李弘笑着对余鹏说道,“着重写写公孙大人的战功,这次,陛下至少要封他一个中郎将。”
鲜于辅也非常兴奋地说道:“伯珪兄到底是熟悉辽东,石门一战尽平幽州蚁贼,为大军收复幽州失地赢得了先机。”
“等拿下渔阳和卢龙塞,我们就转战并州,那时由伯珪兄坐镇幽州,北疆右翼将万无一失啊。”李弘笑道,“伯翰,你把这一点也写上,意思是告诉陛下,让他至少要封公孙大人一个中郎将,否则,将来何人领军坐镇幽州?”
朱穆冷笑道:“公孙瓒置几万大军生死于不顾,公然违抗军令,就这样的人也能坐镇幽州?大人,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不要用错了人,将来害国害民。”
李弘亲昵地拍拍朱穆的后背,笑道:“公定兄没在我们北疆待过,不知道我们北疆人的性情,比如说我……”
“不要说你。”朱穆摇手道,“鲜于大人、阎大人,他们都是北疆人,为什么他们向来遵从军令?将军和公孙大人是什么交情我不管,但我对将军这么用人有意见,将军这么做,一定会坏事的。”
李弘望着朱穆,神情很尴尬。
过了几天,徐荣来书。徐荣说,麴义在粮饷短缺的情况下,依照李弘的军令,派遣五千铁骑冒充三万大军,日夜出没于美稷城附近,已经牢牢把匈奴叛军拖在了黄河南岸。匈奴叛军首领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多次派人刺杀大单于于夫罗,意图刺死于夫罗分裂单于庭,从而达到逼迫大汉国承认须卜骨都侯为匈奴大单于的目的。于夫罗防不胜防已经被刺伤两次了。徐荣说,他打算把于夫罗秘密送到洛阳去待一段时间,这样于夫罗更安全,而且也可以加剧匈奴叛军诸部的分裂。
另外,徐荣还说,冀州灾民正在开始陆续北上,准备由邯郸沿驰道进入上党郡的壶关。一路上,六十万灾民们的食物由沿途各郡县提供,进入壶关后由并州府提供。徐荣说,如果本月底陛下还不能给并州一个肯定的答复,还不能给并州提供赈灾钱粮,那么,幽州大军的粮饷将彻底断艳。
李弘忧心忡忡,立即急令公孙瓒暂守肥如,千万不要出兵攻击辽西乌丸。他对公孙瓒说,假如天子不同意幽州大战,那么十月之前,幽州就没有粮饷供应了。各部大军只能驻守城池,静待时机。李弘还说,现在刘虞刘大人正派人在辽东辽西乌丸诸部游说劝抚,也许过一段时间后,乌丸人会受抚投降的。
公孙瓒接到李弘的军令后,嗤之以鼻。他对田楷说,我们攻占肥如后,缴获了大量的粮食和钱财,这些东西足够我们的铁骑出击乌丸叛军了。他和田楷商量了一下。随即决定不再遵从李弘的军令,立即率三千铁骑趁胜出击。
赵云极力劝阻,但公孙瓒根本不听。公孙瓒咬牙切齿地说,将军大人没在辽西辽东待过,也没和这些乌丸人打过仗,不知道乌丸人的狡猾狠毒。这些人你只有趁着他们元气大损士气低落的时候追穷猛打,打得他们上天无门下地无路,打得他们肝胆俱裂了,他们才会跪地求饶。但这时候还不能放手,乌丸人就像毒蛇一样逮到机会还会咬你一口,这时候你还要把他们赶尽杀绝,把他们灭族灭种,让他们灰飞烟灭,这样,乌丸人才会彻底投降。
赵云看到公孙瓒睚眦欲裂,杀气腾腾的样子,吓了一跳。他说,大人还要灭族灭种?公孙瓒说,我对乌丸人一向就是如此,我在辽东的几年,没有乌丸人反叛,一个都没有,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不出手则罢,一出手,就没有人可以活着逃出我的战刀。
公孙瓒带着三千白马义从呼啸而去。
赵云无奈,急忙快马报于李弘。李弘和鲜于辅闻讯之后面面相觑,毫无办法。鲜于辅说,公孙瓒在辽西辽东和胡人作战多年,熟悉地形,威名远播,不会出什么事。而且他只带三千人出战,军队灵活机动,以战养战,更容易战胜乌丸人。他笑着对李弘说,当年我们支援渔阳城的时候,只带着两千多骑出战鲜卑人,但后来不也大获全胜了吗?李弘说,当时我们只是在渔阳一带和鲜卑人周旋,并不像伯珪兄现在这样孤军深入千里之遥。
李弘虽然担心,但他没有粮草支援赵云,无法命令赵云率领铁骑随后跟进。无奈之下,他只好命令都尉吴炽驻守土垠,命令兵曹掾史刘备紧守肥如城,命令赵云回军潞城迎战鲜卑人。
****
朝堂内外,天子百官日日围绕着北疆之战争论不休,不久,从并州送来的五府联名奏章又扯出了六十万灾民的事。
北迁六十万灾民的事并没有经过朝议,仅仅就是尚书台和天子随便议了一下就下旨了,许多大臣都不知道这事。结果此事遭到了外廷大臣们的猛烈抨击,尚书台的几位大臣被众官连续诘难,个个被骂得面红耳赤。
这时天子说话了,他说并州五府联名奏章中写得很明白,这六十万灾民虽然无地可种,但可以作为出塞作战的民夫。等将来收复了北疆四郡后再把这六十万人口北迁,问题就解决了。
大司农袁滂毫不客气地说:“陛下,这五府联名奏章中还说了,六十万灾民的赈济要朝廷出钱,出塞作战要朝廷出钱,陛下,朝廷有钱吗?”
北疆之战的事之所以争论到现在还没有结果,就是因为钱的事。虽然天子也有做一代圣君,建下万世功业的想法,但一想到万金堂的钱从此就没了,自己辛苦积攒了十几年的钱最后还是被这些大臣们骗完了,他就舍不得,他就有气。
这时,太仆杨彪说,北疆大战是大汉国的大事,几十年一遇的大事,商议这种大事的时候竟然没有太尉,是不是违背大汉律了。他举荐马日磾为大汉国的新太尉。
天子马上说,朕觉得射声校尉马日磾很合适,很好,即刻上任。
马日磾上任后,在第一天的朝议上就成功说服天子同意了北疆大战。同天下午,天子和太尉马日磾在御书房长谈了一段时间,随即天子下旨命令少府调拨五十亿钱到大司农府准备北疆大战。天子还下旨镇北将军府,同意他们的恳请,把自己的盐铁之利赊借给镇北将军府以赈济六十万灾民,直到北疆大战结束为止。
朝堂上下无不震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7节
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八月。
天子不顾诸多大臣的强烈反对,同意了镇北将军李弘的奏议,下旨命令尚书台拟制北疆大战的详细策略。
反对的大臣们虽然还在连番上书劝谏,但奏章犹如石投大海转眼就被沸腾的主战狂潮淹没了。许多反对的大臣心忧大汉的安危,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更有甚者要上书请辞一走了之。天子一律不准。北疆大战事关重大,目前只有朝中的大臣们知道,各地方官僚目前都还没有接到消息。天子担心消息泄漏了,引起天下恐慌。另外,这次反对出战的大臣不是很多,而且这些人还隶属不同的派系,不能形成反对的力量。但这些人有共同点,一是出身好,基本上都是名士大儒,都很有学问。二是这些人对大汉国忠心耿耿,天子要用他们,当然不愿意让他们离开朝堂。
天子为了安抚他们,特意找了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谈了一次。天子说得很直白,说自己倾尽国力发动北疆大战,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要收复失地要对得起列祖列宗,不能让祖宗打下的江山从朕的手里丢了,不能让朕和朕的后人永世蒙羞,不能让大汉国和大汉国的子民遭受蛮胡的蹂躏。天子还说,朕要建下让万世景仰的功勋,要成为大汉国的一代明君。反对出战的大臣们不敢说话了。天子把话说到这份上,还怎么反对?总不能说自己就是要让陛下和陛下的后人永世蒙羞,不让陛下成为一代明君吧?
反对的声音没有了,君臣上下齐心,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从七月底开始,天子和尚书台、三公府、大将军府、九卿诸臣们就北疆大战的诸多问题进行了长时间的商讨,最后由尚书台拟订了一个北疆大战的初步方案。
北疆大战以彻底剿杀幽州蚁贼,平定境内乌丸和匈奴叛乱,击败鲜卑人收复幽州和并州被占边郡为最终目的。围绕着这个目的,北疆大战要分三个阶段,一是在幽州平定蚁贼和乌丸人的叛乱,夺回渔阳和卢龙塞,把鲜卑人赶到燕山以北。二是兵出长城要塞,平定匈奴内乱,恢复河南(秦汉时代称河套地区为河南)的安定,断绝鲜卑人的后援。第三个阶段是北疆大战的重中之重,兵出雁门关,北上出塞攻击北部鲜卑,收复朔方、五原、云中和定襄四郡,把鲜卑人赶到阴山以北。
皇甫嵩在朝议上解释说,幽州战场目前的形势非常好。中郎将阎柔已经率部平定了代郡和上谷乌丸的叛乱,而骑都尉公孙瓒也率部攻占了肥如。除了张举张纯率领残部逃到辽东以外,蚁贼几乎全部被剿杀。幽州战场剩下的就是平定辽西辽东的乌丸叛乱和收复渔阳、卢龙塞赶走鲜卑人。皇甫嵩很乐观地说,今年年底,镇北将军一定能结束幽州战事。
他接着说到了平定匈奴内乱的事。皇甫嵩说,陛下坚持承认于夫罗为匈奴大单于是一个英明决策。如果当时我们听信了某些大臣的建议,为了尽早平息叛乱而向匈奴叛军低头承认了须卜骨都侯为匈奴大单于,那我们今天就无法出塞作战了。也就是说,北方四郡几乎已经失去了收复的可能。原因大家都清楚,匈奴人须卜骨都侯、白马铜和拓跋锋都是盟友,去年鲜卑人攻打北方四郡的时候,就得到了他们的暗中帮助,今年他们就更明目张胆了,他们不遗余力地以举兵叛乱来帮助鲜卑人入侵我大汉国。匈奴叛军和鲜卑人为了彻底占据我大汉国长城以北的大片土地,肯定要联手对付我们,他们一旦联手,我们就很难出塞作战了。但现在情况改变了。雁门关大战后,拓跋锋损失惨重,他现在就是想帮匈奴人的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皇甫嵩认为,明年春天,大军一定可以出塞攻击匈奴叛军。如果平叛顺利,三到四个月就可以结束战事。如果平叛不顺利,让匈奴叛军逃到了黄河以南,那事情就很复杂了。平叛大战有可能直接演变为收复边郡的大战,大军直接和鲜卑人对决。
皇甫嵩随即又说到出塞作战的事。他说,我们的目的虽然仅仅就是收复丢失的边郡,但鲜卑人不这么想,他们一定以为我们大军出塞,目的是要趁着他们连遭败仗实力大损之后攻打鲜卑国,占据他们广袤的疆域。所以,我们的大军一旦开始攻击匈奴人,鲜卑人大概就要紧张了。也许有人认为鲜卑诸部矛盾重重,他们的各部首领会在我们攻打拓跋锋的时候见死不救。我奉劝各位放弃这个想法,唇亡齿寒的道理不仅仅是我们大汉人懂,胡人也懂。没有了拓跋锋驻守北部鲜卑阻碍大汉军队,弹汗山和西部中部鲜卑都要遭到我们的攻击,所以他们一定会援助拓跋锋,把我们挡在阴山以南。想想我们在落日原的惨败,鲜卑人为了反击我们,在危急关头肯定会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我们不要轻视出塞作战。鲜卑人去年虽然只用几万铁骑就占据了北方四郡,但我们要想收复四郡,即使有十几万大军也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我们的目的不仅仅是要土地,还要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二十几万大汉子民,还要四郡三十多座完整的城池。如果我们占据了土地,却不能救回大汉的子民,不能保住大汉的城池,那我们出塞的目的几乎全部丧失了。北方四郡从此荒无人烟,就此成为我们和鲜卑人的战场。我们耗尽所有国力打这一仗,难道仅仅就是要夺回一片荒漠?
按照皇甫嵩的估计,如果明年夏天可以结束平定匈奴叛军的大战,那么在明年大雪来临之前,大军只要能远征千里杀到阴山,然后倚仗恶劣的天气就能迅速结束北疆大战。
卢植接着把参加北疆大战的军队人数、民夫人数以及所需耗费的粮饷军械各类辎重物资做了一个详细的说明,就大战可能对大汉国的民心、财政和其他各方面的影响做了预测,并提出了一系列的预防和解决措施,力求把北疆大战对大汉国所造成的危害降到最低点,以保证大汉国的稳定和发展。
卢植说了很长时间,最后说道,此次北疆大战必须在明年冬天来临之前结束,否则,我们无力支撑。
天子随即下旨,命司空丁宫领征北大将军,驻河东安邑总督北疆战事,镇北将军李弘和镇北将军府皆归其节制。命令徐荣领镇北将军府立即开始筹备北疆大战。命令镇北将军李弘立即发动幽州大战。
本月初,西园军四万将士全部征募完毕。西园军以五千人为一部,每部设校尉一人,军司马副之。每部设五曲,每曲设五屯。
天子大喜,随即下旨钦封西园八校尉。天子任命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大将军府司马袁绍为中军校尉,北军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议郎赵融为助军左校尉,议郎冯芳为助军右校尉,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谏议大夫淳于琼为右校尉。八部校尉统归上军校尉蹇硕指挥。天子还下令,如果京畿有战事,蹇硕将统领西园军、南军和北军三军,也就是说,大将军何进也要听从蹇硕的指挥。
圣旨一下,朝堂上下一片骂声。有的大臣看到奸阉一系掌控了西园军,心里十分痛恨,骂得很尖刻;有的大臣心中有数,但这时总要做做样子,不能把高兴摆在脸上,于是也跟在后面骂得不亦乐乎;大将军一系的大臣们在司空丁宫的带领下,一日十奏,连番揭发这些中官一系的校尉们贪赃枉法,要求天子把他们绳之以法。
天子看到反对之声非常激烈,很高兴。他对蹇硕说,大臣们骂得厉害,说明他们惧怕朕的西园军。好,你要抓紧时间督导各部校尉训练士卒,争取让西园军将士早日承担大任,为朕分忧解难。靠人不如靠己,只要自己有实力了,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北疆大战结束后,李爱卿的大军估计也剩不了多少了,这洛阳的事,最后还要靠我们自己。
蹇硕连连点头,说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但陛下现在打算把司徒大人罢免了,那三公之中就没有我们的人了,将来要是陛下有什么事被三公联手掣肘,那陛下就很麻烦了。
天子笑道:“将来?将来还有什么大事?这一年多我们不都要围着北疆大战转吗?爱卿要知道,没有士人的支持,小董侯他很难继承皇统的。为了小董侯的将来,朕把三公给他们又如何?治国还不是要他们出力吗?”
蹇硕迟疑很久,小声问道:“陛下当真相信他们……?”
“所以朕叫你抓紧练兵。”天子不动声色地说道,“皇甫爱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北疆大战是分三步走。既然分三步走,那李爱卿的大军就有休整的时候,北疆大战就有危急的时候,而朕也会在适当的时候说话的。难道我万金堂的钱当真是大汉国的私产?这是朕的财产,朕既然把钱给他们花了,他们当然要付出代价。”
蹇硕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陛下当真相信西园军?”
“爱卿……”天子眨眨小眼,亲昵地拍拍蹇硕的肩膀,小声说道,“让他们觉得朕上当受骗了有什么不好吗?朕觉得很好,朕每次看到他们的时候都很开心,哈哈……朕每次想到他们被朕揭穿了骗局而又不得不为朕所用,想到他们目瞪口呆惊恐不安的样子,朕就想放声大笑,哈哈……”
蹇硕陪着笑脸道:“如果镇北将军……”
“你放心,李爱卿正直忠义,一心为国,只要支持他打完北疆之战,支持他收复边郡,他什么事都会听朕的。”天子感叹道,“所以说,还是象李爱卿这样的忠臣好啊,根本不要朕去费心思。”
蹇硕有点担忧地看着天子,欲言又止。
“爱卿,天下人的眼睛现在都盯在朕的万金堂上,但孰不知道,这不知不觉之间天下的命运也系在了朕的万金堂上。”天子仰面大笑,“哈哈……万金堂,果然是万金堂啊。”
蹇硕豁然醒悟,欣喜万分。
“李爱卿回到并州之日,就是小董侯继承皇统之时。”天子凑到蹇硕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现在的关键是要他们高兴,是要北军离,所以……”
蹇硕猛然想到什么,骇然心惊,脸色突然难看起来。
“陛下,司徒大人会被大臣们杀了的。”
****
徐荣和张燕接到了天子的圣旨,知道天子已经同意发动北疆大战以彻底解决北疆问题,顿时兴奋得欢呼不已。
张燕随即急书杨凤和张白骑,告诉他们说大军明年春天要出塞作战收复失地。命令杨凤整训黄巾军主力,督促张白骑做好军屯,争取在十月谷物丰收后开始大练兵,为出塞作战提供充足的后备兵源。
徐荣急书护匈奴中郎将麴义。麴义突然接到这个惊人的消息,难以置信。他急忙找来恒祭、狂风沙和杨明三个统军校尉,把徐荣的书信递给他们,“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是真是假,是不是子烈在开玩笑啊?”
恒祭三人看完书信,又惊又喜。
“大人,要打大战了。”杨明高兴地叫道,“可惜,现在都是将军大人在幽州打仗,和我们没关系。我们要到明年才有仗打。”
恒祭望着在大帐内激动地走来走去的麴义,笑道:“皇帝陛下终于忍不住了,他要拿出万金堂的钱财来打仗了。北疆一战之后,边郡至少可保十年平安。我们白鹿部落的乌丸人能够过上安稳的日子, 要感谢皇帝陛下。”
狂风沙一拍案几,大声说道:“赶走了鲜卑人,我们先零羌总算可以过几天舒心日子了。大人,既然皇帝陛下决定打仗,那我们的粮饷是不是有着落了?”
麴义大笑道:“当然了。立即回书徐大人,叫他立即发运粮饷。”
“大人,有了粮饷,我们是不是立即出战美稷?”杨明急不可耐地问道。
“不。”麴义挥手说道,“我们就待在长城要塞,哪里都不去。让雷子和渊源继续在美稷城附近出没,牵制匈奴叛军的兵力。”
张燕回到晋阳后,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大人赵岐和刺史丁原。老大人非常兴奋,能看到北疆四郡被收回,死了也瞑目了。现在六十万灾民的赈济和屯田有并州、河东的盐铁之利做保障,大家没了后顾之忧,情绪都很高涨。
三人随即召集平南中郎将府、护田中郎将府、刺史府,还有太原、上党和西河三郡太守府议事,商议安置灾民北上进入西河郡的事。并州能安置灾民垦荒屯田,又靠近长城要塞的地方,就是西河郡的黄河两岸。灾民进入西河郡后,沿黄河东岸而居。黄河西岸目前有几万匈奴人在居住放牧。民屯的部分掾史随灾民北上,安排灾民屯田。北疆大战开始后,部分灾民要被征调为随军出战的民夫,剩下的就待在黄河岸边屯田了。等到北疆四郡收复,从四郡逃入关内的北疆人返回原籍后,这里的一部分灾民就可以迁回太原和上党两地屯田,以减轻西河郡的屯田压力。张燕和赵岐为了安抚灾民,稳定民心,再次请出了襄楷大师。襄楷大师满口应承,带着一帮弟子立即启程往壶关而去。从冀州而来的灾民快要赶到壶关了。
灾民迁移到西河郡,也有利于及时得到赈济物资。从关中关东运来的赈灾物资可以沿着长安城到长城要塞的驰道送到西河,也可以从河东到晋阳再转长城要塞的驰道送到河西,还可以利用黄河上的漕运直接送到西河郡。
徐荣正是看中了西河郡的运输便利,把北疆大战的大营设在了西河郡的郡治离石城。镇北将军府的司马李玮携夫人筱岚和十几个府内掾史先行赶到离石城筹建大营。
关中和关东两地的巨商富贾通过各种渠道率先得到了天子要发动北疆大战的消息,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所蕴涵的无限商机立即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商贾们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镇北将军府。
这些人都知道这场仗要靠镇北将军李弘打,而不是靠一兵一卒都没有的司空大人打,许多人甚至认为天子任命这么个没用的统帅纯粹就是多此一举。虽然司空丁宫大人领征北大将军总督北疆战事,看上去权力最大,但天子派他驻府河东的目的主要还是统筹后勤,协调镇北将军府和朝廷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镇北将军府那样的实权。说白了,就是镇北将军李弘的资历太嫩,没有统帅指挥北疆大战的资格,天子为了确保北疆大战的胜利,无奈之下只好派了这么一个三公重臣给李弘撑腰。打仗的事都交给李弘,其他的麻烦事都由这位司空大人顶着。所以这些人一个都不去找征北大将军,而是直接奔镇北将军府去了。
徐荣对这些巨商富贾很客气,特意抽时间带着左彦、唐云、唐放和他们见了一面。
徐荣说,诸位不辞辛苦来到龙山大营的目的我知道,但十分抱歉的是,北疆目前没有战事,以后的几年内也没有战事。现在除了并州屯田还需要一些粮食物资外,我们已经不需要其他东西了。徐荣东拉西扯了一番,最后说道,我觉得诸位应该到洛阳去碰碰机会。
徐荣的话商贾们自然明白,北疆大战目前属于机密,谁敢随意乱说?一个洛阳的商贾笑道,冀州六十万灾民马上就要赶到并州,赈灾物资大人还是要的吧?这六十万灾民到了并州后,大人要安排他们屯田,屯田物资大人还是要的吧?雁门关大战后,北疆军械消耗一空,镇北将军府所辖的军械作坊要赶制大量的军械,这制造军械的材料大人还是要的吧?
唐放笑道,赈灾物资和屯田物资我们都已经定购了,诸位好象来迟了一点。
商贾们一听此话,都很失望,纷纷抱怨。有的说你们镇北将军府只和长安的徐氏麴氏、河东的卫阀做生意,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们,不公平。有的说,这钱都是大汉国的钱,为什么你们只给他们赚,不给我们赚?还有的揭发长安徐陵,说他低买高卖,囤积货物,故意哄抬物价,大赚镇北将军府的钱。更有甚者说河东卫阀倚仗独自和镇北将军府做生意的机会,控制了整个河东郡的粮价,让百姓吃足了苦头。
有个陈留的商贾很气愤,直接责骂镇北将军府,说镇北将军府虽然在并州屯田造福一方,但却苦了许多其他地方的百姓。去年因为镇北将军府大量购粮,造成各地粮价飙升,有钱人见有利可图,纷纷抢购土地,很多百姓被逼无奈只好卖了土地成了流民,四处乞讨生活。今年七郡国受灾,粮价涨得更离谱,就是这样还有大量富豪囤积粮食不卖,为什么?因为你们并州屯田没有四五年见不到成效,这四五年内你们只有通过不断的买粮才能维持屯田,才能解决并州一百多万人口的吃饭问题。现今粮食涨价,和你们镇北将军府有很大的关系,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你们总是和那几家做生意,关中关东一带的粮价被他们几家牢牢地控制了。粮价一涨,其他各类物资也就跟着水涨船高,这样下去,穷了千千万万的百姓,只富了那几家大族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瘦瘦的商贾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徐荣,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我看不仅富了那几家,大概还有你们镇北将军府吧?这粮食一涨再涨,背后是不是你们……”
徐荣面无表情。左彦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唐云愁眉苦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唐放还是面带笑容,从容不迫地说道:“诸位不要生气,话也不要说得太难听。我镇北将军府一年能买多少粮食,怎么会操控粮价?诸位似乎说过了。”
这种情况镇北将军府早在今年春天就已经察觉到了,许多府内掾史还提醒过李弘,但李弘考虑到几家大族在并州最困难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予以援手,再加上他自己有过承诺,所以只好佯装没听见,带着大军去幽州了。徐荣代理镇北将军事后,也知道了这事。但他的想法和李弘基本如出一辙,不好毁诺,于是他就提前囤积了粮食和各类物资,以防止出现意外。只是没想到,这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唐放和商贾们在那里散扯了很长时间,徐荣也渐渐听明白了。他心里十分恼火。徐荣想,将军大人当初和徐陵麹忠还有河东卫阀商谈的时候,都有公平这一条,现在这些人赚钱赚黑了心,根本谈不上公平而是在欺骗镇北将军府了。你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现在镇北将军府是我作主,翻脸不认人的是我,你们即使要怨也怨不到将军大人。
徐荣想了一下,说道:“如果你们贱价卖给我粮食,其他所有物资包括赈灾屯田甚至战时物资我都可以给你们一个公平合理的价格。”
一语惊起千层浪。大帐内的商贾们先是一愣,接着欢呼雀跃,叫嚷不停。
“大人,如果你能把并州和河东的盐铁分出一部分给我经营,今年给你们的粮食我可以不要钱,白送。”
“大人,如果你能允许我经营一所镇北将军府辖下的军械作坊,今年给你们的粮食我也不要钱了。”
“大人,如果你能允许我在并州开荒屯田,开垦的土地都归我,我可以年年给并州府上缴五成的谷物。”
“大人……”
徐荣挥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指着那个叫嚷着要垦地的富商说道:“你能再说一遍吗?”
那人看到徐荣注意到他的说话,大喜,急忙大声解释道:“大人只要划一块可以开垦的地给我就行了,至于开垦土地的钱,耕种土地的钱,屯田物资,还有开荒屯田的人都是我的,不要大人费一分心思花一个钱。等地里长出了谷物,我上缴五成,自己留五成,但这块土地大人必须给我。”
徐荣赞赏地说道:“这个主意不错,我们不花一个钱,就可以增加土地增加粮食还可以增加人口,不错……”徐荣侧身对唐放说道,“牧云,你和他好好谈谈。西河屯田,我们缺得就是钱,这个办法,也许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大问题。这些人有的就是钱。”
唐放笑着连连点头,问那人道:“你不担心胡人杀进并州?”
“有李将军在北疆坐镇,哪里会有胡人入关?”那人自信地笑道,“再有几年,北疆恐怕看不到胡人了。”
徐荣命令商贾们都留下,和唐云、唐放具体商议所购物资的数量和价格。商贾们要求经营盐铁的事徐荣答应了,他叫商贾们带着自己的手令到河东盐铁都尉府和谢明具体磋商。至于商贾们要求经营军械作坊的事,徐荣以违反军律为由婉言拒绝了。这些商贾的实力毕竟不能和徐陵麹忠还有河东卫阀相比。
左彦陪着他走回大帐,担忧地说道:“子烈啊,这事我们肯定要得罪徐陵麹忠和河东卫阀,你看我们要不要告诉将军大人?”
“说一下也好。”徐荣稍加沉吟,缓缓说道,“他们赚了盐铁的钱,赚了军械的钱,这样还不知足,还要赚我们粮食的钱。赚了也就算了,现在还骗钱,骗到我们镇北将军府的头上了,胆子太大了。上次那批军械的事,我就已经警告徐陵了,没想到他这次变本加厉,竟然私自囤积粮食哄抬物价。你看,这次关中关东的粮价飞涨,是不是他们三家联手操控的?”
“有可能。”左彦恨恨地说道,“凭徐陵一人,没有这么大的实力。而且,我怀疑他们背后有人撑腰,否则,粮食怎么会涨得这么离谱?一石谷竟然卖到千钱以上。这些人太坏了,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哪管百姓的死活,哪管我们大汉国的兴亡?这次,他们赚发了,现在朝廷要买粮救灾,要买粮为北疆大战囤积军粮,他们不知道要赚多少黑心钱。”
徐荣无奈地摇摇头,叹气道:“朝中要是没有后台,他们哪有这个胆子。说来说去,都是陛下自己在吃大汉国的肉喝大汉国的血啊。算了,不说了,反正这次他们没有赚到我们的钱。不过,你要写封书信给他们,警告他们不要在粮食上做手脚。将来我们到了塞外,如果军粮都变成沙子,我们就死定了。”
左彦悲愤不已,张嘴骂了几句,然后说道:“子烈,你看是不是急令射缨彤和李溯两人撤回龙山大营?现在陛下已经答应出资赈灾屯田,我们好象也没有必要再去剿杀黄巾军了。把黄巾军逼下山,遭殃的还是河内百姓啊。”
徐荣吓了一跳,急忙派出快马。他不好意思地拍拍额头道:“太忙了,把这事忘了,幸好有你提醒。”
左彦笑道:“明天上午我们去哪里你还记得吗?”
徐荣呆了一下,问道:“明天我们去哪?”
“去晋阳。”左彦拍拍他,心痛地说道,“大人忙得晕头转向了。明天,晋阳大学堂开堂授学,蔡先生、王先生,还有许先生邀请你去看看。另外,你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也该回去一趟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8节
李弘接到了天子的圣旨,还有尚书令皇甫嵩手书的一封书信。
皇甫嵩在书中详细说明了朝廷对北疆之战的整体构想以及相关部署,要求李弘在年内务必尽一切力量完成幽州大战的所有目标,以便北疆大战的第二阶段能在明年春天顺利展开。皇甫嵩说,北疆大战能否成功,直接关系到陛下的千秋伟业,关系到大汉国的稳定和振兴,他希望镇北将军能够早日结束幽州战事,迅速回师并州指挥全局。
李弘和鲜于辅非常振奋,急忙召集各部统军将领,把天子决心要出塞作战收复北疆边郡的事做了通报。众将闻讯无不欣喜万分。朱穆虽然不同意,但此时面对天子的圣旨,他也无话可说。既然大汉国的天子都要打,那做臣子的还能说什么?为国尽忠为陛下尽忠,奋勇作战吧。
李弘说:“粮饷和军械的供应马上就可以恢复正常了,等粮草军械备齐,我们就集结大军,猛攻渔阳。”他望着张郃问道,“俊乂,老伯从蓟城给你送了几架抛石车?”
“三架。”张郃回道,“仲志正在带人调试。老伯说,一个月做三架抛石车,这已经是兵曹营的极限了,他答应下个月再给我们三架。”
李弘笑道:“这个抛石车的做法千万不能泄漏,如果鲜卑人也有了抛石车,我们就麻烦了。你告诉老伯,叫他保护好那些工匠。从明天开始,你用这八架抛石车攻击渔阳。暂时把弩车撤下来,弩箭的存量我们已经不多了,还是省一点用。”
尹思问道:“大人,我们要不要把抛石车的做法送回晋阳?抛石车如果由晋阳军械作坊大量制造,一个月至少可以产出十架以上。我们把这些抛石车布置在各道关隘里,可以让关隘的防守更加坚固。”
李弘摇手道:“回到并州后,我们主要是出塞作战,需要的是骑兵,是大量的战车。这个抛石车做起来很复杂,既费时又费钱,还是放一放。等北疆大战结束后,大汉国没有战事了,我们再适当做一点,一个关隘安置十架就可以了。”
玉石也说道:“仲志,这大型抛石车用起来非常不方便。你的确要改改。为了让这几架抛石车正常使用,我们动用了上万民夫,上千部辎重马车。我们要派民夫在军都山上开挖大石头,要把石头运下山装上车,还要把石头送到渔阳城下,这太麻烦了。要想让抛石车发挥更大的作用,你必须要改造。”
尹思略显失望地笑笑。
李弘安慰道:“你想想办法,把这个抛石车做小一点,做灵活一点,最好能象弩车一样可以随着大军同步行动。抛石车小了,用的钱就少了,使用起来也就更方便。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抛石车大量配备战车营,才能把抛石车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几百架抛石车摆在一起,威力一定惊人。现在的抛石车只能攻城守城,作用有限,如果你能把它改造得象弩车一样可以随时随地的发挥作用,那就军械作坊就可以大量的制作了。”
尹思兴奋地说道:“将军,这可是你说的,只要抛石车能达到你的要求就大量制作配备战车营?”
李弘笑道:“你要是怕我反悔,我们就击掌为誓。”
赵云接到李弘的命令后,带着五千铁骑以最快的速度支援潞城。
东部鲜卑木神部落的首领素利非常忌惮豹子的铁骑。他虽然奉命率部赶到了潞城,但他一直待在城下按兵不动,他担心自己的士卒攻城后因为精疲力竭疏于防范而遭到豹子铁骑的突袭。出关前,弥加大人一再嘱咐他,说出击的目的只是为了牵制豹子的兵力,威胁一下汉军的粮道,尽可能逼迫豹子的军队退回到土垠和雍奴。至于汉军撤不撤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只要出了兵,就算是信守诺言帮了乌丸人一次。弥加说,这只是做做样子,千万不要和豹子的军队交手,以免平白无故受了损失。
赵云的铁骑还没有赶到潞城,就被鲜卑人的斥候发现了。素利接到的禀报以为是豹子的援军来了,他二话不说,带着铁骑就撤进了无终城。赵云和刘冥商量了一下,决定尾随追击,把鲜卑人赶回卢龙塞。
匈奴铁骑追到无终城后,各曲将士遵从赵云的命令,当天夜里在城外燃起了几万支火把,号角声此起彼伏,气势骇人。素利大惊失色,心想这一定是豹子带着骑兵大军来攻打卢龙塞了。他连夜弃城逃了。
赵云随即领军占据无终城。他一面通知潞城的韩琼立即派人来驻守无终城,一面带着大军继续追击。赵云和刘冥两人督军狂奔,数次接近鲜卑人的铁骑。素利非常恐惧,这次要是再被豹子抓住,估计脑袋是没了。他命令铁骑不要撤进徐无城,直接回卢龙塞。槐头更是一马当先,跑得比谁都快。徐无城里的鲜卑人看到素利和槐头带着大军狼狈后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正迷惑不解的时候,看到了随后杀来的汉军大旗。城里的鲜卑人顿时大乱,纷纷出城,跟在素利和槐头后面狂奔而去。
赵云不费吹灰之力,顺利拿下徐无城,再往前就是卢龙塞了。匈奴人追得性起,大叫大嚷着要一直杀到卢龙塞去。赵云命令停止追击,大军驻守徐无城,等待李弘的军令。赵云对部下说,此去卢龙塞都是山路,我们一不熟悉地形,二不知道卢龙塞有多少鲜卑人,一旦在徐无山中伏,大家死定了。这次能把鲜卑人追得抱头鼠窜,不是因为我们厉害,而是几年前将军大人把他们打怕了。鲜卑人至今心有余悸,不敢迎战。假如他们知道将军大人还在渔阳城,可能会出兵反击。我们还是待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攻城吧。
李弘接到赵云拿下无终城和徐无城的消息后,立即命令郑信带上五百黑豹义从赶到徐无城去。雁门关大战结束后,郑信就回到了幽州。李弘对郑信说,你到了徐无城,立即上徐无山找到田家的山寨,把将士的家眷全部接到蓟城,让老伯安排他们到晋阳去。郑信问道,那田家呢?田家这次帮了我们大忙,我们要感恩图报啊。李弘笑道,等幽州大战结束了,我亲自登门拜谢。如果田家有兴趣,可以派人到晋阳去看看,可以和我们做买卖。如果我们要买什么东西,可以优先考虑他们。郑信笑道,你这话,我是不是可以告诉田家。李弘说当然可以了,记住把田畴带回来。他长大了,应该为国效力了。
郑信带着黑豹义从进了徐无山。原卢龙塞将士的家眷们看到黑豹战旗,许多人激动地哭了。郑信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双双心惊胆战的眼睛,心里半丝喜悦都没有,只有痛苦。许多战友都阵亡在西疆,他怎么开口把战友的死讯告诉那些满怀希望的妇女和孩子们?
郑信眼含泪水,在身后一片悲凄的哭声里缓缓走到了小雨身边。小雨脸色苍白,睁大一双哀怨的眼睛望着他,颤抖着声音问道:“他们呢?小懒呢?雷子呢?无畏呢?胡子呢……”
郑信急忙哽咽着说道:“他们都还活着,都还活着。弧鼎、弃沉、铁铖,他们都还活着……”
谷雨失去了姬明之后,孑然一人,孤苦无依,李弘、田重,还有卢龙塞的这些将士就成了她的亲人,她的依靠,卢龙塞里的每一个将士都成了她的牵挂。
上次田畴回来,说自己在大营里只看到了田重老伯,看到了玉石,其他的熟人一个都没看到,她当时就很紧张。她想李弘和这些人情同手足,回幽州打仗,李弘应该把他们一起带回来的,是不是他们都在西疆阵亡了?田畴看到谷雨因为担心而暗自垂泪,十分后悔。自己只顾高兴,竟然忘记一个个问了。
小雨心里一松,顿时悲喜交加,泪水悄然而落。
第二天,郑信带着一部分卢龙塞将士的家眷离开了徐无山,还有一部分自愿留了下来。亲人不在了,他们还去晋阳干什么?
李弘看到郑信回来,仔细问了一下情况。他听说阵亡将士的家眷都没有出山,心里很不好受。玉石安慰道,原卢龙塞阵亡将士的抚恤我们都给了双份,这也算是尽了一点心意了。将来,北疆稳定了,不打仗了,我们再把他们安顿好,不让他们受苦受穷,让九泉之下的战友也能瞑目。
李弘摇摇头,坚决地说道:“不行,我要亲自到徐无山去,我要把他们接到晋阳去。”
鲜于辅劝道:“子民,我们现在四处征伐,居无定所,随时都有可能死在战场上,我们哪有能力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你即使把他们带到了晋阳,但你能看护他们几年?你现在是镇北将军,戍守边疆,有能力照顾他们,但过几年呢?北疆不打仗了你就不是镇北将军了,你到了洛阳你还怎么照顾他们?子民,我们只是大汉国的一个普通臣民,我们没有能力照顾他们一辈子,更没有能力让他们一辈子都衣食无忧。说句难听的话,我们要是死在了北疆战场上,这些人在晋阳怎么办?他们无依无靠,以后怎么生活?现在他们留在徐无山,有一片自己开垦的地,有一份可以维持自己生存的口粮,这难道不是比跟着我们更好吗?”
李弘无奈而又痛苦地叹了一口气,低头无语。
郑信看看他,难过地说道:“子民,小雨也不愿意出山。”
李弘愣了一下,随即苦涩地一笑,黯然伤神。鲜于辅说得对啊,自己不过是大汉一个普通的臣民,既没有只手遮天的权势,也没有堆积如山的钱财,我拿什么来照顾他们?我拿什么来保护他们?我活着或许可以尽尽心意,但我死了呢?
田畴站在李弘身边,小声说道,小雨姐姐说,她的亲人都在徐无山,她要在徐无山守着她父亲的墓,守着姬大哥的墓,守着所有卢龙塞阵亡将士的墓。她哪里都不去了,她就待在徐无山。她让我告诉将军,只要将军大人和所有的卢龙塞将士都能平平安安,她就很知足了。
李弘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对郑信说道:“以我的名义写封信给田家,让他们好好照顾小雨。只要我活着,就不会亏待他田家。”
****
公孙瓒带着三千铁骑神出鬼没,频频袭击乌丸人的领地,在不到二十多天的时间内,诛杀了辽西乌丸七个部族五千多人口,斩杀了四千乌丸士卒。白马义从所到之处,鸡犬不留,血流成河。乌丸人咬牙切齿,发誓要把公孙瓒抓住,把他剁成肉泥。
八月中,公孙瓒带着疲惫不堪的义从士卒回到肥如城休整。刚进城,他就得到了一个喜讯,他被天子迁升为中郎将了,手下严纲关靖等部下也都得到了升迁。公孙瓒非常高兴,他得意洋洋地对部下说,再有两个月,我就可以平定乌丸叛逆。接着他接到了幽州牧刘虞的书信。刘虞在书信中把他责斥了一顿,虽然言辞不是很激烈,但字里行间却充满了愤怒。刘虞说,我派人到辽西辽东乌丸诸部劝降招抚,费尽了心思,总算让一部分乌丸人答应了受抚,而且连白琅王丘力居都动摇了。但就在我大事将成的时候,你却不经我和镇北将军的同意,率部深入乌丸领地肆意杀戮,这不但激怒了乌丸人,还让招抚成了泡影。刘虞说,我命令你屯兵肥如,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兵剿杀乌丸人。
公孙瓒火冒三丈,当着众将的面把刘虞臭骂了一顿,然后怒气冲天地带着三千铁骑出城而去。这次他直接杀到了柳城附近,先是用声东击西之计骗走了乌丸人的主力,然后带着义从一路杀进了丘力居的部族领地,斩杀数千乌丸族众,还砍断了丘力居的一只胳膊。
公孙瓒命令手下捡起丘力居的断臂,“把它包好送给刘大人,就说招抚乌丸人,这个礼物最好。”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9节
张举张纯逃到辽东之后,看到公孙瓒带着铁骑把乌丸人杀得狼狈不堪,心里十分恐惧,他们担心公孙瓒会一直杀到定襄城,把他们赶尽杀绝,所以两人匆匆找到白琅王丘力居和峭王苏仆延,商议应对之策。
张举张纯的意思是立即向鲜卑人求援,趁着公孙瓒兵力不足的时候把他杀掉,然后把汉军赶出辽西辽东。丘力居不愿意,他说鲜卑人对辽西辽东早就垂涎三尺,正愁着找不到机会引兵南下。此时向他们求援,无疑是引狼入室,自取灭亡。苏仆延说,我们主动请鲜卑人出兵,鲜卑人肯定会漫天要价趁机要挟我们,会把整个辽东占为己有。
张纯说,如果我们现在不把汉军赶出辽西,等到豹子腾出手来支援公孙瓒,那辽西和辽东就彻底完了。公孙瓒残暴成性,手段血腥,他极有可能把乌丸人杀得一干而净。我看,还是尽早请鲜卑人出兵相助,杀死公孙瓒,赶走汉军,先把辽西辽东稳住,以图东山再起。
丘力居说,鲜卑人不可信。前些时候弥加答应我们出兵攻打潞城和雍奴以切断汉军粮道,帮助我们击败公孙瓒。但至今我们没有接到任何鲜卑人出兵的消息,我们只看到公孙瓒的攻击越来越犀利。我怀疑他根本就在骗我们,鲜卑人巴不得我们被汉人杀光了然后他们好趁机占据辽西辽东。
由于乌丸人坚决不同意向鲜卑人求援,张举张纯无奈之下只好作罢。张纯随即提出发动所有乌丸部族,集结兵力诱伏公孙瓒的歼敌之策。
八月底,张纯率领部分残兵佯装运送物资给乌丸人,成功诱出了一直神出鬼没无迹可寻的公孙瓒。张纯随即退守距离柳城一百多里的管子城。公孙瓒对张纯势在必得督军猛攻,张纯守不住,于傍晚时分弃城而逃。公孙瓒犯了一个错误。他没有命令铁骑继续追击而是入城暂歇。他以为乌丸人被他杀怕了,没人敢惹他。乌丸人本来是想在城外围歼公孙瓒的,这时看见公孙瓒竟然进城了,无不大喜,一夜之间尽起两万大军把小小的管子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公孙瓒眼见自己身陷绝境,后悔不迭。如果他是在出城追击途中中伏,他还可以率部突围,但现在他只能固守待援,企盼援军早日赶到管子城了。公孙瓒一面鼓励士卒据城死守,一面派人杀出重围向肥如城求援。
****
舞叶部落的首领射墨赐来到了渔阳大营。
射墨赐是李弘派人请来的。上谷乌丸的大王楼麓数次密告李弘,说舞叶部落最近一段时间频繁向弹汗山输送牲畜和武器,问李弘要不要出兵封锁边境。李弘闻讯大喜,急忙命令楼麓不要轻举妄动,佯装没看见就行了。
射墨赐心知肚明李弘找他的原因。他和李弘略加寒暄之后,随即说道,这次舞叶部落和白鹿部落帮助汉军击败代郡和上谷乌丸的叛军后,将军大人把所有的战利品都分给了我们,我和鹿破风非常感激将军大人。因为战利品很多,而部分鲜卑老友又三番两次提出以丰厚的条件交换,所以我也就陆续卖了一些。将军大人如果认为不妥,我就不再卖了,留着部落自己用吧。
李弘笑道,大帅误解了,我找你来不是为这事,是为了舞叶部落领地的事。射墨赐一听很紧张,他想是不是自己私下帮助弹汗山的事给李弘知道了,他要把自己的部落迁到边境以防备自己趁机叛乱。他急忙要解释,李弘摇手道,大帅一定又误解了。我当年既然把舞叶部落接到大汉国,我当然是信任你。舞叶部落的勇士跟着我南征北战,浴血奋战,为大汉国立下了赫赫功勋,我怎么会怀疑你?怎么会不信任舞叶部落?舞叶部落的勇士都是我的兄弟,今生今世,永远都不会改变。射墨赐很激动,半天都不知说什么好。
李弘接着说,西疆大战,我们俘虏了两万多鲜卑将士,我奏明陛下后已经把他们赏给了舞叶部落。现在这些人被我征募为骑兵士卒,都在为大汉国效力。将来,北疆稳定了,这些士卒都要回来,舞叶部落的人口就会大量增加,而舞叶部落也会因此成为上谷郡最大最强的部落。但你们的居住领地却不够了。所以我想把你们的领地向代郡方向延伸,把仇水以西的大片领域都划给你们,这样你们的草场就多了,你们可以放牧更多的牲畜,族众的生活也会得到改善。如果你同意,我就和幽州牧刘大人商量一下,然后上奏陛下。
射墨赐又惊又喜,伏地磕谢。李弘把他扶起来,笑着说,舞叶部落已经是大汉国的舞叶部落,我信任你,大汉国的皇帝陛下也一样信任你。我只希望你能牢记皇帝陛下的圣恩,为北疆边郡的稳定出力。射墨赐听出李弘话中有话,面显惭愧之色。他叹了一口气,感慨地说道,故人之恩,故土之情,我这辈子怎能忘却。
李弘笑道,这次的事,大帅不要有什么顾忌,你尽管支持弹汗山。射墨赐先是一惊,然后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弘。李弘说,如果舞叶部落的牲畜和武器不能满足弹汗山的需要,你还可以向楼麓,向鹿破风赊借。我已经派人告诉他们两人了,只要你舞叶部落开口,要牲畜给牲畜,要武器给武器,甚至必要的时候,你还可以率部出境。如果实力不够,你可以向他们求援,他们一定会帮忙。
射墨赐目瞪口呆。将军,我虽然率领部落归顺了大汉国,但我还是鲜卑人,我还是檀石槐大王的忠实部下。我不会帮助大汉国主动对付鲜卑人,我更不会为了大汉国而出兵鲜卑国。
李弘笑道,大帅,这纯粹是你个人的事,是你部落的事,和我们大汉国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你不损害我大汉国的利益,我当然支持你报答故人之恩了。但就这一次,下次,我就不答应了。
射墨赐感激地躬身再谢,将军大人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李弘不置可否地笑笑,说道,我必须要把鲜卑人赶出大汉国境。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射墨赐苦笑,摇头道,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鲜卑国还是为了大汉国?是为了檀石槐还是为了将军大人?将军大人既然了然于胸,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将军大人该帮忙的就帮一把吧。
李弘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有你,魁头也要动手的,他已经被慕容风和拓跋锋逼到了绝路,他再不动手,就是等死了。
射墨赐眼内闪过一丝愤怒,恨恨地说道,弹汗山岂容他人肆意侮辱。
李弘送走射墨赐后,想了很长时间。他认为魁头求助射墨赐,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他必须要考虑到求助舞叶部落的后果。魁头要击败拓跋锋,他就必须要倚仗汉军在东西两个方向拖住慕容风和匈奴叛军,在中路方向出兵雁门关,和他形成南北夹击。否则,魁头就不敢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擦肩而过。魁头为了弹汗山和自己的王权,他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击败拓跋锋。魁头要打,但又不愿意和汉人有任何瓜葛,那就只有通过舞叶部落了。射墨赐毕竟是弹汗山的老部落,是檀石槐的老部下,是魁头的师傅,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拒绝魁头的求助。魁头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其实不过就是骗骗他自己而已。
李弘随即急书徐荣。李弘说,魁头正在四处召集援军,估计很快就要对拓跋锋发动攻击,我们可以趁机集结兵力从雁门关出击,让拓跋锋首尾难以兼顾,逼迫他放弃北方四郡。这样,我们就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夺回北疆失地,尽早结束北疆战事,避免将来旷日持久的北疆大战拖垮了大汉国力。
李弘建议徐荣尽一切力量筹集粮草武器,立即征调射缨彤的骠骑营、杨凤的两万黄巾军于雁门关集结,等魁头和拓跋锋打起来后,就用这三万大军兵出雁门关,一路攻击前进,争取拿下北方四郡。即使拿不下,至少也要夺回雁门郡的整个北部,保证连接并州和幽州的驰道安全畅通。
李弘说,此时用骠骑营北上攻击不要担心叛乱问题,因为西疆大战的鲜卑俘虏都是弹汗山和西部鲜卑的士卒。他们在鲜卑内乱的情况下,肯定会跟随舞叶部落支持弹汗山,支持大王魁头。而且,用骠骑营攻击,对弹汗山和魁头的声誉是一个打击。魁头不管能否击败拓跋锋,他联合舞叶部落是事实,鲜卑其他的部落肯定会怀疑魁头是不是和汉人有勾结。魁头如果击败了拓跋锋,他不但可以占据北部鲜卑的领地,还可以巩固王权,而汉人却可以趁机收回北方四郡。这种互利互惠的事要说事先双方没有互通声气,谁会相信?魁头击败了拓跋锋,必将遭到鲜卑国其他部落的仇视和憎恨,背叛他的人将越来越多,而且个个都是理直气壮。鲜卑一样要乱。
李弘同时要求麴义立即出兵围攻美稷,把匈奴叛军困在黄河以南让他们无法支援拓跋锋,命令杨凤射缨彤立即率部赶到雁门关集结,等待出关作战。
这件事李弘只和鲜于辅、玉石稍稍议了一下,没有声张。现在并州忙于赈济灾民,雁门关大战刚刚结束,而幽州大战还在打,北疆大战正在筹备,镇北将军府和并州各府此时正在忙得焦头烂额,这个时候,李弘如果突然拿出一个收复北方四郡的新策略,必然要受到各方的诘难和指责。现在当务之急是稳定并州,恢复雁门关大战之后的元气,筹措粮草军械准备明年的大战,而不是突然改变已定的策略趁着鲜卑内乱的时候出关收复北方四郡。何况,李弘也好,镇北将军府也好,都无权临时改变朝廷既定的北疆策略。一个事关国家安危的重大策略岂能随意更改?
李弘知道自己的做法欠妥当,但他又难以控制自己急于收复北方四郡的强烈念头。如果成功了呢?那明年北疆的战事就剩下平定匈奴叛军了。如果北疆战事早早平息,对整个北疆和国家都是一件好事。李弘要求徐荣也不要声张,这个办法成功了是好事,失败了也无人可以抓到镇北将军府私自改变朝廷北疆策略的把柄。李弘认为,为了尽快促成鲜卑内乱,麴义出兵攻打匈奴叛军是必须的,屯兵雁门关也是必须的,让徐荣难办的只是找什么借口让杨凤射缨彤出塞。没有出塞作战的理由,杨凤射缨彤的三万大军就没有粮草辎重和随军民夫。即使徐荣想尽办法给他们提供了,但这一块的军资支出怎么向朝廷解释?
李弘对徐荣说,你我以打通并州到幽州的塞外驰道,为后期出塞作战做前期准备为借口同时向天子上书,催请天子和朝廷答应我们的要求。如果天子和朝廷执意不许,我们就以镇北将军府的应急粮饷和军械来填补这一块的支出。我们要是成功了,自然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不成功,这笔支出就从明年大军出塞作战的军资里扣除。
李弘以八百里快骑送出了这封绝密书信,然后他下令驻守蓟城的高览带着已经训练了四个月的一万大军立即赶到渔阳参加攻城。这一万人过去是幽州叛军的俘虏,现在幽州叛军被公孙瓒消灭的所剩无几,这些士卒再叛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但许多将领还是对这些士卒的忠诚度表示了极大的怀疑,劝李弘慎重使用。但李弘十分自信地说,只要是打胡人,无论是叛逆还是普通百姓,都会义无反顾,因为我们都是大汉人。
幽州的战局自慕容风走后出现了重大逆转。先是幽州叛军被歼灭,肥如城丢失,接着是代郡和上谷郡的乌丸人被包围投降,然后是辽西辽东的乌丸人遭到公孙瓒的穷追猛打。至于从卢龙塞出援的鲜卑人更是不堪,他们被汉军一路杀回了卢龙塞,把作为缓冲的无终城和徐无城也丢了。
慕容风迫于形势,从弹汗山匆忙回到火云原。为了稳定军心,他又亲自赶到了白檀城。白檀城在燕山以北的边境上,距离渔阳和卢龙塞都有四五百里路程。东部鲜卑大人弥加一直待在白檀城指挥前方的战事。
慕容风到了白檀城后,弥加非常关心地询问了雁门关大战的详细经过和弹汗山的近况。慕容风忧心忡忡,对鲜卑国的局势非常担心。他说拓跋锋的大军在雁门关遭到了重击,这对鲜卑国的整个北部疆域是个重大的威胁。弥加说,拓跋锋的实力虽然受损,但对大局影响不大,他还有东羌和匈奴两个盟友。而大汉国的军队目前被分割在北疆各处,短时间无法集中足够的力量展开反击。豹子即使有心要打,但大汉目前的国力,根本无力支持,要打至少也要等到四五年之后。
弥加试探着问道,要不要趁着拓跋锋奄奄一息的时候,把他彻底解决掉?慕容风摇摇头,说拓跋锋已经自身难保了,对弹汗山已经没有威胁了。弥加说,拓跋锋不除,将来怎么办?骞曼长大了,魁头难道当真让位?要杀掉他,现在就要杀掉他。
慕容风叹道:“北疆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要想保住战果,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不能乱。鲜卑一乱,汉人的机会就来了。”
弥加不屑地说道:“汉人国力衰微,后继乏力,现在国内又有灾患,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能把战局稳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哪里还有力量反击?你想得太多了。依我看,要想永远除掉拓跋锋,现在是最佳的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不动手,等他元气恢复,将来的鲜卑内乱就更大。”
慕容风垂首不语。
熊霸、裂狂风、素利陆续从渔阳和卢龙塞赶来。慕容风仔细问了一下战况,然后说道,拓跋锋如果没有受损,我们可以和他一东一西互为犄角牢牢控制住北疆的塞外边郡,但现在不行了,拓跋锋自身难保。我们要想尽力稳住北疆的战局,只能利用大汉国目前国内的灾患危急,把汉军拖住,让他们进退不得,直到最后汉军粮饷断绝撤退而走。至于乌丸人和幽州叛军,我们一定要帮他们一把,把公孙瓒杀死,把汉军赶出辽西辽东。否则,汉军缺少了掣肘,可能会集中所有的力量来对付我们。
****
洛阳,御书房。
中藏府令周旺向天子禀报了一下最近的收支情况,说陛下虽然损失了并州和河东的盐铁之利,但因为陛下重开了各州郡的盐铁,使得各地盐铁产量剧增,收入较过去大大增加。再加上最近几个月西园军各级官职的卖价一涨再涨,输入万金堂的数目还是很可观的。
天子问周旺,自从七郡国水灾之后,粮价翻了几翻,朕从中赚了多少?周旺笑着说,臣已经把关东、冀州几个巨商的钱都收了回来。陛下赚的钱,要远远多于陛下拿出来赈灾的钱。天子不高兴地说道,赚来赚去,还不是赚自己的钱,有什么意思?你马上到受灾州郡去一趟,把朕所购的田产统统卖掉。
周旺吃惊地问道,陛下,现在卖,要蚀本的。天子笑道,该赚的钱朕已经赚了,这田产就是白送给人朕也不亏本。卖掉吧,卖掉总比一个钱都没有好。
周旺不敢多说,连连点头。天子又问,朕前几天让你算一下,北疆大战后,朕是赔本还是赚钱,你可算出来了?周旺说,陛下,臣仔细测算了一下,陛下不仅是赚钱,还翻倍赚。天子不相信地问道,为什么?粮食军械我们的确可以赚回一点,但几十万大军的军饷可是尽赔的。周旺说,北疆大战所用的钱都是陛下赊借给大司农府的,大司农府要逐年从国库中抽取钱财还给陛下,陛下的本钱可是一个不少。另外再加上这二十年的息金,这几年居高不下的粮价,陛下至少要翻倍赚。所以,陛下突然要卖地,臣以为……
天子摇摇手,郑重其事地说道:“朕说过,那几个地方的田地马上就不值钱了,一个钱都不值。你去之后,先想办法哄抬一下地价,然后再卖,要快一点。”
周旺随即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你不要泄漏了消息,否则那些田地真的一个钱不值了。”天子冷笑道,“各地门阀富豪有的是钱,你都卖给他们。这次北疆大战朕没有命令他们捐钱,你看他们一个个高兴得就象挖到金山似的。哼,高兴,我马上叫他们哭。”
周旺脸色僵硬地笑笑,不敢应声。这时,司徒许相大人入宫觐见天子。周旺匆匆告辞走了。
自从司空丁宫大人走后,司徒许相就一人代理两府。天子说,太尉马日磾刚刚上任,诸事不熟,这两府之事就由司徒大人代劳吧。本朝太尉领太常、光禄勋、卫尉三卿,司徒领太仆、廷尉、大鸿胪三卿,司空领宗正、大司农、少府三卿。司徒许相既然掌管两府诸事之责,那么这六卿的事他都要过问,因此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今天上午他接待了来到洛阳的匈奴大单于于夫罗,还特意陪于夫罗吃了一餐饭。就在筵席上,他接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济南国历城的灾民杀了当地县令,打开历城粮库,私自开库放粮了。
天子听完许相的禀报,站起来对蹇硕说:“听说谷物涨价了,洛阳的驴子也涨价了,是吗?”
蹇硕笑道:“陛下,驴子的价格涨了三倍。”
“好,好,爱卿随朕去看看小驴,把那些长大了的都拿去卖了吧。”
君臣两人一路谈笑,走了。许相跪在地上发了半天愣,心里把蹇硕骂了无数遍,这才无精打采地回家了。天子都不闻不问,他还管什么?许相随即急书济南府,捕杀了事。
过了几天,类似的抢劫粮库,抢夺烧杀富豪大族的事在灾区郡县屡屡发生。许相也不上奏了,免得受天子的冷眼,他一律传书各府,大力剿杀,绝不姑息暴民。
大汉国中平五年(公元188年)九月。
司徒许相于本月初接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消息,灾区有郡县发生了瘟疫,大量灾民相继死去。伴随着瘟疫的蔓延,灾民开始在小范围内聚集暴乱了。
许相毫不犹豫,立即传书各地郡县,令各府组织军力封锁爆发瘟疫的区域,杀光瘟疫区内的人畜,焚烧掩埋瘟疫区内的所有尸体。对于暴乱,他还是那句话,坚决剿杀,凡暴乱头目九族皆诛。
许相再决入宫见驾。最近一段时间天气炎热,天子不上朝了,天天待在后宫里和宫女嫔妃戏耍纳凉。许相想,灾区发生了大事,我要是再不上奏陛下,不想个解决的办法,让这些小祸酿成大暴乱,那将来自己的命运就不是被罢官,而是要被下狱砍头了。
天子的态度让许相不寒而栗。天子不但不闻不问,还根本不理许相,把堂堂一个大汉国的司徒大人撂在御书房里枯坐了一天。许相直到天黑才得到天子的回话。天子说有事自己去处理,不要什么事都来麻烦朕。如果百官事无大小,都跑来乱问一气,朕还活不活了?朕还要你这个司徒大人干什么?许相无奈,怏怏不乐地回家了。
许相回到家,越想越恐惧,急忙跑到前太尉樊陵家里去商议。樊陵因为罢官的事想不开,人瘦了很多,神情愤懑沮丧。他听完许相的诉说,神情大变,惊骇地指着许相说道:“陛下要杀你,陛下要杀你啊。”许相傻了,半天说不出话。
“陛下为什么要杀我?”
“糊涂,你糊涂啊。”樊陵说道,“如今这个形势你还看不出来,陛下为了皇统之事,正在刻意讨好士人。陛下为了能把马日磾拉到太尉的位子上,竟然连自己万金堂里的财宝都不要了,为什么?他还不是想拉拢士人,让士人感恩戴德支持他废嫡立庶。只要士人不反对,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止陛下?”
“陛下为什么要杀我?”许相还是很疑惑,“我可是许阀的家主啊。”
“因为在那些自命不凡的士人眼里,你、我、奸阉都是一党,都是该杀之人。杀了你这个许阀家主,可以平息士人对奸阉的仇恨,可以得到士人的赞许和支持。”
许相闻言大怒,“我们和奸阉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同殿为臣吗?他袁隗的亲戚袁赦还是中常侍,他为什么不是奸阉一党?他们说我们是黑的我们就是黑的,他们说我们是白的我们就是白的,这是什么世道?他们是士子我们就不是士子?这不是指鹿为马,栽赃嫁祸吗?天子难道就是因为这个要杀我?”
樊陵恨恨地道:“天子不愿杀赵忠,不愿杀张让,不愿杀中官,那只好杀你了。”
许相气得浑身颤抖。他不是不知道天子在故意陷害他,要借机杀他,他只是心里不愿承认而已。他努力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做到了三公,他为了这个大汉国鞍前马后,呕心沥血,辛辛苦苦,尽心尽力地做事,结果就换来这么个结局。
“天子虽然刻意讨好士人,但这些人怎会轻易答应陛下废嫡立庶?”樊陵冷笑道,“只怕陛下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如果到了关键时候这些士人要挟陛下,不除中官就不立小董侯,我倒要看看陛下如何收场?”
“陛下会杀中官?”许相摇头苦笑道,“陛下就算杀了这些罪大恶极的中官,但宫内还是有宦官,还会出现第二个赵忠第二个蹇硕,这些人简直是猪脑子。我大汉国现在的朝堂,就是中官外戚士族宗室四大势力互相制约倾轧,谁想独大都不可能,这就是我大汉国的朝堂,他们就是不承认也不行。可笑的是,他们竟然以为自己可以独掌权柄,笑话啊,天子怎么可能会让士族独掌权柄?那天子还要不要皇权了?那当年武皇帝为何用内廷控制外廷?笑话啊,可怜还都是一帮名士大儒……”
“陛下不会杀中官,但会杀我们以迎取士人的欢心。”樊陵忿忿不平地说道,“明天,你背着奏章跪倒在北宫门外,向天子和天下人请罪。趁着现在灾民尚未暴乱,瘟疫尚未爆发,赶快请辞回家,先把自己的性命保住吧。”
许相既愤怒又寒心,痛苦之极地连连点头。突然,他想起什么,惊恐地望着樊陵说道:“陛下难道为了杀我一个人,竟然置几百万灾民的性命于不顾……?”
樊陵蓦然醒悟,目瞪口呆地指着许相说道:“几百万灾民暴乱?那北疆之战怎么办?”
“还有什么北疆之战……”许相猛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叫道,“我们都给陛下耍了。”
“在陛下的心里,只有小皇子,哪有我大汉国的江山社稷。”
第二天,北宫门外人山人海。
大汉国的司徒许相跪倒在宫门外,手捧请罪表,声泪俱下,高声诵读。
他说受灾的七郡国数百万灾民因为朝廷赈济不力,如今饿莩遍野,瘟疫四起,尸骨累累,他作为大汉国的司徒,负责赈灾的上官,他要为赈济不力承担罪责。许相面对数万百姓,高声疾呼自己罪孽深重,愿意请罪下狱。许相还检举了数十位在赈灾中贪赃枉法的官吏,这数十人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门阀士族的门生故吏。一时间,洛阳百姓愤怒的吼叫声响彻了北宫。
天子在后宫呆不住了,只好上朝。他一个多月不理朝政,不管灾民的死活,百姓们在北宫门外怨声载道,就差没有骂他是昏君了。那叫骂声之大,就是聋子都能听到。天子望着跪地不起的许相,神情狞狰,一双瞪得圆溜溜的小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许相被罢职回家,许相所检举的官吏在京任职的全部下狱,在各地州郡任职的立即抓捕。天子说,赈灾关系到百姓的生死,大汉的存亡,凡贪赃枉法者,一律诛杀,祸及三族。大臣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任天子在朝堂上咆哮。光禄大夫袁逢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一脚踹死许相。那数十名官吏中就有十七人是袁阀的门生子弟。但他无法报复,这口气他只能忍了。许阀的门生子弟也有贪官污吏,但假如大家都这样互相揭发下去,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算了,忍了,找机会再整死你。
如今司徒被罢,司空在外,天子随即下旨,太尉马日磾独掌三公府。众臣惊愣。太尉马日磾全权处理三公诸事,那有多大的权力?面对气得小脸通红,凶神恶煞一般的天子,大臣们无一人敢出言劝谏,隐隐约约都觉得大汉国有大事要发生了。
大将军何进急匆匆地回到大将军府,直接进了书房。
今天的事来得太突然,太惊心,让他措手不及,茫然无策。死亡的阴影就象一座大山一样从天而降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天子不仅仅是把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而是已经刃入三分了。他觉得自己很无能,和那个身材薄弱象竹竿一样的天子比起来,自己真的很无能。局势怎么突然间变得这样险恶?天子到底用了什么翻云覆雨的手段,转眼间将自己的所有优势击得粉碎?他找不到答案,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心里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何颙、袁绍、张邈、许攸几人坐在书房中正在商讨今天北宫门外和朝堂上所发生的事,看到何进走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何进脸色灰败,双眼怔怔地望着何颙.子将先生所说的天象好象不是指天子,而是指我啊。他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子将先生真是那么说的?”
何颙神色从容地笑道:“大将军不要担忧。许相北宫门外请罪,不过是自救而已。许相一去,朝堂之上奸阉的势力就此大减,我们的形势已经越来越好了,大将军难道没有看出来。”
何进低头不语。今天的天子内有尚书台控制大权,外有太尉马日磾独掌三公府,北疆还有镇北将军手握重兵,其皇权之强,可谓空前绝后,他还有什么事干不成?现在这一台一府都是士人主事,士族的权势突然间由最弱转为最强,突然间凌驾于朝野之上权倾天下了。士族凭什么突然尊贵?难道就凭天子需要他们治国?需要他们的才能?那天子过去为什么不用他们?这些士族一定答应了天子废嫡立庶,所以天子才会这样重用他们,才会这样迫不及待。卑鄙无耻的士人。何进暗暗地骂了一句。
何颙滔滔不绝地解释了一番,然后说道:“目前,天子权重,估计很快就要解决皇统之争了。但他现在有几个不确定的难题困扰着他。一是有多少大臣支持他废嫡立庶?大臣们支持他废嫡立庶的最终条件是什么?大臣们即使同意了废嫡立庶,皇后、大皇子、大将军的事如何妥善处理?第二个问题是北疆的战事。现在北疆战事的第一个阶段还没有完成,幽州大战何时结束?镇北将军何时率军回到并州?如果灾民暴乱,北疆战事是不是继续?如果不能继续进行北疆战争,士人的支持条件会不会发生改变?第三个问题就是北军。北军一直驻守在京畿,要想兵不血刃地解决皇统之争,首先就要解决北军。目前西园军没有战斗力,要想等到西园军有战斗力至少要到一年之后,但天子今天的做法已经很明显,他等不了了,那天子如何妥善处理北军?”
“大将军你看这些问题的关键是什么?”何颙笑道,“是幽州战事。幽州战事何时结束,天子就会何时开始确立皇统。镇北将军的大军才是保征我大汉国社稷的根本。”
“灾民暴乱对大汉国的影响其实远远比不上北疆战事,而且,天子无视灾民的生死,任其造反暴乱,不会仅仅是想以此为理由诛杀许相从而达到掌握外廷三公大权的目的,他肯定还有目的。目的是什么?我想不出来。难道天子不想打北疆之战?难道他想以此来威胁镇北将军逼迫他牢牢地跟在自己后面?不知道,想不通。”
何颙在沉思不语。袁绍接着说道,我们和天子的矛盾在于杀不杀奸阉。天子不杀,皇统难立,但天子手上有个无坚不摧的利器,那就是镇北将军李弘。所以,目前的局势无论对朝中大臣还是对大将军你,都非常不利。天子如果解决了北军,那他确立皇统的事就再也没有任何阻力了。在李弘的铁骑之下,士人敢不答应吗?除非不要大汉国了。
“所以,大将军要出京了,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北军出京了。在如今这种局面下,北军在外要比北军在京对天子更有威胁。”袁绍坚决地说道,“只有北军出京,天子感觉威胁尽除,他才会毫不犹豫地把北疆大战继续打下去。只要镇北将军出塞,天子就失去了确立皇统的主动权,他就陷入了士人和北军的两重困境。只要大将军坚决诛杀奸阉,拥有强权的士人就会坚决支持你,那么皇统可立。”
大将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苦笑道:“灾民暴乱,只有灾民暴乱我们才能出京。”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10节
留守肥如城的都尉田楷、都尉吴炽接到公孙瓒被围管子城的消息后,立即集结大军准备救援。他们一面急书驻守土垠城的济阴都尉陶颜加紧向肥如运送粮草,一面快马向镇北将军李弘和幽州牧刘虞告急。驻守雍奴城的校尉文丑接到消息后,领五千兵马带着大量粮草辎重迅速支援肥如城。
田楷心忧公孙瓒和三千铁骑的安危,要带着人马立即出城救援。吴炽说,乌丸人以重兵包围管子城,不会只是为了杀死一个公孙瓒,他们肯定另有目的。吴炽怀疑乌丸人包围公孙瓒只是一个饵,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想把留守汉军诱出肥如城,然后在中途伏击围歼。乌丸人如果消灭了汉军主力,他们就能轻而易举地拿下肥如城,把汉军赶出辽西,从而牢牢地占稳辽西辽东。
田楷不以为然,他说乌丸人早被我们杀破了胆,根本不敢和我们大军正面对敌。乌丸人已经胆怯,已经没有士气和信心了。乌丸人以两万铁骑围杀公孙瓒的三千人就是一个例子。田楷说,我只要带五千人马前去管子城就能救出公孙瓒,痛宰乌丸人。
吴炽劝道,公孙瓒三千人马守一个小小的管子城,短时间没有太大危险,他们即使没有食物了还可以杀战马。我们现在仓促支援,如果中途中伏损兵折将,不但救不出公孙瓒,还有可能把肥如城丢了。要支援,我们也要等到陶颜和文丑的援军赶到,这样一来我们就有足够兵力守肥如,而且支援大军的粮草也有保障。公孙瓒私自出击乌丸人已经违抗了军令,我们不经允许擅自出兵支援就更是违抗军令了,两位大人一旦怪罪下来,那可是死罪。
平原郡兵曹从事刘备的意思也是暂不出援,再等一等,最好能等到李将军和刘大人的军令,看看两位大人怎么说。
田楷勉强同意,耐心等了两天。两天后,陶颜带着一千人马押运粮草赶到了肥如城,但文丑距离肥如城至少还有三四天的路程。这时公孙瓒又派义从骑士杀出重围并来求援。公孙瓒在书信中说得很严厉。他说现在指挥辽西辽东战场的是他公孙瓒,如果田楷等人迟迟不援就是违抗他的军令,要受到重罚。田楷再不犹豫,让刘备带着一千人驻守肥如,等待文丑的大军前来会合,自己和吴炽陶颜带着六千步卒前往管子城救援。田楷嘱咐刘备说,只要文丑赶到,立即押运粮草随后跟进。
田楷带着大军急行三天,在一个叫羊桃岭的地方遭到了乌丸人的袭击。汗鲁王乌延,丘力居的儿子蹋顿,还有东部鲜卑的大帅阙机,他们带着两万铁骑,以江河决堤之势横扫而过,将汉军杀得狼奔豕突鬼哭狼嚎。陶颜和吴炽先后战死,六千步卒被杀掉了四千多人。田楷拼死突围,带着一千多残兵逃到附近的一个山头上,据险死守。
乌丸人和鲜卑人似乎也不想强行攻击,他们把这个小山团团围住,等着汉军渴死饿死。
丘力居和苏仆延虽然不愿意向鲜卑人求援,但鲜卑人从自身利益考虑,还是主动提出了出兵支援。如果辽西辽东被汉军尽数收复,汉军就不用分兵平叛了,他们可以集中主力猛攻渔阳和卢龙塞。鲜卑人当然不愿意看到幽州战场出现这种对自己极其不利的情况,于是弥加命令驻守在辽西边境的阙机部出兵相助。其实弥加的东部鲜卑大军出击潞城失败,没有兑现对幽州叛军和乌丸人的诺言,也是应该出兵。
个别汉卒逃回了肥如城。刘备大惊失色,他派人飞马急报镇北将军和幽州牧,同时督促将士做好守城准备。
文丑听说田楷的援军在羊桃岭给被乌丸人杀得全军覆没后,立即命令吴雄领一千人守土垠,自己和张震带着四千士卒连夜赶到了肥如城。
幽州牧刘虞的手令送到了肥如,他严令田楷坚守肥如,务必不要鲁莽出击。大军一旦出援,以步卒的战斗力,极有可能被乌丸铁骑在野外突袭击败。刘虞说目前朝廷已经定策,大汉军队要全力稳定北疆,要收复北疆失地,北疆各军将得到朝廷稳定的粮饷支持,所以北疆叛乱的乌丸人已经没有任何出路了。刘虞将再次派出僚属到辽西辽东的乌丸领地游说招抚,他估计乌丸人受抚的可能性非常大。第二天镇北将军李弘的军令也送到了。李弘说得坚决简单,据城坚守。
文丑、张震和刘备三人随即放弃了援救的打算。
这时田楷派人求援。听说田楷和一千多士卒还活着,文丑坐不住了。他和刘备召集众将商议了很长时间,大家都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刘备说,我们不能再违抗军令私自出击了,这是乌丸人的诡计。乌丸铁骑把田楷围在山上,不但不迅速攻杀,反而任由田楷的亲兵杀出求援,这分明就是诱敌。乌丸人想把我们诱出城,然后故伎重施再伏击我们。现在辽西就我们这五千人,后面没有援兵了。大军一旦受损兵力就会严重不足,肥如城可能会丢失。肥如城丢失,大军退出辽西,汉军同时受到鲜卑人和乌丸人的两路攻击,这对整个幽州战场是个很大的打击。
张震说,田楷和一千多士卒就在羊桃岭上,我们总不能看着他们被乌丸人活活困死,我们总要想个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刘备哀叹道,羊桃岭距离肥如城将近三百里,路程遥远,我们即使把他们救出来了,又如何摆脱乌丸铁骑的追杀?到时我们不但没把人救出来,还把救援将士也全部赔进去了。
文丑有心无力,忧心如焚,只好急书镇北将军李弘,请求铁骑支援。
刘虞接到田楷私自率军出击全军尽覆的消息后,气得差点昏厥过去。先是公孙瓒恃功骄纵,恣意妄为,四下杀戮,把刚刚打出的好形势破坏殆尽,接着是田楷不听指挥盲目出击把幽州军尽数葬送。如果不是文丑的大军及时支援,肥如就算丢了,前期的胜仗算是白打了。刘虞无奈,急速派出府中僚属,多带财礼往辽西辽东。此时,汉军在辽西的优势已经全部丧失,除了招抚以外别无他策。刘虞打算尽力招抚,先暂时稳住乌丸人,阻止他们趁胜攻击幽州中部州郡,以免影响了幽州战局破坏了朝廷的北疆策略。
十天后,被困在山上的田楷和一千多士卒缺水缺食,一个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脑袋被鲜卑人砍了下来。田楷被活捉。他在北疆有名气,是个大官,将来汉人要想把他赎回去,需要花大价钱。乌丸人为了钱财,留了他一条性命。
李弘拒绝了文丑的求援。现在幽州战场的重点不是救出公孙瓒,击败乌丸叛军,而是集中主力猛攻渔阳,威胁卢龙塞,把中部和东部鲜卑的兵力牢牢牵制住,以便鲜卑大王魁头没有后顾之忧,全力攻打拓跋锋,引发鲜卑内乱。
鲜于辅和公孙瓒交情很深,他劝李弘是不是适当抽调五千铁骑援助辽西。虽然五千铁骑不能解决什么问题,甚至不能救出公孙瓒,但有五千铁骑在辽西境内四处出没,可以威胁乌丸人,可以缓解辽西汉军的压力,更重要的是,可以给公孙瓒和他的将士们继续坚守下去的信心和勇气。公孙瓒如果就战死了,他临死前也不会怨恨我们,我们心里的负疚感也轻一点。鲜于辅说,现在我们一兵不出,任他自生自灭,好象他已经死了一样,这太不近情理了。我们毕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生死兄弟,于公于私,我们都应该救他,应该帮他一把。公孙瓒如果坚持到了最后,活着回来了,他会恨我们的,多年的兄弟转眼就成了仇人。
玉石反驳道,公孙瓒这是咎由自取,死了活该。他违抗军令,私自出击,罪在不赦。如果不是我们三番两次劝阻刘大人,刘大人早就上书弹劾他,把他罢职了。他以为他是谁?是北疆的无敌战神吗?他眼里有刘大人,有我们将军大人吗?他在北疆这么多年,除了杀人杀得多,他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战绩?他有什么资格这么目中无人耀武扬威?他不服气我们将军大人是个将军,那他有什么功勋?他杀胡人多,那他有我杀的胡人多吗?有将军大人杀的胡人多吗?我早就看他不舒服了。死了活该。
鲜于辅心里不忍,低头无语。玉石犹不解气,恨恨地又骂了一句,他就是活着回来了,也要被砍头。这种人留在北疆,北疆迟早都要被胡人抢了去。
李弘默默地望着鲜于辅,想起自己和公孙瓒数次相聚的情景,想起自己还欠他一顿酒,心里非常难过。公孙瓒是个勇士是个战将,他和自己一样无非就是想杀敌报国而已,并没有任何私心。虽然他不遵军令私自出击,但自己又何尝遵从军令?自己连天子的圣旨都时常违抗,何况军令了。自己既然都是这样的人,那自己有什么资格指责公孙瓒?公孙瓒无非是运气很差而已,如果他赢了,谁还会这样指责他?
“传令姜舞,命令他带三千铁骑急速驰援辽西。”
慕容风接到了鲜卑大王魁头攻打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的消息。
慕容风仰天长叹,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殚精竭虑,费劲心思,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
弥加望着慕容风的背影,久久无语。他心里一会儿喜一会儿忧,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魁头要消灭拓跋锋,他当然高兴,但魁头不和他们商量,独自带着大军去攻击拓跋锋,这问题就严重了。
弹汗山的实力如今十去七八,魁头能凑足两万人就非常不错了。即使他能得到其他一些小部落的支持,甚至还有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的支持,但他的军队总数不会超过四万人。四万人能击败拓跋锋吗?假如不能击败拓跋锋,遭殃的就是魁头了。
魁头集结军队攻打拓跋锋没任何理由,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但你总要给让草原诸部一个信服的理由。这两年拓跋锋率部为鲜卑国戍守边塞,开拓疆域,跟在两任鲜卑大王后面四下征伐,浴血奋战,功勋彪炳,威震草原。就这样的鲜卑庭柱,王廷重臣,魁头要杀他怎能没有理由?
如果魁头赢了,杀死了拓跋锋,大王厉害,没有理由就是理由,大家都服,有情绪也不敢摆在脸上,算了,趁机落井下石捞点好处吧。但如果败了,拓跋锋击败了魁头,这事情就大不一样了,鲜卑国就要翻天覆地了。这时无论魁头说什么理由都是牵强附会,无法服众,魁头不但做不了大王了,还被大家群起而攻之。好好的你没事找事挑起战火攻打自己的下臣,那不是残暴嗜杀是什么?这种人也能做鲜卑大王?到了那个时候,慕容风和弥加就算想帮也帮不了魁头。两人如果没有十足的理由帮助魁头,会激起鲜卑诸部的众怒,成为重矢之的。
如今拓跋锋在魁头先打他的情况下,已经赢得了鲜卑诸部的同情。等到了适当的机会,他只要反手一击打败了魁头,他就有充足的理由重立和连之子骞曼为鲜卑大王。然后他以新鲜卑大王的名义召集鲜卑诸部,以平定叛乱为名率部直接攻打弹汗山,重建弹汗山王廷。拓跋锋转眼之间就成了平叛戡乱的鲜卑功臣,成为鲜卑国除了大王以外最有权势的辅弼大臣了。那时,距离拓跋锋雄霸大草原也只剩下小小的一步了。
弥加想到了落置鞬落罗。
魁头实力不足,他置慕容风的警告于不顾,这么急着仓促出手,是不是因为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从中捣鬼?要是这个老滑头唆使怂恿的话,魁头未必能忍得住,未必能记得慕容风的警告。击败拓跋锋之后,北部鲜卑肯定要取消,因为现在各部大人权势太大,王廷控制不住,魁头不可能消灭一个对手之后马上又再增加一个对手。北部鲜卑取消,其领地要划分给功劳最大的功臣。这功劳最大的当然是落置鞬落罗了。北部鲜卑本来是和连听从了慕容风的建议,从西部鲜卑里划出来给拓跋锋的,现在快要物归原主了。但落置鞬落罗这么有把握击败拓跋锋?容风都不敢做的事他凭什么敢做?
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和和连是翁婿关系,骞曼虽然不是他的亲外孙但那也是外孙。魁头和骞曼比起来,落置鞬落罗也许更希望骞曼继任鲜卑大王。落置鞬落罗和拓跋锋是不是暗中早有勾结?但弹汗山王廷控制在拓跋锋手上,对落置鞬落罗半分好处都没有,他有什么理由要帮助拓跋锋?帮助拓跋锋其实也就是对抗我和慕容风,多年兄弟的落置鞬落罗会这么做?即使落置鞬落罗这么做了,但他凭什么认为他和拓跋锋的力量可以击败我和慕容风?
弥加想不通,背着手在帐篷内转来转去。
难道他们想分裂鲜卑,东西对立?弥加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落置鞬落罗到底想干什么?他是帮魁头还是帮拓跋锋?他如果真要帮魁头,魁头是不是一定能击败拓跋锋?
弥加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搞得心惊胆战,急忙出帐去找慕容风。
慕容风负手站在附近的一个小山上,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凝神沉思。
“疯子,你还好吧?不要想许多,檀石槐大王死了后,鲜卑国已经不是过去的鲜卑国了。”弥加走到他身边,小声安慰道,“大王的后代一个不如一个,实在令人寒心。”
弥加和慕容风过去都是檀石槐的帐下悍将。年轻的弥加和檀石槐走得很近,两人甚至成了亲戚,慕容风为此非常不喜欢他,觉得弥加是个贪图权贵阿谀奉承的人。两人关系因此一直不太好,貌合神离。前几年慕容风东山再起后,弥加迫于形势,很快和慕容风改善了关系,跟在慕容风后面亦步亦趋,处处捞便宜。多年征战沙场的战友,一旦彼此抛开成见,互相信任,待在一起还是很愉快的。
慕容风喟然长叹,连连摇头,颌下花白的胡须有气无力地随风飘动着,就象此刻他的心情一样沮丧灰暗。
“落置鞬落罗想干什么?”弥加问道。
“他想做西部鲜卑的大王。”慕容风苦涩地一笑,“这都是我惹的祸。四年前,虎狼原之议,我们逼着和连把鲜卑国一分为四,各部大人不再由王廷任命,大人之职也由各部大人的后代继承。换句话说,这鲜卑四部就是我们四人的了。虽然我们的上面还有大王,还有弹汗山王廷,但王廷的权势已经被我们大大的削弱了。我本意是用这种办法来平衡鲜卑各部的权势,以维持鲜卑国的稳定,然而……”
“然而落置鞬落罗犹嫌不足,想做大王。”弥加恍然大悟,笑着说道,“原来他想利用拓跋锋推翻魁头,然后再立骞曼彻底削弱弹汗山王权。落置鞬落罗知道我们要维护弹汗山的王权和尊严,势必要帮助魁头击败拓跋锋,等到我们双方打得两败俱伤了,弹汗山没有了,他就可以在西部鲜卑安安心心做他自己的大王了。”
“这个老滑头是不是老糊涂了?他已经老了,还做这个大王干什么?要做估计也轮不到他了,是他儿子了。”弥加撇撇嘴,不屑地说道,“乌丸人的大王一大把,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我们鲜卑国的一个小帅。要做就要做大草原上的大王,像檀石槐一样雄霸大草原的大王。做一个西部鲜卑的大王和做一个西部鲜卑大人有什么区别吗?”
慕容风声音嘶哑,痛心疾首地说道:“没有区别。落置鞬落罗鬼迷心窍,一拳把檀石槐大王打下的万里江山击了个粉碎。”
弥加愣了一下,接着恶狠狠地说道:“我早就对檀石槐大王说过,红日部落不能留,要杀光,要灭族,否则大漠的西部就留不住,迟早都要被他一口吃掉。但大王就是不听,还和红日部落联姻,结果怎么样……”他突然想到鲜卑国即将四分五裂,大草原上的诸部落将再次陷入象几十年前一样的混战当中,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寒。
慕容风抬头望天,默然不语。
“杀死拓跋锋。”弥加突然说道,“杀死拓跋锋,就能挽救鲜卑危局,就能阻止鲜卑国的大乱。”
“杀死拓跋锋?落置鞬落罗会让魁头把他杀了吗?杀了拓跋锋,他最多不过收回北部鲜卑的领地而已,什么好处都没有。相反倒是魁头大占便宜,不但弹汗山王权复振,自己的大王也坐稳了。弹汗山王权复振对落置鞬落罗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怎么可能会帮助魁头杀死拓跋锋?要想杀死拓跋锋,只有我们出兵北上帮助魁头。”慕容风指着西方无奈地说道,“但我们现在走得掉吗?豹子带着大军猛攻渔阳,他的骑兵在辽西神出鬼没四下杀戮,我们就是想撤也撤不出来啊。就算我们撤了,一旦豹子督军猛追,我们可就兵败如山倒了。而且,我们花了很大代价才取得了今日的战果,如果主动后撤,将会大大打击将士的士气,将来我们怎么北上支援魁头?”
“不。”弥加坚定地说道,“我们一定要北上。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时间,是北上的时间。我们必须要抢在拓跋锋击败魁头之前赶到北部鲜卑。”
“目前拓跋锋实力大损,要想击败魁头只有依靠东羌人和匈奴人的帮助。击败魁头,拓跋锋就可以权倾大草原,这对东羌和匈奴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所以他们一定会帮拓跋锋的忙。东羌人实力微弱不足为虑,实力强大的是匈奴人。只要击败了匈奴人或者把匈奴人拖在黄河以南,拓跋锋就无力回天了。现在能击败匈奴人或者拖住匈奴人的只有汉人的铁骑了。”
“汉人目前在北疆有三难。一是匈奴人的叛乱难以平定,二是北方四郡难以收回,三是幽州的乌丸叛乱和我们的攻击难以应对。如果我们把渔阳和卢龙塞还给汉人,再许诺汉人等魁头杀死拓跋锋后就把北方四郡还给他们,你看汉人会不会答应我们倾尽全力攻打匈奴人?会不会把鲜卑人牢牢拖在黄河以南?”
慕容风亲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弥加,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你疯了?这怎么可能?我们几个月的仗难道就这样白打了?几万人难道就这样白死了?先不管汉人会不会同意,我们自己人就不会同意。不要说你是魁头的舅舅,你就是魁头的父亲他也不会答应,这根本不可能。”
“汉人国内的水灾造成了数百万人无家可归,仅赈灾就可以掏空汉人的国库,他们哪里还有钱打仗?我们再坚持几个月,汉人的军队一定会后撤而走。还有,你让汉人倾尽全力攻打匈奴人的事,就算汉人答应了,你能相信吗?汉人要是骗我们呢?幽州的事解决了,汉人就不一定着急打匈奴了,更不会急着收复北方四郡了。”
“如果我是汉人,我就不会答应你。鲜卑越乱,打得越激烈,对他们就越有利,他们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你看着,现在汉人的铁骑还在攻打匈奴人,等到拓跋锋支撑不住节节败退的时候,汉人立即就会撤兵。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匈奴人腾出手来帮助拓跋锋反击魁头。”
弥加紧锁双眉,努力解释道:“我们撤出大汉国的边郡,把土地都还给他们,虽然有点心痛,但相比鲜卑国大乱之后四分五裂,这点代价算什么?鲜卑国乱了,我们同样也无力守住这些土地,这些土地还是要被汉人陆续夺回去。但如果我们鲜卑国稳定了,各部实力强大了,我们再出兵把这些土地夺回来,那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了。现在的大汉国内忧外困,国库亏竭,但他们为了北疆的土地,竭尽全力的奋力支撑着,估计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如果我们愿意主动撤出边郡,他们一定会答应我们的条件。”
“问题是,这是你个人的想法,不是前方奋战的将士们的想法,不是魁头的想法,更不是汉人的想法。”慕容风沉吟良久,缓缓劝道,“汉人不会相信你的承诺,我们也不会相信汉人的承诺。你知道豹子一定会答应你?我觉得豹子更希望把我们拖在这里,更希望拓跋锋击败魁头重立大王,更希望鲜卑国战火四起。”
“算了,你不要再想了,除非现在拓跋锋打到了弹汗山,否则我们没有人愿意退出渔阳和卢龙塞,更没有人愿意北上千里迢迢地跑去攻打拓跋锋。”慕容风说道,“你说魁头一定会败,但就目前鲜卑的局势来说,魁头却是胜券在握,谁会相信魁头会败?”
“魁头会不会败,其实不是我们北上支援可以决定的,而是要看汉人的铁骑何时撤回长城要塞,落置鞬落罗何时倒戈。你一门心思只想着挽回危局,却忘记了这危局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现在,我们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魁头既然不相信我们,生死只好由他了。”慕容风冷笑道,“他要是死了,鲜卑国暂时不会乱,他要是不死,鲜卑国反而立即就会乱,所以,他死了好。”
弥加猛然一惊,双眼杀气大盛。
慕容风冷冷地盯着他,大声说道:“要想避免鲜卑国内乱,杀死拓跋锋并不是唯一的办法,让拓跋锋杀死魁头,一样可以避免内乱。我们根本不需要北上,任他魁头自生自灭。他胆敢葬送鲜卑国,就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弥加怒目圆睁,手指慕容风,咬牙切齿地说道:“当年,你为了鲜卑国,怂恿槐纵去死,现在,你为了鲜卑国,又要置魁头于死地,你还是人吗?你还是檀石槐的部下吗?你还是槐纵的兄弟吗?你还是鲜卑人当年的那个大帅吗?你心里除了鲜卑国,还有兄弟之情,还有袍泽之义吗?”
慕容风脸色大变,神情痛苦不堪。
当年……当年如果自己听从兄弟们的建议,率兵直下弹汗山,拥立槐纵为大王,哪里会有后来的和连乱国?哪里会有今日的鲜卑危局?这是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原谅自己的事。到底是国重还是兄弟之情重?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想想自己为了这个国,让多少兄弟白白葬送了性命,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是不是太狠毒了。
“你不救魁头,我要救魁头。”弥加一把抓住慕容风的衣襟,手指渔阳方向说道:“你和豹子是什么关系,天下皆知,铁狼死了,你就像父亲一样带着他,护着他,你为什么不能和他谈谈?你只要放弃了渔阳和卢龙塞,豹子就绝不会继续进攻,我们就可以率军北上支援,你为什么不去和他谈谈?”
慕容风面如寒霜,心痛如绞,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魁头不死,拓跋锋也不死,鲜卑国必乱,你知道吗?”
“疯子,你想想檀石槐大王,想想槐纵兄弟,你怎么忍心这样做?魁头不死,你一定也有办法制止鲜卑内乱,天下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你?”
慕容风眼前突然闪出檀石槐的笑容,他心里一颤,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泪水霎时润湿了眼眶。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11节
拓跋锋放弃了北方鲜卑的领地,放弃了所有的部落族众,带领两万大军边战边退,一路败逃到了阴山北麓的天鹫原。再退,他就被魁头的大军彻底赶出鲜卑国境了。
天鹫原上,帐篷林立,旌旗飘扬,号角激昂。豪帅拓跋晦和拓跋韬领着五千鲜卑将士列阵相迎。拓跋锋和两人一一拥抱,神情兴奋地笑道:“你们两个摆这么大的架势来接我,是不是嫌我败仗打得不够惨,脸丢得不够多啊?”
拓跋韬大笑道:“大人即将成为草原上的雄霸之主,大礼相迎乃是理所当然。”
拓跋晦也笑道:“将来大人站在弹汗山王廷之上,指责我们在天鹫原失礼,我们可担当不起。”
拓跋锋忍不住心里的喜悦,亲昵地搂着两人的肩膀说道:“我拓跋锋能有今日,全靠诸位兄弟们的奋勇厮杀,将来大草原上最好的牧场,都是你们的。”
拓跋晦和拓跋韬急忙谢过,一帮人说笑着,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大帐。
“东羌人已经到了三天。”拓跋晦指着地图,向拓跋锋介绍道,“大帅旭葵带着一万大军埋伏在天鹫原的西边,白马铜的大军正在路上,明天就可以赶到。他派人来说,他直接率军到天鹫原的东边埋伏,暂时不和大人见面了。”
“白马铜带多少人来了?”拓跋锋问道,“匈奴人既然已经放弃了美稷,全部撤过了黄河,他们就应该下定决心和我们共进退,不要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这对他们没有好处。”
拓跋晦微微一笑,伸出了三个指头。
“三万人?”拓跋锋吃惊地问道,“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都想通了?那他们愿不愿意随我攻打弹汗山?”
拓跋晦点点头。拓跋锋神色一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要感谢大汉人。如果不是他们厉兵秣马,虎视眈眈地准备攻击匈奴人,把匈奴人逼到了绝境,他们也不会下这么大的决心放弃美稷,北撤黄河。匈奴人撤过了黄河,虽然可以凭借黄河之险暂时挡住大汉人的铁骑,但他们终究难逃汉人的追杀,他们要想生存下去,只有和我们结盟互助。依我现在的力量,当然很难帮助他们击退汉人,但如果我控制了弹汗山王廷,那就不一样了。我不但可以帮助他们击退汉人,还可以帮助他们占据汉人的土地。我们和匈奴人一旦联手,汉人长城以北的土地从此就是我们的了。我给匈奴人这么丰厚的条件,如果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还不同意帮我拿下弹汗山,那他们就是白痴就是自取死路了。”
拓跋晦笑道:“没有好处,匈奴人当然不愿答应了。雁门关大战后我们实力巨损是个事实,匈奴人如果帮助了我们,但我们还是被魁头打败了,他们就会遭到魁头和汉人的两面夹击,所以他们一度很犹豫,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建议放弃美稷撤过黄河。东羌人迟迟不愿出兵,也有因为旭癸有这个顾虑。”
“幸运的是这个时候大汉人帮了我们一把,他们要倾尽国力出塞作战。一是平定匈奴人的叛乱,二是收复北方四郡。这个消息对匈奴人来说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匈奴人打不过汉人就要北逃阴山,就要进入我们鲜卑国境避难。那时,谁会收留匈奴人?如果我们不在了,魁头和落置鞬落罗不会收留他们,反而会趁机灭了他们的族。所以,匈奴人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帮助我们击败魁头。将来,我们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们,我们双方都要联手对付汉人的进攻。赢了我们双方都有好处,输了匈奴人可以入境避难。”
“东羌人也是一样。大汉人如果击败了匈奴人,下一个对象就是他们。东羌人年年南下掳掠汉人,这个仇汉人岂能不报?不过旭癸聪明,他早早看清了形势,带着大军就到了阴山,不象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磨磨蹭蹭地生怕自己吃了亏,结果大军撤过黄河的时候被汉人狠狠地打了一下,折了几千人,这些人都白死了。”
“如果我们在雁门关没有那么大的损失,实力犹在,哪里需要看这些人的脸色,受这样的鸟气。”拓跋貉气愤地说道。
“那你就错了。”拓跋晦笑道,“如果我们不是在雁门关大战中实力大损,魁头怎么会趁机打我们?魁头不打我们,我们如何有机会杀了魁头,重立骞曼,控制弹汗山,雄霸大草原?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就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个机会是我们数万将士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很珍贵,非常珍贵,我们要感谢那些阵亡在雁门关的拓跋族勇士。”
“这个机会来得非常突然,毫无征兆,我们措手不及,一点准备都没有。”拓跋锋笑道,“魁头的攻击速度就更快,到目前为止,我们除了退却之外的确没有还手之力。说句实话,如果不是从大汉国传出汉军要出塞作战的消息,我们拓跋族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命运就是这样奇怪,昨天,我们还在绝境里挣扎,但今天,我们却胜券在握要雄霸大草原了,哈哈……”
“大人,我们还是要谨慎。”拓跋帷说道,“目前我们知道落置鞬落罗明确支持魁头,他率领两万大军一直跟在魁头后面,但慕容风和弥加呢?他们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魁头这次大举进攻到底是他自己和落置鞬落罗的主意,还是慕容风一手策划的?如果是慕容风一手策划的,那我们攻击弹汗山是不是……”
拓跋晦摇手道:“你不要担心大帅,这事和大帅没关系。我们已经从弹汗山得到确切消息,这仗是魁头自己要打的。他担心大帅阻止他,所以事先没有透漏一点风声,大帅和弥加都不知道。至于落置鞬落罗,他是什么心思,我们都有数。他一直跟在魁头后面已经说明问题了。我们不要去招惹他,他自己会离开的。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还留在天鹫原干什么?难道还要我们送他回西部?”
大帐内一片笑声。
拓跋锋笑道:“魁头攻击的速度很快,我们退却的速度更快,等慕容风得到消息的时候,魁头已经死在天鹫原了。魁头死了,他还能怎么样?难道他还要带着大军给魁头报仇?魁头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攻打我们,阴谋杀害骞曼,这已经遭到了鲜卑诸部的痛恨。魁头伏诛之后,新大王就可以回归弹汗山,鲜卑也就稳定下来了,这个时候,慕容风难道还敢挑起鲜卑内乱?另外,从时间上来说,慕容风也来不及北上支援了。你们放心,慕容风这次一定给魁头气死了。他为了鲜卑的稳定,绝对不会北上找我们的麻烦。”
“我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拓跋帷看看神情愉悦的拓跋锋,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弹汗山连番受损,早就实力不济了,但魁头还能迅速集结大军攻打我们,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还有实力,还有钱财。弹汗山的实力还剩下多少我们知道,即使落置鞬落罗给魁头提供了帮助,但那也有限。所以我觉得魁头的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给他提供帮助,如果不是慕容风和弥加,那会是谁?上次有个千长对我说,许多士卒都发现弹汗山人用的是汉人的武器,这事……”
拓跋锋毫不在意地说道:“只要我们在天鹫原杀死了魁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拓跋族要雄起大草原,就要利用控制弹汗山的机会为鲜卑国建功立业,为鲜卑国开拓疆土。要做到这些,我们需要一个稳定而强大的鲜卑国。所以,为了避免鲜卑分裂,阻止鲜卑内乱,我们一定要杀死魁头,这才是我们当前最重要的事。”
“诸位各整兵马,准备大战,务求一战而定。”
三天后,魁头的大军被拓跋锋的六万联军包围在天鹫原,双方血战。
落置鞬落罗的两万大军被拓跋牧带着五千铁骑阻挡在距离战场十里之外的草原上,进退维谷。
宴荔游的意思是可以走了。此时杀进战场,一来得罪拓跋锋,二来损兵折将,三来假如救不出魁头,反而要被拓跋锋假借鲜卑大王的名义扣上一个叛逆的罪名,将来很麻烦。宴荔游说,就算我们救出了魁头,又有什么意思?无非是让拓跋锋和慕容风两人打起来,但鲜卑国从此后就要战火纷飞,永无宁日了。相比起来,还是魁头死了好,让拓跋锋立个小大王,这样弹汗山王廷就形同虚设了,以后鲜卑各部实力大增,互相制衡,大家反而相安无事。
落置鞬落罗目视前方,沉默不语。
律日推演瞅了瞅宴荔游,笑道:“我们出兵干什么?难道是让拓跋锋把魁头杀了?我们凭什么要让拓跋锋站在弹汗山王廷对着我们指手划脚,他算什么?魁头死了,拓跋锋拣个大便宜独霸草原,然后我们跟在拓跋锋后面看他脸色,我们是白痴啊?吃饱了撑的?拓跋锋要是假借鲜卑大王的名义征召鲜卑诸部讨伐我们,我们往哪逃?逃到大漠里吃沙啊?”
宴荔游大笑,他摸摸自己的光头,乐不可支地道:“那好,我们去把魁头救出来,这样,弹汗山没有了,鲜卑王廷也没有了,我们各自做各自的大王吧,哈哈……”
落置鞬落罗和律日推演相视一笑。
“你说我们要是现在杀过去,能不能击败拓跋锋?”
律日推演笑道:“拓跋锋死定了。他以为我们目的已经达到,为了保存实力,一定不敢惹他,要掉头而走,他就不想想,我们要是和他杀个两败俱伤,他还能挡得住慕容风吗?他如果知道了我们的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是要杀魁头,而是要先杀我们了。”
“哈哈……让拓跋锋气死吧。”落置鞬落罗一边笑着,一边回头叫道,“吹号,出击,我们杀过去,救出大王……”
冲锋的号角声霎时间冲天而起。
****
护匈奴中郎将麴义率部顺利夺取美稷,大军横扫黄河以南。
这个消息最先送到了镇北将军府,徐荣喜忧参半。喜的是单于庭首府美稷夺回来了,匈奴大单于可以带着族众返回黄河以南的居住地了。忧的是美稷不是麴义打下来的,而是匈奴叛军主动让出来的。
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突然率军撤退,一夜之间连退百里,让汉军措手不及。麴义虽然当机立断督军猛追,但除了把坚守在黄河以南掩护匈奴叛军主力过河的三千骑兵俘虏了以外,其他一无所获。汉军将士只能望着滔滔黄河水仰天长叹,徒呼奈何。匈奴叛军突然北撤,打乱了汉军的既定策略,徐荣和麴义十分担心鲜卑的局势会不会因为匈奴叛军过河而发生改变。魁头看到拓跋锋有了援军,肯定不敢轻易举兵了。鲜卑还会内乱吗?
汉军收复美稷的消息接着送到了洛阳。天子大喜,下旨赐封麴义和诸部铁骑。正在洛阳做客的大单于于夫罗更是惊喜万分,但等他听完手下的禀报后,他就高兴不起来了。美稷城和黄河以南的居住地虽然收复了,但现在黄河以南的匈奴人只剩下单于庭和左部落的七八万族众,叛军连同黄河以南的右部落族众统统过河北上了。三十多万南匈奴人竟然一分为二再分南北,隶属两个不同的单于庭了。
其实,早在七月和八月,汉军退守长城以后,须卜骨都侯就悄悄命令大军把居住在黄河以南的匈奴右部落族众强行迁往黄河以北。这个事大单于知道,护匈奴中郎将麴义也知道。当时大单于就警告过麴义,说须卜骨都侯迁移族众,很可能要率军北撤黄河,据黄河之险以阻汉军,从而达到分裂匈奴,自建单于庭的目的。麴义也有这种担心,但他的大军缺少粮饷,无法在长城以北黄河以南的区域长期游戈以阻止匈奴叛军迁移人口,所以他也很无奈,只能听之任之。
于夫罗不能容忍匈奴再次分裂,他匆忙要求觐见大汉国的天子,恳求大汉国的天子出兵北渡黄河,剿平匈奴叛乱,以维护匈奴单于庭的完整。天子听了于夫罗的诉说和恳求后,笑着说,朕答应你,一定帮你剿杀叛逆,匈奴的大单于庭只有一个,朕绝不允许长城以北再出现第二个单于庭。有了大汉国天子的承诺,于夫罗安心了许多,他随即要求回到美稷城主持单于庭,帮助汉军北渡黄河平叛。天子稍加挽留之后,也就答应了,并且赠送了大量的贵重礼物。
于夫罗刚刚离京,朝堂上就为是否出兵北渡黄河,是否修改北疆大战的策略争论起来。
太尉马日磾,太仆杨彪等大臣认为,须卜骨都侯非常畏惧大汉,他主动撤出美稷,迁移族众北渡黄河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另外,须卜骨都侯至今还在不断派人来京向大汉天朝乞求赦免,希望自己的这个大单于能够得到大汉天子的承认,由此可见他反叛的其实是匈奴的大单于,而不是我们大汉国,他本人还是很愿意归顺大汉国的。须卜骨都侯既然愿意归顺,我们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如今,匈奴人已经一分为二,隔河而立,分庭抗礼了,在这种匈奴分裂已经既成事实的情况下,陛下为何不能同时承认两个大单于?让匈奴人在黄河南北同时建立两个单于庭,既能分裂南匈奴,削弱南匈奴的实力,又能迅速稳定河南地区(即今河套地区),而陛下也没有违背当初对匈奴人的承诺。匈奴之乱既平,北疆大战的第二个阶段就已经不战而定,大汉军队就可以直接由雁门关出塞作战攻击鲜卑收复失地了。这种既能迅速平定叛乱,又能削弱南匈奴实力,还能节省北疆大战的时间和军资,更能尽早稳定北疆的好事,陛下为何执意不答应?
卫尉刘博、光禄勋刘弘、尚书令皇甫嵩等大臣认为,南匈奴已经势弱,要不要把他们分裂没有意义。须卜骨都侯这种人天生就是叛逆。他既然连自己的大单于都敢杀,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如果我们迫于各种原因答应了须卜骨都侯,他不但不会感激我们,反而会更加仇恨我们。我们把匈奴分裂了,在匈奴同时承认两个大单于,他还会感激我们?他即使不马上叛乱,也会蓄势而叛。如果他在我们的大军攻击鲜卑人的时候举兵反叛,我们首尾难顾,怎么办?我们承认了须卜骨都侯,其实也就得罪了于夫罗。如果须卜骨都侯再叛,恐怕心怀怒意的于夫罗也不会主动帮助我们了。到时候,匈奴之祸更大,北疆大战所要耗费的时间和军资就更多,北疆能不能尽早稳定就更难说了。
大臣们在朝堂上大声争论,天子闭眼睡觉,懒得听。
中常侍张让突然指着马日磾大声说道:“我大汉国威震四海,岂能做这种小人之事让天下人耻笑。当年光武皇帝陛下说过,我大汉国只承认一个大单于,那就是南匈奴的大单于,难道这也可以改吗?我堂堂大汉国竟然接受一个胡族叛逆的威胁,那我天朝的威仪何在?”
朝堂上霎时鸦雀无声。马日磾、杨彪等大臣们一个个瞪着张让,满脸气愤。这理给张让占了去,大家还真不敢再说。
天子忽然觉得耳中一片清静,十分奇怪,他惊讶地睁开眼睛四下看看,心想怎么突然都不吵了?
张让得理不饶人,转身对天子奏道:“太尉大人久居太学,疏于国事,竟然连这种关系到国家体面的事都任意妄为,那还怎么处理朝政?臣奏请陛下,还是即刻恢复三公府,各理朝政为好,免得太尉大人一人兼顾三府,忙中出错坏了国家大事。”
大臣们一听火冒三丈,气往上撞。一个阉人竟然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干涉朝政。大家纷纷出言上奏,把张让等一帮中常侍骂得狗血喷头。张让、蹇硕等人也毫不示弱,抓住刚才的把柄予以还击,张嘴痛骂。
天子着到他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言辞也越来越尖刻,赶忙阻止道:“张爱卿言之有理,太尉大人的确言辞失当,有失我大汉国的威严,此议作罢。”
张让等人洋洋得意,马日磾等人怒不可遏。
天子仔细地看看马日磾,笑道:“太尉大人是累了,一人兼顾三府太难为你了。这样吧,光禄勋刘弘刘大人从即日起迁为司空,主掌司空府。司空丁宫丁大人改任司徒,接旨后即刻从河东返回主持司徒府,其所兼任的征北大将军一职暂由镇北将军李弘代理。考虑到镇北将军李弘目前要在幽州指挥战事,所以征北大将军府诸事暂由晋阳中郎将徐荣代理。”
众臣惊愣,朝堂上再度无声,只有天子懒洋洋的声音漂浮在空荡荡的大殿内。
“卫尉刘博改任光禄勋,五官中郎将董重迁任卫尉,谏议大大刘和迁任五官中郎将。”
天子停了一下,颇有兴趣地看着朝上的大臣们,眼内尽是讥讽和嘲弄。
大臣们突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天子故意安排好的,这个越来越瘦的天子如今心机重重,越来越难以揣测了。司空丁宫去河东,司徒许相罢官,让太尉马日磾一人兼三府,这些事看上去是天子为了拉拢士人而故意压制中官与大将军的势力,其实是天子为了培植宗室力量扫清障碍。如今宗室刘弘出任司空,太后兄长的儿子条侯董重出任卫尉主掌南军,卫尉刘博改任光禄勋,镇北将军李弘代理征北大将军事,幽州牧刘虞的儿子刘和也突然出现在天子的视野里,宗室势力迅速得到了增长。当今天子废嫡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越来越坚决了。
天子处心积虑地培植宗室势力和增强自己手上的力量,说到底,他不信任士人,他唯恐自己受到士人的掣肘反被士人所制。他拉拢士人是假,暗中扶植自己的力量是真。天子为了确保皇统之争有胜无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依靠中官和宗室。看看今日的朝堂,士人和宗室势均力敌,互相牵制。中官势力虽然受到压制但他们稳居内廷。唯独大将军一系遭到打击,岌岌可危。天子已经告诉士人,他们将如何自处了。
“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异议?”
有什么异议?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迟了,说出来也是自找没趣。天子一句话,就让马日磾变成了大汉国最有权力的太尉,这让天下的士人为之振奋,让天下的士人看到了大汉国振兴的希望。但仅仅事隔二十多天后,同样是天子一句话,就把位高权重的太尉大人变成了一个摆设。今日的天子,已经深不可测了。接下来,他还要干什么呢?是不是要让大汉国朝堂变成董氏的天下?现今奸阉未除,大将军犹在,太后一系却又出现了,大汉国的朝堂何时才能变成朗朗乾坤?
卢植沉思良久,缓缓走了出来,“陛下,征北大将军只有资历深重者方可担任,虽然征伐事了即被撤免,但不管怎么说,它也是我大汉国的一个大将军。”尚书卢植奏道,“镇北将军资历太浅,陛下让他代理征北大将军事,会遭到朝野上下的非议,以臣看,陛下还是把那个‘大’字去掉吧。”
卢植担心什么?天子先是任命司空丁宫大人兼领征北大将军坐镇河东,接着又虚晃一枪把丁宫叫了回来,让镇北将军李弘代理。天子此举无非就是要给李弘一个显赫的身份,让他将来回京担任九卿之职铺路。天子为什么要急着让李弘回朝?卢植心里极度不安。
以李弘的出身和年纪,任他功勋再高,这几年内他也不可能做到九卿之职。一个贱民出身的武人因为卓绝的军功,天子的恩宠,能够在短短五年内做到镇北将军,这在大汉国已经是空前绝后的事了。出身低贱的武人出征为将大臣们还可以接受,但一旦入朝,而且还是九卿之职,那就不能被接受了。士人出身的官僚不但耻于与其同朝为臣,更耻于自己还要向其行下臣之礼。这种事,就是天子,他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而肆意悖逆大汉律和祖制,让士子官僚们倍受侮辱。在本朝,就是一个寒门士人,也很少愿意和一个贱民同席而坐,同案而食。李弘位高权重,为什么至今无人愿意和他结亲?士人不愿与他通婚,有钱有权的怕丢了脸面,没钱没权的怕被人骂做攀附权贵,而贱民当然是不敢高攀与他通婚了。贱民出身的李弘如果在本朝初年军功阶层主掌朝堂的时候,回朝为卿理所当然,但在今日士人主掌朝堂的年代,却根本不可能。
本朝的征北大将军要远远比征北将军尊贵,一般能做征北大将军的大臣都是朝中资历极深的重臣。征北大将军征伐结束去职后就要回朝为官,可以任九卿。卢植认为,天子是打算先让李弘代理征北大将军,等朝中大臣们适应了,再找个机会让他直接做征北大将军,然后再等一段时间,天子等朝中大臣们又适应了,又认可了,天子大概就要让李弘回朝任职了。卢植想,先不管们大臣们能不能接受李弘回朝为卿,先想想天子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让李弘回朝,是不是天子急不可耐了,要趁着北疆大战尚未结束的时候,先把皇统的事解决掉?但确立皇统的事一旦开了头,洛阳就要乱,天子难道不想再打北疆之战了?
卢植想拭探一下,结果天子淡淡地说,镇北将军只是临时挂名代理,司徒丁大人也只是回朝暂理公务。等北疆战事一起,司徒大人还是要到河东去坐镇的,诸位爱卿不要想太多。
许多大臣们的想法和卢植如出一辙,但天子这句话让他们更加不安了。天子在隐瞒什么?他到底要如何解决皇统之事?什么时候开始解决?
大将军何进心如重铅,噤若寒蝉,惶恐不安。
本月底,由于赈济不力和瘟疾蔓延,七郡国的灾民暴乱越来越多,暴乱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大臣们纷纷上奏,要求增加赈灾钱粮,以缓解受灾州郡的紧张局势。天子非常震怒,他说朕为了赈灾专门拨付了三十亿钱,怎么会不够?要不要朕把镇北将军征调到灾区赈灾?太尉马日磾劝谏说,陛下,现在形势非常紧张,受灾州郡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大暴乱,即使十万火急征调镇北将军也来不及了,还是赶紧筹办粮食送到灾民手上才是解决之道。
天子怒极而笑,“朕就是再拨付一百亿钱,这灾民也赈济不了,爱卿知道是为什么吗?”
马日磾神情悲愤,黯然无语。
“朕不会再给一个钱。”天子说道,“传旨受灾州郡,各府立即征募郡国兵剿杀叛逆。每州可征两万郡国兵,每郡可征一万郡国兵,每县可征两千郡国兵。各地门阀世族富豪皆可组建义兵参予平叛,有义兵五百者,可为军司马,有义兵千卒者可为都尉,赐关内侯。凡立功者,晋官加爵。”
大臣们非常惊骇,司空刘弘劝谏道:“陛下,此旨一下,各地豪门势必拥兵自重,将来有可能成为大汉隐忧。”
天子冷笑道:“朝廷现在有钱赈灾吗?有军队平叛吗?有军资募兵吗?受灾郡国上至太守国相,下至世族富豪,有几个不吃我大汉国的肉,喝我大汉国的血?既然吃了肉喝了血,就得付出代价。他们要么砍死烧死暴民,要么就让暴民砍死烧死,舍此以外,别无他途。”
“立即传旨。”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12节
大汉国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十月。
匈奴叛军北撤黄河的消息让李弘焦虑不安。
镇北将军府的原定策略是在魁头重击拓跋锋之后伺机撤军长城要塞,然后让匈奴叛军能够及时北上支援拓跋锋,击败魁头,从而引发鲜卑内乱。然而匈奴叛军却审时度势,主动撤出了美稷北渡黄河而去。匈奴人这么做虽然放弃了黄河以南的大片疆域但取得了战场上的主动权,匈奴人北渡黄河后,不仅立即扭转了受困挨打的被动局面,还和东羌、鲜卑两族的军队互为援手,形成了强大的攻防联盟。李弘想到对手的高明和果断,心里不禁对明年的出塞作战充满了忧虑和担心。
汉军本来打算以长城要塞为据点,北上攻击匈奴叛军,但现在这个计策随着匈奴叛军北渡黄河不得不进行变动。大军如果强行渡河攻击,首先遇到的难题就是粮草运输。黄河是一个天然的屏障,隔着这条大河,汉军的粮草运输成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为了保证大军攻击得手,李弘不得不重新考虑北疆大战的攻击策略。
李弘急书徐荣,让他命令杨凤带着射缨彤的骠骑营和两万黄巾军立即出关,以最快的速度迅速抢占马邑、武州两城,相机继续北上攻击定襄郡以南的中陵、善无。为了保证杨凤大军攻击顺利,李弘同时急调驻军居庸关的阎柔,立即率燕无畏的五千铁骑火速赶到代郡,从高柳方向攻击雁门郡东北部的平城。李弘嘱咐阎柔,一旦拿下了平城,立即沿驰道南下,和杨凤大军会合,务必要收复雁门郡以北的疆域,以确保连接幽并两州的驰道畅通无阻。
李弘以八百里快骑急奏天子,详细说明了匈奴叛军北撤黄河后对北疆大战预定策略的影响。他恳求天子允许自己以部分兵力先出雁门关,趁着拓跋锋实力大损兵力不足之际,迅速夺回雁门郡以北的失地,打通连接幽并两州的驰道,为将来出塞作战做好充足的准备。
天子和尚书台诸臣稍加商量,立即下旨镇北将军府,督促徐荣迅速出兵雁门关,收复雁门郡以北疆域。天子同时下旨李弘,说七郡国灾民暴乱频繁,近期可能要酿成大祸,他希望李弘尽早结束幽州战事赶回并州。天子又以手诏于李弘,在手诏中,天子说了最近一段时间朝廷所发生的诸般事宜,他再一次督促李弘尽早回并州。手诏中言辞之恳切,让李弘十分感动。他恨不得数日之内就能结束幽州战事以报答陛下的信任和恩宠。
李弘对鲜于辅和玉石说,天子已经在京城厉兵秣马了,他要趁着大汉国内忧外困之际,逼迫朝臣们答应他确立皇统。鲜于辅十分吃惊地说,陛下是不是急糊涂了,这个时候确立皇统?要确立皇统,陛下首先就要解决北军,要杀掉大将军和车骑将军。而皇后受大将军所牵连,肯定要被废除。陛下废了皇后之后,就要说服朝臣们废嫡立庶,而最难的就是此事。要想通过废嫡立庶之议,很难啊。陛下把这么多的事集中在一起处理,洛阳肯定要大乱,洛阳一乱,大汉国这内忧外困就更加严重了。
玉石问道,那北疆大战还打不打?北疆失地还要不要?李弘摇摇头,很茫然,他也不知道。李弘说,陛下非常自信,好象已有应对之策。平定灾民暴乱,出塞收复失地,还有确立皇统这三件事,他似乎都有解决的办法。
三个人围在一起,揣测了很长时间,他们想不出天子有什么完美无缺的办法可以同时处理好这三件事。玉石说,我们要不要和朱穆宋文他们商量一下?如果能想到天子的计策,我们也好有个应对准备。李弘说,这是大汉国极其机密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朱穆这些士子和我们有很大的差距,对废嫡立庶之事肯定不会赞同,我们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我们都是大汉国的军人,陛下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得干什么,难道你还能违抗陛下的圣旨?玉石笑着说,你违抗的圣旨还少啊?你有几次听了陛下的话?李弘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打仗,战局瞬息万变,我们为了击败敌人,偶尔违抗圣旨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此事却不能违抗圣旨,这可是关系到大汉国存亡的事,不能不听陛下的话。
这天深夜,射墨赐突然来到了大营。他对李弘说,魁头被拓跋锋打败了,已经逃回了弹汗山。
李弘又惊又喜,他兴奋地问道,拓跋锋呢?射墨赐咬牙切齿地说道,拓跋锋和东羌人、匈奴人正在攻打弹汗山。李弘急忙说,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你可以率部出境支援,兵力不够就向楼麓和鹿破风借嘛,你为什么不去支援却匆匆忙忙跑到我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楼麓和鹿破风不愿意借兵给你?射墨赐摇摇头,神情沮丧。李弘暗暗吃惊,十分担忧地看着他。
拓跋锋如果攻下弹汗山,杀了魁头,鲜卑国的内乱马上就会停止。拓跋锋手上有和连的儿子骞曼,他可是鲜卑国名正言顺的大王。拓跋锋只要拥立骞曼为大王,鲜卑各部即使心里不服气,各怀鬼胎,但考虑到目前鲜卑的局势和拓跋锋强大的势力,估计不会有人公开举旗为魁头复仇。鲜卑国不乱,拓跋锋实力迅速恢复,这对大汉国有百害而无一利。拓跋锋控制了弹汗山王廷,他就可以假借鲜卑大王的名义征调各部铁骑。汉军明年出塞收复失地,拓跋锋肯定要以保卫鲜卑疆土为借口向各部征调骑兵,再加上聚集在黄河北部的东羌人和匈奴人,拓跋锋手上的实力将非常惊人。假如北疆的形势变成这种局面,汉人挑起鲜卑内乱就是一步错棋了,北疆的形势不但没有丝毫的改善反而变得更加恶劣。
这种事,李弘当然不好对射墨赐说,所以他催促射墨赐赶快回去。“牲畜、武器,要多少都行,你只要开口,楼麓和鹿破风一定会给的,我已经和他们私下打过招呼了。至于调兵的事,我不能出面,我不能直接命令楼麓和鹿破风帮你去打拓跋锋。”李弘说道,“如果皇帝陛下知道我帮助魁头击败了拓跋锋,我就是私通敌国,我会被砍头的。你再去找找他们,他们应该会答应的。”
射墨赐苦笑道,将军大人,不是他们不答应,而是魁头不答应。李弘一愣,随即明白了魁头的苦衷。射墨赐也好,楼麓和度破风也好,他们的部落都居住在大汉国境内,他们和豹子的关系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果射墨赐带着大军一拥而入,魁头就是私通敌国,拓跋锋说他阴谋杀害骞曼,妄图永远霸占鲜卑大王的这个罪名就更跑不掉了。即使这次魁头击败了拓跋锋,他在大草原上也是身败名裂,再也无法得到鲜卑诸部的同情和支持了,他彻底完了。
“代郡的乌丸大人冉冉呢?他怎么样?”
“冉冉已经投降了。”射墨赐摇头道,“鲜卑人不会相信他。冉冉带兵到弹汗山和我们带兵到弹汗山有什么区别?我已经帮不了魁头了,我出兵支援也只会害了他,反而让拓跋锋白白拣了一个大便宜。”
李弘摊开地图,趴在案几上仔细看着。射墨赐静静地坐在一边。他急匆匆赶来大营找李弘,就是希望李弘想个解救魁头的办法。
“现在楼麓能集结一万人,你和鹿破风能集结五千人,冉冉也能集结五千人,这样加起来有两万铁骑。”李弘抬头看看射墨赐,问道,“如果你们立即赶到雁门郡,会合阎柔和杨凤两位大人,向定襄、云中和五原三郡发起猛攻,你看,这样能不能把拓跋锋逼回去?”
射墨赐不假思索地摇摇头。
“将军大人,你这个办法拓跋锋早就料到了,他让匈奴人屯兵于云中、五原和定襄一带,就是为了防备你们趁着鲜卑内乱的时候攻打北方四郡。现在匈奴人的命运和拓跋锋的命运紧紧捆在一起,匈奴人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拓跋锋,他们都要守住这一块栖身之地。另外,拓跋锋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控制弹汗山的机会,他怎么会撤兵?他只要攻破弹汗山,杀了魁头,他就可以雄霸大草原。相比于雄霸大草原建千秋功业来说,北方四郡算什么?就是丢了他也不会撤兵。去年拓跋锋本来可以控制弹汗山的,但被慕容风抢先了一步,结果他一无所获,只好忍气吞声,另图良策。这次慕容风和他的大军被牵制在渔阳,你想想,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他要是把再这个机会丢了他还能翻身吗?”
“其实将军大人征集两万人到雁门郡攻击北方四郡,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首先,我们要集结大军,再到雁门郡会合阎柔大人,这需要一段时间,而魁头未必能守这么长时间。其次,攻击北方四郡路程较长,打起来之后短时间不可能结束,我们的兵马倒是可以坚持,但食物和武器却严重不足。前几个月冉冉和皋蝉叛乱,双方不但损兵折将,也消耗了相当数量的牲畜和武器,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秘密支援弹汗山,所以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牲畜武器支撑长距离长时间的大战了。”
射墨赐叹了一口气,说道,“弹汗山距离代郡很近,如果大军直接赶到弹汗山攻打拓跋锋,把他赶跑,我们倒是绰绰有余,但可惜魁头不愿意。”
李弘紧锁双眉,想了很长时间,然后又问道:“如果我们攻打弹汗山呢?”
射墨赐非常吃惊。“攻打弹汗山?我们攻打弹汗山?”
“对。我直接下令,以楼麓为统帅,集结代郡和上谷郡的所有部落骑兵,直接攻打弹汗山。我们既打拓跋锋,也打魁头,两个都打。”李弘笑道,“管他魁头答应不答应,我们打了再说。当然了,打拓跋锋是真,打魁头是假。”
射墨赐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李弘,想了一下,说道:“拓跋锋和魁头连番激战,两败俱伤,双方都已疲惫不堪,此时如果我们悄悄入境,定能把他们打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楼麓……”
李弘知道他担心什么,于是笑着说道:“楼麓因为黑翎王的死和鲜卑人有关系,所以他比较仇视弹汗山,有可能任意妄为肆意杀戮。这样吧,我让玉石玉大人统帅铁骑大军,你看怎么样?”
射墨赐低头沉思,神情很犹豫。此事非常冒险,有可能弄假成真。李弘到底是想帮魁头还是想杀魁头?依照汉人的想法,应该是希望鲜卑越乱越好,这样有利于大汉国北疆的安稳。要想鲜卑国大乱,当然是要保住弹汗山,保住魁头。这么看来,李弘还是真心要帮忙的,否则,他不会突然改变主意,以汉军的名义出兵境外。但是,打拓跋锋是真,打魁头是假,这只有乌丸人各部首领知道,其他乌丸将士是不知道的。如果这些乌丸人杀疯了,或者故意置之不理,真的狂攻弹汗山,吃亏的可就是鲜卑人了。
李弘看到射墨赐半天下不了决心,急忙安慰了几句。李弘说,乌丸人此次出兵不是因为受到了大汉国皇帝的征调,而是迫于我的军令,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楼麓和冉冉为了保存实力,不会很卖命的,最多也就是装装样子而已。我们出兵的目的只是为了迟滞拓跋锋的攻击速度,让他短时间拿不下弹汗山,至于击退拓跋锋,那是大帅的事,我是不会干的,我不会为了一个魁头而让乌丸人损兵折将。大帅和弥加得到拓跋锋联合外族攻打弹汗山的消息后,立即就会北上支援,你放心,魁头不会有事的。
射墨赐无奈地笑笑。只要魁头不死,弹汗山不失,自己就算对得起死去的檀石槐大王了。鲜卑国怎么样,那已经不是自己该管的事了。射墨赐伏地拜谢。
李弘把他扶起来,很严肃地说道:“舞叶部落留在境内,不许出境。这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魁头,都有好处。”
李弘随即下令征调代郡和上谷郡乌丸铁骑,命令代郡乌丸大人冉冉和上谷乌丸大王楼麓各自带领人马赶到马城会合玉石,由玉石指挥大军出境攻击弹汗山。李弘又和鲜于辅、玉石三人在大帐内谈了很长时间,临走时,李弘说,你告诉楼麓、冉冉,还有鹿破风,战利品就在弹汗山,就看他们有没有本事拿回来了。
****
白檀城。
弥加、熊霸、素利等人围在慕容风身边,苦苦哀求慕容风北上支援弹汗山,但慕容风不为所动,态度坚决,他就是不同意。他还是那句话,只要魁头死了,鲜卑国就不会乱,只要鲜卑国不乱,鲜卑诸部就不会陷入混战,这样鲜卑国就还有足够的实力来压制周边诸国,尤其是可以抗衡大汉国。否则,鲜卑国实力衰败,前景堪忧。
裂狂风和铁鳌都支持慕容风。铁鳌说,现在拓跋锋已经拥立骞曼为新大王了,此时我们北上支援弹汗山等于告诉大草原诸部,我们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支持魁头。也就是说,鲜卑国出现了两个大王,鲜卑国实际上一分为二了。
裂狂风说,不是一分为二,而是一分为三。西部鲜卑的落置鞬落罗先是怂恿大王攻打拓跋锋,接着又从天鹫原救出大王,然后呢?然后他抛下大王跑了,跑回自己的西部大漠了。落置鞬落罗想干什么?这不已经很明显了吗?他不是想做西部鲜卑的大王,他是要做鲜卑国的大王,他想让我们和拓跋锋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奄奄一息,然后他再出来拣便宜,收拾残局。你们想清楚一点,看看我们救出魁头的后果,不要因为仇恨拓跋锋而葬送了整个鲜卑国。
弥加说,魁头如果死了,就是拓跋锋控制弹汗山王廷,他就成了事实上的鲜卑国大王,骞曼那个小娃娃不过是个摆设而已。假以时日,拓跋锋会撕下伪装露出真面目取而代之的。到那时,就该轮到我们去死了,轮到我们灭族了。该想清楚的是你们,葬送鲜卑国的也是你们。
熊霸说,我们北上支援弹汗山,扶助魁头之后,鲜卑国的局面并没有你们想像的那样糟糕。魁头大王有弹汗山诸部,他的背后有大帅,有弥加大人。骞曼大王是个幼娃,他什么势力都没有,背后也就是一个拓跋锋的北部鲜卑诸部。两者相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大草原诸部首领难道都是瞎子?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应该选择哪个大王来支持?拓跋锋这次利用外族攻打弹汗山,攻打大王,已经犯下了滔天大罪,只要我们的大军云集弹汗山,大帅振臂一呼,拓跋锋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铁鳌反驳说,拓跋锋现在有匈奴人,有东羌人相助,实力雄厚,如果我们北上攻击,势必两败俱伤,这便宜了谁?便宜了大汉国,便宜了落置鞬落罗。有我们在,我就不相信拓跋锋敢恣行妄为,敢篡夺鲜卑王位。我谅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实力。
素利挪了挪胖胖的身躯,站到弥加身后,突然说道:“我们可以和豹子握手言和,让豹子从背后攻击匈奴人,只要匈奴人败北,拓跋锋失去了倚仗,想不死都难。”
大帐内霎时一片死寂,鲜卑诸部首领人人震惊,目瞪口呆地望着素利。
素利嘿嘿一笑,又说道:“拓跋锋死了,鲜卑国不就稳定了。等我们恢复了元气,还可以照样打豹子。否则,将来我们就要被豹子追到大草原上打得无处藏身,四处逃窜了。”
“大家想想……”
“你找死啊。”弥加转身一脚就踹了过去,“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渔阳和卢龙塞,难道就这样白白还给汉人?”
素利闪身躲开弥加急怒攻心的一脚,十分不满地叫道:“我们和拓跋锋打起来之后,这渔阳和卢龙塞还守得住吗?就是拓跋锋的北方四郡也要给豹子夺回去。如果我们和拓跋锋打得两败俱伤,不要说这些汉人的疆土,就是弹汗山,就是我们的草原都保不住。”
弥加气得指着他骂道:“胖子,你是不是给豹子杀破了胆?怎么越来越没有出息了。”
素利吓了一跳,又往后退了几步,小声说道:“胆破了好,总比丢性命强。我们兵力不足,要想支援弹汗山,只能放弃渔阳和卢龙塞。”
慕容风站起来,冷哼一声,甩手走了。
过了几天,魁头的弟弟步度更亲自赶到了白檀城求援。步度更带来的消息让慕容风勃然大怒。
豹子的手下悍将玉石带领两万五千乌丸铁骑突然出现在弹汗山,和拓跋锋两人一左一右发力狂攻。魁头支撑不住,只好带领弹汗山诸部放弃了王廷,撤到了仇水河上游一带。玉石指挥乌丸人率先抢占了弹汗山王廷,肆意掳掠一番后,一把火把王廷烧了。
拓跋锋大怒,率部攻杀玉石。两支大军在弹汗山血战之际,魁头突然带着大军抄到了拓跋锋的后面,两军前后夹攻,合力把拓跋锋杀退了,但魁头接着就和玉石打了起来。玉石烧了弹汗山王廷,这个仇他岂能不报?魁头没死,拓跋锋当然不愿意撤兵,他四处围追堵截,发誓要把魁头杀掉。三支大军就这样纠缠在弹汗山和仇水河附近,谁都不愿意先行撤兵。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13节
慕容风愤怒的原因不是因为乌丸人一把火烧了弹汗山,而是因为豹子救下了魁头,把鲜卑国彻底推进了分裂和内乱的深渊。檀石槐大王和千千万万鲜卑勇士历经数十年征战所建下的庞大王国随着弹汗山这把大火灰飞烟灭了。
步度更怒声诅咒汉人,诅咒乌丸人,弥加和一帮部落首领更是怒不可遏,咆哮如雷。弹汗山是鲜卑国的王廷所在,弹汗山王廷虽然不过就是一片方圆数里的山谷,几千顶帐篷,但它是鲜卑人心中的圣地。王廷的陷落,王廷的焚毁,对鲜卑人的打击非常大。
步度更说,乌丸人这次之所以如此疯狂大胆,和大帅怂恿诱骗代郡和上谷郡的乌丸人叛乱有直接的关系。大帅当初为了攻打汉人的北疆边郡,设计杀了黑翎王,分裂了白山乌丸,结果和白山的乌丸人结下了很深的仇怨。这次他们蓄意报复,黑翎王的儿子楼麓更是纵容部下在弹汗山烧杀掳掠,无所不为。王廷就是他纵火焚毁的。还有冉冉,冉冉这次受了大帅的唆使举兵叛乱,结果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反而损兵折将差点把性命丢了,他的部落也差点被汉人灭族。冉冉因此怀恨在心,跟在汉人后面肆意烧杀。
步度更愤怒地指着慕容风骂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弹汗山,害了鲜卑国。是你要打汉人的北疆,要占汉人的土地,是你诱骗乌丸人杀了黑翎王起兵叛乱,结果呢?结果我们打败了,实力削弱了,互相打起来了,你却拣了个大便宜,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汉人的土地。如今弹汗山岌岌可危,大王生死悬于一线,你不但不发兵支援,反而贪图汉人的土地,见死不救,这就是昔日名震天下的鲜卑国大帅吗?这就是檀石槐的手足槐纵的兄弟吗?你发动南下大战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你想灭了弹汗山,灭了鲜卑国,你想雄霸草原,你想做鲜卑大王。
慕容风气得浑身颤抖。帐内诸将被步度更的叫骂惊呆了,大家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不知如何是好。弥加眼明手快,一把抱住步度要把他拖出去。
步度更睚眦欲裂,奋力推开弥加,纵声吼道:“你以为你不支援大王就会死吗?我告诉你,豹子不会让大王死的。他为什么要打弹汗山?他为什么要烧弹汗山?那就是为了让大王洗清私通敌国的罪名,为了让大王得到鲜卑诸部的同情和支持。没有你,大王一样可以雄霸大草原。你知道为什么大王可以雄霸大草原吗?因为你出卖了我们,你是鲜卑国的叛逆,你完了。豹子在雁门关击败了我们,豹子出兵弹汗山,烧毁弹汗山,都是你指使豹子干的。你勾结豹子攻打弹汗山,阴谋杀死大王,分裂鲜卑国,你是大草原上最大最阴险最狠毒的叛逆,你完了,你知道吗,你彻底完了。我们在雁门关几乎全军覆没,而你在幽州却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渔阳和卢龙塞,这可能吗?你要不是和豹子有勾结,和汉人有密谋,出卖了大王,出卖了鲜卑国,汉人怎么会把渔阳给你?怎么会把卢龙塞给你,会把燕山以南的大片草场给你?你以为鲜卑人都是瞎子都是白痴吗?”
弥加实在忍不住了,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是不是疯了?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他是步度更的舅舅,打了也就打了。
步度更二十多岁,年轻英武,他非常骄横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你可以砍下我的脑袋,但你到大草原上去问问,你现在还是我们鲜卑国的英雄吗?你还是我们鲜卑国的勇士吗?你还是檀石槐的手足槐纵的兄弟吗?你早就不是了,你是我们鲜卑国最大的叛逆。当年和连大王说你是叛逆的时候,我们都不相信,但现在呢?和连大王的灵魂会在草原上放声狂笑。我们这一帮可怜的白痴啊,都给狡猾的慕容风骗了,骗得一无所有了,连鲜卑国都没有了。”
步度更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屑地看看帐内的众人,纵声吼道:“我檀石槐的后代,即使没有慕容风的智慧,没有拓跋锋的武力,也一样可以凭借鲜卑人的勇猛和无畏战胜所有的敌人,雄霸大草原。”
他转身走了。
大帐内寂静无声,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就是令人窒息的杀气。
步度更不是来求援的,他是来宣战的。这两年,慕容风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谋划策南下攻击大汉国,但是鲜卑人因为各种原因一败再败。连番败仗不仅让鲜卑诸部损兵折将一无所获,而且还让鲜卑国不可逆转地走上了分崩离析的道路。现在回头看看,当鲜卑诸部在慕容风的指挥下四处征战的时候,也确实只有慕容风和弥加的损失最小。他们几乎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增长了实力扩大了疆域。今天,当弹汗山生灵涂炭,魁头大王深陷绝境的时候,慕容风竟然漠然无视,根本不愿出手相助,慕容风其人之毒,其计之奸,其心之狠,大草原上的人要是再看不出来,真的是白痴了。试问,此时还有谁会相信慕容风忠诚于弹汗山,忠诚于鲜卑国?
此刻,慕容风如果为了鲜卑国早日结束内乱恢复稳定,如果任由拓跋锋攻占弹汗山杀死魁头,如果还是坚持不出兵,他不但要失去鲜卑诸部的信任,还会落下叛逆的罪名,成为拓跋锋控制弹汗山王廷后第一个就要被铲除的国贼。豹子这把火,终于把慕容风彻底逼上了绝路。
出兵相助,占据了大义,赢得了鲜卑诸部的支持,但鲜卑国从此也就分裂了,大草原上随之将烽火燎原。不出兵相助,慕容风就是叛逆,就是大草原上的罪人,部下将纷纷背弃而去,鲜卑国还是陷进了分裂和内战。现在的慕容风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是魁头要打拓跋锋,是魁头分裂了鲜卑国,是魁头自己惹下的祸,他竟然把这些罪责一把推到了大帅身上。”裂狂风手指弥加,大声说道,“我早就说过,这个魁头还不如和连。当初我就极力反对把他推上大王的宝座,但你们就是不听,现在如何?他根本就忘记了当初是谁把他推上大王宝座的,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临死还要把大帅拽上,卑鄙无耻。”
弥加神色狞狰,低头不语。铁鳌拍拍裂狂风,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此事已经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只有出兵北上了。
慕容风慢慢走到弥加面前,冷森森地说道:“撤出卢龙塞。”弥加咬咬牙,点了点头。
“急速命令阙机撤出辽西,赶赴火云原集结。”慕容风望着素利说道,“你和槐头撤离卢龙塞之后,立即赶到广平,掩护熊霸从渔阳撤退。熊霸撤回白檀城后,领两万骑驻守边境,以防豹子攻我后路。”
“铁鳌,你带着黑鹰铁骑先行奔赴弹汗山会合大王。你到了弹汗山之后,汉人和乌丸人立即就会撤回马城,而拓跋锋也会徐徐后撤。所以你不要急于进攻,先把弹汗山拿回来。”
“传告大草原诸部,说拓跋锋联合外族,勾结汉人,阴谋篡杀大王,另立王廷,分裂鲜卑国,罪大恶极,有愿意随我慕容风支援弹汗山救助大王者,可立即于火云原集结。”
慕容风扫视众人一眼,问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大帅,这次我们是不是把拓跋锋和他的拓跋族从大草原上彻底抹去?”素利小声问道。
慕容风苦笑,“拓跋锋不会和我们决战的,他需要保存实力。另外,落置鞬落罗也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们很难找到决战的机会。所以,此次出兵,我们只是威胁拓跋锋,保住弹汗山。要想击败拓跋锋,还需静待良机。”
素利迟疑了一下,说道:“大帅,如果我们彻底消灭了拓跋锋,鲜卑国就没有两个大王了。没有两个大王,鲜卑国的分裂和内乱立即就会停止,这不正是大帅所希望的吗?”
慕容风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大帅,如果我们以撤离渔阳和卢龙塞为条件,逼迫豹子集结所有的骑兵攻击拓跋锋,那我们必能将拓跋锋全歼于弹汗山下……”
慕容风神情冷峻,指着素利大声说道:“我是鲜卑人,我慕容风绝不会联合外族残杀自己的兄弟,即使这个兄弟是我的生死仇敌我也不会这么做。我宁愿死在拓跋锋的刀下,也不愿意和豹子结盟。”
素利气道:“大帅,那拓跋锋可是联合羌人和匈奴人攻打弹汗山……”
“我是慕容风。”
****
本月中,青州济南国灾民暴乱,接着青州的泰山郡,北海国也发生了大规模的流民暴乱,各处的暴乱军队逐渐汇聚,最后终于来了一次总爆发。叛乱大军举起了黄巾军大旗,短短数日之内便聚集了百万大军。黄巾军攻城拔寨,锋芒所向,挡者披靡。
天子仿若未闻。五年来,大汉国饱受流民叛乱,胡族入侵的打击,战争一个接着一个,自始至终就没有停止过,天子已经习惯了。他连青州府的急奏都懒得看,有什么可看的,无非就是要援兵,要粮饷而已。
太尉马日磾递上请罪表,愿意引咎请辞。天子笑道:“算了,这几年叛乱太多,不稀奇了,爱卿也不要自责,接着做你的太尉吧。”
大将军何进上奏,主动要求率部到青州平叛。天子说,西园军刚刚筹建,目前还不能承担驻守京畿的重任,你还是留在洛阳率军紧守八关护卫京师吧。何进无奈退下,心中极度惶恐。
大臣们纷纷劝谏天子,青州黄巾愈演愈烈,有可能引发中原大乱,还是征调北军速速出京平叛为上策。天子说,我已经下旨命令各州郡自行征募郡国兵,命令各地世族富豪自行筹建义军,他们应该有足够的军队平叛了。如果他们不听从朕的圣旨,没有军队阻杀叛军,那也是他们自寻死路,和朕无关。
太尉马日磾急了,说蚁贼不灭,会危急大汉社稷,难道陛下连大汉的江山都不要了?天子气恼地说道,朕听说有人囤积赈灾的粮食,自卖自得,你叫朕怎么保自己的江山?杀,这些人统统该杀,杀光了朕的江山就保住了。
马日磾气道,陛下,贪官为什么杀不尽?那是因为我们前面抓了贪官,后面陛下收了卖罪的钱就把他们放了。我们在前面抓,陛下在后面放,没有性命之忧,谁会不贪?
天子冷笑道,朕不杀,但有人杀。传旨镇北将军,督促他立即结束幽州战事,尽早回到并州,准备南下平叛。
司空丁宫大惊失色,急忙问道:“陛下,那北疆大战……”
“北疆大战先停一停,先把蚁贼的事解决了。”天子冷笑道,“青州刺史和北海国国相临阵脱逃,罪在不赦,立即派人把他们抓回京城。下旨,迁太中大夫崔均为清州刺史,迁孔融为北海国相,即刻上任,全力平叛。”
大将军何进回到府上,召集府中掾史给孔融饯行。筵席散后,大将军匆忙把何颙张邈等人请到书房,商议出京的办法。几个人商量了很长时间,然后何颙去了袁隗府上。
袁隗说,天子利用平叛的机会召镇北将军南下,可能要先解决北军,然后再解决皇统。所以,这北军无论如何都要先出京,否则,我们将来就无法威胁陛下诛杀奸阉了。立皇统可以,但必须要杀奸阉,这一点我们绝不退让。
何颙说,如果北疆大战不打了,那镇北将军的大军如何对付?袁隗笑道,怎么会不打?北疆不打,失地不收,我们怎么会答应陛下废嫡立庶?这事我们和陛下早就谈妥了,你放心吧。陛下说什么召镇北将军南下,那只是恐吓大将军,逼他犯错而已,你不要信以为真。大将军不出错,陛下怎么找到机会解除他的兵权?现在的问题是陛下急着要杀大将军,但我们却要保住大将军,逼着陛下先诛奸阉。
何颙说,要保住大将军就要让大将军出京,所以,我打算在西凉想想办法。北军如果到了西凉,我们可以一箭双雕,趁机夺了董卓的兵权。这样一来,我们手上的人马就很多了,大将军将来即使有什么异常举动,我们也能及时控制住。
袁隗赞赏地点点头,问道,你肯定董卓靠不住?
何颙冷笑道,老大人难道忘记了段颎?张奂?这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害苦了我们。这种武人打仗还可以,但其他的事千万不能指望,一旦出错,我们就万劫不复,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这个董卓纯粹就是个血腥的武夫,和段颎、张奂比起来,他差得太远了。
袁隗笑道,皇甫嵩总是瞧不起他,看来还是有原因的。我明天和卢植卢大人谈谈。
北疆传来了好消息。
鲜卑国内乱。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拥立骞曼为大王,联合东羌和匈奴人攻打弹汗山。校尉玉石率领代郡和上谷郡的乌丸人趁机出兵突袭弹汗山。他们重击了拓跋锋,烧毁了弹汗山王廷,让鲜卑国乱上加乱。慕容风闻讯,急忙从卢龙塞撤兵北上支援魁头,而渔阳方向也有了撤军的迹象。赵云已经率部进驻卢龙塞。李弘还在猛攻渔阳。
在雁门关方向,阎柔和杨凤各自率军收复了雁门郡的平城和马邑两城,控制了连接幽并两州的驰道。现在两军已经会合,正在继续北上攻击。
天子笑得合不拢嘴,眼里的嘲讽之色更重了。蹇硕和张让几个中官兴高采烈地歌功颂德。大将军忧心忡忡。大臣们虽然笑容满面,但笑得很沉重。
青州的黄巾军遭到了当地郡国兵和富豪义兵的疯狂反扑,攻击连连受阻,一部分黄巾军迫于压力,不得不转向攻向了徐州。徐州各府闻风而散,连丢数城。天子龙颜震怒。大将军何进再次提出率军出京平叛,他言辞恳切,说到激动处,泪如雨下。天子不为所动,再次拒绝。
天子问,哪位爱卿愿意到徐州平叛?无人应答。大将军要去,那是他手上有三万北军,其他人去,那不是找死吗?
议郎陶谦站了出来,“陛下,臣愿往徐州平叛。”
“好。”天子赞赏道,“迁爱卿为徐州牧,即刻上任。爱卿到了徐州后,将弃城脱逃的所有府衙官吏抓起来,然后斩首示众,无需再奏。”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14节
本月下,西凉北地郡急奏朝廷,鲜卑人和东羌人趁着秋收之际,连番侵扰黄河两岸,掳掠人畜财物,恳请天子发兵救助。同期送达洛阳的还有前将军董卓和京兆尹盖勋的急奏。
前将军董卓上奏陛下,说西凉叛军最近活动猖獗,大军不宜离开汉阳,还是请朝廷另派援兵到北地郡抗击入侵胡人。
盖勋在奏章中说,目前,从益州和荆州征调而来的粮草辎重都是由武关而入长安,再由长安送到并州,所以长安和三辅之地的安全和稳定非常重要,它直接关系到了北疆大战的成功与否。然而,由于北疆战事旷日持久,再加上最近青徐两州蚁贼暴乱,朝廷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那两个战场上,这让盘驻在金城和陇西的西凉叛军认为有机可图,他们正在蠢蠢欲动,大有卷土重来之势。盖勋恳请天子,此时不要抽调前将军董卓北上,还是从京师征调北军西进凉州为宜。
大将军何进第三次奏请陛下,愿意率军出京抗敌。
天子笑道,现在鲜卑人、匈奴人还有东羌人都在阴山以南黄河以北一带和镇北将军的大军互相对峙,北地郡会有几个入侵胡人?这些边郡的府衙官吏都给胡人打怕了,看到漫天的灰尘就说是胡人大军来了,听到战马嘶鸣就说是胡人入侵了,哪里有那么多胡人?大惊小怪干什么?小题大做。
“下旨,让前将军董卓派一万人马前往北地郡驻防,如果有胡人骚扰,就把他们赶走。”
太尉马日磾、司空丁宫和太仆杨彪纷纷劝谏陛下还是慎重一点好,免得西凉战事再起,耽误了北疆大战。那北方四郡的收复就遥遥无期了。天子说,北军一旦出动,京畿就没有御守兵力了,而且,北军一动,军资无数,朕的万金堂支付不起,没钱。此议作罢。
大将军何进心惊胆战地回到了将军府。何颙安慰道,大将军不要着急,一定会有机会的。他虽然脸上带着笑意,嘴上说得很自信,但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他和张邈等人好不容易想了这么个主意,袁隗和他几乎调动了关中关西和西凉所有的力量,结果让天子随便一句话就打发了。天子难道真要冒着洛阳大乱的危险,以平定青徐叛乱为由征调镇北将军率军南下,伺机用武力解决大将军和北军?难道天子要放弃北疆大战先确立皇统?天子如果要先确立皇统,那就打乱了士人利用皇统之争同时铲除奸阉和外戚的如意算盘。士人们考虑到将来奸阉的势力更加不可控制,他们肯定不会答应天子废嫡立庶,如此一来,洛阳就乱上加乱了。天子如果为了皇统而对士人大开杀戒,在如今大汉国叛乱四起风雨飘零之际,后果就很可怕了。
何颙一筹莫展,袁隗、马日磾和卢植等一帮大臣也是彷徨无计。西凉叛军会不会再次举兵叛乱?这可是北军唯一的出京机会了。何颙甚至非常后悔当日奉旨招抚西凉叛军的时候,为了平息洛阳不利于大将军的那些谣言而和王国韩遂翻了脸。如果没有翻脸,今天的事就还有挽救的机会,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天子回到御书房的时候,小黄门蹇硕疑惑地问道:“陛下为什么还不把北军送出京城?机会一旦错过就没有了。”
天子看着蹇硕,脸上忧色重重,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蹇硕的忠心是勿庸置疑的,但他的才智确实令人失望。如果蹇硕有一半皇甫嵩和卢植的本事,自己就可以天天待在后宫里逍遥快活,不必这样事必躬亲,殚精竭虑了。
当初天子弃用赵忠张让这帮老中官,除了因为这些人权势熏天为所欲为,个人势力盘根错节无法控制,和士人结仇甚深等原因外,更主要的就是因为这些人老了,糊涂了,无论精力还是才智都退化了。这些人久处权欲之中,早已腐蚀烂透,很难给自己什么助力。天子现在需要的是象过去的曹腾,后来的吕强那样能够为士人所接受的中官。只有这样的中官掌握了内廷,士人才会暂时放弃对中官的仇恨,才会放弃对中官的杀戮。只要内外廷和谐相处,小董侯继立皇统还不是水到渠成之事。天子观察了很长时间,最后挑选了文武双全的蹇硕。他希望蹇硕即使不能做到像曹腾那样拥有众多的名士门生,但最起码也要象吕强一样成为名士大儒愿意接纳的对象,这样蹇硕控制内廷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后就可以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但事实让天子非常失望。蹇硕初期很猖狂,直到自己的叔父违法后被时为洛阳北部尉的曹操杖击而死后,他才有所收敛。至今,蹇硕虽然没有什么恶名,但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功绩,平庸之材而已。因为他是天子的心腹,新一代中官中最有权势的阉人,所以内外廷官员都对他敬而远之,轻易不和他交往。老中官和他们的门生故吏对他小心戒备,时刻提防着他。外廷官员把他归为奸阉一流,虽然个人间没有仇怨,蹇硕也没有非常恶劣的干涉朝政之举,但还是非常痛恨他,要杀他而后快。他是士人们决心要铲除的第一个奸阉。今日的蹇硕,没有显赫的势力,没有内外廷的支持,也没有出众的才华,但他的忠心却足以让天子聊以自慰。
天子想,只要蹇硕对自己忠心,自己就可以给他权力,只要蹇硕有了权力,即使他没有才华,也一样可以帮助自己。相比起来,天子宁愿用一个忠心耿耿的庸才,也不愿意用一个两面三刀的天才。
天子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拍拍蹇硕的肩膀说道:“北军即使出京了,但它还在何进的手上,还是一个很大的隐患,朕要把何进逼得肝胆俱裂,让他一心只想着逃出京城为止。到那时,朕就是给他五千人,他也会感激涕零的。”
蹇硕恍然,他迟疑了一下,问道:“陛下,我们手上还有西园军……”
“朕组建西园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天子打断蹇硕的话,笑道,“洛阳不能乱,洛阳一乱,朕就控制不住局势了。所以朕组建西园军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天逼迫北军离京。只要北军离京,西园军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陛下,我们手上怎能没有军队?”
“爱卿,北军走了,西园军还在,那么西园军就成了洛阳大乱的隐忧。洛阳除了南军,不能有任何军队。没有军队,洛阳怎么乱?”天子说道,“爱卿难道以为朕可以控制西园军?”
骞硕心神俱震,目瞪口呆地望着一脸嘲讽的天子。
“爱卿为人忠厚,将来要吃亏的。”天子说道,“西园军里的军司马,假司马,军侯,假军侯,还有许许多多的屯长,都是什么人?是谁的人?士卒们天天跟谁在一起训练?天天听谁的军令?他们有几个人认识西园军的校尉?”
天子看看蹇硕笨拙的表情,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一旦出事,西园军的校尉恐怕连军营都进不了。除了南军将士,我们没有可以信任的军队,爱卿明白吗?”
蹇硕手足无措地点点头。
“北军出京后,征调西园军驻守京畿八关,西园军八校尉随军驻关,没有朕的圣旨,任何人不得离开关隘一步,否则诛杀九族。”
蹇硕担心地说道:“陛下,西园军士卒才训练两个月,让他们驻守八关……”
天子哑然失笑道:“爱卿担心什么?朕有镇北将军十几万雄兵,难道还怕蚁贼破关而入?西园军将士如果训练成精锐,朕还不敢让他们驻守京畿八关了。”
“陛下说到镇北将军,臣倒想起一件事。最近京中传言,说李将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了卢龙塞是因为和鲜卑的慕容风有勾结……”蹇硕小心翼翼地看看天子的脸色,说道,“陛下,这传言虽然是假,但镇北将军手握十几万雄兵……”
“爱卿真是庸人自扰。北疆大战结束后,镇北将军自然要回京任职。你看,李将军是做卫尉好还是做光禄勋好?”天子笑道,“不过,他做九卿太年轻了,还是先在朕身边做个尚书仆射,你看如何?”
蹇硕惊讶地说道:“陛下,李将军功勋显赫,让他做个尚书仆射,未免……”
“官太小?”天子笑道,“不错了。他屡次违抗朕的圣旨,虽然朕没有追究,但朕都记在心里。等他凯旋回朝,朕就和他算总帐。不过话说回来,他还是待在朕身边好,免得被人杀了。他要是死了,大汉国的仗将来靠谁去打?你去吗?”
大汉国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十一月。
本月初,大汉国再有叛乱。
兖州东郡三十万灾民暴乱,他们高举黄巾大旗,四下攻杀。接着黄河两岸的流民群起而响应,暴乱规模越来越大,逐渐蔓延到了冀州的魏郡,京畿的河内郡。黑山黄巾军在白绕的率领下,趁机下山攻城拔寨,掳掠州郡。一时间,京畿震骇,洛阳恐慌。
西凉叛军首领王国韩遂马腾集结五万大军,伙同两万西羌铁骑,杀向了汉阳。董卓本来只有两万人马,上月底他接到天子的圣旨后,派牛辅带着李傕、郭汜和樊稠,还有一万人马到北地郡去了。他手上只有一万人,自然不是西凉叛军的对手。董卓也不打了,带着一万人马直接撤到了槐里,把西凉拱手相让了。他上奏陛下说,自己的军队太少,还是护守长安和保护皇家诸陵为好。
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大臣们更是忙作一团,紧急商量应对之策。只有天子恍若未闻,天天带着一帮大小中官、宫女嫔妃饮酒作乱,逍遥快活,连朝会都不去了。
天子不去参加朝会没有关系。尚书台、三公府还有九卿大臣们自会处理国事,但天子不给钱平叛,那就是大事了。没有钱,怎么平叛?太尉马日磾说,北疆大战的筹备事宜不是暂停了吗?现在这种形势下,出塞作战已经根本不可能。陛下再怎么昏庸也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干脆,就用北疆大战的钱。大司农袁滂哭丧着脸说,陛下说暂停北疆大战后,就没有再向大司农府输送钱财了。国库空了。司空刘弘说,今年各州上缴的赋税呢?袁滂说,距离洛阳较远州郡的赋税还没有入库,洛阳附近州郡的赋税我们已经提前支用了,几个赋税大州象冀州兖州因为今年遭受水灾都已经免征赋税,所以现在国库里一个钱都没有。
太尉马日磾、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带着九卿大臣要觐见天子。小黄门蹇硕跑到内宫哀求了很长时间,最后沮丧地跑出来说,天子和几个嫔妃玩累了,睡觉了。大臣气得血都吐出来了。
这时,镇北将军李弘报捷。鲜卑人撤离渔阳、广平,大军一路高歌猛进,顺利收复燕山以南的大片疆域,现在大军已经逼进了鲜卑边境的白檀城。赵云率领铁骑由卢龙塞出关,正在往东攻击辽西。晋阳中郎将徐荣报捷,阎柔、杨凤和射缨彤率军顺利收复雁门郡以北的所有疆土,目前大军正在逼近定襄郡首府善无城。
天子非常高兴,出宫上朝。他下旨重赏在北疆边郡奋战的将士,特意迁升玉石为中郎将。另外,天子考虑到国内叛乱迭起,命令李弘不要率军进入辽西辽东平叛,而是尽快率军回到并州,至于辽西辽东的平叛重任就交给幽州牧刘虞。天子同时命令徐荣结束雁门郡战事,立即赶到河东集结兵力,准备西进凉州平叛。
皇甫嵩立即劝谏天子,说镇北将军的军队连番大战,早已疲惫不堪,还是驻守北疆震慑胡人为好,免得大军一走,鲜卑人和匈奴叛军再次寇边。他认为应该让北军去西凉平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北军怎能苟安于洛阳?
马日磾也说,北军出征之后,洛阳还有四万西园军,黄河以北也还有镇北将军的大军,有这么多军队护卫京畿,洛阳当然是固若金汤,稳如磐石了。陛下无须担心。
大将军何进第四次跪倒朝堂之上要求率部出征,为国效力。何进苦苦哀求,声泪俱下,磕头不止,额头撞破之后更是血流满面,看上去惨兮兮的,令人颇为不忍。
天子大为感动,急忙跑到何进身边把他扶了起来,连声说道:“爱卿何苦如此,朕答应你,朕答应你出征。”
天子面对众臣,大声问道:“如今西凉有王国和羌人的叛乱,冀兖两州又有蚁贼叛乱,诸位爱卿看看,北军是去西凉战场还是去冀兖两州?”
何进心里一沉,暗暗叫苦。皇甫嵩和卢植也是面面相觑,心里又惊又喜。惊得是陛下竟然借此良机将北军一分为二。这样一来,陛下不但把北军精锐尽数送出了京城,而且还大大削弱了何进的实力。何进实力骤减,北军即使在外,也无法对洛阳构成威胁了。喜得是北军一分为二之后,另外一军必定要人统帅。放眼朝堂,现在有几个大臣可以率军出征?皇甫嵩、朱俊或者是卢植,聊聊数人而已。但不论是谁统军出征,这一半北军的实力算是紧紧地抓在了士族手中。如果士人手中内有西园军外有一半北军,伺机铲除奸阉和外戚的胜算就大大增加了。
朝堂之上这一刻非常安静,各人都在想着各人的心思,谁都没有回应陛下。
天子慢慢走回案几之后,闭目养神,等着人说话。什么结果他早就知道,他已经不愿再说废话了。他现在只想知道李弘什么时候能回来。只要李弘回到并州,他就可以召集大臣们商议皇统的事了。
何进心里冷得象冰,身上却汗流浃背,额头上火辣辣的伤痛刺激他几乎痛苦得要窒息了。他急促地喘息着,脑海中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思考。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皇权的威力,无法震撼的威力。他突然知道了权势倾天的大将军窦武在面对一卷小小的天子诏书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恐惧和无奈。大汉国最厉害的不是眼前的这个天子,也不是自己这个大将军,而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皇权,神圣而无坚不摧的皇权。何进闻到了血腥,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他仿佛看到埋在芒山乱坟岗里的窦氏一族在凄惨哭号。
皇甫嵩远远地看着何进,看着他脸上殷红的血迹,看着他眼内的绝望,不禁喟然长叹。
天子是不是打算让何进到西凉?相比于西凉战场,到冀兖两州剿杀黄巾蚁贼就要容易多了。汉军和西凉叛军前后打了五年,除了李弘打了两场胜仗以外,汉军就一直没有真正击败过叛军。决定西凉局势的那场翼城大战,李弘也是险中求胜,他根本说不上什么稳操胜券,只是运气太好了而已,否则李弘也要大败而归。
何进到了西凉,打了败仗,必死,天子连借口都不要。如果打了胜仗,他的军队还能剩下多少?没有军队,他死得更快。何进死了,外戚之祸就没了,对大汉国有好处,但何进这么早就死了,奸阉之祸怎么办?要想除掉奸阉,只有利用何进的势力,然后再让天子灭了何进。
何进死了,仅仅依靠士人的力量是不可能铲除奸阉的。士人曾经尝试过把奸阉赶出朝堂,但都失败了。士人手上没有军队,这是士人不能铲除奸阉的最重要的原因。北军是大将军的,南军和西园军控制在天子和奸阉手上。虽然西园军的中下层军官都是士人的门生弟子,但那也只有在关键的时候或者在某些局部起作用,不管怎么说,西园军的将士不会造反,更不会去攻打皇宫。
必须要有人站出来主动要求率军攻击西凉叛军,否则,等到天子下旨事情就无法挽回了,但是,此举一定背逆了天子的心意,其结局……
皇甫嵩毅然出列,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众臣吃惊错愣之中,高声奏道:“陛下,臣愿往西凉。”
天子霍然心惊,他猛地站起来,神色狞狰,小眼内的杀气和愤怒几乎要把皇甫嵩撕成碎片。
卢植一步冲出,大声奏道:“陛下,皇甫大人熟悉西凉,久经征战,确是最佳人选。西凉战局事关长安安危,事关皇室诸陵,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请陛下三思……”
太尉马日磾紧随其后,历叙皇甫嵩出战西凉的诸般好处。司徒丁宫更是搬出皇甫嵩过去的战绩,如数家珍,极尽颂扬之能事,好象只要皇甫嵩一去,西凉叛军立刻就会烟消云散。随后杨彪、朱俊等大臣也先后站出来力保皇甫嵩出征西凉。
天子的神情逐渐平静下来。他面如寒霜,冷冷地说道:“迁皇甫嵩为左将军,率两万北军即刻西进凉州平叛。前将军董卓归其节制。”
“大将军何进率一万北军即刻出京北渡黄河,先平河内蚁贼,后平冀兖两州的黄巾。”
“迁卫尉董重为骠骑将军,统领西园军驻守京畿八关。迁五官中郎将刘和为卫尉。”天子看看跪在地上的皇甫嵩,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皇甫将军离开尚书台后,尚书卢大人迁任尚书令,增议郎周毖、谏议大夫张咨、太中大夫孔伷为尚书。”
天子怒气冲天地回到御书房,当着蹇硕的面把皇甫嵩狠狠地骂了一通。
蹇硕小声劝道:“陛下,西凉战场的确很重要,臣也认为由皇甫将军领军平叛最为合适,陛下为什么……”
“你懂什么?”天子涨红着脸,指着蹇硕的鼻子骂道,“朕为什么连续催逼豹子回并州?还不就是为了预防万一吗?由河东到长安,铁骑不过数日路程,哪里轮得到逆贼猖狂?这个皇甫嵩,拿国家大事当儿戏,气死朕了……”
蹇硕吃惊地看着天子,难以置信的小声嘟囔道:“陛下怎么知道西凉叛军要攻击长安?”
天子恶狠狠地瞪着他,气得连连摇头道:“爱卿,你跟着我也有很多年了,怎么这么没头脑?十月,谷物成熟,粮食入库,尤其是长安三辅一带,为了给北疆大战筹措粮草,粮食堆得象山一样,而西凉叛军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现在正好冀兖青徐四州蚁贼又发生爆乱,北疆战事尚在继续,这个时候不出兵攻击长安什么时候攻击?难道要等到下雪吗?”他拍拍蹇硕的脑袋,叹道,“爱卿,你在宫内待着,一定要动脑子,否则会死得很惨。”
蹇硕满面羞惭,低头不语。他心想,我只要忠心耿耿地跟着你,只要你不杀我,还有谁能杀我?
天子这里还在生气,那里三公大臣,九卿和尚书令卢植又匆匆赶了过来。朝议还没完,还有最重要的事没有上奏,天子就拂袖而去了,大臣们只好一路追随而来。
太尉马日磾说,陛下,平叛要钱,陛下能不能再从万金堂赊借五十亿钱以应付目前的难关?天子不理他,拿着一卷书简在案几上砸来砸去,心里的愤怒难以平息。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给皇甫嵩,给这帮可恶的大臣破坏了。
一直以来,他处心积虑,小心翼翼,唯恐有个什么闪失乱了朝政坏了社稷。皇统是要立,大统是要给小董侯继承,但自己想留给小董侯一个强大而富裕的大汉国,而不是一个衰败,摇摇欲坠的大汉国。在今日的形势下,要让小董侯继立皇统,最好的办法就是有惊无险,波澜不惊,非常稳妥而又顺利地解决所有的障碍,而不是把洛阳搞得血雨腥风,尸横遍野,但今天解决大将军何进的最好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天子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无上权力强行命令大将军何进西进凉州,他之所以在朝堂上没有直接指派,就是想看看大臣们的反应,想知道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士人们对自己废嫡立庶是个什么态度。他无从知道士人们的真正想法,只有利用这个最简便最有效的办法,但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士人们坚决地站在了维护大将军何进的立场上,换一句话说,没有人同意天子废嫡立庶,士人们自始至终就在欺骗天子,包括那个曾经信誓旦旦答应自己的马日磾。
司空刘弘再次跪奏,恳请陛下出资平叛。刘弘是宗室一系,天子的本家,天子不好不给面子,只好勉勉强强回了一句:“崔均到青州,孔融到北海,陶谦到徐州,不都是没带一个兵没带一个钱嘛,他们能打蚁贼,为什么何进和皇甫嵩就不能打?朕不管这些事,你们找大司农府去。”
大司农袁滂急忙跪下,气呼呼地说道:“陛下,臣就在这,臣除了这一身皮囊,什么都没有。”
天子瞪了他一眼,又拿起竹简东砸一下,西砸一下,以发泄心中极度的不满。
三公九卿们无奈,只好你一言我一语,竭尽所能劝谏陛下。大臣们说,这只是暂时赊借,又不是不还,陛下为什么不愿意呢?平叛是为了大汉国的江山社稷,而这江山社稷又是陛下的,陛下为什么就不能体谅呢?
天快黑了,大臣们说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
天子突然说:“你们每人给朕上一策,内容是什么,你们也知道,朕就不说了。遂了朕的心愿,朕就答应,平叛需要多少军资,你们就到万金堂拿多少。如果不能遂了朕的心愿……”天子冷笑道,“没有军资,北军到了战场上顶多就是全军覆没,但北军没有了,朕还有镇北将军的十几万大军,朕的江山社稷依然固若金汤。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天子甩手走了。马日磾等人傻了。
这一策递上去,那天子要废嫡立庶可就名正言顺了。这里集中了三公九卿和尚书台的诸多尚书,基本上大汉国内外廷的主要大臣都在这里。如果大家同意了,天子废嫡立庶还有什么阻碍?将来这些大臣要是反悔,天子不但可以以欺君之罪砍了他们的头,而且还可以把他们的献策广布天下,让他们身败名裂。死了都是白死,没人同情不说,还留下万世骂名。
如果不写,不同意天子废嫡立庶,虽然天子不会为难他们,但这万金堂的钱是拿不到了。北军的平叛军资没有着落,北军到了战场上迟早都是败亡,大将军还是要死,结局是一样的。就象天子说的,蚁贼暂时不能平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现在北疆战事因为鲜卑国内乱已经陆续停止,镇北将军很快就可以回到并州。只要镇北将军率军南下,有多少蚁贼杀不完?
大将军何进死了,北军没有了,阻碍天子废嫡立庶的主要对手都没有了。天子接下来要干什么?当然是利用镇北将军那十几万大军威胁大臣们了。至于那四万没有战斗力的西园军根本就是一个摆设,什么用都没有。大臣们为了铲除镇北将军这个未来的大汉国隐患,只有和天子紧密合作,先立皇统,把洛阳稳下来,然后把镇北将军的大军调回北疆打北疆大战收复边郡。等北疆大战打完了,镇北将军也没有多少军队了。那时,天子想怎么收拾镇北将军就怎么收拾。他已经主掌了一切。
大臣们突然发现主宰大汉国命运的竟然是天子的万金堂,是遭到天下人仇恨和唾骂的万金堂。
天子主宰万金堂,天子的万金堂主宰天下。
蹇硕指挥十几个小宦官搬来案几,笔墨绢帛,一一摆好之后,蹇硕躬请大臣们上座。
大臣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了一会,然后一个个无精打采地坐到了各自的案几后面。没有人动笔,大家都在垂首沉思。只有蹇硕一人飞快地写好策卷,用一个皂囊包好,然后放在了天子的案几上。他也不催诸位大臣,独自坐在烛火下面批阅文卷。
司空刘弘、太常刘廷、卫尉刘和、光禄勋刘博先后奋笔疾书,交卷走人。
卢植无法动笔。如果同意了陛下的要求,后果是什么?北军军资有了保障,是不是大将军就不会死呢?那是不可能的。大将军,车骑将军,皇后,甚至大皇子都有可能被彻底清除。虽然他们也有可能暂时留住性命,被迁到他们自己的封地食邑去,但迟早都会死的。现在还有挽救的办法吗?因为士人们最想铲除的奸阉还在,而且还越来越有势力了,这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
马日磾,丁宫,杨彪,诸大臣都在苦思冥想。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完全不受控制地变成这样?叛乱,因为连续不止的叛乱。但为何有叛乱?因为有灾民,几百万灾民。为何有灾民?因为今年的一场大水灾。黄河决堤,七郡国受灾,竟然改变了大汉国的命运,这真是一场匪夷所思的大水灾。
天子会在什么时候杀死大将军?会在什么时候册立太子,诏告天下?应该是叛乱结束的时候。叛乱如果延续到明年春天,大将军的生命就在明年春天结束。叛乱如果在大雪来临前被平定,那大将军恐怕很难看到明年的春天了。但天子会不会征召镇北将军南下呢?天子为了确保册封皇统之事的顺利,确保洛阳的稳定,极有可能征调镇北将军率铁骑南下冀州擒杀大将军。大将军虽然只有一万人,但他一旦发动兵变,其危害性不会小于百万蚁贼。
只有保住大将军的性命,只有让大将军重回洛阳,才有可能发动兵变铲除奸阉。明年的事谁能预测?也许明年皇统之争发生了变化呢?现在,保住大将军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只要利用大将军的军队铲除了奸阉,我们答应天子废嫡立庶又如何?铲除奸阉后,大将军也不会存在了。
卢植提起了笔,伏案疾书。马日磾,丁宫等大臣紧随其后,如行云流水一般在雪白的绢帛上留下了一行行黑色的字迹。
北军、西园军同时出京,为了鼓舞士气,天子在平乐观下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
汉军在乐平观修筑一个大坛,上面立起十二层的华盖,高达十丈。在大坛的东北修筑了一个小坛,又立起九层的华盖,高九丈。当日,步骑兵七万人列队,设营布阵。天子披戴甲胄,骑上铁甲战马,在大将军何进和骠骑将军董重的护卫下,绕军阵巡视三圈。然后天子站在大华盖之下,大将军何进站在小华盖之下,观看由七万将士组成的庞大军阵列队走过的雄姿。
“大汉……”
“万岁……”
七万将士同声高呼,声若惊雷,气势磅礴。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15节
大汉国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十二月。
镇北将军李弘率部赶过燕山,向广平方向缓缓退去。
由于鲜卑内乱,慕容风迫于大草原上的危急形势,只好放弃了渔阳、卢龙塞以及燕山以南的大片疆域,撤回了鲜卑国境内。汉军非常轻松地收复了失去的国土,现在只要再把辽西辽东乌丸人的叛乱平定了,幽州大战就基本上结束了。但是,镇北将军李弘和他的将士们已经无法继续趁胜东进了,因为天子连下三道圣旨命令他们回到并州。
目前国内的叛乱越来越多,形势越来越紧张,天子急需李弘的大军回驻并州以防不测。天子在圣旨中说,河东有六万黄巾军主力,十二万黄巾军屯田兵,这十八万人要是趁机叛乱,京畿和洛阳就完了。另外,天子还说,冀兖青徐四州的蚁贼叛乱假如在明年春天还不能平定,他就要放弃北疆大战,让李弘率铁骑南下剿杀叛逆。所以,他命令李弘最迟要在明年正月率军回到并州,即使下雪了,也要回来。
李弘的北征大军一旦离开幽州,以幽州目前的兵力很难震慑乌丸人,招抚的难度随即就会增加,因此幽州牧刘虞一连写了几封信给李弘,希望他能延缓撤兵的速度。刘虞说,招抚乌丸人的事随着鲜卑人撤出大汉国境后进展很快,估计本月就会有准确的回音。乌丸人目前处境艰难,他们先是失去了幽州蚁贼这个盟友,接着又是失去了鲜卑人这个强大后援,现在又面临几万汉军随时东进攻击的威胁,所以他们急于受抚。乌丸人知道,如果今年冬天之前他们不能得到大汉国皇帝陛下的赦免,那么明年春天他们将遭到大汉军队的血腥屠杀。
李弘和鲜于辅商量之后,决定明年正月正式撤兵,同时为了威慑乌丸人,李弘命令庞德带着三千黑豹义从往辽西会合赵云和姜舞。李弘希望他们及时救出被围管子城的公孙瓒。另外,李弘督请刘虞尽快派兵北上,接管各地的城池和边塞关隘。
早在六月份的时候,刘虞就从被俘的叛军士兵里征募了两万精壮士卒充做幽州的郡国兵和边军。本来他准备让这些降卒屯田的,但后来因为流民大量涌入,田地严重不足,他只好放弃了这一想法。不过这些人他一直不敢用,留在涿郡训练。士卒们有饭吃有衣穿,还有一份很少的军饷,个个都很满足,把刘虞都当做再生父母了,感激涕零。刘虞接到李弘的回书,非常高兴。他想现在叛军已经被剿灭了,张举张纯也跑得无影无踪,此时用这些士卒应该没有问题了。
李弘和鲜于辅驻马立于山坡之上,望着前面整齐的行军队伍。神态悠闲。
“没有和慕容风正面交锋,你是不是很高兴?”鲜于辅笑着问道。
“那当然了。”李弘欣慰地说道,“五年前,我和他们一起并肩鏖战,一起浴血杀敌,我们都是生死之交的朋友,能不打,当然是最好了。”
“将来,我们总要血战一场,这是命里注定的。”鲜于辅说道,“五年了,有些东西该忘记的,你要把它忘了,就象你过去的记忆一样。”
李弘摇摇头,坚决地说道:“朋友就是朋友,兄弟就是兄弟,我忘不了。即使将来我死在大帅的刀下,我也忘不了。北疆大战后,我希望我们和鲜卑人握手言和,我们应该象兄弟一样友好地生活在这片蓝天之下。匈奴人能和我们和睦共处,乌丸人也能和我们和睦共处,为什么鲜卑人就不行?”
鲜于辅叹道:“大汉国如果不能强盛,如果不能无敌天下,鲜卑人就不会停止入侵。虽然我们都想和鲜卑人和睦共处,都想这北疆没有战火,但我们决定不了。看看本朝几百年来的战争,大汉国稍弱,胡人就入侵,大汉国稍强,我们就出塞打胡人,这北疆的土地上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战火。”
“我记得大帅对我说过,他说对一个国家来说,最辉煌的事就是开疆拓土,对一个士卒来说,最荣耀的战绩是为国家开疆拓土,这大概就是几百年来北疆大地上烽火燎原的最根本原因吧?”李弘看着鲜于辅,问道,“你觉得大帅说的对吗?”
鲜于辅诧异地问道:“这是慕容风说的?”
李弘笑道:“对,我觉得大帅说的对。今天看来,我们也要这么做,否则,鲜卑人永远都不会和我们和睦相处。匈奴人为什么臣服?乌丸人、羌人,为什么要俯首称臣?就是因为我们大汉国无敌于天下。我们只有占据了他们的疆土,奴役了他们的族众,他们才会俯首称臣,才会和我们和睦相处,北疆的战火才会熄灭。”
鲜于辅神色凝重地盯着李弘,突然说道:“北疆大战仅仅是收复失地,不是……”
“不。”李弘挥手说道,“我要率军打过阴山,我要打到落日原,我要把鲜卑人赶到大漠极西之地,我要占据鲜卑人的广袤疆域,我要让鲜卑人俯首称臣。”
鲜于辅象看疯子一样地看着李弘,“子民,我们和匈奴人打了几百年,结果如何?武皇帝的时候,大将军卫青、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还有无数英烈,他们一度把匈奴人打得鬼哭狼嚎,狼狈不堪,但后来呢?后来匈奴人恢复了元气,又杀了回来。要不是两百多年前匈奴人为了大单于之争内部分裂,势力大减,今天和我们对阵的可能还是匈奴人,而不是鲜卑人。今天臣服我们大汉国的匈奴人,乌丸人还有羌人,他们不是因为我们大汉国占据了他们的疆域,把他们打败了才臣服的,而是因为他们被草原上更强大的胡族击败了,他们无处躲藏了,只有向我大汉国俯首称臣以求得到我大汉国的庇护,躲避到我大汉国来继续生存的。几百年来,我大汉国只有武皇帝在国力最为鼎盛的几十年占据了部分匈奴人的疆土,臣服了西域诸国,以后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辉煌了。但我们这些后人不争气,早把这些疆域统统地丢了。”
“出塞作战,占据大草原,占据大漠,击败诸胡,臣服胡国,这事谁都想做,但我们现在有这个武力,有这个国力吗?子民,你不要被幽州大战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我们的大军所向披靡了。这次不是我们击败了慕容风,而是慕容风主动撤退,把他刚刚抢到手的疆土又还给了我们。你清醒一点。你都是镇北将军了,还这样随心所欲,乱说一气。”
“羽行,这次我们有十几万大军,如果加上匈奴人,乌丸人,羌人,我们至少有二十万大军。我们还有陛下的万金堂,陛下万金堂里的钱财至少可以让我们打上一两年的仗。不过……”李弘无奈地说道,“现在国内叛乱迭起,屡剿不灭,这才是我们北上击胡的最大障碍。”
“远征鲜卑,不仅仅要陛下的万金堂,更需要足够的粮草军械,需要稳定富强的大汉国,需要上下同心的朝廷。”鲜于辅说道,“今年冀兖青三州七郡国水灾导致粮食减产,再加上从上月开始的灾民暴乱,西凉叛乱,明年我们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各地的叛乱如果剿杀不利一拖再拖,明年大汉国的形势将非常危急,不要说远征塞外,就是北方四郡都不一定能收复。然而,最让人担心的却是洛阳。”
“如今北军出京,大将军离朝,陛下已经为皇统之事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着解决大将军了。”鲜于辅用马鞭拍拍自己的手,忧心忡忡地说道,“要是大将军反戈一击……”
“所以我们要急着赶回并州。”李弘说道,“陛下一催再催,自有他的道理。洛阳不能乱,陛下不能出事,谁要是胆敢危害社稷,危害陛下,杀无赦。”
“陛下不会出事。”鲜于辅说道,“倒是你,千万不要在北疆大战的策略上再加上远征塞外击杀鲜卑人这一条。这事你可以想想,也可以说说过过嘴瘾,但不能作为北疆大战的整体策略上奏陛下。这策略如果惹恼了陛下,北疆大战可能就打不成了。现在的形势摆在这里,太困难了。但如果这策略给尚书台和朝堂上那些别有用心的大臣们利用了,我们和十几万将士死在塞外倒是小事,拖垮了大汉国,败亡了大汉国可就是大事了。此事不能儿戏,尤其是在皇甫大人已经离开洛阳的情况下,我们无从知道陛下和朝廷的真正意图,有可能被人利用,将来就是祸国害民的罪魁祸首啊。”
李弘笑着问道:“你认为陛下和朝廷有可能答应我们远征?”
“皇统一旦确立,叛乱一旦平定,边郡一旦收回,大汉国就要逐走上稳定振兴之路,那时,对大汉国威胁最大的是谁?”鲜于辅略显不安地说道,“子民,那时,只有你对大汉国的威胁最大了,你知道吗?”
李弘大笑起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他小声自语道:“这么说,远征还是大有希望的。”
鲜于辅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鲜卑人现在内乱纷起,各部互相征伐,实力大损,的确是远征塞外的最佳机会。但反观我们的大汉国,此时还不如鲜卑人,所以你千万不要冒险。”
李弘连声答应,他指着北方说道:“羽行兄,你说,现在慕容风在干什么?”
“大概在帮着魁头收拾弹汗山。”鲜于辅微微笑道,“这次南下入侵,鲜卑人损失惨重,慕容风和拓跋锋为了保存实力,一定会偃旗息鼓,各自回领地养精蓄锐。他们要是打个两败俱伤,只会好了我们,还有就是好了西部鲜卑的落置鞬落罗。他们两人都是鲜卑国的枭雄,自会审时度势做出最有利于部落的选择,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名存实亡的弹汗山王廷而浪费自己的实力。现在鲜卑国的分裂已经既成了事实,两人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挽救不回来了。但鲜卑国分裂有分裂的好处,最大的受益者其实就是他们鲜卑诸部四个大人,所以慕容风一到弹汗山,战事也就结束了。”
“大帅不想损耗兵力攻打拓跋锋,大概也考虑到我们会趁胜出塞收复边郡。”李弘笑道,“我们沿长城一带屯兵十几万,面对须卜骨都侯的匈奴叛军和被拓跋锋占据的疆土,怎么会不打?不打就没有天理了。只要我杀了拓跋锋,就能把大帅逼出来,到时我们再和他决一死战。”
“你不是不愿意和慕容风对阵吗?”
李弘挥手笑道:“不把大帅击败,我大汉国怎能雄霸大草原?”
檀奴催马上前,小声说道:“大人,高大人的后营已经走远了。”
李弘向坡下看看,转身对鲜于辅说道:“走吧……”他抬头看看身后巍峨的大山,突然脸色一变。
远处树木林立的山岭上,一人白衣如雪,驻马而立,白色的大氅随风飞舞,犹如出尘仙人一般。李弘心里一窒,心跳骤然加快,浑身上下不由地一阵战栗。
散在四周的黑豹义从各催战马,将李弘和鲜于辅紧紧围在了中间。
“大人,那是扶余国人,可能是刺客。”檀奴大声叫道,“兄弟们,护着两位大人赶快离开,快,快……”
鲜于辅冲着檀奴摇摇手,“不要慌,那是将军的朋友。”
李弘久久地注视着,心里又痛又苦,怅然若失。自从上次在沽水河远远见过一面后,李弘知道风雪已经平安地回到了鲜卑,心里的牵挂减轻了许多,但心里的那份思念却越来越强烈。如今两国交兵,朋友兄弟皆已成为过去,即使见了风雪又能说什么?
鲜于辅沉吟了一下,低声说道:“子民,去见见她。人活在世上,有些东西必须要失去,有些东西必须要忘却。”
李弘摇摇头,“算了吧,见不如不见。”
鲜于辅伸手拍拍他的后背,小声说道:“见过之后,你就知道了。失去和得到,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李弘苦笑,“走吧,我们还是走吧。”
鲜于辅抬手一鞭狠狠地抽在黑豹的马臀上。黑豹吃痛,长嘶一声,纵身疾驰而去。
檀奴惊呼一声,纵马就要追上,被鲜于辅高声制止了,“都给我停下。”
“大人有危险……”
“没有危险。”
风雪望着狂奔而来的李弘,再也止不住心内的伤痛,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
李弘看到风雪,心里充满了喜悦和兴奋,刚才的痛苦转眼不翼而飞了。他突然领悟了鲜于辅那句话的意思,失去痛苦,得到欢乐,其实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自己无意于生死却执着于情义,人生短暂,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和别人都束缚在一个痛苦的世界里?生死都已经无意,难道还吝啬快乐吗?
李弘伸手轻轻擦去风雪脸上的泪珠,笑着说道:“四年多了,你还好吗?你什么时候回谈月谷的?”
风雪勉强一笑,那双令人心醉的蓝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李弘,樱红的嘴唇抖动了半天,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从谈月谷来的吗?”李弘飞身下马,走近风雪说道,“上次在活水河看到你,知道你平安回来了,我很高兴。你看到我率军攻打大帅,是不是很恨我?”
风雪眼含泪花,轻轻问道:“你留胡子了?”
“你不认识我了?”李弘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把风雪从马上抱了下来,“我已经是将军了,当然要留一把胡子。你看我这样威风吗?”
风雪凄然一笑,“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李弘心里一颤,苦笑道:“谢谢你来看我。”
两人相视无语。风雪心内悲苦,泪水又流了出来。李弘笑道:“好了,不要哭了,我们四年多没见了,说点高兴的事吧。阙昆和柯比熊现在都长大了,他们都还好吗?”
“柯比熊现在是伯父的义子,伯父非常喜欢他,还亲自教他武艺。”风雪小声说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不。”李弘望着风雪笑道,“我很长时间没见你了,陪你说说话。”
看到李弘很长时间没有从山岭上下来,檀奴非常着急,几次要带人冲过去,但都被鲜于辅拦住了,“大人不就在那里嘛,你担心什么?”
“大人怎么会认识扶余国的人?”檀奴问道,“两人关系好象不错,坐在一起说了很长时间话了。那是大人在鲜卑国认识的朋友?”
鲜于辅笑而不语。
前方统军的鲜于银发现李弘和鲜于辅没有跟上来,陆续派出数队铁骑来催,山坡上的骑兵越来越多,渐渐有了五六百人了。
风雪起身向李弘告辞,“我走了,我回扶余国了,你多保重。”
李弘跟在她后面,没有说话。风雪不愿意看到族人互相残杀,不愿意看到豹子和大帅互相杀伐,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亲人朋友倒在血泊里。她已经厌倦了这里的一切,她要回扶余国去了。李弘把风雪扶上了马。
“豹子大哥,你都是将军了,应该有夫人了。”风雪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眼里含着淡淡的哀愁,小声说道,“哪一天大汉国和鲜卑国不打仗了,我回到谈月谷之后,就去看你们。”
李弘望着风雪,黯然点头。风雪这一去,从此杳无音讯,天各一方。
风雪拨转马头,悲痛欲绝地看了李弘一眼,纵马而去。李弘心中蓦然剧痛,仿佛就象被战刀洞穿了身体一般撕心裂肺。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16节
李弘命令大军驻扎于昌平城,自己和鲜于辅带着一百亲卫赶到蓟城和幽州牧刘虞会合。双方就北征大军撤离后幽州的驻防问题做了协商。
刘虞希望李弘能把中郎将阎柔留下统领幽州的郡国兵和边军,戍守边疆。李弘说,明年的北疆大战是一定要打的,我打算上书陛下,让阎柔阎大人以护乌丸中郎将之职坐镇广宁,领乌丸诸部北上征战,所以这统帅幽州军戍守边疆之责我看还是让公孙瓒大人来干吧。刘虞叹了口气,说我何尝不这么想,我也想让他领军坐镇幽州,但他对乌丸人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他反对招抚,只知道弹压杀戮,尤其这次他被乌丸人困在了管子城,双方的仇怨结得更深了,将来恐怕……
鲜于辅安慰说,大人招抚成功之后,辽西和辽东的乌丸人就不再是叛逆,公孙大人就是想杀也没有借口啊。这次他违反军令擅自出击,自己被困不说,还葬送了幽州五千将士的性命,这个罪责就是砍了他的脑袋也是绰绰有余了。虽然我们联名上书陛下替他求情,把他的性命保住了,但他降职是肯定的。这个事对他是个沉重打击,公孙大人肯定会接受这个惨痛教训,不会再违抗军令了。我看,大人还是给他一次机会吧。
李弘也劝了两句,说现在幽州诸将中就公孙瓒能承担这个重责,还有一个是田楷大人。李弘说,如果田楷能被乌丸人放回来,大人可以让田楷守渔阳,公孙瓒守右北平。这样,幽州的北部边塞就是阎柔驻防,中部边塞是田楷驻防,东部的卢龙塞和辽西辽东是公孙瓒驻防,有这三人坐镇,幽州边境当万无一失。
刘虞同意了李弘的建议,他非常痛心地说,幽州将士从张举张纯联合乌丸人叛乱以来,奋战了两年多,从幽州打到冀州又从冀州打到幽州,立下了无数战功,本来大家都指望大战结束后可以升官封爵,但最后却因辽西的这两场惨败一无所获。我这个上官做得不好,对不起那些浴血杀敌的将士们。
李弘劝道,我们再上书陛下,历数幽州将士的功绩,让陛下网开一面。至于辽西败局,尤其是公孙瓒被围管子城,我们可以这样解释,说辽西战场的连番恶战有效牵制了乌丸人的兵力,没有辽西的这些恶战,我们很难顺利逼退鲜卑人收复大汉的疆域。你们看这么说行不行?鲜于辅笑道,现在主掌尚书台的是公孙瓒的老师卢植卢大人,想来不会为难自己的弟子。公孙瓒如果免了罪责,其他人也就没事了,大家还是该封的封,该赏的赏。
刘虞想到卢植,顿时眉开眼笑,拍手称庆。三人随即再次联名上书为幽州将士讨要战功。
天子再来圣旨,口气非常严厉,他督促李弘立即撤军回到并州,见旨即撤。李弘不敢违旨,急书辽西的赵云文丑姜舞庞德四大校尉各自率军日夜兼程回到昌平城会合大军,急书驻守上谷广宁的中郎将玉石率部先行回到雁门关。李弘同时命令上谷乌丸大王楼麓暂驻广宁,代郡乌丸大人冉冉暂驻马城,李弘对他们说,在汉军没有接管两城之前,边塞关隘就由他们戍守。
楼麓和冉冉这次随玉石攻打弹汗山,收获颇丰,他们几乎把弹汗山掳掠一空。两人既抢了财物又报了仇,后面的事就是防备鲜卑人入境报复了。所以两人一听李弘要率军回并州,都有点紧张。玉石安慰他们说,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但你们千万要严守秘密。这次将军回并州是要重整大军出塞作战,一是为了收复边郡,二是为了平定匈奴叛乱和消灭拓跋锋。只要把鲜卑人赶到了大草原深处,北疆安宁了,你们就无忧无虑了。不过你们有可能要随同将军参战。楼麓和冉冉大喜。楼麓说,大汉国每次出塞打鲜卑人,我们乌丸人都有份参加。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跟在将军后面,我们不但能打胜仗,还能得到大量的财物,赚发了。
本月下,乌丸人受抚投降,丘力居为了表示诚意,特意把田楷送回了肥如城。同时间,苏仆延和蹋顿带着乌丸铁骑从管子城撤退,州府长史魏攸随即带着牲畜进城慰军。公孙瓒和他的白马义从被打得很惨,铁骑死伤过半。在管子城被围的五个多月里,公孙瓒和士卒们吃完了粮食吃马,吃完了战马就煮马鞍、皮盾吃,甚至最后把皮甲皮靴都吃完了。幸亏乌丸人被赵云姜舞和庞德的铁骑杀得喘不过气来,否则,他们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对于乌丸人来说,杀死公孙瓒远远要比受抚投降重要得多。受抚了是有活路,但公孙瓒不死,受抚之后乌丸人还是要遭到他的报复和屠杀。如果他们能坚持到大雪之后,公孙瓒和他士卒们不是饿死也要被冻死了。
公孙瓒历此生死大劫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不但人饿得骨瘦如柴,就连以往飞扬跋扈的性格都没了。但他还是那样英勇无畏,他带着劫后余生的士卒们在城内仅仅休整了三天就回肥如城了。然后他在肥如城补充了粮草和战马,在新年来临之际,带着铁骑再度杀向了辽东。他要用收复辽东来赎回自己的罪过。
张举和张纯闻讯之后,弃城逃到了东部鲜卑。
大军陆续北上居庸关走上了返程之路,昌平城的大营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兵曹营和黑豹义从营。
李弘坐在大帐内,就着一盆炭火,正在仔细查看北疆的地图。他从蓟城回到大营后,就没有离开过大帐,一直在潜心思考即将到来的出塞大战。田畴和田豫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李弘站起来,热情招呼他们坐到自己身边。
田豫帮助燕无畏夺取雍奴城后,又迅速组织人力稳定了雍奴城,让雍奴城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了正常秩序,这让燕无畏非常佩服。他在战报里着重提到了田豫的功劳,对田豫的才华赞不绝口。燕无畏在驻守雍奴城的一段时间内,两人成了很好的朋友。燕无畏随阎柔离开大营到上谷郡时,再次对李弘提到了田豫,他认为田豫的才智绝对不比李玮差,希望李弘能把田豫征召到镇北将军府为掾史。
李弘最初并没有注意到田豫,只是在报赏有功将士的时候对刘虞说了一下,说这个人不错,帮助我们攻占了雍奴城。刘虞说,朝廷对投降叛军的府衙掾史惩罚很严厉,一律斩首,没有情面可讲。不过他既然立了功,就算是将功赎罪了,免罪去职吧。李弘也没放在心上,随即就把田豫忘了。燕无畏却一直惦记着这事,他离开幽州打下雁门郡的平城之后,在战报里询问此事,说如果将军大人不用,我就自己找他去。我现在也是校尉了,手下也要一个才华出众的司马。李弘这才猛然想起田豫,自己竟然把燕无畏说过的话给忘了。他急忙传令留在蓟城的田重,以镇北将军府的名义征募田豫为掾史,还请他亲自去跑一趟雍奴。田豫听说镇北将军要征募自己为掾史,当然很高兴了,等他看到是校尉田重亲自来请,更是感动地拜伏于地。他才十九岁,镇北将军却让一个六十七岁的老大人来请,实在担当不起。田豫一直跟在田重后面处理兵曹营的事,到了昌平大营后才看到这位名震天下的豹子将军。
李弘看看身边年轻英俊的田畴和田豫,笑道:“我让你们回家去看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此去并州,一年两年未必能回来。”
田豫恭敬地回道:“马上要过年了,在家待久了父母会更舍不得,还是早点离开的好。有劳大人挂念。”
李弘笑笑,问田畴道:“你爷爷身体还好吗?”
田畴回道:“不太好,这两年在徐无山,老人家吃了不少苦,身体差多了,一直卧床不起。爷爷说,他可能活不久了,很想见见老伯。可惜老伯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时间回家一趟。”
李弘笑容顿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四年前的往事。那次自己要率部南下剿杀张牛角,临行前和田重郑信雷子等人回徐无城看望小雨,回卢龙塞和那些死去的战友告别。当时田畴的爷爷盛情招待,一行人都住在他家里。老人家那时还很健朗,没想到几年之后,老人家竟然……
李弘蓦然想起了一件事。自己曾经发过誓,要把埋在恒岭上的里宋、伍召、铁锤、木桩,还有许许多多死在恒岭战场上的卢龙塞将士的遗骸迁回卢龙塞,让他们和卢龙塞的战友葬在一起,安眠在一起,但自己回到幽州九个月了,竟然自始至终没有想起这事。
李弘懊悔不已,非常内疚。他脑海里浮现出里宋的笑声,思绪飞到了卢龙塞外的大草原上。自己从乌丸人手上救下了里宋,里宋把自己带到了卢龙塞,自己第一次吃了两大碗大汉国的饭,那是自己从有记忆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然后就是惊心动魄的卢龙塞大战,惨烈血腥的大战几乎夺取了卢龙塞所有将士的性命,田静、王进、武飞、姬明、小刀、大头,无数张熟悉的面孔霎时间掠过了李弘的心灵,厮杀声,战鼓声,冲天的大火,高高矗立的大纛,突然间一齐冲进了李弘的身体。李弘浑身战栗,痛苦不堪,一双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李弘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却清晰地传来了姬明的叫声,“小雨……小雨……”
小雨那双哀怨的大眼睛突然占据了李弘的全部身心。
李弘心痛如绞,再也忍不住压抑在心里的那份牵挂,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望着田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回卢龙塞。”
大营内,庞德带着一百黑豹义从已经整装待发。李弘田重郑信和田畴匆匆走出大帐,正准备上马。
鲜于辅朱穆宋文打马如飞而来。
“将军大人要去哪?”朱穆大声问道,“明日清晨大军就要离开昌平往居庸关了。”
“我去卢龙塞。”李弘飞身上马,回头对鲜于辅说道,“你带大军先走,我随后追上你们。如果时间耽搁太久,我们就在晋阳会合。”
朱穆想说什么,犹豫了半天没做声。李弘冲他抱歉地笑笑,“我知道自己违反了军律,但我的确需要回卢龙塞。我要去看看那些死去的战友,我要去和他们道个别,这次离开幽州,我大概再也回不来了。”
朱穆脸显悲色,点了点头。此去塞外,九死一生,谁能肯定自己还能回来?
鲜于辅苦涩一笑,说道:“你还要去恒岭吗?”
李弘叹道:“此去卢龙塞,我顺道去拜访田家,请田家把恒岭上阵亡将士的遗骸运回卢龙塞。我答应里宋的,我一定要做到。”
鲜于辅伸手用力拍拍李弘的后背,“你去吧,陪小雨,还有老伯,好好过个年。”
李弘握着鲜于辅的手,感激地说道:“有劳羽行兄了。”
“子民,恒峪距离边境已经很近了,你还是带上三百黑豹义从。”鲜于辅说道,“小心一点好。”
李弘摇摇手,转脸看着田重笑道:“老伯,我们走吧。”
田重兴奋地扬鞭抽下,大声叫道:“孩子们,走吧,回家了……”
谷雨还是住在徐无城的那座小跨院内。当她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李弘时,她睁大了眼晴,难以置信。那一瞬间,巨大的喜悦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击着她的心灵,让她停止了呼吸,泪水霎时模糊了她的双眼,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她那娇嫩的面颊悄然滚落,那双清澈而哀怨的眼睛就象清晨湖面上飘起的雾霭一般蒙胧而又不真实。
李弘心弦战栗,内心深处忽然涌出了万般的怜爱和愧疚,在这一刻,他突然感悟到了自己的残忍和懦弱。
当日自己抱着死去的姬明失声痛哭的时候,自己何曾想到会毁弃诺言,把一个柔弱女子推到生死的边缘。如果没有田家的看护,自己还能看到小雨,还能走进卢龙塞,还有颜面站在战友的墓前祭奠幽怨的亡灵吗?
风雪就象一个美丽的梦,随风而逝,渺无踪迹,不知何时才能旧梦重现。而小雨就象一片天上的云,一片水上的浮萍,飘飘荡荡,无依无靠。那云里的伤愁,萍上的泪珠,需要人去慰藉,需要人去融化。如果任由那片云在天地间孤凄地飘泊,任由那片浮萍在风雨中无助地颤抖,自己将如何忘却这双眼睛,如何忘却心里的那声呼号。这心灵的重负随着烽火岁月的侵蚀和战友生命的逝去已经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脆弱,越来越痛苦。将来自己即使倒下了,又将如何忘却心中那数不尽的悲伤和遗憾?
李弘走进门,轻轻握住谷雨柔嫩的小手,微微一笑,举步向院内走去。谷雨任由李弘拉着她的手,茫然地跟在后面,一时间就像在梦里一般。
“过年了,回来看看你。”
田重乐呵呵地笑着,和郑信田畴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庞德站在门外,指挥黑豹义从四下散开警戒。
徐无城的百姓看到镇北将军来了,兴奋异常,蜂拥而来,很快将小巷围了个水泄不通。徐无城的府衙官吏随即闻讯而来,一帮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挤进了小巷内。巷内铁骑林立,军司马级的军官到处都是,等走到门口,竟然还看到一个年轻的校尉大人站在门口,徐无城的县令和府内的属从们有点心惊胆战了。庞德急忙迎了上去,互相致礼问候了一番。那县令非常兴奋地说,不知道镇北将军大驾光临,失礼之致。随即又说了一大通奉承之辞,接着要求拜见镇北将军。庞德说,将军大人四年多了才回家一趟,很不容易,还是暂时不要打扰了。明天再说吧。县令看到这位校尉大人非常谦恭客气,官又比自己高一大截,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带人走了。他走到巷外劝告人群散开,结果根本没人听他的,反而大声呼叫“豹子,豹子……”。那县令吓了一跳,这么喊不杀头才怪,匆忙跑了。
腊月二十八,李弘带着小雨和一帮将士赶到了卢龙塞。驻守卢龙塞的两千将士列队相迎,气氛非常热烈。第二天,李弘上山祭奠了卢龙塞的阵亡将士。
小雨站在姬明的墓前久久不愿离去。
李弘站在她身边,忽然说道:“这次我回来,一是来看看战友,下次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已经很难说了。”他看着悲伤的小雨,迟疑了一下,“另外,我想对公义兄说一声,我要把你带走。”
小雨单薄的娇躯轻轻颤抖了一下,接着她转头看着李弘,脸上的神情显得非常的吃惊和犹豫,“豹子大哥……”
李弘伸手握住小雨的双手,心里忽然轻松起来,一直压抑得自己难以喘息的重负随着刚才的那句话突然烟消云散了。
“跟我走吧,到晋阳去。”李弘动情地说道,“这不仅是因为我对公义的承诺,还因为这份牵挂我现在已经难以承受了。你知道当我在晋阳听到幽州叛乱时,第一个想到的是谁吗?是你,我担心自己会失去你,如果失去了你,我这一辈子都要活在自责和痛苦之中。我有能力保护你,我有能力照顾你,我为什么还要把你留在这里?当年我离开幽州的时候,我的确没有能力做到,但我现在有了。你即使今天拒绝我,我也一样要带你走。不管是为了我,为了你,还是为了九泉之下的公义兄,你都要跟我走。”
小雨垂着头,静静地听着,清秀的面容上带着一层淡淡的哀伤,任由泪水洒满了衣襟。
李弘望着小雨的眼睛,望着挂在小雨长长睫毛上的那滴泪珠缓缓坠落到自己的手背上,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小雨温润的泪珠里所蕴涵的无尽苦楚和碎裂的希望。李弘的心剧烈地抽搐着,握着小雨的双手逐渐用力,好象小雨会象那滴破碎的泪珠一般会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豹子大哥,你是将军了……”小雨看着李弘手上醒目的伤疤,泪眼婆娑,十分无奈而凄楚地说道,“你是将军了……”
李弘笑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等仗打完了,我就不是将军了,我就可以陪你回卢龙塞了。”
大年三十,李弘带着小雨郑信庞德和黑豹义从回到徐无城的田家过年。
田重一直留在田家陪着老家主田行,两个老战友聊了很多。田行听说汉军即将出塞,非常兴奋,问田重,会不会打到落日原?田重说,将军已经说了,出塞作战不容易,多少年才能出塞一次,所以这次我们一定要打到落日原,把数万将士的遗骸带回故土。田行老泪纵横,欢呼不已。出塞了,你要替我多杀几个胡人,要替大汉扬威啊。
筵席上,田行笑着问李弘道:“将军大人这次回来,是不是要把小雨接走?”
李弘点点头,拱手谢道:“四年多来,小雨一直承蒙田家的照顾,感激不尽,将来有机会,我定当报答。”
田行笑道:“将军言重了。其实将军不把小雨接走,我也要想办法把她送到蓟城去。徐无城靠近边塞,太不安全了。四年前,将军带十几个人回家,结果小雨的事立即就被传开了。这几年,胡人多次想抓她,都被我们击退了。这次将军带一百多人回家,可以想想,将来小雨在这里还怎么生活?将军大人早就应该把她接走了。”
李弘再次拜谢。田行说:“将军多礼了。我孙儿子泰在将军帐下效力,还请将军多加照拂。”
大年初一,李弘携小雨和众将士告别田家,出城北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17节
大汉国中平六年(公元189年)正月。
大汉国烽火四起,风雨飘零,但京都洛阳还是度过了一个欢乐祥和的新年。
从腊月中到正月十五,天子和百官们都忙着过年,参加各种各样的祭祀和庆祝活动,朝野上下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里,和往年并没有任何区别,唯独不同的就是董侯开始频繁出现在天子身边。小董侯虽然只有十岁,但他聪慧机智,乖巧伶俐,举止稳重,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礼,因此得到了百官们的一致赞许。而十四岁的史侯和他比起来虽然要英俊很多,但史侯的骄横和任性却让大臣们颇为失望。天子在正月初一宴请大臣们的时候曾经很感慨地说,史侯不但长得象他母亲就连性情都和他母亲一般无二,而董侯长得象朕,性情却和他母亲非常相似,温文尔雅,知书识礼,很讨人喜欢。如果他母亲还在世看到董侯这般懂事,一定很欣慰。
大臣们心知肚明,不敢随声附和。天子宠爱王美人,对王美人的死至今还耿耿于怀。他一心一意要让董侯继承大统,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对王美人的眷恋和愧疚。他作为大汉国的天子,竟然不能保护自已深爱的女人,这对他的刺激太大了。他想让董侯继承大统,无非就是想补偿自己的歉疚以延续自己对王美人的爱恋。
过了正月十五,天子召集大长秋赵忠、中常侍张让、小黄门蹇硕等人商议确立皇统的事。天子想趁着北疆没有战事,镇北将军屯兵并州之际,早点把这事解决掉,免得夜长梦多。赵忠说,陛下不宜操之过急。现在青徐一带的蚁贼暴乱尚未平定,西凉的平叛还在继续,陛下如果逼得太紧可能适得其反。大将军没有活路了,假如和蚁贼一起造反,那么镇北将军的大军势必就要南下,麻烦就大了。张让说,目前大将军和北军虽然都出去了,但大将军还有军队,还会对陛下造成威胁,所以我们只有等到大将军手上的军队所剩无几了。没有威胁了,那时动手最好,将来也没有后顾之忧。
天子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要等到何进击败蚁贼损兵折将之后?”
蹇硕说:“北军没有粮饷支持,大将军怎能击败蚁贼?”
天子冷笑道:“我们不给粮饷,你以为何进就没有粮饷了?不想他死的人多了。这事一定要快,要逼得何进走投无路为止,要么他造反,要么他自杀或者被朕杀了,没有第三条路给他走。”
赵忠小声问道:“陛下,把何进逼反了,麻烦会很大。镇北将军有十几万大军,胡人、黄巾军都有,如果……”
“哼……”天子不屑地笑道,“你们未免也太高看何进了,镇北将军只要有两万铁骑就能把他杀个干干净净,哪里要十几万大军?”
“陛下难道一定要逼反何进?”
“他不反,那就等着砍头吧。”天子指指赵忠几人,冷声说道,“你们几个合计合计,看看找个什么理由把皇后废了。”
天子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甩手到永乐宫去了。自从大将军何进离京后,小董侯的安全已经是皇宫内的头等大事了。天子就让光禄勋刘博和虎贲校尉袁术带着卫兵加强了对永乐宫的警戒,但就是这样,天子还是不放心。他担心小董侯突遭不测,竟然把自己的寝宫搬到了永乐宫附近的嘉德殿里。
赵忠和张让等人望着天子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面面相觑,心惊肉跳。
“废除皇后?”赵忠苦笑道,“陛下为什么一定要逼反那个屠户?为什么不替我们考虑考虑?杀何进的办法多得是,为什么一定要乱上添乱?”
张让皱眉说道:“逼反了何进,何进的党羽就会全部跳出来,包括那些陛下和我们都不知道的人,这样陛下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统统杀掉,从此陛下和小董侯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却危险了。何进造反了,豹子就要率军南下。何进和那些党人要杀我们,豹子就更要杀我们了。”
蹇硕犹豫了一下,问道:“镇北将军要杀我们?那他不也是造反?陛下会让镇北将军杀我们?何进只有一万人,即使他造反了,凭他那点人马难道还能杀进京城?何进不能进京,镇北将军的大军怎么会进京?镇北将军进不了京,他怎么杀我们?”
“你懂什么?”赵忠骂道,“那些士人既想杀我们又想杀何进,你知道吗?何进只要造反,那驻守京畿八关的西园军必定要举兵响应。你以为西园军当真是你说了算?到那时,何进已经不是造反了,而是举着清君侧,除奸佞的大旗杀进京城的。你以为何进是想避祸才逃出京城的?你真是蠢啊,陛下已经把他逼到绝路了,他还领兵出京干什么?不就是等着时机成熟举兵造反嘛。他为什么敢造反?因为京城有内应,有支持他的士人和党人。陛下明明知道何进会造反,为什么还要把他逼出京城?因为陛下想把对他不忠的人统统杀掉。这些人现在不忠于陛下将来就不会忠于小董侯,只要这些人活着,小董侯的江山就不稳,你知道吗?”
蹇硕心中极度震骇,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天子根本就没有告诉他实话。
“陛下还是想杀我们?当初我们帮助皇后杀死了王美人,他不是不愿追究,而是担心我们把他也杀了,所以他一直忍着,一直忍到了现在。那时他刚刚成人,许多事都不懂,都要倚仗我们帮他出谋划策。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什么都懂,早把我们丢到一边了。左丰、毕岚还有夏恽,他们的死都和豹子有关,但陛下每次都避重就轻,根本不愿追究豹子的罪责。这事我们应该早有提防的,但我们都忽视了。现在看来,陛下从知道豹子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筹划今天的这一切了。”张让心有余悸地说道,“陛下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小孩了。”
赵忠笑道:“你就是疑神疑鬼。陛下要杀我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哪会等到今天?你不要瞎想,陛下为了皇统,许多事都要倚仗我们的帮忙,怎么会存心杀我们?”他拍拍张让干瘦的肩膀,接着说道,“陛下没有那么聪明。陛下如果聪明,就不该信任豹子。何进过去是什么人?现在呢?现在的何进给那帮党人哄骗得连祖宗都忘了。豹子一旦进京,极有可能听信士人的谗言,把我们一股脑都杀了。”
“陛下一定会阻止豹子。”蹇硕毫不犹豫地说道。
赵忠和张让轻蔑地看了一眼蹇硕。张让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没有理他。赵忠嘲讽道:“蹇大人,陛下那时为了把豹子和他的铁骑请回北疆,什么条件不会答应?不就是几十个人头吗?象你我这样的宦官,在宫里面有好几千,陛下难道会在乎我们这几十个人头?”
蹇硕眼里露出一丝恐惧。
“那这事怎么办?”张让问道,“要不要拖一阵子?”
“要拖。”赵忠说道,“杀何进的办法很多,不一定非要把他逼反。即使逼反了,也不一定非要豹子南下。总之,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让豹子南下,要让他出塞去打仗,越早越好。等何进死了,皇统立了,不要我们动手,陛下就会杀他的。豹子现在统兵十几万,手下还有好几万胡骑,其势力之大已经危害了大汉社稷,不杀都得杀。”
“不一定非要豹子南下?”张让思索了一下,突然问道:“你是说,让董卓到河东?”
“豹子一旦出塞作战,河东就没有驻守兵力了,这时我们奏请陛下让董卓率军到河东,由他代替豹子南下。”赵忠摸摸胖嘟嘟的下巴,迟疑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让陛下答应豹子立即出塞作战呢?”
张让叹道:“太难了,除非蚁贼被平,胡人寇关,而大将军实力大涨。”
黄昏时分,何颙匆匆走进了袁府,同行的还有许攸和何津。何津是南阳名士,被何进征募到大将军府已经很多年了。他是何进的心腹,一直以客卿的身份待在府内给何进出谋划策,行事非常低调。几个人走进书房和袁隗袁绍稍加寒暄后立即说到正题。
袁隗听完何津的叙说,看了看眉头紧皱的何颙,小声问道:“这么说,须卜骨都侯已经答应了?他相信大将军的承诺?”
何颙说:“李弘已经回到了并州,两三个月后,他至少可以集结二十万大军出塞作战。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信也得信。只要史侯继承了大统,大将军辅政,承认他为匈奴的大单于还不是小事一桩。目前李弘的大军还没有做好出塞的准备,面对匈奴人和鲜卑人的反扑,他也只有死守关隘。”
袁绍摇头道:“死守关隘不足以牵制李弘的兵力,关键还是要把灾民赶到并州去,让李弘无暇南顾。子远,你和蚁贼谈妥了吗?”
“我和白绕苦酋几个黑山的黄巾首领已经谈妥了,他们答应把几十万灾民赶到并州去,也愿意受抚,但他们提的条件太苛刻了。”许攸担忧地说道,“我看他们没有受抚的诚意,只是在骗我们的钱粮,也许还另有心思。”
“哼,只要他们愿意受抚,十几万黄巾军迟早都是我们的。”袁绍冷笑道,“徐州的张饶、徐和,青州的司马俱、管承呢?他们可愿意受抚?”
“郑泰已经找到了黄巾军的大首领张饶,他们互相认识,过去还有几次交往。这张饶是张角的八大弟子之一,潜伏泰山很多年了,这次灾民暴乱就是他一手策划的。这人很厉害,根本不和郑泰谈受抚的事,反而极力拉拢郑泰加入黄巾军。郑泰劝说无效,只好回来了。”许攸叹道,“这青徐兖冀四州的黄巾之祸,看样子没有几年时间是平定不了。想要他们受抚,听从大将军的指挥,根本就是笑话。”
“有黑山的黄巾军就够了。”袁隗挥手说道,“等皇统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再派兵剿杀。我们有三万北军,四万西园军,对付这些蚁贼还不是绰绰有余。目前的关键问题是要阻止李弘南下,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要解除董卓的兵权,把他的两万西凉军控制住,以防出现意外。”
“要解除董卓的兵权必须要让陛下知道他和大将军是一系的。”何津说道,“一直以来,奸阉和董卓的关系都非常密切,他们并不知道董卓两面三刀。此人先是讨好大将军,后来又来拉拢士族,其心叵测,还是小心防备为好。我看可以让陛下先把他征调进京为卿,然后再由皇甫将军控制他的军队。”
“陛下现在并不信任我们。”袁绍说道,“此事如果由三公大臣提出来,很可能适得其反。”
“车骑将军何苗和骠骑将军董重关系一向不错。”何颙笑道,“让何苗找个机会透漏一下。何苗怕死,最近一直躲在府里不出来,人都瘦了一圈,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如何阻止李弘南下?”袁隗问道,“李弘的威胁如果不解决,大将军就无法率军回京,我们也无法清君侧除奸佞,重振大汉。你们几位可有什么好办法?”
何颙苦笑道:“虽然须卜骨都侯要反扑一下,灾民也会拥入并州,但这两个问题李弘很快就会解决,阻碍不了几个月时间。我们只有想办法让他出塞作战。”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18节
本月下,天子召集众臣朝议。
尚书令卢植呈述当前国内局势。西凉战场形势堪忧,叛军首领王国率军围攻陈仓已经三个多月了,虽然校尉皇甫鸿和胡轸坚守不退,但小小的陈仓城早已不堪重负岌岌可危了,而左将军皇甫嵩和前将军董卓因为粮草和天气等原因,至今还滞留在槐里城。
冀州战场目前进展顺利。大将军率军一路猛攻,连克强敌,已经把黑山黄巾击退了。现在大将军的军队正在向魏郡方向挺进,估计在四月春耕之前可以平定冀州叛乱。
青州和徐州战场目前都很困难。青州刺史崔均连遭败绩已经退到了北海,青州北部郡县几乎都让蚁贼司马俱和管承的叛军攻占了。徐州牧陶谦不敌张饶和徐和的叛军,已经退到了彭城坚守。不过青徐战场的这种危局会随着大雪和即将来临的饥荒得到缓解。去年七郡国水灾,颗粒无收,蚁贼虽然在十月暴乱的时候大肆掳掠了一番,但那些粮食根本无力支撑上百万的蚁贼度过漫长的冬天。粮食一旦吃完,接下来就是饥荒,蚁贼不撤就是死路一条。
幽州战事已经全部结束,幽州全境收复。幽州牧刘虞成功招抚了辽西辽东的乌丸人。蚁贼全部被歼,蚁贼首领张举张纯逃入鲜卑避难。北疆大战第一阶段所有目的均已达到。
镇北将军李弘已经率部回到并州。虽然北疆大雪连绵,路途难行,但将士们还是克服了一切困难,在预定的时间内到达了句注要塞。现在护匈奴中郎将麴义领度辽营驻扎于度辽河,校尉恒祭和狂风沙已于年前率领风云铁骑和武骑营回到了长城要塞。河东的六万黄巾军主力也在本月初进驻西河离石城的北征大营。镇北将军的其余大军目前都驻扎在雁门郡的马邑城。
依据陛下的旨意,从年前开始,北疆各路大军就已经开始了休整。原幽州冀州的将士已经陆续返乡。现在羌人的先零部落将士已经先后回到了北地和安定两郡。乌丸人的白鹿部落和白山诸部的将士,还有鲜卑人舞叶部落的将士正在返回上谷郡的路上。湟中羌将士因为西凉叛军占据了汉阳切断了他们的返乡路程,他们只好留在了雁门关。卢植说,湟中羌将士这两年随同镇北将军南征北战,非常辛苦,他们已经两年多没有回家了。如果出塞作战,至少又要一年时间,而且那时还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能回来,所以陛下是不是考虑多加赏赐以示慰劳?天子赞赏了湟中羌几句,下旨重赏。
卢植继续说道,北疆诸部的休整到二月底结束,也就是说,从三月底开始,北疆大战随时可以展开,大军随时可以出塞作战。
接着卢植详细介绍了北疆大战的筹备情况。经过征北大将军府和镇北将军府的共同努力,目前北疆大战所需的粮食军械等各类物资已经基本备齐。随军民夫也已经从迁移到并州的灾民中征募了大约二十万。卢植说,并州的民屯和河东的军屯去年的谷物都喜获丰收。虽然产量尚不能满足他们自身所需,但已经缓解了并州赈济的压力,这对大军出塞作战还是非常有利的。只是这二十万民夫远远不能满足出塞作战的需要,还必须要再征募三十到四十万民夫。但晋阳中郎将徐荣上奏说,这部分民夫的征募要等到四月底五月初,也就是春耕结束之后。这绝对不行,陛下要下旨督促徐荣务必在三月初完成六十万民夫的征募。
天子说,徐荣担心抽调大批精壮民夫后会严重影响春耕,朕觉得他的担心还是很有道理的。并州的人口现在越来越多,没有粮食让他们吃饱,后方就不稳,后方不稳还打什么仗?朕同意徐荣的上奏,先保证春耕,至于出塞作战,迟就迟一点,影响不了大局。
司空刘弘说,如今青徐蚁贼肆虐,西凉叛军未平,出塞作战的条件根本不具备。要想出塞作战,必须先解决国内的叛乱。我们不能说有钱有粮了就可以同时在三个战场上开战,这纯粹是误国之说。鲜卑人先是连遭败绩损失惨重,后又为了争夺王权爆发内战,此时的鲜卑实力和檀石槐时期的鲜卑实力相比差距悬殊,两者之间有天壤之别,击败他们易如反掌,我们何须这样着急?
马日磾立即反驳说,刘大人只看到了鲜卑实力的削弱,并没有看到胡人联盟对我们形成的巨大威胁。过去我们出塞远击鲜卑人,匈奴人和乌丸人都帮助我们,但现在呢?现在东羌人,还有匈奴叛军和鲜卑人已经结成了结盟,三方联军共同对抗我们,实力不但没有减损反而还有增长。
匈奴人在匈奴单于庭分裂后隔河分为两部,于夫罗实力有限,自保尚嫌不足哪来多余的兵力帮助我们?而幽州的乌丸人连续叛乱实力亏损严重,目前除了代郡和上谷郡的几个部落以外,其他如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的乌丸人都是刚刚受抚,我们彼此不信任,当然更谈不上征调了。出塞作战如果没有大量胡骑的帮助,我们想取胜胡人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北疆的大雪一旦化去,春天来临,万物复苏,胡人的元气就会迅速恢复,而我们因为行动缓慢,迟迟不愿出塞,大军也就失去了趁胜攻击的最佳良机,北疆边郡的收复难度将会大大增加。
光禄勋刘博说,太尉大人没有到边塞打过仗,不知道那里的情况。在大草原上,冬季很漫长,覆盖在草原上的大雪要到三月前后才能化去。也就是说,我们最快也要到四月底才能出塞。六月又是大草原上的雨季,如果雨水充足,整个夏秋都有大雨,在这种情况下,胡人将占据很大的优势。他们可以来去自如,而我们的步卒却不行。所以出塞作战不是大人所想象的那样简单,我们不但要准备充足,更要把握适当的时机。当年落日原大败,我们有一半原因是败在大雪上。如果那年大雪不是提前来临,我们至少可以撤回来一半人。那次出击塞外,我们就是八月出塞的,当时大草原上的雨季已经过去了,正是出击的最佳时机。
光禄大夫袁逢嘲笑道,按照刘大人所说,北疆大战要到八月才能开始了?到了八月,水草丰茂,牛羊肥壮,胡人势力大振,我们出塞作战的难度就更大了。胡人既然能在冬天打仗,我们为什么就不行?镇北将军麾下不是有数万胡骑吗?由这些胡骑在前厮杀,步卒随后跟进,大军定会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刘博无奈地说道,诸位大人,我们出塞是收复失去的边郡,不是远征大漠诛杀胡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请诸位大人务必要理解。以占据土地和城池为目标的大战和以驱赶胡人击杀胡骑为目标的大战有根本区别。此次出塞作战,我们的目的是收复边郡,是夺回城池,是解救被奴役的百姓,出战就要做到万无一失,所以准备充分是重中之重,务必不能仓促。
司空丁宫说,刘大人说来说去,无非还是担心国内的叛乱会影响出塞作战,导致北疆大战失利。但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西凉叛乱早日平定的可能较大。皇甫大人在奏章中说,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胜。陈仓虽小,但城垣坚固,守卫严密,不易攻破。王国兵力虽强,但久攻不下,叛军必然疲乏。皇甫大人打算趁着叛军疲乏之时发动攻击,以求一战而定,他有绝对的把握在三月之前击败叛军。西凉叛乱如果平定了,剩下的无非就是青徐蚁贼。刚才卢大人已经说了,青徐蚁贼因为缺乏粮食,很快就会陷入饥荒,撤兵逃遁泰山看来已是必然。在两处叛乱皆能平定的情况下,及时发动北疆大战难道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吗?
朝堂上大臣们的争论越来越激烈,北疆大战到底何时开始成了大汉国在新年里的头等国事。
镇北将军李弘回到龙山大营后,第一件事就是召集鲜于辅徐荣张燕杨凤,还有胡族将领恒祭狂风沙聂啸射缨彤刘冥鹿欢洋商议整军的事。
早在朝廷确立了北疆大战的总体策略后,皇甫嵩就数次写信给李弘,和他商讨北疆大战的具体实施办法,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他回师并州后立即整军。皇甫嵩说,胡骑也好,黄巾军也好,这些军队独立存在不但对大汉国是个威胁,对即将开始的北疆大战更是一个威胁。胡骑因为属于不同的族种,加上各族之间的仇恨,彼此之间的矛盾非常大,如果不把这种矛盾压制住,出塞作战时各部之间将因为缺少信任和默契而埋下失败的隐忧。他希望李弘趁着北疆战场连番胜利,各族将士士气高涨的时候,立即对北疆大军进行整顿,力求让各族各部将士消除隔阂,减少矛盾,上下同心,为北疆大战夯实一个最牢固的基础。
李弘和鲜于辅也有这个想法,两人在幽州就经常商量这事,大致的整军计划早已成形。
镇北军中的骑兵在这一年里损失较大,李弘带到幽州战场的三万人损失了大约八千多人(这三万人包括匈奴的一万铁骑),麴义带到河南战场的三万人损失了大约六千多人,射缨彤的骠骑营在河东和并州的平叛过程中也损失了大约两千多人。现在刘豹已经带着剩余的七千匈奴铁骑回到了美稷,这样,加上度辽营,黑豹义从营,北疆汉军目前还剩下五万铁骑。李弘打算上书陛下,从匈奴和上谷乌丸征兵五千以补骑兵军的不足,另外再从步军中挑选五千擅长骑射者加入骑兵军,重建六万铁骑。
镇北军本来只有三万步卒,在幽州伤亡了一万三千多人,后来从幽州叛军俘虏里征募了一万多人补足了步兵军。这三万人再加上九万黄巾军,北疆汉军目前共有十二万步卒。但要把黄巾军整体并入汉军,难度非常大,需要做大量的说服工作。
李弘拟建八军三十五营,大军人数十八万。
骑兵军建三军九营五万四千人。一军一万八千人,一营六千人。每军设三营,每营设三部。
中军由麴义统帅,上军由阎柔统帅,下军由赵云统帅。(赵云的官职不足以统领一军,李弘打算上奏陛下迁升他为行中郎将一职。)
步兵军建五军二十营十万人。一军两万人,一营五千人。每军设三营步卒,一营战车。每营设三部。
中军由鲜于辅统帅,前军由徐荣统帅,后军由玉石统帅,左军由张燕统帅,右军由杨凤统帅。
镇北将军辖六营两万六千人。
骑兵黑豹义从营六千人。步兵虎贲营五千人。兵曹营五千人。斥候营三千人。战车营五千人。将军府亲卫营两千人。
李弘和鲜于辅两人详细解说了整军方案,然后和黄巾军将领,胡族将领进行了长时间的磋商。张燕和杨凤没有立即答应,他们说要回去和各部小帅仔细商议,要让九万将士都能理解镇北将军整军的意图。李弘说,两位大人必须要把北疆大战和整军之间的关系对黄巾军各部小帅说清楚。这不是我违背最初的诺言吞并黄巾军,而是为了北疆大战的胜利,为了大汉国的社稷,我必须要这么做。北疆大战胜利后,北征大军的建制就要被取消,黄巾军各部将士还是要各归原处,还是和过去一样。
胡族将领担心的不是整军,他们跟着李弘四处征战,各族将士一直混在一起,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们担心的是鲜卑族将士临阵倒戈。射缨彤说,为了安全起见,鲜卑族的一万多人还是独自建军为好,如果将军收复四郡后再挥军北上进入鲜卑国境,那么我们鲜卑人就留下来戍守边郡,为大人护送粮草。
李弘说,鲜卑人如果独自建军,一旦到了大草原,危险更大。我看,还是依照原意,拆散并入各军。现在骑兵军的每一什有十五人,各族士卒都有,即使要倒戈,也很难对部曲形成太大的危害。
李弘把这份北征大军的整军方案送到了朝廷。天子和众臣仔细商议了一下,一致通过。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争议,这在朝堂上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天子随即下旨批准了北征大军的八军三十五营建制。同时迁李弘为征北大将军,平乡侯,持节钺,督领北疆三州两郡兵事,率军准备出战塞外。迁鲜于辅为征虏将军,迁徐荣为讨虏将军,迁麴义为破虏将军。三人俱封亭侯。迁赵云为平虏中郎将。其余将士各升一级。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19节
大汉国中平六年(公元189年)二月。
小雨枕着李弘的胳膊,黑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白皙娇嫩的脸上,身躯微微蜷曲着,就象一只温驯的小猫安安静静地躺在李弘宽大结实的怀里。李弘轻轻地理顺散落在小雨脸上的长发,两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小雨美丽的面孔,心里爱意翻涌,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吻小雨长长的睫毛,嫩嫩的樱唇,温润的面颊。
从卢龙塞到恒岭,从恒岭到句注要塞,从句注要塞到晋阳,辗转奔波将近两千里。一路上风雪交加,天寒地冻,小雨没有说一声苦,只是默默地跟在李弘后面纵马飞驰。李弘心痛她,常常把她抱在怀里打马狂奔。小雨跟着自己后,再也没有往日那种安宁平静的日子了,有的只是连绵不断的战火,没完没了的担心和焦虑,但只要小雨不再有痛苦不再有孤凄,李弘也就很满足了。
每当在冰天雪地里宿营的时候,李弘和小雨相偎着紧紧搂在一起,那一刻的甜蜜和快乐让李弘难以自持。五年多的血腥生涯,早已让李弘的心灵枯萎了。除了痛苦和愤怒,他已经忘却了其他的情感,然而这多年牵挂思念转化而成的爱恋却好象从天而降的甘露一般,突然滋润了李弘干涸的心灵,缤纷多彩的万般情感就象泉水一般从他的心里喷射而出。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美好。李弘唯恐这种幸福转瞬即逝,于是他整夜整夜地抱着小雨,坐在火堆旁久久不愿入眠。
郑信很羡慕,有一次问李弘,子民,抱着小雨的感觉很好吗?你白天抱着她骑马,晚上抱着她睡觉,不觉得累?李弘大笑,搂着害羞得面红耳赤的小雨说,守言,等回到晋阳,我托老大人给你娶房夫人你就知道了。坐在一旁的田重伸手就打了郑信脑袋一下,笑道,你小子除了打仗还懂什么?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不过你也有二十岁了,是该有个女人了。郑信闻言大喜,自个做梦去了。
回到晋阳,张燕特意安排了一套宅院给李弘。李弘问小雨,是愿意住在城里还是住在军营里。小雨很害怕,说要随李弘住到军营里。她一个人独居的日子已经很久了,她很害怕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宅院里,那种孤寂的感觉让她非常恐惧。李弘看到小雨惊恐不安的样子,心里又爱又怜,带着小雨就走了。
到了大营,燕无畏胡子小懒雷子等一帮人都跑来看望小雨,李弘趁着幽州诸将都在大营的时候,请了大家一顿酒。他还特意把老拐等几十个卢龙塞老兵也请了来。酒席上,李弘说,今天我娶小雨,这顿酒算是喜酒。众人大喜,纷纷祝贺。鲜于辅十分不满,说你这么简单地把小雨娶进家门,对不起人啊。李弘感慨地说,和那些躺在地下的战友相比,我还活着,我还能娶妻,我已经非常非常满足了。
小雨被李弘的亲吻惊醒了,她伸出抱住李弘,任由李弘吻着自己白嫩细长的脖颈,任由李弘的大手在胸口移动,强烈的幸福和满足感剧烈地冲击着她的身心。她无力地躺倒在李弘的怀里娇声呻吟起来。
李弘轻轻咬住小雨的耳垂,低声说道:“不要睡了,今天随我到晋阳去一趟。”
小雨趴在李弘身上,脸贴着脸,小声说:“我不去了,我不喜欢……”
“我要在晋阳待几天,你还是随我一起去吧。”李弘笑着说,“今天筱岚亲自来接你,不去不好。到了晋阳,我们住在仲渊家里。你如果不愿意到处走动,就留在仲渊家看看书卷。晚上没有你在身边,我不踏实,睡不着。”
小雨心醉了,她恨不能化作一滴甘甜的雨水流进李弘的心灵,和李弘融为一体,和李弘时时刻刻在一起。
李弘回到晋阳后,各地各部的主要将领陆续被召回龙山大营,一是为了向镇北将军府禀报前期战况,查找得失,总结经验教训。二是为了整军肃纪。各方统军大将和镇北将军府的主要掾史还要就镇北将军府所提出的北疆大战的具体作战策略进行讨论,以便完善方案,尽早上奏天子和朝廷。
自从司空丁宫被召回京后,征北大将军府和镇北将军府暂时皆归徐荣掌领,两府僚属可以由徐荣任意征调,所以掾史人数大大增加。李玮和筱岚夫妇在年后即被徐荣召回,西河郡离石城的北征大营目前由平难中郎将张燕的长史黄庭主持。李玮夫妇回到晋阳后,筱岚以身体不适为由向镇北将军府提出请辞。目前镇北将军的权势越来越大,府内人才济济,筱岚认为自己夫妇如果同时在府内充任要职会遭到非议,而且自己一个女儿身长期和一群大男人混在一起讨论国事也不合时宜。徐荣不敢贸然同意。筱岚是李弘征募的府内高级从事,在镇北将军府早期人才缺乏的时候曾经发挥过重要作用,在府内属于举足轻重的人物,能否同意筱岚的请辞不在徐荣的权限范围内。
李弘回来后,当即予以否决。北疆大战即将开始,象筱岚这样既熟悉北疆诸事又通晓府内事务的幕僚到哪找去?这两年镇北将军府的各类政务筱岚都有份参予,有些事还是她亲自主持的,她一旦去职,不是事情有没有人干的问题,而是干的人李弘能不能信任的问题。镇北将军府的许多秘密是绝对不能泄漏的。
筱岚亲自找到李弘说了自己夫妇同时在府内任职的诸多弊病。筱岚说,现在有传言说我们朱氏一门控制了整个镇北将军府,这对将军的大业非常不利。李弘毫不在意,说北疆大战一旦结束,北疆边郡一旦收复,我这个镇北将军就要去职,大家也就各奔东西。哪里有什么大业可言?你还是接着干吧。你是为大汉国效力又不是为我效力,那么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干什么?我和仲渊是兄弟,是一辈子的兄弟,我信任你们。
筱岚无奈,只好继续领从事中郎一职处理府内公务。李弘考虑到她的起居习惯,特意安排她在晋阳城主持协调处理并州诸府之间的事务。这些事又多又繁,无所不包,属于那种既劳累而又看不到成绩的苦活。不过这些事在筱岚看来很轻松,她带着镇北将军府几十个掾吏处理得井井有条。
最近冀州的灾民和被打散的蚁贼成群结队地涌入并州境内,为了防止出现混乱,并州诸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赈济和安置灾民。由于钱粮不足,赵岐、张燕和丁原三位大人向镇北将军府求援。筱岚为此多次恳请李弘到晋阳去一趟,因为有关赈济和调拨钱粮的事必须要经过诸府协商和得到李弘的最后同意。
这天筱岚亲自赶到龙山大营督请李弘动身去晋阳。上午,李弘带着李玮赵云庞德,还有一百黑豹义从纵马出营,筱岚和小雨坐着马车紧跟在后。
李玮看到赵云也在,有些奇怪,于是小声问李弘:“大人怎么把子龙也带上了?大人偏爱子龙我们都知道,但现在各部将领都在大营里,你就是偏爱子龙也要稍微注意一点,不用这样招摇吧?”
李弘笑道:“仲渊误会了。昨天子龙和我对阵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我就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想回家看看。我很奇怪,说最近各部将士都在轮流休整,你怎么还没回去?子龙解释说,长水营将士都是乌丸人和匈奴人,离家远,来回一趟要很长时间,所以他让其他将士陆续回家了,自己却把这次机会放弃了。不过,子龙离家也有一年多了,很想家。子龙去年底率部从冀州护送蔡先生返回并州的时候,顺路把自己的父母也从真定城接到了晋阳。说起来他回家一趟也只有四十多里路,你要让他一点都不想家怎么可能?”
“所以大人今天就把他带上了,公私两不误?”李玮笑着摇头道,“大人真是偏爱子龙啊,也不怪众将颇有怨言。”
“我怎么偏爱子龙了?”李弘一脸冤枉地说道,“我帮你在洛阳抢筱岚那算不算偏爱?”
李玮连连躬身道:“大人,那算偏爱,那算偏爱。子龙的才智,武功,还有战绩,那是有目共睹的。大人向朝廷推荐他为行中郎将,让他独领一军,这大家都能理解,也认为子龙有这个资格,但子龙的这些战功是怎么来的?”
李弘笑而不语,他嘴上不承认但心里有数。他数次让赵云独自领军出战,赵云都打赢了,赵云的战功当然是越集越多了。其他人因为没有独自领军作战的机会,获得的战功自然也就很少。一般将领都随大军一起行动,就算有战功,也没有赵云那样突出。
人和人在一起其实很奇怪,李弘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喜欢赵云,为什么信任赵云。他从第一眼看到赵云纵马扬枪单挑颜良开始,他就喜欢这员悍将,他就信任他,没有任何理由。他对赵云向来都是信心十足,他认为只要是自己交待给赵云的事情,赵云都会办妥。对其他人,甚至对一起从卢龙塞走出来的郑信和燕无畏等人,李弘都没有这种信心。
“我觉得子龙的运气不错。”李弘看看李玮,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次我让他驰援潞城,结果他率部出击,一口气连下无终和徐无两城,最后直逼卢龙塞。虽然后来卢龙塞是鲜卑人主动放弃的,不是子龙打下来的,但第一个进驻卢龙塞的是他,这夺回卢龙塞的功劳自然要记在他头上。机会的确很重要,但要成功把握机会却更需要实力和运气,两者缺一不可。所以,现在不仅仅是大家有怨言,我也有怨言,为什么卢龙塞是子龙打下来的,而不是我打下来的?”
李玮望着李弘很遗憾的样子,忍不住放声大笑。
筱岚掀开布帘看看在马上捧腹大笑的李玮,回头对坐在身边的小雨说道:“将军在说笑话。平时他对你说笑话吗?”
小雨轻轻一笑,摇摇头。筱岚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眼睛,小声赞道:“姐姐长得真漂亮,眼睛就像一泓秋水。过去老伯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你眼晴水灵,人也水灵,果然不假。将军大人心里有你,怪不得这么多年来都不娶。”
小雨脸一红,垂首不语,娇艳的面庞上洋溢着一丝幸福的笑容。
“将军大人在攻打蓟城时昏过一次。听说他昏倒后一直喊着你的名字,你知道这事吗?”
小雨一呆,心里甜甜的,苦苦的。百般滋味一时涌上心头,眼睛悄然湿润。
筱岚笑道:“姐姐的福气真令人羡慕。”
李弘和李玮一边走着,一边低声交谈着洛阳的局势。
“大将军这次在劫难逃了。”李玮低声说道,“他即使在冀州打赢了,陛下也要杀他。只是我不太理解陛下的意图。现在北军已经出京了,西园军驻守京畿八关。洛阳城内只有南军,陛下如今十分安全,他为什么还不借机下诏杀死大将军?陛下难道还要等将军大人整军完毕后率部南下缉拿大将军?”
“陛下和朝廷虽然在年初之后继续向并州输送粮饷军械,但你注意到没有,尚书台自从皇甫大人走后,就再也没有和我商讨过北疆大战的事。尤其奇怪的是,陛下三番两次催我回并州,尚书台却至今没有给我一封详细的作战方案。”李弘说道,“这意味着什么?北疆大战是打还是不打?是立即打还是拖到皇统确立之后再打?现在的洛阳看样子很混乱。各方权势为了皇统争斗得很激烈,陛下和朝廷可能在近期内无意出塞作战。”
“洛阳的事我们目前不清楚,各种各样的说法和估猜都有。”李玮说道,“我们毕竟不在朝堂上,不了解具体的内情,但有两点是肯定的。一是陛下不想以杀中官来换取门阀士族的支持,二是陛下不愿意因皇统之事而让洛阳陷入血雨腥风,所以他把北军和西园军都调出了洛阳,彻底清除了发生兵变的可能。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陛下完全可以把大将军召回洛阳,取而杀之,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李弘想了一下,苦笑道:“陛下是什么心思,我们哪里猜得到?其实皇统之事在我看来非常简单。陛下只要让我带着两万铁骑赶到洛阳,他想干什么都行。杀奸阉,杀大将军,杀门阀士族,都行,不就是立个太子嘛,有这么复杂吗?皇统之争之所以这么复杂,这么危机四伏,说到底就是因为陛下不信任我。”
李玮笑道:“你真会说笑话。此时陛下如果下旨让你带着两万铁骑进京,你敢去吗?”
“白痴才会进京。”李弘压低嗓门说道,“我前面杀死大将军,后面掉脑袋的就是我。陛下谁都不信任,他就信任自己。不过话说回来,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率部进京的。”
“那是当然,将军手下不是胡人就是黄巾军,再不就是叛军俘虏,这种军队,陛下就是连黄河都不会让你过,更不要说进京了。”李玮叹道,“这皇统陛下到底打算怎么立?陛下至今不杀大将军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陛下想把大将军逼反?”
“大将军怎么造反?”李弘问道,“北军将士都是京畿子弟,饱受皇恩,大将军即使把他们骗回了京城,但陛下只要诏令一下,北军将士立即就会掉转矛头直杀大将军。当年大将军窦武发动北宫兵变不就是这么失败的吗?大将军难道不知道?大将军要想造反,只有利用其他的军队,而不是什么北军、西园军。这些军队拿出来威胁人还可以,真要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听陛下的。难道北军和西园军的将士会攻打皇宫?做梦去吧。”
“那陛下连番催促将军大人回并州干什么?把北军一分为二干什么?让大将军领军出征干什么?皇甫嵩大人既然可以出征,那我老师也就可以出征,卢植卢大人也可以出征,陛下为什么同意让大将军出征?”李玮皱眉说道,“陛下要么是天才,要么是……”
“你什么意思?”李弘问道。
李玮凑到李弘的耳旁,小声说道:“陛下这么做应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逼反大将军,趁机把朝堂上下所有支持大将军的人一网打尽,彻底清除所有反对废嫡立庶的人,为小董侯将来继承大统扫清一切障碍。”
李弘吓了一跳,“那陛下为什么要极力拉拢士人?要大量征募士人入朝?”
“这样陛下可以看清更多士人的真面目,可以杀掉更多反对他的士人,可以杀掉更多将来可能危害到小董侯的士人。”李玮迟疑道,“只是陛下利用逼反大将军的办法来清除异己,确立皇统,未免太过冒险,所以我说陛下要么是天才,要么就是……”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20节
李弘到了晋阳城,立即召集镇北将军府、平难中郎将府、护田中郎将府和并州刺史府议事,四府掾史就赈济和安置灾民问题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讨论。
长城以内郡县的稳定直接关系到北疆大战的成败,而迅速有效地赈济和安置灾民却是保证郡县稳定的先决条件,所以李弘非常坚决地支持并州诸府提出的各种解决办法,包括调拨钱粮,征召民夫,扩大西河屯田的规模,修改屯田的有关政策。李弘对诸府掾史说,并州的当务之急是安抚灾民,你们尽一切努力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灾民都稳妥地安置好,尤其是不要出现饿死人的事。
赵岐提到了富商在西河郡购置荒地,自己掏钱垦地屯田的事。赵岐说,此事既有利于安置灾民,稳定州郡,又有利于垦地屯田,增加土地,还能给朝廷节省钱财,将来还能给朝廷增加粮食和赋税,值得推广实施。这事李弘已经听徐荣和府内僚属说过了,他问赵岐,这些富商能不能保证那些租种他们土地的百姓都能吃饱穿暖?赵岐说,只要坚决打击土地买卖,严格执行屯田律法,保证各项优惠和赋税政策不变,保证富商有利可图,这些百姓就能衣食无忧。李弘征求了一下诸府的意见,然后对赵岐说,此事已经实行了一段时间,既然效果不错,我们就联名上奏陛下,恳求陛下诏准执行吧。
并州刺史丁原接着提出了要在各郡县建立郡国兵的建议。丁原说,现在涌入并州的灾民有一部分是被打散的蚁贼,这些人身体不错,性子野,容易聚众闹事,对并州的安全是个威胁。为了防患于未然,还是把这些人迅速征募入伍为好。李弘说,建郡国兵需要军资,目前并州拿不出这笔钱,还是算了吧。不过他认为丁原的这个担忧倒是值得关注。张燕说,那就征募为屯田兵吧。汾河两岸还有许多荒地没有开垦,如果人手足够多的话,十年之后军屯至少可以增加几十万亩土地。河东现在有十二万屯田兵,这个人数不够多,我看完全可以把河东的屯田兵增加到二十万人。另外,雁门郡的平城一带是个平原,那里有许多放弃的耕地,如果我们收复了边郡,稳定了北疆,那里也可以安排几万人屯田。
丁原见自己的意见被拒绝了,非常不高兴。他说,北疆大战一旦开始,各地的驻军就要尽数出关,那么各郡县的防务怎么办?他指着张燕说,张大人督领太原和上党两郡的军政,更要时刻防备太行山和黑山两地的黄巾叛军下山骚扰,难道你不要留守军队了?丁原坚持要求重建郡国兵。他认为屯田兵远驻河东,假如有什么紧急军情,根本来不急支援。
李弘说,丁大人多虑了。北疆大战一旦开始,并州肯定留有驻军。现在青徐兖冀四州有叛乱,西凉也有叛乱,此时如果出征塞外,陛下和朝廷首先要考虑的是并州和京畿的安危,所以并州留守军队的人数不会少。按照我的想法,长城要塞和句注要塞,再加上晋阳驻军,我们至少要留下四万到六万军队镇守并州。
丁原脸色一变,不再坚持。李弘想了一下,说道,西河郡由于各族混居,再加上灾民大量涌入屯田,形势较为复杂,可以适当筹建一些郡国兵。不过人数要控制,三千人如何?丁原喜出望外,连声感谢。李弘接着说道:“我要出征塞外,需要更多的猛将,因此我想从并州刺史府征调吕布到征北军,不知道大人……”
“不行。”丁原脸色一沉,非常干脆地拒绝道,“大人手下猛将如云,根本不在乎多一个吕布。大人既然已经同意并州府筹建郡国兵,我就需要人手,所以我更不能把吕布调给大人了。”
李弘看了他一眼,十分不满地说道:“雁门关大战,吕布从守关开始,一直到六月把鲜卑人赶出句注要塞,他连续奋战了三个月,屡建功勋,按道理他早就是都尉了,为什么他至今还是刺史府的主薄?徐大人多次劝你上奏陛下呈述吕布的功劳,你为什么置若罔闻?吕布建了战功,你为什么不按功封赏?早在去年北征幽州时我就向你征调吕布,但你不给,现在他立功了,你又不给他升职,你什么意思?”
丁原冷笑道:“将军大人,这事好象不该你管吧?吕布是我的掾史,该不该封赏那是我的事,和你无关。”他瞅了李弘一眼,不阴不阳地说道,“吕布是不是心中有怨言,特意找到了将军大人?”
李弘脸色不善,摇头说道:“我没见过吕布,这事是徐大人告诉我的。有功不赏,这是做上官的不对。我再说一遍,我要征调吕布到征北军,你答不答应?”
“不行。”丁原脸显怒色,斩钉载铁。
李弘怒视丁原,刚想开口威胁他,赵岐站了出来。他望着李弘,冷声劝道:“丁大人有丁大人的难处,将军大人应该理解才对,不应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脸上的神情显然对李弘的做法十分不满。这不是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吗?你李弘就是功高盖世,也不能这样飞扬跋扈吧?丁原虽然是下官,但那也是两千石的朝廷大员,又不是你李弘的下属,哪里轮得到你李弘来横加指责。
李弘不好当着赵岐的面发火,只好悻悻然冷哼了一声,对丁原说道:“既然丁大人不愿意,那就算了。说别的事吧。”
四府议事一直到半夜才结束。众人疲惫不堪地回到李玮府上歇息。李弘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匆匆到后院看望小雨。
李玮看到赵云也在府上,笑着问道:“大人不是叫你回家陪陪父母吗?怎么又跑来了?”
赵云笑道:“我有点小事想问问将军,不过问你也一样。”
筱岚说道:“你想问什么我们知道。并州刺史府有个叫吕布的主薄这次没有因功封赏,是不是你告诉大人的?”
赵云点点头,问道:“怎么样?大人有没有提出征调吕布?丁大人可同意了?”
“大人提了,但丁大人没同意。”筱岚说道,“大人为这事差点和丁大人吵了起来。”
赵云略显惊讶地说道:“丁大人这么不给将军面子?他既然不愿给,那为什么又不愿意给吕布升职?吕布难道有什么事得罪了丁大人?”
李玮笑道:“算了,你想许多干什么?你和吕布虽然因为那场厮杀而成了朋友,但你们毕竟不是生死之交,你能给他这么帮忙已经很不错了。徐大人都搞不定的事,你就更难了。对了,你刚从幽州回来,怎么知道吕布的事?你也是听徐大人说的?”
“对。我听徐大人说起这事后,很为吕布抱不平。他一个州府主薄,又没有什么后台朋友,有功得不到封赏的确很正常,但这事发生在并州就很不正常了,这里可是我们将军大人说了算。所以今天早上我就把这事对将军说了,没想到……”赵云叹了一口气,躬身告辞了。他想明天到州府去看看吕布。
赵云刚刚离开,李弘就从后院出来了。他让李玮立即起草一封奏章,专门为吕布的事上书陛下,一是弹劾丁原私自隐瞒下属战功,有公报私仇之嫌,二是为吕布请功,恳请陛下封赏。李玮说,这事要是让丁原知道了,吕布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吕布跟了丁原许多年,算是丁原的故吏了,他们之间的恩怨谁能知道?何况将军以这么一件小事干涉刺史府的内务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李弘说,这不是小事而是一件大事。有功将士得不到陛下的封赏,失去的不仅仅是这一个有功将士的报国之心,而是千千万万个将士的报国之心。丁原可以不为吕布着想,但我不能,我要统帅十几万将士浴血沙场,我不能让任何一个将士因为怨愤而失去杀敌的斗志和士气。
第二天李弘去了一趟晋阳大学堂,拜访了许劭、王剪等数位名士大儒。蔡邕因为身体原因,最近在家休养,李弘没有见到。晚上回到李玮家中,李弘吩咐庞德准备一些礼品,他打算明天亲自到蔡邕府上去看看。庞德嘴里答应着,人却站在李弘身边没动。李弘问他有什么事。庞德吞吞吐吐地说,下官想告假一天。李弘随口答应了,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他有什么事。庞德红着脸没有说话。
一旁的李玮笑道:“令明要去晋阳大学堂拜师。”
筱岚抿嘴偷笑,拉着小雨到后堂去了。赵云这时正好从外而来,他听到李玮的话,上上下下打量了庞德几眼,笑道:“令明要拜师?你打算弃武从文了?”
李弘笑道:“拜师?那好像不太容易。你要拜哪一位老师为师?”
李玮大笑。庞德有点恼怒地瞪了李玮一眼,躬身说道:“大人,我有点私事,私事。”
“仲渊,你笑什么?”李弘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大人,今天我们拜访王剪老师的时候,是令明去敲门的。”李笑道,“那门一开,令明兄顿时如遭雷击,眼睛霎时就瞪大了,大人,你说他看到了什么?”
李弘豁然醒悟,拍案叫道:“美女,一个绝世美女。”
庞德脸更红了,他气恼地指着李玮说道:“仲渊,抢筱岚的时候可有我一份,你还欠着我人情你知道吗?”
李玮根本不睬他,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令明看到王芙,魂都飞了,话都说不出来。当年我到西凉任职的时候曾经顺路到临怪城拜访王剪老师,那时王芙还是一个刚刚长成的小女孩,哪里想到几年不见竟然出落得这样漂亮。令明当时太失态了,傻乎乎地站着也不说话,所以我赶忙上前介绍,说这是黑豹义从营的统领庞德庞大人。这一介绍不得了,王芙一脸崇拜,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几乎要滴出水来……”
赵云一把拉住李玮,焦急地催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你能不能说快一点?”
李玮说:“后来,后来当然是庞德威风八面了。他也不陪大人了,一直跟在王芙后面寸步不离,胡侃一气,把人家小姑娘的心当场就勾飞了。”他指着庞德说,“令明,老实交待,明天去干什么?”
庞德不好意思地说:“她说天龙山风景不错,想去看看,只是路程太远,所以……”
“所以你自告奋勇陪她去看看?”李玮笑道:“令明就是不一样,做这事比舞大刀还利索,佩服。”
李弘笑道:“一天时间太少。我看这样吧,我身边还有子龙,你就不用跟着我了,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庞德高兴地躬身拜谢,然后转眼就消失了。
赵云望着庞德的背影,很羡慕地说道:“令明的运气真好,随便敲个门就能碰上美女。我要是也能遇上一个……”
李玮抬手拍了他一下,大声笑道:“子龙的心也动了。 不过凭你这样子,我看不要去敲门,开门就能看到。”
蔡邕住在悬瓮山脚下一座简陋的小院内,开门的是一位容貌秀丽气质高雅的少女。赵云和她对视了一眼,愣了一下,那女子却失声低呼了一声:“赵大人……”
赵云顿时想了起来,他高兴地笑道:“你是文姬?一年不见,你……”他本来想说你变漂亮了,但随即觉得这话说出来太失礼,于是又把这话吞了回去,“你还好吗?”
蔡琰对赵云的突然出现显得非常激动,她白嫩的面孔上忽然泛出了一层迷人的红晕,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赵云,娇艳欲滴的樱唇嗫嚅了半天竟然没有说出话来。赵云躬身施礼道:“听说先生身体不太好,将军大人特意来看望……”
蔡琰蓦然惊觉到自己的失态,整张脸霎时红透了,她害羞地垂下头,小声说道:“大人请进,我这就去叫醒父亲。”
赵云望着蔡琰袅袅婷婷逐渐远去的背影,心跳越来越快,脸上竟有了一丝发烫的感觉。
蔡邕看到李弘亲自来看望他,同行的还有李玮、赵云等许多曾经冒死救他的镇北将军府僚属,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兴奋。李弘说,我本来想请先生到龙山大营给众将讲讲兵法,说说经文,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蔡邕说,我只是略感风寒而已,过几天就好了。将军既然有所请,我必定择日赶往大营。李弘连声道谢。
蔡琰乖巧地陪坐在父亲身侧一直垂着头,但那双眼睛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赵云。赵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发现只要蔡琰的目光望向自己,自己就是低着头也能感觉到,甚至他连对方目光里所蕴涵的羞涩和紧张都感觉到了。赵云心跳很剧烈,他时不时地偷眼看着蔡琰,越看越觉得她漂亮、美丽,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一种超凡脱俗让人不敢心生亵渎之心的美丽。自己去年护送他们父女回来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蔡琰有这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呢?
大家谈笑闲聊了一会,随即告辞。李弘指着赵云对蔡邕说:“过几天我就要离开晋阳,临行前我让子龙留下,专门负责护送先生到龙山大营,先生意下如何?”
蔡邕大喜,乐呵呵地拱手相谢。蔡琰惊喜地抬头看看赵云,喜不自胜。
李弘处理完晋阳的事,立即回到了龙山大营。
朝廷圣旨到,天子同意了李弘的整军方案,并擢升了大批将领。整个龙山大营顿时沸腾起来,欢庆的战鼓和号角响遍了龙山各处。
天子正式迁李弘为征北大将军,平乡侯,持节钺,督三州两郡兵事,统帅北疆各军,北疆诸将皆归其节制。天子同时免除了司徒丁宫大人兼领的征北大将军职,命令河东的征北大将军府和原晋阳的镇北将军府合二为一,两府掾史归统一府。
大臣们对天子执意任命李弘为征北大将军颇有看法。有大臣认为征北大将军毕竟只有资深者才能任之,李弘年纪轻轻何来资深之说?这个头一开,今后会给将军职的任命带来混乱。征北大将军同等于左右前后将军,但比左右前后将军要尊贵,但李弘怎么说也不会比皇甫嵩的这个左将军要尊贵吧?给他一个征北将军就可以了,实在不行就给他一个右将军。天子说,如果诸位爱卿不同意,那就免了何苗的车骑将军,让李弘做吧。当年皇甫嵩和朱俊两人一个是左车骑将军一个是右车骑将军,各自统军作战。按资格,李弘是比不上这两位爱卿,但按战功,李弘却是绰绰有余。既然皇甫嵩和朱俊可以做车骑将军,那李弘当然也可以了。大臣们一听更不乐意了。李弘不过一个贱民,升职靠的都是军功和天子的恩宠,他要是做上车骑将军,还不丢尽了大汉国的脸。算了吧,还是退一步让他做征北大将军吧。反正战打完了,这将军职也就没了,将来李弘回朝最多不过就是一个诸卿,勉强可以接受。
对于李弘提出的建八军三十五营的做法,大臣们是齐声赞同,无一人反对。这事尚书台早就想干了,但北疆的骑兵都是胡人,步卒都是黄巾军,谁都不敢随意乱提,一旦惹恼了李弘和张燕,那后果就严重了。这种建制其实就是大汉军律规定的建制。校尉统营,平时驻军各地。将军只有在出征时凭天子的兵符才能征调诸营,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们只有几百亲卫,对国家形成不了威胁。现在李弘自己提出这种整军方案,正是朝廷求之不得的事。
如此一来,张燕的黄巾军算是没了。李弘借整军为名把这个巨大的威胁解除了,这不但让朝中的大臣们松了口气,就是天子自己也暗自庆幸。这个李弘,真是懂得朕的心思,大汉的股肱之臣。
另外,北疆大战结束后,天子可以利用这种建制迅速把征北大军的所有部营交给八个军的将军,从而把李弘的兵权完全剥夺。因为大军分散为八军,各军都有统帅,李弘即使不在了,各军也不会陷入混乱。即使中间有一两个军叛乱了,也还有其他诸军进行镇压。等北疆逐步稳定了,天子就可以慢慢把这八军统军主将逐个征调回京,最后北疆各地剩下校尉统领的诸营了。各营平时驻防各地关隘和军营,没有天子的兵符谁都无法征调,这样,整个北疆大军对大汉国的威胁就算彻底解除了。
太尉马日磾当时拍手相贺,他笑着说,八军太少,应该建议征北大将军改为十八军。司徒丁官说,那可要再迁升十个中郎将。马日磾说,就是再迁升二十个中郎将我们也愿意。相比于北疆十八万大军对大汉国的威胁,这几十个中郎将算什么?难道这个时候我们还吝啬几十个中郎将的官职?大汉国两千石的官员比比皆是。
李弘要是听了这话一定后悔死了。他为了凑足八军主将,特意选择了战功最多的赵云。就这样他还不敢要大官,仅仅就替赵云要了个行中郎将。
司空刘弘带头恭贺陛下,要不是陛下圣明,支持征北大将军出征塞外,这北疆大军的威胁还不知何时才能解除。陛下圣明。
卢植感叹说,征北大将军为了打赢北疆这一战,被迫整军,被迫采用这种可以发挥最大威力的军队建制,也算是破釜沉舟,不惜一切代价了。说起来,他算是我大汉国最忠诚的大将了。他为了大汉国的安危,放弃了一切私念,甚至自己的生命。如果这种人还不是我大汉国的忠臣,那还有谁会是大汉国的忠臣?
众臣默然无语。
李弘把这个整军方案送给朝廷之前,他不可能没有想到这种军队建制在大战结束后会给他自己带来什么的后果。他能做到这一步,除了对大汉国和天子的绝对忠诚以外,的确没有任何私欲了。他只要有一点保存实力的念头,他的整军方案都不会做得这么彻底,这么完善。
“忠臣。”天子说,“大汉国最大的忠臣。”
但接下来大臣们又为八军主将的官职争执起来。天子要给徐荣等人升职将军,许多大臣不答应。有大臣说,当年蚁贼叛乱,皇甫嵩朱俊卢植董卓等人都是以中郎将之职统帅兵马,在西凉战场上,李弘不也是以中郎将之职统帅五万大军吗?为什么现在反而要给李弘的手下升职将军?这种统军主将的官职还是小一点好,将来北疆大战打赢了,再升他们为将军,他们会对陛下感恩戴德,忠心耿耿的。也有的说现在升职好,可以鼓舞士气,有助于即将到来的北疆大战。最后支持给北疆大军将士封官加爵的一方占了上风。
按照天子的旨意,北疆十八万大军的统帅是征北大将军,节制三个将军、五个中郎将,下辖一府八军三十五营。征北大军计有三十个各级校尉,三十二个各级都尉,别部司马军司马假司马更是多达两百多位。
李弘再次召集张燕杨凤和诸多黄巾军首领征询整军之事,征求他们的意见。其实此时张燕和一帮黄巾军首领就是不答应都不行了。天子圣旨已下,不答应就是叛逆。李弘连逼带劝,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李弘说,只要北疆大战结束,边郡收复,征北大军的建制立即取消,各部黄巾军还是各回驻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黄巾军各部首领得到李弘的保证之后,随即答应整军北上出塞作战。
李弘召集众将宣布北疆大军的最新建制。
征北大将军府:长史左彦,司马李玮,从事中郎朱穆宋文,主要掾属、令史和御属有卫政、唐放、余鹏、尹思、唐云、筱岚、田畴、田豫等三十七人。
征北大将军统帅六营两万六千兵。
黑豹义从营六千骑,由庞德弧鼎弃沉砍刀檀奴领之。
虎贲营五千卒,由颜良陈践苌弓领之。
战车营五千卒,由张萧领之。
中军亲卫营两千步骑,由张震领之。
兵曹营五千卒,由田重纪惟领之。
斥候营三千卒,由郑信陈鸣领之。
骑兵五万四千人,分上中下三军。每军三营一万八千人,每营三部六千人。
上军由中郎将阎柔统帅。辖三营,分别是聂啸骆驼雁无心一营,燕无畏斩马永晨一营,李溯(小懒)射虎红柏一营。
中军由将军麴义统帅。辖三营,分别是杨明渊隐李青一营,恒祭胡子九羊皮一营,狂风沙心狐甘翔一营。
下军由中郎将赵云统帅。辖三营,分别是姜舞百里杨孙风一营,刘冥鹿贤纵流一营,射缨彤鹿欢洋筒子一营。
步卒十万人,分前后左右中五军。每军四营两万人。每营五千人。
前军由将军徐荣统帅。辖四营,分别是华雄段炫一营,文丑一营,高览雷重一营,杨淳的战车营。
后军由中郎将玉石统帅。辖四营,分别是铁钺雷子一营,何风潘塔一营,徐晃燕赵一营,高耕的战车营。
中军由将军鲜于辅统帅。辖四营,分别是鲜于银陈好一营,高顺李云一营,张郃吴雄一营,樊篱的战车营。
左军由中郎将张燕统帅。辖四营,分别是孙亲一营,王当一营,于氐根彭烈一营,丁波的战车营。
右军由中郎将杨凤统帅。辖四营,分别是杨震寥磊一营,雷传林讯一营,梁百武一营,李尧的战车营。
李弘命令各部将领于三月初返回长城要塞、句注要塞和离石城大营,争取在三月底完成整军并开始训练。
现在,众将讨论的最热烈的问题是北疆大战何时开始,怎么打,谁会被征北大将军留下镇守并州。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21节
赵云最近几天成了蔡邕府上的常客。他每天上午都去看望蔡先生,聆听蔡先生的教诲,然后在蔡先生家吃饭。下午他听蔡琰弹琴,或者陪着蔡琰下棋,说说经史,聊聊天,直到天黑才告辞离去。蔡琰年纪不大,但才华超绝,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无一不涉,这让赵云大为仰慕,身心被蔡琰的绝世容貌和才华所彻底倾倒。这几天他心里想的是蔡琰,眼睛里看到的也是蔡琰,他什么事都不闻不问,只知道天一亮就急不可耐地赶到悬瓮山。赵云就像掉了魂一样,整个人都变了。
蔡琰突然变得更加漂亮了,她天天起来的很早,花很长时间穿衣打扮,然后魂不守舍地在院内来回走动,焦急地等待着赵云。只要听到战马狂奔而来的声音,她就兴奋得笑靥如花,脸也红了,心跳的也厉害,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晴里尽是绵绵情意。
这一切都被蔡邕看在眼里,他心里十分不安。赵云无论人品长相才智武功都是人中翘楚,是大汉国最年轻的全靠军功累迁的中郎将。他以枪杀西凉羌帅六月惊雷而一战成名,自此后成为名震天下的悍将。如果女儿能嫁给他,那当然是最幸福的一件事了。但命运就是这样奇怪,赵云是李弘的手下,李弘是大汉国最有权势的将军,他的实力目前直接影响到了大汉国的兴亡,也就是说,李弘的将来是一片黑暗。看看历朝历代功勋卓著的将军有几个得以善终?李弘倒下了,他最为倚重的手下是个什么结局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蔡邕擅长课占之术,但他认为天机只是预警,天命不可违。自己即使能够勘透天象玄机,也无力解决任何问题,无非比俗人更早知道结果徒增烦恼而己。所以他很少占卜。然而他在十年的逃亡过程中屡次遇险,忍不住还是给自己的女儿占了一卦。蔡邕看着卦象,想起自己死去的妻子,自己凄惨的命运,不禁抱着年幼的女儿号啕大哭。
蔡邕看到女儿和赵云越来越亲密,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浓烈。虽然他知道天命不可违,但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女儿是他支撑着活到现在的唯一寄托,失去了女儿,他也就失去了生命。他要和天斗一斗。他要让女儿活下去,他要让女儿活得幸福。
这天,蔡邕对赵云说,我身体已经好了,下午我们动身去龙山大营。赵云说,先生还在咳嗽,天气又很寒冷,我看先生还是再等几天吧?蔡邕没有答应。赵云无奈,只好匆匆回家告别了父母,带着亲卫护送蔡邕出城而去。
蔡琰依依不舍,一直送到城外。赵云小声劝她回去。蔡琰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赵云愣了一下,没有做声。此去塞外作战,九死一生,能不能回来,谁知道?蔡琰看他神情黯然,随即想到了战场上的血腥,心里不禁一痛,眼圈顿时就红了。赵云看她泫然欲泣,赶忙安慰道:“我回来就去看你。”
蔡琰凄然一笑,慢慢从怀内掏出了一个精制的小香囊递给赵云。赵云又惊又喜,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激动地一把抓住了蔡琰握着香囊的小手,“我一定回来。”
离城十里,数骑狂奔追来。赵云拨转马头迎了上去。吕布远远下马,招手喊道:“子龙……”
赵云看到是吕布前来相送,大为感动,急忙飞身下马,“奉先兄……”
两人执手相握,吕布感慨地说道:“不能追随大将军北征塞外,是我一生的遗憾。”
赵云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西河郡很重要,需要人坐镇,奉先兄现在是西河郡都尉,统领西河三千郡国兵,职责重大……”
吕布苦笑道:“谢谢子龙了。”
赵云知道吕布的意思,伸手拍拍他的后背,“这是奉先兄应该得的。你不要谢我,我能帮你什么忙?我回去后代你好好谢谢大将军。丁大人没有为难你吧?”
吕布叹了口气,说道:“丁大人待我不错,委我以重任,我很感激他。子龙回去后,请务必代我谢谢大将军,还有徐将军。两位将军如此厚恩于我,他日有机会,我吕布即使粉身碎骨也要誓死相报。”
赵云笑道:“奉先兄言重了。大将军说,你是大汉国的战将,是为大汉国而战。陛下恩赐你的封赏是你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不是他给你要来的。所以,你要报恩也是报大汉国的恩,报陛下的恩。”
吕布眼里露出一丝钦佩之色,“谢谢大将军的教诲。可惜,我到并州快一年了,竟然没有机会见到大将军一面,可惜……”
赵云笑道:“等我们从塞外归来,你就一定能看到大将军了。”
蔡邕到了龙山大营立即引起了轰动。这种名士大儒能见到一面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竟然还能亲耳聆听到他的讲学,这让众将领喜出望外,欢呼雀跃。
李弘和大家一样,早上训练,下午听蔡邕授学,晚上众将休息的时候,他却和鲜于辅徐荣等人商议北疆大战的事。在这段时间内,他召集了众多胡族将领讨论具体的出塞作战方案。这些人有丰富的草原作战经验,他们献计献策,给了李弘很大的帮助。
这期间,他接到了幽州牧刘虞、冀州牧杨奇、河东太守王瀚和河内太守陈桧的书信。刘虞说,现在公孙瓒驻守右北平,田楷驻守渔阳,两人各自征募了三万叛军俘虏正在加紧训练。剩下的几万叛军俘虏都被各郡招募为郡国兵,由各郡都尉带着训练。考虑到这些军队目前没有战斗力,从幽州征兵的事就算了吧。冀州牧杨奇说,幽州战事结束后,支援幽州的冀州各郡郡国兵陆续返回,但损失严重,因此没有兵力可供李弘征调。河内太守说,河内的郡国兵去年给你征调一空,没有了。现在高顺李云都在你的帐下,就把他们充足河内兵吧,好歹也算给你两个兵了。河东太守王瀚说,因为河东有张白骑的屯田兵在,所以目前河东的郡国兵已经相当少了。我看徐晃和燕赵暂时就不要回来了,随你一同出塞,也算是我们出兵了。
李弘一笑置之。这种结果他早就知道,他向两州两郡发出征兵令本来也就是做做样子。这么做,一来可以向两州两郡的官僚表示一下自己的尊敬。他毕竟是督领三州两郡兵事权的将军,出塞作战是件大事,总要事先打个招呼。二来他是向各州郡长官通告一声,大军出塞后,各州郡的防务诸事就要由他们自己处理了,即使要平叛,那也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冀州牧杨奇还说了一件事,这件事却让李弘十分气愤。
青州平原郡的兵曹从事刘备随同校尉邹靖返回青州后,竟然没有官职了。原来去年十月青徐发生暴乱后,平原郡的灾民也群起而响应,平原郡的太守因此被罢职。新来的太守把府衙的官吏上上下下全部换掉了,连刘备的兵曹从事都让人顶了。邹靖虽然非常气愤,但他也没有办法。现在青州战火连天,连刺史大人都找不到,更不要说给刘备重新指派官职了。邹靖无奈之下把刘备推荐给了冀州牧杨奇,希望他能给刘备安排一个官职。杨奇很为刘备抱不平,立即安排他到中山国的安喜县做了一个县尉。刘备眼看幽州战场上的各级军官都升了职,而自己不但没有升职反而连官职都没了,气得几乎要疯了。虽然杨奇好心好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县尉,但这个县尉岂能化解他心中的怒火?
刘备带着几十个部下上任后还没有一个月,中山国府的督邮(纠察属县的官吏)巡视诸县到了安喜,这人以为刘备的官是买来的,竟然公开敲诈他。刘备再也忍不住,一拳打倒了这个督邮,吩咐手下把他捆了,拖出去重打两百杖。这两百杖打完了,那个督邮也被打成一摊肉泥了。刘备丢下印绶,弃官而逃。中山国相闻讯,急报冀州府和朝廷,刘备随即成了朝廷要缉拿的重犯。
一个月前刘备还在幽州战场上浴血奋战,一个月后,他竟然成了朝廷重犯,说出来谁能相信?杨奇在书信中说,如果刘备逃到了并州,恳请大将军务必妥为隐藏。念及他在幽州战场上曾经效力于大将军帐下,又曾屡建功勋,因此还请大将军代为上奏陛下,澄清原委,赦免罪责。
李弘立即书告并州郡县,如果发现刘备,请他务必到晋阳来,同时命令郑信派出斥候沿太行山查访,尽一切努力把刘备找到。然后他亲自上书陛下,历叙刘备的功绩,恳请天子赦免其罪。天子很快回了一封手诏,把他骂了一顿,说你都是征北大将军了,为这么个鸡毛蒜皮的小事还郑重其事地上奏,朕要是连这种小事都要亲自过问,朕还有时间睡觉吗?下不为例。那个叫什么刘备的人朕已经免罪了,罢职了事。朕听说你娶亲了,朕和太后都想见见,你整军完毕后,带着夫人回京来一趟。
天子这个时候召李弘回京,征北大将军府的人不禁为李弘暗暗担心,大家都有点惴惴不安。现在洛阳形势紧张,各方权势为了皇统正斗得热火朝天,这时去洛阳,很明显天子是有目的的。难道天子要趁着李弘在京的时候确立皇统?
李弘笑道:“回京也好,北疆大战的事我正好要向陛下详细呈述。只要陛下答应了我们的作战计策,北疆大战就可以立即开始了。另外,尚书台至今没有给我们一个详细的作战方案,我不知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朝中有分歧,所以,我也想回京看看,希望能够说服陛下和诸位大臣们,尽快把北疆大战的事定下来。你们不要担心,北疆大战没有结束前,我肯定很安全,陛下不会杀我的。”
“那皇统的事……”李玮皱眉问道,“如果陛下要确立皇统呢?”
“那是好事啊,我当然是希望陛下早日确立皇统了。”李弘说道,“皇统确立了,洛阳就稳了,而洛阳的稳定直接关系到北疆大战的成功,所以我回京后,尽可能劝说陛下当机立断,不要拿皇统的事做文章,以免惹出祸端。”
“那大将军何进怎么处理?”
“哼……”李弘冷笑道,“有我在洛阳,我谅他不敢靠近京畿。至于怎么处理何进,陛下应该早有办法。”
****
洛阳。
天子数次催促中官们拿出废除皇后的主意。中官们先是哼哼哈哈,后来赵忠和张让被天子逼急了,干脆躲在家里称病不出来。其他如宋典等人极尽搪塞之能事,天天在天子面前胡扯一气。天子很生气,把三公九卿还有尚书台的大臣们召集一起,直言不讳地说:“朕打算把皇后废了,诸位爱卿给朕想个借口。”
马日磾劝道:“陛下,如今叛乱迭起,国家危急,皇统之事还是不宜操之过急,再缓一缓吧。这废皇后一事,臣看就更不能着急了。如今大将军统兵在外,陛下废了皇后就要牵连到大将军,这容易诱发更大的祸乱,所以……”
天子嗤之以鼻,不屑地说道:“朕已下诏传令征北大将军于近日返回洛阳,朕要和他谈谈南下平叛的事。所以,你们不要担心大将军举兵造反的事。诸位爱卿尽快替朕想好主意,拟好诏书,朕好早日传诏天下。”
大臣们不敢多说,齐声答应了,随即出宫各自想主意去了。
李弘即将进京的消息象炸雷一般把洛阳震得摇晃起来。
中官们大为着急,纷纷劝阻天子。赵忠说,陛下不就是要杀何进吗?为什么非要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先废皇后就要逼反何进,这不是自找麻烦吗?陛下此时下旨把何进征召进京,找个借口砍了就是了。何进死了,再找借口废除皇后就要稳妥得多,不至于让天下震荡。天子问,那要是何进不进京呢?赵忠摇晃着硕大的肥脑袋,笑眯眯地说道:“征北大将军要是不在京城,何进一定会回来。对何进而言,他空手回京,也不是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大将军府和车骑将军的两府门客加起来有两三千人,这些人武功高强,可比五千北军将士。但征北大将军一旦回京,陛下就是给何进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回来了。”
天子冷笑,眼内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
“爱卿的病好了?”
赵忠吓了一跳,急忙跪倒地上假装痛苦地说道:“陛下,臣还是头晕脑涨,常常不能呼吸啊。”
“那你再回去歇一个月吧。”天子又指指郭胜宋典等人说道,“你们给朕听好了,如果下个月还想不到废除皇后的借口,罚俸五年。”
天子召集大臣公开说要废除皇后的消息立即传遍了洛阳上下,门阀士族们着急了。天子的意图很明显,他要在北疆各部大军整军完毕之后把征北大将军征召回京,然后开始废皇后,杀何进,立皇统。时间也就是在下个月。
大将军府的长史王谦迅速把这个惊人的消息送给了远在冀州邺城的大将军何进。同一时间,韩馥、何颙、许攸等人秘密聚集袁隗家中商议应对之策。此时天子已经把刀举起来了,如果再不想办法,让天子如愿以偿,那么奸阉的势力必定因为这次帮助天子废嫡立庶而再次膨胀,这对今日的大汉国来说,接下来就是亡国的命运了。
“想办法阻止李弘进京。”袁隗说道,“督促大将军立即答应白绕提出的所有条件,尽快把黑山黄巾军主力招募入军。”
何颙从容地说道:“要告诉大将军,兵谏的时间务必要提前到四月,否则来不及了。”
尚书韩馥惊惶失措地问道:“兵谏?我们要干什么?”
袁隗痛心疾首地说道:“这都是陛下逼的。为了大汉国的兴亡,此时唯有兵谏一途了。”
“何谓兵谏?”
何颙解释道:“我们和大将军里应外合,让大将军率部进京,然后兵围皇宫,劝谏陛下诛杀奸阉。等奸阉一除,我们立即以大将军私通蚁贼,篡夺社稷为名诛杀大将军。如此一来,则奸阉和外戚之祸尽除。现在袁绍驻守在京畿八关的孟津,大将军渡过黄河之后可以由此南下洛阳。洛阳城门则由城门校尉伍琼负责打开,宫内还有虎贲中郎将袁术做内应,所以兵谏万无一失。”
韩馥面色大变,神情极度震骇,“陛下会把我们杀了的。这是犯上作乱,要株连九族。”
袁隗非常痛苦地说道:“兵谏之后,当今天子已经不在了,继承大统的一定是小董侯。皇统终究还是遂了陛下的心愿。”
韩馥如雷轰顶,额头上冷汗涔涔。
“大将军为了自家性命,怎么可能会在兵谏之后留下当今天子?他一定会把弑君的罪名扣在奸阉身上。”何颗说道,“大将军一旦兵谏成功,我们立即尽起四万西园军扑杀大将军。”
韩馥摇摇头,问道:“大将军要带多少人进京?只要陛下一出面,北军将士自会倒戈,由不得大将军猖狂。即使大将军兵谏成功了,西园军打得过北军吗?”
许攸笑道:“大将军带一万人进京,但这一万人不是北军将士,而是穿着北军盔甲的黄巾军。北军将士临阵倒戈的事我们已经考虑到了,当年大将军窦武北宫兵变失败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北军倒戈,所以我们这次把北军换成了黄巾军。四万西园军不会打不过一万黄巾军吧?韩大人你认为呢?”
“黄巾军假如不听指挥,四下烧杀抢掠怎么办?”韩馥战战兢兢地问道。
“宫内有南军,宫外有西园军,还有刘表蒯越所率的一万北军,黄巾军如果作乱死得更快。”何颙说道,“大将军率部秘密赶到孟津之后,北军军侯刘表会率部留在孟津关隘以外静待我们的消息。另外,我们还有一个最大的保障,那就是皇甫将军。洛阳的事情如果一发不可收拾,我们还可以让皇甫将军率部进关扫清奸佞。”
韩馥一听到皇甫嵩的大名,顿时安心了许多。他想了一下,问道:“大将军会不会防备我们?”
“不会,他绝对想不到我们会拥立小董侯继承大统。”何颙说道,“我们这么帮他,其实和他一样,都是叛逆,但我们再把他杀了,我们就不是大汉国的叛逆,而是铲除奸佞,振兴大汉国的有功之臣了。这正像卢大人说的,既然已经向陛下发了誓,当然就要做到,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卢大人?他也知道这事?”
何颙笑笑,没有说话。
韩馥知道事关机密,没有再问,他望着袁隗问道,“老大人,你把我喊来有什么指派?”韩馥是袁隗的门生故吏,对袁隗极其恭敬。
袁隗郑重地说道:“兵谏之前,你要以天子的名义下旨给征北大将军,让他出征塞外。”
韩馥点头说道:“对,无论如何要把征北大将军的这个巨大威胁去掉。圣旨倒好办,只是玺印……”
“你把圣旨交给我就行了,我自有办法盖上玺印。”何颙说道,“当务之急是要阻止李弘进京。须卜骨都侯曾经答应大将军,说他会在三月中发动攻击,所以我们只要把李弘拖在并州就行。到了三月中,匈奴人开始攻击之后,李弘必定会放弃进京。”
“叫何津立即出京赶到邺城,把我们的计策告诉大将军。”袁隗说道,“现在,我们就期盼着皇甫大人尽快平定西凉叛军了。他可是我们最大的保障,大汉国的兴亡就看他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22节
大汉国中平六年(公元189年)三月。
本月初,西凉传来捷报。西凉叛军围攻陈仓八十多天后因为粮草用尽不得不回撤汉阳郡,左将军皇甫嵩、前将军董卓遂尽起四万大军一路穷追猛打,斩杀叛军上万人。叛军首领王国和韩遂遭到重创,狼狈不堪地率领残部逃回了金城和陇西。
天子大喜,犒赏前线将士,同时下旨,征调前将军董卓回朝任少府一职,所辖军队交于左将军皇甫嵩统领。
天子最初并没有想到要把董卓征调回京。董卓久居西凉,统兵多年,战功彪炳,是镇守西陲的最佳人选,但骠骑将军董重却告诉他说,董卓多年前就和大将军何进有来往,彼此之间关系密切,算是大将军的心腹手下了。在目前这种局面下,让这种人统兵驻守西凉,一旦大将军造反,他就有可能兵出关中,取长安下潼关,直接威胁洛阳。董重建议说,陛下应该趁着现在皇甫嵩和董卓击败西凉叛军的机会,封赏董卓一个九卿之职,把他从西凉战场上征调回京,名为升迁,实为夺其兵权,除去一大隐忧。
天子很奇怪,在他印象里,这个董卓是中官一系的人。这么多年来,董卓的历次升迁都得到了中官的推荐和照顾,尤其前年迁升董卓为前将军的时候,买官的两千万钱还是赵忠先替他垫上的,怎么现在董卓忽然成了何进一系的人?此事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天子的计划,他立即召来了大长秋赵忠,怒气冲天地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真是老糊涂了,竟然连这种事都不知道?董卓到底是和何进串通一气还是与门阀士族有勾结?”天子干瘦的手指猛戳着赵忠的大肚子,连声质问,“现在看起来,他一直在利用你,你知道吗?”
赵忠气得咬牙切齿,恨恨地问道:“陛下,这消息是真的?”
“你让张让去问问何苗就知道了。你们这些老糊涂,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天子冷笑道,“朕下旨调他回京。如果他抗旨不来,就说明这事是真的,如果他来了,就把他杀了,这种人留不得。”
赵忠恼怒地站在那里低头想着自己的心思,半天没言语。
自己本来打算上奏陛下把董卓的军队调到河东,以防备大将军何进造反后杀进京城,现在看来自己是失算了。董卓如果是何进的人,那把董卓的军队调到河东,自己不是自寻死路吗?天子先要逼反何进,然后又要让李弘南下平叛,这两人不论谁杀进京城,自己和那帮同僚都算是死定了。如今看来张让还是说对了,陛下根本就是要借别人的手杀死自己这帮老中官。
赵忠悄悄瞅了一眼鼻子眼睛皱在一起的天子,心里打了个寒战。陛下为了让小董侯继承大统,不仅要杀大将军何进,还要杀士子,杀老中官,要把所有将来可能威胁到小董侯生命的危险统统清除干净。
赵忠现在有点后悔当初伙同同僚杀死王美人了。何皇后给的那点钱财,哪里比得上自己这条性命?还有太后的哥哥董宠,当初要是中官们没有设计杀死董宠,自己何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还有何进,当初要是中官们不贪图何进的钱财毁弃诺言劝谏陛下重立大将军,那自己的性命怎么会丢在这位大将军手上?大将军就是不能要啊,这才六年时间,又一位大将军成了祸害。自己害自己啊,他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因为自己和一帮中官们过去的所作所为,就算现在支持陛下废嫡立庶,陛下也不再信任自己了。在天子看来,昨天中官们可以杀王美人,杀太后的哥哥天子的舅舅,明天当然也可以杀幼主,杀太后了。
过去天子小,中官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只要把天子哄高兴了就行。但现在不行了,现在天子长大了,懂事了,一个三十四岁的天子在掌握了足够强大的实力后,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可以为所欲为了。
赵忠感到了死亡的威胁,心里极度沮丧,脸上的神情很难看。
天子走到赵忠对面,死死盯着他,好象要看透他的心灵似的,“爱卿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赵忠毛骨悚然,后脑凉飕飕的。他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低声说道:“陛下,把董卓调回京,那西凉的四万大军就全部被皇甫嵩控制了,这难道不危险?臣以为,不论董卓是不是何进的人,此时还是让他统领两万大军为好,这样他和皇甫嵩两人互相牵制,谁都奈何不了谁,那陛下这皇统……”
“你懂什么?你除了这一身肥肉整个就一白痴。”天子狠狠打了他一个巴掌,大声骂道,“皇甫嵩是什么人?他难道会率兵攻打皇宫?他是我大汉国的中流砥柱,你知道吗?李弘率军出塞后,朕本来打算让皇甫嵩坐镇并州,扼守长城,先行控制李弘的后方,然后再逐步清除李弘的威胁,可如今这计策全给董卓破坏了。你一世精明,到老了,竟然让一个西凉蛮子给骗了。你还活着干啥?死了算了。”
赵忠气得脸都发青了,脸上的肥肉不停地颤抖着。天子骂了几句,犹不解恨,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董卓接到天子的圣旨后,立即就从圣旨里看到了杀气。
是天子要杀他还是士人要杀他?从目前局势来看,天子没有杀他的理由,只有那帮士人。士人们为了在皇统之争中占据优势,就要排除一切可能对士人造成伤害的危险,而自己恰恰就是这个危险。所以,士人夺取自己的兵权,要把自己征调回朝,要把自己对士人的威胁降到最低。
董卓虽然对士人的阴狠非常愤怒,但他也无可奈何。自己先是投靠奸阉,后来又和大将军走得很近,最近看到大将军不行了又转而投奔士人,自己的这种所作所为肯定得不到士人的信任。他们既然不能信任自己,那就只好解决自己这个危险了。自己没了兵权,回到洛阳就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迟早都是一个死。尤其在今天洛阳这种混乱局面下,自己这种人想不死都难。现在朝中各方权势深陷皇统之争,自己和谁站在一起都没有好结局。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在边郡远远避开,静待时机。
董卓很寒心。自己为大汉国奋战了三十多年,最后就捞到这么一个结局。三十多年来,自己打了许多仗立了许多功,却一直没有得到什么封赏,看到别人不用打仗都能升官发财,自己很生气。于是就去花钱巴结中官,去买官。虽然后来总算做到了前将军这个位置,但花了多少钱磕了多少头自己是有数的。然而,今天这个结果却把自己所有努力化成了泡影。
我在西凉浴血奋战,没有功劳也苦劳,天子和大臣们不能体谅也就算了,但今天他们为了给自己谋取利益,竟然毫无理由地要杀我,这也未免欺人太甚了。我到底招惹了谁?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天子和大臣们用这种蹩脚的伎俩就能把我骗回京城?就能把我杀了?
董卓决定不去京城。现在洛阳各方权势为了皇统已经争得头破血流,此时回去必死无疑。要想保住性命,就要牢牢掌控军队。
他和李儒等一帮掾属仔细商量了很久,然后上书陛下,说西凉现在叛乱未平,百姓苦难,形势危急,正是臣应该为陛下和朝廷效力的时候,此时臣怎能放下边陲的战乱而回京享受安宁呢?而且,西凉将士听说臣要回京,纷纷阻挡车驾,不让臣上路。尤为重要的是,臣的很多部下都是湟中羌和其他羌族士兵,除了臣无人可以统帅。假如臣离开西凉后,这些羌兵举旗暴乱参加叛军,那后果就严重了,有可能再次让西凉陷入连绵不断的战乱之中,以至于危害到我大汉国社稷的安危。考虑到上述诸般问题,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恩准下臣继续戍守西凉。
天子看到董卓的奏章,嘿嘿冷笑,一言不发。
太尉马日磾大为气愤,说这还得了,车驾被阻也是拒绝入朝的理由?请陛下下旨给皇甫将军,立即督请董卓入朝。要是他再不依从,就是抗旨,那就让皇甫将军把他抓起来。太仆杨彪说,董卓这么做已经是公然抗旨了,陛下还是下旨直接把他缉拿回京交给廷尉府受审吧。
司徒丁宫赶忙阻止。他说董卓戍守边疆多年,战功卓著,不能因为这件小事就把董卓过去的所有功劳抹杀了。而且,董卓所奏也是实情,如今西凉叛军只是大败并没有被剿平,西凉更需要董卓率军平叛。他对天子说,陛下此时为什么要把董卓征调回京?难道朝中缺少做九卿的大臣?今天的大汉国其实最缺乏的就是象董将军这样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将军。回朝为卿和戍守边疆相比,当然是后者更重要,董将军一心为国,宁愿放弃回朝为卿的机会,主动要求戍守边疆为国杀敌,这种忠臣怎么反而有罪了?如果说要求戍守边疆为国杀敌都有罪,那将来我大汉国还有谁愿意戍守边疆?如果陛下因为这事而罪罚董卓,会让所有边军将士寒心的,这天下还有公理吗?
丁宫是大将军一系的人,丁宫公开为董卓说情,这更证明董卓和大将军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了。
丁宫的话刚刚说完,立即遭到了司空刘弘的驳斥。就在大臣们争论不休的时候,天子却说了一句让大家目瞪口呆的话。
“算了,争什么争?董卓既然不愿回来,那就算了。”
退朝后,赵忠紧跟在天子后面,气呼呼地说道:“司徒大人早该罢职了,陛下还让他待在朝堂上干什么?虽然太后很看重他,但他是大将军的人。陛下只要对太后解释一下,说这事关皇统,太后一定会答应的。”
天子笑道:“司徒大人不在朝,朕怎么知道大将军在干什么?你看今天他和太尉大人一唱一和,这说明什么?”
赵忠愣了一下,突然醒悟过来,恶狠狠地骂道:“陛下,这些士人居心叵测,没有一个好东西……”
天子挥手打断他的话,低声说道:“你写封书信,把今天的事告诉董卓,叫他清醒一点,不要稀里糊涂中了奸计,做了大汉国的叛逆。”
“陛下不杀他了?”赵忠疑惑地问道,“这种小人留着干啥?”
“朕留着他还有用。”天子不动声色地说道,“要杀,也是将来的事。此时,朝中的大臣们,还有何进,都要杀他,都要夺他的兵权,你说他是什么心情?你这时候拉他一把,他会感激涕零誓死相报的。”
赵忠不明白天子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董卓还有用?有什么用?难道陛下也要想把他的军队调到河东?
“陛下,董卓此人两面三刀,贪婪狡诈,非常不可靠,陛下可千万不能把他的军队调到河东。”
天子嗤之以鼻,懒得理他,直接回嘉德殿了。
****
冀州邺城。
大将军何进听完何津的禀报后,沉吟良久问道:“你怎么看?”
“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何颙许攸张隗等人数次到袁府议事,但他们只邀请我去了一次……”何津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颧骨高耸,圆脸短须,看上去很忠厚。他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此计在何颙的嘴里说出来完美无缺,但在我看来,却有很多漏洞,我怀疑他们另有目的。”
何进笑笑,又问道:“潘隐可有消息?”
“潘隐说,蹇硕最近一直陪侍在陛下身边,很少回府,不常到见到。”何津说道,“不过,有次蹇硕对他说,赵忠怀疑陛下不仅是要杀大将军,还要杀士人,而且,奸阉们怀疑陛下也要趁机把他们杀了。”
何进皱眉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命传令兵把大将军府掾史许谅、伍宕,还有军司马吴匡、张璋喊进了大帐。
“陛下先是放我出京,然后逼迫大臣们上策效忠,接着又公开扬言要废除皇后,现在又催请征北大将军进京,这些事看起来虽然都是陛下在逼我造反,但仔细想起来,陛下好象不仅是要杀我一个,而是要杀许多人,否则,他完全没有必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何进指着许谅和伍宕说道,“你们两个秘密回京一趟,告诉潘隐,请他务必查清陛下的真实意图。他是蹇硕府上的长史,深得蹇硕的信任,这点办法还是有的。蹇硕不会动脑子,潘隐可以教他动脑子嘛。另外,你们让何苗立即找到中常侍张让和郭胜两人,看看他们怎么说。如果陛下连他们都想杀的话,这事情就好办了。”
“大将军,这事要是让袁隗何颙他们知道了……”何津担忧地问道。
“这事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处理。这几年,我因为皇统的事要倚仗士人,所以对他们言听计从,帮了他们许多忙,但我心里还是有数的。我只认皇统,只要谁能帮我确立皇统,我就帮谁。我早就对你们说过,皇统的事必须要依靠奸阉的力量,这是宫内的事,不是宫外的事。”何进笑道,“王美人是怎么死的?太后的兄长董宠又是怎么死的?小董侯如果继承了大统,这帮奸阉迟早都要死得很惨。还好,他们虽然老了,但还没有老糊涂,终于还是想起来了。只要史侯继承了大统,那天下就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那大将军的意思……”许谅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奸阉不杀了?”
“奸阉杀不杀,要看士人怎么做?”何进笑道,“如果士人趁乱要杀我,我还杀奸阉?我立即就会联手奸阉把他们杀了。没有他们,我就不会治国了?笑话。”
“陛下刻意制造了一个确立皇统的机会,但这个机会不是陛下一个人的机会,而是我们大家的机会,关键就看谁能掌握这个机会。”何进望着吴匡和张璋说道,“你们立即回南阳,把那批人秘密运进洛阳。”
“大将军,征北大将军就要进京了,如果陛下在征北大将军进京后立即把皇后……”
许谅还没有说完,何进已经笑了起来,他摇手说道:“只要史侯继承了大统,所有的问题都会解决,包括李弘。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李弘出塞作战,否则,我们就没有机会,大家都会死。但正是因为大家都会死,所以我们才有机会。”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23节
三月初,北疆诸营的将士按期结束休整,陆续返回各自的驻地,他们按照征北大将军的命令开始了整军。从度辽河到长城要塞,从离石城大营到句注要塞,各条驰道上随处可见一队队急速行军的步骑士卒,大战即将来临的紧张气氛笼罩了并州大地。
李弘命令李玮领部分掾史,颜良率六营于雁门郡马邑集结,建征北大将军行辕。
李弘命令鲜于辅率部集结于龙山大营,张燕率部集结于句注要塞,麴义率部集结于度辽,徐荣率部集结于单于庭美稷,赵云和杨凤率部集结于长城要塞,玉石率部集结于雁门郡的武州,阎柔率部集结于雁门郡的平城。李弘要求征北八军集结完毕后,立即开始训练,等待出击命令。
同时,李弘依天子旨,征匈奴一万铁骑,以左贤王刘豹为统帅,受徐荣节制。征上谷和代郡乌丸一万骑,以上谷大王楼麓为统帅,受阎柔节制。李弘命令刘豹和楼麓两人在三月底之前集结完毕,然后进入各自驻地。
就在征北大军忙于整军换防的时候,匈奴叛军须卜骨都侯和东羌首领旭葵率部陈兵黄河,威胁美稷,而白马铜和拓跋帷却率部向武州和平城发起了攻击。
李弘立即命令麴义和刘豹率部于黄河南岸驻防,命令驻守武州的玉石,平城的阎柔阻击白马铜和拓跋帷。
匈奴叛军和鲜卑人此时发动攻击的意图很明显,他们就是要趁着北疆诸部整军尚未完成之际,狠狠地打一下汉军,以迟滞汉军的整军进度,延缓汉军出塞攻击的时间。如果洛阳发生剧变,汉军也许就此丧失了出塞作战的可能。
李弘非常着急,连续急奏天子,恳请天子立即发动北疆大战。胡人如此猖狂,怎能忍受?
天子回旨,回京再议。
李弘无奈,命令鲜于辅代领征北大将军事,主掌征北大将军府。命令张燕护卫并州诸郡,以防出现意外。这时涌入并州的灾民如果闹出什么乱子,出塞作战就更难了。李弘安排完毕后,把北疆诸事尽数交于鲜于辅,自己带着小雨迅速南下洛阳,同行的还有朱穆和田畴。庞德率一百黑豹义从随行护卫。
三月下,李弘到达洛阳。
出城迎接李弘的是尚书令卢植、卫尉刘和和虎贲中郎将袁术。四人互相寒暄一番,随即进城。
李弘和卢植走在一起,两人闲聊几句,马上就说到了北疆大战的事。李弘直言不讳地说道:“卢大人,幽州大战已经结束三个月了,尚书台为何至今还没有拿出出塞作战的具体策略?我连续急奏,为何你们一直都不肯答复?如今军队钱粮军械民夫统统齐备,就等着朝廷的大战策略和陛下的圣旨了。我实在不明白,这出塞作战的策略难道这么难定吗?”
卢植叹道:“这事不仅仅是大将军着急,我们也着急。尚书台为北疆大战连出七策,但每次在三府一台合议的时候都不能通过,我们毫无办法,只能反复修改,徒呼奈何。”
“不能通过?”李弘诧异地问道,“为什么?主要都是什么原因?是叛乱未平还是国库空竭?”
“如今西凉叛军大败,青徐蚁贼因为饥荒也在逐渐丧失攻击力,估计这两个月就要败亡了,而支撑北疆大战的钱财都是出自陛下的万金堂,和国库也没有关系,所以你说的这些事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出塞作战的攻击时间无法统一。”卢植看了一眼李弘,笑道,“你在上奏朝廷的方案里提出了两个攻击时间,一个是五月,一个是八月,而大臣们争论的焦点,偏偏就是这个攻击时间问题。”
李弘顿时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卢植避重就轻,根本没有说出实情。出塞作战迟迟不能定下来不是因为攻击时间难以确定,而是因为这个攻击时间直接关系到了皇统问题,直接关系到了洛阳各方权势的命运和前途。
“现在呢?”
“陛下知道大将军已经启程返回京城后,干脆罢议此事了。陛下说,一切等大将军回来再做定夺。”卢植捋须笑道,“大将军此次回京,可确定了攻击时间?”
“我急奏陛下,要求把攻击时间提前到四月中。”李弘苦笑道,“这攻击时间我已经确定了,但诸位大臣们还是意见不一,我回来又有什么用?难道我还能说服大家吗?”
卢植笑道:“不是说服大家,是说服陛下。”
李弘没有做声。陛下是怎么想的,谁知道?京中的形势他知道的也仅仅是表象,内里的暗流他哪里清楚?但皇统不定洛阳就不稳,洛阳不稳大军出击塞外就没有保障,没有保障这仗就不能打。李弘打算尽一切可能说服陛下尽快确立皇统,迅速把大将军何进解决了。此事已经没有再继续拖延的时间了。
李弘不再谈论这事,他随即和卢植说起了去年幽州大战和近期整军的成效。卢植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后,问道:“从近期北疆诸军的部署来看,大将军是打算两路出击吗?”
李弘笑道:“不是两路,是三路,为了确保完整地收复北方四郡,救回被掳掠的人口,我打算先期攻占五原,进军阴山,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对胡族联军的包围。”
卢植惊讶地看着李弘,谨慎地说道:“大将军还记得十二年前的落日原大战吗?熹平六年八月,天子以破鲜卑中郎将田晏为主帅,统领护匈奴中郎将臧昱,护乌丸校尉夏育和匈奴大单于屠特若尸逐就共五万大军三路出塞作战,结果被檀石槐分路诱敌聚歼于落日原。这次虽然你有二十万大军,但真正出塞作战的军队也只有十几万,这分路出击……”
“我们虽然出塞作战,但到阴山也就止步了。战场前后相距大约也就一千五百里。由于我们军队数量庞大,三路大军在层层推进的情况下,互相支援还是有很大保障。”李弘解释说,“如果我们不采取分路出击的办法,我们就无法切断胡人的退路,无法形成对胡人的合围。换句话说,胡人在我们的逼迫下会安全撤过阴山,这样一来,我们虽然夺回了失去的边郡,但我们也失去了大汉边郡的百姓,同时我们也没能大量歼灭胡人的兵力。胡人实力犹存,这对边郡的安全来说就是个巨大的隐患,将来北疆的战火还会连绵不断。我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出塞作战,至少要保证北疆有十年的安宁,否则,这一仗我们即使打赢了和打败了又有什么区别?”
卢植沉思良久,缓缓说道:“大将军此议甚好。明日三府一台将在嘉德殿听取大将军的奏报,希望大将军的北疆战策能够很快得到陛下和大臣们的同意。大将军早日出战,我大汉国也好早日洗雪前耻。”
天子安排李弘居于漳月台。卢植和刘和向李弘告辞,回宫面奏圣上去了。袁术命令旅贲令魏断领两百卫兵守在驿馆四周。
李弘看到又是旅贲令魏断负责自己的警卫,非常高兴,特意喊他聊了几句。魏断很激动,不知说什么好。李弘拉着他的手,对围在四周的南军卫兵说,前年我回洛阳的时候,你们魏大人曾经和我在长街上并肩杀敌。我和他是生死之交的朋友。李弘走后,魏断立即就被自己的手下团团围住了,大家问个不休。有个队率说,大人是征北大将军的朋友,那将来还不是平步青云。魏断骂道,要想平步青云就要到塞外去杀胡人,你想我死啊。你以为征北大将军是什么人?随便会送你一个官做?
袁术一直陪着李弘。两人自冀州一别后就没有见过面。过去的事彼此心照不宣,谁都不提,两人就象多年的老朋友一样,非常亲热,谈笑风生。袁术笑着对李弘说:“陛下担心大将军遭遇不测,特意命我调派人手负责大将军在洛阳期间的安全。不过,和过去一样,没有陛下的命令,大将军和大将军的部下不允许私自外出。”
李弘摇摇头,指着朱穆说道:“公路兄,公定兄要回家看看,你是不是通融一下?”
袁术笑道:“大将军有令,我岂敢不从,不过……”他看着朱穆说道,“公定,你是不是暂时先在驿馆待着,过几天再说。现在大将军身份特殊,你又是征北大将军府的从事中郎,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私自外出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对你我都不好。”
朱穆和袁术自小就是朋友,当然不会理睬袁术这一套,他搂着袁术的脖子笑嘻嘻地威胁道:“公路,我现在就要回去,你放不放?”
袁术调侃道:“公定,这一年多没有碰过女人了吧?算了,饶你一次,回家抱抱夫人,亲亲孩子吧。”
朱穆大喜,骂了他两句,向李弘躬身告辞抬脚就要走。袁术一把拉住他,指着后门说道:“你别给我惹麻烦,老老实实从后门走。”两人一边互相笑骂着一边出门而去。
小雨和田畴都是第一次到洛阳,两人又是兴奋又是新鲜好奇,站在驿馆高处四下观望。田畴指着几个建筑问李弘那是什么地方,李弘说我也不知道。我虽然来过一趟,但基本上就待在这里哪都没去。你去问问魏大人,他是洛阳人,一定知道。田畴走远后,李弘拉着小雨的手说,明天就要进宫觐见天子和太后了。小雨很紧张,也很害怕。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到洛阳,会到皇宫里觐见天子和太后。李弘说,你不要怕,天子很温和,太后也很亲切。永乐宫里还有一个小皇子和小公主,都很可爱。小雨胆怯地问,你第一次见天子的时候,怕不怕?李弘心有余悸地说,何止是怕,当时我非常恐惧,浑身上下都冒冷汗。小雨一听花容失色,更怕了。
第二天,小黄门蹇硕很早就带着几个宫女来到了漳月台。
天子替李弘考虑得很周到,他让蹇硕给李弘的夫人送来了整套的华丽衣饰,还有让李弘送给太后、小皇子和公主的礼物。当李弘看到天子赏赐给小雨的衣服首饰时,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他本来是准备了一些礼物,但和天子赏赐的相比,那就显得太寒酸了。
小雨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走了出来,李弘和一帮部下都看傻了。这人再怎么漂亮,没有衣饰的装扮还是要逊色许多。蹇硕赞叹道:“大将军的夫人真是绝色,尤其那双眼晴……”
蹇硕随即交待了小雨一些礼节上要注意的事,然后带着他们坐上马车匆匆进宫。这次是直接进了永乐宫。
小雨心中极度害怕,脸色煞白,人几乎都要窒息了。蹇硕看她太紧张了,担心她这样进去觐见天子和太后会出事,赶忙低声安慰道:“夫人不要紧张。你太紧张了就有可能失礼,一旦失礼就要损害到大将军,所以请夫人务必放松心情。你可以想想大将军的盖世功勋,想想将来的荣华富贵,这样你的心情就要轻松许多。”
小雨听说自己的恐惧和失态有可能伤害到李弘,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人随之奇迹般地镇定下来。为了李弘她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何况这还不是要性命的事。
李弘带着小雨依次拜见了天子、太后、小皇子和公主。
天子和太后两年没有看到李弘了,相隔很长时间后再次见面彼此都很亲热,而小皇子更是坐在李弘身边问个不停。公主刘萧已经长成了一个大美人,虽然只有十二岁,但那种惊人的美丽还是让李弘感到非常意外。天子很感慨,指着和小雨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刘萧说,朕现在看到她就象看到她母亲,她几乎和她母亲长得一模一样,除了那双眼睛。她母亲的那双眼睛充满了梦想和快乐,可惜朕……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24节
午膳过后,太后把小雨留在永乐宫,天子带着李弘到嘉德殿议事。
君臣二人边走边聊。李弘跟在天子后面,发现他比两年前瘦多了。天子单薄的身躯就象竹竿一样,脖子也愈发细长,好象一阵微风都能把它吹断。想起午膳的时候天子几乎一口未进,李弘不禁十分担忧,小声说道,陛下要保重龙体,不要太累了。
“朕早膳多了一点,所以……”天子笑道,“爱卿不要担心,朕好得很。”
天子随即问起北疆大战的各项准备工作,李弘恭敬地一一回禀,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臣认为,下月中,大军完全可以出塞。现在西凉叛乱已经基本平定,青徐一带的蚁贼也溃败在即,出塞作战的条件基本具备,除了……”
天子看了他一眼,问道:“除了什么?”
“除了皇统。”李弘小声奏道,“皇统之事,臣认为陛下宜快不宜慢,应该尽早册封太子,诏告天下……”
天子挥挥手,淡淡地说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急则出乱,还是慢一点好,出塞作战也是一样,慢慢来,不要着急。”
李弘无语。
到了嘉德殿,李弘和众臣一一见礼。两年没回朝,朝中已是物是人非,很多人他不但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卫尉刘和和尚书令卢植陪在李弘左右,替他一一介绍。大殿内很是热闹了一番。大长秋赵忠和中常侍张让今天也参加朝议,两位老中官亲热地拉着李弘闲聊了几句。赵忠还一再邀请李弘有空到府上去坐坐。
李弘奉旨先向天子禀报北疆最近的局势,然后详述了幽州大战的具体过程,最后把整军事宜和出塞作战的准备情况做了汇报。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长时间,述职完毕后又不厌其烦地解答了诸位大臣提出的许多问题。
卢植说道:“大将军能不能把北疆大战的具体策略详细解说一下?”
李弘点点头。随即走到挂在大殿一侧的北疆地图前,面对天子和大臣们说道:“出塞作战的目的是收复北方四郡,夺回被胡人占据的城池,救回被胡人掳掠的大汉子民。为了到达这个目的,我们要尽可能歼灭胡人的军队,把胡人消灭在阴山以南,以防止他们逃过阴山将来继续祸害边郡。”
“目前,北方四郡有东羌人旭葵的军队,有匈奴叛军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的军队,有鲜卑人拓跋锋的军队,胡族联军的总数大约在十二万左右,其中匈奴叛军大约占据八万人以上。如果大战开始,胡人会从族内征召所有能上马作战的男丁,这样他们的军队人数会在很短时间内扩充到十五万人左右。”
“有这么多胡人?”太尉马日磾吃惊地问道,“如果大战开始,鲜卑人停止内斗,握手言和,他们大约还能凑齐多少军队南下支援拓跋锋?”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现在弹汗山王廷已经没有多少军队了,鲜卑人目前最有实力的就是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其次是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和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如果他们响应魁头的征召赶到弹汗山集结的话,大约可以凑足五万到八万军队。当然,这已经包括了鲜卑族所有能骑马上阵的男丁了。”李弘解释道,“鲜卑人连遭西疆和雁门关大败,再加上这几年在幽州战场上的伤亡,他们至少损失了大约十万以上的兵力,所以他们如果还能凑起十万人,那么鲜卑人除了妇孺老幼以外其他人已经全部上阵了。也就是说,即使拓跋锋主动向弹汗山称臣,鲜卑大王魁头也不可能征召大草原诸部南下支援。他绝不会为了阴山以南的几片土地就把整个鲜卑国赔进去。”
“我们吃亏就吃亏在匈奴人身上。去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在河南一带(今河套地区)没能大量杀伤匈奴叛军的兵力。这本来影响不到北方四郡的战场,但随后却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须卜骨都侯竟然抛弃了美稷,率领整个右部落十几万族众渡河北上。匈奴人名为帮助拓跋锋,实为趁机控制北方四郡,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北方四郡占为己有了。拓跋锋实力亏损之下为了得到匈奴人的帮助击败魁头,并没有在意这事。不过我认为拓跋锋也许本来就想把北方四郡送给匈奴人。有匈奴人替他挡在阴山以南,这对他恢复元气将来东山再起有莫大的好处。”
“匈奴叛军北上之后,立即扭转了胡人在北疆的不利局面,彻底破坏了我们去年定下的北疆大战之策。现在聚集在北方四郡的匈奴叛军、鲜卑人和东羌人已经结成了联盟,胡人的实力剧增。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攻击难度成倍增加,要想轻而易举地夺下北方四郡已经根本不可能。北疆今天的形势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去年的预想。”
“考虑到北疆作战的目的和胡族联军的强大实力,我们征北大将军府经过仔细筹划,打算三路出击,合围胡族联军,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北方四郡,彻底歼灭胡族联军,以绝北疆战祸。”李弘手指地图上的阴山,继续说道:“要想全歼胡族联军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胡族联军包围在五原和云中一带围而歼之。而要包围胡族联军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们先行赶到阴山脚下,切断他们的退路。”
“距离阴山最近的路径就是从河阴渡过黄河,然后我们的大军从九原城杀开一条血路直插满夷谷,再从满夷谷迅速北上依次占据羊角山、卫阀和青月峡谷,从而完成对胡族联军的合围。”李弘手指地图上的五原郡九原城说道,“目前须卜骨都侯的单于庭就在九原城,匈奴人考虑到我们要渡河攻击,所以他们沿黄河北岸的西安阳、成宜、宜梁、九原、临沃、稠阳数城布下了重兵,我们要想从九原城渡河北上,几乎没有可能。”
“那我们如何才能从九原方向成功渡河?”李弘手指地图上的句注要塞说道,“我们以一路人马从雁门关方向北上,向定襄云中两郡发起猛攻,从而诱出匈奴叛军的主力。第二路人马则从度辽河方向佯装过河北上,做出与第一路人马夹攻云中之势。只要盘驻五原郡的匈奴主力被诱到云中郡支援,此路人马即可调头往西赶到河阴强行渡河。”
李弘地图上的手指贺兰山,又说道,“第三路人马从北地郡的灵武谷出发,翻越贺兰山,直插朔方郡,横跨弓弦沙漠(今天的库布奇沙漠),悄悄赶到杨树湖(今天的乌梁素海),然后从匈奴叛军的背后突然发动攻击。此举务必要求一击而中。第三路人马占据九原后,可掩护第二路人马迅速渡河。”
“只要渡河成功,两路人马会合,大军即刻以优势兵力北上阴山,切断胡人的退路,逼迫胡族联军和我们在五原或者云中一带决战。决战成功,北方四郡即可收复。”
李弘随即就具体细节展开详细的解说。
大殿内静悄悄的,只有李弘激昂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宇内回响。三公九卿和尚书台的几位大臣们一个个神情肃穆,凝神细听,唯恐有所遗漏。
“大将军的兵力将如何部署?”司徒丁宫问道。
“雁门郡目前有阎柔的三营铁骑,玉石的四营步卒,然后就是我的六营人马。这是第一路主攻人马,总共是十三营六万四千人。加上上谷乌丸大王楼麓的一万铁骑,就是七万四千人。”李弘指指地图上的美稷说道,“河南一带目前有徐荣四营步卒,麴义的三营铁骑,杨凤的四营步卒随后也将赶到度辽。这是第二路攻击人马,由徐荣统帅。这是最重要的一路人马,北疆大战能否达到预期目标,就看他们了。这路人马是十一营五万八千兵,加上左贤王刘豹的一万铁骑,总共是六万八千人。”
“目前屯兵长城要塞的赵云将独自率领一万八千铁骑出灵武谷,越贺兰山,过沙漠,由杨树湖方向向九原发起攻击。他的攻击能否奏效,将直接影响到第二路人马能否成功渡河。”李弘指指地图上朔方郡中部的沙漠,面带忧色,缓缓说道,“这个沙漠叫弓弦沙漠。诸位大人请看,这弯弯的黄河就像一把巨弓的弓背,而这片一百多里长的沙漠就是弓弦,所以胡人都叫它弓弦沙漠。这个沙漠里有片湖区叫七星湖,只要赵云的铁骑能够及时得到湖水的补充,他们就能顺利走出沙漠,悄无声息地赶到杨树湖。匈奴叛军绝不会想到我们的铁骑会从沙漠里钻出来。只要赵云奇袭成功,九原城必能攻陷,渡河必能成功。”
“考虑到京畿的安危和并州各郡县的防务,鲜于辅和张燕将留守并州,留守军队是八营步卒四万大军,分驻晋阳龙山和雁门关。”李弘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这四万人也能出塞,那么我们正面攻击的兵力将达到十一万四千人,这完全可以把胡族联军的主力诱到云中和定襄一带……”
“用七万大军从正面攻击胡族联军,兵力上的确少了一点。如果没有绝对的优势击败胡族联军,匈奴叛军的主力很难被我们完全诱出五原郡。”卢植说道,“我看,大将军可以让张燕随后跟进。”
李弘摇摇头,手指地图上的幽州代郡高柳城说道:“目前幽州兵力不足,代郡和上谷郡的乌丸人又被征调,所以句注要塞必须要有大军留守。魁头会不会支援,我们并不知道,但假如魁头突然率部从弹汗山出发攻占高柳城,然后再沿驰道而下迅速攻击我们的粮草运输,那对大军就是个巨大的威胁。”
卢植摇头叹道:“如果有十万大军从正面发起攻击就好了。”
李弘说的是实情,十几万大军分路出击塞外,后方的稳定和粮草运输安全是重中之重,无论如何都要有大军留守关隘。
天子忽然问道:“大将军认为出塞作战收复边郡需要几个月时间?”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四月中大军出塞从正面开始攻击,到六月雨季来临,只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要想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远击千里,收复北方四郡,事实上不可能。所以,算上六月七月的雨季,结束北疆战事至少要到九月或者十月。”
“如果大军从八月开始出塞攻击,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大概需要四到五个月时间收复边郡。早期我们还曾提出过要从五月开始攻击,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我们的作战策略完全修改了。考虑到草原上的雨季,这个时间出塞攻击对大军非常不利。
“这么说,八月出塞攻击是最好的时间了。”天子说道,“不但天气好,还可以节省大量的军资。”
李弘还没有说话,尚书韩馥就奏道:“陛下,臣认为还是大将军提议的四月中出塞攻击好。虽然四月中出塞要浪费两个月的军资,但八月出塞有个很大的隐忧。刚才大将军已经说了,如果大军攻击顺利,需要四到五个月时间,但假如攻击不顺利呢?如果不顺利,战事就要拖到雪季来临,那就麻烦了。熹平六年落日原之所以大败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大雪提前来临,这个惨痛的教训我们不能忘。退一步说,大军即使安全无忧,但要想重新开战,也要等到明年春天。那耗费的军资就更加惊人了。”
天子微微皱眉,目光看向李弘。
李弘奏道:“陛下,臣认为韩大人说得非常正确,臣把出塞攻击时间一再提前,正是有这个担心。臣为什么要四月中开始出塞攻击,有几个考虑。一是赵云的铁骑假如三月底从长城要塞出发,远途奔袭两千多里,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也就是说他大概于四月底开始攻击九原。为了配合他的突袭,我们必须在四月中出塞,大军用半个月的时间猛攻定襄和云中两郡,以便诱出匈奴叛军的主力。”
“胡族联军考虑到雨季来临后,我们的进攻要被迫停下,而且北疆的形势在漫长的雨季后也许要发生变化,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先集中主力阻击我们的进攻,以求坚守到六月雨季来临。到了八月假如形势对他们还是不利,他们也一样有充裕的时间撤过阴山。因此,匈奴叛军主力一定会离开五原郡赶到云中和定襄一带阻击我们。”
“第二,赵云拿下九原,徐荣率部渡河北上后,大军人马将近九万人,供应大军的粮草辎重数量非常庞大。一旦雨季来临河水暴涨,粮草辎重的运输就成了大问题,所以,我们要抢在雨季来临之前,把足够多的粮草辎重送过黄河。这是臣放弃五月出塞攻击的主要原因。没有足够的粮草辎重,徐荣的大军很难坚持到雨季之后。”
“第三,臣担心攻击受阻。鲜卑诸部从鲜卑国自身安危出发,假如再次联手南下,我们就要陷入苦战,战事势必要一拖再拖,假如拖到雪季,北疆大战可能会功亏一篑。所以,臣认为避开这些灾难的最好办法就是提前开战。”
司空刘弘问道:“大将军,你同时在两个战场上开战,粮草辎重虽然无忧,但随军民夫够吗?我记得徐将军曾经上奏说,他要在四月春耕之后才能征集到足够的民夫,大将军难道现在有了解决的办法?二十万大军出塞,至少需要六十万到八十万民夫,大将军如果提前征集并州百姓,那并州的春耕怎么办?”
李弘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从青徐两州发生流民暴乱之后,逃到并州的灾民越来越多,尤其是最近两个月,几乎泛滥成灾。我们没有办法安置,只好尽一切努力把四十多万灾民送到了长城要塞。现在,从长安到长城要塞,再到河南一带,运送粮草辎重的都是这些人。他们背着喝奶的婴儿,驮着八十岁的老人,一路奔波,为的就是能吃饱肚子。我们虽然没有足够的钱财赈灾,但我们有仗打,只要有仗打他们就有事干,只要有事干他们就能暂时解决吃饭问题,这大概是我大汉国最独特的赈灾之策了。”
天子和大臣们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李弘的嘴里,打仗竟然成了大汉国的赈灾之策。灾民的大量涌入,不但解决了几十万民夫的问题,还顺便解决了赈灾问题,难道打仗还有这种神奇的作用?
“去年迁移到并州的不是六十万灾民,而是八十万。”李弘苦笑道,“这还是我们大概测算的结果,真实的数字也许远远不止。冀州府给我出了个难题啊。不过冀州因此躲过了一劫,也算他杨奇杨大人有远见。去年青州徐州和兖州都发生了灾民暴乱,唯独冀州没有。后来冀州虽然也乱了一下,但那主要是兖州的蚁贼过了黄河,和黑山黄巾军混到了一起,算不上是冀州灾民暴乱。这个杨大人害苦了我们。我们在西河郡勉强安排了二十万人,其他六十万灾民都已经陆续出关了。这些人一部分充做了民夫,一部分到平城屯田,目前基本上可以暂时吃饱。”
“诸位大人知道并州现在有多少人口吗?”李弘笑得比哭都难看,“据赵岐赵大人说,如果把边郡被掳掠的人口全部算上,大约在三百万左右。三百万!并州拿什么养活这些人?我记得并州最鼎盛的时候也就两百二十万人。并州养不活他们,诸位大人知道吗?养不活他们的结果是什么?北疆很可能在瞬间崩溃。”
“大将军一定有办法。”太尉马日磾勉强笑道,“大将军坐镇北疆,这等关系国家安危的事大将军一定会解决的。”
李弘连连摇头。面对天子,躬身奏道:“陛下,解决之道还是打仗。”
“并州屯田刚刚开始,没有任何成效,但朝廷和各州郡好像把并州当作了天下最大的粮仓。我听说各地州郡都有榜文通告,说并州有地有粮食,比京城还富裕,号召所有的灾民都到并州去。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并州的灾民会越来越多。按照每月大约涌入十万灾民来计算,到今年年底并州人口可能突破四百万。假如今年还有灾害,或看青徐兖等地的灾民渡河北上,他们在冀州杨大人的号召和帮助下,将会蜂拥而入并州,并州将因此成为大汉国最大的流民聚集地,而北疆的形势也会因此变得越来越危急。”李弘激动地挥手说道,“并州不堪重负,随时都有暴乱的可能。为了化解这个危机,如今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打仗,不停地打仗。”
“打仗可以夺取土地,可以损耗人口,可以掳掠财富,可以让大汉国以最少的代价安置灾民,稳定北疆,甚至可以平息因为流民过多而造成的连续叛乱,可以彻底铲除这些叛乱的根源。这是大汉国化多少钱都无法做到的事。”
“目前并州几处可以屯田的地方都已经人满为患,太原、上党、西河的黄河两岸,雁门郡的平城,唯独还剩下河南之地。河南之地现在是匈奴人的领地,为了把这块地方夺回来安置灾民屯田,我们就要尽快出塞作战。”
“出塞作战不仅仅是收复边郡,还要诛杀大批的胡人,更要让长城以外的水草丰茂之地都成为我大汉子民的牧场,以便尽可能安置越来越多的人口。但塞外的四个边郡远远不够,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土地和疆域,我们要打到阴山以北去,我们要趁着鲜卑内乱,拓跋锋实力巨损的时候,占据北部鲜卑的所有疆域。”
“夺取了阴山以北的疆域后,鲜卑人就被我们赶到了大草原深处,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匈奴人迁到阴山南北,河南一带就可以屯田,而西凉北地郡也因为胡人的远去从此将免遭侵袭,北地郡的黄河两岸就可以屯田。灵州一带在武皇帝时期曾经有八十万人屯田,那可是一个巨大的粮仓。”
“臣恳请陛下,立即下旨命令北疆诸军出塞作战,收复边郡,远征大草原,为大汉国再拓疆土。”
天子和大臣们骇然心惊。征北大将军还要远征阴山以北?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25节
李弘说完之后,朝堂上一片静穆,无人说话。
天子笑道:“看样子,爱卿不把朕的万金堂折腾个精光是誓不罢休了。”
李弘躬身奏道:“陛下,北疆流民成灾,要想妥善安置,只有把他们迁到西凉的北地郡和并州的河南一带屯田,舍此以外别无他徒。而要想在这两地屯田,那务必就要把匈奴人迁到阴山南北和把鲜卑人赶进大草原深处。因此,远征阴山以北占据北部鲜卑的大片疆域应该是这次出塞作战的主要目的,而不是仅仅为了收复边郡。臣恳请陛下……”
“朕知道爱卿说得都是实情。”天子挥手打断李弘的奏禀,郑重说道,“大军如果要远征阴山以北,首先就要收复边郡,其次要看爱卿何时收复边郡。爱卿如果能在八月之前收复边郡,那远征阴山以北还有可能,但如果收复边郡的战事拖延到九月或者十月结束,那么今年远征阴山以北就没有可能了。所以,依朕看,爱卿还是先把边郡拿下来吧,至于是否远征阴山以北,容后再议。”
李弘闻言大喜,急忙追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同意臣率军远征阴山以北了?”
天子摇摇头,指着李弘笑道:“爱卿这么有把握在八月结束收复边郡的战事?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只要陛下同意臣远征大草原,臣将不惜一切代价在八月结束边郡战事。”李弘信心十足地说道,“臣恳请陛下下旨再议远征之事,尽早定下北疆大战的完整策略,以免将来延误战机。”
天子盯着他好半天,然后又看看三公大臣。
太尉马日磾奏道:“大将军的考虑非常有道理。为了妥善安置灾民,解决北疆日益严重的危机,远征大草原还是必要的。朝廷如果等到大将军八月收复边郡之后再议远征之事,时间上肯定要耽误。所以臣同意大将军的提议,还是趁着大将军在朝的时候尽早把完整的北疆之策定下来为好。”
司徒丁宫跟着出奏,他也极力主张早定北疆策略,“大将军即使今年不能远征,明年还是要率军翻越阴山北上,所以及早定策非常必要,可以为明年的远征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天子考虑了一下,然后对李弘说道:“那就依爱卿所奏吧。爱卿和尚书台的诸位大人们及早定策,不要耽误了出塞攻击的时间。”
李弘没有想到事情这样顺利,他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激动地问道:“陛下同意大军四月中出塞?”
“爱卿现在为北疆数百万灾民所困,既要收复边郡,又要开拓疆土,朕怎能不体谅你的难处。”天子笑道,“只是北疆的连番大战定要掏空朕的万金堂,朕很心痛啊。”
众臣齐齐跪下,高呼万岁。
李弘带着小雨在黄昏时分告辞天子和太后,出宫回驿馆。太后非常喜欢小雨,赏赐了许多衣饰绢帛。李弘离开不久,太后问天子,现在征北大将军回京了,皇统的事何时解决?天子说,不着急,等征北大将军离京以后再说。
太后诧异地问道:“皇帝把征北大将军从北疆征召回京,难道不是为了皇统的事?”
天子笑道:“当然是为了皇统的事。朕要借着确立皇统的机会把许多棘手问题一次解决掉。比如大将军何进、皇后,还有那些母后非常仇恨的中官,还有朝堂上那批居心叵测的士人,朕要把他们全部解决掉,免得将来给小董侯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但征北大将军是个更大的麻烦,母后难道没有看出来?”
“如果让征北大将军率军南下以武力解决何进,朕就没有把握控制洛阳的局势。李弘仇恨中官,假如他和京城的士人串通一气谋诛中官,朕将如何应对?李弘的铁骑都是蛮胡,步卒都是蚁贼,没有人会听朕的。那时李弘手握重兵在洛阳可以为所欲为,连朕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你想朕如何控制局势?这天下除了母后朕能相信谁?”
“既然皇帝不信任征北大桂军,那皇帝把他征召回京干什么?”
“朕叫征北大将军回京,就和朕放言废除皇后一样,目的都是为了逼反何进。”天子耐心地解释道,“要把洛阳的问题一次解决掉,需要找一个机会让何进,这宫内的老中官,还有朝堂上的那帮士人互相残杀。等他们互相杀得奄奄一息了,朕就出来收拾残局,轻而易举地解决一切,而这个机会就是何进造反。”
“何进要反,要拥立史侯为太子,要让天下人信服,他就要有造反的借口,要有士人的支持。何进造反的借口是什么?士人支持何进造反的条件又是什么?诛杀中官而已。何进进了京城之后,所有帮助何进进京的士人也就暴露无疑了。剩下的事就很简单。朕答应何进和士人的要求,响应天下的呼声,把老中官诛杀了事。朕杀了中官之后,立即下诏赦免所以参予造反的士人和北军将士的性命,唯独不赦何进。何进会像当年的窦武一样死得很惨。何进天真地以为朕控制不了北军,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朕控制不了李弘的边军将士,但要控制北军,一封话书足矣。”
“中官死了,何进死了,剩下就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士人了。母后知道为什么朕要逼着他们上策同意废嫡立庶吗?朕就是要逼着他们坚决支持何进造反。没有这些士人的坚决支持,何进哪敢造反?士人们如果不支持何进造反就无法诛杀中官,而中官不除,中官的权势在何进死后会象过去一样强大。士人们经历了两次党锢之祸,对昔日的仇恨刻骨铭心,他们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等何进造反了,杀了中官,他们立即就会再杀何进。否则,就是朕杀他们了。这些士人既然已经同意朕废嫡立庶,他们岂敢出尔反尔?出尔反尔就是欺君之罪,何况那时朕已下旨赦免,谁敢再助何进?”
“皇帝不是说还要诛杀士人吗?”
“董侯继承皇统还需要他们出力。”天子笑道,“等皇统确立,董侯做了太子,朕就该杀的杀,该免的免,把他们统统赶出朝堂。”
“那何进何时会反?”
“征北大将军离京返回北疆后,何进只要听到他率军出塞的消息,立即就会反。”天子忽然脸显痛苦之色,双手用力抵住胸腹,龇牙咧嘴地说道,“何进要是迟疑不决,朕就再帮他一下,谅他不敢不反。”
太后看到天子痛苦不堪,惊惶失措地问道:“皇帝还是找医匠来看看吧,这样硬撑着也不是事。”
天子从怀内掏出两颗金丹吞了下去,神态坚决地摇摇头,“此时要是传出朕身染疾病的消息,何进不但不会反,还会想尽一切办法害死朕。母后你还记得王美人是怎么死得吗?朕搬到嘉德殿,就是防备此事。皇后既然敢下毒杀死王美人,也就敢下毒杀死朕。”
“那皇帝这病怎么办?要拖到什么时候?”太后爱怜地伸手摸摸天子的额头,忧心忡忡地说道,“皇帝又发热了。这病越来越重,靠吃金丹能行吗?”
“吃两颗就可以解痛。”天子安慰太后道,“朕没事,没什么大病。过去这肚子也痛过,吃金丹就好了,没事。”
太后十分担心地看着他,小声说道:“皇帝,这皇统的事还是早点解决为好,免得夜长梦多出意外。皇帝可以趁着征北大将军在朝的时候,一边下旨赐死皇后和何进,一边下旨册封太子,这皇统的事不就解决了。皇帝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天子一手抵住腹部,一手揉着太阳穴,黯然长叹道:“现在朝中有大将军何进、中官,还有士人这三股权势,他们互相掣肘,勉强维持着朝中权势的平衡。一旦大将军死去,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中官和士人会再次陷入权势纷争,其结果不言而喻。在目前这种形势下,大汉社稷有可能因此而分崩离析。朕只有趁此机会把他们的权势削弱,这样才能维持社稷的稳定。”
“母后,不是朕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而是大汉社稷急需稳定,不这么干不行啊。如果任其发展,我大汉国可能败亡在即。母后,皇统其实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稳定国家社稷才是大事啊。没有江山社稷,小董侯哪有大统可继?”
太后泫然泪下,凄然无语。
大汉国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四月。
北疆战策在得到三公府和尚书台的合议通过后,天子随即下旨,诏令征北大将军率军出战。
李弘以八百里快骑急令驻守长城要塞的赵云立即率部出发,同时急令驻守美稷的徐荣麴义杨凤做好开战准备,急令鲜于辅张燕督办粮草军械,急令阎柔玉石率军做出攻击姿态,以引诱胡族联军在定襄郡集结更多兵力。
本月初,征北大将军李弘最后一次参加了有关北疆战事的朝议。此次朝议完毕,他就要出京回北疆了。
朝议上,天子和大臣们就征北大军的粮饷军械一事做了最后议定,然后天子问李弘,大将军可还有为难之事?如果有就现在说,等你出了京城,就没有机会了。
李弘笑道:“有是有,但陛下和朝廷都无法解决,还是不说了吧。”
天子笑道:“是吗?还有朕解决不了的事?你说给朕听听。”
李弘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正面攻击兵力不足,假如有十万到十二万人,我们就占有绝对优势,这样我们完全有把握诱出匈奴叛军的主力,以策应徐荣和赵云两路人马成功渡河,完成对胡族联军的包围。只要顺利合围胡族联军,我可以确保在八月之前收复边郡。”他悄悄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天子,低声说道,“但我们手上的确没有兵力了。”
天子点点头,说道:“大将军手上不是还有四万人吗?鲜于辅和张燕的两军你可以征调出塞嘛。”
李弘为难地说道:“陛下,长城以内不能没有军队留守。成批涌入并州的灾民是个隐忧,太行山和黑山的黄巾军是个隐忧,还有……”
天子摇摇手,打断了李弘的话,“朕把前将军董卓调过去,让他兼领并州牧,驻守晋阳,给你押运粮草。”
大臣们大为惊愣,一个个怔怔地看着天子,谁都没有说话。李弘的脸色有点难看,低头无语。
天子派董卓进驻晋阳,让董卓督领并州军政,还让董卓给征北大军押运粮草,这不是把李弘的要害全部抓住了吗?征北大将军还没有出战,天子就急不可耐地派人进驻晋阳,扼守长城以内,这不摆明了要压制和掣肘李弘在北疆越来越庞大的权势吗?天子这么做也太明显了吧?这仗还要不要打了?
太尉马日磾、司徒丁宫和尚书令卢植互相看看,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忧虑。上个月,天子本来要拿掉董卓的兵权,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放弃了,难道天子那时就已经想到了此事?董卓拒不交出兵权,天子又不愿意追究,这让士人们非常恼火,耿耿于怀。正当他们苦于无法解决这个潜在威胁的时候,天子却把他调到北疆去了。好事啊。
董卓和李弘都到了北疆,两人互相牵制,谁都奈何不了谁。将来北疆大战即使大获全胜,李弘也被董卓拦在了长城以外,实力强劲的李弘对京畿的威胁顿时被降到了最低。而董卓因为李弘陈兵关外,根本不敢南下,他只要动一动,必死无疑。另外,李弘在北疆督兵事,董卓在并州管军政,两人之间的权力有很多地方交叉重叠,将来肯定要产生矛盾,无需担心两人会联手合作。只要两人矛盾重重,天子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两人逐一拿下。
想到天子这样深谋远虑,士人们的心里沉甸甸的。李弘的威胁是被天子轻易地化解了,但皇统之争呢?天子是不是早已胸有成竹?
赵忠站在天子身后,暗暗出了一身冷汗。天子突然改变主意不但没有强行剥夺董卓的兵权,反而让自己派人去安抚,原来他是要故意出卖士人和大将军,以此来换取董卓对他的忠心,然后他把董卓调到并州去牵制李弘,同时把董卓对皇统的威胁也彻底解除了。但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李弘出征塞外,董卓驻守晋阳,可以威胁何进的力量都没有了,何进要是再不反他就是白痴了。天子处心积虑地要逼反何进,连李弘这个后援都不要了,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我们这些中官死了,他就能逃过劫难?何进怎么会放过天子?
赵忠和张让对视一眼,下定决心要和皇后,和何进走到一起。继续跟在天子后面必死无疑,不如跟着皇后尚有一线生机。
天子看看众臣,慢慢走到李弘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很温和地说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怎么会有朕解决不了的事?”
“爱卿当前最重要的事是集中所有的精力去打仗,今天的大汉国已经承受不起一场败仗了,你必须要打赢这一仗,绝不能败。”天子看着李弘,郑重地说道,“朕征调董卓到并州,让他主掌并州军政,给你押运粮草,等于是把并州所有的重担都交给了董卓。爱卿只需率军打仗就行,北疆其他的事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只管打仗。并州灾民暴乱也好,粮草运输中断也好,责任都是董卓的,这样一来,你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去年你在幽州平叛,心里却惦记着并州战场,一心二用,非常辛苦。去年的仗你是在大汉国境内打的,是在长城以内打的,没有出塞,也没有远征草原,所以你一心二用还可以勉强支持,但这次不一样了,这次你绝不能一心二用,这次如果败了,大汉国的北疆就完了。”
“爱卿能理解朕的一番苦心吗?”
李弘幡然醒悟,赶忙跪下谢恩。
“爱卿不要想许多,本来我打算让皇甫嵩去兼领并州牧的,但由于你改变了北疆作战策略,朕只好让董卓坐镇并州,让皇甫嵩坐镇西凉,看护三辅。董卓给你镇守后方,押运粮草,皇甫嵩驻守西凉,京兆尹盖勋给徐荣提供粮草。这样出征塞外的两路大军就能同时得到稳固的粮草供应。”
天子伸手把李弘扶了起来,继续说道:“爱卿远征塞外,为我大汉国收复边郡开拓疆土,此等大汉重臣,朕怎会怀疑你的忠诚?爱卿切勿胡思乱想。”
李弘再拜感谢天子的信任。
卢植沉吟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董将军带多少人到并州?”
“你说呢?”天子随口问道。
卢植想了一下说道:“陛下,以臣看,一万人足矣。目前并州还有几千郡国兵,河东也还有屯田兵可以临时征调,再加上句注要塞外还有北征大军随时可以回援,所以……”
“一万人太少。”天子说道,“大将军在晋阳放了两万军,所以还是按这个兵力来吧。下旨,命令前将军董卓兼领并州牧,立即率两万北军急赴并州,务必于四月中赶到晋阳。”
大臣们笑了起来。这个董卓,到底还是被陛下夺去了西凉兵权。
天子让董卓带北军到并州,西凉兵却让皇甫嵩统帅,那董卓的兵权还不是间接地被剥夺了?北军是京畿驻军,没有战事立即就会被征调回京。北军一走,董卓就没有兵马了,他这个并州牧就是一个空架子。天子让董卓领北军到并州显然还是考虑到了李弘出塞作战后京畿的安危问题。北军驻守并州当然要比西凉兵驻守并州要安全得多,而且,董卓很难指挥这两万北军。首先他的威信不能和皇甫嵩相提并论,其次他的身份也没有大将军那样高贵尊崇,他想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带着这两万军队南下根本不可能,北军的几个校尉不会理睬他。
“陛下,董卓带走两万北军,那西凉的平叛兵力就不足了。”卢植小声说道。
天子笑道:“下旨,命令大将军何进立即率北军赶赴西凉,支援皇甫嵩。迁并州刺史丁原为武猛中郎将,率并州三千郡国兵立即赶赴河内,刺杀黑山蚁贼。”
大臣们顿时面面相觑,人人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大将军完了,彻底完了,除非马上造反。谁都没有想到天子还是要把大将军调到西凉。去年天子就准备让大将军率军去西凉,结果让皇甫嵩抢先一步坏了天子的好事,但这次大将军却躲不掉了。
去西凉就要从京畿而过,这正好给了大将军率军靠近洛阳的机会。卢植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脸上闪过一丝恐惧。现在征北大将军出塞作战了,天子的倚仗没有了,他竟然还敢让大将军率部从京畿而过?天子先是把大将军放出京城,给他谋反的机会,然后又连续出策逼他谋反,现在更是把大将军回京谋反的路都给他让出来了,天子到底想干什么?他难道还有什么致胜之策?
卢植越想越是害怕,后背上冷飕飕的。今天的天子已经完全控制了全局,他执意要逼反大将军,难道当真是为了皇统?
“爱卿凯旋之日,朕当出城相迎。”天子拉着李弘的手,看着惶恐不安的大臣们,挥手说道:“诸位爱卿代朕出城送送征北大将军吧。”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26节
征北大将军李弘告辞百官,带着夫人小雨,携掾史朱穆田畴、校尉庞德,还有一百黑豹义从急速渡河赶到了河东郡安邑。
河东郡太守王瀚、典农中郎将张白骑和盐铁都尉谢明出城相迎。李弘说了一下出塞作战的事,又把朝廷的人事变动和天子对北疆的安排做了说明,然后嘱咐张白骑和谢明两人要和新任并州牧董卓搞好关系,要互相配合,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军屯和民屯,要确保并州赈灾持续进行。
河东太守王瀚问道:“能否问一下大将军,征北大将军府由谁留守?”
李弘说:“前将军董卓率北军到达晋阳后,我们就要把并州诸事尽数交于并州牧府,然后征北大将军府也随军北上,不再留守晋阳了。”
王瀚眉头紧锁,捋须说道:“这么说,并州军政皆由董卓接管了?”
李弘说:“正是这样。陛下命令我一心一意去打仗,北疆的其他事情一概不要过问,甚至连大军的粮草辎重都不要过问。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他担心北疆大战出现意外,担心北疆大战会失败。此战若败,北疆可能尽数丢失,而北疆一失,势必要危及到大汉国的安危,所以……”
“所以你要听从陛下的安排,要把长城以内的郡县和百姓都交给董卓?”王瀚突然手指李弘,激动地大声说道,“大将军除了打仗,除了要荣立军功,除了想扬名青史以外,你心里还有大汉国,还有大汉国的千万子民吗?”
李弘惊愣地看着眼前愤怒的老人,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张白骑、谢明、朱穆、田畴等人听到王瀚直言不讳地痛斥李弘,很是莫名其妙,个个茫然无措地望着他,只有太守府的长史桑羊面带笑意,颇有兴趣地注视着目瞪口呆的李弘。
“北疆大战必败无疑。”王瀚语出惊人,“北疆必将陷入连番战乱,而大汉国也将走上败亡之路。这一切都是拜大将军所赐。大将军就是亡我大汉国的罪魁祸首。”
李弘大惊失色,心里惴惴不安,眼里露出了惶恐之色。王瀚久居朝堂,深谙政事。他既然能说出这番话,那就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北疆大战必败?难道陛下要置大汉社稷于不顾,置二十万将士性命于不顾,非要杀死自己?自己为了大汉国的安危四下征战浴血奋战,对大汉国和陛下也是忠心耿耿,自己到底对大汉国有什么危害逼得陛下非要用这种手段杀死自己?难道自己的性命比大汉社稷的安危都要重要?
“老大人不要生气。”李弘站起来,恭敬地躬身说道,“我久在战场厮杀,对朝中的事一无所知,恳求老大人指点一二。”
王瀚狠狠地瞪着他,神情激愤地说道:“大将军知道董卓是什么人吗?大将军只看到董卓驻守西疆战功显赫,但大将军知道董卓的为人吗?董卓残暴嗜杀,恣行骄纵,贪赃枉法,是西疆最血腥的战将,也是西疆最大的贪官。董卓数次血洗羌人部落,逼得羌人举兵造发。他还肆无忌惮地伙同朝中奸阉贪污军资,家财达到了十数亿钱之巨。这样的人到了并州,并州马上就会变成第二个西凉,你知道吗?”
“你以为军屯有张大人,民屯有赵大人,盐铁有谢大人,并州就安稳无忧了吗?董卓不是丁原,并州牧也不是并州刺史,他手上有军队,有兵权,他的背后有奸阉。他可以和奸阉狼狈为奸大肆撤换并州官员,搜刮民脂民膏。到时候,军屯也罢,民屯也罢,灾民也罢,没有盐铁的支持,没有钱财物资,并州瞬间就会崩溃,瞬间就会毁于一旦。灾民没有吃的喝的立即就会暴乱,而灾民的暴乱将引发整个并州的暴乱,并州陷入暴乱后,大将军还能在塞外打仗吗?那时,大将军完了,并州完了,北疆完了,大汉国也危在旦夕了,你知道吗?”
“北疆大战一旦失败,所有的罪责都是你和你部下的。从前年招抚黄巾军开始直到现在出塞作战,这其中的功过是非都将成为你的滔天大罪,你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你死了也就罢了,但你却把并州几百万百姓推进了战乱,让北疆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让大汉国走向了败亡,你万死也不能辞其疚啊,你将是大汉国的千古罪人。”
李弘骇然心惊,心中极度恐惧。
“大人,你是不是说得太严重了。”朱穆眨眨眼睛,心虚地说道,“北疆大战事关大汉国的兴亡,前将军董卓不会不知道,他如果要在并州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对他可是半分好处都没有。北疆的仗打赢了,他有战功,如果输了,而且还是因为并州内乱输的,董卓估计会死得很惨。”
“你小子懂什么?”王瀚毫不客气地指着朱穆骂道,“北疆的仗打输了,董卓不但不会死,还会因为护守京畿有功得到升迁,你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吗?他手上有兵,库里有钱,背后还有权臣,他会死?我看你小子才会死。这么多年了,在外为官多年,还是这么没长进,饭都白吃了。难道你非要等到并州完了,自己要砍头了,才相信我说的话吗?”
朱穆是王瀚从小看着长大的,所以他一点都不留情面,把朱穆骂得面红耳赤,低头不敢作声。
王瀚看着李弘继续说道:“陛下不知道董卓的为人,不知道并州的现状,也不知道董卓到了并州将会给大汉国带来可怕的灾难。他只想到要在北疆大战后遏制你的权势,剥夺你的兵权,把你对大汉国的潜在威胁迅速解除掉。他完全忽视了董卓此人对大汉国的危害,他的旨意是错误的,大将军你知道吗?”
“大将军绝不能让董卓走进并州。”
李弘沉思不语。王瀚的担心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他和董卓在西凉战场上并肩杀敌,后来又在西凉肃贪的时候和他直接发生了冲突。董卓是什么人,他心里自然有数。但让董卓率军进并州是天子的旨意,而且天子让董卓督领并州军政的目的很明显,他当时在朝堂上如果极力劝谏的话,后果难测。他当然不愿意冒着得罪天子的危险失去出塞作战的机会。
李弘对董卓抱着很大的侥幸心理。北疆大战毕竟关系到国家的兴亡,董卓作为国家重臣,总不会胆大妄为到要败家亡国的地步,但王瀚的一番话却把他从侥幸中惊醒过来。李弘想起自己去年离开并州之前在并州肃贪的事。当时并州情况极其艰难,但就在那种情况下,还是有人铤而走险贪污受贿。董卓深谙贪赃枉法之道,他到了并州,面对大量的屯田物资和赈灾钱粮,还有运送前线的粮草辎重,他会不动心?他会不中饱私囊?李弘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自己是在拿国家的兴亡开玩笑。
正如王瀚说的,假如董卓把并州搞砸了怎么办?谁能保证董卓能和自己一样尽心尽力地治理并州?自己死了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己的部下和十几万将士阵亡,那也不过就是一场败仗而已。但北疆因此而丢弃,国家因此而败亡,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要想确保北疆大战能够取胜,就要确保并州的稳定和粮草辎重的持续供应,而要做到这一点,只有用自己的人,用自己信得过的人。让征北大将军府主掌并州的一切,这是确保北疆大战万无一失的唯一办法。
李弘想到陛下已经颁布的圣旨,心里十分不安。此时上书天子既不合时宜也没有效果,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天子在自己离京的最后一刻,在北疆大战已经展开的情况下突然颁布此道圣旨,显然他早有定策,事先也做了精心的准备和安排。他不仅是为了皇统要逼反何进,也不仅是为了剥夺董卓的兵权,趁机利用董卓和北军来遏制自己,他还要利用这次人事变动和兵力部署来为皇统确立以后的大汉国,为北疆大战胜利以后的大汉国预先奠定稳定的基石。天子不会因为自己提出的诸般理由而放弃对董卓的任命。董卓不能进入并州,皇甫嵩就不能控制西凉兵权,董卓的潜在威胁就不能解除,而更重要的是天子失去了征调何进进入西凉的借口。牵一发而动全身,天子绝对不会理睬自己。
没有天子的旨意董卓势必要进入并州,而自己要想阻止董卓进入并州,只有采用非常手段。自己一旦来用非常手段,就违抗了圣旨,违抗了大汉律,甚至有公开和朝廷对抗的嫌疑。尤其可怕的是,自己这么做有可能彻底破坏了天子的全盘计划,有可能危及到天子的安危和洛阳的稳定。李弘想到天子对自己的恩宠,想到天子对自己的信任和器重,心里踌躇不安,无法下定决心。
如果因为自己的抗旨而惹恼了天子,北疆大战失去了万金堂的钱财支持,大战不是失败也要半途而废。那时,自己的生死是小事,二十万将士,三百万并州百姓,整个北疆疆域的存亡可是天大的大事啊。
“大将军,何谓忠诚?何谓忠君爱国?”王瀚看到李弘神情恍惚,显然心里斗争激烈,犹豫不决,于是再度慷慨激昂地大声说道,“个人的荣辱和国家的兴亡比起来,算的了什么?个人的生死和二十万将士三百万并州百姓的性命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难道将士们血洒大漠,百姓们哀鸿遍野,北疆大地在胡骑的铁蹄下痛哭哀嚎,那就是对大汉国的忠诚,对陛下的忠诚吗?难道你就是大汉国的忠臣,陛下的忠臣了吗?”
“大将军,你只要收复了边郡,击败了胡虏,立下了万世功勋,你就是大汉国的忠臣,你就是陛下的忠臣。当你率部凯旋而归时,谁会说你曾经抗旨不遵?谁会追究你往日的罪责?”王瀚干瘦的身躯猛然挺直,挥手疾呼道,“大将军,只要你建下了举世功业,即使将来你因罪而死,你也是我大汉国名垂青史的大英雄,永远都是我大汉国的英雄。无人可以抹杀你的功劳,永远都没有。”
李弘躬身再行一礼,苦笑不语。王瀚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他要考虑后果,要考虑自己阻止董卓和两万北军进入并州的后果。何况,董卓是久居边塞的大将,他当然知道逼反并州流民意味着什么。那是一场灾难,他不但会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他还会把自己的性命丢掉。他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吗?北疆大战大胜之后,他在并州站住了脚,那时他要实力有实力,要贪污就贪污,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为什么非要选择这么一个最不恰当的时机?
李弘还是认为董卓不会如此短视。董卓在西疆待了几十年,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在军政两个方面都有非常丰富的经验。这么点事难道他都看不出来?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在北疆大战期间贪赃枉法所获得的利益远远比不上他在大战后非常安全地贪赃枉法所获得的利益。李弘认为董卓绝不会行此下策。王瀚未免太小看了董卓,说得也过于危言耸听了。
桑羊好象看出了李弘的心思,他手捻短须,不急不慢地说道:“董卓是朝中老臣,深悉为官之道,对今日洛阳的形势看得非常清楚。上个月天子要征调他回朝为九卿之一的少府,他以西疆叛乱未平,部下都是羌中悍兵难以管束为借口拒绝了。按道理在朝中为九卿,而且还是少府这个肥缺,当然要比领军戍守边疆要好,他为什么不干?回朝为卿一直是董卓梦寐以求的事,多年来他为了能回朝担任重臣花费了许多心血,等到真有这个机会了他却拒绝了天子,为什么?皆因为时机不当。”
“现在洛阳各方权势为了皇统已经斗得头破血流要刀兵相见了,此时回朝董卓在根基未稳,手无兵权的情况下,很可能要被洛阳的血雨腥风撕成碎片,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手握重兵暂驻西疆。只要有兵有权,他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可以静观时局的变化以便给自己捞取更大的利益。”
“那么,这次天子征调他率北军入并州,他会不会答应呢?”桑羊看了众人一眼,笑道,“我看他不会答应。北疆大战已经开始,天子此时征调他为并州牧率军进入并州,其目的太明显了。一是借机剥夺他对西凉军的兵权,二是利用他控制长城以内的并州郡县,以便将来掣肘和削弱大将军的实力和权势。第三嘛,当然是兔死狗烹了。将来大将军对朝廷的威胁如果解除了,董卓的作用没有了,天子立即就会把他从北疆连根拔掉。董卓的根基在西凉,任他如何努力,要想短期内在并州重建自己的根基根本不可能。并州现在就像黄河里的滔滔洪水,稍有不慎,就会堤毁人亡。董卓是什么人?他在这个时候会站到风口浪尖上自寻死路?”
“退一步说,董卓在天子的威逼利诱下率军赶到了并州,并且他考虑到大汉国的兴亡和自己的将来,倾尽全力治理并州,一心一意帮助大将军出塞远征。”桑羊看看李弘,问道,“大将军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并州是不是就不会乱了,北疆大战也一定会成功?”
李弘点点头。
“那大将军就错了。”桑羊苦笑道,“并州一样会崩溃。大将军还记得黄巾军将士是被谁招抚的吗?还记得当初信誓旦旦地向黄巾军将士做出承诺的是谁吗?还记得一力承担并州的军屯和民屯的是谁吗?还记得向各地巨商富贾大肆赊借欠下上百亿巨资的是谁吗?还记得赈济安置数百万灾民答应给他们土地给他们生存希望的是谁吗?”
李弘脸色异常难看,征北将军府的掾史们有点心惊肉跳了。
“大将军,你带大军出塞作战没有关系,那些追随你的黄巾军将士,那些信任你的巨商富贾,那些把生存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屯田兵,流民灾民们,他们会认为你在为大汉国浴血奋战,在为他们的生存浴血奋战,所以他们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帮助你。但一旦他们知道你不仅仅是出塞大战,还带着大军再也不回来了,其后果是什么你考虑过吗?”
“你背弃了对黄巾军将士的承诺,你拖欠着巨商富贾的上百亿欠资,你放弃了保护和照顾数百万流民灾民,试问,黄巾军将士还会追随你誓死奋战吗?巨商富贾们还会给并州提供钱粮物资吗?屯田兵,数百万流民灾民,他们还会信任你,还会安安心心满怀希望地期盼你的归来吗?”
桑羊神情悲哀地连连摇头,“大将军,你除了打仗,除了戍守边塞,难道就不能为北疆做得更多吗?就不能为并州的百姓做得更多吗?就不能为大汉国做得更多吗?”
李弘心内的震骇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呆呆地站着,满脑子的绝望和痛苦。自己怎么会走到这等绝境?想想六年前自己在鲜卑国跟铁狼练功习武,跟着大帅纵马草原,日子何等逍遥自在,哪里想到历经艰险杀回大汉国后,竟然一步步走到这等无可挽回的绝境。
今天我可以阻止董卓进入并州,但明天呢?北疆大战之后呢?屯田五年之后呢?我要是死了呢?难道自此我就和这北疆的土地,我就和这块土地上的百姓生死相依至死不分吗?李弘想到了李玮当日在翼城城下的惊人之语。今天自己不会危害大汉社稷,但明天呢?明天陛下要是杀我,我岂不要拥兵自重对抗朝廷对抗陛下了吗?
李弘突然明白了天子为什么要杀自己,洛阳的大臣们为什么也说自己是大汉国最大的威胁。北疆就象一头嗜血猛兽,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它吞噬了,化作了这头嗜血猛兽的灵魂。自己和嗜血猛兽已经合为一体,自己就是这头嗜血猛兽,一头随时会危害大汉社稷的猛兽。
李弘既恐惧又无力,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奈和残酷。现在不是自己在主宰北疆的命运,而是北疆在主宰自己的命运。他已经无路可走了。虽然他不愿意背叛陛下也不愿意背叛朝廷,但面对摇摇欲坠的大汉国和北疆,他除了选择背叛已经没有任何出路了。
个人的荣辱和大汉国的兴亡比起来,算的了什么?
“大将军,北疆大战已经开始,你没有任何选择了。”王瀚走近面色惨白的李弘,语重心长地说道,“北疆大战是胜还是败,大汉国是兴还是亡,尽在大将军一念之间。”
“大将军,董卓会不会来我们不知道,但两万北军一定会进并州,你的征北大将军府一定会离开晋阳。”桑羊痛心地说道,“董卓来不来并州其实不重要,他无足轻重。重要的是大将军你,只有你才能决定并州的安稳,决定大汉社稷的安稳。大将军请务必早下决断,以免祸国殃民。”
李弘长叹出声,恭恭敬敬地给王瀚和桑羊分别躬身行了一礼,“两位大人一心为国,不惜直言相劝,感激不尽。”
李弘拜别王瀚和桑羊,带着众人继续北上,同行的有典农中郎将张白骑。
军屯的大营设在临汾。因为春耕即将开始,张白骑和典农中郎将府的所有掾史都常驻在临汾军屯大营。
李弘和张白骑握手而别。张白骑问:“大将军即将出塞,临行前可还有什么嘱咐?”
李弘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低声说道:“我已经叫谢明通知了几家给军屯提供物资的商贾,春耕物资可能要暂时延缓几天才能运到临汾。”
张白骑心领神会,点头笑道:“大将军放心,我立即让几万屯田兵到安邑去闹一下。”
“过几天,太原、上党还有西河郡的灾民估计要小小暴乱一下,你接到消息后,立即组织五万屯田兵沿永安、襄陵一带驻守,把通往并州的水陆两道运输全部封锁。除了物资,一个北军士兵都不要放过去。”
张白骑犹豫了一下,问道:“大将军是不是先把征调屯田兵的军令给我?”
李弘从怀内掏出一个皂囊递给他,“征调屯田兵的事,我有权先斩后奏,所以你不要担心陛下会降罪。你上奏陛下的时候,要记住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头上,你不要自找麻烦。另外,装备五万屯田兵的武器我回到晋阳后,立即给你送过来。”
张白骑躬身回道:“大将军放心,我张白骑即使举兵再反,也绝不让一个北军士卒走进并州。”
李弘笑道:“事情不会那样严重。并州一乱,就没有人愿意来了。我给了董卓这么好的一个理由,他当然更不会来了。你要注意行事策略,不要露出破绽,暴露了我们的本意。”
李弘回到龙山大营,立即召集鲜于辅、张燕和左彦三人会面。李弘把河东太守王瀚和长史桑羊的担心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我已经决定了,不让董卓和两万北军进入并州。”
鲜于辅张燕左彦显然也没有想到征北大将军府离开晋阳出塞后会对并州造成这么大的危机,三人面面相觑,神情非常震惊。张燕顿时打消了要率部出塞作战的念头,对他来说,并州的安全远比出塞作战重要,这可是黄巾军和数百万流民的希望所在。并州一旦乱了,不但先前的努力全部前功尽弃,就连大家心中仅存的那点希望也荡然无存了。
李弘把自己的想法详细说了一下。李弘说,为了不让陛下和朝廷怀疑并州暴乱是我们自己做的手脚,此事务必要做得逼真,要严守机密不能露出半丝风声。
“大将军请放心,做别的事我们黄巾军可能不在行,但做这种暴乱的事我们绝对是行家里手,不会出任何纰漏。”张燕笑道,“只是暴乱发生之后,老大人一定十分着急,我担心他的身体……”
“陛下和朝廷都会相信赵岐的话。”李弘无奈地说道,“没办法,只有骗他一次了。”
鲜于辅想了一下,问道:“并州刺史丁原丁大人已经接到了圣旨,他马上要率三千郡国兵回河内了。丁大人一走,而董将军又不能到任,那州府事务由谁暂为代理?”
“就由飞燕兄代理吧。”李弘说道,“你们两个都不要走了。暴乱发生后,我立即上奏陛下,由羽行兄坐镇征北大将军府,飞燕兄督领并州军政,这并州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抓在自己手上,以确保北疆大战的胜利。”
“董卓不来惹这个麻烦倒是有可能。”左彦说道,“但那两万北军……”
“王屋山的白波黄巾军马上就会骚扰河东和河内两郡,那两万北军估计很难从河东脱身了。”
四月上,朝廷陆续接到了河内的屯田兵聚众闹事,太原上党和西河三郡灾民暴乱,还有太行山和黑山黄巾军下山掳掠并州郡县的消息。天子非常恼火,督促前将军董卓立即率军赶到并州去。这时,董卓却上奏陛下,说自己不愿去并州,还说了一大堆理由。天子勃然大怒。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9章.风卷残云 第27节
董卓不愿意离开西凉,大将军何进就更不愿意西进凉州了。
大将军何进上奏天子,说最近青徐兖三州闹饥荒,蚁贼没有粮食支撑无法继续攻打城池,纷纷撤进了泰山和黄河沿岸,许多叛乱军队更是在一夜之间溃散一空。同时间冀州灾民人数暴增,青徐兖三州的百万灾民蜂拥越过黄河进入了冀州。现在冀州不堪重负,形势岌岌可危,暴乱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大将军何进恳求天子暂时延缓西进凉州的时间,以便大军驻守冀州控制局势。
冀州牧杨奇一日三奏,哀求天子火速调拨赈灾钱粮以安抚境内的流民。杨奇说,陛下在冀州最危急的关头调走北军,根本就是瓦上添霜,会让冀州的形势更加恶化。冀州这几年连遭蚁贼祸乱,人口巨减,田地荒芜,如果今年再遭重创,冀州会象边郡一样荒无人烟了。
朝中大臣们也上书劝谏。太尉马日磾说,西凉叛军已经给皇甫嵩打得落花流水,逃回了边塞荒凉之地,叛军对西凉和三辅的威胁已经解除了,此时征调大将军西进凉州平叛没有任何意义。相反,此时冀州的形势却非常危急,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京畿的安全,所以他认为大将军和北军应该暂时留在冀州。
天子置若罔闻,不予理睬。他命令三公大臣和尚书台诸臣开始筹措册封太子的准备工作,催促他们立即草拟废除皇后的话书。
天子下旨给左将军皇甫嵩,命令他携旨强行接管西凉军。命令中垒校尉皇甫鸿统帅两万北军立即启程赶赴并州。
天子又给董卓回了一封措辞极为严厉的圣旨,命令他接旨后立即去并州主将军政,剿杀并州越来越严重的灾民暴乱,确保大军出塞作战万无一失。假如他再执意不从,当以抗旨之罪予以严惩。
天子下旨给冀州牧杨奇,命令他再征一万郡国兵。如果灾民暴乱,杀无赦。至于赈灾钱粮朝廷将在最短时间内调拨到冀州,请冀州府耐心等待。
天子再次下旨催促大将军何进率部西进凉州。天子说,冀州的事和你无关,你不要找借口,立即给朕到西凉去。
鲜于辅急奏天子,说西河郡的暴乱愈演愈烈,而征北大将军李弘视而不见,强行带走了两万大军。目前鲜于银已经率五千兵赶赴西河平叛,孙亲率五千兵赶赴上党平叛,张燕率五千兵从句注要塞返回太原平叛,自己带着五千兵驻守晋阳,正在忙于给大军征调粮草辎重无法脱身。为了防止暴乱军队流窜河东威胁到京畿的安危,他已经紧急征调五万屯田兵封锁了南下河东的各处要道。鲜于辅恳求天子督促前将军董卓立即率两万北军进驻并州,以便自己和张燕能够迅速从并州脱身率部出塞参战。
赵岐和张燕联名上奏天子。赵岐发火了,他在奏章中大骂冀州牧杨奇是个祸害大汉社稷的奸臣。赵岐说,冀州牧杨奇为了一已之私,竟然不顾国家安危,动用大量郡国兵驱赶灾民进入并州。并州贫瘠之地,又正值大战之际,哪有财力物力安置这么多的灾民?并州灾民暴乱根本就是人祸,都是杨奇一手造成的。赵岐恳求天子严惩冀州牧杨奇,要求冀州府坚决阻止灾民涌入并州。赵岐威胁天子说,如果这种情况得不到遏制,他将关闭壶关,封锁进入并州的所要关隘。
征北大将军李弘急奏天子,说自己已经率九万四千大军从雁门郡的马邑城出发,正在向定襄郡攻击前进。目前玉石的大军正在攻打骆县,阎柔的大军已经逼近定襄郡郡治善无城,而自己也即将率军开始攻击中陵县。李弘信心十足地说,臣预计在四月底可以拿下整个定襄郡,直逼云中。为了保持正面攻击的兵力,臣恳求陛下立即督促前将军董卓率部进入并州,以便让鲜于辅和张燕迅速率部出塞,会合大军。
同时间,河东郡太守王瀚急奏天子,说盘驻在王屋山上的蚁贼白波余孽听闻北疆诸军已经出塞作战,胆气大壮,纷纷下山掳掠河东郡县。王瀚焦急万分,他在奏章中说,目前正是春耕季节,如果不能及时击退蚁贼,可能会耽误春耕,后果十分严重。他恳求天子立即派兵支援。
天子气得破口大骂。征北大将军刚刚出塞,北疆就七处冒火八处冒烟,这仗还怎么打?并州一乱,征北大军的粮草补给就成了大问题,前线大军的处境非常危急。大臣们也没有想到并州的形势转眼间变得这样恶劣,大家措手不及,一个个忧心如焚。
“下旨给鲜于辅,命令他坐镇并州,代领征北大将军事并督令北疆兵事大权。另外还要提醒他一句,他现在是听朕指挥,不是听征北大将军指挥。让他在董卓没有进入并州之前务必不要出塞,竭尽全力给征北大军督办粮草辎重,如有失误,定斩不饶。”
“下旨给张燕,让他暂领并州牧主掌并州军政,全面负责平叛诸事。着重告诉他,务必不要封锁冀州进入并州的各处关隘,否则以抗旨论罪,杀无赦。”
“下旨给张泽(就是张白骑),让他再起两万屯田兵,立即南下剿杀白波蚁贼。”
太尉马日磾急忙阻止道:“陛下,屯田兵是黄巾军,白波蚁贼也是黄巾军,陛下让黄巾军去打黄巾军,这不是自取祸事,河东越打越乱嘛。”
“爱卿只想到他们都是贼,没想到他们一个是吃穿无忧的贼,一个是饿红了眼睛的贼,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狼狈为奸?”天子不屑地摇手道,“先这么办了。这燃眉之急无论如何都要解,否则下半年河东缺粮,京畿的日子很难过。北军赶到河东之后,再让他们回去屯田。”
“下旨给冀州牧杨奇,叫他不要做得太过份了。如果再驱赶灾民入晋,朕就把调拨冀州的赈灾钱粮统统转给并州。还有,下旨安慰一下赵岐。老大人大概气晕了,竟然连朕都敢威胁。”天子指着蹇硕说道,“派人给老大人送点上好的人参、鹿茸,给他补补身子。”
“再催董卓。”
董卓被逼无奈,只好收拾行装准备动身。此时去并州,自己几十年的努力将尽数化为泡影,自己几十年的威名将毁于一旦,董卓愤怒得几乎要造反了。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惹了什么祸,竟然成了天子和朝廷势必要杀之而后快的人。
今天的并州谁去都是一个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为什么不让皇甫嵩去,非要让我去,这摆明了不就是要杀我嘛。李儒本来还想劝董卓两句,但被狂怒之下的董卓一脚踢了出去。董卓指着他痛骂不止。早知花钱买通士族就是这个下场,当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听你的,我要是一直跟着奸阉绝不会有今天的绝境。天子和奸阉现在都知道我脚踩三条船,他们虽然嘴里说还在信任我,但心里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了。这都是你出得好主意。你害苦了我,知道吗?
李弘刚刚出关,并州就乱成一团,现在谁能收拾并州这个混乱的局面?并州有黄巾军,有灾民,有军屯民屯,还要给北征大军运送粮草军械,这么多事情交织在一起,我董卓就是有十个脑袋一百只手也忙不过来。到时候不要等陛下下旨杀我,我自己就累得吐血而亡了。
我在并州没有根基,没有军队,我也不熟悉并州的军政事务,我去了之后,除了等死我还能干什么?我都快六十了,难道我这么大年纪还去并州再创基业?等根基打下来我早就化成灰了。
董卓歇斯底里地咆哮了一会,心中的怒气渐渐消散了不少。他把李儒扶起来,十分抱歉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神色坚决地说道:“我绝不进并州。”
李儒说:“目前洛阳的形势对大将军和士人都非常不利,皇统的事估计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所以这个时候将军还是顺应时局伺机而动为好。前期我的判断的确有错误,我没想到当今天子竟然这样厉害,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将军的仕途和性命。从目前天子对你的使用来看,你对天子还是非常重要的,否则奸阉就不会派人来指责我们,更不会说要我们忠诚于陛下的话。现在将军虽然不愿意进并州,但也不能不离开西凉。将军要是惹恼了陛下,陛下一封圣旨就可以把你押进京城,因此,将军还是遵从圣旨速速离开西凉吧。”
“离开西凉?”董卓无奈地叹了口气,“离开西凉后我们到哪?”
“我们到河东。”李儒说,“河东距离洛阳只有几百里,渡河后旦夕即至,所以我们待在河东最安全,甚至要远远好过待在西凉这个偏远闭塞之地。”
“到河东?”董卓想了一下问道,“滞留河东总要有个理由,我们有什么理由?”
“剿杀白波蚁贼。”李儒说道,“白波蚁贼的首领杨奉不是投靠了将军吗?你让杨奉秘密赶到王屋山,和白波蚁贼取得联系。然后我们把这场平叛大战打上几个月。几个月一过,洛阳也好,并州也好,塞外大战也好,所有的事情都会发生变化,那时将军何去何从自然也就一清二楚了。”
“进京?”董卓蓦然醒悟,脸显惊喜之色,“陛下如今把何进逼上了绝路,他要么束手就缚引颈待死,要么秘密回京发动兵变,皇统之争必然要演变为一场血雨腥风。如果何进发动兵变,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对。”李儒冷笑道,“何进要发动兵变,必然在朝中要取得士人的支持,但他们军队数量少,实力不足,而天子手握皇权,内有南军外有西园军,实力要远胜何进。所以何进的兵变能否成功,洛阳局势如何发展,我们无法估猜。但我们离洛阳近,将军手上又有军队,只要将军在河东静待时机,无论是天子胜出还是何进胜出,又或者是士人胜出,我们都能从中得益。”
董卓笑了起来,“如此看来,天子待我不薄啊,给了我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一个铲除奸佞报效国家的机会。此举一旦成功,皇统继立,洛阳稳定,社稷安宁,我董卓可就是大汉国的第一功臣了。”
“正是。”李儒捻须笑道,“这西凉,将军是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了,何况你就是不离开,皇甫嵩也要把你赶走。但那并州,将军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进。不过话也说回来,那并州,将军也未必能进。我就不相信李弘会把自己苦心经营了数年的并州交给你。如果出塞作战的是将军你,你愿意把自己和二十万将士的性命都交给李弘吗?又或者是皇甫嵩?”
董卓摇摇头,“我宁愿放弃出塞作战,也不愿意把自己和二十万将士的性命交给别人。此次出塞作战不同于以往,李弘所率的二十万大军不是胡人就是黄巾军,将来都是危害大汉社稷的隐忧,所以陛下绝不会让他们活着回到长城。李弘不让我进并州说明他很聪明,如果他让我进并州,说明他是大汉国最大的白痴,死了活该。”随即他脑中灵光一闪,手指李儒冷森森地说道,“并州暴乱有可能是……”
“对,李弘终究还是我大汉国最大的威胁。”李儒担忧地说道,“此人不除,我大汉国绝无安宁可言。”
董卓神色一僵,两眼盯着李擂半晌无语,忽然他脸显无奈之色,喟然长叹道:“他的将来就是我的今天。虽然他本人无意祸乱国家,但陛下和朝廷的大臣们岂肯把一头豹子放在身边。”他苦笑着挥挥手,“算了,不说他了,今天的大汉国哪有武人的存身之地。上奏陛下,说并州现在形势危急,我要带亲兵营到并州去。”
李儒点头道:“此去河东,将军虽然可以指挥北军,但却不能随心所欲地指挥北军,所以将军大人还是多带一些铁骑以策安全。”
“带三千铁骑就足够了。”董卓不屑地说道,“无论是南军北军还是西园军,有谁能够挡住我西凉铁骑?”
董卓带着三千铁骑磨磨蹭蹭走到长安的时候,天子的回旨到了。天子同意他率自己的亲卫铁骑到并州,并再次催促他加快行军速度。此时皇甫鸿已经带着北军由蒲坂津渡河赶到了河东。河东太守王瀚看到北军来临,喜出望外,立即督请他们驻守安邑,以防屯田兵再次闹事。同时急令张白骑带着屯田兵返回临汾耕地种田,剿杀王屋山蚁贼的重任随即交给皇甫鸿了。
北军滞留河东的消息传到洛阳后,天子很生气,急忙下旨催请董卓立即率部北上并州,但这时从长安却传来了坏消息。董卓遇刺,身中三支弩箭,重伤不起。天子无奈只好调转矛头再催大将军何进。
何进上奏天子,说北军自渡河北上平叛后,由于连番作战,将士阵亡较大,需要临时征募士卒以补充军队,他恳求陛下再给他一段时间,他务必于四月底率部西进凉州。何进既然说明了原委,又给了肯定答复,天子不好再催,于是他立即召集大臣们商议确立皇统册封太子的事。
这次朝议时间很长,一直拖到了深夜。大臣们刚刚离开嘉德殿,天子就昏了过去。小黄门蹇硕大惊失色,断然下令封锁永乐宫,任何人不得进出。太后泪流满面,一连喂了天子十颗金丹也没能把天子救醒。
小黄门蹇硕方寸大乱,急得团团乱转。太后说,还是急召医匠来给天子看看吧?蹇硕犹豫了很长时间都不敢拿定主意。此时如果传出天子病重的消息,洛阳势必要发生惊天剧变。他和太后商量了一下,派人把骠骑将军董重连夜请进了永乐宫。三人合计了很久,决定隐瞒天子重病的消息。
几个皇宫最好的医匠被请进了永乐宫,他们一致断定天子得了肝病,而且病情十分严重。蹇硕问,怎么严重?几个医匠战战兢兢地都不敢说。太后说,说实话吧,赦你们无罪。有个年纪较大的医匠悲痛地说,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太后痛哭,当场昏死过去。蹇硕对几个医匠说,你们暂时待在永乐宫给陛下治病,绝对不要泄漏陛下生病的消息,否则诛杀九族。
第二天天子还是昏迷不醒。这天上午蹇硕遍告大臣,说太后生病了,天子要陪侍左右,最近不上朝了,如果有急事就由我代为转奏。
这天下午,天显异象,天狗吞日,天地尽陷黑暗。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1节
征北大将军李弘于四月中赶到雁门郡的马邑大营,同行的还有四营两万人马。李弘命令颜良统帅此四营,下设王当营、陈好吴雄营、高顺李云营、丁波的战场营。调张郃为虎贲营统领。从雁门郡出发开始正面攻击的大军人数增加到了九万四千人。
此时长城以内只有两万人马,鲜于辅和张燕各领一万兵。鲜于辅带着樊篱的一营人马驻守晋阳,张燕带着孙亲的一营人马驻守在太原和上党两郡,于氐根和彭烈率部驻守句注要塞并负责给大军押运粮草。鲜于银率一营人马去了西河郡。
李弘入驻大营后,立即向各部发出了北上攻击命令。阎柔颜良各自率军从东面分左右两路向定襄郡的郡治善无城发起了攻击。玉石从西面沿黄河北上,领军向骆县、桐过两城发起了攻击。庞德率黑豹义从营紧随在玉石大军后面予以策应,张郃率虎贲营紧随在颜良大军后面给征北大将军军开道。
四月上,高览和雷重率五千人马赶到了河阴城,文丑率五千人马赶到了距离河阴城以西六十里的羽带原。两支军队在黄河南岸扎下了连绵数里的大营,竖起了徐荣麴义杨凤赵云刘豹五支大军的战旗,同时间,数十万民夫日夜向两个大营里运送粮草辎重,做足了九万大军云集黄河南岸即将开始渡河攻击九原城的架势。
原驻守河阴城的匈奴铁骑在刘豹的带领下迅速南下赶到度辽水会合徐荣的大军。四月中,徐荣尽起大军向沙南城方向前进。(沙南城位于河套地区的东端,是黄河转弯的地方。黄河河道从此处开始由南北方向转为东西方向。)他准备在玉石的大军拿下桐过城继续北上之后,率军渡河攻打对岸的箕陵城,和玉石的北上大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拿下箕陵城之后,北征大军就分成了东西两路,齐头并进攻打云中,到那时,胡族联军就要面对将近二十万庞大军队的凌厉攻击了。
胡族一直以为汉军的攻击时间不是五月就是八月,他们没想到汉军会把攻击时间提前到四月中。虽然提前受到了汉军的攻击,但胡族联军并没有惊慌失措,他们的军队早在三月中就已经发动了对汉军的攻击。将士们一直处于临战状态,他们所要做的也就是改变作战策略而已。他们把利用小股军队骚扰性进攻改为了以坚守城池和草原游斗相结合的方法,争取最大限度地迟滞汉军的攻击速度。胡人不习惯守城,他们喜欢在草原上像野狼一样四下游戈,喜欢神出鬼没地突袭,喜欢诱敌深入然后再以优势兵力围而歼之。但现在他们面对数量极为庞大的汉军军队,突袭围歼的办法都难以奏效,他们只能模仿汉人的作战方法,以坚守城池来阻碍汉军前进的脚步,争取坚守到六月雨季,把汉军活活拖垮。
目前大汉国国内的形势非常严峻,内有皇统之争,外有灾患叛乱,国库空竭,百姓流离,物费匮乏,根本不适合出塞作战。大汉国皇帝之所以要在这个时候强行发动出塞作战,目的是为了在皇统争斗上取得绝对优势。一旦皇统确立,出塞作战是否还要继续下去就很难说了。
皇统之争最后无论由谁胜出,用何种方法胜出,毫无例外都要造成国力的极大损耗。强大的匈奴人当年为了争夺大单于之位造成了南北分裂,结果匈奴人由强转衰,从此失去了争霸大草原的实力。鲜卑人去年了争夺王位各部大打出手,实力减损,檀石槐历经数十年打下的江山转眼就要分崩离析了。汉人看样子也好不了那去。大汉国历经六年的战乱之后已经风雨飘零,大厦将倾,而大汉国的天子却置国家社稷的安危于不顾,在国家摇摇欲坠之际发动皇统之争,其结果不言而喻。
须卜骨都侯和拓跋锋等胡族首领根据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综合分析之后,一致认为大汉国的皇统之争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洛阳局势一触即发,很可能要爆发连场内乱。大汉国政局不稳首先就要影响到出塞作战的汉军士气和军需粮饷,然后这些汉军将士将迫于国内形势不得不撤回长城。如此一来,塞外危机也就烟消云散了,而汉军要想再次出击塞外,恐怕要等很漫长的一段岁月了。
胡族首领认为,如果草原上的雨季在六月中的时候如期来临,那上半年的战事也就基本结束了。在将近两个月的交锋中,胡族联军只要把汉军坚决挡在五原郡之外,把战场牢牢固定在云中郡的草原上,那么雨季来临后,汉军也只有退回定襄郡坚守,而胡族联军的目标也就完全实现了。至于雨季之后形势怎么发展,他们也无法估猜。在他们看来,最坏的结局也就是暂避汉军的锋芒,完全放弃阴山以南的所有土地撤回大草原。
但撤过阴山,须卜骨都侯和旭葵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他们的各部族在战败后,是继续追随他们撤到阴山以北还是选择投降汉人留在阴山以南?这个问题其实很容易回答,大部分族众都会选择留下来。翻过阴山是鲜卑人的国土,他们迟早都要被凶狠的鲜卑人一口吞了,成为鲜卑人的奴隶,过上牲畜一般的日子。而投降大汉人,他们的日子要好过无数倍。几百年来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贵族首领们无法欺骗他们的族众。
北疆四郡如果被汉军收复,匈奴人和东羌人就失去了生存的领土,他们的族众虽然可以投降大汉国继续在这片草原上活下去,但他们这些贵族首领未必能得到大汉皇帝的赦免,尤其是那些匈奴叛军。须卜骨都侯和旭葵心里都很清楚。如果他们仅仅带着几万铁骑撤过阴山,势必要沦落为拓跋锋的部属,而他们的士卒也会随着时间的延长纷纷逃回家园,等待他们的结局将非常悲惨。除非他们马上再打回来,但他们失败之后,财产族众尽失,已经无力再打回来了。
同样的,北疆四郡丢失,匈奴人和东羌人战败,鲜卑人拓跋锋随即也就失去了匈奴人和东羌人这两个盟友,他也就完了。他现在实力亏损巨大根本无法和大草原上的其他诸部抗衡。所以,如今塞外的形势非常明显,匈奴人东羌人鲜卑人只有紧紧地抱在一起誓死奋战,否则大家都完蛋。
为了生存,胡族联军要和汉军死战,要把汉军挡在草原之外,要掌握战场上的主动,否则,将来大汉国内部即使出现了有利于塞外胡族的形势,他们也无法继续占据北疆四郡了。胜利不是靠老天爷的赏赐和运气就能得到的,要靠自已的努力和奋斗。
为此,须卜骨都侯等胡族首领经过很长时间的商议,定下了坚决阻击汉军进攻,大量杀伤汉军兵力的作战策略。他们打算在大战初期应该利用定襄郡的复杂地形和坚固城池阻击汉军进攻速度和损耗汉军的兵力,等到汉军越过定襄郡进入草原之后,胡族联军则集结兵力,利用铁骑的优势寻找机会痛击汉军,并趁机打击汉军的粮草运输。
迎战汉军的主要策略定下来之后,胡族首领为兵力部署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争论的重点就是汉军部署在河南一带的徐荣麴义杨凤赵云刘豹的八万六千大军将向哪个方向攻击。
一种意见认为徐荣所率的汉军会强行渡河,直接北上攻击五原,占据阴山要隘,切断胡族联军的退路,和正面攻击的汉军主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合围胡族联军。须卜骨都侯就持这种观点,所以他坚决要求重兵驻守黄河以北的数座城池。
一种意见认为徐荣所率的汉军如果要强行渡河,必然要付出惊人的代价,而且他渡河之后还要强攻城池,这时汉军立足不稳,会迅速被胡族联军歼灭于黄河北岸,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以李弘的用兵习惯,他不可能无视将士的生命出此下下之策。
白马铜认为,徐荣所率的汉军之所以集结于度辽大营,是因为这些军队有一部分本来就是驻守在度辽水的度辽营和驻守在长城要塞的风云铁骑营和武骑营整军后改编的,还有一部分是由驻守在离石城大营的黄巾军改编的,他们选择距离军队最近的度辽营集结,无非就是为了节省体力和粮草。白马铜说,徐荣的主攻方向应该是从沙南城方向渡河到箕陵,再由箕陵进入云中郡。他在东路汉军的配合下,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渡过黄河,然后他和李弘的主力大军会合,这样汉军至少可以集结二十万的绝对优势兵力从正面向我们攻击。所以白马铜坚决要求在云中一带部署十万大军阻击汉军。
双方争执一段时间后,须卜骨都侯的意见逐渐占据下风。汉军有二十万大军,而胡族联军想尽一切办法也就勉强凑齐了十五万人,在兵力上占据明显劣势。如果再分兵阻敌,极有可能一战而败。但须卜骨都侯是大单于,他的意见不能不尊重。拓跋锋后来想了个折中的主意。在徐荣没有渡过黄河会合李弘的大军之前,须卜骨都侯和旭葵率六万大军沿黄河数座城池和阴山各处要隘设下重兵,以防不测。一旦汉军二十万大军全部聚集到了云中一带,驻守五原各城的军队则飞赴云中战场集结,以最强悍的兵力迎战汉军。
这个计策随即得到了众人的同意。
须卜骨都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向河阴、美稷一带派出了大量匈奴斥候。不久,从各种渠道搜集到的消息充分证明他的判断是错误的。徐荣的主力已经赶到了沙南城准备渡河进入云中郡会合李弘了,而汉军在河阴城和羽带原所建的两座汉军大营里各自只有五千兵,根本就是虚张声势,至于运到两座大营里的粮草辎重更是一场骗局。有匈奴斥候冒充民夫混进运粮队伍里惊奇地发现民夫们早上把粮草辎重运进营帐,晚上却又把它们拉了出来。两座大营远远看上去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但其实里面都是空的,除了民夫和一万防守士卒,什么都没有。
汉军这么做的意图显然是为了欺骗胡族联军,诱使他们在五原驻守重兵以减少汉军在正面战场上的攻击阻力。
玉石率军由武州急速赶到骆县,率先射出了北疆大战的第一箭。
铁钺和雷子各自率部在东西两门发起佯攻,徐晃和燕赵率营攻击南门,何风和潘塔率营攻击北门。狂攻一天后,大军损失较大,但玉石命令各部不要休息,连夜再攻。
何风手下一个军司马重伤阵亡,这给了何风极大的刺激。他按捺不住悲愤的心情,提刀就冲向了杀声震天的城墙。他的几个亲卫没有拦住,只好跟在后面冲了上去。正在攻城的将士们看到校尉大人亲自操刀上阵,无不士气大振,吼声如雷,奋勇向前。何风顺着云梯跳上城楼,一口气连杀七人,硬是撕开了匈奴人的防守,象利箭一般钉上了城墙。“兄弟们,杀上去,杀上去,拿下城墙……”
随后跟进的突前汉卒被何风的悍勇所激励,大家舍生忘死,呼啸上前,挡者披靡,撕开的缺口随即越来越大,更多的汉兵趁势涌上了城墙。匈奴人毫不犹豫,立即投上了后备援军,双方在狭窄的城墙上杀得血肉横飞。
正在城下指挥的潘塔看到城墙上的汉兵被匈奴人杀得步步后退,血淋淋的人头和残肢断臂像下雨一样坠落城下,不禁气得睚眦欲裂,一跺脚,怒吼一声,带着一百亲卫兵象飓风一般冲上了城墙,“杀,给我杀死这些胡虏,杀死他们……”
一个校尉,一个都尉,两个悍不畏死的主将先后带兵冲上城墙,这极大的鼓舞了攻城将士的士气,惊雷般的杀声顿时冲天而起,激烈的血战霎时分出了高下。匈奴人无法抵挡汉军凶猛地攻击节节败退,继而死伤累累,防守瞬间崩溃。
何风浑身浴血,怒目圆睁,用尽全身力气一刀剁下了匈奴千长的头颅,接着飞起一腿将那具喷血的无头躯体踢下了城墙,“兄弟们,杀下去,打开城门,打开城门……”
半夜时分,骆县被收复。
玉石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大步走进城内。何风和潘塔急忙迎了上去。
“打得不错。”玉石笑道,“这出塞第一战的首功是你何疯子的。”
何风神情黯然地说道:“大人,我们损失太大了。”
“我知道,但我们需要速度,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不惜一切代价打进云中。”玉石挥手说道,“带着部曲立即出城休息,明早出发。”
桐过城位于黄河岸边,距离骆县八十里。
玉石率军于黄昏时分到达桐过城,于第二天黎明开始了进攻。这次由何风和潘塔率部从南北两个方向佯攻,铁钺和徐晃带两营人马主攻桐过城的东城门。两营人马轮番攻城,轮番休息,通宵达旦的,一刻不止。第三天中午,徐晃带着亲卫兵杀上城楼,成功夺下桐过城。
玉石的两万兵在强攻骆县和桐过城后,已经斩首两千级,夺两城,战果非常大,但他们的损失也很惨重,死伤将近五千人。
玉石指挥大军马不停蹄,沿黄河北上一百里,再攻云中郡的箕陵。此时在箕陵对面,黄河以西的沙南城外,徐荣已经率领大军扎下大营,正在做渡河准备。
箕陵有匈奴重兵驻防。胡族联军知道箕陵能否守住,能守多长时间,直接关系到此次大战能否坚守到雨季来临,所以他们让且渠(匈奴中级军官)农牯率三千匈奴兵坚守箕陵。
玉石对四营主将说:“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拿下箕陵。”
铁钺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大军六天内行军近三百里,连攻两战,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将士们已经疲惫不堪了,如果再这样打下去,我们的损失将非常惊人。大人,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急于攻城?难道不能等几天?几天后,徐大人的大军在我们的掩护下至少可以过来两万人,这样我们就有绝对优势兵力攻打箕陵了。”
徐晃也劝道:“大人,距离草原上的雨季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十几万大军一路狂扫过去,完全可以打到阴山脚下,我们有必要化这么大的代价抢攻一座小城吗?”
玉石沉默不语。赵云的行踪是个机密,除了征北大军的统军将领和府内高级幕僚没有人知道他早就不在徐荣的大营了。现在河对面的汉军大营里虽然还飘扬着赵云的战旗,但那只是恒祭带着几千骑兵在冒充。此时赵云大概已经打下了朔方郡的郡治临戎,从东羌人的手里掳掠了大量牛羊进入弓弦沙漠了。
时间,现在需要的是时间。赵云的行踪一旦被匈奴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更重要的是,徐荣的大军根本就不会渡河北上,他和杨凤的步兵已经秘密赶往河阴城的大营,只待赵云突袭成功,他便率军渡河北上,而目前扎营在河对岸的麴义和刘豹的铁骑也会疾驰而去。
攻打箕陵的其实就是自己这一军兵马。打下箕陵后,自己还要和随后赶来的黑豹义从营带着数万随军民夫冒充徐荣的几万大军北上云中。玉石想了一下,把战局的发展对几个手下解释了一下,最后他说道,“我们即使把这两万人打完了,也要在三天内拿下箕陵。”
出塞作战的第七天,玉石面对固若金汤的箕陵,指挥大军发动了第三场攻城大战。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2节
颜良指挥大军用一天时间攻克了中陵城,然后率部北上,和阎柔的大军会合于善无城下。驻守善无城的是匈奴当户(匈奴中级军官)捷罕和鲜卑千长幽孤,两人率三千胡兵坚守城池。阎柔和颜良商量了一下,决定由颜良率军主攻南城门,由聂啸、燕无畏和李溯三人各带铁骑佯攻善无城的其他三座城门以牵制胡人的守城兵力。汉军将士猛攻一天,没有拿下来。阎柔眼见伤亡较大,随即命令停止进攻,等待征北大将军率部前来会合。
第二天,张郃带着虎贲营五千将士赶到了善无。第三天,李弘率军来到城下。六万大军把善无城围得水泄不通。接下来的进攻非常顺利,汉军以绝对优势兵力同时从四门发动猛攻。守城胡兵寡不敌众,死伤惨重。负责主攻南城门的陈好和吴雄身先士卒,各自带着人马杀上了城楼。鲜卑千长幽孤被吴雄一刀枭首,鲜卑士卒死伤殆尽,南城门半日即被攻克。虎贲营都尉苌弓带着两千士卒一马当先率先冲进城内,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直扑府衙。匈奴当户捷罕带着一小队人马负隅顽抗,但转眼间就被疯狂的虎贲营将士杀得一干二净,他自己也被苌弓一箭射穿了咽喉,脑袋旋即被一柄血淋淋的战刀剁了下来。
出塞作战的第九天,汉军收复定襄郡郡治善无城。
李弘立即命令阎柔率军北上攻击云中郡的武进城,颜良和张郃率军随后跟进。李弘告诫阎柔等诸将,进入草原后,各部要保持距离,严禁孤军深入。
箕陵城的攻坚战进入了第三天。
何风的一营人马损失惨重,有四个屯的将士几乎全部阵亡,部曲失去了攻击力。他向玉石求援。如果没有援兵,他将无法组织将士们继续攻城了。玉石随即命令战车营校尉高耕带着两千战车营士卒支援何风。高耕站在城下看到自己的士卒折损严重,攻击频频受阻,又急又怒,于是亲自带着亲卫队杀了上去。他在攀爬云梯的途中被城上抛下的檑木砸中,云梯折断。他随着云梯一头栽到地下重伤死去。
高耕的阵亡激怒了汉军将士,攻击愈发猛烈。激昂的战鼓声,如雷般的喊杀声,惨烈的厮杀声交织在一起,犹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凶猛地撞击着箕陵城。箕陵城在死亡的阴影下剧烈地颤抖着,呻吟着。
潘塔跪在地上给高耕的遗体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拎着战刀带着士卒们再度冲向了城墙。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带人发动攻击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杀死更多的胡人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潘塔冲上了城墙,战刀上下飞舞,连砍数人。接着他就发现自己被一支长矛洞穿了胸腹,殷红的鲜血就象喷泉一般顺着矛柄四射而出。潘塔苦笑了一下。血淋淋的身躯随着长矛的挑起犹如腾云驾雾一般飞向了天空。
何风抱着潘塔的尸体失声痛哭,内心痛苦之极,禁不住仰首向天发出了一声凄厉嚎叫,“杀……给我杀死他们……”
何风组织三千将士在黄昏之前发动了最猛烈的一次攻击,匈奴人的且渠农牯也把所有的后备兵力全部投入了防守,双方杀得天昏地黑,日月无光。就在这时,雷子率部攻破了东城门。砍刀带着五百黑豹义从象闪电一般杀进了城池。匈奴人抵挡不住随即被诛杀一净,农牯也被愤怒的汉卒砍成了肉泥,脑袋被高高挂在城楼顶部。
出塞作战的第九天,汉军收复云中郡的箕陵城。
玉石立即命令庞德带着黑豹义从沿黄河北上沙陵湖,逼近云中。自己带着数万民夫冒充数万大军,打着徐荣麴义杨凤赵云四军的旗号随后跟进。
汉军攻击力之强,速度之快,大大出乎匈奴人的意料。率军驻守云中的白马铜急忙飞报须卜骨都侯,要他速遣大军前来云中支援。
庞德率六千黑豹义从刚刚进入沙陵湖区域就遭到了匈奴两万铁骑的迎头痛击。庞德毫不畏惧,和弧鼎弃沉各带两千铁骑,分三路纵马迎上,双方在沙陵湖附近血战。黑豹义从的将士们骁勇善战,三路兵马就像三支利箭一般很快把匈奴人的攻击阵形冲散了。匈奴人眼看无力杀伤黑豹义从,又担心徐荣的大军随后赶来支援,匆忙后撤。
玉石率军进驻沙陵湖,于湖畔扎下大营。
李弘率大军迅速进入云中郡,于画睛原扎下大营。此处向东距离武进城八十里,向北距离成乐城三十里,距离云中城一百二十里,向西距离沙陵湖一百里,进退皆能自如。
出塞作战的第十二天,汉军正面攻击大军全部进驻云中,和胡族联军的决战一触即发。
此时,赵云率部进入了弓弦沙漠。
赵云率军由北地郡取道灵武谷,翻越贺兰山,然后进入了朔方郡。朔方郡虽然方圆辽阔,但北为阴山,中为黄河,南部多为沙漠,几乎没有什么牧场和耕地,仅有的几千人口也主要集中在郡治临戎和附近的沃野城。鲜卑人攻占了朔方郡之后,和东羌人共有,一部分居住在沙漠附近的东羌人迁移到了临戎城附近放牧。临戎城里本来驻有一千鲜卑骑兵,拓跋锋在雁门关战败后,把他们召了回去,于是朔方郡基本上就成了东羌人的领地。
赵云有一万八千骑,长途跋涉两千多里奔袭九原城需要足够的食物和马料。他们从长城要塞出发的时候每人双马,一马载人一马载物,但这些给养有限,无法支撑他们远行两千多里,于是李弘给他们选择的一个补给地点,那就是临戎城。
赵云的铁骑铺天盖地地冲进了临戎和沃野,士卒们见人就砍,见牲畜就抢,疯狂屠杀,仅仅过了两天,临戎城和沃野城及其附近百里方圆的草场上就再也看不到人了,都被他们杀光了。汉军在临戎城休整了三天,备足了食物和水,然后在几个长期穿越弓弦沙漠的向导带领下,走进了茫茫沙漠。
大漠浩瀚,沙海苍茫,朝日浑圆,雄伟壮观的大漠风光让赵云姜舞李溯永晨和许多第一次踏足沙漠的士卒们一路上看得如醉如痴,早把即将到来的大战抛到了脑后。
第三天下午,大军赶到了沙漠腹地的七星湖。弓弦沙漠里分布着众多湖泊,但最著名的就是这个由七个湖泊组成的七星湖。这七个小湖泊碧波涟漪,静谧秀丽,中以沙山相隔,好似七颗明珠并列镶嵌在苍茫的弓弦沙漠里,非常神奇。
铁骑士兵们沿湖扎营,稍做休整。
赵云坐在湖边,望着眼前蔚蓝清洌的湖水,远处茵茵的绿树,心里不禁想起了蔡琰,想起了蔡琰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将来北疆稳定了,不打仗了,我一定带她来这里看看,看看这沙漠里最美丽的风景。赵云从怀里摸出那个精致小巧的香囊,放在手心里轻轻地抚摸着,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幽香随风吹入了他的心里,让他浑身舒坦,整个身心慢慢地沉浸在了甜甜的快乐里。他仿佛又看到了蔡琰的笑靥,听到了蔡琰的笑语。
刘冥远远走来,冲着赵云招手笑道:“子龙,你在看什么?”
赵云俊脸一红,急忙把手上的香囊塞进了怀里,“潜思兄,可是斥候有回禀?”
刘冥点点头,神情兴奋地说道:“是的,先期赶到杨树湖的斥候和向导都按照约定的时间赶了回来。”
“斥候怎么说?匈奴叛军可有什么动静?”赵云站起来急切地问道。
“斥候回禀说,杨树湖附近方圆一百多里的地方都没有人。”刘冥笑道,“我早就说过,须卜骨都侯会把部落族众安排在阴山脚下,而不会任由他们跑到杨树湖。族众集中在阴山脚下放牧,可以及时撤过阴山,这一点须卜骨都侯比谁都清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自己的族众独自逃到鲜卑去。”接着他担忧地说道:“按正常行军速度测算,三天后我们可以赶到杨树湖,那时,距离大将军领军出塞已经十五天了。十五天时间,大将军是不是已经打到云中,把匈奴叛军的主力吸引到了云中?”
赵云十分自信地说道:“你不要担心,大将军战无不胜,此时他肯定已经打到了云中城下。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到了杨树湖后,何时才能接到须卜骨都侯的铁骑离开五原支援云中的消息?只要我们得到准确消息,立即就可以发动突袭。对了,你那个准备献城帮助我们的兄弟叫什么名字?”
“穆斯塔法。”刘冥说道,“他现在是且渠,率军驻守在西安阳,距离杨树湖最近。他过去是我们左部落的人,因为他姐姐嫁给了白马铜的儿子,所以他在母亲死后就跑到屠各族去了。”刘冥说到“他姐姐”时,脸上的神情一黯,眼晴内闪过一丝杀气。
赵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问道:“他要是背叛了白马铜,那他姐姐……”
“他姐姐已经死了。”刘冥黯然说道,“被白马铜的儿子打死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刘冥咬咬牙,悲痛地说道,“这都是我的错。三年前,玉雕千里迢迢到洛阳找我,我为了能在北军混个功名,狠心把她赶了回去。如果我当时把她留在洛阳,她就不会嫁给白马铜的儿子,她也就不会死,这都是我的过错。”
赵云看他伤心欲绝的样子,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搂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心里却蓦然想起了蔡琰,想起蔡琰送他离开晋阳时流下的泪水。赵云心灵震颤,暗暗发誓战事结束后,一定飞马赶回晋阳把她娶回家门,谁都休想把她从自己手上夺走。
四月下,洛阳。
天子醒过来了,但他身体极度虚弱,很难站立,而且疼痛越来越剧烈。天子整天躺在病榻上,很沮丧也很无奈,他感觉留给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他从母亲悲恸的哭声里和蹇硕那双痛苦的眼睛里看出来了。天子拒绝吃药,痛得很厉害的时候他就吃几颗金丹。他命令蹇硕把那几个医匠立即杀了,免得惹出祸事。
因为天显异象,太尉马日磾引咎请辞。天子拿着奏章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对站在一边的蹇硕笑道:“爱卿,你猜猜朕现在最想见的人是谁?”
蹇硕愣了一下,小声回道:“陛下是不是想见征北大将军?”
天子摇摇头,平静地说道:“下旨,罢了马日磾太尉一职,迁幽州牧刘虞为太尉、容丘侯,接旨后速速回京主持朝政。”
蹇硕恍然大悟。现在天子病重的事不能泄漏,无法出面主持朝政,而天子又急需心腹之人主持朝政立即开始筹办册立太子和废立皇后的事。幽州牧刘虞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刘虞是天子最为信任的亲信宗室了。他在士人中颇有名望,和中官也没有仇恨。去年因为招耗乌丸诸部平定幽州叛乱立了大功,今年三月又因为威逼东部鲜卑杀了蚁贼首领张举张纯再立大功,在这个时候迁升他为太尉把他征调回京主持朝政最为合适。刘虞因为深得天子的信任可以出入永乐宫,替陛下完成所有未了之事。
“再给何进下一道旨,叫他立即回京,朕要见他。”
蹇硕吃了一惊,躬身问道:“陛下,要不要把西园军调进京城?”
天子不屑地说道:“这么点小事闹那么大动静干什么?叫几个中黄门把他押进北寺狱杀了了事,只是……”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犹有不甘地说道,“朕想做的事却没能做成,可惜啊。”
大汉国中平六年(公元189年)五月。
五月初,五原郡。
三天后,赵云率铁骑秘密进驻杨树湖。杨树湖浩瀚无际,湖面银光朗映,水天一色,万顷空明,波光浩渺。湖边绿荫绰绰,湖水和蒲草相得益彰,蓝天与碧波交相辉映,分外美丽。面对如此美色,赵云和诸将却无心欣赏,大家都在焦虑不安地等待着斥候的消息。
早在三月的时候,刘豹和刘冥两人按照李弘的要求,秘密向黄河北岸派遣了数十名得力手下,这些人散布在九原城和阴山各处要隘打探情况,以便给汉军提供最准确的胡族联军动向。最先赶到杨树湖的是刘冥的两个心腹手下。他们对赵云说,三天前,他们亲眼看到须卜骨都侯的弟弟须卜弃阳带着三万铁骑离开了九原城。另外,成宜、临沃、五原三城也各有数千铁骑出城向云中方向而去。根据他们的估计,九原城应该还有一万铁骑,沿河的西安阳、成宜、宜梁、临沃四城也还有一万铁骑,如果再加上阴山各处要隘的一万兵马,五原郡目前至少还有三万大军。
赵云召集刘冥姜舞射缨彤鹿欢洋四个校尉商量出击的办法。赵云说:“九原城的留守兵力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不要说现在九原城有一万铁骑,就是有五千人,我们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拿下城池。只要攻击受阻,沿河四城的驻军立即就会分兵支援,这样一来我们就陷入了苦战,造成的结果是我们既不能占据九原城,又不能掩护徐大人的军队渡河,突袭计策随之失败。”
姜舞说:“我们没有时间了。现在大军的粮食不够,行踪也随时有可能会暴露,所以最好还是立即开始突袭。匈奴人在全无防备之下,未必能挡得住我们。”
射缨彤说:“我们即使不能迅速夺取九原城,但绝对可以抢出足够的时间掩护徐大人的大军渡河。只要对面能过来一万士卒,我们就能牢牢守住渡口并伺机夺取九原。”
鹿欢洋说:“杨树湖距离匈奴人太近,非常危险。一旦被匈奴人发现我们的行踪,突袭就变成了强攻,那损失就更大了。”
刘冥沉吟良久,说道:“再等等。如果我们有穆斯塔法的帮助必能顺利攻占九原。能不能率先攻占九原直接关系到北疆大战的胜败,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再等等。去年我们攻打美稷的时候,穆斯塔法派人来联系我,说要献城报仇,但因为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突然撤军,他无奈之下只好随军渡河北上了。这次我奉大将军之命令找到他,请他帮助我们渡河,他满口答应了。他要和我的手下联系,应该是在须卜弃阳率军离开九原之后,所以这几天他肯定有消息。请你们相信我一次,此人是我的生死兄弟,绝对可靠。”
诸将犹豫不决,都看着赵云。赵云当即决定再等一天,“多派斥候潜伏于五十里以外,凡接近杨树湖者一律诛杀。”
到达杨树湖的第二天晚上,刘冥焦急等待的那个亲信终于赶到了军中。他带来了穆斯塔法的消息,穆斯塔法愿意献出西安阳。
“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3节
赵云和刘冥带着六千铁骑疾驰八十里,于拂晓时分悄悄包围了西安阳。
西安阳的北城门如约打开,刘冥带着两千骑一拥而入,迅速占据了四座城门。赵云鹿贤纵流各带人马随后杀了进去。城内的两千守军措手不及,遭到了汉军血腥屠杀。半个时辰后,西安阳被汉军控制。
刘冥带着穆斯塔法拜见赵云。穆斯塔法二十岁左右,身材高大,英武矫健,神态拘谨,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戒备,言语不多。他听说站在自己对面的就是赵云,非常吃惊。名震边疆的赵云就是这样一个英俊儒雅温文谦恭的年轻人?赵云说了几句感激的话,然后拉着穆斯塔法的手说:“你献出西安阳为我们收复北疆边郡立下了大功,我大汉皇帝,还有你们的大单于,都会重重封赏你的。”
穆斯塔法淡淡一笑,躬身说道:“我只是为了报仇而已。”
赵云看看站在一边的刘冥,叹道:“你会得偿所愿的。”接着指着地图说道:“你可有什么好办法帮助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九原城?”
穆斯塔法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赵云笑道:“你是潜思兄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我相信你。”他指着地图上的河阴城说道,“徐大人的数万大军目前已经秘密进驻河阴和羽带原,他们将渡河北上攻击九原,占据阴山要隘,以完成对胡族联军的合围。我率部长途奔袭九原城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徐大人的数万军队渡河北上扫清一切障碍。现在,我急需得到你的帮助攻克九原城。”
穆斯塔法没有想到赵云毫无隐瞒地把汉军的攻击计划告诉了自己,他一方面被汉军的攻击策略所震惊,一方面也被赵云的信任所感动。他略显激动地问道:“徐将军的数万大军就在对岸?”
赵云说道:“对,估计大将军马上就要在云中开始全面攻击了。只要大将军能把胡族联军的主力牢牢拖在云中,徐将军就能迅速渡河,快速抢占阴山要隘。但徐将军迅速渡河的前提是我们必须要拿下九原,否则大军不但渡河受阻,就连抢占阴山要隘也很难完成。”
穆斯塔法点头道:“大人率部突然从弓弦沙漠杀出来,的确出人意料。但如果要强攻九原,伤亡一定很大,而且一旦攻击受阻,徐将军的大军就很难顺利而快速地渡河北上。”他指指地图上的九原城说道:“打下九原太难了。它现在是须卜骨都侯的单于庭,右部落的精锐铁骑密布在城里城外,我们很难悄无声息地接近九原城。”
赵云和刘冥趴在地图上看了很长时间。赵云眉头紧缩,缓缓说道:“如果我们还没到九原城就和对方打起来了,那突袭之计就暴露无遗,我们这一个月的路也就白走了。既然打不进去,那我们就把驻防九原城的铁骑诱出来,你们看怎么样?”
“诱出来?我们先诱出九原城里的一半兵力,然后趁其不备围而歼之。”刘冥思索道,“如果能先杀掉他们一半人,再打九原城,那我们攻占九原的胜算就很大了。”
穆斯塔法苦笑道:“怎么把他们诱出来?除非徐将军发动渡河攻击,否则他们不可能离开九原城。但现在徐将军如果发动渡河攻击,损失必然很大。”
“我们立即拿下成宜,让徐将军从羽带原方向渡河。”赵云指着地图说道:“你们看,羽带原位于成宜和宜梁两城之间的黄河对岸。我们先攻占成宜,然后攻打宜梁,把这四十里黄河牢牢控制住,这样徐将军的大军就可以安全渡河了。我们攻打宜梁,徐将军率部渡河,声势都很大,须卜骨都侯知道后必定要从五原、九原、临沃三城派兵攻打我们,这样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成宜距离西安阳四十里,宜梁距离西安阳八十里,而五原、九原、临沃三城距离宜梁只有五六十里。”赵云望着穆斯塔法说道,“我们必须要悄悄拿下成宜,否则,五原、九原和宜梁的援军立即就会赶到,我们的行踪随之就会暴露,渡河的事就更不要提了。”
穆斯塔法笑道:“大人放心,凭我这张脸,诈开城门还不是小事一桩。”
黄昏,成宜。
穆斯塔法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地带着一队残兵狂奔。远处尘土飞扬,数千铁骑犹如惊涛骇浪一般铺天盖地地杀了过来。报警的号角霎时响彻了成宜上空。
穆斯塔法带着几百残兵跑到城下大喊大叫,命令城上守军立即打开城门。驻守在成宜西城门的匈奴千长滇吉看到奔逃而来的是穆斯塔法,立即命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穆斯塔法一马当先冲进了城内。
“是不是汉人过河了?”滇吉迎上穆斯塔法,焦急地问道,“西安阳丢了吗?”
穆斯塔法手拿血淋淋的战刀,气急败坏地叫道:“刘豹,是刘豹杀过来了。快去告诉当户,汉人要渡河了,快……”
滇吉转身吩咐手下快去通知当户春勒,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脑后传来了一声大吼。滇吉的手下瞪大了恐惧的双眼,眼睁睁地看着滇吉的脑袋冲天而起,滇吉的那张嘴还在急促的张合着,喷射的鲜血霎时溅了他一头一脸,无头的尸体轰然栽倒。
穆斯塔法纵声狂吼:“砍断吊索,攻占城门,快,快……”
紧随其后的刘冥带着一队人马向城内席卷而去。
城外,赵云带着大队人马狂奔而至,汉军铁骑如狼似虎,蜂拥而入,肆意杀戮。都尉鹿贤和纵流两人各带一千人马沿着护城河纵马飞驰,四下截杀逃出城池的匈奴骑兵。血腥的厮杀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两千敌兵终于被砍杀一空。本来还有几百名俘虏,但刘冥、穆斯塔法,还有许多原来长水营的匈奴兵好象非常仇视这些匈奴右部落的士卒,他们把这些俘虏统统杀了,长街上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刘冥的这一营人马以损失八百人的代价夺回了成宜。
拂晓,宜梁。
成功夺取成宜极大地鼓舞了汉军将士们的信心。赵云随即决定趁胜出击再夺宜梁。如果能占据宜梁,汉军就能依托坚固的城池抵御匈奴军队的猛烈反扑,就能争取更多的时间让更多的汉军渡河支援,同时也有可能把更多的匈奴铁骑诱离九原城。
现在赵云手上只有刘冥这一营人马。姜舞和射缨彤的两营铁骑还潜藏在杨树湖准备发动对九原城的突袭。赵云对穆斯塔法说,我们用这一营人马同时攻击宜梁和在野外阻击匈奴铁骑,显然很难达到预定目的。如果须卜骨都侯的军队攻得很凶,我们有可能全军覆没,所以还是先把宜梁拿下最为妥当。穆斯塔法苦笑道,这诈开城门的事可一而不可再,你我都不能保证成宜已失的消息没有泄漏出去。
赵云笑道:“无妨。如果宜梁的匈奴人识破了此计,我们围城就是了。我担心的倒是你的安全。”
刘冥的这营人马基本上都是过去长水营的士卒,匈奴士卒很多。穆斯塔法和刘冥两人带着几百名伤痕累累的匈奴士卒于拂晓时分顺利地逃进了宜梁城,然后又顺利地占据了西城门,但随后而来的街巷大战却非常不顺利。
驻守宜梁的是匈奴有名的勇士当户赫钟,他带着近千士卒疯狂反扑,意图重新夺回城池或者坚守待援。从宜梁到五原、九原和临沃三城只有五六十里路程,如果能守到黄昏,援兵就是爬也爬来了。宜梁城的匈奴守军在各级军官的督战下和汉军展开了血战,每条街巷,每间房屋都成了血腥战场。
都尉纵流带着一帮亲卫冲得很猛,一度杀到了府衙前面,但他很不幸被一支长箭射中,当场阵亡。汉军士气受挫,随即败退。一个军司马督军反扑,也被凶猛的赫钟一矛挑杀了。刘冥大怒,挥刀冲上,一口气连剁十一刀,斩断赫钟七支长矛,逼得他倒退十七步,最后一刀终于砍下了赫钟的一只胳膊。赫钟痛极长啸,再抢一矛迎面刺向刘冥的咽喉。刘冥闪身躲过,一拳砸开矛柄,战刀恶狠狠地剁进了赫钟的胸膛。赫钟惨嚎一声,临死前一脚踢中刘冥的腰腹,把刘冥踢得腾空而起,倒飞出十几步开外。
刘冥坠地之后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又连滚了几下才稳住身形,汉军士卒一拥而上,舍命护住。刘冥十分狼狈地趴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叫道:“杀……给我杀上去……”
都尉鹿贤率部攻击东城门。东城门上的敌兵誓死阻击,至死不退,他们居高临下,占据了有利地形,数十次击退了汉军的攻击。鹿贤忍无可忍,亲自带着士卒冲了上去。汉军在付出了一个军侯两个屯长四百多名士卒的代价后终于拿下了城楼。就在鹿贤指挥士兵冲上城楼的霎那,一个重伤的敌兵用弩弓对准他射出了三支犀利的弩箭。鹿贤被弩箭洞穿了身体,重重摔落到城下。
快到中午的时候,宜梁被汉军攻占。这一战汉军诛杀了一千八百名敌人,阵亡了两位都尉、两位军司马和两千将士,损失惨重。
赵云和刘冥带着六千铁骑在两天内飞驰一百六十里,夺三城,人马折损过半。
赵云站在血迹斑斑的城楼上,心痛如绞。
鹿贤和纵流过去都是北军长水营的军司马,自从前年长水营随大将军到冀州之后,大家就一直在一起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亲若兄弟,没想到今天宜梁一战竟然同时阵亡了。赵云仰头看着高高飘扬的大汉战旗,想着战友的音容笑貌,心里不禁一阵战栗。
梁百武粗壮的身影慢慢出现赵云眼前。
从清晨开始,麴义和杨凤指挥潜藏到羽带原土的大军开始了渡河。赵云在送给麴义的书信中说,如果自己能夺下宜梁,最需要的是骑兵。从路程上考虑,今天黄昏须卜骨都侯的军队就会从五原、九原和临沃三个方向攻击宜梁。为了能让更多的将士渡河参战,汉军必须要守住宜梁,把敌人的骑兵挡在渡口之外。
“大人……”梁百武躬身轻轻喊了一声。赵云的威名和战绩实在令人敬佩,强悍如梁百武这样的黄巾悍将面对赵云也是必恭必敬。刚才他带着军队进城的时候,看到的是满街的尸体,闻到的是呕人的血腥,踏足的是血红的地面,给将士们的感觉就是震撼。赵云带着铁骑神奇般地出现在黄河对岸,又奇迹般地连下三城,梁百武觉得赵云就象大将军一样是一个神话,一个战无不胜的神话。
梁百武是今天第一个过河的汉军将士。按照麴义和杨凤的安排,梁百武带着两千步卒第一批渡河,然后迅速赶到距离渡口二十里的宜梁城支援赵云攻城。麴义说,如果赵大人拿下了城池,你的任务就是守住宜梁,一直守到大军全部过河为止。梁百武意气风发地扯着嗓子说,我就是把两千人全部打完了,也要守住宜梁。麴义骂道,人都打完了,你还守个屁。你只要坚守两天就行了。两天后,我们至少有一万人过河,这样你的后援兵力就足够了。杨凤解释说,我们先要尽可能地把骑兵运过河,以便大军能够阻挡匈奴叛军的铁骑,所以你要辛苦一点。虽然守城兵力不多,但守两天应该绰绰有余。梁百武信誓旦旦,保证守住。
赵云回了一礼,问道:“麴将军可曾过河?”
“已经过河。”梁百武说道,“恒祭恒大人带着风云铁骑营正在渡河,估计到黄昏的时候,至少有三千铁骑可以赶到北岸。”
赵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这里就交给你了。”赵云握着梁百武的大手说道,“我立即带着铁骑出城会合麴将军。”
距离宜梁城外十里的地方是晖金原,此处距离渡口三十里。麴义决定把阻击战场摆在这里。
赵云带着三千铁骑急速赶到晖金原。连续行军和苦战已经让将士们疲惫不堪,许多士卒都是带伤而来。赵云心痛地四下看看,转身对面色苍白的刘冥说道:“命令将士们立即休息,你怎么样?还行吗?”
刘冥狠狠地朝草地上吐了一口血水,龇牙咧嘴地说道:“行,死不掉。今天要是不报仇,我就不活了。”
赵云知道他心里痛苦。两个多年朝夕相处的兄弟突然就死了,长水营的兄弟也折损大半,现在他痛不欲生,一门心思只想着杀人报仇。刘冥艰难地跳下马,歪身躺倒在草地上,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湛蓝色的天空。他不敢闭上眼晴,一闭上眼睛他就看到了鹿贤和纵流,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悲痛要流泪。赵云担心地看着他,想安慰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这个汉子要倒下了。赵云黯然长叹,打马跑到了穆斯塔法的身边。
“我带你去见见麴将军。”
穆斯塔法惊喜地问道:“是护匈奴中郎将麴义麴大人吗?”
赵云笑道:“对,他现在是破虏将军了。”
“他去年把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打得狼狈不堪,最后逼得他们只好撤过黄河。”穆斯塔法兴奋地说道,“匈奴人现在说到他都很害怕,我一直想见见他。他长得高大吗?象大人一样年轻吗?”
麴义消瘦了不少,但还是那样高大健壮,那样气宇轩昂,那样神采飞扬。他迎着赵云挥手笑道:“子龙,一年多没见了,你小子好象变黑了,不过身体倒是更结实了。”
赵云飞身下马,恭敬地行了一礼,“大人好。”
“我人是还好,但就是心情不好。”麴义笑道,“去年时运不济,仗打得很糟糕,窝囊。看今年能不能翻身了。大将军还好吗?小雨夫人很漂亮吗?”
赵云笑道:“打完这一战,将军回到晋阳不就看到了。”
麴义用手上的马鞭敲敲自己的脑袋,“打完这一战,这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很难说啊。你什么时候娶亲?记着要提前通知我。不要学大将军,娶亲偷偷摸摸的,像什么话。”
赵云腼腆地笑笑。穆斯塔法有点畏惧地看看麴义。去年他带五万人打须卜骨都侯十万人,最后把须卜骨都侯打跑了,就这样的仗他还说打得窝囊,那要是给他十万人他还不把匈奴人杀完了。
赵云指着穆斯塔法给麴义介绍了一下。“这次能够顺利拿下三城,都是穆斯塔法的功劳。”
麴义赞赏了几句,说道:“你要是愿意,跟着刘冥统兵吧。你这功劳,做个都尉都委屈你了。”
这时恒祭也来了。他和赵云也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彼此相见甚欢。四人说笑了几句之后,穆斯塔法估计麴义赵云和恒祭还有要事商谈,急忙躬身告辞了。
“徐将军何时开始渡河牵制临沃和九原的匈奴人?”赵云问道。
“应该开始了。”麴义看看天色说道,“他不过虚张声势而已,关键还是要看我们能不能在这里击败匈奴铁骑。只要击败他们并且大量杀伤他们,须卜骨都侯就会从九原调来更多的军队阻止我们渡河。”
“我们的伤亡会很大。”恒祭担忧地说道,“如果他们把九原的兵力全部调过来,我们很难挡住。”
“没那么严重。我们有六千铁骑,两千步卒,完全挡得住。”赵云说道,“目前西安阳、成宜和宜梁的六千兵已经被我们解决了,阴山各处要隘的一万兵根本不可能征调过来,须卜骨都侯能调到宜梁的援兵只有九原的一万人,五原城的两千兵,还有临沃的两千兵,总共是一万四千人。如果徐将军在河阴城方向能够成功牵制临沃和九原的部分兵力,那么能赶到宜梁的最多不过七八千兵力。”
“须卜骨都侯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几千人驻守九原城,所以我们打得越狠,留在九原城的兵力越少,而姜舞就更有把握一击而中,迅速拿下九原城。”赵云望着麴义和恒祭笑道,“如果姜舞不但拿下了九原城,还杀了须卜骨都侯,那结局就非常完美了。”
麴义大笑,“他要是这么早就死了,那这仗很快也就结束了。”
恒祭笑笑,摇摇头,“这种好事就不要想了,我们还是想想如何应对须卜骨都侯的反扑吧。如果他看出了我们的图谋,命令须卜弃阳立即率部返回九原城支援,那我们北上攻击阴山就非常困难了。现在就看大将军的正面进攻能不能牢牢拖住须卜弃阳了。”
须卜骨都侯接到宜梁的求援后大吃一惊,急忙召集单于庭的大臣们商量此事。右谷蠡王兰沙芒认为这是汉军的奸计,是汉军派遣小股军队发动的骚扰性攻击,目的是想诱骗大单于上当,迫使大单于不敢分兵支援云中战场。他认为如果汉军从羽带原方向渡河,应该同时接到宜梁和成宜两城的求援,但目前只接到了宜梁的求援,可见这个消息不准确。须卜骨都侯犹疑不定,急派快马赶赴宜梁探听虚实。
快马刚刚走,潜伏在黄河附近的斥候纷纷回禀,说汉军正从羽带原方向渡河,成宜和宜梁两城被汉军一夜之间全部攻占了。不久,临沃城快马求援,汉军从河阴城方向开始渡河攻击。须卜骨都侯和单于庭的大臣们闻讯之后顿时大为震骇。成宜和宜梁两城一夜均失,可见汉军早有渡河之策,他们不是诱骗自己上当,而是来真的,是真要渡河北上攻击九原。
须卜骨都侯再不犹豫,立即命令左大将呼衍登笃率五千铁骑杀奔宜梁和成宜,务必把两城全部夺回来,把汉军赶回黄河南岸。命令驻守五原城的两千铁骑立即出击,跟随左大将攻击汉军。命令右大都尉须卜武终率两千铁骑支援临沃,务必阻止汉军渡河。命令快马立即赶赴云中急召须卜弃阳回援九原城。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4节
五月初,河内。
大将军何进于四月下率部自冀州邺城出发西进凉州。大军到达河内时,他接到了天子召其进京的圣旨。何进知道天子要对他动手了,此时他再无出路,只有殊死一搏,至于结果如何,他已经无暇过多考虑了。对他来说,兵谏的最坏结局和自己束手就缚的结局是一样的。他命令大军加快行进速度,争取早日渡河兵临孟津。与此同时,驻守孟津的袁绍,洛阳的何苗和何颙,秘密潜回洛阳的吴匡张璋先后派人回报何进,诸事皆已安排妥当,就等大将军率军进京了。
五月初,大军到达河内郡的山阳,何进接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天子病重。何进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最近他为进京发动兵变的事殚精竭虑,惶恐不安,以至于夜不能寐,整个人几乎都要崩溃了。何进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来报信的伍宕,发了半天愣,然后颤抖着声音问道:“真的?”
伍宕迟疑道:“应该是真的。太后生病,陛下为什么要下令封锁永乐宫?陛下为什么不准任何人进出永乐宫?陛下为什么不理朝政?这一切显得很突然也很奇怪,十分不合常理。如今征北大军已经出塞作战,皇统的事也到了关键时候,此时陛下应该亲理朝政、日理万机才对,怎么会为了伺奉太后竟然连国家社稷都不要了?”
何进浑身战栗,感觉死亡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
天子的龙体一直都很健康,怎么会突然生病?而且还是重病?这是不是天子在使诈,故意欺骗自己以便让自己放心大胆地回京城?难道自己秘密率军回京准备发动兵变的事泄漏了?
何进越想越是恐惧,于是又问道:“潘隐说的?”
伍宕点点头。这消息是蹇硕的长史潘隐告诉大将军府掾史许谅的。自从传出太后生病,天子伺奉左右不理朝政之后,皇宫内的大小中官和朝中大臣们为此惊惶不安,私下有许多猜测,而唯一随侍天子的小黄门蹇硕也一直待在永乐宫没有回过府邸。有一天蹇硕回府洗漱换衣,私下交待潘隐把府内的财产尽数送回自己的老家。潘隐很奇怪,随口问了一句。蹇硕神色悲痛地说,天子时日无多,京中恐怕有变。潘隐大骇,再不敢多问。
何进听完伍宕的叙说,呆呆地坐着想了很长时间。
如果是天子得了重病,那他突然下旨召自己进京的目的就很好解释了,他已经等不及逼反自己,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杀死自己,以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确立皇统。也就是说,天子的病非常重,有可能一命归天。如果天子病重快要死了,自己还有必要带着军队秘密进京发动兵变吗?自己还有必要急着进京吗?
天子一死,在皇统未立和自己手握兵权的情况下,太后和董重,还有蹇硕,他们敢以皇帝遗诏之命拥立小董侯为新皇帝吗?没有内廷中官和外廷大臣们的支持,没有军队,即使有天子遗诏又有什么用?自己只要率军回京,告诉天下人蹇硕矫诏,私自篡改天子遗命,竟敢废嫡立庶陷天子于不义,小皇帝就死定了。太后、董重、蹇硕,还有支持太后的一帮宗室大臣们谁都活不了。那时,有谁敢站出来说,天子遗诏就是要废嫡立庶?
现在率军回京发动兵变,风险非常大,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天子病重死去,自己趁着洛阳混乱的时候率军回京发动兵变,那可就有绝对致胜的把握了。问题是,如果天子不死呢?或者这是天子为了诱骗自己速速进京而想出来的奸计呢?
何进决定暂不回京。不管怎么说,拖一段时间回京,影响不了大局。现在回京,赢了,也要废尽九牛二虎之力,输了,自己的命运可就像窦武一样九族皆灭了。所以,还是等一等好。一旦天子真的死了,这洛阳的形势可就天翻地覆,彻底由自己做主了。那时自己拥立小史侯做皇帝,独揽大权,天下尽在自己掌控之中。
何进写好一封书信递给伍宕,“你立即回京把这封书信交给何苗。”何进说道,“此事不要声张,万万不要声张。”
“何颙呢?要不要告诉何颙?”伍宕问道,“洛阳的事情都由他一手策划主持,这么重大的事如果不告诉他,恐怕……”
“千万不要对他说,更不要让他知道你在京城。”何进说道,“如果陛下确实病入膏肓,那皇统的事就完全要靠宫内的中官,而不是何颙和那帮士人,他们现在已经帮不上任何忙了。”
“何颙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会和那帮士人想尽一切办法逼我进京发动兵变以便趁机铲除奸阉,再顺便把我也解决了,然后这天下就是他们士人的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岂肯放过?”何进冷笑道,“但我又岂肯杀死中官?没有中官和士人相斗,我怎能独掌大权?这么好的机会我又岂肯放过?”
伍宕略显吃惊地望着何进。
“有中官的帮助,皇统的事很容易解决,我也不需要率军进京发动兵变。”何进说道,“用兵变的方法确立皇统风险太大,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之局。而且,陛下归天之后,洛阳肯定很混乱,如果再发动兵变就是乱上加乱,洛阳可能会瞬间崩溃。洛阳一乱,国家必将动荡,这会直接影响到北疆大战。你要知道,北疆大战如果惨败,后果非常严重,我们有可能丢掉整个北疆,大汉国有可能因此而分崩离析。”
何进说到这里,眼里露出恐惧之色,他摇摇头,小声说道:“那时,我就是众矢之的,不要说朝中的那帮大臣,就是中官们也会借机杀死我。大将军梁翼是谁杀的?窦武又是谁杀的?是中官们杀的。”
“在陛下归天,新皇帝悬而未决,我又不能及时控制朝政的情况下,只有太后和中官们能控制局面,能稳定洛阳的政局。所以,我在那封信中向赵忠、张让等十常侍作了保证,在陛下归天后,只要他们能控制皇宫的形势,说服太后和蹇硕推立小史侯为新帝,我就出手钳制士人,维持洛阳各方权势的平衡。”何进笑道,“只要中官们和士人斗得热火朝天,我就非常安全。在我大权未握,国家危难,而北疆战局没有分出胜负之前,维持洛阳的势力平衡是唯一能稳定洛阳局势的办法。”
“对中官们来说,谁做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性命和权势,所以他们与我握手言和当然要比与我为敌要好。他们一再向皇后表示愿意鼎力相助不就是向我表达这个意思吗?”何进笑道,“中官们有了我这个承诺,当然会尽心尽力地帮助我。现在这个消息即使是陛下骗我回京的奸计也没有关系,等我确定陛下无事后我还是要回京发动兵变。但因为有了中官们的帮助,我就再也不怕士人们趁机对我发难了。”
伍宕问道:“大将军准备何时回京?”
“我暂时不回京了。”何进说道,“我立即上奏陛下,说蚁贼于毒率部攻击山阳,阻碍了大军西进之路。”
伍宕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何进问道。
“陛下一旦归天,大将军务必要立即进京主持大局,以免节外生枝。”伍宕劝道,“山阳距离洛阳太远,消息传递不便,我看,大将军还是一日五十里,缓缓向黄河靠近为好。”
何进摇摇头,“如果陛下确实病重,我就急赴孟津,如果一直没有准确消息,我就驻留在此拖延回京的时间。”
五月初,洛阳。
天子病情陡然加重,剧烈的疼痛日夜折磨着他,让他痛不欲生,恨不能早日结束自己的生命。望着终日以泪洗面孤苦无助的母亲,望着跪在榻前痛哭不止的年幼皇子和公主,天子禁不住泪流满面,仰天长叹。命,这都是命啊。自己已经不行了,已经无法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孩子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临死之前尽一切努力挽救母亲和孩子的性命。
此时,幽州牧刘虞急奏天子,说流民大量涌入幽州,幽州已经不堪重负,无力支撑,他恳请陛下立即调拨钱粮予以救济。同时他奏请天子将幽州的六万郡国兵削减为两万,以减少军资开支赈济流民。天子苦笑,刘虞的为人他是知道的,在幽州目前这种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刘虞即使接到了自己的圣旨,他也不会丢下幽州百姓遵旨回朝的。朕再也看不到刘虞了。同时大将军何进也急奏天子,说大军在河内被蚁贼所阻,短期内将无法遵旨回京。天子缓缓放下何进的奏章,颓然长叹,朕再也看不到何进了。
天子下旨,迁袁隗为后将军,参隶尚书事,暂理朝政,命其接旨后,立即到嘉德殿见驾。
蹇硕大吃一惊,惊惶失措地问道:“陛下让袁大人觐见,那陛下的病……”
天子痛苦不堪地说道:“打开永乐宫的大门,告诉众臣,就说朕病重要去了。”
“陛下……”蹇硕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陛下……”
“爱卿不要哭,朕还要许多事要你去办,你起来吧。”天子笑道,“朕终究要死的,早死比晚死好。你立即下旨给光禄勋刘博、卫尉刘和,命令他们督领南军卫士和虎贲、羽林,加强南北两宫的警卫。另外,下旨给西园军的中军校尉袁绍、典军校尉曹操、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淳于琼,命令他们各带兵马回京驻防,以防洛阳生变。”
“叫大长秋赵忠,中常侍张让马上到嘉德殿来,朕要见他们。”
赵忠和张让看到天子瘦骨嶙峋,眼窝深陷,非常伤心。天子从进宫开始就是他们伺候,两人一直看着他长大,二十多年了,这种君臣之间的感情还是很深的。两人不好当着天子的面落泪,强装笑脸小声安慰着。
天子拉着两人的手,聊了几句闲话,然后问道:“朕不在了,你们怎么办?”
赵忠闻言心内一酸,泪水顿时就流了下来。张让眼圈红红的,低头不语。过了好半天,他才哽咽着说道,“陛下,这太子的事……”
天子闭着眼睛摇摇头,忍着锥心的剧痛,断断续续地说道:“朕要是立了太子,你们还有活路吗?”
赵忠和张让恍然大悟,齐齐拜倒在地,泪如雨下。
“两位爱卿还记得当年的北宫兵变吗?”天子问道。
赵忠和张让连连点头。赵忠抹了一把眼泪,凑到天子的耳边低声说道:“老臣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不立太子,皇后和大将军就要依靠我们的支持才能拥立大皇子。而老臣等人就可以避过眼前的血光之灾,太后和小皇子也就可以暂保安全。等将来有了机会,我们就杀了大将军,打击朝中士人的力量,重立小皇子。”
天子嘴角掀起一丝苦笑,“爱卿,今日之计只能保你们性命暂时无虞,但要想一直活下去,就要牢记当年的北宫兵变。至于董侯之事,你们就忘了吧,权当朕没有说过。”
赵忠和张让目瞪口呆地望着天子。
“朕逼迫大臣们写的上策都放在这里,你们要妥善保存,这将来可以帮你们一点忙。”天子指指侧室说道,“你们务必要善加利用,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番苦心。”
两人感动地连连磕头。
“明天请皇后来一趟,朕要见见她。”
袁隗难以相信天子竟然病得如此之重。刚才走进永乐宫的时候,他还在嘀咕是不是兵谏的事泄漏了,天子要把自己骗进永乐宫杀了。
天子冲着跪伏于地的袁隗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边。
“朕时日无多了。”天子平静地说道,“朕恐怕等不到太尉大人回京了,所以,这朝中的事朕就托付给爱卿了,这大汉社稷朕也托付给爱卿了。”
袁隗刚想说话,天子轻轻挥手阻止了他。
“如今国内灾患迭起,北疆将士正在塞外血战,大汉国最需要的是稳定。”天子继续说道,“朕不在了,爱卿要切切记住,洛阳务必要稳定,北疆大战务必要继续进行下去,这是确保我大汉社稷存亡的根本。为了帮助你做到这一切,这皇统的事……”
袁隗骇然心惊,神情极度紧张地看着天子。天子要是在临终前立下太子,这洛阳势必要杀得血雨腥风,绝无稳定的可能。但他无法阻止,此时,他还能说什么?
天子慢慢地闭上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朕就托付给你了。”
袁隗浑身战栗,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急忙跪倒,上身瘫倒在地,脑中一片混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爱卿想做的事,朕知道,虽然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现在不行,绝对不行。”天子说道,“北疆大战事关大汉国的存亡,相比起来,洛阳的事算得了什么?”
袁隗强自镇定心神,抬头问道:“陛下,北疆大战如果一拖再拖,久战不决怎么办?”
天子猛地睁开眼睛,激动地说道:“打,要一直打下去,即使把朕的万金堂打完了也在所不惜。只要北疆在,大汉社稷就在,北疆大战绝不能败。”
“陛下,北疆大战如果大胜,那征北大将军势必权势倾天,这对大汉国的威胁极大,将来如何控制?是不是令其出征阴山以北?”
天子说道:“北疆大战胜利后,洛阳的局势是不是稳定已经不重要了,爱卿明白朕的意思吗?那时候,爱卿需要征北大将军。”
袁隗疑惑地望着天子。
“爱卿要想达成心愿很困难,但爱卿一旦心愿得了,朕的心愿也就实现了,大汉的社稷也就更加稳固了。”天子拿出一道封存的手诏递给了袁隗,“如果爱卿无法达成心愿,就以此旨恳请公主北上征召征北大将军南下相助。”
袁隗恭敬地接过去小心翼翼地藏到了怀里。
“等到爱卿的心愿了了,朕的心愿也了了,那时万金堂如果还有钱财,当可令其远征阴山以北。”
袁隗出宫之后直奔府邸,紧急约见何颙.“天子是真的病重,估计时日无多了。”袁隗心情沉重地说道,“你立即快马通告大将军,兵谏之策取消,请他率军兵进孟津。”
何颙问道:“陛下怎么说?是不是要立太子?”
袁隗捋须叹道:“陛下比我们都聪明,他不立太子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5节
何颙非常吃惊,他眉头紧锁,呆坐屋内沉默不语。天子病重,天子不立太子,这两个消息非常突然,让他措手不及。精心筹划了半年多的兵谏之策就在即将开始的时候,洛阳的形势却来了个惊天大逆转,自己的诸般努力转眼间尽数付之流水。
在天子病重将去的情况下发动兵变的确是铲除奸阉和外戚的最好机会,但风险却是最大。奸阉和外戚一旦利用天子刚去新帝初立人心不稳的时候矫诏反扑,士人们必将成为奸阉和外戚嘴里的祸国之臣并将因此而失去大义和民心,不明真相的军队可能会倒戈一击,那时士人们可就是引火烧身自取灭亡了。
但失去眼前这个绝佳机会,士人们可能再无机会和实力铲除奸阉和外戚了。天子归天后,大将军必定要和奸阉朕手操控皇统之事,而奸阉为了生存也必定会和大将军握手言和。如此一来,两大权势势必水乳交融,关系密切,将来,这两大权势不但会对士人的生存产生巨大的威胁,更会加剧国家的祸乱,甚至有可能直接导致大汉国的覆亡。
何颙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从天子下旨公开自己病重并拒绝册封太子的那一刻起,这个机会就已经失去了。此时,大将军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拥立皇统挽救自己的性命和权势,他绝不会冒着玉石俱焚的危险率军回京发动兵变。此时,宫内的中官们已经成了大汉国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的支持将直接决定皇宫是由太后作主还是由皇后作主,将直接影响到大汉皇统是由哪一位皇子继承和延续。他们在何进的眼里已经不是要杀之而后快的敌人而是可以让自己轻而易举获得权势和财富的亲人了。
如今大将军拥兵在外,对洛阳虎视眈眈,只要不是白痴都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大皇子继承大统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各方权势为了给自己争取最大最多的利益,在大皇子继承大统之前,势必还有一番明争暗斗,只不过,这已经影响不了大局,更不会造成洛阳震荡。
一场血雨腥风就这样被濒临死去的天子轻易地化解了。这皇统之争是天子挑出来的,这洛阳的危局也是天子刻意造成的,但他在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他神奇般地把这一切又还原了。何颙在沮丧失望之余不禁也感到一丝后怕。天子如此睿智,他是不是早有了解决兵变的办法?他是不是象自己一样想杀个酣畅淋漓,还大汉一个朗朗乾坤?
“由谁继承大统?”何颙盯着负手在屋内来回慢慢踱步的袁隗,轻声问道。
他这么问是大有深意的。天子看上去是迫于无奈放弃了皇统之争,但他真的放弃了吗?
天子为何在洛阳最危急的时候让袁隗出任后将军参隶尚书事暂理朝政?天子为何没有销毁大臣们的上策留下一个让新帝和中官们威胁士人的隐患?天子为何告诉袁隗让他在无法掌控洛阳局势的时候请公主北上征调征北大将军南下?天子虽然把洛阳的局面还原到了过去,但他却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变数,这个变数对未来的大汉国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何颙看来,天子根本就没有放弃皇统之争。相反,天子把自己未了之事巧妙地转嫁给了士人。将来,大将军和中官势必要联手操持皇权。在这种情况下,天子以刘虞为太尉坐镇朝堂,以袁隗为后将军参隶尚书事主掌朝政,把宗室势力和门阀士族的势力推到了一起,让两方权势迫于皇权之争不得不合二为一。于是士人势力大振,再加上外有北疆的征北大将军李弘和西疆的左将军皇甫嵩为强大后援,士人之势随即凌驾于大将军和中官之上。那时,士人所需要的就是一个恰当的时机而已。
士人杀了奸阉铲除了外戚之后呢?士人只有小皇子这唯一的一个选择了。否则,等待士人们的将是皇帝和皇帝的母亲为了复仇或者说是为了生存而展开的疯狂杀戮。
“现在还是将来?”袁隗踌躇良久,然后抬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小声问道。
“将来。”
“将来……”袁隗苦笑道,“将来?将来我们依旧是大汉的臣子,依旧要忠于皇帝陛下,我们怎么能做出人神共愤的大逆不道之事?所以,陛下给了我一道密旨,让公主亲自北上征调征北大将军南下,以便废帝再立新君,但我们能让征北大将军南下吗?刘虞当真能控制李弘吗?天子不在了,这天下还有谁能控制李弘?”
何颙垂首无语,一脸的无奈和痛苦。
“我们需要时间,需要从长计较,需要万无一失。”袁隗喟然长叹,“慢慢来吧,为了陛下的重托,也为了大汉国的兴亡,我们必须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如今在洛阳,最有权势的就是袁隗了。他现在独揽朝政,他甚至可以征调皇甫嵩的西凉军、董卓的北军,还有在京的西园军直接诛杀奸阉和大将军。当然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洛阳形势极度紧张,国内叛乱此伏彼起,北疆正在大战,如果因为皇统的事导致国内大乱,大汉国可能瞬间崩溃。当务之急是稳定,稳定决定一切。
袁隗坐到何颙身边,忧心忡忡地说道:“陛下一旦归天,何皇后就变成了何太后,她就要临朝,要急召大将军回京,要和大将军,还有奸阉们商量由谁继承大统的事。这时候,奸阉们迫于我们和大将军的压力,不得不顺从和帮助何太后,而大将军可能因此得以迅速执掌大权,从而控制内外两廷。如此一来我们就非常被动,极有可能被大将军和奸阉联手打击从此一蹶不振。所以,你要亲自赶到大将军身边,尽可能迟滞他回京的时间,以便让我们从容布置,让何太后不得不依靠我们和奸阉控制大局。这样在拥立史侯为帝之后,我们就可以迅速控制内外两廷,牢牢钳制住大将军的权势,以迫使他的势力难以在短时间内剧烈膨胀,为我们将来铲除奸佞赢得足够的时间。”
“但这样一来奸阉的势力就会趁势而起,内廷我们未必能控制住。”何颙担忧地说道,“奸阉势大,将来对我们非常不利。”
“内廷我们只要控制尚书台,同时趁此良机迅速把原来隶属太尉府的兵事大权剥离出来,暂时由我的后将军府主掌,等将来太尉刘虞大人回京了再重归太尉府。”袁隗神情凝重地说道,“只要我们控制了外廷和尚书台,国家诸般大事就不会出现问题,这是稳定大汉社稷的根本。”
“至于内廷其他台府还是给奸阉控制。而且,我们还要适当做出让步,让奸阉的势力更大一点。等到新君继位,洛阳平稳之后,大将军权力受制,他必然不堪忍受。那时大将军需要我们治理天下,尤其现在国家危难的时候,他更不敢向我们发难,反而还会受到我们的掣肘。所以,他只有先解决内廷,先想办法控制皇权。大将军一旦控制了皇权,他就可以为所欲为,随时都可以打击我们控制内外两廷,执掌国家大权。”
“因此,奸阉虽然势大,但他们首先要对付的不是我们,而是大将军。他们越是斗得头破血流,对我们就越是有利。等到北疆大战结束,征北大将军收复了边郡,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何颙沉吟良久,摇头说道:“太难。我们想得到的,大将军一样会想到。大将军只要及时赶回洛阳,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迅速控制皇权,他有什么理由白白错失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他也得了重病?”
袁隗捋须长叹,问道:“伯求可有办法阻止大将军来京?你要知道,大将军何时进京将直接关系到我们的生存,更关系到大汉社稷的安危。”
何颙笑笑,说道:“刚才大人不是叫我告诉大将军迅速兵进孟津吗?大将军到了孟津,距离洛阳近在咫尺,怎么阻止?没有办法,只有在陛下归天后,催促他速速进京商讨皇统大计。”
袁隗平静地望着何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知道何颙定有良策。
“陛下已召两万西园军回京,还有两万南军屯卫皇宫,目前洛阳已有四万军,固若金汤。如果我们再说服蹇硕把剩下的两万西园军全部征调到洛阳以北的关隘驻守,大人再下令让董卓领两万北军屯兵风陵渡,那么大将军带到孟津的两万人马还有什么作用?他难道还敢违旨私自率军入京?”
袁隗沉默不语。
“大将军的军队既然已经失去了对我们的威胁,那他进京后还有什么倚仗?此时他不可能相信我们会帮助他,他唯一能相信的就是大将军府内的两千门客,还有车骑将军何苗府上的一千门客,仅此而已。大人可以让蹇硕命令典军校尉曹操,还有城门校尉武琼各带兵马控制两府即可。”
“大将军虽然没有兵马,但他一样可以倚仗何太后和宫内的奸阉完全控制皇权。”袁隗皱眉说道,“此计依旧不能阻止大将军进宫。”
“是的,此计的确不能阻止大将军进宫,但只要大将军进了宫,他的生命就失去了保护,奸阉们随时可以矫诏捕杀大将军。”何颙笑道,“但奸阉们绝不会杀死大将军。此时只要他们杀了大将军,洛阳必将陷入混乱,而我们也就有借口趁机把他们杀了,所以他们绝不会动手,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小黄门蹇硕。在众多奸阉当中,要坚决杀死何进的,只有蹇硕。”
“蹇硕是陛下的心腹,掌控着四万西园军,他背后有董太后和骠骑将军的支持。他只要杀了何进就可以拥立董侯为帝,而朝中的大臣们因为对陛下的承诺暂时也不会和他翻脸,相反,还要出手相助于他。蹇硕的存在直接威胁到了大将军的安全,新帝继位之后,大将军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所以现在蹇硕必须要杀何进,否则他就要被何进杀了。”
“大将军进京后无兵可用,而我们又在一边虎视眈眈蓄势待发,此时如果蹇硕突然动手要杀他,大将军会怎么做?”何颙说道,“大将军为了自己的安全,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躲进军营拥兵相胁了,置身事外虽然让他暂时失去了夺取大权的最佳良机,但对他却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害,反而让他占据了很大的主动权。”
袁隗想了很久,垂首说道:“只是这样一来,大将军势必更加急于杀死蹇硕以夺取西园军的控制权,解决来自皇宫内的威胁。蹇硕一死,太后失去了保护,她的生命就很危险了。”
何颙叹道:“天子一旦归天,董太后和蹇硕就是无源之水,虽然看上去身份尊贵,权势显赫,但实际上不堪一击,何进务必要置他们于死地以绝后患。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想保全董太后很困难,除非蹇硕很快死去。蹇硕一死,董太后失去倚仗,她对何进的威胁就没有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想尽办法让她迅速离开洛阳回到河间国去。只要董太后离开洛阳,小董侯的性命就算保住了。小董侯如果出了事,将来我们就很麻烦。”
袁隗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和蹇硕谈一谈以坚定他速杀何进之心?”
“对,虽然蹇硕要杀何进,但赵忠等一帮老奸阉又不愿意看到何进立即死去,所以他们必定会出手阻挡以保住何进的性命。这样一来,何进就被暂时赶出了洛阳,而他下次进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杀蹇硕。只要蹇硕尽早被诛,董太后应该能安全返回河间国。”
袁隗赞道:“此计甚好,我这就进宫召集尚书台诸臣议事,然后私下和蹇硕谈一谈。你北上去迎大将军。”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6节
五月初,云中郡。
云中郡的中部有两各大河,南为白渠水,北是荒干水,这两条大河都是东西走向,几乎是平行而列,最后流入沙陵湖,再由沙陵湖而入黄河。两河在流入沙陵湖之前的大约两百里范围内彼此间隔仅为五十里左右。在两河之间由西向东依次是云中、原阳和定襄三城。在白渠水以南由西向东依次是沙陵、成乐和武进三城。
胡族联军集结了大约六万人沿白渠水南岸设下了第一道防线。白马铜率两万铁骑居中,驻守于洒雨原。由洒雨原渡河向北二十里就是云中城,向南六十里就是汉军屯兵的画晴原。拓跋帷和目罗车率两万军在左翼,坚守成乐和武进两城。旭葵和提芦率两万军在右翼,依托沙陵城进行防守。
在汉军进入云中郡之后,由于胡族联军在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他们不得不放弃铁骑灵活机动的野战特点,改为被动防守。白马铜数次联系拓跋帷和旭葵,告诫两人不要轻易出动,以免被汉军围歼。他要求各部铁骑互相配合,互为支援,尽可能守住城池以拖延汉军推进速度。白马铜说,等到从五原支援的铁骑赶到后,我们再寻找良机以局部优势兵力击杀汉军。
征北大将军李弘率部在画晴原驻扎。两天后,李玮和田重率领兵曹营还有十几万民夫押运粮草辎重进驻大营。李弘随即向各军发出了攻击命令。
李弘阎柔率军攻击洒雨原,直接威胁云中城。白马铜率部迎战。双方四万铁骑在十里长的草原上开始了殊死搏杀。洒雨原上,霎时间战鼓如雷,号角长鸣,万马奔腾,杀声直冲云霄。
燕无畏领六千铁骑以锥形阵列率先向匈奴人的中军发动了攻击。在巨大的轰鸣声里,汉军犹如一支犀利的巨箭,一路咆哮厉啸着,狠狠地扎进了匈奴人的弧形大阵里。铁骑杀到弧底时立即遭到了匈奴人的顽强阻击,接着两翼的匈奴骑兵蜂拥而上,意图合围燕无畏的铁骑。
阎柔立即向两翼骑兵发出了攻击命令。聂啸和李溯随即各带一营人马,以江河决堤之势杀向了匈奴人的左右两翼。
“命令燕无畏,加快攻击速度,撕开敌人的防守,把匈奴人击溃。”
燕无畏一马当先,长刀飞舞,骁勇无敌,所向披靡,“兄弟们,杀……随我杀进去……”
紧随其后的士卒们一边高声怒吼着一边舍生忘死,奋勇突前,汉军的攻击速度骤然加快。
长箭如雨,刺耳的啸叫声惊心动魄,高速飞奔的战马接二连三地中箭飞出。马上的骑士纷纷摔倒,随即他们就被数不清的马蹄席卷践踏而去,有的甚至连一声惨嚎都没来得及留下。指挥铁骑奔杀在大阵侧翼的斩马刚刚一刀剁敌于马下,自己的战马就横空飞了出去。他的战马被敌人的长矛洞穿了胸腹,惨烈的嘶鸣令人毛骨悚然。斩马身不由己被抛向了半空。一个匈奴铁骑对准他狂奔而来。斩马用尽全身力气在空中扭动身躯躲过了敌人刺来的长矛,但他却无力躲开敌人战马的撞击。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急速坠地的身躯被敌人的战马狠狠地撞向了空中,接着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看到了自己喷出的鲜血,感受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临死之前,他看到自己在空中翻滚的身躯再度被敌人的战马撞飞了出去。
匈奴人的左右两翼成功阻挡了聂啸和李溯的冲杀,他们在燕无畏即将破阵的时候完成了合围,汉军铁骑立即遭到了匈奴人疯狂攻击,锥形大阵瞬间被敌骑杀得七零八落,濒临崩溃。燕无畏浑身浴血就象疯子一样四下冲杀,“兄弟们,继续向前……攻破敌阵……杀出去,杀出去……”
白马铜非常兴奋。此时只要再发力猛攻一下,彻底击杀被围在战场中间的汉军,此战就算赢了。他激动地挥动着马鞭大声吼道:“吹号,命令中军反攻,彻底击杀被围汉军。”
阎柔大怒,亲自带人冲到了聂啸的左翼军中,督军狂攻。“撕开匈奴人的右翼,杀进去,救出被围的兄弟。”
李弘举起了长枪。战鼓轰然敲响,霎时间惊天动地。张震和两千中军亲卫发出了一声震天狂吼。李弘猛踢马腹,黑豹长嘶一声顿时腾空而起,“杀……”
两千铁骑亲卫纵马狂奔,他们在李弘的带领下,犹如呼号的飓风一般卷进了惨烈的战场,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杀入了重围。匈奴人抵挡不住,节节败退。燕无畏和将士们看到高高飘扬的黑豹战旗,顿生无穷斗志,纷纷鼓起余力,再度搏杀。
黄昏时分,汉军撤出洒雨原,六千将士埋骨于此。
李弘驻马立于洒雨原边缘,回头看看远处落日余晖里的匈奴大纛,杀气凛冽,“明日再战。”
颜良率军攻打成乐,张郃率部攻打武进。两城相距六十里。
居中策应的拓跋帷同时接到了两城的求援,他和目罗车商量了一下。拓跋帷认为汉军同时攻击两城,目的显然是诱使自己分兵支援,然后再以优势兵力予以围歼。成乐距离汉军大营只有三十里,一旦大军被汉军包围就很难突围。现在己方兵力不足,守城只是拖延之策,并不能阻止汉军的连续攻击。要想守到雨季来临,关键还是要有军队。多一个城池其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多了一万铁骑就大不一样了,所以他决定放弃成乐,集中所有兵力支援武进。拓跋帷说,如果从五原的援军能够迅速赶到,战场上的被动就会得到很大的改善,我们甚至还有可能击败汉军。汉军如果败走,这城池还不是象过去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回来。
目罗车同意拓跋帷的建议。他说,成乐只是一个小城,丢了也无所谓。要阻止汉军的攻击,主要还是靠云中城,靠白渠水和荒干水,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退守五原,退守阴山,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里和汉军死缠硬打。他对白马铜的攻守策略非常不满,“白马铜狂妄自大,他以为自已的屠各族大军所向无敌,根本瞧不起豹子的骑兵。我看他是个白痴,象这样打下去,我们迟早都要被他害死。”
拓跋帷担忧地说道:“大当户和我的想法一样。我们要是退守五原,距离雁门就有上千里,汉军的粮草辎重必定难以及时供应,他们的攻击速度立刻就会慢下来。这样我们不但能轻松地挡住汉人的攻击,还有可能击败他们。如果象现在这样打下去,前景的确不妙。”
“他是右贤王,这里他说了算,没有我们说话的份。”目罗车忿忿不平地骂道,“哼,他把我们不当一回事,我们还把他当狗屎呢。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两人带着大军向东南方向的武进城驰援。
拓跋帷的动向却让汉军大吃一惊。原来汉军的确打算在成乐重击拓跋帷。为了把五原郡的匈奴主力诱到云中,并且牢牢牵制在云中,让他们无法回援,以便给徐荣腾出足够的时间攻占九原和阴山要隘,汉军必须要趁着匈奴援军未到云中之前重创胡族联军,以保持兵力上的优势展开连续不断的攻击。李弘在确定了胡族联军的兵力部署后,把攻击重点放在了胡族联军的左翼,也就是拓跋帷的两万铁骑。
李弘和阎柔带着两万铁骑出击洒雨原,一是为了牵制白马铜的兵力,二是给拓跋帷一个错觉,让他误以为汉军的主攻方向是洒雨原,是云中城,自己的左右翼大军攻击沙陵、成乐和武进三城只是为了牵制胡族联军两翼的兵力。李弘认为,成乐和武进两城的守军遭到攻击后,肯定会向拓跋帷求援,那时拓跋帷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分兵救援,要么只援一城。分兵救援的危险性太大,拓跋帷肯定只援一城,但拓跋帷会救哪一个?李弘认为是成乐。
考虑到汉军主力已经北上攻击白马铜,而乐成失陷后汉军右翼将无阻碍,可以直杀洒雨原,拓跋帷肯定要救援成乐。为了让拓跋帷确信救援成乐没有危险,李弘特意带走了楼麓的乌丸铁骑,又让张郃只带五千虎贲营攻击武进。用五千人攻打武进很难攻克,拓跋帷自然也就无需去救了。
为了重创拓跋帷的两万铁骑,李弘在成乐方向投入了颜良军的全部步卒,张萧和丁波的两个战车营,还有中途秘密返回的楼麓一万乌丸铁骑总共三万两千人。
颜良得到消息后,丝毫没有犹豫,立即命令攻城大军全部撤下来,急速赶往武进城。六十里的路程,两个时辰就可以赶到,但能否成功包围拓跋帷,关键要看张郃的五千人能不能在武进城下坚守两个时辰。颜良同时命令楼麓率铁骑从东西两个方向悄悄向武进城逼近。颜良说,我没有到武进城,你就不能到,即使张郃全军覆没,你也不要支援,免得把拓跋帷吓跑了。楼麓问,如果张郃坚持不了两个时辰,拓跋帷把他全歼之后撤退了呢?颜良说,那我们就在半路上包围他,务必把他打得重创而逃。
张郃到了武进城后,没有围城,而是把五千人马集中在西门攻击。虽然他的任务只是策应成乐战场,但颜良假如把拓跋帷包围了,他就要及时回援成乐。成乐战场上只有三万两千汉军,不足以重创拓跋帷,他的五千人马必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为了能迅速集结回援,张郃把军队全部集中在了西城门下。他的这个决定挽救了虎贲营。
拓跋帷和目罗车带着两万铁骑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五千汉军,无论如何也要全歼了,涨涨大军的士气。
张郃接到斥候的禀报后,立即组织虎贲营撤到了距离西城门五百步外的一个小山上,将士们在张郃的指挥下依据有利地形展开了顽强的抵抗。
陈践陈大麻子带着一屯人马坚守在一个小山头上,他数十次被敌人打下了山头,但他每次都带人又把它夺了回来。打到后来小山头上全部都是死尸,鲜血把整个小山头都染红了,将士们都站在密密麻麻堆叠而起的死尸上鏖战。苌弓带着三百个最强悍的士卒四下支援,大家越打越勇,但人也越打越少。当他从陈大麻子坚守的山头上退下的时候,笑着对陈大麻子说,这一战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了。如果我死了,你把我的尸骨带回常山。如果我们都死了,那就算了,死哪埋哪吧。陈大麻子大笑道,谁说我们会死?我还没有娶亲生孩子,怎么能死?
张郃受伤了,他被敌人的长矛戳伤了,要不是周围士卒抢得快,他已经被敌人的战马活活踩死了。张郃拄着长枪站在小山顶部,望着四周蜂拥杀来的鲜卑人和匈奴人,恨恨地骂了两句。然后抬头看看逐渐西斜的落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援军快到了。
“擂鼓……告诉兄弟们,誓死杀敌,绝不后退……”
拓跋帷接到斥候的禀报后猛然醒悟,“上当了,快,快撤,向东撤……”
楼麓的一万铁骑从东西两个方向率先包围了过来。拓跋帷的大军久战已疲,被杀气腾腾的乌丸人奋力一击后,立即调头向北撤退。北面颜良已经率领步卒列下了方阵,胡族联军看到阻击自己的是气喘吁吁的汉军步卒,顿时放心了不少。从汉军步卒中杀出去要比从乌丸铁骑中杀出去容易多了。然而他们刚刚接近方阵就遭到了六百架弩车的疯狂射击,几千名鲜卑人和匈奴人转眼就失去了生命,匈奴人的大当户目罗车也在冲杀途中被弩车射死了。拓跋帷又一次亲眼目睹了汉人的恐怖武器,他吓得魂飞天外,调转马头向南狂奔而去。南面是高山,越跑越没路。楼麓率铁骑穷追不舍,颜良督军从后掩杀,一直追了十几里方才收兵。
拓跋帷连夜带着残部渡过了白渠水,逃回了云中城。
此战斩首八千,重创拓跋帷的胡族联军。汉军折损三千两百多人,主要都是虎贲营将士。
玉石率军攻打沙陵城。
玉石的攻击非常顺利,他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沙陵城。
玉石率军一路攻击而来,短短数天内连下数城,其强悍的战斗力让胡族联军心惊胆战,惶恐不安。而徐荣大军的渡河更增添了他们的恐惧。在沙陵湖畔,闻名天下的黑豹义从以六千人猛击胡族联军两万大军,这让旭葵和提芦早早萌生了退兵白渠水之意。
旭葵根本不想打,用两万人抵挡汉军八万多人,这纯粹是自寻死路。他认为白马铜如此布阵,是成心要害自己,是想报昔日西疆大战时暮盖廷的惨死之仇。他对提芦说,白马铜居心叵测,他有什么本事可以在白渠水以南阻挡汉军势不可挡的攻击?我要回九原城问问须卜骨都侯,他白马铜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把我东羌一族给彻底灭了?这战我不打了。提芦知道旭葵很狡猾,他不是不想打,他只是为自己保存实力找个借口而已。不过,他自己也不想打。这样和汉军面对面的决战,不要说支撑到六月雨季,就是这个月都撑不到头。
玉石的兵力已经损失一半,此时不要说进攻,就是保住这八万军的大营都很困难。假如冒充之计暴露,旭葵带人冲过来,这几万民夫可就大难临头死伤无数了。他为了确保大营的安全,一天只走五里路,并且让庞德弧鼎弃沉三人各带铁骑在大营十里之外游弋,以防大营在移动期间遭到旭葵的袭击。
汉军的这种举动在旭葵看来是在诱敌,是在拖延自己撤回云中的时间,他估计汉军马上就要有很大的攻击行动。他断然决定撤退,连沙陵城的一千守军都被他一起带走了。徐荣的这八万人要是发力打过来,自己这两万人不要说抵抗,就是想逃都逃不掉,还是先撤过白渠水为上策。
玉石拣了个大便宜,兵不血刃就收复了一座城池。
洒雨原一战,白马铜虽然击退了汉军铁骑,但自身折损严重,本来他还想在白渠水以南再坚持几天,但他连续接到了自己左右两翼大军败逃云中城的消息,尤其是拓跋帷大败,大当户目罗车阵亡的消息更是让他怒不可遏。
如果不能在云中一带坚守到五月底,那大军要想坚守到雨季就更困难了。大军撤出云中后,在五百里的大草原上根本无险可守,要退就是五百里,直接退回五原。这样汉军追过去之后,就有足够的时间积蓄力量。只要汉军粮草军械补充及时,他们随时都可以发动攻击,同时,于夫罗还可以组织军队渡河夹击。胡族联军在两面夹击之下很难守住五原郡,到时也只能退守阴山要隘,而败亡也就是旦夕之间的事了。
白马铜十分无奈。此时自己的左右两翼失去保护,只能撤过白渠水坚守云中城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7节
五月初,五原郡。
傍晚时分,左大将呼衍登笃领五千铁骑杀进了晖金原,麴义率军迎上,双方血战。匈奴人为了尽快赶到黄河岸边阻止汉军渡河,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展开了凶猛进攻,而麴义则集中了六千精骑予以还击。这六千铁骑过去都是风云铁骑营和长水营的精锐,将士们历经大战,战斗力非常惊人,他们在晖金原上纵马奔驰,往来冲杀,所向披靡,无人能当其锋锐。
刘冥面容狞狰,睚眦欲裂,吼声如雷,手中长矛上下翻飞,迎面冲来的敌人无一幸免,纷纷被他刺落马下。他就象一头失去了理智的愤怒雄狮,全然不顾生死,只顾尽情杀戮。战友的连番死去深深地刺激了他,让他再无求生之念。此时他整个人都沉浸在熊熊燃烧的仇恨之中,好象只有死亡和血腥才能稍抚那颗极度痛苦而绝望的心。
刘冥坐下的战马突然痛嘶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腾空飞了起来,它带着数支洞穿心肺的长矛和长箭一头撞上了对面的匈奴铁骑,把那名敌骑连人带马撞得打横飞出,马上的刘冥随着两马相撞的巨大冲击力凌空飞起然后栽倒在十几步开外的草原上。霎时间,数不清的马蹄和血淋淋的长矛同时向他蜂拥而来,誓死要把他践踏为一摊血肉模糊的肉饼。
赵云飞马杀到。战斗开始前,他从刘冥的眼晴里看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担心自己的这个兄弟今天会葬身晖金原,所以他一直跟在刘冥的后面,打算在最危急的时候予以援手。赵云长枪舞动,左挑又刺,瞬间连杀七人,在敌人的长矛即将戳进刘冥身体的刹那,赵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甲,带着他杀出了重围。
恒祭和胡子各带人马从左右两个方向奋力往匈奴人的中军杀进,他们准备夺下呼衍登笃的战旗,打击匈奴人的士气,在天黑之前击溃匈奴人。就在恒祭和胡子势不可挡地杀进匈奴人中军的时候,从五原城支援而来的两千匈奴铁骑突然从汉军侧翼杀进了战场。
双方势均力敌。虽然杀得异常惨烈,但谁都无法击败对方。在各自损失了一千多人后,双方于天黑时分退出了战场。
夜暮降临,在羽带原方向近五里长的黄河两岸的堤坝上点燃了数百堆大火。汉军连夜渡河。在河阴城方向,徐荣也指挥大军连夜发起了渡河作战。虽然战斗不是非常激烈,但匈奴人看到对岸密密麻麻的火堆和隐约可见的一队队整装待发的汉军士卒,他们非常恐惧。右大都尉须卜武终连续数次派人向须卜骨都侯求援。
须卜骨都侯如今已经知道自己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汉军的确是兵分两路攻击自己,徐荣的这一路人马肯定是打算渡河北上占据阴山要隘以切断胡族联军的退路。他现在非常后悔向云中派出援兵。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须卜弃阳的三万大军此时已经到了云中,他即使接到自己的命令后立即回援也要在三天之后才能赶到九原。三天后,汉军至少有两万到三万人马可以渡过黄河,那时汉军在黄河北岸已经站住了脚,要想把他们打回去势必比登天还难。
须卜骨都侯决定趁着现在过河汉军人数少,势单力薄的时候向汉军发动攻击,但他目前能调用的兵力只有九原、五原和临沃三城的一万四千兵,这和过河的汉军兵力相比没有任何优势。驻守阴山要隘的那一万铁骑是万万不能抽调的,那是胡族联军最后撤过阴山的保障。须卜骨都侯和单于庭的大臣们紧急商议之后,立即向匈奴各部首领发出了征调令。此时只要是能拿弓拿矛的,无论男女都要上战场。这可是保全各部族众性命的一战了。
须卜骨都侯目前不能确定汉军在黄河北岸到底有多少军队,但他想到汉军既然能够连下西安阳、成宜和宜梁三城,人数一定过万。至于这支汉军为什么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渡过了黄河,他已经无心再去追究了。须卜骨都侯为了迅速击退汉军,命令临沃的两千驻军出城赶到河阴渡口,阻击徐荣大军渡河。命令驻守河阴渡口的须卜武终带着两千兵支接晖金原战场,同时他把驻守九原城的最后三千人马也全部派到了晖金原战场。他要舍命一搏了。
须卜骨都侯认为晖金原上的这一万一千大军即使不能把汉军全部赶过黄河,但至少可以阻止汉军渡河的速度,可以减少汉军过河的军队人数。这样等到须卜弃阳率三万主力大军回援后,就可以一鼓作气把汉军歼灭在黄河北岸,把汉军渡河北上的策略彻底击破。
上半夜,杨凤带着五千步卒渡河赶到了晖金原。下半夜,民夫们开始向黄河北岸运送大军急需的武器。
拂晓时分,一万汉军在晖金原列好了阻击阵势。杨凤雷传林讯三人率五千步卒居中,恒祭胡子率铁骑在左翼,赵云刘冥率铁骑在右翼。
当一轮火红色的朝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呼衍登笃和须卜武终指挥一万一千铁骑向汉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汉军步卒摆下了密集的方阵,他们面对匈奴人的进攻毫无惧色,一个个酣乎鏖战,奋勇当先。匈奴人屡屡撕开方阵,又屡屡被杀了出来。他们就象一群穷凶极恶的野狼围攻一只庞大而彪悍的野牛,不但无从下手,更被这只凶悍的野牛撞击得伤痕累累。汉军铁骑在恒祭和赵云的带领下,从左右两个方向攻击匈奴人的侧翼。步兵方阵得到铁骑的支援和掩护后,愈发固若金汤,攻击势头越来越强劲。
双方战局胶着,杀得难分难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随着汉军步卒阵亡人数的不断增加,方阵开始被匈奴人频繁突破。都尉雷传在指挥士卒反击的时候被匈奴人的长箭射死了。杨凤一直站在方阵中间指挥作战,但他看到雷传被匈奴人杀死之后,再也忍不住心里冲天的怒火,拿着长枪就冲到了最前面,“兄弟们,杀死匈奴人,杀死他们……”
匈奴人的损失非常大,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个时候谁能拼到最后,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呼衍登笃下令各部铁骑不惜一切代价撕开汉军的方阵。只要击破了汉军方阵,汉军必将溃败,这战就算打赢了。
就在汉军步卒死伤惨重,方阵岌岌可危,麴义心急如焚的时候,杨震带着三千刚刚渡河而来的步卒赶到了战场。麴义大喜,立即命令两翼铁骑突破匈奴人的侧翼,向匈奴人的中军杀进,以减缓匈奴人的攻击节奏,策应杨震的三千步卒进入方阵支援。
汉军铁骑突然发力猛攻给了疲惫不堪的匈奴人重重一击。胡子带着亲卫杀在最前,一直杀到了须卜武终的战旗下。胡子大刀狂舞,连斩数人,夺旗而去。须卜武终大怒,指挥铁骑四面围攻意图夺回战旗。胡子杀不出去,抱着必死之心调转马头又杀了回来。须卜武终措手不及,被胡子纵马追上一刀砍为两截。匈奴人被胡子的神勇所震骇,纷纷避其锋芒,任其夺旗枭首而去。
汉军的防守越来越牢固,而匈奴人的攻击也越来越疯狂。面对绝境,匈奴人除了誓死奋战以外,别无出路。
中午,寥磊又带着两千步卒匆匆而来。麴义仔细看看杀声震天的战场,命令他们后退三里,暂时不要进入战场。寥磊心急火燎,十分不满地说道:“将军大人这是何意?你难道想让我站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前方将士一个个地倒下?”
麴义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道:“你急什么?要想把匈奴人拖在这里,就要把仗打得这样惨烈,让匈奴人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打赢了,否则我们怎么攻占九原?如果把匈奴人打跑了,他们几千人死守一个城池,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九原拿下来?什么时候才能打到阴山?什么时候才能收复边郡?要多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寥磊不敢做声了。
“带着你的人退下去。”麴义挥手命令道,“退远一点,不要给匈奴人看到。”
午时,九原城。
九原城外一片混乱。居住在附近的匈奴右部落各族首领听说汉人打过黄河了,非常恐慌,立即吩咐自己的族众收拾东西向阴山方向迁移。同时,各族依照须卜骨都侯的命令,连夜组织了一批可以上阵杀敌的族众进入九原城充任守城之责。当天上午这些各族的护城小队陆续集中到九原城外接受单于庭护卫的检查和训示。单于庭的护卫们还适当给他们补充一部分军械。
突然,九原城外的草原上出现了一支高举着匈奴大旗的铁骑大军,这支大军以极快的速度向九原城狂奔而来。
城里城外的匈奴人不约而同的欢呼起来。这一定是援军到了。城楼上,一个当值的百长刚刚高兴地叫了两嗓子,随即他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指着远处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而至的铁骑大军,疑惑地问身边的士卒道:“这是西面还是东面?”
“这是西面。”那个士卒笑道。
“西面?”那个百长喃喃自语道,“我们在西面还有大军?”
“也许大单于把驻守阴山要隘的军队征调回来攻打汉人了。”那个士卒兴高采烈地说道,“汉人马上就要被赶过黄河。”
“不可能。”那个百长说道,“昨天我们才知道汉人过了黄河,今天阴山的军队不可能赶回来。”他指指站在周围的几个士卒,“你们立即迎上去问问是谁的大军。”
“吹号报警。”
凄厉的号角声霎时响彻了九原城的上空。
姜舞举手狂呼:“举旗……”
“吹号,发起冲锋……发起冲锋……”
大汉战旗和黑豹战旗突然横空出世,迎风飘扬,一万两千铁骑突然之间爆发出了一声惊天怒吼。这吼声犹如晴空一个霹雳,又犹如山崩地裂一般,震得天地为之色变,九原城霎时崩溃。围在城外熙熙攘攘欢呼跳跃的人群先是一愣,接着猛然爆发出凄厉而恐怖的尖叫,然后一哄而散,四处逃窜。有的向城内冲去,有的向荒郊野地冲去,有的慌不择路竟然迎着铁骑大军冲去,大家狼奔豕突,互相碰撞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守门士卒本来还想关门,但他们立即就被汹涌的人流淹没了,整个城门里外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逃亡人群,城门根本无法关闭。
姜舞抽刀在手,望着前方混乱不堪的人群,仰首怒吼:“杀,杀无赦……”
汉军铁骑犹如滚滚洪流一泻而下,势不可挡,四散奔逃的人群转眼间就被洪流湮没了。洪流撞上了九原城随即一分为四沿着细小的城门一拥而入。大军所过之处,除了一片狼藉的血肉再无任何痕迹。一个时辰后,九原城被汉军屠杀一净,匈奴叛军单于庭的所有留在九原的贵族大臣全部被杀,须卜骨都侯趁乱逃走。
姜舞命令鹿欢洋和孙风带着四千铁骑守城,继续搜杀须卜骨都侯,自己和射缨彤带着八千大军直杀晖金原。
匈奴人血战一天,折损了五千兵,还是没能突破晖金原。每当他们以为自己击破了汉军方阵的时候,那个方阵就奇迹般地恢复了战斗力,这让他们仰天长叹徒呼奈何。厄运辞于在黄昏的时候来临了。姜舞带着八千铁骑突然从他们的背后杀了过来,奋战了一天的匈奴人再无抵抗之力,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汉军包围,被勇不可挡的汉兵血腥杀戮。
晖金原之战,参战的一万两千匈奴人尽数被诛,匈奴叛军的左大将呼衍登笃和右大都尉须卜武终被斩。汉军折损六千多将士。
驻守河阴渡口的两千匈奴兵闻讯后逃进临沃城,姜舞率军追击,这两千匈奴兵随即弃城而逃。
当天夜里,徐荣渡过黄河。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8节
五月上,洛阳。
天子生病的消息传开之后,洛阳的权贵和诸多大臣们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惊慌,一则他们被告知天子不过就是略染伤寒而已,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二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皇统之争上,更多的人认为这是天子的苦肉计,是为了把何进尽早骗进京城杀了。洛阳马上要有一场血雨腥风了。
大汉国的内外两廷在后将军袁隗的主持下重新步入正轨,各府台衙门开始有条不紊地正常运转起来。袁隗为了处理前期积压的诸多国事这几天一直待在尚书台,日夜忙碌通宵达旦。现在最让他焦虑不安的是两件事,一是天子何时会撒手尘寰,二是北疆大战的进展。天子一旦归天,各方权势为了争夺皇统必将展开争斗,而洛阳的形势能不能遂他心愿保持稳定又将直接关系到正在进行的北疆大战和正在塞外奋战的十几万大军的安危。
随着征北大军的战报不断送到京城,袁隗对北疆大战的担忧也逐渐减轻了不少。如今李弘已经收复定襄郡,东路大军在他的指挥下已经逼近白渠水,前锋直指云中城。赵云的千里突袭已经成功,他在徐荣麴义的配合下,顺利攻占九原城。目前徐荣正在指挥西路大军日夜渡河,前锋直指阴山要隘。
大臣们听说汉军出塞作战连战连捷都很兴奋,大家奔走相告,互相庆贺,好象北方四郡转眼就要被汉军尽数收复一样。尚书令卢植却告诫袁隗和诸位大臣,北疆大战虽然开局顺利,但随着大军继续北上,距离晋阳的路程将越来越远,粮草辎重的供应问题将成为制约大军能否及时迅速合围胡族联军的重要因素。卢植说,给东西两路大军运输粮草辎重的民夫有近百万人,他们的粮食消耗非常惊人,为了确保前线将士不受粮草辎重的制约,需要加大对北疆战场的物资供应。
袁隗问道:“按照这样的攻击速度,大军能不能提前收复北方四郡?也就是说我们能不能在六月雨季来临之前时候结束北疆战事?”
韩馥笑道:“李大将军正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不惜一切代价督军猛攻。如果我们能在雨季来临之前结束战事,可以节约巨额军资开支,这对大汉国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啊。依我看,只要我们能够持续不断地给北征大军提供所需的粮饷物资,李大将军应该有把握提前结束战事。”
卢植说:“我看很难。目前东路大军还没有拿下云中,拿下云中后还有荒干水相阻。而西路大军还没有拿下阴山要隘,拿下阴山要隘后我们才算彻底完成了对胡族联军的合围。合围后,两路大军相距六百里左右,再加上还有十几万胡族联军的凶猛反击,李大将军要想在雨季来临前完全收复四郡几乎不可能。”
袁隗皱眉道:“几乎不可能?那就是说还有一线希望?”
“除非胡族联军急于突围猛攻阴山。”卢植指指地图道,“这样我东西两路大军可以和胡族联军决战于阴山脚下。但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不会这么干的。把人都拼光了,他们即使逃到了阴山以北又有什么意义?只要有军队,只要能坚守到雨季,北疆的战局就有逆转的可能。”
袁隗看看众臣,苦笑道:“须卜骨都侯想得不错,如果战局一直拖下去,的确有逆转的可能。只要各地的蚁贼象去年一样聚众而叛,或者哪个州郡再来一次天灾,我们就很难坚持了。北疆大战,我们不仅仅要给十几万大军提供粮饷军械,还要给一百多万民夫提供粮食,我们很难持续坚持下去啊。尤其是洛阳的局势……”
大臣们忧心忡忡,尚书房内气氛凝重。
张咨凑近袁隗,小声问道:“大人,陛下的病情可有好转?”
现在永乐宫只有后将军袁隗、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和尚书令卢植能进去面见圣驾,其余大臣均无权入内探视。
袁隗和卢植互相看看,神色黯然地低头不语。过了一下,卢植叹道:“如果陛下能撑到六月,李大将军即使没能结束战事,但也可以巩固现有的战果。我们的大军在无力支撑的情况下,可以退出阴山要隘,把须卜骨都侯和他的军队赶到阴山以北去。这样,我们还是能顺利收复北方四郡。”
傍晚时分,袁隗和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尚书令卢植到永乐宫觐见天子。
这几天天子高度发热,常常昏迷不醒,一天难得有几次清醒的时候。太后日夜伺候在天子身边,非常憔悴。她看到袁隗等人走进来,立即让人把坐在床边的小董侯和公主带到侧室,自己趴到天子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望着四位神情悲恸的大臣,无力地问道:“北疆战事如何……”
卢植急忙回禀道:“陛下,捷报频传。”他随即把北疆最新战局做了详细说明,“按照这样的攻击速度,在雨季来临前,李大将军完全可以合围胡族联军,在七月或者八月彻底收复北方四郡。”
天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神智再度陷入了昏迷。
四位大臣安慰了太后几句,先后告辞。袁隗最后一个离开嘉德殿,但他随即就被蹇硕拦住了,“太后要见你。”
最近几天太后和自己的侄子骠骑将军董重、小黄门蹇硕天天在一起商议如何让小董侯继承大统的事。天子的病情越来越重,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归天,皇统的事必须要早做决断。天子不愿意下诏册立太子,这完全出乎太后的预料。太后为此带着小董侯三番两次在天子病榻前哭诉哀求,但天子置若罔闻,一言不发,死活就是不肯答应。太后不明白天子为什么突然变卦。她哭着对天子说,皇帝可以不管我的性命,但不能不管小董侯的性命。天子拉着母亲的手,望着低声哭泣的小董侯,泪流满面。他十分无奈而凄凉地说道:“回河间国去吧。”
太后又是悲痛又是气愤,她不明白这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为什么至死都这样懦弱无能。回河间国?难道回河间国就能逃过那个屠户的毒害?她可以不为自己的性命着想,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扶养长大的心甘宝贝就这样让一个屠户杀了。小董侯的母亲已经被那个屠户杀了,皇帝不能保护她又不愿意给她报仇那也就罢了,但皇帝为什么连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也不愿意保护,在自己临死之前还要把他送到那个屠户的屠刀之下?太后非常痛恨皇后的狠毒,一直私下叫她屠户。太后决定瞒着病重的天子杀了何进,铲除何皇后的倚仗,拥立小董侯为大汉国新君。
小黄门蹇硕和骠骑将军董重得知天子拒绝册立太子后,非常恐惧。两人知道一旦让何进独掌大权,自己必定要身首异处,此时除了殊死一搏外,再无出路。在太后的支持下,两人随即开始了准备。现在北军不在洛阳,而何进又是独自进京,所以蹇硕打算在何进进宫觐见天子的时候,于嘉德殿内杀死他。董重说,为什么要在宫内杀死何进?赵忠张让等老中官和皇后关系密切,一旦消息泄漏,不但杀不死何进,反而为其所害。你掌控西园军,手上有四万兵马,现在洛阳城内就有两万大军可用,你完全可以矫天子诏,以两万军围攻大将军府和车骑将军府,这样一击可中,永绝后患。
蹇硕苦笑道:“西园军内到处都是士人子弟和大将军的亲信,消息更容易走漏,尤其现在袁绍就在洛阳城内,如果让他得到消息提前通知了大将军,我们就再也找不到杀死何进的机会了。我看还是用我中黄门的那帮兄弟最为稳妥可靠。”
太后也同意蹇硕的意见,她对董重说:“为了杀一个何进而动用大军的确有点小题大做,而且大军一旦出动,后果难料,如果因此把洛阳闹得一发不可收拾那就麻烦了。”她认为只要何进一死,跟着何进的人就失去了靠山,这些人自然也就树倒猢狲散了。
太后想在动手杀何进之前探听一下朝中大臣们动静,想知道大臣们更倾向于拥立哪位皇子为新君。如果有朝中大臣的支持,这诛杀何进之事就更加稳妥了。这时蹇硕对她说,这几天袁隗私下和他闲聊的时候几次提到了皇统的事,隐约倾向于拥立董侯,但袁隗担心何进会趁机反叛率军杀进洛阳,所以语气模棱两可,好象不愿意过份介入此事。太后闻言大喜。小董侯继承大统的事如果能得到袁隗的大力支持,那可就事半功倍了。
太后和袁隗聊了几句天子的病情,然后语气悲凄地说道:“皇帝恐怕时日不久了,小董侯将来怎么办?这天下之大,哪里有他的存身之地啊。”
袁隗垂首无语,良久才说道:“明天大将军就要回京了。”
太后骇然心惊,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她哽咽说道:“老大人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袁隗长叹道:“太后如有用得着老臣的地方,老臣将万死不辞。”
袁隗以八百里快骑催请大将军何进回京。
何进得知天子病重将去,大喜过望,立即命令大军日夜兼程往孟津而去。大军离开山阳不久,他把那一万黄巾军悄悄遣散了。此时兵谏之策已经取消,再把这一万人马带到洛阳就没有任何意义,相反如果给人看出破绽,这反倒成了自己私通黄巾军,图谋不轨的罪证。
到了孟津,北军扎下大营,做出了即将西进凉州的态势。何颙此时就在孟津,他匆忙出城迎接大将军何进。何进仔细问了一下洛阳的情况,然后问道:“你看是立即进京还是等陛下归天后再进京?”
何颙说:“陛下病重随时都有可能归天,大将军还是立即进京主持大局为好,以免出现意外。”
“意外?”何进皱眉思索良久,缓缓说道,“陛下至今没有下诏册立太子,这有悖常理,我不能不慎重。假如我刚刚进京,陛下就下诏杀我,然后再立董侯为太子,那我将如何应对?”
何颙笑道:“大将军的北军就在孟津,距离洛阳五十里,瞬息即至,陛下怎么可能会下诏杀你?陛下不敢册立太子恐怕就是怕激反大将军以至于让洛阳陷入混乱,洛阳一乱势必影响北疆大战。大将军大概还不知道北疆大战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吧?”
“哦?”何进惊喜地问道,“徐荣渡河北上了?”
“对,赵云已经拿下了九原城,徐荣已经渡河北上,目前大军正在攻打阴山要隘,估计胡族联军很快就要被征北大军合围。”何颙高兴地说道,“大将军此时绝无性命之忧,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到洛阳。人算不如天算。陛下原本打算用非常安全稳妥的办法波澜不惊地杀掉大将军确立皇统,没想到白费力气。他现在迫于形势,不得不委曲求全,还是要退一步让史侯继承大统。”
何进沉吟良久依旧犹豫不决。北军不能进京,进城后自己手上除了几千藏匿在府内的私兵和门客外,再无其他实力可以倚仗。如果陛下下诏杀死自己,让蹇硕指挥西园军围攻大将军府,让朝中某个德高望重的大臣到孟津来接管北军,自己不就死定了?这样一来洛阳也不过就小小的乱一下,根本危及不到朝廷的稳定和北疆的战局。虽然袁绍在洛阳城内,但他也只有一营兵马,其他三营兵马谁能肯定在大乱将始的时候倒戈相击?没有北军跟随,自己一个人独自进京危险性太大了。自己一死,什么都完了,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目前的京城内,皇宫内的老中官和门阀士族官僚们虽然出于各自不同的目的和自己暂时站在一条线上,但奄奄一息的天子,还有自感大难临头的太后和骠骑将军董重,还有那些支持小董侯继成大统的宗室大臣们,他们可都是想置自己于死地。尤其在天子随时都有可能归天的情况下,他们即使没有十分把握也有可能断然出手杀死自己。
“陛下至今没有下诏册立太子,有可能是要诱你进京杀你,但也有可能是等你进京后安排后事。”何颙小声劝道,“我们必须要考虑到,如今陛下病重的消息已经人人皆知,谁都知道陛下将不久于人世,谁都要考虑自己将何去何从。就是陛下自己,他也要考虑一旦杀你失败或者突然归天后小董侯和太子的生存之路。他不立太子,不正是说明他对你心存畏惧,已经束手无策了吗?现在洛阳上下人人畏惧于大将军的雷霆之威,这不也正说明大将军非常安全吗?”
“陛下病重,大将军屯兵于孟津公然违抗圣旨拒不进京,有不忠不义之嫌疑,这不但有损大将军的威名,也给了陛下杀你的借口。大将军不进京,难道就没有危险吗?如今两万西园军驻守在洛阳以北的关隘里,而董卓的两万北军屯兵在风陵渡口,如果陛下不顾国家安危,执意下旨以四万大军围杀大将军于孟津关下,试问大将军如何自救?”
何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陛下一旦归天,董太后和奸阉们可能迫于大将军屯兵孟津的压力不得不拥立小史侯为新君,但继立新君之后呢?大将军不在洛阳主政,奸阉们势必会趁机讨好何太后和小皇帝再度把持朝政。等到大将军认为洛阳安全了再回去时,独掌皇权的机会早就失去了?”何颙看了何进一眼,苦笑道,“奸阉们再掌大权之后第一个要杀的是谁?是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大将军。假如奸阉们不顾国家安危,以前大将军梁翼独霸皇权危害社稷之事说服何太后和车骑将军何苗,矫天子诏督令西园军和董卓的北军围杀于你,然后再以和他们关系密切的何苗为大将军,试问大将军如何自救?”
何进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史侯已经继位,四万西园军尽在奸阉之手,此时大将军对于何太后和何苗来说还有什么作用?只有一万北军的大将军势必要成为祸乱国家的奸佞,和士人们一起遭到奸阉们的疯狂报复。”
何进沉默不语。何颙看他无法决断,拱手退出了大帐。
不久,许谅从洛阳飞马赶到,皇后督请何进立即进京主持大局。皇后在信中说,天子已经对她说了,要立小史侯为太子,就等大将军回京主政了。
何进问道:“蹇硕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他一直待在永乐宫,什么消息都没有。”许谅笑道,“大将军放心回京吧,我们安排好了一切。”
何进还是迟疑不决。
晚上,袁绍从洛阳秘密赶到了孟津。
“大将军放心回京吧。典军校尉曹操和右校尉淳于琼都已经被我说服,他们愿意追随大将军,跟在大将军后面诛杀奸阉重振大汉天威。”
何进悬在心上的一颗大石终于落地,“明日回京。”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9节
大将军何进在司徒丁宫、卫尉刘和和其他几位大臣的迎接下由夏门进入了洛阳城。
何进望着远处宏伟的皇宫建筑,心里感慨万千。半年前,当他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匆匆离开了洛阳城的时候,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沮丧,他甚至悲观地认为自己再也无法回到洛阳城了。然而,仅仅事隔半年之后,他不但风风光光地回来了,而且还即将成为大汉国最有权势的大将军。从此后,自己将成为这座皇宫这座城池这个大汉国的主宰。何进意气风发,雄心万丈。
他和丁宫共乘一驾马车。何进问了一下天子的病情,然后低声问道:“你看陛下还能支撑多久?”
丁宫叹了一口气,心情十分沉痛地说道:“快了,也就这几天了。陛下这几天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大将军还是早点去看看吧,也许凑巧还能和陛下说几句话。”
“皇统的事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没有商量,我们都在等着你回来主持大局。”丁宫揉揉太阳穴,疲惫不堪地说道,“我们一直担心你不能及时赶回来。现在奸阉把持内廷,许多事我们都不知道,就是想商量也无从下手。还好,你总算及时赶回来了。”
“还有许多事你们不知道?”何进惊讶地反问道,“何苗也不知道?”
“对。何苗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皇后了。”丁宫十分忧虑地说道,“皇后最近天天把大长秋赵忠和中常侍张让郭胜等人喊到后宫议事,具体商议什么,我们一无所知。”
何进眉头紧锁,心里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何颙的话难道这么快就应验了?这几年因为自己执意要诛杀奸阉,结果和皇后,还有自己的弟弟何苗关系弄得很僵。这次要不是何氏一族濒临绝境,自己和他们的关系还是得不到改善。自己离京半年多了,皇后深居宫内没有任何助力,为了能让史侯继承大统她只能依靠奸阉的帮助,而奸阉为了将来的权势和性命,可能会借此良机逼迫皇后对自己下手。杀了自己对何氏宗族的荣华富贵并没有任何影响,相反还会让何氏宗族更加妥稳地享受权势和富贵。自己的存在其实就是一个祸乱的隐患。
虽然现在自己迫于形势不杀奸阉但这并不能代表自己将来就不杀奸阉。奸阉不死自己就无法独掌大权,就无法得到士人们的支持。没有士人们的支持,这岌岌可危的大汉国将如何振兴?大汉国不能振兴,自已的这权势富贵又能享受几天?自己要杀奸阉的决心从来就没有改变,这一点奸阉们清楚,皇后和何苗也清楚,所以他们联手对付自己的可能性非常大。
何进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几十年的兄弟姊妹之情在无坚不摧的权力面前算的了什么?想想当年为了能把妹妹送进皇宫,为了能让何氏宗族显赫天下,自己花费了无数的心血,耗尽了无数的精力,但最后却落得这么个手足相残的结果。他觉得很悲哀。杀不杀奸阉直接关系到何氏宗族的将来,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呢?大将军梁翼是怎么死的,大将军窦武又是怎么死的?自从奸阉得势内宫,执掌权柄以来,奸阉和外戚何曾并列于朝堂?为了争夺权柄,两者之间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什么时候可以融洽共处过?我死了,奸阉们怎么会放过没有实力的何苗?何氏宗族没有了实力,奸阉们又岂肯让一个年轻的太后执掌国家权柄?糊涂啊,两个没有头脑的蠢人被眼前的利益所诱惑,竟然与虎谋皮,与狼争食,完全忘记了过去皇宫内的血腥争斗,看不到将来的血光之灾。
丁宫瞅了一眼面色阴晦的何进,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小声安慰道:“大将军不要想得太多。如今陛下尚在,皇统未立,而蹇硕又独领四万西园军,宫内形势非常复杂。皇后和小史侯在随时都有灭顶之灾的情况下,除了依靠奸阉们的帮助的确没有其他办法。”
丁宫的话让何进心里一抖,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掠过一阵寒意。自己是不是太大意了,不该这么早进洛阳?现在蹇硕手上还有四万西园军,虽然他不能真正控制在手,但陛下可以,这天下绝对没人敢公然反抗陛下的神圣权威。如果今天天子杀了自己,洛阳会不会乱?今天自己没有任何倚仗,洛阳一定不会乱。何进的双手轻轻地颤抖起来。
士人们为了重振大汉誓死要杀奸阉,他们甚至不惜代价帮助自己实施兵谏之策。如今这个半途夭折的兵谏之策把士人和自己紧紧地捆在了一起,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进相信他们绝不会背叛自己,要背叛自己的只有奸阉。在陛下没有病重之前,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主动和自己重修于好,主动要求帮助自己,而那时自己也的确需要他们的帮助以防备士人们一箭双雕趁机干掉自己。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现在陛下随时都会死,而陛下一死幼主就要登基太后就要掌权,奸阉和外戚就要并列于朝堂。奸阉们为了将来的生存,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陛下尚存之际宰杀自己。拥立董侯和拥立史侯都有外戚主政,但自己和骠骑将军董重比起来,奸阉们当然认为解决董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借机杀董重既不会祸乱洛阳也不会危害到他们自己的性命。天子和奸阉都有可能杀自己。
何进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错误不是因为自己听信了何颙、许谅还有袁绍的怂恿进了京城,而是因为自己的贪婪。自己一生都小心翼翼,谨慎入微,唯恐稍有差错葬送了自己辛辛苦苦获得的一切。但今天自己却因为贪婪落入了危险的境地。自己因为担心失去执掌天下权柄的机会竟然忘记了谨慎,忘记了小心,竟然也开始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了。他从来都没有拿自己的性命冒过险。
“我一路疾驰而来浑身脏浊,不宜直接去见陛下。”何进说道,“我还是先回大将军府沐浴更衣后再去吧。”
丁宫摇手说道:“陛下说了,大将军回京后立即进宫见驾,一刻不要耽误。”
何进说道:“你刚才不是说陛下难得清醒一下嘛。如果进宫后陛下昏迷不醒,我就要等上很久时间。现在太后就在嘉德殿内,我这样跪在陛下身边,未免太失礼了。她看到了一定很生气。”
丁宫劝道:“大将军不要担心,还是先进宫吧。袁大人、刘大人,还有九卿大臣和尚书台的大臣们都在宫门外迎接大将军,如果时间耽搁太久,恐怕不太好。”
何进疑心更重。天子如此催我进宫,是不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从昨天到今天,人人都劝我尽早进城尽早进宫,大家口吻一致,就没有一个人劝我滞留孟津,这是不是太不正常了?难道洛阳就这样安全?袁隗、丁宫和袁绍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疏忽遗漏?
何进没有再坚持,他示意马车减慢速度,挥手把许谅叫到了身边。何进低声说了两句,许谅连连点头,神情十分紧张地打马飞驰而去。
南宫门外,后将军袁隗、司空刘弘、尚书令卢植,还有一帮九卿大臣纷纷迎了上来。大将军何进一一见礼,互相寒暄。
袁隗心情沉重地说道:“陛下着急要见你,他已经连续问我好几次了。我们这就去永乐宫。”
何进稍加沉吟,问道:“我们都去吗?”
“我们四个人陪你。”袁隗指着丁宫、刘弘和卢植说道,“其他人没有陛下的允许,进不去。”
何进手捻短须,踌躇不安地站在原地没有动。袁隗靠近他小声说道:“蹇硕已经七天没有走出嘉德殿了,现在殿内除了几十个宦官和宫女,没有其他人。”
何进压低声音问道:“赵忠和张让可有什么动静?”
袁隗摇插头,“最近宫内警卫森严,南军卫士和虎贲、羽林紧守宫门内外和复道,四处都很安全。”
“今日南宫警卫由谁负责?”
“虎贲中郎将袁术。”
何进听到袁术的名字心里稍安,随即他和袁隗、丁宫同坐一车,缓缓向嘉德殿而去。
南宫,嘉德殿。
蹇硕接到何进已入皇宫朱雀门的消息,立即召集了十九名中黄门(中黄门为宫内低级太监,出则骑从夹乘舆车,居则宿卫值守禁中门户)到侧殿集中。这十九人都是蹇硕的心腹,一直跟在蹇硕后面伺候天子。
蹇硕背着手在站成两排的中黄门中间来回走了几趟。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何进回京后洛阳的形势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自己执掌四万西园军,已经成了何进的必杀之人。只要陛下归天,自己就要跟在后面陪葬。自己死了无所谓,但怎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太后和小董侯命丧黄泉?陛下待自己恩重如山,这份恩情无论如何都要报答。何进一死,自己就可以矫诏天下,以天子令指挥中黄门和虎贲、羽林屠尽何氏宗族,掌国家权柄,拥立董侯为新君。
臣必将在陛下归天之前实现陛下的心愿。
蹇硕扫视了众人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奉天子旨,诛杀大将军何进。”
南宫,长秋宫。
何皇后听说大将军何进回京了,非常高兴,急忙派人到大将军府督请何进进宫议事。就在此时,赵忠和张让两人惊惶失措地跑了进来。
“大将军进宫了。”赵忠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焦急地说道,“赶快阻止他。”
“大将军进城后被司徒丁宫直接接到了南宫,现在他们正在往嘉德殿觐见陛下。”张让紧张地说道,“大将军真是糊涂了,此时怎能进宫见驾?他怎么确定陛下不会在嘉德殿杀他?在现今这种情况下,即使陛下不杀他,太后也会杀他的。”
皇后吓得花容失色,神情极度震骇,半晌说不出话来。
“快,立即派人请大将军到北宫来。”赵忠说道,“现在宫内只有长秋官可以保证大将军的安全,快,快……”
袁绍跟在大将军的后面悄悄回到了京城。
他刚刚回到大军驻所就接到了曹操和淳于琼的急报,小黄门蹇硕命令曹操和淳于琼各带本部人马立即包围大将军府和车骑将军府。
袁绍微微一笑,立即派人赶到夏门通知城门校尉伍琼,同时派人速报两府,请两府掾史不要惊慌,紧闭府门,千万不要有什么过激举动。
“立即派人进宫,告诉虎贲中郎将袁术,蹇硕已经动手了。”
车骑将军府。
何苗接到袁绍的密报后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他匆忙找来长史乐隐,“你看怎么办?陛下要杀大将军了。”
乐隐也很诧异,他想了半天才说道:“陛下要杀大将军早就可以动手了,完全没有必要等到现在。此时诛杀大将军不是自取祸事吗?大将军一死,士人势必怨及奸阉,洛阳立即就会大乱。这一定不是陛下的意思,可能是蹇硕狗急跳墙临时想出的昏招。”
“怎么办?”
“袁绍既然能抢在西园军出动之前给你发出警报,说明士人早有防备,他们肯定有应对之策。”乐隐不急不忙地说道,“将军立即进宫,让皇后出面阻止大将军到嘉德殿觐见陛下。要快一点,迟恐不及。”
大将军府。
何颙接到袁绍的急书立即派人找来了许谅,“立即带一批人秘密赶到南宫门外准备接应大将军离开京城。”
许谅大为惊恐,飞马出府而出。他没有先去找吴匡和张璋,而是找到了潘隐。
“陛下要杀大将军。”许谅急切地说道,“现在只有你可以进入皇宫。你佯装有十万火急之事需要进宫急禀蹇硕,然后你追上大将军后向他示警,让他速速出宫。”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10节
大将军何进突然接到了皇后懿旨,皇后急宣大将军立即到长秋宫议事。
何进大喜。这一路行来,他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宫内的情况自己一无所知,如果能从皇后那里得到准确消息,自己当可从容定策。即使陛下要杀自己,皇后也有办法让自己尽快从长秋宫脱身而去。何进直觉地认为目前陛下尚在皇统未立,京城的局势还远远没有演变到手足相残的地步,皇后还必须要依靠自己的实力为后盾确立皇统,也就是说自己的妹妹还非常可信。
“老大人和诸位大人先行,我随后就到。”何进走下马车,拱手说道,“皇后有旨我不能不去。”
袁隗若有所思地看着何进,沉吟不语。何进的言下之意是天子并无圣旨急召自己进宫觐见,自己之所以稀里糊涂地进了皇宫,都是因为袁隗和丁宫等人极力相劝的结果,谁知道天子是不是对袁隗说过要急于见到自己的话?自己先去长秋宫觐见皇后并不算失礼。
丁宫本欲相劝,但看到何进疑虑重重,魂不守舍的样子,他把话又吞了回去。
司空刘弘从后面匆匆赶来,看到何进转身要走,急忙喊道:“大将军要去长秋宫?”
何进点点头,举步欲行。
刘弘阻止道:“嘉德殿就在前面不远处,大将军此时转道长秋宫于礼不合于情不通,一旦给陛下知道了,恐怕……”
何进淡淡地一笑,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脸色渐渐变冷,“只要诸位不说,陛下又怎能知道?”
袁隗脸含笑意,眼里却突显一丝恼怒之色。何进此话明显带有挑衅的意思。在这皇官之内,大臣们的一言一行都落在宦官眼里,天子怎能不知?何进所倚仗的无非是陛下将死自己即将权倾天下而已。一个屠夫在将死之际还这样猖狂,全然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刀,其屠夫本性暴露无疑。袁隗冲着刘弘做了个手势。刘弘不再多劝,十分不满地看着何进扬长而去。
袁隗连眼角都没抬一下,挥手说道:“走,去嘉德殿。”
蹇硕闻讯急报太后。太后没有在意,随口说道:“他见完皇后之后,还要到嘉德殿来觐见皇帝,他难道还能不辞而别?”
蹇硕惊慌地说道:“臣已经命令城内的西园军出动了。如今典军校尉曹操和右校尉淳于琼各领兵马围住了大将军府和车骑将军府,左校尉夏牟领兵控制了洛阳北城的夏门和谷门。兵马调动的消息立即就会传进内宫。皇后一旦得知,势必要和赵忠他们想尽办法把大将军送出京城。大将军如果成功逃出洛阳,我们将前功尽弃,而皇统之事也再无回旋余地。”
太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急忙问道:“如今怎么办?”
“以陛下的名义下旨督请何进立即赶到嘉德殿见驾。”蹇硕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在何进赶到长秋宫之前拦住他。”
“以皇帝的名义下旨?”太后吃惊地说道,“皇帝并没有说……”
“可陛下也没有说不杀何进。”蹇硕劝道,“此时箭已上弦,没有任何退路了,请太后早做决断,迟恐生变。”
太后踌躇良久,犹豫不决。
“太后,何进一旦逃离洛阳,我们就再无机会了。”蹇硕心急火燎地劝道,“如果史侯继承大统,皇后独掌大权,必定要对太后和小董侯不利,太后……”
“你快去办,快点。”太后一听小董侯面临险境,再不犹豫,挥手说道,“你亲自去,亲自去……”
蹇硕早已准备好圣旨,他带上十名中黄门,出殿抄近路向长秋宫飞奔而去。
何进在距离长秋宫百步之外被蹇硕拦住了。天子急召大将军见驾以议定皇统之事。
何进缓缓站起来望着远处的长秋宫,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恐惧。蹇硕神色悲痛地说道:“大将军,陛下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久了,所以他日夜期盼着大将军能够早日回京以议定皇统,托付国事,保大汉社稷千秋万代。”
何进暗自苦笑,转身向嘉德殿方向慢慢走去。蹇硕跟在后面,小声介绍陛下的病情,并婉转表示皇后已经得到了天子的默许,大皇子将如愿以偿,顺利继承大统。蹇硕甚至勉强挤出几丝笑意,向何进表达了自己愿意尽力协助之意。何进恍若未闻,只顾低头想着自己的心思,忽然,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太后可曾反对?”
蹇硕凑近何进的耳边,低声说道:“陛下让太后尽早回河间国。”
何进霍然心惊,浑身上下霎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然停步,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蹇硕,竟然露出了些许的杀气。蹇硕不解地望着他。蹇硕说的是实话,但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句实话却象利箭一般洞穿了何进恐惧的内心。
陛下绝不会说出这种话,即使他要让史侯继承大统,他也绝不会说出这种让太后离京归国的话。陛下对自己的母亲极其孝顺,他至死都不会让自己的母亲离开皇宫离开京城独自一人回到河间国,让太后一个人孤寂地生活在那个叛乱迭起的祸乱之地。蹇硕这么说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自己放松警惕,放心大胆地跟着他走进嘉德殿。
蹇硕被何进凌厉的眼神看得有点心慌意乱。难道何进猜到了自己要杀他?蹇硕极力镇定心神,换上一副非常无辜的表情诧异地说道:“大将军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这的确是陛下亲口对太后所言,我当时就站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何进眼内的杀气渐渐敛去,脸上露出了嘲讽之色。他上下看看蹇硕,撇撇嘴,不阴不阳地说道:“谢谢蹇大人实言相告,将来我必有厚报。”
蹇硕听出他语气不善,赶忙笑脸躬身相谢,心里恨恨地骂道,等下要你死得好看。
赵忠一直候在长秋宫门外,他听说何进被小黄门蹇硕拦住了,急忙带人出宫去迎。赵忠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蹇硕是陛下的绝对心腹,虽然小黄门这个官职不大,但权势倾天,就是赵忠遇到他也不敢乱摆上官的架子。赵忠和何进互相致礼。寒暄两句之后,赵忠说道:“皇后正在宫内等着大将军议事,大将军怎么还没进宫就要离开?这事要是让皇后知道,她会怪罪的。”
何进指指蹇硕,“蹇大人来传陛下圣旨,要我速至嘉德殿见驾。”
赵忠大吃一惊,他用怀疑的眼光望着蹇硕问道:“当真?”
蹇硕泰然自若地点点头。
皇后听说何进被小黄门蹇硕拦在宫门外并以天子旨催请何进速进嘉德殿,顿时心神震骇,手足冰凉。她茫然无措地望着大汗淋漓的赵忠问道:“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赵忠神情紧张地笑笑,安慰道:“不要急,不要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张让面色凝重,背着手在屋内团团乱转。前几天陛下召见自己和赵忠说得那番话难道仅是哄骗之辞?天子说不立太子难道是缓兵之计?何进一死,何氏宗族必然覆灭,剩下自己和赵忠这帮老中官顿时成了洛阳各方权势的眼中钉。董侯继承大统之后董太后和董重就要手握大权,他们首先就杀的就是自己这帮老中官。一来他们可以讨好朝中的士人,二来也报了当年董宠被杀之仇。陛下根本不是在挽救自己和老中官们的性命,而是在诱骗自己和老中官们全力帮助皇后和何氏宗族,把自己和老中官们往死亡路上推得越来越近。张让怨毒地诅咒了两句。无论如何都要先把何进的命保住,否则大家一起玩完。等到史侯继承了大统,如果何进还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还是跟在士人后面叫嚣着要诛杀中官,那他就等死吧。大将军和中官斗法,这世上尚没有成功的先例。
就在这时,中常侍郭胜带着神色惊恐的何苗匆匆走进了长秋宫。
“曹操和淳于琼奉蹇硕之命,各带人马围住了大将军府和车骑将军府,把两府的所有掾史和门客尽数堵在了府内。”郭脸焦急地说道,“夏牟奉命接管了北城的夏门和谷门,堵住了大将军北上孟津之路。如今大将军进退失据,危在旦夕。”
“袁绍呢?”赵忠急忙问道,“袁绍的人马在哪?是不是围住了皇宫宫门?”
“袁绍已经接到蹇硕的命令率部接管了南城的津门、小苑门、平城门和开阳门,截断了大将军南下南阳之路。”郭胜抹抹脸上的汗,心惊胆战地说道,“陛下显然不信任袁绍,把他的军队放在了南城。大将军如果由南城逃离洛阳回到南阳,他就没了军队,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最早给我们送来消息的就是袁绍。”何苗肥胖的身躯瘫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地说道,“现在怎么办?”
“是袁绍送的消息?”张让突然盯着何苗问道,“你肯定?”
“我肯定。”何苗从怀内掏出袁绍的密信,“你着,这书信是他的字迹,错不了。”
张让一把夺过书信,细细地看了一遍,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
赵忠凑到他身边看了几眼,忽然笑了起来,接着他不屑地骂道:“这个袁本初胆子不小,竟然敢在这个时候亲笔写书。这小子现在翅膀长硬了,心眼也越来越多,像足了袁隗这个老混蛋。”
“我看这事袁隗早就预料到了,否则袁绍断然不会亲笔写书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张让拍拍手上的书信,轻松地说道,“袁绍既然亲笔写书,说明士人正在极力营救大将军。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希望我们在宫内帮他们一把而已。”
何皇后闻言大喜,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帮?”
张让躬身对何皇后说道:“请皇后娘娘立即起驾到嘉德殿探视陛下,尽可能延缓陛下动手的时间。”然后他对赵忠等人挥手说道,“我们都去,立即走,快,快……”
何进缓步而行,路上不停地问着北疆大战的消息。征北大将军李弘连战连胜,已经率部进入云中。而赵云千里奇袭成功,已经掩护徐荣麴义的大军渡河北上,目前北疆战局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合围阶段。何进才知道这个消息,北征大军进展如此迅速让他非常震惊。突然,何进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想到北疆大战的成败直接关系到大汉社稷的安稳,而洛阳的稳定又直接关系到北疆大战能否成功。在北疆大战进入到最关键的时候,如果自己被杀,谁能保证洛阳不乱?士人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救出自己。袁隗和丁宫也许早就听到了风声,也许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们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直接接进宫内显然有违过去的谨慎和小心。他们也许已经有了妥善的解决之策,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在大汉国目前这种形势下,袁隗、何颙、袁绍当然不会蓄意要杀死自己,相反,他们还要依靠自己铲除奸阉重振大汉。他们既然一再催请自己四京,一再向自己保证回到洛阳非常安全,那么洛阳就一定安全,绝对不会出现陛下突然发难杀死自己的事。
何进甚至自嘲地想到,从自己进京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任何有违常规的事,所谓陛下要杀自己也不过就是自己的胡乱测想而已。也许这皇宫本来就十分安全,陛下也根本没有杀死自己的打算和计策,而自己不过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罢了。何进在等,在盼望奇迹。
何进脸上含笑,嘴里和蹇硕说得很热闹,心里却胡想一气。他有时也抬头看看蔚蓝色的天空,看看天空上漂浮的朵朵云彩,他幻想着自己可以变做那自由自在的白云,随风而走。何进好象已经忘记了皇宫内暗藏的无穷杀机,他和蹇硕两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北疆战局,神态悠闲。
这时,他看到了潘隐。
蹇硕向何进打了个招呼,匆忙迎了上去。潘隐很紧张,把宫外的突发形势说了一遍。蹇硕很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夸奖了几句,然后说道:“陛下病情日渐增重,恐怕支撑不到几天。考虑到陛下归天后洛阳可能动荡不安,所以临时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没有什么其他用意。你不要惊慌,回去后替我安慰一下府内的其他掾史客卿,叫他们最近都在府内待着,不要到处乱走,以防出现意外。如果宫外发生了什么异常事情,你还是象过去一样火速进宫向我禀报。”
潘隐三十多岁,皮肤白净,三绺长须,看上去精明能干。他躬身答应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在进宫之前,看到城门校尉伍琼带着两百卫卒正在向南宫宫门而来,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蹇硕稍显意外,他愣了一下,说道:“也许宫门附近出了什么事吧?你再去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来告诉我。”
潘隐匆匆往宫门方向而去。何进一直远远地看着他,希望他的突然出现能带给自己一点信息。果然,就在潘隐背对着蹇硕,迎面走过来时,他以极快速度的对何进做了个幅度极小的砍头姿势。
何进心脏剧跳,“咚咚……”声清晰可闻,强烈的窒息感几乎让他眩晕欲倒。他瞪大眼睛再次看向远处的潘隐,他想再看清楚一点。
潘隐眼望前方,目不斜视,右手举到胸前又做了一次斩首的姿势,随即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何进的视线里。
何进浑身冰冷就象掉进了冰窖一样,他打了几个冷战,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天上的那轮耀眼夺目的太阳。何进的眼前霎时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
嘉德殿。
蹇硕伸手拦住袁隗,笑着说道:“老大人,陛下口谕,让大将军先行进殿觐见。”
袁隗诧异地“噢……”了一声,一把抓住了抬脚欲进的何进,“大将军请稍待片刻。”
蹇硕脸色一变,颇为不满地瞪着袁隗说道:“老大人,这可是陛下的口谕,你不会……”
袁隗厌恶地看了一眼蹇硕,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蹇大人,烦请你再对陛下说一声,就说老臣有急事需要先见陛下。”
蹇硕刚想再说,司徒丁宫挥手阻止道:“袁大人如今以后将军隶尚书事暂理朝政,袁大人所说即为国之大事,你一个小黄门站在门口推三阻四像什么话?快去报奏陛下。”
蹇硕气得脸一红,眼珠子瞪得更大了。但他不敢再说什么,站在对面的都是大汉国的重臣,他连反唇相讥的资格都没有。蹇硕悻悻然转身走进了大殿。
虎贲中郎将袁术带着五十名虎贲卫士突然出现在人们的视线内。
袁隗悄悄地吁了一口气。何进心里一喜,悄悄后退数步,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非常痛苦起来。
蹇硕一溜小跑,急匆匆地赶到门口,示威性地扯着嗓子高声叫道:“陛下有旨,宣大将军进殿……”
袁隗冷哼一声。司徒丁宫沮丧地甩手站开。何进面色愈发痛苦,他抬头看天,身躯突然猛烈地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倒在地。
蹇硕大惊失色,挥手叫道:“快,快,把大将军抬进来,抬进来……”大殿内的十几个中黄门一拥而出,大家手忙脚乱,抬起何进就往嘉德殿内冲去。
袁术飞步赶到,一拳打翻了一名中黄门,“兄弟们,把大将军抢过来,给我抢过来……”
五十名虎贲卫士如狼似虎呼啸而上,大家拳打脚踢,眨眼间就把十几名中黄门全部撂倒在地。
蹇硕睚眦欲裂,指着袁术愤怒地叫道:“袁大人,你想干什么?”
袁术冲着他鄙夷地一笑,举拳就砸。蹇硕反应奇快,闪身后退。袁术哈哈一笑,回头叫道:“快,把大将军抬上车,立即送回大将军府,快……”
蹇硕纵声狂吼:“袁大人,天子有旨,要大将军立即进殿见驾。”
袁术根本不理他,指挥几个虎贲士卒把何进抬到了马车上。
蹇硕气得恨不得一脚踹死袁术,但现在大殿门口站着一帮朝廷重臣,袁术的叔父袁隗现在还是暂代国事的辅弼之臣,蹇硕哪敢放肆。他冲着歪歪倒倒站起来的十几个中黄门大声喊道:“快,拦住马车。”
“袁大人,大将军就是要走,也先要奏禀陛下,否则就是欺君大罪。”
袁术望着远处急速而来的皇后车驾,飞身跳到了马车上,然后回头对着七窍生烟的蹇硕洋洋得意地笑道:“你吓倒我了,哈哈……”
皇后来到嘉德殿门口,所有人都跪地相迎。
皇后心痛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大将军何进,不禁悲从心生,两行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快,快把大将军送回府去。”
蹇硕抬头刚想说话,却迎面碰上了赵忠那双阴恻恻的眼睛。蹇硕心中有鬼,低头不敢罗嗦半句。
袁隗奏道:“皇后娘娘,小黄门蹇大人说,陛下有旨,要大将军进殿见驾,不得私自离开。”
皇后怒视蹇硕,轻声说道:“本宫这就进殿。”
袁隗趁机踢了蹇硕一脚,“还不快去禀报。”
蹇硕刚刚走进殿内,袁术就驾车如飞而去,十几个站在马车前的中黄门躲闪不及,被撞倒了一大片。
“快,快出宫,快……”
南宫朱雀门。城门校尉伍琼迎上袁术的马车,大声问道:“大将军在哪?”
“在车上。”袁术飞身跳下马车,把缰绳交给了伍琼的手下,“我这就回宫查看动静,如果宫内有变,我立即派人到夏门告诉你。”
洛阳夏门。城门校尉伍琼带着两百名士卒护着大将军的马车急速赶到。城门左右遍布西园军士卒,戒备森严。
左校尉夏牟驻马立于城门下,扬声高呼:“奉天子旨,留下大将军。”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11节
城门校尉伍琼打马迎上,笑着问道:“夏大人,大将军不是进宫了吗?”随即他指指站立城门附近的西园军士卒,诧异地问道,“夏大人这是何意?我刚刚带人到城内转了一圈,这城门就成了你的……”
“伍大人不要误会。”夏牟严肃地说道,“我奉旨率部临时驻防夏门和谷门。”
“是吗?”伍琼眼露不屑之色,“就要为了要留下大将军?大将军已经进宫,怎么会私自离京?”
夏牟戒备地四下看看,回头对手下的一命军司马喊道:“查查那驾马车,看看大将军可在?”
“给我护住马车。”伍琼脸显怒色,挥手叫道:“夏大人,你这是何意?”
夏牟冷笑道:“陛下有旨,命我在此严密盘查过往人员,陛下特意交待,如果大将军要出城,则务必拦下。”
“陛下有旨?”伍琼嘲笑道,“真的?大将军的车驾你也敢拦?”
“我奉旨行事,谁的车驾都要拦。”夏牟骄横地说道,“请伍大人退到一边。”
伍琼脸一沉,大声说道:“我就是不退,你能奈我何?”
“你敢抗旨?”
“谁知道这是陛下的圣旨还是蹇大人的军令?”伍琼不服气地说道,“我是城门校尉,这洛阳的城门我说了算。”
夏牟不再理睬他,挥挥手中的马鞭,高声叫道:“给我围上。”
伍琼脸色铁青,纵声狂吼:“谁敢动,杀无赦!”
谷门。
许谅、吴匡和张璋带着三十名府内高手簇拥着大将军何进纵马而至。
城门下,几百名士卒各执枪戟列于两侧,十几个士卒在一个军侯的带领下正在盘查行人。军司马张扬策马立于一旁。
看到远处飞驰而来一队骑士,那个军侯紧张地大声叫道:“兄弟们,箭上弦,准备拦截……”
“慢着……”张扬仔细看了一下,举手叫道,“撤下去,都站到城门两边去。”
“大人,那是……”
“那是赵侯爷府上的门客。”张扬笑道,“这些人我们惹不起,还是不要查了,免得自找祸事。”
那个军侯一听迎面而来的骑士都是大长秋赵忠府上的门客,顿时吓了一跳,急忙挥手对身后的士卒们喊道:“快躲开,躲开……”
许谅一马当先冲出了城门。何进被吴匡和张璋夹在中间,风驰电掣一般绝尘而去。
城外五里处,张辽带着三百铁骑飞速迎了上来。
何进此次回京就是由张辽一路护送而来,他担心自己进城后出现意外,特意嘱咐张辽在城外十里长亭处等候一天。张辽在城外仅仅等了半个时辰就接到了袁绍的急书。袁绍让他立即赶到谷门外接应大将军出城。
何进看到张辽来迎心中大定。
“文远,谁通知你往谷门相迎?”
“是袁绍袁大人。”张辽大声回道,“我已经派人回孟津催请北军中侯刘大人速速带人进关接应。”
何进赞赏地点点头:“命令大家急速前进,争取在黄昏前赶回孟津,快……”
天子昏迷不醒。
何皇后在天子病榻旁整整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昏暗了才告别太后出殿回宫。
董重匆匆进殿,蹇硕急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大将军是不是回府了?”
董重十分懊恼地说道:“大将军没有回府,直接出城回孟津了。”
蹇硕顿时如遭雷击,他呆若木鸡地望着董重,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不是下令让夏牟封锁了夏门和谷门吗?他是怎么出城的?你没有追到?”
董重沮丧地摇头说道:“夏牟是封锁了夏门和谷门,我也带人追了。但我们都给伍琼那个混蛋骗了。”
“伍琼?”蹇硕吃惊地说道,“他怎么把你们骗了?”
“袁术把大将军送出宫门之后,正好遇上了巡视到皇宫门外的城门校尉伍琼,于是袁术就把护送大将军回府之责交给了伍琼。伍琼没有把大将军护送回府而是把大将军直接送到了夏门,他显然是想把大将军送出城。”董重对蹇硕说道,“夏牟把他拦住了,要检查马车,伍琼不愿意,双方一言不和竟然剑拔弩张要打起来。我赶到后威胁了伍琼很长时间,他才极不情愿地让我们检查马车,结果马车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何进早在途中下车走了。”
“他从谷门走的?”蹇硕问道。
“我们追到谷门后,听驻守谷门的军司马张扬说,刚刚有一批赵忠府上的门容纵马出城而出,估计何进是被赵忠的人救走了。”董重愤怒地说道,“士人和奸阉狼狈为奸,双方配合的十分默契,硬是把何进从我们手上抢出了洛阳,这帮混蛋。如今奈何?”
蹇硕仰天长叹,悲愤至极,“等死吧,我们都等死吧。”
天子望着公主那双泪水盈盈的大眼睛,微微笑道:“来,让朕亲你一下……”
公主心里悲痛,泪水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她把自己那张吹弹得破的白皙面孔凑到了天子嘴边。天子轻轻地亲了一口,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父皇……”
天子缓缓睁开双眼,颤抖着苍白的嘴唇无力地说道:“长大了,记住一定要帮助董侯……”
公主用力点头,把年幼的弟弟拉到了天子身边。董侯抱着天子瘦弱的胳膊低声哭泣起来。
天子怜爱地望着董侯,心里如锥心般的疼痛。
太后、董重、蹇硕悄悄走到了榻边。董重和蹇硕跪倒在地,神情悲凄。
“陛下,何进刚刚离京。”蹇硕低声说道,“臣无能,虽万死也不能报答陛下的圣恩。”
天子愣了一下,勉强转头看看太后。太后落寞地一笑,那笑比哭还难看。天子霎时明白了,他苦笑,然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母后……”
这几天,随着天子病情加重,袁隗,三公九卿,还有尚书台的大臣们知道天子可能随时归天,所以都大家不敢回家,晚上聚集在尚书台一边讨论国事一边提心吊胆地等待着那惊人的一刻。
半夜,中黄门飞奔进台。“传天子旨,请诸位大人速赴嘉德殿。”
袁隗随手丢掉手上的文卷,第一个冲出了尚书房。大臣们人人色变,争先恐后蜂拥而出。
嘉德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天子静静地躺在病榻上望着跪在四周的众臣,沉默不语。蹇硕拿起一道圣旨,低声宣读。
天子自感病重难支,特遣长平公主刘萧回冀州河间国解渎亭祈求祖宗福荫以佑龙体康复,接旨后即刻启程。卫尉刘和率黄门宦官、禁军虎贲、羽林共计五百人的车驾队伍随行护送。
蹇硕再宣第二道圣旨。天子考虑到北疆大战已经进入关键阶段,幽州能否保证稳定将直接关系到北疆大战的成败与否,所以天子命令太尉刘虞督领幽州军政暂留幽州,待北疆大战结束后再奉旨回京。
蹇硕拿起了第三道圣旨。天子催请已经赶到河东的董卓立即北上并州主掌军政,同时他解除了并州牧董卓督领两万北军的兵权,命令两万北军接旨后即刻赶赴西凉由左将军皇甫嵩节制。
蹇硕拿起了第四道圣旨。众臣若有所思地望着蹇硕手上的黄绫,心里都在揣测着天子还有什么惊人之举。
蹇硕没有宣读,他缓缓说道:“此乃是天子给征北大将军李弘的密旨,即刻送往塞外。”
嘉德殿内霎时寂静无声,一股凛冽的杀气突然笼罩了整个殿宇。
“袁隗袁大人和刘和刘大人留下,其余大臣暂且退下。”
天子手指长平公主,眼望刘和,一字一句地说道:“朕把公主托付给爱卿了。”
刘和磕拜道:“臣即使粉身碎骨也必保公主平安……”他两眼望着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的天子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继续说下去。是保公主平安返回京城还是保公主一生平安?他期待天子给自己一点提示。
天子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一言不发。
天子在他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让公主出京到河间国理由非常牵强,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今天白天何进为了逃避追杀匆匆离京,而晚上天子就突然连下数旨,显然天子是有目的的。刘和想到天子下旨让自己的父亲太尉刘虞继续留在幽州,然后又让自己护送公主北上,这是不是有意让自己向父亲借兵南下?冀州的河间国和幽州毗邻,幽州的兵马自涿郡而下旦夕可至河间国。幽州兵马南下河间国为了什么?不可能只是为了保护一个小公主,一定还有太后和小董侯。天子打算让太后和小董侯回河间国的事大臣们已经听说了。现在天子不但已经彻底放弃了皇统之争,他还在努力挽救太后、公主和小董侯的生命。
刘和被天子的眼神所震撼,被天子心中的无奈和悲愤所感动,他想到天子即将不久于人世,想到太后、公主和小董侯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心中顿时涌起万般酸楚,泪水霎时滚落而下。刘和再拜,哽咽说道:“臣父子誓死报答陛下圣恩……”
天子叹了一口气,望着刘和的眼神忽然变得绝望起来,那眼里的悲哀就象秋日的落叶一般让人黯然魂伤。
刘和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去,心神猛然俱震。难道我猜错了?那天子叫我护送公主北上干什么?难道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太后、公主和董侯?他蓦然想到一事,后脑不禁一阵发寒。难道天子要依靠征北大将军和自己父亲的力量在北疆另立小董侯为帝,然后让征北大将军挥师南下送帝归京?
陛下让董卓统领的北军立即返回西凉归左将军皇甫嵩节制,其实也就是彻底剥夺了大将军重新统领三万北军坐镇京畿的可能。如今大将军手上只有一万北军。即使将来大将军夺取了蹇硕的兵权,那四万西园军他也很难全部控制,也就是说,何进的实力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天子大大地削弱了。史侯虽然继承了大统,但何进因为没有足够的实力,已经很难在短期内攫取整个国家的大权了。
何进不能独掌大权,那么洛阳的奸阉、外戚和士人必定要为权势互相斗得头破血流,而此时太尉刘虞和征北大将军李弘如果联手拥立董侯为帝,然后李弘再领十几万北疆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一泻而下,这天下……
刘和不敢再想下去,他恐惧地望着天子,结结巴巴地半天没有说出来,“陛下,臣……臣……”他根本不敢做出承诺,他希望天子能说一句话以解自己心中的疑惑。
天子牢牢地盯着他,脸上竟然努力挤出了一丝笑意。
刘和心里一痛,咬牙说道:“臣万死不辞。”
天子神情一松,缓缓闭上了眼晴。
袁隗急忙凑到天子耳边,小声问道:“陛下,如今西有皇甫嵩,北有刘虞和刘和,是否还有必要让公主北上征召李弘南下……”
“那封手诏要留好,一定有用。”天子低声说道,“爱卿答应朕,一定要尽快把太后和董侯送离京城。”
袁隗磕拜道:“臣遵旨。”
公主趴到天子身上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父亲,泪水像泉水一般顺着脸颊流到了天子的衣襟上。
天子艰难地举起干瘦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公主黑色的秀发,眼睛里尽是难以割舍的深情。他喃喃低语道:“把你母亲的琴带走,把你母亲的琴带走……”
“父皇……”
“走吧,走吧。”天子凑到公主的耳边,以低不可闻的声音不断地催促道,“走吧。”
“父皇……”公主轻声哭泣着,亲了一下天子的额头,然后跪在地上拉着天子的手久久不愿离去。
太后小声劝慰着,连拉代拽把她送出了嘉德殿。董侯哭喊着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天子强忍泪水,望着董侯弱小的身躯,对跪在一旁的蹇硕郑重说道:“朕把董侯托付给爱卿了,你务必要保护他安全离开洛阳。”
蹇硕痛哭流涕誓死效命。
大汉国中平六年四月丙辰日(即五月十一日),凌晨。
天子陷入昏迷,他拉着太后的手,不停地叫着,声音嘶哑而无力,“妈妈,妈妈……我痛啊……妈妈……我痛啊……”
太后抱着天子的头,号啕大哭。
寅时,天子驾崩。
天子刘宏驾崩时年仅三十四岁,在位二十一年。
他在本朝算是一个不称职的天子,年幼时他耽于享乐,宠幸中官,昧于朝政,等他年纪大了,懂事了,想做点事的时候,却迎来了本朝最为巨大的一次流民暴乱。随着黄巾军此起彼伏的叛乱,大汉国也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然后就是更多的叛乱,更多的胡族入侵。就在大汉国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的时候,天子不思变革,却因为一己之私把大汉国引入了更加可怕的皇统之争里,结果摇摇欲坠的大汉国不但蜂烟四起,而且朝堂之上更是波谲云诡,随时都有一触即发的深重忧患。
天子虽然不称职,但有一点却是最清楚的,今天的大汉国已经病入膏肓,即使是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再生,他们也没有办法在这短短十几年里重振大汉,最后也只能象当今天子一样,落个无可奈何的下场。
天子比他叔父孝桓皇帝强的地方是,他为大汉留下了皇统,为大汉的国祚延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比孝桓皇帝差的地方是,他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功绩,虽然大汉数十万的将士为他打了无数的仗,但结果是叛乱越打越多,疆域越打越少。所以他没有任何荣耀,只能谥号为“灵”,这比孝桓皇帝的“桓”差了很大一截。“灵”的意思就是说他放任本性,不能见贤思齐,没有任何政绩。
天子驾崩的第二天,大将军奉何皇后懿旨,率一万北军进入孟津,驻扎在百郡邸。(百郡邸就是大汉国各州郡府衙在京所建的联络官邸,相当于现在各地政府的驻京办事处。)
同一天,以袁隗为首的三公九卿诸大臣按照大汉律法,拥立大皇子刘辩为大汉国的新皇帝。
大汉国中平六年四月戊午日(即五月十三日),大皇子刘辩即帝位,时年十四岁。
新帝尊称母亲何皇后为皇太后。何太后临朝主政,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光熹。
新帝封皇弟刘协为勃海王。刘协时年九岁。
新帝任命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共同参隶尚书事,处理朝政。不久,新帝依大将军所奏,任命荀爽为光禄大夫,袁绍为司隶校尉,王允为河南尹,刘表为御史中丞,何颙为北军中候,荀攸为黄门侍郎,郑泰为尚书。
洛阳稳定。
征北大将军府急奏天子。徐荣的大军已经全部渡河,目前大军需要向黄河北岸运送更多的粮草辎重以应付即将到来的草原雨季。鲜于辅在奏章中说,渡河北上的大军加民夫有将近五十多万人,为了保证这五十多万人安全度过雨季,他需要粮饷,更多的粮饷。
大臣们为此事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12节
征北大将军李弘在三月进京的时候曾经就北疆大战的具体策略向三公九卿以及尚书台的诸位大臣们做过详细的呈述,其中较为关键的就是西路大军北渡黄河后,朝廷需要加大粮饷军械的提供,以便让大军抢在雨季来临河水暴涨之前把足够的军需物资全部运到黄河北岸。这一点先帝和大臣们曾经向李弘做出了非常坚决的承诺。
鲜于辅在得到徐荣的急书之后,随即以八百里快骑急奏天子和朝廷,恳请天子和朝廷克服一切困难,提前把六月和七月的粮饷军械送过黄河。
太傅袁隗、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和尚书令卢植随即联名上奏何太后,请求何太后遵从先帝旧旨,立即从万金堂紧急调拨钱财以充北征大军的军资所需。
何太后犹豫不决。她也急需要钱,她正打算从万金堂调拨钱财以充少府。新天子的登基典礼刚刚结束,为少帝加冕而举行的各种隆重仪式几乎耗尽了少府所有的钱财。但现在花钱的地方太多,少府已经无力支撑了。目前文陵正处在最后的完工阶段,每天的耗费非常巨大,等到文陵修建好了,下葬孝灵皇帝还需要一笔惊人的巨资,这些钱少府没有,只能由万金堂出了。万金堂的钱在先帝病重的时候被董太后拿走了许多,虽然现在存留的数目还很庞大,但要想持续供应北疆大战势必难以为继。
何太后征询大长秋赵忠和中常侍张让、郭胜等人,问如何处理此事。赵忠和张让等一帮中官商议良久,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赵忠说,北疆大战关系到大汉国的社稷安危,而此时又正值先帝驾崩新帝刚刚继位,如果处理不好必将后患无穷,还是想个万全之策为好。
张让说,先帝归天之前曾给征北大将军下了一道密旨,具体内容是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据说这道密旨是先帝亲手所书,连蹇硕都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按照当时的情况来估猜,先帝应该是有意让李弘尽早结束北疆战事以便腾出手来南顾京畿。所以,臣认为还是倾尽国力先打好北疆之战为上策。一来可以把征北大将军和十几万北疆大军拖在塞外边郡,二来可以给征北大将军一段充裕的时间,让他充分感受到新天子对他的支持和恩宠,让他暂时安心待在北疆打仗。洛阳不乱,粮饷充足,而天子又恩宠有加,征北大将军除了奋勇作战外他还能干什么?
“将来呢?”何太后问道,“北疆大战打赢之后呢?”
“还是按照先帝的办法,给他加官进爵,让他驻守长城以北的边郡。”张让回道,“只要他的军队进不了长城,他对京畿就造成不了太大的威胁。其实,从保持北疆稳定这个角度来说,大汉国的确需要他率领大军戍守边塞。”
“那钱从何来?”何太后小声问道。
赵忠和张让等人面面相觑。钱是有,但何太后不愿意给,那有什么办法呢?
何太后现在临朝主政,大权在握,对中官的依赖越来越大,一刻都离不了。她是太后,如果和朝中的大臣们天天坐在一起商讨国事成何体统?所以她只能依托中官们代为传达。赵忠等人摇身一变再度成了现实皇权的代言人,所谓“手握王爵,口含天宪”,即是如此。奸阉专权的势头再次开始。
何太后本来还想召大将军何进进宫商议,但何进自从回到洛阳后就一直待在百郡邸的军营内托病不出,朝中诸事皆不参加,她就是想见也见不到,只好作罢。大将军虽然不进宫不上朝,但他有军队,有实力,还在背后操控朝堂,这已经足够让何太后胆气十足无所顾忌了。
大将军给上次的事吓怕了,他数次派人告诉何太后,尽快解除小黄门蹇硕手中的兵权,否则还有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祸事。小黄门蹇硕是先帝的亲信,现在又是董太后的亲信,剥夺蹇硕的兵权其实也就是明目张胆地和董太后撕破脸。在先帝刚刚归天的情况下,何太后立即急不可耐,毫无理由地做出不利于董太后的事,必将遭到朝中宗室和士人势力的愤怒与反感。何太后不愿意,她说再等一等,等董太后离京再说。如果董太后把蹇硕带走了,他手上的西园军兵权自然也就没了,如果董太后没有带走蹇硕,那事情就更好解决了,一封诏书即可解决问题。何进很生气,说何太后是妇人之仁,将来必定要害死自己和何氏宗族。何太后闻言之后大为恼怒,对何进的无礼非常气愤。
赵忠和张让等人虽然不愿意让蹇硕独掌西园军的兵权,但他们更不愿意让这兵权落到何进手上。现在蹇硕掌控的西园军对中官们非常重要,它是整个中官势力的后盾,所以中官们至死都不愿意失去这股力量。赵忠和张让等人围在何太后耳边不厌其烦地忠告她,要她保持对何进的警惕,要防备何进趁机独掌大权为祸国家。张让说,一旦解除了蹇硕的兵权,四万西园军就要落到何进的手里。何进实力大增之后,他想干什么?当然是想尽办法攫取国家权柄了。何进一旦控制了朝政,势必要给大汉国造成不可收拾之局,甚至直接危及到少帝的江山社稷。前朝大将军梁翼独掌权柄为祸国家的事就是前车之鉴。何太后越想越是恐惧,对何进的戒心越来越大。
自已的兄长她还是了解的。这几年何进为了皇统的事和士人互为盟友,三番两次要设计诛杀中官,其目的虽然是为了皇统为了何氏宗族,但最终目的他还是为了自己将来可以独掌国家大权。一旦让自己的这位兄长主掌了大权,他势必要杀中官。而中官们都被他杀绝了,自己和小皇帝还不都要看他的脸色过日子?何太后暗暗下了个决心,只要小皇帝没有长大,她就绝不放权给何进。为此她听从了赵忠等人的建议,在小皇帝继位后,先是拜后将军袁隗为太傅参隶尚书事,不让何进专权于国事,接着又把何进的一帮得力手下征募入朝,分化大将军的实力。大长秋赵忠的话说得很实在,他说只要能维持朝中各方权势的平衡,太后就能独掌大权为所欲为,否则,洛阳不但会乱而且太后和小皇帝的神圣权威将要受到致命的打击。
何进沉默不语。
先帝在临死之前把河东的两万北军征调到凉州,从而彻底断绝了自己重整北军再振强势的可能。如今自己实力不济,要杀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如果还不尽快把西园军的兵权夺到手,形势将越来越险恶。皇统的事因为自己没能在第一时间赶回京城帮上何太后的忙,结果造成奸阉势力复起,士人完全掌控了外廷。现在自己的权势看上去虽然比过去更强大了,但其实根本就是不堪一击。但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危机,真正的危机不是现在,也不是在洛阳,而是将来,是在董太后离京和北疆大战结束后的北疆。
先帝归天前的四道圣旨从表面上看是利用太尉刘虞和征北大将军李弘的力量来威慑朝廷,保护董太后和小董侯顺利离京,但它背后有什么深意呢?
先帝的这个表面目的已经达到了。如今少帝已经封刘协为渤海王。渤海王的封地就是冀州的渤海郡,它和河间国相邻,和幽州交界。董太后和渤海王归国之后可以住在一起,他们将受到太尉刘虞的保护。北疆大战结束后,他们将受到督领三州两郡兵事大权的征北大将军李弘的保护。但真的就是保护这么简单吗?
既然仅仅是为了保护董太后和渤海王的安全,那先帝为什么要紧急调走河东的两万北军?为什么要削弱自己的实力?为什么要给征北大将军李弘一道密旨?先帝到底在密旨中要李弘干什么?
何进在苦苦思索。他不仅仅要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他还要为整个何氏宗族的生存而努力。他不能因为何太后的短视和无知就把整个宗族的未来都白白的葬送了。
太傅袁隗再催何太后。北疆战局瞬息万变,容不得半点拖延,他恳求何太后立即下旨调拨粮饷。
太傅、司徒、司空三府和尚书台连夜合议。赵忠、张让、段珪三人赶到尚书台,向诸位大臣婉转表达了何太后的意思。万金堂钱财有限,要提前调拨两个月的粮饷非常困难,只能提前调拨大军一月所需。
太傅袁隗吃惊地质问道:“万金堂钱财有限?这怎么可能?这到底是不是太后的意思?”
赵忠阴阳怪气地笑道:“不信?不信你到长秋宫去问问太后。”
尚书周毖勃然大怒,指着赵忠的鼻子骂道:“北疆大战事关国家安危,你等将死之人竟然蒙蔽太后出此误国之策,先帝在天之灵岂肯饶恕?北疆一旦战败,你等死期必至。”
段珪不屑地骂道:“你乱叫什么?我就是死也死在你后面。北疆一旦战败,第一个要问罪的就是你们尚书台这些白痴。”
尚书韩馥拍案而起,指着赵忠说道:“我们要见太后。”
张让嘿嘿冷笑,指着永乐宫方向说道:“万金堂的钱财给董太后搬走了一半,你们有本事就去找董太后要。”说完对赵忠和段珪招招手,三人扬长而去。
尚书房内顿时骂声四起。
刘弘和卢植神情严肃,四人互相看看,眼里都露出了一丝悲哀和无奈。
“奸阉们等不及了。”袁隗望着刘弘说道,“你是宗室大臣,和先帝又是亲戚,麻烦你去一趟永乐宫劝劝董太后。此时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误了国家大事,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辜负了先帝的一番苦心。”
刘弘摇摇头,十分担忧地说道:“董太后极其溺爱小董侯。为了董侯她可以不顾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她之所以要搬取万金堂的钱财,估计都是为了小董侯的以后着想。所以我们很难……”
“先帝临终前一再嘱咐我们要打赢北疆大战,要收复边郡。”袁隗神态坚决地说道,“为了大汉国,为了北疆大战,我们什么都可以放弃。”
丁宫低头不语。卢植叹道:“如果蹇硕不在了,老大人能确保董太后和渤海王安然离京吗?先帝的重托……”
袁隗挥手说道:“大将军绝不会做出此等人神共愤之事,除非他疯了。”
刘弘喟然长叹,低声问道:“我怎么说?”
“你说你受何太后所托……”袁隗想了一下又指着卢植说道,“你让韩馥去一趟百郡邸,把这事对大将军说一声。剩下就是何进的事了。”
“那西园军……”刘弘问道,“西园军如果被奸阉掌控……”
“如今皇统已定,新君已立,洛阳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奸阉们认为自己手握大权,迫不及待地要蠢蠢欲动了。”卢植摇头冷笑道,“奸阉们想通过这件事激怒董太后,逼迫蹇硕动手杀死何进。而何进一死,蹇硕自然要被奸阉出卖给何太后成为替罪羊。奸阉们认为这样一来他们既可以杀死何进又能掌控西园军,而且还能让董太后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不得不交出万金堂的钱财。他们想掌控西园军,但何进又何尝不想,他早就在寻找机会了。何进要想控制西园军,他首先就要打破目前洛阳各方权势之间的平衡,而要想打破这种平衡,唯一的目标的就是蹇硕。奸阉行此险计,当真是自寻死路。要不是北疆大战未定,此次当是铲除奸阉的最佳机会。”
“奸阉们正是因为知道我们为了北疆大战不得不稳定洛阳,所以才敢行此险计。”袁隗平静地说道,“但实际上西园军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大半,只要蹇硕一死,奸阉和何进就知道他们有多么的愚蠢。
丁宫面露不忍之色,摇头悲叹道:“万金堂,都是万金堂惹出的祸事。”
大将军何进上奏何太后,说董太后曾经派中常待夏恽、毕岚等人与各地州郡官府互相勾结,搜刮财物,积敛了大量的财富,现在这些东西都存在她的永乐宫,按照大汉律应当予以查收。考虑到夏恽毕岚等人都已死去,证据不足,董太后的罪责也就免了。不过按照惯例,藩国的王后不能留住京城,应当把她迁回本国。
何太后遂命赵忠把大将军的奏章在朝议上大声诵读,问大臣们有何异议。
不知情的大臣们都很吃惊,谁都不敢乱说话。这新帝刚立,先帝的灵柩尚未入葬文陵,何太后就把矛头直接对准了董太后,这未免也太过份了吧?
朝中的诸多大臣考虑到如今洛阳形势紧张,董太后离京回到河间国暂避风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零散也有几个大臣出言附和。
太傅袁隗、司徒丁宫和司空刘弘随即同时出奏,同意大将军的奏请。
圣旨送到永乐宫,董太后愤怒了,她怒气冲天地赶到长秋宫,指着何太后说道:“先帝不入文陵,我绝不离京。”
何太后急忙说道:“就依母后。”
“小董侯我要带走。”
何太后愣了一下,小声说道:“母后,这不行,皇帝和小董侯天天在一起,兄弟情深,怎能分开?”
董太后激怒攻心,大声骂道:“你已经害死了他的母亲,难道还要把一个九岁的孩子也害死吗?”
何太后冷笑道:“本宫视董侯为己出,何来相害之说?小董侯不能离京。”
董太后气得浑身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赵忠和张让等人纷纷上前劝慰,把董太后送回了永乐宫。
董太后急召小黄门蹇硕和骠骑将军董重。她为了小董侯已经不顾一切后果了,她誓死都要杀死何进。何太后的倚仗不过就是何进兄弟而已,只要杀死了他们,这天下就是小董侯的。
蹇硕当夜秘密拜会了大长秋赵忠。两人密谋了很久,最后相约三日后在明堂召集部分亲信中官共同议事,然后歃血结盟共诛何进。
三天后的深夜,驻守洛阳南城的平城门的军司马接到了一位中黄门出示的符节,命他立即打开城门,随即一队铁骑举着火把,簇拥着几辆马车出城而去。这支队伍走了大约两里多路后到了本朝举行祭祀和典礼的地方明堂。从马车上陆续走下了赵忠、张让、段珪、宋典、高望、蹇硕等十四个中官,他们共聚明堂,商议具体的诛杀何进之策。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13节
五月上,云中。
拓跋帷率部逃过白渠水之后,成乐和武进两城的胡兵失去支援,随即被汉军包围。颜良指挥大军仅用半日就攻陷了武进城,然后大军直杀成乐。成乐的一千胡兵面对数倍于己的兵力根本不堪一击。白渠水以南的四个城池迅速被汉军收复。
李弘指挥大军北上进驻洒雨原。他在两天内集结了玉石、颜良、阎柔、楼麓、庞德、张郃等部共七万多人向白渠水对岸的匈奴叛军发起了强攻。
白马铜为了阻止汉军渡河,在白渠水北岸部署了六万大军。此时从五原郡赶来支援的须卜弃阳已经带着三万铁骑赶到了云中城,胡族联军在云中附近的兵力达到了十万人左右。白马铜得到援军后非常兴奋,他对各部首领说,现在我们有十万铁骑,再加上两河一城的有利地形,坚守一个月绝对不成问题,我们完全可以把豹子的大军挡在云中。
白渠水南岸,洒雨原。
清晨,李弘驻马立于一个小山包上,望着前方杀声震天的战场沉默不语。
汉军已经连续渡河攻击三天了,但还没有成功占据对岸。现在洒雨原方向有三路人马在同时进行渡河作战,玉石的军队在左,张郃的军队居中,颜良的军队在右,三支大军依次间隔五里。颜良的大军由于受损较小担负了主攻。前两天,颜良指挥将士们数次冲上了对岸,但每次都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又被匈奴人的铁骑赶了回来。
兵力不足是目前攻击受阻的主要原因。然而,李弘没有任何办法,为了能让徐荣的大军顺利攻占九原和阴山要隘,切断胡族联军的退路,他只能不计代价地连续攻击以保持对胡族联军的巨大压力,从而逼迫五原郡的匈奴叛军支援云中。但如果继续这样打下去,汉军的伤亡会越来越大,这将严重影响后面的战斗。
五原郡的匈奴叛军是否已经赶到了云中?赵云是否突袭成功?徐荣是否顺利渡河?李弘心事重重地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焦虑不安。
“仲渊,公定,你们说子龙的铁骑是不是已经拿下了九原?”
李玮担忧地说道:“难说。按时间推算他的确应该拿下九原城,不过,如果九原城的匈奴主力没有支援云中,子龙就不会实施突袭之计。”
“我认为子龙已经拿下了九原,并且徐大人和麴大人的大军正在渡河北上。”朱穆信心十足地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打到了云中,而胡人要想支撑到雨季只剩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因此他们只能竭尽全力把我们挡在这里,否则云中一旦失陷,须卜骨都侯就完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一定会派出九原城的匈奴主力支援白马铜。”
朱穆用手中的马鞭指指前方,望着李弘笑道:“从九原来的援军很可能已经到了云中城。大人要不要和我赌一赌?”
李弘笑笑,摇手道:“我身无分文,不赌了,你和仲渊赌吧。”
“我不赌。”李玮说道,“如果公定猜对了,我们就可以让大军暂停攻击。”
“现在可以暂停攻击了。”朱穆稍稍迟疑了一下,对李弘说道,“如果子龙已经攻占九原,白马铜很快就会接到须卜骨都侯的消息,他立即就会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十几万大军。那时,他有可能孤注一掷,以优势兵力对我们进行反击。对他来说,只要击败了我们,把我们赶回长城以南,他一样可以达到目的。我们如果战败了,合围胡族联军的计策随之失败,徐大人的北上大军也会因此而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到时他只能撤军了事。”
“大人,公定兄的担忧非常有道理。”李玮接着朱穆的话说道,“我们已经连续奋战近一个月,大军折损较大,将士们也疲惫不堪,兵力上的优势早已荡然无存。如果白马铜集中所有兵力向我们大举反攻,我们很难抵挡。所以,我认为大军应该撤出战斗,坚守在白渠水南岸,一来可以减少伤亡保存实力,二来也可以让将士们进行适当的休整,同时还可以保持对胡族联军的威胁和震慑。”
李玮看看若有所思的李弘,继续说道:“坚守白渠水南岸与渡河攻击的效果其实是一样的,都能让胡族联军感到巨大的压力,我们突然不攻,效果也许更好。”
“大人必须要考虑到我们的连续进攻可能无法诱出九原的匈奴铁骑,须卜骨都侯有可能放弃抵抗率军撤出阴山以南。”朱穆说道,“如果战局朝这个方向演变的话,子龙的突袭就无法实现,而徐大人和麴大人的军队也无法渡河北上,那么,我们现在这样不计代价地疯狂攻击也就失去了意义。”
李弘看看两人,摇头说道:“在没有得到徐大人渡河北上的消息之前,大军绝不能停止进攻。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我们尚没有达到攻击的目的。”
“如果白马铜先于我们得到九原城的消息,知道我们兵力不足,率军反扑,我们战败了呢?”朱穆问道,“大人将如何应对?”
“战,战死为止。”李弘坚决地说道,“白马铜要想击败我们就要付出惊人的代价,决战过后,他的军队必将所剩无几奄奄一息,到那时徐荣的数万大军照样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尽数歼灭。”
李玮和朱穆相视无言。
“陈好过河了。”李弘突然惊喜地大叫起来,“擂鼓,擂鼓助威……”
河面上长箭如雨,刺耳的厉啸声惊心动魄,弩车齐发的轰鸣声更是震耳欲聋。
两百个巨大的黑皮囊载着突击士卒迅速靠近了对岸。
陈好一手拿盾,一手倒提着战斧,从巨大的皮囊上纵身跳入了半人深的河水里,“下水,下水……”
这是陈好今天第三次冲上对岸了,他精赤着上身,结实的身躯上有着两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后背上还插着半只断箭,鲜血混着河水汗水不停地从他身上流下来。数百名士卒跟在他后面争先恐后地跳进河水,奋力向河滩上冲去。
河水里河滩上到处都是阵亡汉兵的遗骸,鲜血染红了河水。陈好一边高声叫喊着,一边踩着战友的尸体飞一般冲上了堤岸。
匈奴人蜂拥而来。
“杀……”陈好怒睁双目,一盾砸出,立时盾裂人死。接着他抡开战斧,一斧劈死一个,一腿又踢飞一个,“兄弟们,杀进去,杀进敌阵……”
霎时间,杀声四起。
陈好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以万夫莫当之势迅速冲进了匈奴人的战阵内,士卒们尾随在后,奋勇搏杀。
都尉吴雄带着第二拨突击将士冲上了堤岸。这批汉军从左右两翼开始杀进。吴雄身先士卒冲杀在前,手中长矛上下飞舞,挡者披靡。他一口气杀进三十步,斩首十六级,杀得匈奴人肝胆俱裂,四下逃窜。
一个匈奴千长从三十步外突施冷箭,长箭厉啸而至,狠狠地钉进了吴雄的铁盔直入寸许。犀利的箭簇霎时洞穿了吴雄的脸颊,鲜血四溢。吴雄痛得惨声嚎叫,心中的怒火顿时爆燃,“老子杀了你……”他冲着那个千长飞奔而去,挡路者皆被他一矛刺杀。那个千长见他不但没死反而更加神勇也是火冒三丈,骂骂咧咧地迎着他就杀了过来。吴雄再进三十步,杀十一人,然后腾空而起,一矛刺向了那个匈奴千长,“去死吧……”那个匈奴千长毫不示弱举矛直刺,大有同归于尽之势。吴雄身在空中,左手成拳迎着那个匈奴千长的矛尖奋力砸去,“杀……”同时间一声凄厉嚎叫冲天而起,那个匈奴千长被吴雄一矛钉死在地。
匈奴人满腔愤怒,呼啸杀来,顿时把吴雄围在了中间,誓死要把他砍成肉泥。而吴雄更是杀红了眼,早就忘记了生死,只顾埋头血战。七支长矛在前,五支长矛在后,十二支长矛几乎在同一时间刺向了吴雄。吴雄自知必死,张嘴狂呼:“兄弟们,给我杀啊……杀……”
弩箭厉啸,七个匈奴人倒飞而起;长枪厉号,五颗头颅冲天而起,五支长矛连同五具无头尸体同时栽倒在地。
高顺犹如天神一般突然出现在吴雄面前,“走,快走……”
吴雄一个箭步冲到高顺身后,两人背贴背边战边退,“子平兄,你来得好快啊。”
高顺一枪挑飞冲上来的匈奴人,大声说道:“颜大人已经过河督战,今日我们务必推进五里。”
“好,不死不休。”吴雄看到自己的手下已经冲了上来,回头叫道,“你左我右,杀……”
高顺长枪舞动,再杀三人,“兄弟们,保持战阵,随我杀上去,杀上去……”
颜良站在堤岸上,望着逐渐推进的汉军士卒,神情冷峻。每次汉军渡河后都能推进一里,但每次推进一里后匈奴人的铁骑就会杀出来肆意砍杀,直到把汉军击退为止。这次李弘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挡住匈奴人的铁骑,要在白渠水北岸站住脚。颜良没说什么,他把所有的步卒全部投了上去。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这时,王当带着士卒们上岸了。
“黑子,你在距离河堤五百步的地方设阵。”颜良指着前方战场说道,“能不能挡住匈奴人的铁骑就看你的了。”
王当指着河面上密密麻麻的渡河士卒说道:“大人放心,有这么多兄弟支援,绝对能挡住。”
朝阳升起,霞光万道。
庞德带着五千黑豹义从沿着白渠水北岸狂奔而下。
昨天,他奉李弘的军令带着黑豹义从秘密离开了洒雨原,在一个向导的带领下沿河东进八十里,在白渠水上游一个水势浅缓的地方涉水渡河。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大军终于在李弘规定的时间内赶到了战场。
黑豹义从就象幽灵一般从红彤彤的朝阳下冲了出来。
此时匈奴人的铁骑正好在攻击汉军步卒,他们的左翼完全暴露在黑豹义从的攻击之下。庞德率领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杀来,匈奴人猝不及防被杀得鬼哭狼嚎死伤惨重。颜良望着远处飘扬的黑豹战旗,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他毫不犹豫地命令全军将士立即发起攻击,配合铁骑夹击匈奴人,快速向前推进。
匈奴人遭此重击很快溃不成军仓惶逃离了战场。左路阻击大军的失败让白马铜坚守白渠水的计策彻底失败,他无奈之下只好命令另外两路大军撤回云中城。
这天下午,李弘指挥大军渡河,汉军逼近云中城。
就在胡族联军连遭败绩的时候,白马铜接到了须卜骨都侯的消息,九原城失陷,徐荣和麴义的大军已经开始渡河北上。
白马铜惊呆了。
“大单于在哪?”他惊惶失措地指着前来送消息的斥候问道,“九原城怎么会丢?怎么丢的?”
“大单于在阴山的高阙。”那个斥候回道,“九原城是怎么丢的,大单于也不清楚。”
“不清楚?”白马铜瞪大眼睛怒不可遏地说道,“九原城怎么丢的他都不知道?他难道不在九原城吗?”
“那天九原城外突然来了一支汉人的铁骑……”那名斥候看到白马铜杀气腾腾的样子,非常恐惧,急忙把那两天的事仔细说了一遍,最后他说道,“我们至今都不清楚那支汉人铁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白马铜、拓跋帷和旭葵听说留在九原城和驻守沿河数城的军队尽数覆没,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五原郡现在除了阴山要隘外已经全部失陷,大军已经被汉军合围在云中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14节
拓跋帷和旭葵要求立即退回阴山一带,趁着汉军没有攻克阴山要隘切断大军退路的时候,迅速回援五原。拓跋帷说,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阴山控制在手上,以确保大军进退自如,否则我们将生机尽绝,死路一条。
须卜弃阳接到须卜骨都侯要他紧急回援的消息后,立即下令自己的三万铁骑出城集结,准备连夜渡过荒干水撤回五原郡。白马铜生气地说,你匆忙撤军必将动摇军心,如果将士们知道九原城失陷,各部族众均被汉军掳掠而去,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他们会一哄而散逃回五原郡向汉人投降的,对他们来说,自己的部族和亲人要远远比单于庭重要。
须卜弃阳说,汉人在九原一带大肆屠杀我们的族人,单于庭也罢,部族也罢,将士的亲人也罢,早就死光了,我们除了报仇还能干什么?没有人会投降。
“你懂什么?”白马铜气得骂道,“于夫罗、刘豹、去卑,他们都率军跟随汉军出战,他们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汉人屠杀自己的族人?汉军为了攻占九原,当然要大开杀戒了,但九原城一旦被汉人拿下,他们就没有理由继续屠杀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了。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必定会激怒于夫罗、刘豹和各部首领,这对汉人有什么好处?汉人的目标是收复边郡,不是把我们屠杀一净,你知道吗?如果有部落首领愿意率部投降,汉人和于夫罗不但会举手欢迎,还会尽赦罪责。这样一来投降逃跑的人就更多了,最后我们还能剩下多少人?这仗还怎么打?到时恐怕我们连阴山都过不去。”
“我们不说,谁知道九原城已陷,五原郡已丢。”须卜弃阳十分恼怒地说道,“如果不尽早撤退,我们很快就会被汉人包围,大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不说,他们就不知道吗?”白马铜嗤之以鼻,“军心一旦尽失,我们就死定了,谁都活不了。”
他杀气腾腾地看看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暂时不要撤。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击败豹子的机会,不能错过。”
拓跋帷和旭葵互相看看,眼里露出嘲讽之色。须卜弃阳吃惊地问道:“击败豹子?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击败豹子?”
“对。如果我们能在云中击败豹子,汉人的合围之策随即失败。”
白马铜指着地图说道,“你们看,汉人渡河之后可以迅速北上攻击阴山要隘。由九原到阴山只有一百多里,目前汉军肯定已经开始攻击高阙和卫阙,我们现在即使日夜兼程往回赶,也无法抢在汉人的前面先行赶到高阙会合大单于。当我们疲惫不堪地赶到大青山一带时,必将遭到汉人的阻击。徐荣会和随后赶来的豹子东西夹击,把我们包围在大青山南麓。”
“汉人为了迅速抢占九原和阴山要隘,完成对我们的合围,渡河北上的兵力一定非常庞大,我估计原来集结在度辽河的徐荣、麴义、杨凤和赵云的四支大军都会北上,再加上于夫罗、刘豹和去卑的铁骑,现在渡河北上的军队人数大概在十万以上。”
“从九原城丢失到现在已经有四天了,如果我们急速后撤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赶到大青山。汉人在七天的时间内至少可以渡河七万人。这七万以逸待劳的汉人完全可以把我们的十万疲惫之师挡在大青山下。”白马铜看看大家,皱眉问道,“你们谁有本事击败这些汉军,冲破合围,顺利赶到阴山要隘?”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目前在云中战场上有兵力上的优势?”拓跋帷疑惑地问道,“你能肯定徐荣、麴义、杨凤和赵云的四支大军都会渡河北上?”
“我们和豹子已经交手一个月了,你们可看到这四个人的军队?”白马铜望着旭葵问道,“你一直在右路和徐荣对阵,但每次出兵攻击你的都是玉石,你看到过杨凤和赵云吗?你除了看到他们的战旗以外,和他们交过手吗?他们根本就没有在箕陵城渡河,那都是汉人的奸计,他们的目的是要把五原郡的兵力诱到云中来以便他们突袭九原城。”
旭葵苦笑摇头道:“我们一直以为徐荣是在蓄势待发,谁知道……”
“如今汉人突袭得手,我们基本上已经被包围,回撤是一条死路,要想击破汉人的合围反败为胜,唯一的办法就是击败豹子。”白马铜一拳砸在地图上,大声说道,“豹子一路狂攻而来,不但损失惨重而且士卒已经极度疲劳。从白渠水之战来看,他目前手下只有玉石、阎柔、颜良、楼麓、张郃和庞德数支军队,兵力不会超过八万人,而且还有一半是步卒,我们完全有把握击败他。”
旭葵瞪大一双惊惧的眼晴望着白马铜,觉得他根本就是一个疯子,“你……你说你能击败豹子?”
拓跋帷沮丧地低头说道:“我宁愿和徐荣麴义对阵,也不愿意和豹子对阵。你要知道,豹子这几年纵横边塞从无败绩,要想击败他无疑是痴人说梦。他只要有一万人就能天下无敌,更不要说现在他有八万人。我们还是撤军吧。我们有十万铁骑,难道还不能冲破汉人几万大军的阻击?”
须卜弃阳小声劝道:“撤吧,我们还是撤吧。现在看来,我们已经很难坚守到雨季了。撤过阴山,我们好歹还有喘息的机会,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白马铜指着三人愤怒地说道:“豹子现在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只要他们到了云中城下,我们就可以利用云中城的坚固和两河之间的狭窄地形和他进行决战。此时汉人已经没有援军,我们必能大胜。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旭葵冷笑道:“此战即使如你所愿,我们打赢了,但我们还能剩下多少人?我们拿什么打徐荣?”
“此战打赢了,徐荣就失去了侧翼的支援,他孤军深入反而会陷入我们的包围和夹击,而豹子大败的消息也将动摇汉军的士气,汉人还能继续坚守九原吗?雨季来临后,黄河水暴涨,汉军粮草辎重的运输就成了大问题。一旦粮草不继,徐荣怎么办?”白马铜浓眉倒竖,怒不可遏,“只要我们打败了豹子,徐荣必将撤军,这么简单的事你们都看不出来?”
“我们的人都打完了,将来怎么办?豹子要是再攻塞外,我们怎么办?”须卜弃阳激动地说道,“你难道要我们灭族吗?”
“豹子大败,汉人的皇帝岂肯饶过他?他死定了。”白马铜挥手说道,“这次汉人的皇帝倾尽国力,动用了二十万大军出击塞外,此战若败,汉人哪来的国力继续出兵作战?没有十年二十年,汉人休想恢复元气。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们会怎么样?那时我们早就打过长城占据北疆了,哪里还会待在这里?”
“要是我们打败了呢?”拓跋帷说道,“你凭什么说我们一定能击败豹子?我们有数倍于豹子的兵力吗?我们有必胜的策略吗?现在九原城已失,五原郡的城池均被汉军占据,族众牲畜尽数被掳。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我们的后援在哪?我们吃草撑到雨季吗?”
“但是我们回撤,你们谁能保证大军一定可以冲破汉军的阻击顺利到达阴山要隘?”白马铜瞪着拓跋帷说道,“我们要是被汉军包围在大青山,就是全军覆没之局。这和留在云中与汉军决战相比,哪个成功的可能更大?”
“豹子和徐荣相比,哪个更厉害?”旭葵毫不示弱地说道,“如果豹子还有后援,如果渡河北上的汉军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那回撤阴山以北当然是最妥当的了。”
白马铜气得睚眦欲裂,一拳砸到案几上,大声吼道:“此时回撤正中汉人合围之计,我们必死无疑。”
“此时不回撤,阴山要隘就要尽数丢失,那时我们才是必死无疑。”拓跋帷坚决地说道,“速速回撤。”
“要打,我们也要到阴山脚下打,而不能在这里打。在阴山打,我们不但进退自如,还能得到拓跋锋的支援。”旭葵说道,“过去我们就是这么定计的,现在不过稍稍提前而已。有兵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上上之策。”
白马铜和拓跋帷、旭葵、须卜弃阳三人争论了很久,但拓跋帷、旭葵和须卜弃阳为了保存实力,为了保住各自的身家性命,谁都不愿意冒险和豹子决战。白马铜无法说服三人,最好只好同意撤军云中。
白马铜立即派人通知驻守在原阳、北舆的守军弃城西撤,同时命令大军分三路先后撤过了荒干水。
李弘接到胡族联军撤退的消息后大为兴奋,急忙指挥大军进占云中城,准备随时渡河追击。
徐荣的战报送到了李弘手上。
九原城被汉军攻占,五原郡大部已经收复的捷报立时传遍了汉军大营,将士们欢呼雀跃,士气空前高涨。
李弘和诸将高兴之余也有点担心。由于白马铜先于汉军得到九原城失陷的消息,他带着铁骑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了云中城,并且迅速渡过荒干水北上了。而李弘因为情况不明没有及时发起对云中城的攻击,结果让白马铜跑了。白马铜撤得快,留给徐荣部署兵力的时间就少,汉军在大青山一线阻击胡人撤退的难度就增加了许多。
李弘决定立即追击。这时,鲜于辅十万火急地送来了一封急书,天子驾崩了。
李弘霎时呆住了。
鲜于辅的这个消息来自河东卫阀。他在信中说,天子突然病重驾崩,没有留下遗诏,也没有册立太子。现在京中形势不明,由谁继承大统不得而知。他建议李弘立即停止攻击,做好撤军的准备。
李弘十分恐惧。北疆大战已经进入最关键的合围阶段,如果此时朝廷命令撤军,或者洛阳因为皇统之争引发大乱从而导致粮饷断绝,北疆大战不但要前功尽弃,而且大军极有可能被胡族联军反戈一击惨败而归。尤其是已经渡河北上的徐荣,他的处境最为危险,现在他的前面有十万胡族联军,后面有滔滔黄河,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陛下,陛下……”李弘咬着牙,低声自语,“陛下如果早点解决皇统何来今日危局?”
李玮看到李弘神情不对,急忙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李弘把鲜于辅的书信递给了李玮,自己提笔埋头疾书。他要鲜于辅想尽一切办法保证西路大军的粮草供应,一旦洛阳有乱,立即通知徐荣撤军。接着他又写了一封书信给徐荣,叫他不要再攻击阴山要隘了,而是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到大青山一线。一旦洛阳大乱,粮草供应断绝,立即全线撤军,不要有任何犹豫。
李玮玲笑一声,把鲜于辅的书信放到了案几上,“大人,这可是最好的时机了。”
李弘知道他想说什么,挥手阻止道:“我受陛下之托为大汉国收复边郡戍守北疆,绝不会挥军南下。你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话,说点有用的给我听听。”
“天子驾崩,幼主登基,奸佞当政,洛阳即使今日不乱,将来还是要乱,国家还是要亡,大人为何执意要让天下生灵涂炭?”李玮激动地说道,“大人,陛下已经归天了,北疆之战无论是否继续,大人都将难逃一死。”
“死就死,我怕什么?”李弘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只要把兄弟们带回去就行。”
李玮气得甩手就走。
“命令各军,明天渡河北上。”
徐荣渡河之后立即率部进驻九原,麴义、赵云和刘豹各带铁骑迅速北上。
散居在阴山以南的匈奴各部族众被汉军全部掳获。刘豹命令手下带着这些人立即迁移到杨树湖一带,尽可能远离九原和大青山逃避战火。
赵云进入满夷谷,刘豹攻击高阙,两人各自率部发起了夺取阴山要隘的战斗。麴义和杨凤率军驻扎于大青山南麓的大青原,准备阻击回援的胡族联军。
徐荣接到了鲜于辅的急书。天子驾崩。
徐荣呆呆地坐在大帐内想了很久很久。
“大人,我们何时出发?”文丑走进大帐问道,“各营都已准备妥当。”
徐荣缓缓站起来,把书简递给站在身后的侍卫,“烧了。”
“命令各营,立即出发。”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15节
大青原。
徐荣探知十万胡族联军已经从云中急速后撤而来,急忙命令正在攻击阴山要隘的赵云和刘豹各率大军赶到大青原集结。徐荣在大青原上摆下了六个六千人的方阵,每个方阵配备一百驾弩车。方阵的左翼是麴义的铁骑,右翼是赵云和刘豹的铁骑。七万七千大军在大草原上一字排开,绵延数里,气势磅礴。
拓跋帷和须卜弃阳率先赶到了大青原,两人不顾铁骑将士的疲劳,立即指挥大军向汉军发起了攻击。四万胡族联军在震耳欲聋的吼叫声里铺天盖地地杀了上来,战马奔腾的巨大轰鸣声直冲云霄。
冲在最前面的匈奴人遭到了汉军六百架弩车和一万强弓手的疯狂射击,几千名铁骑士卒在短短的时间内灰飞烟灭,战场上霎时间血肉横飞,无数的铁骑士卒踩着他们的残骸席卷而过。随着“轰……”一声巨响,双方开始了血腥大战,喊杀声惊天动地。
战鼓如雷。
左翼的麴义,右翼的赵云和刘豹各领铁骑,象两支出鞘的战刀一般呼啸而出,迎着胡族联军的两个侧翼狠狠地杀了进去。
麴义的三营铁骑一个是度辽营,一个风云铁骑营,还有一个是狂风沙的武骑营,这三营铁骑过去都是北疆的绝对主力,将士们的战斗力非常惊人。拓跋帷的鲜卑铁骑非常不幸地遇上了汉军实力最为强悍的铁骑大军,他们就象满地落叶一般被这三股飓风刮得晕头转向,稍稍抵挡一阵后鲜卑人随即四下逃窜,溃不成军。
拓跋帷气得破口大骂,指挥亲卫铁骑连杀数名逃兵,但鲜卑人已经全无士气,只顾打马飞逃。拓跋帷根本无力阻止溃败之势。
渊隐从远处狂奔而来,狞狰丑陋的面孔上沾满了血迹,让人望而生畏。他竭力吼叫着,手中长矛上下翻飞挡者披靡。拓跋帷大吃一惊,转身就走。渊隐看见拓跋帷的战旗迅速向后移动,顿时急得睚眦欲裂,张嘴狂吼:“射箭……射箭……射死他……”
长箭呼啸而去,拓跋帷的数个亲兵猝不及防中箭坠地。拓跋帷的战马也连中数箭,痛嘶横空飞起一头撞在了前面飞驰的战马上,拓跋帷随着战马撞击的惯性飞出十几步开外。就在鲜卑人手忙脚乱地抢救自己豪帅的时候,渊隐纵马杀到,长矛犹如毒蛇吐信转眼间连杀四人。鲜卑人蜂拥而上,长矛如林长箭如雨顿时把渊隐杀得连连后退。汉军铁骑随后杀到,双方挤在狭窄的空间内杀得难分难解。
拓跋帷在亲卫的保护下狼狈不堪地跳上战马急速后逃,掌旗兵举着战旗跟在他后面歪歪倒倒地紧紧相随。渊隐眼睁睁地看着拓跋帷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气得吼声如雷,呼号叫啸。“杀上去,杀上去……夺下战旗,夺下……战旗……”
汉军竭尽所能,奋力杀进,攻击的浪潮愈发猛烈。渊隐连杀数人,一马当先追了上去。他眼见追赶不及,对准掌旗兵脱手掷出了手中长矛。长矛厉啸着划空而过,狠狠地扎进了掌旗兵的后背,洞穿了掌旗兵的胸腹,然后一头钻进了战马的背脊。那名掌旗兵连人带马轰然栽倒。拓跋帷的战旗随之倒地。汉军霎时欢声雷动,激昂的喊杀声响彻了大青原。
胡族联军的右翼被麴义击破,左翼也受到了赵云和刘豹两人的疯狂攻击,正面攻击的须卜弃阳在失去侧翼保护后,已经难以支撑,急忙下令撤退,苍凉而急促的号角声在大草原上呜呜咽咽地响了起来。
麴义、赵云和刘豹督领铁骑往来追杀,战场一直向大青原东面延伸而去。
突然,白马铜带着大军出现了。汉军铁骑慌忙放弃追击,迅速后撤。
白马铜率军在大青原东面扎下了大营。他派人绕道大青山赶到阴山要隘向须卜骨都侯报信,希望能得到他的策应。同时,他召集拓跋帷、旭葵和须卜弃阳仔细商量破敌之策。汉军渡河速度之快,阻击人数之多,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目前汉军的作战策略已经一清二楚,胡族联军已经被汉军合围而且危在旦夕,大军如果不能抢在李弘赶到大青原之前冲破徐荣的阻击,败亡也就是早晚之间的事。现在大青原战场上胡族联军占有人数上的优势,所以白马铜打算集中主力猛攻汉军的侧翼,以求迅速撕开汉军的防线成功突围而去。
白马铜说,汉军现在占据了大青原西面的有利地形,虽然我们在人数王占有一定的优势,但我们没有地利之便。如果汉人初战失利后即刻退出大青原,然后依托大青山南麓起伏的山势设下更多的阻击阵势,那我们想迅速突围就很困难了。因此,我们要尽可能把汉军拖在大青原上决战,要大量杀伤汉人,这样我们才有可能一战而胜。
第二天,双方再战。十几万人马纠缠在方圆十里左右的战场上奋勇鏖战,杀气冲霄。
白马铜在正面战场上投入了六万大军。须卜弃阳率三万兵攻击汉军方阵,拓跋帷和旭葵各带一万五千铁骑在他的左右两翼予以保护。下午,白马铜指挥提脱带着三万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杀向了汉军右翼。
提脱和旭葵的两军加在一起有四万五千人,而赵云和刘豹的两军加在一起不过两万多人,双方兵力悬殊。汉军一时间难以抵挡,步步退却。
徐荣毫不犹豫,立即命令左翼的麴义不惜一切代价撕开拓跋帷的防守,杀进胡族联军的中路,从而牵制须卜弃阳的铁骑,减少胡族联军对汉军正面攻击的压力。命令靠近右翼的高览雷重率部向右翼铁骑的后方移动以支援赵云和刘豹,阻击胡族联军的攻杀,同时命令战车营的杨淳立即带着两百部弩车赶去支援。
提脱的大军犀利无比,三万铁骑对准赵云和刘豹两军的结合部位发起了猛攻。其强悍的攻击势头一浪高过一浪,汉军拼死抵挡,苦苦挣扎。
校尉筒子带着本部两千人马一直在正面阻击,最后只剩下了两百多人。浑身浴血的筒子面对排山倒海一般杀来的敌人夷然不惧,他举刀狂吼:“重整队列……重整队列……兄弟们,杀上去……”
战鼓雷动,这最后两百多名士卒各带战马紧依在筒子左右一字排开。
“杀……”筒子战刀前指,纵马飞出。
两百多人紧随其后打马狂奔,他们高举武器纵声狂吼:“杀……”
两百多骑就象一粒石子投进了波涛汹涌的江河,瞬间就被胡族联军吞噬了。筒子连砍三人,再剁倒两匹战马,然后就被数支迎面刺来的长矛挑上了半空。一柄长刀横空而过,筒子的头颅连同喷溅的鲜血冲天而起。
高览和雷重带着步卒将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大军的右翼后方列好了方阵。此时杨淳的战车营已经在方阵前面严阵以待。
高览抬头看看越来越近的胡族联军,举臂高呼:“擂鼓……”
霎时间,弩车齐放,巨大的轰鸣声惊天动地。
第三天的战斗更加激烈而残酷。
上午白马铜把主攻方向放到了汉军的右翼。
麴义的三营铁骑在昨天的战斗中先是撕开了拓跋帷的阻击,然后又狠狠地连番冲击须卜弃阳的中路攻击大军。虽然在他们的策应下左翼的赵云刘豹高览等人率部守住了防线,但麴义的铁骑折损严重。今天白马铜以主力猛攻麴义,正是看出他兵力不足,意图从右翼率部突围。
徐荣命令梁百武和杨震的两营步卒赶到左翼支援,正面战场上只留下了华雄、文丑、高览和寥磊的四营步卒结阵防守。
不料到了下午,白马铜再次变阵,他集结了五万铁骑向汉军的正面发起了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击。汉军虽然有弩车助阵,但胡族联军的铁骑太多了,汉军根本无法抵挡,四个方阵几度被胡族联军攻破。文丑的一营人马位居正中,他遭到了匈奴人的连番重击,手下士卒死伤惨重,方阵岌岌可危。
徐荣命令赵云和刘豹各领铁骑向胡族联军轮番反攻。徐荣说,你们攻得越凶,正面的阻击压力就越小。
快到黄昏的时候,文丑的方阵终于因为人少无法组织有效的防御被胡族联军再一次攻破了。在他左侧的华雄立即带着三百人赶来支援。徐荣带着一千中军亲卫也杀进了战场。双方将士誓死血战,谁都不愿放弃。在两百步的范围内,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指挥攻击的须卜弃阳眼看突围在望,非常兴奋,亲自冲到了最前面督战。华雄看到他的战旗越移越近,遂起了突袭之心。他带着十几个亲卫边战边向须卜弃阳所在的位置靠了过去。徐荣和文丑心领神会,指挥士卒们奋力杀进,一步不退。
距离须卜弃阳三十步时,华雄突然大显神威,长刀左右开合,连劈数人,最疯狂的一刀竟然凌空砍下了四颗人头。匈奴人警觉起来,须卜弃阳的亲卫们蜂拥而上,须卜弃阳自己也打马往后退去。“射……射…”“随着华雄一声大吼,十几个亲卫同时举起了手弩对准飞扑而来的亲卫们发出了凌厉一击,匈奴人猝不及防纷纷滚落马下。这时华雄就像一头敏捷的猎豹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冲向了须卜弃阳。围在须卜弃阳身边的七个亲卫望着呼啸而来的华雄,一个个惊慌失措地大吼大叫着,他们有的纵马上前阻敌,有的挡在须卜弃阳的前面,有的挥动马鞭猛抽须卜弃阳的战马。华雄一手执刀一手举起了手弩,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杀死三人,砍断四条马腿。接着他高高跃起,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刀剁了下去,”杀……“须卜弃阳连同他坐下的战马被这雷霆万钧的一刀砍开了胸腹,鲜血连同内脏喷泻而出。战旗轰然倒下。
与此同时,赵云、刘冥和姜舞带着三千精锐以万夫莫当之势杀进了白马铜的军中。三人神勇无比,所到之处匈奴人无不避若鬼神,唯恐躲闪不及送了性命。白马铜的儿子铜刃带人上前阻击,结果被狂怒的刘冥一刀砍断了手臂,“我要杀了你……”。
铜刃负痛而逃。刘冥睚眦欲裂,神情狞狰。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紧追不舍,嘴中不停地纵声狂呼:“你把玉雕还给我,把玉雕还给我……”
赵云看到刘冥突然间失去了理智顿时大惊失色,“跟上去,跟上去……”
“兄弟们,跟着我,杀进去……”
姜舞望着远处飞扬的大纛,蓦然剑眉倒竖,回首狂吼:“兄弟们,杀进去,砍倒大纛,砍倒大纛……”
汉军铁骑被三位上官的无敌和悍勇所激励,人人神情激奋,放声呼叫:“砍倒大纛,杀死白马铜……”
刘冥从飞奔的战马上腾空而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了打马狂奔的铜刃,“你去死吧……”
两人摔落马下飞滚了十几下方才停住,刘冥晕头晕脑地扑上去,举拳就砸,“我要替玉雕杀了你……”
铜刃愤怒地吼道:“她做梦的时候都叫你的名字,我怎能不杀她?我就是要杀她,我把她大卸八块了,你去找她啊……”
“啊……”刘冥嘶哑着嗓子象一头野狼般地惨嚎起来。“你去死吧……”刘冥对准他的咽喉一拳砸下,铜刃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顿时气绝。
“玉雕……”刘冥举手望天,泪流满面,“玉雕……”
赵云飞马而来,伸手把他抓住抛到了身后一匹空马上,“潜思兄,你冷静一点……潜思……”
刘冥伤心欲绝,埋首马鬃低声呜咽。
姜舞纵马而过,斜身就是一刀,飞起的铜刃头颅被战马一脚踢上了半空。无数战马从铜刃的尸体上践踏而过,转眼间尸体就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肉泥。
白马铜亲自带着亲卫铁骑杀了上去。
“吹号,传令收兵,围杀赵云。”
深夜,大青原上腥风熏人,无数的篝火点燃在草地上映红了半边天空,大战的惨烈气氛笼罩着整个草原。
白马铜、拓跋帷、旭葵、提脱等人坐在大帐内沉默不语。大战已经三天了,将士们折损严重,须卜弃阳和铜刃等匈奴高级将领阵亡了好几个,大军的士气越来越差,如果再不能立即冲破汉军的阻击,豹子的大军就要来了。豹子一来,合围之势即成,那时再想突围就更难了。
斥候飞奔入帐,各部首领紧张地抬头望去。
“豹子的大军来了?”白马铜问道。
那个斥候看了一眼白马铜,惊慌地点点头,“距离大青原还有八十里,明天黄昏可到。”
白马铜挥挥手,示意那个斥候退下。
“大单于为什么还没消息送来?”旭葵不满地说道,“如果明天他还不能率军攻击汉军的背后,我们就要被汉军合围了。”
“大单于没有下山增援我们,说明拓跋锋大人还没有赶到高阙。”提脱忧心忡忡地望着白马铜问道,“时间不等人,我们是不是再催催?”
白马铜摇摇手,神情冷峻地说道:“你们不要担心,大单于和拓跋锋大人马上就会出兵支援,但是……”他看看帐内众人,“大单于和拓跋锋大人兵力有限,即使支援也未必能解决问题,所以要想冲过去,我们要靠自己,而不是靠支援。”
“明天怎么打,我们再议议。”
白马铜打算明天还是从正面攻击破阵,但拓跋帷和旭葵等人认为正面攻击汉人的方阵伤亡太大,他们认为还是选择从汉军的右翼突围。
诸部首领正在争论的时候,白马铜的亲卫且渠大汗淋漓地跑了进来,“大单于送来消息了。”
“怎么说?他何时出兵?拓跋锋到了高阙?”白马铜惊喜地问道。
“对,拓跋锋大人的援兵已经到了高阙。”那个且渠兴奋地说道,“大单于派人来说,他已经命令五千铁骑从小路下山了,明天攻击九原城。”
“攻击九原城?”白马铜和拓跋帷互相看了一眼。后者笑道:“大单于此计不错。五千人的兵力实在太少,如果用来攻击汉军的背后恐怕没有效果,稍有不慎还有可能被汉军一口吃掉。但如果用五千人攻击九原城就不一样了。汉军为了阻击我们几乎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在了大青原方向,驻守九原城押运粮草辎重的最多不过几千步卒。大单于用五千铁骑攻打九原城,即使不能攻占城池,但至少可以切断汉军的粮草运输。汉军得到粮草运输被切断的消息,只有调兵回援。此计甚为高明。”
“明天攻击九原城?”旭葵叹气道,“为什么不是今天?明天豹子就要来了。”
“只要徐荣分兵回援九原城,我们就有机会击败汉军。”白马铜皱眉说道,“无论豹子来不来,我们都有机会。”
第四天,白马铜以一万铁骑牵制汉军的左翼麴义军,以两万铁骑攻击汉军的中路徐荣和杨凤军,以四万铁骑狂攻汉军右翼赵云和刘豹军。
连续大战,赵云和刘豹的两军损失非常大,他们无力抵挡四万铁骑的进攻,只好且战且退。徐荣随即把恒祭的风云铁骑营抽调到右翼战场,命令梁百武李尧在右翼战场的后方列阵阻击。徐荣告诉他们,今天黄昏征北大将军的大军就会赶到大青原合围胡族联军,所以他们只要守到今天晚上,这一战就算打赢了。
中午,白马铜突然改变了主攻方向,他命令攻击汉军右翼的提脱带着三万人加入了正面战场,让旭葵领军继续在右翼牵制赵云和刘豹两军。胡族联军的突然变阵一度让汉军的步卒方阵濒临崩溃的边缘,但随着麴义和赵云率军从左右两翼发力反攻,胡族联军的强大攻势才渐渐的被遏制下去。战局再度陷入胶着状态。
黄昏时分,陈鸣飞马赶到战场,告诉了徐荣一个惊人的消息,九原城被须卜骨都侯的铁骑突袭,已经失陷了。
“将军,怎么办?是不是立即回援?九原城失陷,粮草军械的运输被切断,我们的军需尽数断绝,这仗已经无法再打下去了。”陈鸣焦急地说道,“大将军的大军马上就要赶到大青原,他的粮草军械也要从我们这里得到补充。纪惟太大意了,他怎么能把九原城丢了?这下他死定了。”
徐荣坐在马上望着前方的战场,恍若未闻。
陈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稍稍加大了说话的声音:“将军,将军……”
“这个消息白马铜立即就会知道,他可能会连夜攻击,将军,我们怎么办?是不是立即分兵支援?”
徐荣摇摇大手,问道:“纪惟怎么样?他和兵曹营的人是否安然撤离了九原?”
“这消息就是纪惟派人送来的。”陈鸣说道,“他带着兵曹营的将士正在撤往宜梁城。”
徐荣点头道:“那就好。你立即派人联系大将军,准备明天围攻白马铜。”
陈鸣疑惑地看着徐荣,问道:“将军,九原城怎么办?要不要回援?”
“无需回援。”徐荣捋须笑道,“我等的就是须卜骨都侯下山,只要他下山,阴山要隘就是我们的。”
高阙是阴山长城要隘,位于乌拉尔前山和大青山交界处。
古赵国时曾经在阴山南麓(秦汉时的阴山就是今乌拉尔前山和大青山山系)修建长城,后来大秦国又加固加长了这段长城。高阙就是赵国长城的最西端,往东一百里就是卫阙要隘,尔后顺长城再向东三百里就是云中郡的武泉城。
须卜骨都侯带着五千铁骑离开后,关隘里只有两千铁骑。拓跋锋的五千援军目前驻扎在距离高阙五十里的青月峡谷,正是因为这支援军的到来,须卜骨都侯才下定决心带着五千铁骑突袭九原城。
穆斯塔法带着一千多人狼狈不堪地赶到了高阙。
驻守关隘的守将不敢开门,急报右谷蠡王兰沙芒。兰沙芒听说西安阳的守军逃回来了,又惊又喜,急忙赶到城楼上辨明真假。汉军的攻击又快又猛,至今匈奴人都不知道汉军铁骑是怎么渡河的,沿河的西安阳、成宜和宜梁又是如何丢的。尤其是沿河最西端的西安阳守军一直杳无音讯,谁都不知道西安阳发生了什么事,城里的守军是死是活。
穆斯塔法被守关士兵用吊篮拉上了城楼。兰沙芒问了许多。穆斯塔法一一解释,他说汉军是从弓弦沙漠过去的,自己驻守的西安阳城首先遭到了汉军的攻击,因为寡不敌众只好率部突围跑进弓弦沙漠里躲了起来,后来自己带着士卒们辗转从杨树湖方向跑到了乌拉尔山,又从乌拉尔山跑到了高阙。
兰沙芒不认识穆斯塔法,但驻守关隘的两个千长都认识他。兰沙芒听说他是白马铜的亲戚,心里仅存的一点忧虑也烟消云散了。穆斯塔法的一千多名手下随即被放进了关隘。
当天晚上,穆斯塔法率兵攻占了城门。藏匿在乌拉尔山中的都尉孙风和两千铁骑此时已经赶到了城下。大军一拥而入,迅速杀净匈奴叛军,顺利占据了高阙。
孙风急书徐荣,向他报捷。
孙风是姜舞的副手。这次他先随赵云姜舞攻打卫阙,后来因为要在大青原阻击白马铜,徐荣把赵云的大军又急速召了回去。临行前,赵云把孙风和穆斯塔法留下驻守满夷谷,同时给了两人一封徐荣的密信。现在两人完成了徐荣交待的事情,自然要兴高采烈地报功了。
须卜骨都侯的消息非常准确,九原城只有三千汉军兵曹营的士卒,不堪一击。他突袭成功,顺利攻占了九原,心里非常高兴,但第二天早上他就笑不出来了,他被于夫罗和去卑的两万大军围得水泄不通。
他明白自己中计了。他得到的消息都是假的,什么于夫罗和去卑都在美稷帮助汉军运送粮草,什么沿河四城加在一起才只有两千步卒,什么九原城有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统统都是假的,他所信任的朋友早把他出卖了。
须卜骨都侯望着北方,心里想着那深陷重围的十万大军,霎时间万念俱灰。自己有十几万铁骑,有几十座城池,为什么这么快就彻底败了?为什么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去?背叛,都是因为背叛啊。一年前,自己背叛了大单于羌渠,但一年后,自己就被别人出卖了。报应啊。
此时远在大青原的白马铜接到了须卜骨都侯送来的已经攻占九原城的消息,他和拓跋帷、旭葵等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停止进攻。只要徐荣分兵攻打九原城,他就率部突围。
天子圣旨送达北征军大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16节
李弘默默地望着摊放在案几上的圣旨,想着已经逝去的天子,不禁黯然神伤。
黄绫上只有一个字,一个大大的“汉”字。
天子在弥留之际亲笔给征北大将军李弘写下这封遗诏,写下这个“汉”字,其用意何在?他想对自己说什么?他想告诉自己什么?
李玮小心翼翼地卷起圣旨,轻声说道:“徐将军派人来了,大人要不要见见?”
李弘没有做声,他望着李玮手上的那卷圣旨,忽然问道:“现在,大汉国的皇统应该由谁继承?”
李玮说道:“依照大汉律法,应该是大皇子。”
李弘苦笑,指着圣旨说道:“陛下废尽了心机,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你说,洛阳会不会乱?陛下给我送来这么一道圣旨,目的是什么?陛下想要我干什么?”
李玮轻轻一叹,垂首不语。李弘又看看站在他旁边的朱穆。
朱穆躬身说道:“大人,洛阳的事我们一无所知,要不是前几天鲜于大人送来那封密信,我们连天子已经驾崩的事都不知道。陛下这道密旨一定和洛阳当前的局势有关,至于陛下到底想要大人干什么,我们无从揣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陛下希望大人尽快收复边郡,希望大人为大汉国忠心耿耿地守护北疆,希望大人为了大汉国的振兴而不惜抛头颅洒热血。陛下把振兴大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大人身上,这一点相信大人比谁都清楚。”
李弘想起天子对自己的器重和恩宠,心里一阵激动。这事情绝不会象朱穆说得那么简单。这道密旨的背后一定有什么事。但天子为什么不说呢?是不是为了皇统,为了小董侯?目前边郡收复在即,大军即将结束战事,自己是不是要率军南下进京?但我南下进京干什么?倚仗强大的武力废除小皇帝,然后再立小董侯为君?那我岂不是祸乱国家吗?
李弘抬头看看李玮,欲言又止。自己率军南下进京和举兵造反有什么区别?我即使有一千个进京的理由,有清君侧除奸佞的大义,但我能说服手下几十个将领吗?我进京后势必要大开杀戒,要铲除奸阉和大将军何进,要以武力胁迫士族大臣重立新君。但我这样做当真能振兴大汉国吗?
李弘摇摇头。自己根本就无意率兵南下。谁做大汉国的皇帝对自己来说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北疆的稳定,是并州三百多万人口的生存。自己本事有限,无力进京去干涉皇统干涉朝政,也无力去辅佐新君治理国家,还是带着一帮兄弟老老实实待在北疆戍守边疆为好。
天子不在了,大汉国的朝堂上再也没有愿意容忍和保护自己的人了。从现在开始,自己要象六年前刚刚踏足故土时一样为生存而奋力搏杀了。六年前,自己仅仅是为了一条命而搏杀,但现在,自己要为十几万将士和三百多万并州百姓的性命而搏杀。从这一刻起,自己再也不能犯任何错误了。没有了天子的庇护,自己的性命就像草芥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烟消云散。自己死了,只是一条性命而已无足轻重,但如果因为自己的死而让数以万计的人跟着失去性命,自己就是万死也不能辞其疚了。
“此事不要声张,我们还是尽快围歼白马铜,早日收复边郡。”李弘坚决说道,“洛阳如果乱了,我们再做定夺。”
徐荣的意思是立刻开始攻击。
目前大军的粮饷军械虽然还没有中断,但这并不能表示洛阳没有乱,大军的军需供应还会一直持续下去。从大军的安全角度考虑,他提出了要在本月底之前结束战事的建议。但李弘的想法已经变了,他没有同意徐荣的建议,而是命令大军把胡族联军团团包围在大青原上,暂时不要做任何进攻。
徐荣、麴义、杨凤和赵云四人在李弘到达大青原的第二天下午赶到了征北大将军行辕。李弘带着阎柔、玉石、颜良和李玮等人出营相迎。双方见面后非常高兴,麴义更是和李弘说笑不止,缠着李弘要补他一顿喜酒。
大帐军议。从四月中出战到现在,李弘的东路大军折损了两万五千人,目前还有七万兵左右,徐荣的西路大军折损了两万六千人,目前还有六万士卒。北征大军以五万一千人的代价,转战近千里,终于在五月下把胡族联军合围在大青山南麓。
李玮介绍说,我们现有兵力十三万人,而胡族联军的兵力估计在八万人左右。用十三万人包围八万胡族联军很吃力,若想全歼就更难了,所以大人的意思是先包围,把白马铜、拓跋帷和旭葵等人困在大青原上。
胡人在生机断绝的情况下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拼死突围,要么举旗投降。在我们十三万大军的包围下,胡人要想突围实在很困难,而且他们即使突围了也无法越过阴山要隘,最大的可能也就是逃进大青山,但那也是死路一条。
“围到什么时候?”麴义问道,“围而不攻虽然可以暂时减少大军的伤亡,但我们没有时间等。现在洛阳形势不明,大草原上的雨季很快就要来,所以还是立即进攻为好。”
“大人已经督请大单于于夫罗立即赶到大青原招降匈奴诸部。”李玮说道,“同时,大人还派人联系东羌人旭葵了。如果匈奴的一些部落和东羌人投降了,胡族联军就要分裂瓦解,那时只要我们发起最后一击,就能全歼白马铜和拓跋帷。”
“胡人骨头都很硬,短期内他们还有兵力,还有食物,要想让他们投降需要一段时间。”阎柔问道,“如果洛阳有变,大军的军需供应断绝,我们是不是立即开始攻击?”
“立即攻击。”李玮挥手说道,“粮草供应如果出现问题,鲜于大人会提前告诉我们,请诸位大人放心。”
“雨季来了呢?”
“雨季来了对我们是个坏消息,对敌人何尝不是?”李玮笑道,“他们在没有任何突围可能的情况下,会做出明智选择的。”
“雨季来了,我们也一样打。”李弘看看诸将,郑重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绝不让一个胡兵从我们的包围里逃出去。同时,我要求诸位尽可能减少伤亡,保存实力。”
五月下,朝廷的圣旨送达征北大将军行辕。
新天子首先向征北大将军李弘和北征各军将领表达了自己的慰问,然后督请征北大军早日平定匈奴叛军,击败鲜卑胡寇,收复北方四郡。
同期送达大营的还有太傅袁隗的一封信。他在信中把先帝驾崩,大皇子继承大统,朝廷人事变动,洛阳和大汉国近期形势对李弘做了一番表述,最后他希望李弘遵从先帝的旨意,要为大汉国的振兴出力,不要违背了自己昔日的诺言。
昔日的诺言?李弘看到这句话心里顿时明白了许多。天子虽然归天了,但他却利用各种安排,把皇统之争巧妙地延续了下去。天子难道就不怕大汉国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皇统之争而陷入败亡的境地吗?李弘很难理解天子,既然临死之前已经放弃了皇统之争,为什么还要在洛阳设下重重计策以图再掀波澜?
李弘把这封信给李玮看了。两人商量了许久,均觉得洛阳还有大乱的可能。李玮无奈地叹道:“朝中各方势力为了争夺皇权迟早都要爆发内讧,而陛下只不过在临终前轻轻推了一下而已。皇统之争其实不是必然要发生的,朝廷的内讧才是必然要发生的,但内讧一旦分出了胜负就必然要影响到皇统。陛下早就料到了将来洛阳的内讧,所以才给了你那道密旨。”
“我怀疑陛下给你那道密旨的真正目的不是让你南下进京干什么,而是利用你的武力告诫何进不要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提醒洛阳的各方权势在北疆还有你这个巨大的威胁,所以……”李玮小声说道,“洛阳如果有意外事情要发生,一定会在北疆大战没有结束前,这个时候你对洛阳没有威胁,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李弘苦涩地笑笑,“要想不死,我只能把这个威胁一直保持下去。我不象董卓,我在长城外,远离洛阳,而董卓就在长安边上,对朝廷的威胁太大,所以这次他首当其冲被先帝借机解除了兵权。我只要不进长城,当今天子就不敢动我。”
李玮望着他,微微笑道:“大人能这么想,我很高兴。我最反感大人说什么我死了就死了我怕什么的话。这话你对我说说,发发牢骚,完全可以,但千万不要在其他人面前也这么随口乱说。你是大军统帅,北疆的希望所在,你死了,我们怎么办?北疆怎么办?你这么说会让大家对你失望的。”
李弘笑道:“仲渊,那天的事你还记在心里?”
“当然了。”李玮说道,“皇帝已经不是过去的皇帝了,你也不是卢龙塞的斥候了,你现在是征北大将军,你要看护北疆,你要为十几万将士和三百多万百姓的生命负责,你要为大汉国的将来负责,所以你必须要改变自己,凡事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想得那么简单了。”
李弘亲昵地拍拍李玮的肩膀,感激地说道:“谢谢你。”
“这次你围而不攻,我很赞同。一则我们可以保存实力,二则我们可以招降大量的匈奴人,为将来把匈奴人迁到阴山南北做好准备。把匈奴人放在阴山南北,既可以给我们腾出河南之地安置流民屯田,还可以给我们提供充足的骑兵兵源,帮助我们抵御大漠鲜卑人的入侵。至于第三嘛,大人自然是想拖延战事结束的时间了。”李玮说道,“大人这么快就击败了胡族联军收复了边郡,给当今天子和朝廷大臣们的印象不是你武力出众,而是你的威胁越来越大了,一个不慎可能就要招来杀身之祸。”
李弘笑而不语。
“大人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只要洛阳不乱,粮饷军械不断,我就往下拖,能拖到八月最好,这样我就能得到足够的军需。”李弘担忧地说道,“洛阳一乱,大军的粮饷和军械,并州流民和屯田都将失去朝廷的支持,那时,我们该怎么办?”
****
五月下,洛阳。
中官们深夜聚集在明堂秘密议事的事,第二天就被何进知道了。
何进随即让黄门侍郎荀攸把自己的密奏呈给了何太后。何太后将信将疑,派人把中常侍郭胜找来了。郭胜是南阳人,当年何太后能入宫为妃都是他帮的忙。何太后为此都很感激他,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心腹,事无大小都要先和他商量商量。郭胜在何太后声泪俱下地逼问之下,只好吞吞吐吐地说了。郭胜说,这都是董太后和蹇硕的主意,是他们要杀何进。
何太后气道:“杀了大将军,接着是不是就要杀我们母子?”
郭胜吓得面无人色,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太后误会了。董太后和我们有杀兄之仇,我们怎会帮她?我们怎会自寻死路?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太后和皇帝陛下啊。将来,大将军如果……”
“算了,算了,本宫不怪你了。你把赵忠和张让喊来,想个主意立即把蹇硕杀了。”
太后知道赵忠郭胜等人也是好意,但何进毕竟是自己的兄长,而且皇帝刚刚继位,洛阳的驻防和外廷的诸多事情都要倚仗何进,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杀了。
郭胜脸色大变,急忙奏道:“太后,把蹇硕杀了,西园军就是大将军统领了,这样他就有五万大军在手,那谁还能约束他?太后,大将军会杀了我们的,会对太后和皇帝陛下不利的。”
太后不高兴地说道:“有本宫护着你们,他敢怎样?难道他敢进宫杀你们?”
郭胜惊惶失色地说道:“太后,臣等死不足惜,但就怕太后和皇帝陛下被他所制,重演当年大将军梁翼独霸朝纲祸害国家之事啊。”
太后蓦然醒悟,急忙问道:“本宫就让你统帅西园军,你看如何?”
“那臣死得更快。”郭胜摇手道,“太后,让车骑将军统领西园军吧。车骑将军掌控了四万西园军后,和大将军就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大将军受到掣肘,必定不能独揽朝政为所欲为了。”
“他……”何太后难以置信地问道,“他行吗?”
“这又不是带兵去打仗,为什么不行?”郭胜奇怪地问道,“车骑将军打仗不行,难道守个洛阳城也不行?”
自从天子归天后,蹇硕就待在永乐宫伺候董太后和渤海王刘协,很少出宫。他担心自己给何进杀了,所以走到哪里都带着十几个中黄门随行,即使在皇宫里也不例外。
庚午日(五月二十五日),赵忠派人请他到宣德殿议事。蹇硕匆忙赶去,刚进宣德殿的大门就被站在殿内两侧的中黄门打倒在地捆了起来。
蹇硕知道秘密泄漏,自己肯定被赵忠等人出卖了,情急之下他冲着殿门狂吼:“快去请太后救我……”候在殿门外的中黄门们转身向永乐宫狂奔而去。
黄门令袁赦从大殿内缓缓走了出来。
为何抓我?“蹇硕又惊又惧,愤怒地吼道,”为何抓我?“
袁赦冷笑,从怀内拿出圣旨高声诵读,说蹇硕图谋不轨,阴谋杀害朝廷大臣,最后他懒洋洋地喊了一句,就地正法。
蹇硕吓得魂飞魄散,刚想喊两句,就见寒光一闪,硕大的头颅已经离颈而去。
何进听说蹇硕死了,不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高兴的对司马何津说,洛阳城里最想杀我的人终于死了,这下好了,西园军是我的了。
何进还没有高兴一阵子,从宫内就传来了一个让他十分愤怒的消息,太后没有把西园军的兵权交给他,而是交给了车骑将军何苗。
“该死的奸阉。”何进咬咬牙,恨恨地诅咒了两句,“传令张辽、张扬、毋丘毅,各带五百军围住骠骑将军董重的府邸。”
何津问道:“大将军,那借口是什么?”
“他们都在密谋杀我了,还要什么借口?”何进气道,“就说董重和小黄门蹇硕密谋不轨,叫张辽他们给我围住,不要让董重离开。”
“大将军请慎重。”何津急忙劝阻道,“大将军,何太后并没有牵扯董太后和骠骑将军的意思,你这么做,会激怒董太后和朝中的大臣们,后果将不堪设想。”
何进冷笑不语。
“大将军,先帝还未下葬文陵,此时对董太后和骠骑将军下手会遭到天下人的指责,会失去天下人之心。”何津说道,“大将军,请再耐心等一等。”
何进皱皱眉头,挥手说道:“谁说我要杀他们?我自有用意。你快去传令吧。”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17节
大将军何进突然兵围骠骑将军府,这在洛阳掀起了轩然大波,京都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司空刘弘、光禄勋刘博等宗室大臣闻讯后联袂进宫求见何太后。司空刘弘怒斥大将军何进骄纵恣行,目无王法,说到伤心处时声泪俱下,痛哭流涕。先帝尸骨未寒,大将军就要假借罪名诛杀董氏一族,实在令人心寒。光禄勋刘博更是怒不可遏,大声质问道:“太后,大将军说骠骑将军勾结小黄门蹇硕密谋不轨,可有凭据?那小黄门蹇硕今在何处?”
何太后突闻此事大吃一惊,急忙问随侍左右的张让和郭胜,“两位爱卿,大将军是否兵围骠骑将军府?”
张让和郭胜摇摇头。自从合谋诛杀何进之事暴露后,一帮中常侍担心遭到何进的报复,都躲在皇宫内不敢回府。虽然他们在宫外的耳目众多,但这种突发事件一时间他们还没有接到禀报。张让想了一下,小声奏道:“太后,此事不用惊慌。依臣看,大将军无意杀死骠骑将军,而是另有目的。”
“爱卿说说,大将军有什么目的?”
“太后,大将军是为了西园军的兵权。”张让说道,“太后没有把西园军的兵权交给大将军,大将军一定很生气。他为了重新夺回西园军的兵权,就想了这么个兵围骠骑将军府的下策,其目的无非是想要挟太后而已。”
何太后将信将疑,问道:“北宫已经把西园军交给车骑将军统领,现今如何是好?”
“太后,不要理睬大将军,下旨命令他把兵马撤回百郡邸,围困骠骑将军府的事暂时交由车骑将军负责。”郭胜回道,“车骑将军和骠骑将军关系一向都很亲密,让车骑将军围住骠骑将军府,既能保全大将军的颜面,又能确保骠骑将军没有性命之忧。”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啊。”何太后叹道,“是不是请太傅大人,还有三公大臣们再劝劝太皇太后,让她带着骠骑将军立即回河间国去?”
张让笑道:“太后不要着急。臣已经说过,大将军无意诛杀骠骑将军。他兵围骠骑将军府,不过就想借着蹇硕的事闹一闹而已,没有太大的危险。臣认为,太后应该借此良机要挟一下太皇太后,逼迫她把永乐宫的钱财拿出来。太后,目前解决北征大军的军资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啊,耽误不得。”
太后连连点头,立即以天子名义下旨大将军何进立即进宫见驾,同时命令他撤回包围骠骑将军府的军队,改由车骑将军领一部人马围住骠骑将军府,并负责调查董重和蹇硕互相勾结密谋不轨之事。
“传旨,请太傅大人、司徒大人速来长秋宫。”
太傅袁隗、司徒丁宫、司空刘弘等大臣奉何太后懿旨赶到永乐宫觐见董太后。
董太后气色很差,情绪很激动。她和大臣们不是在心平气和地说话,而是在非常愤怒地指责和谩骂。
先是小黄门蹇硕在瞬间被杀,西园军兵权被夺,接着自己的侄子董重又被困骠骑将军府危在旦夕,这些事情都说明何太后和何进已经急不可耐了,他们要诛杀董氏一族,要把威胁当今天子和何氏宗族的所有势力全部清除。
“你们……你们在先帝面前是怎么承诺的?你们为什么要帮助那个屠夫?为什么?”董太后指着袁隗大声说道,“本宫要把先帝送进文陵,要把小董侯带走,否则本官绝不离开洛阳。”
袁隗跪地哀求道:“太后,不是老臣不忠于先帝,而是蹇硕在临死之前把什么都招了。如今何太后和大将军手握铁证,你叫臣等如何说话?”
董太后神情震骇,眼里露出了恐惧之色。
当初就是她极力要求蹇硕和董重联合宫内的中官伺机诛杀大将军的。蹇硕当时不同意,他劝太后趁着自己手握西园军兵权的机会,尽早想办法带着小董侯离开洛阳。蹇硕说此时何太后已经临朝主政,大将军何进也已经率军回京,洛阳大局已定,自己和其他的中官即使联手杀了何进,也未必能废除当今天子重立小董侯为帝,但董太后听不进去。何太后不同意她带走小董侯的事激怒了她,让她失去了理智。
蹇硕如果尽数招认了,自己和董重也就活到头了,而小董侯也完了。这一刻董太后又恨又悔,抱着小董侯失声痛哭。
袁隗和大臣们心中有愧,一个个跪在地上垂首不语。
“你们答应先帝要保住董侯性命的,你们答应的……”
袁隗心里一酸,老泪纵横,“臣等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护送太后和董侯离开洛阳,只是如今……”
“如今怎样?”
“如今北疆战事紧张,大军急需军资。”袁隗说道,“何太后说,只要太皇太后能尽出永乐宫之财,当赦免骠骑将军一切罪责,小董侯也任由太皇太后带离洛阳。”
“真的?”董太后紧紧抱着小董侯,绝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之色,“这是真的?”
几位大臣异口同声地回道:“臣等绝不妄言。”
袁隗劝道:“太后,只要北疆战事结束,征北大将军腾出手来南顾,太后和小皇子不但生命无忧,就是陛下的遗愿臣也能一一办成。没有征北大将军的大军,我们拿什么帮助太后和小皇子?”
董太后想起天子临终前送给征北大将军的那道密旨,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
“北疆战事如何?”
“最新的战报说,李弘和徐荣的大军已经会合,胡族联军被合围在大青原上。”袁隗说道,“如果不出意外,再有半个月的时间北疆战事即告结束。”
董太后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她哽咽着对袁隗和丁宫等大臣说道:“拜托太傅大人和诸位大人了,拜托了。”
大汉国光熹元年(公元189年)六月。
六月初,洛阳。
北军兵马在何进的命令下,拒不退出骠骑将军府。
车骑将军何苗非常生气,带着一队人马亲自赶到了骠骑将军府。典军校尉曹操迎上何苗,把统领北军的大将军府侍御史张辽告了一状,“这小子仗着有大将军给他撑腰,竟然连骠骑将军府的大门都不让我靠近,太不象话了。”
何苗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打马赶到府门外,大声喊道:“张辽……张辽在哪?”
毋丘毅看到车骑将军来了,急忙迎上去躬身说道:“禀大人,张大人被大将军召回百郡邸了。”
毋丘毅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一双刚毅有神的眼睛,神态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因为车骑将军的出现而感到胆怯。他原来是北军的一名军司马,跟着大将军在河内打了几仗后迁升为都尉。
“不在?”何苗四下看看,小声说道,“不在好。”
张辽刚刚到京的时候,曾经数次到车骑将军府办差,和何苗很熟悉。何苗敬重他是参加雁门关大战的悍将,对他很不错,还赏赐过他。何苗本来想把张辽痛骂一顿,但张辽不在,这口气只好撒在毋丘毅身上了。
何苗用手中的马鞭指着毋丘毅趾高气扬地说道:“带着你的人立即滚回百郡邸,这里由我接管。”
毋丘毅神色肃穆,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大将军的军令,下官不能离开这里。”
何苗大怒,扯着嗓子叫道:“圣旨在此,违令者斩!”
曹操向后一挥手,西园军将士立即一拥而上。
毋丘毅急退几步,大声喊道:“刘备,给我挡住,有擅入者格杀勿论。”
刘备大喝一声,带着几十名士卒飞身迎上,手中长剑立时斩断了三支长戟,接着一拳砸飞了一名西园军的军司马。左边关羽更是骁勇无比,他连腰间的战刀都没拔,仅用拳脚就把十几个西园军的士卒打趴下了。右边的张飞带着十几个人一路猛进,手中长矛上下翻飞,接连挑飞了十几个气势汹汹的西园兵,飞速冲向了何苗。
何苗吓了一跳,打马急退,“快挡住,快挡住……”
曹操飞马上前,一刀砍向了飞奔而来的张飞。张飞夷然不惧,抬矛就刺,“给我滚……”
刀矛相交发出“当……”一声脆响,曹操战刀脱手,翻身坠落马下。
毋丘毅看到西园军被赶出了五十步之外,随即命令停止进攻。刘备带着手下缓缓后退。
曹操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战刀,望着逐渐退下的北军士卒,突然追了上去。
“你叫什么?”曹操刀指张飞,怒声喝道。
“张飞。”
“你呢?”曹操又指着退在最后的刘备,“你叫什么?”
“下官军司马刘备。”
“他呢?”曹操望着高大威武的关羽问道。
“军侯关羽。”刘备冷声回道。
曹操怒色渐敛,忽然大笑起来,“好,好功夫。没想到北军里竟然还有此等高手,本官算是见识了。”
刘备冲他拱拱手,抱歉地说道:“上官有令,多有得罪,请曹大人见谅。”
曹操毫不在意,挥手笑道:“刘大人何时进的北军?本官在北军有许多朋友,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刘备……”他猛然想到什么,再次刀指刘备,惊喜地问道,“你是不是在安熹暴打督邮的刘备?”
刘备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先帝早已赦免了下官。”
“我知道,我知道。”曹操战刀入鞘,满脸堆笑地说道,“征北大将军为你上书求情,先帝因此赦免了你的罪责,这事我都知道。你怎么进了北军?你没到并州找征北大将军?”
刘备见曹操说话的口气变了,不知道曹操目的何在,心里非常疑惑。关羽、张飞,还有一帮刘备的老部下纷纷围了过来。
“下官在安熹出事后,带着一帮兄弟南下青州投靠邹靖邹大人,途中下官遇到了冀州牧杨大人。承蒙杨大人的照顾,下官到邺城做了一个守城的军司马。这次大将军北上剿匪,杨大人又把下官引荐给了大将军,所以……”
“哦,原来是这样。”曹操惋惜地说道,“你怎么不去投靠征北大将军?到了他的帐下你就可以参加北征,现在至少也是一个……”
这时曹操看到毋丘毅大步走来,顿时火冒三丈,丢下刘备就冲了上去,“毋丘毅,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祸乱洛阳?”
毋丘毅冷笑,一字一句地说道:“下官只听大将军的军令。”
“好,你既然想找死,那我就不拦你了。”曹操转身就走。
何苗丢了脸面,气呼呼地带人赶到百郡邸兴师问罪。
何进看到何苗走进来,面寒如霜,一言不发。何苗看到何进,满腔的怒火顿时化为乌有。他胆怯地走到何进身边,躬身喊了一声,“大哥……”
“你还知道我这个大哥……”何进猛地一拍案几,怒声喝道,“我回洛阳二十多天了,你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你和那帮奸阉在我背后干什么?”
“大哥,太后把我留在宫内叫我做这做那,我哪有时间……”何苗低头说道,“大哥不也一直没有进宫觐见太后嘛。”
“你懂什么?”何进骂道,“那些奸阉想尽办法要杀我,我防不胜防,怎么进宫?你要是成器,我何至如此?”
何苗偷偷地瞥了他一眼,不满地嘟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次你不在洛阳,要不是他们帮忙,小史侯如何能继承大统?大哥,你能不能……”
何进气得扬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混帐东西,怎么一点都不长进?你想想大将军窦武是怎么死的?窦太后是怎么死的?窦氏几百年的基业是怎么毁誉一旦的?自从奸阉祸乱朝纲以来,有几个大将军还活着?跋扈大将军梁翼都给奸阉杀了,何况我?”
何苗捂着脸,愤怒地说道:“大哥,那你回京之前为什么要和他们握手言和?”
“那这次他们为什么要和蹇硕密谋杀我?”何进瞪着眼睛说道,“你清醒一点,奸阉们为了独霸权柄,不会任由我们为所欲为的,你知道吗?”
“你要是杀了中官,士人接着就会杀你的。”何苗说道,“他们都这么说。”
“但我要是不杀中官,我就死得更快,我何氏一族迟早都要被诛杀一净。”何进激动地挥手说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洛阳,看看北疆,看看西凉,你就知道我们的处境有多么艰难。你知道我什么要把何颙、袁绍、王允和荀攸他们送出大将军府吗?你知道我为什么整天躲在百郡邸吗?”
何苗目瞪口呆地望着何进,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进猛地凑近何苗,大声说道:“西园军有多少人军官被奸阉收买了你知道吗?我不能掌控西园军就不能清除西园军的异己,就没有足够的实力保证当今天子的安全,保证我何氏一族的安全。但太后和你竟然看不清洛阳的形势,竟然一味地相信一帮奸佞小人,竟然连自己的大哥都不再信任。你们死到临头了,知道不知道?”
何苗不以为然地瞪着何进,就象看一个疯子一样。
“大哥,你能不能放过董重?”何苗说道,“虽然他……”
何进两眼蓦然瞪大,恶狠狠地劈手给了他一个巴掌,“你找死啊。”
“大哥……”何苗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来,涨红着脸,挥舞着双手,气急败坏地吼道,“我是车骑将军,我是大汉国的上卿,我不是南阳的屠户,你凭什么打我?你不过就是一个大将军,有什么了不起?没有宫内的中官,你能到洛阳做皇亲国戚?你能做大将军?你现在还在南阳卖猪肉呢,你神气什么?”
何苗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吼道:“我是不愿意和你翻脸,不愿意让天下人看到你我兄弟内讧,所以才没有命令西园军赶走你的北军,你以为我怕了你吗?我这就回去指挥西园军赶走你的北军。董重是我的朋友,我就是要救他,你能奈我何?”
何进气得浑身颤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何苗一脚踢飞案几,指着何进的鼻子骂道:“我死到临头?我看你才是死到临头。”
何进再也忍不住,冲着门外喊道:“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
吴匡带着十几个侍从冲了进来,他们围在四周,谁都不敢动手。何苗是车骑将军,没有圣旨,谁敢抓他?
何苗不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向门外走去。
“抓起来。”何进再次吼道,“给我抓起来。”
吴匡飞身冲了上去,一脚把他踢倒在地,其他的十几个侍从看到吴匡动手了,一拥而上,顿时把何苗捆了个结实。何苗气得破口大骂。
何进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杀了董重、董太后、还有小董侯,我们就安全了。”
何苗吓了一跳,不敢做声。
“我写了一封奏章,要派人到各地募兵。”何进说道,“你看太后会不会答应?”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18节
何进上奏太后,说现今国家动荡不安,战乱频起,需要立即扩建北军以应付越来越多的征伐。
何太后征询中官们的意见。中官们异口同声一致反对。北军如果扩建,何进的实力就会剧增,这对中官们来说是个灾难,他们当然不会答应。
赵忠愤怒地说,大将军无视天子和太后的权威,私自下令兵围骠骑将军府,无缘无故地羁押车骑将军,并以此来胁迫太后答应他募兵扩军,这种恣行枉法,飞扬跋扈的行径已经严重践踏大汉律法,按律当斩。
张让也劝道,太后要是屈从于大将军的威胁,会助长大将军的嚣张气焰,将来他手握数万雄兵虎踞于京畿,这天下哪里还有天子和太后说话的地方?
段珪有点怒不可遏了,他跪地奏道:“太后,今天大将军可以兵围骠骑将军府,羁押车骑将军,那明天大将军就能冲进皇宫诛杀中官,囚禁天子和太后。以臣看,大将军既然不念骨肉亲情,太后又何必手软?臣恳求太后下旨,立即尽起西园军包围百郡邸,夺了大将军的兵权,以绝后患。”
赵忠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欲言又止。
张让皱眉瞪着段珪低声骂道:“你昏头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怎能以武力解除大将军的兵权?洛阳一乱,北疆大战还打不打了?国家还要不要了?大将军和朝中的那帮大臣们现在正愁没有机会解决我们,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你以为大乱一起你还能控制西园军?你白痴啊?”
段珪忿忿不平地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何太后坐在那里又气又急。天子刚刚继位,自己的哥哥不但不出力帮忙,反而为了攫取大权把洛阳闹得鸡飞狗跳,现在更是无法无天,连亲弟弟都抓了,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中官们七嘴八舌地骂了一通,谁都拿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何太后很着急,急忙宣太傅袁隗、司徒丁宫和司空刘弘进宫议事。
袁隗和何进虽然同隶尚书事,但由于中官控制了内廷,何进又待在百郡邸称病不出,许多事他无法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他和外廷的大臣们非常被动。为此他和大臣们商议多次,决定在保证北疆大战的基础上尽可能维持洛阳三方权势之间的平衡,以确保北疆大战能够抢在雨季来临之前形成必胜之局,这样洛阳的形势就会逐渐稳定下来。按照袁隗的设想,最迟到八月,征北大将军就能收复边郡。只要征北大将军能结束北疆战事,洛阳的事就可以一步步展开了。
现在士人们担心的是何进。
此次大汉易主,幼主新立,太后临朝,依惯例应该是大将军主掌国家权柄。但在士人和中官们的默契配合下,他们不但在最关键的时候把大将军赶出了洛阳,而且还成功地压制和掣肘了大将军势力的膨胀,以至于大将军为了自身的安全竟然至今不敢走出百郡邸更不敢大摇大摆地走进皇宫。现在何进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和这个处境是怎么来的。他不可能屈从于士人和中官们的打压,他肯定要重新夺回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现在正在做,而且锋芒毕露。
何进利用自己参隶尚书事的便利,把大将军府的多名得力手下举荐入朝。过去为了皇统之争,他需要拉拢和得到士人的支持,所以他需要何颙、袁绍这些名震天下的士人来给自己出谋划策,但现在他不需要了。现在大将军府的名士大儒多如牛毛,他无需何颙袁绍等人给他支撑门面。现在皇统已经确立,不管这是他努力的回报还是天意,他都成功了,他也无需何颙袁绍给他出谋划策了。在皇统之争上,他是赢家。
何颙、袁绍等人纷纷入朝为官离开了大将军府,虽然这看上去是因功封赏,但其实这是何进疏远士人的一个信号,他要自己干了。他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士人,你们在我背后干了什么我知道,你们利用我要干什么我也知道,将来你们还想干什么我更知道。为了皇统,何进韬光养晦,小心翼翼地在洛阳的权力旋涡中挣扎了十几年,如今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有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却被人在最后一刻联手算计了,甚至差点连性命都丢了,他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当真他就是一个无能的屠夫吗?
如今洛阳三方权势鼎立,互相倾轧算计,已经没有任何信任合作的可能。没有了何颙袁绍这些人参予大将军府的机密,士人也就失去了对何进的控制和利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袁隗和士人们并不担心何进会立即对付他们。士人们如今控制外廷处理国事,并没有掌控太多的皇权,天子和太后需要他们,何进更需要他们,何进要对付的当然是口含天宪手握权柄的奸阉。
何进下一步要干什么,士子们和中官们都在猜测,但何进所要做的无非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膨胀何氏宗族的权势,进而完全控制国家权柄。为了达到他自己最终的目标,他还有许多事要做。现在皇统的事遂了他的心愿,何进的当务之急是要设法保住和巩固皇统。如今洛阳的形势非常复杂,稍有不慎就是前功尽弃之局,此次何进丢失独掌权柄的机会就是一个明证。这说明如今的大汉国还不是天子和太后说了算,更不是他何进说了算。何进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存不得不奋力反击。
他将发动怎样的凌厉一击?
袁隗、丁宫和刘弘看完何进的奏章之后,三人相视无语,眼里都露出了深重的忧色。
何进的北军一旦再扩,驻守京畿的兵力越来越多,大乱的隐忧也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当日把河东两万北军征调西凉的目的也就完全落空了。但现在不能把何进逼得太狠。何进之所以敢冒洛阳大乱的危险兵围骠骑将军府,羁押车骑将军,其原因就是因为把他逼得太狠了。他为了自己的安全现在只能躲在百郡邸称病不出,在这种岌岌可危旦夕不保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反戈一击了。
何进的倚仗就是洛阳不能乱。洛阳大乱的后果谁都清楚,就连中官也不敢轻易造次。但何进偏偏就在洛阳大闹不止,把洛阳的形势往大乱的方向上引导。不答应我的条件,后果自负。
“目前新君刚立洛阳危机重重,北疆大战又刚刚进入最关键的合围阶段,这洛阳是万万不能乱啊。”袁隗思索良久,喟然长叹道,“依臣看,这募兵之举也不是不能答应。如今北军有两万大军在西凉平叛,短期内很难返回京畿,而西园军又要肩负驻守洛阳之责,仅靠这一万北军驻守八关的确有点捉襟见肘。”
赵忠急忙插嘴道:“太傅大人,现在洛阳有四万西园军,一万北军,两万南军,总共有七万大军了,还要募兵扩军干什么?皇甫将军的两万北军迟早都要回到京畿,如果皇甫将军回来了,洛阳就屯兵九万了。这么庞大的军队需要多少军资供养?此策绝不能答应。”
刘弘望着赵忠,语含怨气地说道:“赵大人,是谁深夜在明堂聚议?你把蹇硕一刀杀了了事,帮给大将军逮到机会兵围骠骑将军府,威胁董太后,你说此事如何平息?你对得起先帝在天之灵吗?”
“刘大人扯远了,扯远了。”张让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全部挤到一起,连眼睛都几乎看不到了,“大将军乃国之重臣,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何况大将军也没有骠骑将军勾结蹇硕图谋不轨的证据嘛。”
“证据?”丁宫轻蔑而厌恶地盯着张让,冷声说道,“当年抓捕党人的时候,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党人要谋反?”
“丁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郭胜脸色一寒,十分愤怒地说道,“难道先帝杀错了党人?”
“好了……好了……”袁隗站起来四处拱手,“诸位不要再争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现在谈的是大将军募兵的事,不要胡扯一气。”
双方碍于袁隗的面子,彼此都冷着脸怒目相对。
何太后知道他们积怨甚深,这还没有说两句就吵起来了,后面根本没办法再议。
她用无奈的目光望着袁隗,小声说道:“太傅大人拿个主意吧,本宫听你的。”
袁隗沉吟良久,躬身奏道:“以臣看,太后还是答应大将军吧。现在战乱频繁,北军也的确需要扩建以便随时可以出征四方。不过,太后可以代天子下旨让出京募兵的领军诸将在征募之地就近训练士卒,没有天子的圣旨不准回京。出京募兵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再加上训练士卒,时间就更长,那时北疆战事也该结束了。只要北疆战事一定,洛阳就是想乱也很难了。”
何太后不顾中官们的强烈反对,随即答应了何进出京募兵扩建北军的恳求。
辛巳日(六月六日)。
何进接到天子的圣旨,立即喊来了司马何津。
“再增兵一千包围骠骑将军府。”
“大将军这是何意?太后不是已经……”何津心惊胆战地看了何进一眼,小心问道,“大将军难道就不能等到先帝下葬文陵之后吗?”
何进叹了一口气,拿出二封密信递给何津,“我何尝不想做个人人敬重的大将军,但我没有时间了。虽然我要遭到天下人的痛骂,要遭到天下人的唾弃,但我总比被人杀了抛尸邙山的乱坟岗喂狗要好啊。”
第一封书信来自于晋阳的征北大将军府,上面说五月下的时候征北大将军已经率军合围胡族联军,按照正常的攻击速度,围歼大战应该开始了。但征北大将军一反大战初期的凶猛进攻,竟然围而不攻,还督请匈奴大单于到大青原招抚匈奴叛军,其作战策略极为反常。另外,书信里还提到董卓的手下大将李肃最近频繁出现在晋阳,和鲜于辅、张燕谈了数次,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第二封书信来自于长安。左将军皇甫嵩借口粮草不继率军退回到扶风郡的槐里城,而其本人则秘密赶到长安城会晤京兆尹盖勋。
何津头皮发麻,半晌无语。
“先帝喜欢以手诏问询自己喜爱的大臣,和他们讨论朝政,谈谈私事,这些大臣里就有李弘、皇甫嵩和盖勋。先帝在临终前是不是以手诏交待了他们什么?先帝给征北大将军的密旨里到底写了什么?”何进缓缓说道,“先帝临终前只有太后和蹇硕一直待在他身边,这些事只有太后和蹇硕知道。现在蹇硕被奸阉一刀杀了,我们无从查询,所以,我们只能希望骠骑将军董重略知一二了。”
何津低声问道:“大将军想知道什么?知道了又能怎样?”
“杀人要有理由。”何进苦笑着,慢慢地又说了一遍,“杀人要有理由。”
“大将军,如今形势险恶,你这么做,有可能引发洛阳大乱。”何津谨慎地说道,“大将军没有更稳妥的办法吗?”
何进沉默不语。
“大皇子继承大统乃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为什么洛阳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好象大皇子是篡位似的。”何进忽然辛酸地笑道,“我犯了什么罪?我惹了谁了?我为什么总是成为被杀害的对象?我为什么整天要为生存,为活着而操心?”
权力。何津暗暗叹道,都是为了权力啊,大将军何尝不是为了权力在搏杀。
许谅和伍宕匆匆走了进来。何津转身退下。
何进低声交待了许谅几句,然后说道:“让吴匡和张璋带两百人进去,务必要弄清我交待的几件事。”
许谅点点头,问道:“河间国什么时候派人去?”
何进犹豫了一下,说道:“先问问公主和刘和可曾带有遗诏,如果没有,就算了,如果有,你亲自带人北上。”
伍宕说道:“大将军,此时手软不得,要杀就杀干净,否则将来后患无穷。”
何进坐在案几上发了一会愣,然后对伍宕挥了挥手,“你们去办吧。”
侍御史张辽、都尉毋丘毅、军司马张扬和刘备奉命赶到百郡邸。
何进亲自走出书房相迎。张辽等人大为感动,俯身跪拜。
何进把他们一一扶起,笑着说道:“有件差事需要你们辛苦一趟。”
张辽慷慨激昂地说道:“下官万死不辞。”
何进笑道:“天子有旨,命令北军到各地募兵扩军。我知道并州的铁骑和丹阳的步卒都很有名,战斗力非常强悍,所以……”他指指四人说道,“张辽和张扬,你们回并州招募铁骑,毋丘毅和刘备,你们到丹阳招募步卒,你们看如何?”
四人赶忙躬身答应。
“黄昏的时候你们从骠骑将军府撤军,然后各带五百人连夜出京。”
张辽坐在马上想着很快就可以回到并州看望父母了,心里美滋滋的。这时,他看到许谅带着刚才进去的两百铁骑走出了骠骑将军府。
“许大人搜查完了?”
许谅笑笑,挥手说道:“骠骑将军已经畏罪自杀了。我看你们还是立即出京吧,免得给大将军惹麻烦。”
张辽大吃一惊,后脑一阵冰凉,寒意顿生。
许谅看他瞠目结舌的样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们出京后,我就把此事告诉司隶校尉袁大人。”他抬头看看天,催促道,“你快走吧,天要黑了。”
张辽再不犹豫,飞身上马,举手喊道:“兄弟们,撤了,撤了……”
毋丘毅、张扬和刘备等人看到张辽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暗暗吃惊,急忙围了上去。
“文远,何事这么惊慌?”毋丘毅问道。
“快走,快走……”张辽也不下马,俯身急促地说道,“骠骑将军已被大将军派人杀了,我们马上就有麻烦,快走吧,连夜出关。”
夜幕刚刚降临,北军突然全面出动,十常侍府邸全部被围,何进亲自带兵围住了大长秋赵忠的府邸。
此时太后已经接到了袁绍的急奏,骠骑将军董重畏罪自杀,全府上下一百二十三口尽数为其殉葬而死。
赵忠等人大惊失色,他们还没有从震骇中惊醒过来,袁绍再有急奏,北军全部出动,夏门谷门被控,十常侍府邸全部被围。
“快,快,命令西园军出动,命令西园军出动。”赵忠望着惊惶失措的何太后,颤抖着声音说道,“命令虎贲、羽林速速封锁皇宫,快啊,太后……”
何太后已经吓得站不起来了。
段珪匆忙写好圣旨,盖上印玺,猛然发现西园军竟然无人统帅,“车骑将军被大将军羁押在百郡邸,西园军无人统帅,这命令交给谁?”
“你去。”赵忠不假思索地指着他叫道,“快啊……”
“你为什么不去。”段珪气道,“我不去,我不出宫。”
“你个混蛋……”赵忠气得脸上的肥肉剧烈地哆嗦着,眼里恨不得喷出火来。
“好了,好了,吵什么?”张让愤怒地吼道,“传旨典军校尉曹操,叫他速带西园军控制洛阳各道城门,围住闹事的北军,快点……”
一个中黄门捧着圣旨飞奔而去。
“慢着……”张让突然想起什么,冲出去喊道,“命令曹操不得与大将军发生冲突,违令者斩。”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19节
西园军在曹操的指挥下,迅速赶到十常侍府邸与何进的北军形成对峙。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司隶校尉袁绍、城门校尉伍琼、典军校尉曹操数次求见大将军何进均遭拒绝。何进隐于军中,就是不露面,其用意如何,无从得知。
袁绍心急如焚,立即派人进宫催请太傅袁隗。朝中三公九卿都已经被太后紧急召进宫中议事了。
“大将军想干什么?”伍琼担忧地说道,“他不会要借着蹇硕谋反的事趁机铲除奸阉吧?”伍琼四十多岁,身材修长,白面长须,一双眼晴炯炯有神,看上去非常沉稳精干。
“不会,时机尚未成熟。”袁绍浓眉紧锁,非常焦急地说道,“西园军变数太大,一旦打起来,我们谁都没有把握控制洛阳的局势。现在天子和太后事事倚重奸阉,西园军已经被奸阉牢牢控制了。在天子圣旨面前,我们和大将军都没有绝对把握策反八营四万西园军,所以,大将军的矛头一定不是这些奸阉。”
“大将军是不是要杀董太后和小皇子?”伍琼凑近袁绍,压低声音说道,“大将军已经杀了骠骑将军董重,他就不会再罢手了。”
袁绍点点头,痛心疾首,“大将军用这种办法逼宫,奸阉们也只能答应了。可怜先帝尸骨未寒……”
伍琼转脸望着火光冲天的长街,默然无语。
朝中大臣聚在尚书台稍加商议之后,袁隗、丁宫、刘弘和卢植四人随即匆匆赶往长秋宫面见天子和太后。
“屠夫就是屠夫,不论他怎么读书念经,终究都是一个卑劣的亡命之徒。”袁隗懊恼地说道,“早知他这样疯狂,当初我们就不该纵容他杀了蹇硕,以至于现在一发不可收拾。”
“何进眼里除了权柄,哪里还有国家兴亡百姓安危?”刘弘恨恨地说道,“此人如果独掌权柄,必将对大汉国造成深重的灾难,其害之烈肯定犹胜于宫内的奸阉,不会比昔日的跋扈将军梁翼差多少。”
“好了,好了,事已至此,埋怨谩骂都无法解决问题,当务之急是立即解决今日的洛阳危局,以免让局势失控,祸害国家。”卢植劝道,“何进此举无非是要杀尽董氏一族,彻底铲除将来的祸患。这种事本来也不新鲜,历朝历代的皇统之争向来都是如此血腥,只不过何进做得更快更霸道更绝情而已。从他的立场考虑,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今日他不杀董氏一族,董氏一族明日就会杀他。”
“我们都轻视何进了。”丁宫捻须叹道,“先帝已去,大皇子继承大统,何进再无羁绊,他想干什么都可以。他只要不动摇大汉国的根本,他就能生存,就能为所欲为。不管怎么说,他是当今天子的国舅,是太后的兄长,他无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都能找到理由替自己脱罪。”
袁隗额头上的皱纹立即挤到了一起,他神情冷峻地望着丁宫,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决定了?”
丁宫神情痛苦,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日为了给征北大军筹措军资,太傅大人曾经说过,我们该放弃的还是要放弃,否则,北疆大战如何保证?先帝遗愿如何完成?”刘弘悲愤地说道,“洛阳局势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虽然我们想按部就班,一步步的来,但何进答应吗?他不是白痴,他不会任人宰割,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先帝临终前希望我们替他完成心愿的时候,他何曾想过他不在了,已经没有任何威胁的何进会怎么做?”
“何进不顾国家的安危,不顾天下人的唾骂,不顾北军势力微弱,借助蹇硕谋反一事调用大军诛杀骠骑大将军,兵围十常侍府邸,显然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他的意图很明显,他要一举扭转自己在洛阳的被动局面,继而逐步攫取国家权柄。”卢植说道,“如今北疆大战胜局已定,收复边郡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征北大将军不惜一切代价一战而定,何进就没有时间了,所以他只能用这种孤注一掷不顾后果的办法反戈一击,置之死地而后生。对何进而言,只要北疆大战没有结束,征北大将军还没有对他形成威胁,他就有绝对的把握逼迫奸阉答应他的条件。除非奸阉不想活了,大家同归于尽。”
“何进的疯狂让我们失策了。如今何进已经胜券在握,在这种先机尽失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全力弥补,我们只要保住小董侯的性命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否则……”卢植看看三人,黯然说道,“否则大汉国不但要遭受奸阉外戚之祸,更要走上败亡之路。我们将因此成为大汉国的罪人,日后到了九泉之下我们有何面目去见先帝和列祖列宗?”
袁隗仰天长叹,“陛下,臣有负所托,有负所托啊。”
两行无奈而痛苦的老泪终于抑止不住滚落而下。
大将军何进的急奏和骠骑将军董重的认罪书就摆放在案几上,血腥的杀气笼罩在高大的殿宇内,让人窒息难忍。
少帝站在低声饮泣的太后身边茫然无措。
一帮大汉国的重臣跪坐在案几四周,垂首无语。
“诸位爱卿当真就没有任何办法?”何太后几乎是在用哀求的语气问道。
没有人回答,大殿内鸦雀无声。
何太后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边往殿后走去,一边掩面哭道:“本宫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少帝跟在母亲后面正要走,袁隗突然出声喊道:“陛下……”
少帝愣了一下,转身看着袁隗,怯生生地不敢说话。
袁隗恭恭敬敬地俯身奏道:“陛下,渤海王年仅九岁,会犯何罪?陛下,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袁隗说到此心中酸楚,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哽咽着大声哀求道,“臣恳求陛下赦免渤海王。”
少帝为难地抓抓腮帮,吞吞吐吐地说道:“朕……朕该怎么做?”
“渤海王无罪,陛下只要下旨把谋反之罪尽数归于太皇太后即可。”赵忠急忙说道。
“渤海王无罪。”少帝看着赵忠,惊骇地问道,“那太皇太后又有什么罪?”
赵忠笑眯眯地说道,“小罪而已。”
少帝犹豫了很长时间,问道:“太皇太后不会有事吧?”
“不会。”赵忠肯定地说道,“过几天,太皇太后就要启程回河间国了,不会有事的。”
少帝不再说话,转身追着自己的母亲去了。
卢植写好圣旨,赵忠立即盖上了印玺。
“太傅大人,这宣旨的事就劳烦你亲自跑一趟了。”赵忠笑着说道,“别人去,恐怕不管用。”
袁隗从他手上接过圣旨,冷笑道:“渤海王的性命直接关系到大家的生死存亡,所以你最好让天子把他日夜带在身边一刻也不要分开。”
张让笑道:“太傅大人放心,从明天开始,小皇子就和天子吃则同案,睡则同床,绝对不会发生意外。”
“还有一件事。”袁隗说道,“先帝临终前,是不是把去年大臣们写的上策交给了你们?”
赵忠嘿嘿一笑,“太傅大人突然说这事干什么?”
“你说我要干什么?”袁隗不客气地说道,“立即把它烧了,这样才能保住渤海王。”
“是吗?”赵忠看看张让和郭胜等人,好整以暇地笑道,“太傅大人,这好象不是保住渤海王,而是保住你们自己吧?”
“你白痴啊。”刘弘指着赵忠骂道,“我们上策的事这朝廷上下谁人不知?大将军要借口对付我们,何须要看到上策内容?这几十封上策的意思都是同意先帝废嫡立庶。废什么嫡?立什么庶?只要渤海王在,这上策对我们就有名义上的约束力,这对大将军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渤海王在,这皇统之争就没有结束,你知道吗?”
赵忠毫不示弱,一脸鄙夷地望着刘弘说道:“我当然知道,我看你才是白痴。没有军队,没有实力,大将军迟早都要把我们一锅端了。想想大将军梁翼,想想他是怎么独霸权柄祸乱天下的,你以为他会在乎这几十封上策?真是笑话。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如果大将军独霸权柄,不要说渤海王,就是当今天子也是朝夕不保。”
“是辅佐一个即将成年的天子好,还是辅佐一个呀呀学语的天子好?相信你们比我更清楚吧?”因为激动,赵忠脸上的肥肉不停地哆嗦着,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冷森。
大殿内寂静无声。
卢植沉吟良久,看看几个中常侍,平静地说道:“还是烧了吧,洛阳短期内不能再出意外了。渤海王一旦出事,你们知道后果。现在我们谁都不知道先帝给征北大将军的那道圣旨里写了什么,不过这道圣旨十有八九是托孤遗诏。先帝十分喜爱和信任征北大将军,以征北大将军的为人和禀性,他定会不负先帝之托,率军南下。那时,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你想威胁我们?”郭胜气愤地说道,“难道我们没办法解决那个屠夫吗?过了今天,我们要他好看。”
“你们即使解决了那个屠夫又如何?”丁宫一脸讥色,慢悠悠地说道,“先帝极其喜爱公主,但他却在临终前把公主遣送出京,还让刘和亲自护送公主北上,你们不觉得这事十分反常吗?先帝为什么不在临终前遣送小皇子出京?先帝为什么要把小皇子放在洛阳这个险地?我们不能不考虑到公主可能带有先帝遗诏。北疆大战一旦结束,公主可能持天子遗诏同时征调太尉刘虞和征北大将军南下。太尉为人忠厚谦恭,但征北大将军呢?他如果到京,岂肯放过你们?”
赵忠和张让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担心征北大将军南下进京吗?你们的目的无非是想利用渤海王牵制征北大将军,再以征北大将军威胁何进。等到洛阳局势稳定后,你们再联何进杀我们,然后再以皇甫嵩之力进京诛杀何进,是不是?”张让笑道,“你们这点狗屁计策不但我们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何进也是一清二楚,否则他为什么急不可耐地诛杀蹇硕、骠骑将军董重,还有董太后和渤海王?他的目的就是绝了你们这个念头,你们没有皇统可选,只能乖乖地跟在他后面混。”
袁隗四人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但眼里的嘲弄之色却愈发明显。
中官们看到袁隗四人神情不善,心里顿时不安起来,难道他们还有隐秘之计?
“好。”赵忠忽然说道,“好,就依了你们,但我们有个条件。”
袁隗双眼半眯着,盯着赵忠脸上有节奏起伏的白肉,慢慢说道:“是不是并州牧董卓找到了你?”
赵忠笑脸一僵。张让眼里顿时闪过怒色,冷冷地问道:“难道他又给太傅大人送了重礼?”
袁隗不置可否,没有说话。赵忠一掌拍到案几上,怒声骂道:“无耻小人。”
旁边的卢植说道:“董卓要杀,留不得。皇甫大人来书说,西凉已经几次闹事了,据查背后都是董卓在指使。西凉军的李傕、郭汜几个人自从董卓走后,更是频繁和韩遂马腾等叛军首领联系。皇甫大人担心大军发生叛乱,只好率部退回到扶风郡。这次我们安排滞留河东的两万北军急速返回西凉,主要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其次才是为了防备何进趁机把北军征调进京。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实在留不得,一旦手握兵权迟早都要祸害一方。”
“你们是不是想把两万西凉兵征调到河东威胁何进?”袁隗慢条斯理地问道。
张让点头道:“此人目前还有用。先帝过去打算把他放到并州抗衡征北大将军,但他一拖再拖执意不进并州,结果让征北大将军至今还控制着长城以南的并州郡县。晋阳在征北大将军手上,对我们威胁太大,这也是我们今天无法阻止他南下的原因之一,所以我们打算把两万西凉兵给他,让他立即进入并州,同时也能威胁何进。”
袁隗微微颔首,捋须说道:“好,我即刻以尚书台的名义上奏天子,你们说服何太后盖上玺印即可。”
马车行驶在通往尚书台的复道上,车上的四位大汉国重臣各自想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
“明天,大将军知道董卓将领两万西凉兵入并后,他该做何反应?”丁宫忽然问道。
“他知道我们已经和奸阉联手,必将招兵入京。”卢植苦笑道,“何进终归不是一个屠夫,他一直深藏不露,有头脑啊。现在就看北疆大战何时结束了,只要北疆战事结束,洛阳即刻会乱。”
“大将军?谁会想到先帝归天后,他会不顾一切祸乱洛阳要独霸权柄?”袁隗叹道,“奸阉们其实还是很有眼光的,自从大将军窦武被杀后,他们随即杀了董宠,坚决不再设大将军一职。结果十几年来他们虽然和我们斗得你死我活,但对大汉国的危害远远没到今天这种地步。说起来,这个外戚大将军之祸的确要远远大于奸阉之祸,大将军手上有军队,有兵权,一旦祸害国家,会直接动摇大汉社稷。”
“两万西凉兵很快就会到河东,你们说,董卓会北上入晋吗?”刘弘忧心忡忡地问道,“如果他继续拒绝北上,我们将如何控制他?”
“董卓不会北上入晋的。”卢植说道,“首先董卓自己就不愿意入晋。现在并州流民多如牛毛危机四伏,屯田正处于步履维艰的阶段,而李弘的十几万大军就在长城外,你说他怎么会入晋?其次征北大将军也不会让他入晋。你们还记得征北大军出发前,并州发生的流民暴乱吗?那都是假的,是张燕组织流民故意聚众闹事,目的就是阻止董卓入晋。我说过,征北大将军是大汉国最大的祸患,这几年他做的事有几件符合律法?要不是先帝刻意袒护,他早就死了。我们如果不趁早除掉他,大汉国必将毁于他手。可叹我们的先帝竟然那么信任他,临终还托孤于他,这不是葬送大汉国吗?”
“奸阉也不会让他入晋的。奸阉和我们的想法一样,要把这两万西凉兵征调到河东威胁何进。河东距离洛阳近在咫尺,只要洛阳有叛乱,即可召其入京平乱。现在奸阉内有西园军,外有董卓的西凉军,势力鼎盛,由不得何进不低头。只要他受挫,就会再次找我们联手。”卢植冷笑道,“哼……这个屠夫,他敢祸乱洛阳危及社稷,我们就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董卓领两万兵在河东,我们如何控制?”刘弘再次问道,“董卓此人桀骜不逊,骄纵枉法,我们可不能让他长期驻守河东威胁京畿安全。”
“长安有左将军皇甫嵩和京兆尹盖勋,北疆有征北大将军李弘,河内有丁原,京畿有四万西园军,董卓被围在河东,他敢干什么?何况那两万西凉兵还要粮要饷,他除非想找死,否则他就不敢生事。”
“你们说,董卓会不会和大将军联手?”丁宫小声问道。
袁隗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卢植欲言又止。
刘弘蓦然想到什么,脸色大变,“你们选中了他?”
丁宫神情震骇,失声问道:“我们能控制局势吗?”
卢植自信地说道:“西有左将军皇甫嵩,北有征北大将军李弘,天下稳如磐石。”
袁隗亲自赶到大将军何进军中宣读天子圣旨。
何进接下圣旨之后,笑着问道:“太傅大人,你我干脆趁此良机解决了奸阉如何?二十一年前,太傅陈蕃和大将军窦武除奸失败,今日你我可为两位先辈一雪前耻。”
袁隗谈淡地笑笑,指着站在身后的曹操说道:“曹大人,你是听天子的,还是听大将军的?”
曹操急忙躬身应道:“下官坚决听从太傅大人和大将军的,但四万西园军下官才接手一个时辰,下官实在不能担保他们就听我的。”
袁隗望着何进道:“如何?是不是可以暂退一步?”
何进摇摇头,拱手说道:“请太傅暂避,我还有点事要麻烦一下大长秋赵侯爷。”
“明天?”
“明天我回百郡邸。”
袁隗不再说话,转身上车而去。
望着逐渐远去的袁隗,何进脸上的杀气越来越浓,“想保住渤海王,你做梦。”
“来人,把这封书信送给赵侯爷。”
赵忠看完何进的书信,气得劈手就砸到地上,“该死的屠夫,竟然威胁我。”
张让看看地上的书简,奇怪地问道:“他要杀谁?渤海王?”
“他要那批上策。”赵忠说道,“都给袁隗那个老混蛋说中了。这个屠夫越来越猖狂,实在让人无法容忍。要不要让董卓率部进京?”
“还没到时候。”张让说道,“等把西园军的异己全部清除了,再动手。”
“拟道旨,迁曹操为上军校尉,把西园军交给他统领。”赵忠点头道,“叫他动作快一点,没有时间了。还有,叫曹操进宫来一趟。这小子最近和袁绍那个小混蛋来往很密切,要提醒他一下,不要上了当让人给宰了。”
“算了吧,还有人敢杀他?他杀别人还差不多。”张让笑道。
深夜,黄门令袁赦带着五十骑中黄门押送一车上策奏章赶到百郡邸。就在北军士卒准备把竹简搬下马车时,袁赦却命令手下一把火把竹简全部烧了。
六月辛亥日(六月七日),董太后在永乐宫暴毙而亡,渤海王被何太后接到长秋宫居住。
同日,天子下旨,征调左将军皇甫嵩统领的两万西凉兵立即到河东,由并州牧董卓统领,择日北上入晋。
何进闻讯之后,立即急书河内太守丁原以剿杀蚁贼为名屯兵黄河北岸的河阳城。
第二天,何进上奏天子举荐大将军府从事桥瑁为东郡太守,命令桥瑁到兖州大量招募郡国兵。同时何进命令大将军府侍御史王匡到河内黑山一带募兵,命令北军都尉鲍信到青州泰山郡一带募兵。
同日,何进派人邀请尚书何颙、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王允到百郡邸议事。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20节
六月,五原郡。
白马铜被围之后,随即失去了须卜骨都侯的消息,不过他很自信,认为须卜骨都侯既然已经率军切断了汉军的粮草运输,那么汉军的粮草供应马上就会出现问题,而这时徐荣也只有两个应对办法,要么分兵回援要么抓紧时间进攻,否则汉军很难坚持下去。然而战局的发展却和他想得不一样,拦在他前面的徐荣既没有分兵回援九原城也没有重整人马继续猛攻,而是和他对峙在大青原上。堵在他后面的豹子也好象很累了,没有任何进攻的迹象。
大青原上安静了三天。
此时胡族联军的士气越来越低落,谣言满天飞,大有一触即溃的架势。白马铜坐不住了。第四天,他指挥大军向徐荣的大军发起了试探性的攻击,想看看汉军的反应。汉军防守很坚决,不给胡族联军任何突围的机会。
白马铜、拓跋帷和旭葵仔细商议后放弃了汉人因为粮草断绝而撤退的幻想。豹子手上还有一支援军,那就是大单于于夫罗的铁骑。如果于夫罗在须卜骨都侯占据九原城后率军北上支援,须卜骨都侯就很危险了。三人随即决定从正面撕开汉军的防线,尽早突围赶到阴山要隘。
第五天,白马铜指挥大军向正面战场上的徐荣麴义诸部发起了狂攻,而拓跋帷和旭葵两人却各带人马在胡族联军后方阻击李弘的大军。
在方圆十几里的草原上,二十一万大军鏖战在一起,气势磅礴。战鼓声,牛角号声,战马的奔腾嘶鸣声,惊天动地的厮杀声,直冲霄汉。
白马铜把攻击重点放在了汉军的左翼。
左翼是麴义的铁骑。他指挥手下三营轮番出击胡族联军的侧翼,以策应和帮助徐荣和杨凤两军的正面防守。中午时分,白马铜亲自带着大军向汉军的步卒方阵发起了狂风暴雨一般的凶猛攻击。华雄和段炫的方阵遭到了胡族联军毁灭性的打击,将士们折损过半。就在他们即将崩溃的瞬间,徐荣带着援军赶到,而麴义带着恒祭和狂风沙两营铁骑也从左侧象利剑一般扎进了白马铜的攻击大军里。
就在双方惨烈厮杀的时候,一直藏在白马铜后面的提脱带着一万铁骑突然杀了上来。他们沿着汉军中路和左翼之间的缝隙,象一支厉啸的长箭狠狠地钉进了左翼最后一道防线上。校尉杨明、都尉渊隐和李青三人猝不及防,被提脱的大军迎头痛击,步步后退。
如果提脱的大军穿透了杨明的防线,汉军的整个防御也就被胡族联军撕开了一道缺口,其后果就是正面阻击全面崩溃,再也没有堵上的可能。
麴义率先发现了敌人的意图,急忙命令恒祭的铁骑返身支援,从提脱的背后展开攻击。白马铜岂肯让他离开,他不停地吼叫着,命令各部铁骑死死缠住麴义的两营骑兵,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汉军回援。
此时从左翼后方传来的求援战鼓声越来越密集,急促的鼓声几乎要让麴义窒息了。麴义面色狞狰,手中长枪上下纵横,吼声如雷,“杀,给我往里杀……”既然不能回援,他干脆就不回援了,只要把正面这股兵力强大的主攻敌军挡住,左翼即使失守让几千敌人逃走又如何。
渊隐和李青带着各自的部曲拼死抵挡,顽强阻击提脱犀利的攻击,而杨明却趁着这个短短的时间在大军后方集结了八百铁骑准备发起一次反攻,把敌人锐不可当的攻击势头打下去。
杨明手执长矛端坐在战马上一动不动,一双杀气腾腾的眼晴盯着前方杀声震天的战场,心里战意盎然。征北大军自出塞作战以来战无不胜,今天这个仗即使不能打赢了,也要让敌人踩着自己的尸体走过去。我杨明丢不起这个人,威震天下的度辽营更背不起这个耻辱。
“大人,八百铁骑集结完毕。”
杨明长啸一声,猛踹坐下战马。战马吃痛长嘶一声扬蹄直立而起。杨明一手紧抓马缰,一手长矛指天,面对八百铁骑纵声狂吼:“兄弟们,今日当誓死血战,扬我大汉天威。”
八百将士各举武器,同声高呼:“血战……”
杨明纵马向前,仰首再吼:“至死方休……”
铁骑涌动,战马飞驰,马上将士人人热血沸腾,无不用尽全身力气放声狂呼:“杀……”
杨明怒睁双目,长矛前指,声嘶力竭,“杀……上……去……”
八百度辽营铁骑犹如一群发了疯的野牛又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嗜血猛兽,咆哮着,怒吼着,在震耳欲聋的杀声里迎着势不可挡的敌人一头撞了上去。“轰……”一声巨响,整个战场仿佛都在这一声撞击里战栗起来。势不可挡的敌阵随着这剧烈的一撞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接着颤抖变成了波动,波动变成了摇晃,敌阵的强悍攻击势头突然间被汉军的反击遏制了,撞碎了。
左边渊隐,右边李青带着人马呼啸而上,“度辽营的兄弟们,杀上去……杀上去……”
提脱看到大军攻击受阻,亲自带人攻了上来。两支高速奔驰的铁骑再度撞到一起,顿时杀得血肉横飞。杨明的长矛所向无敌,凡迎面杀来的敌骑无一不被他挑上半空,鲜血染红了长矛染红了杨明的战袍。提脱飞驰而来,手中的长矛对准浑身浴血的杨明恶狠狠地刺了下去。杨明眼明手快,就在提脱的长矛将要刺进身体的刹那,突然仰身倒于马背上。两马相错间,杨明大吼一声,犀利的长矛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冲进了提脱的腰间,洞穿了提脱的身躯。提脱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长嚎,带着杨明血淋淋的长矛飞身坠落于马下。
提脱死了。就在两军厮杀的最激烈的时候,就在匈奴人将要突破汉军包围的时候,负责指挥铁骑撕开汉军防线的提脱死了,这给了匈奴人重重一击。
杨明并不知道他自己杀死了提脱,他还在带着度辽营的将士们一路咆哮着向匈奴人的纵深杀进。
渊隐也不知道提脱已经死了,他带着为数不多的铁骑士卒们还在顽强奋战,全然不顾生死,牢牢地守在最后一条防线上。
李青看到歪歪倒倒的捉脱战旗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战场上摇摆,立即指挥手下一往无前地冲了上去。双方将士为了争夺这面战旗展开了血腥的厮杀。李青杀红了眼,只顾带头猛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砍倒提脱的大旗,砍倒它。李青一手战刀,一手短戟,暴喝如雷,神勇无比,挡者披靡。一个又一个的匈奴人倒在了他的脚下,一个又一个的头颅飞上了天空。“杀……围上去……围上去砍倒它。”
匈奴人的掌旗兵终于暴露在李青的眼前,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双手连同战旗就被李青一刀剁断,咽喉也被血糊糊的铁戟洞穿而过。
提脱的战旗消失在了战场上,同时匈奴人凄厉的撤退号角也在大军即将崩溃的瞬间吹响了。
李弘指挥大军从东、南两个方向迅速向战场中心推进,逼迫拓跋帷和旭葵两人不得不舍命迎战。不把汉军挡住,胡族联军就要被挤在狭窄的战场上,大军的防御会变得相当困难。
从东面发动攻击的是颜良。他的左右两翼是阎柔的铁骑。拓跋帷指挥的胡族联军一度陷入了颜良的步兵战阵里。他原以为汉军步兵的推进速度太快,没有形成防御强悍的方阵,所以命令铁骑展开队形冲杀步兵,不料却被汉军步卒用战车配合拒马战阵困住,损失较大。他的一个千人队冲进了高顺李云的战阵里,结果汉军步卒在高顺和李云的带领下,酣呼鏖战,奋勇搏杀,其锋芒所指,无人可挡,差一点把这个千人队整个吞噬了。
从南面发动攻击的是玉石,他的左右两翼是庞德的黑豹义从营和楼麓的乌丸铁骑。旭葵在沙陵湖畔已经吃过黑豹义从营的亏,所以他仅以一部兵力缠住黑豹义从营,以主力攻击楼麓的乌丸铁骑,从侧翼不断冲击玉石的步卒。玉石的大军一路血战而来,减损极其严重,所以他不敢反手还击,只能以防御为主,将士们因此打得非常憋屈。尤其是何风,几次跑到玉石面前大喊大叫,恨不得跃马扬刀冲上去杀个痛快。
汉军步卒的窘状助长了胡族联军的嚣张气焰,旭葵的手下小帅鹰风集结了五千铁骑在旭葵的掩护下从汉军侧翼杀了进去。何风奉命诱敌,连退一里,最后和燕赵的弩车营会合扎住阵脚。胡骑遭到了三百架弩车的疯狂射击,死伤惨重,急忙后撤。这时先前被胡骑冲散的玉石和雷子率军从左面杀出,徐晃和铁钺率军从右面杀出,何风率军回头再战,三营步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顿时将惊惶失措的胡骑分割成了三截。
徐晃吼声如雷,长斧呼啸间卷起层层血浪,敌骑犹如落叶一般被血腥的飓风刮得四散而起。鹰风和一帮亲卫拼死突围,结果被勇猛无敌的徐晃杀得鬼哭狼嚎,肝胆俱裂,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手下被他一阵狂砍竟然没有一个冲出他十步之外,鹰风更是被他一斧连人带马劈成了两截。
旭葵看到己军陷入苦战,大惊失色,慌忙指挥铁骑舍命相救。但他们还没撤出一里路,李弘带着中军亲卫营,庞德带着黑豹义从营从他左右两翼同时杀了过来。旭葵魂飞天外,亡命狂奔。这时白马铜从正面战场上已经撤了下来,他接到旭葵的求援后,急忙带着疲惫不堪的大军回援后方,这才把穷追不舍的李弘和庞德逼退了。
此战过后,白马铜突围之心更加坚决。他组织大军数次突围,但均被汉军击退。随着突围的希望越来越小,他的兵力折损也越来越严重。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整个胡族联军的大营上空。
南匈奴右贤王去卑率军围攻九原城。
按照征北大将军李弘的要求,单于庭的铁骑主要是围城,而不是攻城。李弘的意思是想等到大军歼灭了被合围在大青原上的胡族联军,再合力拿下九原城,以延长结束北疆战事的时间。但结果却大出李弘的意外,去卑用很短的时间就攻占了九原城。
九原城的匈奴叛军在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情况下已经陷入绝境走投无路了,这时被围在城内的许多匈奴小部族首领随即决定背叛须卜骨都侯,他们可不愿意给须卜骨都侯陪葬。这些人很快联系上了右贤王去卑,表示要献城投降以求将功折罪。去卑当然愿意了。能杀死罪魁祸首须卜骨都侯,他可是大功一件。于是去卑和城内的叛军约好了破城时间,率军一拥而入。须卜骨都侯眼看众叛亲离,大势已去,横刀自刎了。
去卑进驻九原城后,命人砍下须卜骨都侯的脑袋送到了大青原,向征北大将军报捷。
李弘虽然很高兴,但也很无奈。他命令手下把须卜骨都侯的脑袋挂在辕门外,把须卜骨都侯的死讯遍告被围的胡族联军,以动摇胡族联军的军心,打击胡族联军的士气。
须卜骨都侯全军覆没,头颅被汉军割下挂在辕门的消息顿时传遍了胡族联军的大营。当天夜里,一些和大单于于夫罗取得联系的匈奴部族首领带着自己的残兵败将纷纷出逃投降。白马铜闻讯后大惊,急忙把匈奴各小部族的军队放在了大营中间,并下令如有人逃跑则连坐诛杀。这个举措虽然暂时控制了逃兵,但胡族联军大势已去,时日无多了。
不久,派出秘密联系旭葵的人有了回禀,旭葵愿意投降,并愿意做内应攻破胡族联军的大营。
李弘接到消息后一点喜色都没有,反而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他不想这么快结束北疆战事,但北疆战局却不为他的意志所左右,还是朝着胜利的方向迅速前进着。
“大人,北疆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你有什么打算?”李玮问道。
李弘坐在案几后面,望着地图,低头想了半天,然后才指着地图上的阴山以北的大草原说道:“继续北上。”
李玮苦笑:“大人,天子已经归天了,所有的条件都没有了,我们如何继续北上?”
“先帝答应我的,只要我能在八月之前收复边郡,他就同意我继续北上攻打鲜卑人。”李弘伤感地说道,“虽然天子不在了,但为了大汉国的将来,为了北疆的稳定,我们还是应该趁着鲜卑国内乱实力不济的时候,北上攻击,何况……”李弘迟疑了一下,说道,“何况这也是暂时摆脱北疆危机的最好办法。当初天子同意我出兵鲜卑国,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另外,目前洛阳形势不明,我此时要求北上攻击鲜卑国,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朝廷而言,都是一个解决所有问题的最佳途径。”
李玮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略显不安地问道:“大人又想了结这尘世的一切?”
李弘看着他,忽然笑道:“死就是死,你说那么好听干什么?”
李玮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李弘那张笑脸,他气得摇摇头,把话又吞了回去。
“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成就万世功名,未尝不是为将者的一大幸事。”李玮说道,“但大人现在好象还没这个资格。”
李弘笑着冲他招招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汉国摇摇欲坠,大厦将倾,大人总该出出力吧?北疆流民为患,屯田未成,大人总该伸伸手吧?”李玮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答应小雨夫人的事,你做好了吗?大人想找到父母亲人的心愿,你完成了吗?”
李弘笑笑,说道:“私事,我们暂且不论,挽大汉国于将倾,我也没有那个本事,我们现在就说说北疆的事。”
李弘笑容渐敛,慢慢说道:“并州的屯田刚刚开始,以五年初成为算还需三年,以十年成功为算还需八年。也就是说,我至少要确保北疆八年的安稳,但我如何确保自己这八年都在北疆?我如何确保自己这八年都能象现在一样主掌北疆兵事大权?如果国家稳定了,没有战乱了,试问,我有可能还继续主掌北疆的兵事大权吗?恐怕不行了吧?”
李弘无奈地摇摇头,叹道:“这几天我想了许多,我到并州招抚黄巾军,安置流民屯田好像都做错了。我其实并没有解决黄巾军和流民的问题,相反,我给大汉国种下了一个更大的隐患。我做错了,就象你当初说的,我的确有点自不量力,以至于现在北疆危机四伏,隐忧重重,形势岌岌可危。”
李玮点点头,心情沉重地说道:“如今天子归天,皇帝易主,这天下已经不是过去的天下,一切都变了。”
“过去是对的,现在是错的。”李弘苦涩一笑,“这或许是天意吧?我不想这么快结束北疆战事,但北疆的仗却转眼就打完了,想不结束都不行。北疆战事一旦结束,北疆就成了大汉国的焦点,我就成了大汉国最大的祸患。所以,我只有继续北上攻击鲜卑国,这是我目前唯一的选择,也是朝廷最愿意看到的结果。”
“你放得下这人世的一切吗?”李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灰意冷地问道。
“放不下。”李弘痛苦地说道,“所以我要北上,我要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南下的理由。”
李玮霍然心惊,惊喜地看着他说道:“你想明白了?”
李弘点点头。
“怎么想明白的?”
“先帝遗诏。”
六月上,去卑领两万铁骑到达大青原。
第二天,李弘指挥大军向胡族联军发起了攻击。这天上午,胡族联军左翼旭葵的大军向汉军投降,胡族联军的左翼随即暴露在汉军的攻击之下,胡族联军大败。
拓跋帷在突围过程中被黑豹义从诛杀,白马铜于混战中被姜舞诛杀,大约六万匈奴叛军和数千鲜卑人被汉军俘虏。
从合围胡族联军到全歼胡族联军,汉军再损一万将士。
三天后,驻守卫阙的匈奴叛军投降。至此,历时两个月的北疆大战结束,并州北方的朔方、五原、云中、定襄四郡全部收复,十二万被掳百姓被救回。
北疆大战,汉军以十八万人出塞,诛杀胡族联军近八万人,俘虏七万人,掳掠胡人部落族众十三万口,牛羊牲畜数百万头,自损六万将士,战绩彪炳。
同日,征北大将军以八百里快骑向天子报捷。
李弘命令大军驻扎于五原城暂作休整。
不久,李弘召集匈奴大单于于夫罗、左贤王刘豹、右贤王去卑和一帮单于庭贵族议事。
李弘命令左贤王刘豹率部安抚被俘的匈奴叛军和匈奴右部落、屠各族及大大小小上百部落族众。李弘对他说,这些军队,这些匈奴部族都是你的,你带着他们在阴山以南择地而居。
大单于于夫罗和单于庭的所有贵族大臣们都很不高兴。这一年多的仗打下来,好处全部给刘豹一个人拿去了,谁不生气?
李弘说,你们谁愿意把部落迁到阴山以南居住,这战利品就有你们一份,否则没有。匈奴人这才明白李弘的意思,原来他想把匈奴人全部迁到黄河以北。看来,匈奴人的这次叛乱已经严重伤害了汉人,他们再也不愿意把水草丰茂的河南之地划给匈奴人居住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21节
刘豹非常感激李弘。正是李弘的鼎力支持,他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才由一个籍籍无名的匈奴贵族一跃成为单于庭最有实力的年轻左贤王。
刘豹按照李弘的要求,把五万匈奴叛军的降兵精简为两万,把老弱病残的降兵都放回了各自的部落,把十几万大小部落的族众都安置到阴山以南,还有五原、云中等郡县的各个草场上。如今他拥兵两万,手下有大小部落数百个,有将近十五万人口,其势力之大,已经远远超过了单于庭。
大单于于夫罗对李弘的安排虽然心里极度不满,但刘豹终究还是他的儿子,他也不好说什么,反而还要出面安慰那些忿忿不平的单于庭和左部落的各族首领。
于夫罗和匈奴贵族们都清楚,如果没有征北大将军的支持和援手,没有麴义将军和汉军将士的奋勇作战,单于庭不但没有了,就连左部落可能都已被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消灭了。这次征北大将军没有趁机把匈奴人赶尽杀绝已经非常仁慈了。
南匈奴经此大乱后,实力和人口都有很大的损失,尤其是须卜骨都侯的右部落和白马铜的屠各部落。这两个部落原来都是南匈奴数一数二的大部落,但现在部落首领和士卒几乎被诛杀一尽,南匈奴因此而实力巨损,一蹶不振。匈奴人对北疆的形势清清楚楚,所以他们面对李弘的强硬和蛮横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今日的南匈奴已经无法和两百年前刚刚分裂南下时的南匈奴相提并论了,今日的南匈奴已经彻底衰败。在大汉国的眼里,它现在就是草原上一只老迈而伤痕累累的野狼,已经没有任何威胁,随时都可以把它砍死在大草原上。
李弘和于夫罗商议多次,决定把刘豹统领的大部落统称为北部落,定居于阴山以南黄河以北。单于庭和匈奴左部落部族大约四万多人还是定居于美稷一带。右贤王去卑带着自己的三万部族定居于西河郡的长城以内,黄河以北的草场上。让去卑的部族迁移进长城,这是麴义曾经答应去卑的,李弘没有反悔,特意为此事上书朝廷,恳求天子恩准。
刘豹为自己将来统领匈奴诸部考虑,从战利品里调拨了大量钱财牲畜给了单于庭和匈奴左部落的各个大小部族,这在一定程度上平息了匈奴贵族的怨言和提高了自己在匈奴的威信。
****
北疆大捷的消息送达洛阳后,全城沸腾,朝野上下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
天子和太后大喜,下旨犒赏征北军将士。
如今天子新立,朝廷正好可以通过北疆大捷这件事来宣扬国威,稳定民心。但征北大将军连战连捷战无不胜的威势也让他们惴惴不安,他们不知道征北大将军下一步要干什么,先帝的遗诏里到底写了什么?为此,朝中大臣们聚集在尚书台连夜商讨对策。而中官们则在捷报到京后,立即奏请何太后以天子名义下旨,拜并州牧董卓兼领前将军事,持节钺,速领两万西凉兵沿安邑、解县一带驻扎,防备征北大将军率军南下。同时,下旨给左将军皇甫嵩,命其速速领两万北军进驻长岸,扼守潼关一线,以扩卫京畿。
深夜,尚书台。
“三月征北大将军来京的时候,曾极力要求先帝答应他在收复边郡后再挥军北上攻打鲜卑国。当时先帝说,只要征北大将军能在八月之前收复边郡,他就同意大军翻越阴山,北上远征鲜卑国。”丁宫看看在座的诸位大臣,问道,“现在征北大将军已经在雨季来临前收复了边郡,那么,他会不会坚持既定策略要求继续北上攻击鲜卑国?”
“按照征北大将军的行事原则,他轻易不会放弃这么好的北上攻击机会,但……”刘弘忐忑不安地说道,“但我们不知道先帝在遗诏里写了什么,所以我们无法肯定征北大将军会遵从北上攻击鲜卑国的既定策略。不过从征北大将军不惜一切代价早早结束北疆战事来看,他也许有什么企图,是不是就是打算南下呢?”
“征北大将军南下的可能不大,即使有先帝遗诏,他也不可能立即南下。”卢植很自信地说道,“洛阳的形势他马上就会知道,而董太后和骠骑将军董重的死对他来说也是个警告。现在董氏一族尽数覆灭,奸阉和大将军权势熏天,京畿一带大军云集,拥立小皇子为帝的难度非常大,几乎已经不可能了。在洛阳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的情况下,他有什么办法可以确保小董侯的性命无忧?他有什么办法可以名正言顺的南下?没有,他只能等待机会,等待洛阳大乱的机会。”
“卢大人说的有道理。”尚书何颙说道,“无论征北大将军有没有先帝的遗诏,他要南下铲除奸佞拥立小皇子为帝,仅靠他的十几万大军是不行的。他要想成功,势必要得到我们的支持,这一点至关重要,相信他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但现在他不可能得到我们的支持,我们也不可能让他南下洛阳独掌权柄祸害国家。”
“洛阳的形势摆在这里,北疆战事一结束,可能导致北疆大战惨败危害社稷的所有因素全部消失,现在洛阳怎么乱都没有关系了。然而,北疆战事一结束,征北大将军对洛阳就产生了巨大的威胁,这逼得洛阳各方权势又不得不暂时休战以保证洛阳的稳定,不给征北大将军以任何南下的借口。”
“洛阳一乱,征北大将军势必要南下,这一点勿庸置疑。所以,用什么办法让洛阳乱起来,这是征北大将军目前所必须要考虑的事情。”何颙说道,“我觉得,让征北大将军继续北上攻击鲜卑国就是最好的办法。一来他可以趁着鲜卑国内乱实力巨损的时候重击鲜卑人,再立功勋。二来,这也是先帝生前定下的北征策略,他应该替先帝完成开疆拓土的遗志。第三,征北大将军北上之后,威胁解除,大将军为了从奸阉手中夺取国家权柄,肯定要再次铲除奸阉。那时,我们该布置的也都已经布置好了,应该能一举而定。”
袁隗捋须笑道:“草原上的雨季即将来临,征北大将军就是要南下也要等到七月或者八月。从时间上看,我们从容布置的时间还很充足,无需着急。”他扫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当务之急,是我们要知道征北大将军下一步想干什么?是打算南下洛阳还是北上攻打鲜卑?”
“太傅大人有何对策?”尚书韩馥问道。
“先以封赏犒劳稳住征北大将军和北疆诸军,再派人携旨北上亲自和征北大将军见一面。”袁隗说道,“此时,北疆大战刚刚结束,新君刚立,朝廷不宜立即向征北大将军提出北上攻击鲜卑国之策。”
“这时说出来,的确有借刀杀人之嫌。”卢植神色凝重地说道,“北疆大战,征北大将军损失六万将士,这对他的打击很大,如果我们让他仓促出战,有可能把他激怒。所以,我们还是先探探他的口风为好,最好能让他自己提出来,那就非常理想了。”
丁宫望着大司农袁滂问道:“袁大人,大司农府有足够的钱财支撑大军远征鲜卑国吗?”
袁滂点头道:“这次天子和何太后很慷慨,奸阉也很卖力,大将军也很顾全大局,再加上我们的恳求,永乐宫的钱财全部搬到了大司农府。你们知道有多少吗?有一百七十多亿钱,就是再打一个北疆大战都绰绰有余。董太后和先帝一样,都是敛财的好手。现在看来,大汉国不是没有钱,而是钱都进了万金堂和永乐宫了。”
尚书房内一片沉默。大家能说什么?人都不在了,再说一些大不敬的话还有什么意思?
袁隗叹道:“感谢先帝和太皇太后,否则,今天的大汉国将如履薄冰,更加危机重重了。”
“太傅大人,这北疆诸军的封赏你看如何办才较为妥当?”尚书郑泰问道,“太后的意思是要赏重一点。征北大军的将士们为了收复北方四郡,连续浴血奋战两个多月,损失了六万多人,劳苦功高,不能赏得太薄了。”
“当然不能赏得太轻了,我们还要指望他们远征鲜卑国,为大汉国开疆拓土,重振大汉天威。”袁隗笑道,“要多封几个将军。将来北疆战事结束,大汉国稳定了,北疆诸军也好控制。”
“还是太傅大人想得长远。”司空刘弘笑道,“现在这些人跟在征北大将军后面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好处多,上下同心那是一定的。等到将来没仗打了,这争权夺利的事是自然是免不了,北疆诸军迟早都要分裂。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啊。”
“哪个人没有私心?北疆将士大都是贪婪的胡人,残暴的马贼和愚蠢的蚁贼,将来要是不乱那就是奇迹了。”韩馥不屑地说道。
“太傅大人准备让谁去一趟边塞?”何颙问道。
袁隗望着他笑道:“你去吧,你去我放心。”
何颙躬身领命。
“司徒大人去一趟百郡邸吧。”袁隗接着对丁宫说道,“今天尚书台的议事,你对大将军详细说一下,如果他有什么意见,你就依他的话去办。他现在刻意疏远我们,有些话你不要多说,免得他起了疑心再生出事来。”
丁宫问道:“明天先帝就要下葬文陵了,是不是请他务必前来护灵?”
袁隗冷笑摇头道:“他要是敢来那就活见鬼了。”
袁隗随即起身回府,他招呼何颙坐上马车,小声问道:“董将军的那个司马李儒还在京城吗?”
“还在。”何颙问道,“太傅大人要亲自见他?”
袁隗想了一下,说道:“你立即把他请到府上,我有话要交待他。”
送走丁宫,何进匆匆走进书房,命人把司马何津请来。
“大将军,司徒大人深夜来访,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急事,就是对我说说如何封赏征北军的将士。”何进说道,“这个丁宫也不是好东西,当初为了爬上三公的位子,我帮他出了许多力,可如今倒好,我连问他点小事他都把嘴闭得紧紧的。哼……他这个司徒也做到头了。”
何津笑笑。何进接着说道:“我说我不去护灵,不送先帝的棺椁到文陵,他竟然还威胁我。这个时候叫我去护灵,不就是要杀我吗?”
何津脸色一变,吃惊地问道:“明天大将军不去送灵?”
“不去。”
何津张口想劝两句,但看到何进凌厉的目光,他心里一寒,把话又吞了回去。
“不就是天下人要骂我吗?”何进不屑地挥手道,“就让天下人骂我好了,这总比让人砍了脑袋好。你立即到五原去一趟,请征北大将军在适当的时候南下。”
何津问道:“就按大人嘱咐的那样说吗?”
何进笑道:“怎么?你觉得不行?你是不是认为征北大将军不会答应?”
“征北大将军只是南下,又不是南下进京,这个顺水人情他还是愿意给的。”何津说道,“只是,征北大将军如果要大将军保证小皇子的性命,我如何回答?”
“他提什么条件你都答应。”何进说道,“如果他不南下,我如何征召四方将士进京?最近西园军八营给曹操整得鸡飞狗跳,军司马换了一茬又一茬,我要是再不征召各部兵进京,洛阳就是奸阉说了算了。董卓的那个司马李儒还在京城吗?”
何津点点头。
“明天叫他来见我,我有事和他商量。”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22节
辛酉日(六月十七日),葬孝灵皇帝于文陵。何进担心奸阉会在途中刺杀他,于是自称有病,既不入宫陪丧,也不护送灵帝的棺椁到墓地,结果遭到了朝中大臣们的一致指责。
第二天,天子下旨,拜车骑将军何苗为骠骑将军,拜征北大将军李弘为车骑将军,拜鲜于辅为奋威将军,拜徐荣为建威将军,拜麴义为振威将军,拜张燕为扬烈将军,拜阎柔为扬武中郎将,拜杨凤为折冲中郎将,拜玉石为威烈中郎将,拜赵云为厉锋中郎将,拜颜良为虎威中郎将。征北军中的其他校尉都尉等各级军官依李弘所请,俱升一级,各级将士皆有重金赏赐。
草原上的雨季如期而至,大雨断断续续地一连下了好几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新。
李弘望着大帐外密集的雨幕和蒙胧的雾霭,心里沉甸甸的。
大青原大战刚刚结束,李弘就收到了鲜于辅的急书。鲜于辅在书信中向他详细禀报了近期洛阳发生的事情,小黄门蹇硕密谋诛杀大将军结果事泄被杀,此事随即牵连到骠骑将军董重。几天后大将军何进兵围骠骑将军府,董重畏罪自杀,事隔一天后,董太后在永乐宫暴毙身亡。鲜于辅说,随着董太后和董重先后死去,董氏一族的权势在京城烟消云散。而大将军何进以雷霆手段迅速解决了对皇统威胁最大的董氏一族后,立即把矛头对准了掌控内廷的奸阉,意图夺回被奸阉控制的部分皇权。如今洛阳危机四伏,外戚、士人和中官三大势力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形势非常复杂。
鲜于辅说,现在西园军由车骑将军何苗和奸阉共同控制。而并州牧董卓也奉旨兼领前将军事统领两万西凉兵驻扎于河东,河内太守丁原也奉旨率军驻扎于黄河北岸的河阳,洛阳和京畿一带驻兵数量达到了十万之众。大将军何进在兵力微弱的情况下,随即于本月初派遣大将军府的掾史张辽、王匡、桥瑁,北军都尉鲍信、毋丘毅等人到各地募兵。一旦大将军何进找到适当机会把这些出外募兵的手下全部征召回京。京畿一带的军队数量将更加庞大,大乱在即。
有关并州的形势,鲜于辅也对李弘做了详细的说明。现在各地的流民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入并州,虽然并州和河东两地的盐铁收入勉强可以维持赈灾,但现在并州最为紧缺的不是钱财,而是粮食。五月,军屯民屯收割了冬小麦之后,粮食危机稍有缓解,但这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人口的压力已经让并州各府步履维艰,越来越难以支撑。而得不到安置的流民越来越多,随时都有可能引发暴乱。
鉴于洛阳危机重重的形势和并州人口骤增的危机,鲜于辅在书信中催促李弘不惜一切代价尽快结束战事,以免洛阳动乱造成大军粮饷中断,致使并州雪上加霜,暴乱迭起,从而引发北疆大乱,祸乱京畿。
这封信让李弘很愤怒,不为别的,就为了董太后的暴毙。先帝归天还不到一个月,大将军何进就急不可耐地杀了先帝的母亲,这是人干的事吗?李弘想起自己两次回京,两次受到董太后的热情招待,想起董太后慈祥的笑容和温和的话语,想起她对小雨的嘘寒问暖和恩宠照顾,李弘心里酸酸的,一时间黯然神伤。公主和小董侯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被何进杀死在永乐宫了?李弘不禁想起了先帝临终前送到五原的圣旨,先帝到底想对我说什么?他想让我干什么?如今董太后不在了,公主和小董侯生死未卜,我还能为先帝干什么?
李弘整夜坐在大帐内望着案几上的天子遗诏,听着帐外浙沥的雨声,心里很内疚痛苦。自己深受先帝隆恩,竟然在先帝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没有站在他身边,在先帝归天后也不能保护他最亲的人,这叫自己如何心安,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先帝。
几天后,李弘再次接到了鲜于辅的急书。在北疆大捷的消息传到洛阳后,董卓的大军立即北上驻防于安邑、解县一带,皇甫嵩率军急赴长安,扼守在潼关一线。天子和朝廷的这种举措明显就是在防备北疆诸军南下。鲜于辅请李弘立即做好下一步的打算,以防边疆大军遭遇粮饷中断的危险。
鲜于辅在信中一再重申并州的困难,他对李弘说,为了防备朝廷封锁通往北疆的驰道断绝一切运往并州的粮食物资,他已经着手组织流民向关外迁移。同时,他恳请李弘立即上奏朝廷,向北方四郡派出太守等官吏重建各郡县府衙,以安抚当地居民和安置北上迁移的流民。
鲜于辅已经知道先帝临终前给李弘的那封圣旨里写了什么,但他并不知道李弘将在北疆大战后做出何种举动,尤其是在洛阳今天这种局面下,李弘是继续北进还是按兵不动?或者举兵南下?鲜于辅显然是不愿意李弘率部南下,这一点,李弘已经从鲜于辅的书信中看出来了。鲜于辅这个时候组积流民北迁,其意图很明显就是阻止李弘率军南下。现在关外有近百万民夫,再加上这几十万流民,仅仅为了保护和安置他们就需要动用几万大军,如果再加上戍守边郡的将士,李弘的大军几乎要全部滞留在塞外。
如果李弘不南下,朝廷目前就不会中断给北疆诸军的粮饷军械,也不会封锁通往并州的驰道以阻截并州所需的粮食物资,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但李弘一旦南下,事情就很难说了。鲜于辅在信中告诫李弘,现在云集并州的商贾都很恐慌,河东卫阀和长安的徐陵麹忠等巨商都已经来人来书要求征北大将军府给一个明确答复。如果李弘南下,并州的钱财支持立即就会出现危机。那时赈灾的粮食还是屯田的物资立即就会断绝,正在努力增产的盐池铁矿,正在筹建的军械作坊立即就会陷于停顿。并州形势将不堪设想。
考虑到北迁流民在河南地区屯田的难度,鲜于辅请李弘考虑,是否立即把流民全部西迁到北地、朔方一带屯田。
在北地、朔方郡一带的河套以南地区有荒芜田地上千万亩,有淤塞沟渠上百条,这可以为屯田节约大量的钱财和时间。这些田地和沟渠都是武皇帝时期迁移七十万灾民到这一地区屯田留下的。当时这些灾民迁移到河套以南地区后,由当地府衙发给衣食、籽种和耕牛,并开挖渠道引黄河水灌溉,开垦荒地,大量种植谷物,结果沃野千里,冠盖相望,非常繁荣。只是百十年后由于大汉国事衰弱,匈奴再次侵入,致使百姓内迁,田地荒芜。
(这个河套地区在朔方郡境内,它和河南地区是有区别的,河南地区在五原、西河郡境内。战国秦汉时期,河套地区的黄河正处于裁弯取直之后两条河道并行的发育阶段。当时人称旧河道为北河,新生成的径直河道为南河。由于这条旧河道相对于新生成的径直河道弯曲犹如绳索,故称河套。现在所说的河套地区是指历史上北河和南河之间的地区,和今天的黄河大河套地区有很大区别。)
李弘召集徐荣、麴义、李玮三人议事。
留守晋阳的鲜于辅和张燕态度明确,他们为了并州的将来着想,不愿意让北疆诸军陷入洛阳的纷争。在他们看来,大军虎踞北疆,稳定并州,乃是上上之策。
徐荣和麴义两人都同意鲜于辅张燕的意见。徐荣说,目前大军疲劳,政局不稳,我们没有北上攻击的条件,也没有南下洛阳的必要。即使朝廷要我们北上攻击鲜卑国,我们也有足够的理由拖延到明年或者更远的时候。麴义说,如果洛阳各方权势能够迅速争出个结果,那么无论哪一方胜出,大军都可以在今年北上攻击鲜卑,所以,他认为还是坐拥大军静观其变为好。
李玮的态度却很明确,他认为从目前局势来看,洛阳无论如何都要乱,既然要乱,为什么不趁机南下铲除奸佞,稳定洛阳,然后再率军北上攻击鲜卑?李玮坚决反对在洛阳危机四伏的时候出兵北上,他认为这是自取死路。
除了李玮,众人都从大汉国和北疆的稳定考虑,谁都不愿意掺和洛阳这趟混水,何况先帝遗诏也没有具体交待征北大军在收复边郡后应该何去何从,所以,大家都很坚决地要求屯兵北疆。
李弘没说什么。北疆大战结束后,洛阳各方权势将如何应对来自北疆的巨大威胁他还不知道,从目前洛阳的反应来看,显然是很惧怕他南下,因为谁都不知道先帝的遗诏里写了什么?他打算等一等,然后再看看下一步怎么办,他即使要北上攻击鲜卑,那也需要朝廷的鼎力支持,否则他拿什么去打仗?
校尉李肃赶到了五原大营。
李弘和他寒暄一番,问了一下董卓的近况,然后说道:“董将军屯兵安邑,难道不打算入晋了?他可是并州牧啊。”
李肃笑道:“大人应该知道,我受董将军之托,多次到晋阳和鲜于辅大人商谈,为的就是此事。我家大人无意到并州主政,所以根本不打算入晋。大人难道希望董将军到并州吗?”
李弘笑笑,说道:“先帝已去,北疆之战打到这也算结束了,所以,我当然希望董将军到并州主政了。这样一来,我在长城外,董将军在长城内,朝廷对我也就放心了。”
李肃摇手道:“这是朝廷那帮奸佞小人想出来对付大人和董将军的奸计,大人岂会上当?实话对你说吧,董将军想回西凉去,我这次来见你就是为了这事。”
李弘诧异地问道:“董将军想回西凉?”
“洛阳的形势想必大人也略知一二。现在洛阳各方权势都把董将军当刀使,而且这刀还专门向大人头上招呼。”李肃说道,“董将军不愿意充当这把刀。董将军说,我和李大人在西凉时就并肩杀敌,在灵武谷的时候还多亏李大人的及时支援才死里逃生,所以绝不做对不起李大人的事。”
李肃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李弘,“这是董将军的信,请大人过目。”
董卓在信中把李弘大大的恭维了一番,一再向他表白自己无意入晋。董卓说,现在自己处境很艰难,稍有不慎就有灭顶之灾,希望李弘能体谅他屯兵安邑的难处。如果李弘要南下进京铲除奸佞,他愿意鼎力相助,誓死追随。
李弘看完之后,把信还给了李肃。李肃小心收好,笑着说道:“董将军说,如果大人不放心,他可以在大人南下的时候,先行西渡黄河,为大人拦住皇甫嵩。”
李弘沉思良久,忽然问道:“你看洛阳的事,谁的胜算最大?”
李肃想都没想,张口就说道:“当然是宫内的奸阉了。”接着他把洛阳的近况仔细说了一遍,尤其是西园军的事。李肃说,现在西园军名义上是何苗统帅,但大权其实都在上军校尉曹操手上。曹操主掌西园军后,一天之内调换了几十个军司马假司马,八营士卒整曲整屯的换防。如今西园军里兵不认识将,将不知道兵,都是听令行事,基本上被奸阉全部控制了。南军虎贲、羽林的各级军官也都换成了奸阉的人,几个中郎将成了摆设,手下的亲信都给调防到皇宫外面去了。
“大将军何进手上就一万北军。”李肃不屑地说道,“司隶校尉袁绍也只有一两千人,河南尹王允虽然有几千郡国兵,但他和袁绍一样,现在和大将军都是貌合神离,不会帮他对抗西园军的,所以大将军必死无疑。”
李弘暗暗吃惊,急忙问道:“听说大将军派出数名得力手下到各地征募士兵,如果……”
“这些人没有天子的圣旨根本不敢回京。”李肃笑道,“大将军原先以为自己回京后可以控制西园军,谁知失算了,结果一败涂地,现在他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弘看看他,问道:“少慎兄,你说实话,大将军可曾找过董将军?”
“这没必要瞒你。”李肃说道,“洛阳各方权势都曾找过董将军,哼……这些小人,当初他们在先帝面前陷害董将军,把董将军从西凉调到并州,还把他的兵权也剥夺了,现在……”他没有说下去,但眼里的杀气还是表露无疑。
李弘和他聊了一会洛阳的局势,最后说道:“你回去对董将军说,我最近要回晋阳一趟,到时我去安邑拜访他,具体谈一谈。”
李肃大喜,告辞而去。
何津渡过黄河,冒着大雨匆匆赶到了五原大营。
李弘听说大将军府的司马秘密来访,急忙命令左右退下,与其密谈。李弘和大将军通过何颙的联系,私下曾有数次交往,甚至还有过几次默契。所以何津也不避讳什么,把洛阳的形势仔细分析了一下,然后说道:“大将军之所以要杀骠骑将军董重和董太后,实在是迫不得已。他不杀人,人家就要杀他,洛阳就要大乱。那时大人正率军在北疆血战,洛阳稳定是重中之重,大将军为国家计,只能行此下策。”
李弘点点头,问道:“大将军如今参隶尚书事,主掌国事,他派你前来,可有什么交待?大军是戍守边塞还是继续北上攻击鲜卑?”
何津笑道:“我来之前,洛阳盛传大人将奉先帝遗诏率部南下,京畿一片恐慌。大将军派我秘密北上,就是为了询问此事。北疆大捷后,大人将向何方进军?”
李弘佯装愤怒地说道:“一派胡言。我正在等天子的圣旨,天子无论是让我戍守边疆还是让我率部北上攻击鲜卑,我都愿意,绝无怨言。”
何津见李弘闭口不谈先帝遗诏的事,随即不再追问。他说天子和朝廷的意思当然是想让大人趁胜北上继续攻击鲜卑了,但考虑到洛阳的形势,大将军认为继续北上作战危险太大,必须先把洛阳的事彻底解决了,也就是说,先把祸乱的根源奸阉铲除了。“
李弘问道:“大将军有何对策?”
“大将军需要兵力,需要把出外募兵的各路大军征召回京。”何津说道,“所以大将军希望大人能在适当的时候南下一次。”
李弘笑笑,说道:“大将军这么做,不会就是为了保证我大军可以顺利北上攻击鲜卑吧?”
“大将军说了,只要大人能帮忙铲除奸阉,大人可以……”
李弘凑近何津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何津脸显惊愣之色,迟疑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想,大将军一定会帮助大人的。”
六月下,犒赏圣旨送达五原大营,十几万将士欢声雷动。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23节
何顒一路急行而来疲惫不堪,李弘接旨之后,让他休息一夜,明日再谈,但他坚决拒绝,一定要连夜议事。
何颙现在是尚书台的尚书,此次又是奉旨而来,代表的是天子和朝廷,所以李弘不敢怠慢,急忙召集徐荣、麴义、李玮、朱穆等征北大军中的高级统帅和幕僚共同议事。北疆大战的前后经过和相关损失、战利品等事宜李弘已经向朝廷上了一份详尽的奏章,何颙要问的是北疆驻防和匈奴、东羌人的安置,近百万民夫的北迁和屯田。这些问题在大战前虽然也有涉及,但因为李弘突然改变攻击时间,造成此类问题在当时并没有进行深入探讨,其后朝廷也没有及时拿出详细的战后迅速稳定边郡的具体策略。因此,何颙现在不得不仓促和征北军诸将商议,以便把边郡迅速稳定下来。另外,通过李弘等征北军高级将领对这些事的安排,何颙也能从中看到征北军将来的动向,为下面和李弘单独商谈做好准备。
从事中郎朱穆向何颙具体介绍了征北大将军府的想法。
北方四郡现在不仅仅是驻防问题,还有重建郡县府衙安抚百姓问题,所以征北大将军府打算在朝廷派出的官吏没有到任之前,暂由派驻军队掌管四郡的军政。按照征北大将军府的初步安排,校尉华雄暂领朔方郡太守,校尉张郃暂领五原太守,校尉高览暂领云中太守,校尉孙亲暂领定襄郡太守。
匈奴人和东羌人在此次大战之后,军队数量和人口都有很大的减损。目前匈奴人被征北大将军府刻意沿黄河和长城南北划分了三块定居地,分别是五原、云中两郡的阴山以南,西河郡的美稷和长城以南的圜阳。这样他们的人口分散,将来就是想叛乱也没有什么实力了。至于东羌人,征北大将军府打算把他们全部迁到河套以南定居,完全置于汉军的监控之下。
近百万民夫和从雁门出关的几十万灾民将陆续迁移到河套以南屯田,还有部分北方人口将迁移到河南之地和匈奴人混居以放牧为生。为了确保灾民在河套以南的屯田,征北大将军府打算在朔方和北地两郡驻军三到五万人。
朱穆最后说道:“今年,边塞四郡的城池关隘需要修葺,府衙需要重建,百姓需要安置,这大约需要十亿钱。百多万灾民的迁移和河套屯田大约需要七十亿钱。五郡的驻兵人数根据我们最保守的测算,大约需要六到八万人,这大约需要二十亿钱。也就是说,北疆虽然被我们收复了,但我们至少还需要一百亿钱才能稳定下来。”
在何颙离开洛阳前,袁隗和尚书台的大臣们也曾为北疆重建做了个测算,所以他对朱穆所说的这个数字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相反,还笑着说道:“到河套以南屯田,你们迁移的人口数量太过庞大。即使三年有小成,恐怕也远远不止七十亿钱。”
此时,何颙的心情已经非常好了,他从听到征北大将军府要迁移百万以上的灾民到河套屯田之后,他就完全放心了。李弘现在根本没有南下的意思,而且他也根本没有南下的能力。他现在不但被并州几百万人口的屯田捆住了手脚,更被北疆绵延千里的边塞驻防牢牢地拖住了,他的十几万大军被困在了塞外广袤千里的大漠上。
何颙听完朱穆的禀告之后,笑着对他说道:“朱大人,下次不要再说什么征北大将军府了,你现在可是大汉国车骑将军府的从事中郎。”
朱穆微微一笑,对李弘拱手道:“下官失言,失言。”
李弘笑着摇摇手,对何颙说道:“何大人对我们的对策有何意见?我希望大人把这份奏议带回京城后,能够得到天子的恩准,所以何大人有什么话,请尽管直说。”
何颙点点头,笑道:“那下官就不客气了。”他现在把意见提得越多,明天和李弘商谈的时候他的主动权就越大,所以何颙毫不客气说道,“大人提出要在五郡驻防,要在北地郡屯田,这北地郡可是凉州的,属于西疆。即使要驻防也是皇甫将军派兵驻防,要屯田也是北地郡的太守说了算,所以大人的这个设想非常不妥,恐怕朝中的大臣们不会答应。”
“其次,大人提出今年北疆就需要一百亿钱,这个钱目前大司农府肯定拿不出来。”何颙慢悠悠地说道,“大人也不要指望万金堂,先帝说过,万金堂是给大人打仗用的,不是给大人稳定北疆用的。所以无论是天子、太后,还是朝中的大臣们,没有人会答应你的要求。”
李弘、徐荣、麴义和李玮等人互相看看,面显忧色。麴义的神情渐渐有些愤怒了,看着何颙的目光里也隐含几丝杀气,他冷声说道:“何大人,按你这么说,北疆的百万灾民就要在边塞吃草为生了?既然如此,那么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灾民留在冀青兖徐等受灾州郡?你们为什么要欺骗他们,把他们驱赶到并州?难道你们想祸害北疆?想陷害北疆诸军?想让我们的将士埋骨大漠,白白地流血牺牲?”
何颙看着麴义,笑道:“将军大人似乎忘记了北疆大战的目的是什么?北疆大战的目的是收复边郡,而不是收复边郡后迁移百万灾民到河套以南屯田。到河套以南屯田其实是个非常危险的事,即使先帝在世,也未必肯答应。现在北方大漠有鲜卑人,一旦北疆富裕,鲜卑人的铁骑就会一泻而下,我北疆战火纷飞,诸位谁能保证北疆寸土不失?”何颙挑衅似地扬扬头,冲着麴义说道,“麴将军是否可以保证?”
“几百年来,匈奴人之祸算是被我们铲除了,但这几十年来鲜卑人的祸害呢?这几年车骑将军虽然带着诸位将军连番奋战屡有斩获,但鲜卑人的实力犹存,鲜卑人的疆域犹在,我们凭什么敢在河套投入大量的人口和金钱屯田?我们有大秦国时蒙恬将军的威猛和三十万大军吗?我们有武皇帝时的六十万边军和取之不竭的财富吗?我们没有。”何颙继续说道,“车骑将军目前只有十四万大军,这还包括留在晋阳的两万兵马,如果把匈奴人和乌丸人的铁骑排除在外,将军大人目前还不足十三万大军。以十三万大军驻防两千多里的边塞,诸位认为足够了吗?鲜卑人为什么可以占据边塞四郡?匈奴人为什么敢反叛,都是因为我们在北疆只有几万边军,对他们没有威胁啊。如果早年先帝能够意识到这个问题,投入几十亿钱重建二十万边军,何苦现在花费上百亿钱来攻打胡族,收复边郡?”
“其次,大汉国目前的现状诸位大人都清楚,在经历了连读六年的战乱和几次灾患之后,大汉国的国库早已枯竭。今年的仗之所以能打,都是因为先帝动用了万金堂的钱财。北疆大战结束后,朝廷的主要精力是平息各处叛乱,安抚百姓,尽一切努力让国家迅速恢复稳定,所以……”
“所以天子和朝廷就不管北疆了,就让北疆的灾民自生自灭了,是吗?”麴义略显激动地问道。
“北疆已经收复了,如何尽快恢复稳定是你们的事。”何颙平静地笑道,“相信车骑将军已经早有定策。”
“你这么一说,还有什么定策?”麴义一拍案几,气愤地说道,“干脆把百万灾民杀了好了,这样北疆就万事大吉了。”
李弘看看徐荣,又看看李玮,面无表情。徐荣轻轻叹了一口气,李玮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坐在一角的田畴突然问道:“何大人,北疆大战结束后,朝廷的意思是什么?何大人到北疆来,不可能对北疆诸事没有安排吧?”
何颙侧头看了一眼田畴,注意地打量了几眼,然后说道:“先帝其实早在北疆大战前就对北疆诸事做了安排,只是有些人阳奉阴违,无视先帝的旨意,以至于现在让北疆诸军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何颙说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但何颙接着又说了一句话,这让各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了。何颙指的不是董卓。
“车骑将军主掌北疆兵事大权,这是举国皆知的事。”何颙看着李弘笑道,“先帝在北疆大战前一再嘱咐将军大人放弃除了战事外的一切事务,但将军大人好象心悬并州安危,并没有遵从先帝的旨意,而是执意把鲜于辅将军和张燕将军留在了晋阳。北疆大军今日的困境,我是不是可以说,这都是将军大人一手造成的?”
李弘苦笑不语。
“将军大人有必要再把黄巾军留在晋阳吗?有必要再管灾民和屯田的事吗?将军大人执掌的是北疆兵事大权而不是军政大权,这有本质的区别。兵事大权仅掌征伐,军政大权才是统管所有事务。早期先帝为了尽快招抚黄巾军和安置流民,需要大人的兵事大权予以镇制,但后来黄巾军已经受抚,屯田已经步入正轨,就连支撑赈灾和屯田的盐铁收入都已经按照大人的要求特设了盐铁都尉。那么,大人出征前,还有什么理由非要留下鲜于辅和张燕两位将军坐镇晋阳?”
何颙环视了一眼大帐内的诸将,语调温和地说道:“将军大人的所作所为是否违背了先帝的旨意,天子和朝廷无意追究,但这兵事大权和军政大权的区别,还请将军大人在适当的时候予以理解,把它们分开,以免让天子和朝廷对大人产生误解。”
“至于朝廷对北疆诸事的安排,都是在兵事大权和军政大权分开的基础上制定的,所以和将军大人的定策有很大区别。”何颙说道,“天子和朝廷的意思是将军大人立即把鲜于辅将军和张燕将军征召出塞,并州军政全部交给并州牧、前将军董卓大人。无论是灾民还是屯田,统统交于董卓大人。然后北疆诸军立即重整兵马,按照先帝所定的北疆战策,在八月的时候继续率军北上攻击鲜卑国。”
大帐内顿时鸦雀无声,气氛压抑。
深夜,大帐内昏暗的烛火在潮湿的细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帐外的大雨依旧在倾泄而下,密集的雨点打在帐篷顶上发出了沉闷的轰鸣声。
李弘、徐荣、麴义、李玮、朱穆、宋文、唐放七人坐在案几四周,个个神情严峻。
何颙的话就象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里,让大家有些窒息。三年来,这并州的事成了一个绳套。并州的事越闹越复杂,这绳套就在北疆诸军的头上越套越紧,而这绳套后面的绳索却握在天子和朝廷手上。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该放,全然由不得北疆诸军。如今李弘迫不得已,只好举起战刀,准备斩断这根绳索了。
“子烈,你怎么说?”李弘望着徐荣,小声问道。
徐荣淡淡地笑道:“我从西疆开始就跟在大人后面征战,大人忠心为国,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稍稍停了一下说道,“大人知道雁门关大战阵亡了多少黄巾军将士吗?他们为什么而战?大人知道这么多年来,有多少胡人将士阵亡了吗?他们又为何而战?只要是为了大汉国,为了完成这些阵亡将士的心愿,大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徐荣至死追随大人,矢志不渝。”
“云天呢?”
“刀已经架到我们脖子上了,你还问什么?”麴义挥手说道,“天子和朝廷不要北疆,我们不能不要。这块土地上沾满了我们弟兄的鲜血,我们绝不放弃。”
“仲渊呢?”
李玮笑道:“我早说过,大人如果执意忍让,迟早都是全军覆没之局,奈何大人不听。”
“公定呢?”
朱穆犹豫了一下,慢慢说道:“当今朝廷之腐败,已经到了触目惊心无可挽救的地步,大人如果想救万民于水火,应该仔细想想先帝遗诏的意思。先帝是想让大人振兴大汉国,而不是偏隅于北疆之一地,请大人务必慎重。”
“长风呢?”
宋文叹气道:“大人已经无路可走了,进也是死,退也是亡,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自古以来,明臣良将,又有几个能够逃脱自己的宿命?”
李弘笑了起来,指着唐放说道:“牧云,你是并州故吏,深知北疆,你说说,北疆将何去何从?”
唐放沉吟良久,说道:“三年前,大人到北疆是为了什么?只要是为了大汉国,大人又何必顾惜自己的声名?”
李弘笑道:“好,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束手就缚,那我们就放手一搏了。”
“命令杨凤领恒祭燕无畏两营铁骑,会同文丑梁百武的两营步卒,立即南渡黄河,急速赶到长城要塞会合鲜于银、樊篱部,大军直逼河东。”
“命令阎柔领射缨彤、李溯两营铁骑,会同楼麓的乌丸铁骑,立即赶赴代郡、上谷驻防。”
“命令张燕,叫他派彭烈立即率部进驻飞狐要塞。”
“命令赵云领姜舞刘冥两营铁骑,玉石领本军四营急速南下赶赴雁门关。”
“子烈,你带着狂风沙、聂啸的两营铁骑,会同杨震寥磊杨淳三营步卒,立即赶赴朔方、北地两郡驻防。北地郡你让杨淳和狂风沙去,你留守朔方的河套,做好安置灾民和屯田的准备工作。”
“云天,这抵御胡寇入侵的事就交给你了,这里有杨明的一营铁骑,颜良的四个步兵营,还有刘豹的匈奴铁骑,你看够不够?不够我就把黑豹义从营留给你。”
麴义笑道:“大人你放心南下,拓跋锋早给你打怕了,哪里还敢寇边入侵?黑豹义从你带走吧,有我和颜虎头在,还有华雄高览张郃孙亲四位太守,边塞无忧。”
“命令中军各营,准备返回晋阳。”
第二天,何颙早早就来到了李弘的大帐。李弘命令左右退下,他要和何颙好好谈谈了。
何颙和李弘两人随意聊了一下洛阳最近发生的事,然后他说道:“最近京中都在传言大人手上有先帝遗诏,说大人会在适当的时候南下进京拥立小皇子为新帝,不知大人听到这个传言……”
“对,先帝命令臣在北疆大战结束后立即率军南下,不惜一切代价进入洛阳,废除幼主,立小皇子为大汉国的皇帝。”李弘望着脸色渐变的何颙,轻轻说道,“而且,我已经命令大军南下了。”
何颙极度震骇。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24节
大汉国光熹元年(公元189年)七月。
六月下,由于连场大雨,黄河水暴涨,冀青兖三州沿河郡县再次遭遇洪水,受灾百姓达到了百万之众。这些灾民无路可走,随即背井离乡,辗转北上往并州而去。虽然冀州牧杨奇多方阻挠,但依然无法阻止灾民的迁移。北疆大战的胜利和并州屯田给了这些灾民生存下去的希望,他们为了活下去,纷纷踏上了北迁之路。
七月初,奋威将军鲜于辅、扬烈将军张燕和护田中郎将赵岐闻讯后紧急磋商,最后一致决定封锁壶关,阻止灾民入境。同时,三位大人一面向壶关调拨大量赈灾物资救济灾民,一面急奏朝廷和上报车骑将军李弘。
这时李弘来书,告诉他们大军已经休整完毕,正在急速南下。李弘说,考虑到今年草原上的雨水太多,粮草运输十分困难,大军军需不足,所以他决定带着十六营五万六千将士南下。李弘在书信中命令鲜于辅立即下令十万屯田兵北上进驻龙山大营,河东仅留典农中郎将张白骑和两万屯田兵看护田地。另外,他还命令张燕派遣校尉彭烈立即率部北上进驻飞狐要塞。
鲜于辅、张燕和赵岐大吃一惊。将军大人要干什么?
没有天子的命令,车骑将军擅自下令大军回撤,等同于谋反,他是不是疯了?
军需不足?这更不可能。在六月中草原雨季来临前,鲜于辅已经督令留守大军组织百万民夫,从河南之地的黄河和云中两个地方把三个月的粮饷军械全部送到了九原城和云中城。军需不可能不足。
派遣五千兵马进驻飞狐要塞?将军大人此时控制飞狐要塞干什么?飞狐要塞拱卫着幽州南部郡县和整个冀州,一直都是由冀州派驻军队,难道将军大人要威逼冀州?
将军大人不经天子同意,直接下令征召十万屯田兵,这不但违背了大汉律法更让人心生恐惧,他要这么多军队干什么?
三个人疑虑重重,忐忑不安,都知道并州要出大事了。
仅仅过了两天,八百里快骑就送来了回报。李弘命令鲜于辅立即打开壶关,把所有灾民放进并州,暂时安置到太原郡境内的太行山西麓一带。
鲜于辅很奇怪,他问张燕和赵岐,“将军大人这是何意?难道他要把灾民送回冀州?”
张燕想了半天,说道:“几年来,我们黄巾军一直待在常山国和中山国一带打仗,两国和周边郡县的百姓既是我们的兵源也是我们的民夫。后来我们兵败太行山,那里的百姓都跟在我们后面上了山。所以,现在那里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和废墟没什么区别。我想,大人也许是打算把这些人送到常山和中山国去屯田吧?”
赵岐忧心忡忡地捋须叹道:“将军已经赶到云中城,再过几天他就要回晋阳了。到时候,一切都清楚了。”
冀青兖三州再发水灾的事在洛阳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震动,现在整个洛阳的注意力都在北疆,都在车骑将军李弘的身上。
李弘以八百里快骑上奏天子,因为草原雨季提前来临造成运输受阻,大军粮草不济,他已经率军南下晋阳了。
京畿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何太后立即召集中官们商议此事。
赵忠和张让等人先把李弘臭骂了一通,说他恣行骄纵,胆大妄为,竟敢不遵圣命擅自命令大军撤回晋阳,按律当斩。但骂归骂,事情还要解决。李弘迫不及待地回撤到晋阳,绝对不是因为粮草不济,肯定还有其他原因,是不是因为先帝遗诏呢?如果此时李弘率大军主力一泻而下,相信无论是屯兵河东的董卓,还是驻守京畿的四万西园军,都是不堪一击。太后惊惶不安,连连催逼。
“以臣看,还是先以天子的名义给车骑将军下旨,命令他暂时驻守于长城以北,不要撤回晋阳。”赵忠说道,“北疆大战刚刚结束,边郡刚刚收复,大军不宜立即回撤,这一点他应该非常清楚。如果他执意率军撤回晋阳,这谋反之罪他就背定了。太后可以因此而诏告天下,让天下人皆知李弘谋反之意,那时,他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汉国叛逆了。”
“他有先帝遗诏,有胡人和蚁贼组成的军队,这一份诏书对他能有多大作用?”张让担忧地挥手说道,“骠骑将军董重和董太后先后死去,这件事本来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了。如果此时李弘再高举先帝遗诏,以铲除奸佞为名率军南下进京,我们挡得住吗?这天下会有多少人认为功勋彪炳的车骑将军会谋反?就是朝中的那帮士族大臣恐怕也会跟在他后面倒戈一击。”
郭胜沮丧地说道:“李弘还在打北疆大战的时候我们就担心他会南下,没想到这北疆大战刚刚结束他就来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断了他的粮草,让他……”
“你懂什么?”赵忠眯着眼睛骂道,“那他来得更快。先帝归天之后,我们并没有完全掌控西园军,实力不济,如果那时给士人和大将军以此为借口对我们发难,众怒之下,我们早就完了,你还能站在这里讲话?”
“诸位爱卿还是尽早想个良策吧?”太后又催道。
“李弘现在是以粮草不济的借口南下,并没有拿出先帝遗诏,这说明车骑将军自己也是顾虑重重。”张让说道,“他担心什么?无非是担心进京受阻。”
“目前京畿一带有皇甫嵩、董卓、丁原、袁绍、王允还有西园军和南北两军共十万大军。如果李弘的大军遭到京畿十万大军的拦截,再加上洛阳城的高大坚固,他可能会久攻不下。一旦战事拖长,形势出现逆转,事情就麻烦了。无论车骑将军的实力有多么强大,他都无法在粮草短缺的情况下和整个大汉国对抗,他就是死路一条,那时他就是有先帝遗诏也变成乱臣贼子了。所以臣认为,我们可以派人和他谈一谈,看看李弘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让伸手弹弹衣服上的灰,接着轻蔑地说道:“像他那种出身低贱的武人,除了权势和财富,他还要什么?先帝能给他的,我们都能给他,先帝不能给他的,我们也能给他。我们可以让他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让他成为天子和太后手下的一员悍将,这不更好吗?”
“你的意思是给他升官加爵?给他钱财?”段珪问道,“他要是贪得无厌,要主掌北疆军政大权,我们是不是也答应?”
“不答应又能怎样?”赵忠说道,“如果李弘高举先帝遗诏,以铲除奸佞为名挥军南下,你们谁能肯定皇甫嵩、董卓,还有京中的大臣们不会群起而响应?那时,我们也好,大将军也好,陛下和太后也好,谁能幸存?”
“我们可以把小皇子……”中常侍张恭做了一个杀死的手势,“如此一来,先帝的遗诏还有什么用?”
“你有没有脑子?这个时候小皇子不在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激怒李弘和朝中的大臣。”赵忠瞪眼骂道,“小皇子很重要吗?没有小皇子李弘照样可以拥立外藩为帝,这么简单的事你都想不到?”
张恭头一低,不敢做声了。
“先帝的遗诏里到底写了什么?是不是要李弘南下拥立小董侯为帝?”中常侍宋典迟疑着问道,“我们是不是再等一等,看看尚书台的何大人回来后怎么说?李弘这次回撤,也许是因为灾民入晋的事。”
何太后、赵忠、张让等人都象看白痴一样地望着宋典。这个时候,他还有这种想法,简直不可思议。
“那好啊。”赵忠冷笑道,“你和李弘在西凉的时候就认识,也算是故交了,那你到晋阳去宣旨吧。顺便问问他,先帝在遗诏里写了什么?”
宋典脸色一僵,想拒绝却又不敢说。
车骑将军率军南撤晋阳的事同样也震骇了袁隗等一帮大汉重臣。
何颙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李弘的意图是什么?但不管李弘想干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绝对不能让李弘南下入京,更不能让北疆的大军和驻守京畿的大军打起来。双方一旦交战,李弘就没有回头路了,后果不言而喻。大汉国经此浩劫之后,国力势必更加衰微。
袁隗、丁宫和卢植等人仔细商议之后,否决了借助李弘的力量铲除洛阳奸佞的想法,决定还是按照已经商量好的办法重振朝纲。现在如果借助李弘的力量把奸阉和大将军的势力连根拔除了,但李弘的势力又如何解决?武人占据朝堂,而国家又衰败无力,目前大汉国又没有一个威势的皇帝镇制朝堂,那后果也许比现在更严重,大汉国也许就会在一帮武人的践踏下分崩离析。
袁隗等人急忙去见大将军何进。为了阻止李弘南下进京,袁隗打算说服何进,暂时放弃对奸阉的打击,合力对抗李弘。不管怎么说,李弘一旦南下进京,受到伤害的首先是大汉国,其次遭到杀戮的是宫内的奸阉和大将军一系,谁都逃脱不了覆灭的厄运。
袁隗的意思是大将军的北军和骠骑将军的西园军同时开出洛阳扼守进京要隘,驻防于函谷、孟津和小平津三关,洛阳城的驻防则交于司隶校尉袁绍和河南尹王允。
大将军何进对李弘大军的南撤好象不以为意,他笑着对袁隗说:“太傅大人似乎太紧张了。车骑将军不过只有部分大军南下入关,而且他也没说什么奉了先帝遗诏之类的话,我们这么做,未免反应过头了。这可能会适得其反,助长李弘南下的决心。”
袁隗和丁宫等人知道大将军不愿意离开京城,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很长时间,最后何进被他们说服了。何进说:“只要西园军全部出城赶赴三关,我立即率军随后跟进。”
袁隗大喜,立即进宫面见太后。此时太后已经没了主意,一切都听中官们的。赵忠和张让虽然同意西园军出城,但他们并不相信袁绍和王允,他们要求留上军校尉曹操领一营人马护守皇宫。
袁隗无奈,急忙出宫到百郡邸和大将军何进再议。
时间就在袁隗这两头奔波和协商中逐渐逝去。
这时从河东再次传来惊人消息。十万屯田兵突然离开河东北上入晋。
十万河东屯田兵,再加上从五原郡南撤的十几万大军,车骑将军李弘竟然要在晋阳集结二十几万大军,不用说都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太后生气了,急忙下旨让曹操率领西园军先行出京,皇宫由虎贲、羽林护卫。
大将军何进没有失言,随后带着大军进驻都亭。
太后对袁隗、赵忠等大臣说,你们再商量商量,给李弘和北疆将士加官进爵,重金赏赐,务必不要吝啬。拟好圣旨后,叫宋典立即北上,要快一点。
袁隗和赵忠等人在尚书台还没商量几句就吵了起来。
袁隗和一帮大臣们的意思是大力封赏李弘的部下。这样将军多了,中郎将多了,将领们的地位权势增大了,北疆诸将之间的矛盾必然会出现,这对将来分化瓦解北疆大军,解决李弘这个祸患有莫大的好处。
赵忠等中常侍却不以为然。他们认为李弘的部下除了胡人和蚁贼,就是北疆西疆一批出身卑贱的武人,象鲜于辅有胡人血统,徐荣和麴义都是极荒边塞的寒门士人,阎柔是马匪,颜良更是杀人不眨眼的屠夫。这些人如果不是跟在李弘后面征战天下,到死不过就是一个两千石的都尉。赵忠说,即使朝廷现在把他们全部拜为将军,他们也不会感激天子和朝廷分毫,相反,他们更感激李弘了。没有李弘,哪有这些人的出头之日?要封赏,就封赏李弘一个就行了,免得白白浪费钱财。
刘弘说,如今是非常时期,这种封赏也就是名义上的,将来李弘倒了,这些人也就活到头了,谁敢留着他们?
张让说,将军也好,中郎将也好,校尉也好,在大汉国都是地位尊崇之衔,哪有一封一大堆的?过去皇甫规、张奂,甚至皇甫嵩带兵打仗,手下也都是校尉,哪有这么多的将军、中郎将?你知道李弘手下有多少校尉都尉了吗?有将近七十个了。我大汉国四万西园军也不过才八个校尉,三万北军也不过才五个校尉。不能再封了,再这样封下去,以后校尉就不值钱了。
袁隗心想,这西园军、北军的校尉能和边军的校尉相提并论吗?不过他不想在这件事上耽搁时间,反正加官进爵也挡不住李弘大军南下的脚步,还是先尽早派人北上稳住李弘,和李弘取得联系方为上策。
“你说怎么封就怎么封吧。”
天子随即下旨,拜车骑将军李弘为车骑大将军,仪同大将军,晋阳侯,食邑五千户,领三州两郡兵事大权。同时督请李弘驻防长城以北,没有天子令不准南下。
李弘此职位同三公,金印紫绶,地位尊崇,已经大得不能再大了。过去皇甫嵩平定黄巾之乱后,先帝也不过就封了个左车骑将军,槐里侯,食邑八千户。现在在武将里,除了大将军何进,就是他了,骠骑将军何苗也要比他差一级。不过,如今形势不一样,封李弘多大的官何太后都愿意,她只要李弘不南下洛阳就行。
中常侍宋典带着这份圣旨在五十名中黄骑的护卫下,连夜出城北上。
何颙回到洛阳。袁绍出城十里相迎。
“伯求兄,车骑将军总算南下了,你居功至伟啊。”袁绍握着何颙的手,略显激动地说道。
“本初言重了。”何颙由于连日赶路,消瘦了许多,神情非常疲惫,“果如我们所料,车骑将军顾虑太多,并无南下之意,幸好被我一番言辞激怒,当天夜里他就指挥大军分路南下了。不过……”
“不过怎样?”袁绍急忙问道。
“不过他的要求太高,远远超过了我们当初的预想。”何颙愁眉不展地说道,“太后,大将军和太傅大人未必肯答应。如果双方交涉不成,车骑将军挥军南下,洛阳大乱,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伯求兄过虑了。”袁绍笑道,“车骑将军如今已经被天子拜为车骑大将军仪同大将军了。他现在的身份如此尊崇,无论他提多高的要求,无论他提的要求如何背离大汉律,他的所作所为都不会影响到皇统,也不会危及到大汉国的存亡,这一点勿庸置疑。并州的现状你我都清楚,李弘的要求不会离开北疆,也不会离开并州。这对大汉国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妥。如果并州的屯田成功了,灾民解决了,北疆稳定了,我大汉国离振兴还远吗?”
“无论是奸阉还是外戚执掌权柄,他们对大汉国所造成的危害都要远远大于车骑大将军。我们看到过奸阉如何擅权害国,听到过外戚如何祸国殃民,但你看过李弘贪赃枉法吗?听过他祸害一方吗?”袁绍十分敬佩地说道,“他是一个英雄,一个真正的英雄。”
何颙笑笑,小声说道:“本初,太傅大人要是知道我们还在暗中帮助何进,甚至还在暗中操控洛阳的局势,他会把我们杀掉的。”
“我叔父和卢大人他们都老了,胆子太小,做事太保守。按他们那种办法,奸阉和外戚之祸要到何时才能解决?十拿九稳?我看十拿九不稳,迟早都要出事,要自取死路。你说,董卓能信任?能重用?将来能轻易解决掉?这么多年了,他们连一帮阉人都搞不定,还能搞定董卓?董卓应该让他回西凉,而不是进京。”袁绍不满地说道,“不就是废除个幼帝嘛,怕什么?难道还怕担当弑主之名留下万世骂名?这帮老糊涂,到时会后悔的。”
“太傅大人要是知道你在背后这样骂他,他会打断你的腿。”何颙笑道,“城内的军队都出城了?”
“都出城了,就剩下护卫皇宫的南军和我司隶校尉府的两千人,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袁绍拍拍何颙的肩膀说道,“几万大军屯兵洛阳城,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之局,那时不要说皇宫,就连天子恐怕都保不住了。现在洛阳城算是没事了,京畿要乱给它乱去,无关痛痒。”
“河南府的郡国兵呢?”
“奸阉不许子师的军队进城,所以,他只好把军队留在虎牢关了。”袁绍说道,“你这时才到洛阳,是不是到函谷关去见孟德了?”
何颙点点头,“孟德说,他已经把赵忠的两个心腹赵融和夏牟调到孟津了,要是动手的话,就往死里打。”
“目前我们的兵力不够,要等大将军把王匡毋丘毅和张辽他们征调回京才能动手。”袁绍笑道,“西园军一出城,我们就能控制五营兵马。只要有了军队,事情好办多了。现在留给奸阉的日子也已经不长了,如果车骑大将军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对京畿的威胁,那么,外戚之祸也能迎刃而解。”
“事情要一件件做,急不得,急则生变。”何颙说道,“这么多年了,何进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难道还不知道?小心为上。”
袁绍大笑,“伯求兄,快走吧,太傅大人正在尚书台等你消息。我们边走边谈,你把车骑大将军的要求说给我听听,都有些什么?”
深夜,尚书台。
何颙已经疲惫不堪,但他依旧强自支撑着向太傅袁隗、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尚书令卢植以及九卿诸卿等十几位大臣禀报北疆之事。
“先帝给李将军的遗诏的确是命令他在北疆大战结束后立即南下拥立小皇子为帝。”何颙说道,“李将军没有给我看先帝遗诏,我也没有要求看,但以李将军对大汉国的忠诚,他敢率部南下,已经说明了一切。既然我们双方谁都不愿意在今天这种情况下祸乱国家,那么,我们就权当先帝的遗诏里没有这道命令。”
“但李将军并不愿意违背先帝的旨意,他担心自己和北疆诸军的前途,担心并州的屯田和数百万灾民,他不相信当今天子和朝廷会象先帝一样全力支持他,所以他执意要南下入京。我百般劝说,最后李将军答应只要天子同意他提出的所有条件,他将放弃南下入京,放弃先帝的托付,继续为大汉国戍守北疆。”
赵忠和张让奉太后懿旨,今天也参加了尚书台议事。两人听何颙说到这里,不禁互相对视一眼,心想李弘不会提出什么诛杀奸阉之类的恶劣条件吧。
“李将军说,考虑到目前大汉国的形势,今年他已无意率军北上攻击鲜卑国。”何颙看看众人惊愣的眼神,继续说道,“李将军在近期内将迁移百万灾民进入河套以南屯田,另外,他还要安抚边郡百姓,修葺关隘城池,在边郡驻军,所以,他需要天子给他一百亿钱。这一百亿钱里包括粮食、军饷、军械、屯田物资等等。李将军说,如果朝廷无力在年内筹集这么庞大的物资,那就把钱给他,他自己来办。”
“由于北迁并州的灾民越来越多,并州无论是田地还是钱财都已经难以支撑。为此,李将军要求把西凉的北地郡,幽州的代郡和上谷郡,冀州的中山国和常山国五个郡国划入北疆屯田范围,加上已经实施军屯的河东郡,李将军需要在并州九个郡以外再加六个郡屯田。”何颙苦笑道,“安置灾民屯田这本无可厚非,但李将军不仅仅是在这十五郡屯田,他还要在这十五郡驻军,要以驻军校尉兼领这十五郡的太守。他的理由是一为戍边御敌,二为弹压暴乱。”
大臣们神情惊怒。刘弘愤怒地说道:“这一州六郡不是他的藩国,军政还轮不到他说了算。”
袁隗对众人摇摇手,“不要说话,听何大人说完。”
何颙说道:“李将军说,北疆屯田从现在开始,以十年为期,这十年内,并州不再设州牧,十五郡太守由驻军校尉兼领,十五郡的军政大权皆由李将军主掌。十年后,他交还十五郡的军政大权。另外,这十年内,这十五郡的赋税不再上缴国库,全部用来屯田和安置灾民。十年后,屯田成功,这十五郡的赋税重新上缴国库。”
“这十五郡除了河东郡,目前都很贫瘠,李将军担心屯田难以为继,所以要求天子在十年内把冀州的赋税全部拨付给幽并两州。为了确保冀州赋税收入不受战乱的影响,李将军要求在冀州驻军。”
大臣们再也忍受不了,太仆杨彪更是怒骂出声。
袁隗站在来,挥手说道:“不要吵,听完再议。”
何颙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李将军说,十年内,他要在北疆筹建三十万边军,其中有十万是铁骑。这三十万大军的军资,李将军要求天子务必立即支付五十亿钱,他要立即在五原、云中一带筹建养马场和十万铁骑,以便在将来北上攻击鲜卑国。”
“还有吗?”
“李将军要求天子立即把渤海王和长平公主送到冀州藩国,否则……”
“否则怎样……”袁隗问道。
“否则他将领二十万大军南下洛阳。”何颙一脸痛苦地说道,“北疆大军实力强悍,还有匈奴铁骑和乌丸铁骑助阵,我们实在难以抵御,请诸位大人三思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25节
何颙说完之后,尚书房内反对痛斥之声此起彼伏,许多大臣神情激动,大骂李弘恃功骄纵,目无法纪,以重兵威胁天子,肆意践踏大汉律,明为大汉重臣,实为汉贼。
袁隗思索良久,然后举手示意众臣安静下来。
“李大人如果手持先帝遗诏,挟重兵南下,我们如何应对?是继续拥立当今天子还是遵从先帝遗诏?”袁隗连连摇头,长叹道,“先帝,这都是先帝……”
大臣们不明白袁隗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个沉默不语。
“自从中平元年的卢龙塞大战开始,李大人就一直率部奋战在北疆和西疆的各个战场上。六年来,李大人为大汉国抗御外敌,平定叛乱,立下了赫赫功勋。他是我大汉国的英雄,更是我大汉国的忠臣,这一点不容置疑。”袁隗缓缓说道,“今日他之所以南下,还是因为他忠诚于先帝,忠诚于大汉国,如果他置先帝遗诏于不顾,苟安于北疆一隅,难道他就是先帝的忠臣了?是我大汉国的忠臣了?汉贼一说,未免太重了。”
“今日之局面,皆源于先帝,这一点,诸位大人应该很清楚。”袁隗平静地说道,“李大人没有以先帝遗诏告天下,没有以书策胁天子,仅仅以粮草不济为借口率兵南下晋阳,已经算是考虑得很周全了。他让何大人带回来的诸般条件,虽然违背大汉律的地方很多,但无一不是为了北疆的安危,为了并州屯田的成功,为了北迁的数百万灾民的生存。这一点,诸位大人也应该很清楚。”
丁宫、卢植和何颙颇为敬佩地看着袁隗,而其他大臣们却越听越心惊,已经渐渐明白袁隗的意思。
“李大人手里拿着先帝遗诏,肩上担负着北疆安危,面对着的却是今日洛阳的危局,你叫他如何自处?”袁隗看看众人,忽然笑道,“北疆大战结束后,我们为什么担心李大人会南下?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他的处境非常艰难,进退皆难以立足,所以我们才让何大人北上一探虚实。”
尚书房内静寂无声。大汉国的重臣们个个凝神沉思,谁都不再说话。参隶尚书事处理国政的太傅大人突然说出这番话,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他难道还有更好的解决之策?
“太傅大人能否说说应对之策?”太仆杨彪问道。
“凡大汉律允许范围内的要求,我们当然应该答应,凡本朝有先例的要求,我们也可以答应。凡违背大汉律的要求,我们坚决不答应。”袁隗手捋长须,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我们也有要求,李大人今年必须北上征伐鲜卑国,否则,他拿什么来向天子证明他对大汉国和天子的忠诚?”
众臣恍然大悟。
大臣们随即商议具体的对策。
北疆今年用于河套以南屯田,迁移灾民,修葺城池的一百亿钱可以调拨,但考虑到今年黄河下游再次发生大水,并州必须接受更多北迁的灾民。
因为灾民大量涌入并州,北疆的确需要增加更多的屯田区域,所以朝廷同意李弘的要求,增加包括河东郡在内的六个郡给北疆屯田。
同意车骑大将军在十年内总督十五郡的军政,再加上他还要兼领三州两郡的兵事大权,所以朝廷认为并州牧的确没有设置的必要,因此免除了董卓并州牧一职,但朝廷认为并州必须重设并州刺史一职。
在十年的屯田期内,不确定因素太多,再加上并州本身的贫瘠,朝廷同意这十五郡在十年内无需向国库上缴赋税,但朝廷认为这十年期应该从中平四年开始算起,也就是说还剩下七年时间不用向国库上缴赋税。
考虑到北疆的现状和大汉国财政的匮乏,朝廷不同意李弘在北疆组建三十万边军,只同意李弘保持现有的二十万边军规模,这其中还包括十二万屯田兵。当然李弘所要的那五十亿钱的建军军费也就没有了。
现在长平公主已经到了河间国,只有渤海王还羁留在洛阳。不过渤海王何时返回藩国,只能由天子和太后钦定。
至于李弘要求在十五郡驻军,以驻军校尉兼领太守的事,还有在冀州驻军,以冀州赋税填补幽并两州的事,朝廷绝口不提。
最后,朝廷要求车骑大将军李弘立即重整兵马,准备在八月北上征伐鲜卑国。
大臣们的这个奏议被赵忠和张让两人带到了长秋宫请太后过目。
太后听完赵忠的禀报,又仔细看了一下奏议,然后说道:“本宫对朝政的事不是很懂,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李弘能戍守北疆不再南下就行,但小董侯无论如何不能离开京城。”
“臣也是这么想。”张让说道,“李弘提出要在冀州驻军,又要渤海王归国,这明显就是想在北方拥立渤海王为帝嘛。现在太尉大人刘虞就在幽州,如果李弘和他联手拥立渤海王,这事情就不可收拾了,将来国家要大乱。”
何太后惊慌地问道:“爱卿可有什么办法?”
“以臣看,还是把渤海王改做陈留王吧。陈留郡就在京畿附近,陈留王即使要归返藩国,也在天子身边,掀不起什么大浪。”
何太后大喜,急忙准奏,命令赵忠立即拟旨。何太后心情轻松了,随即就心痛调拨给北疆的那一百亿钱了。
“这钱,能不能少拨一点?”
赵忠脸色一变,急忙劝谏道:“太后,这可千万不能减。黄河今年再发大水,成千上万的灾民纷纷涌进并州,李弘现在要的就是钱和粮食,如果因为这事激怒了李弘,那就得不偿失了。”
何太后吓了一跳,慌忙说道:“本宫准奏,立即下旨吧。”
参隶尚书事的大将军何进也拿到了这份奏议。
何进喊来何津,把奏议给他看了一下,问道:“河间国那边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伍宕几次下手都没有成功。”何津说道,“太尉大人已经派三千兵到河间国保护公主,所以……是不是命令他们立即撤回来?”
“撤回来吧,此时没有必要激怒李弘。”何进说道,“遗诏既然在李弘手上,公主对我们就没有威胁。现在关键是要保护好渤海王,不能让他出事。”然后何进指着奏议上的最后几句话说道,“你看,李弘会北上攻击鲜卑吗?我们需要他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一直驻军于晋阳和河东,否则洛阳的事很麻烦。”
“此时北上征伐的确是最好的机会,如果先帝仍在,李弘一定会义无反顾率军北进,但现在……”何津苦笑道,“现在并州灾民达到了数百万,北疆形势岌岌可危,你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北上征伐。所以,大将军还是放心吧,此事已经万无一失,不过……”
“不过什么?”
“大将军不觉得李弘变了许多吗?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豹子了,他更加危险了。你看他这次为了维护北疆的安危和保证并州屯田见效,不但置先帝的遗诏于不顾,甚至还提出了许多违反律法的要求。”何津担忧地说道,“虽然他名义上都是为了大汉国,为了北疆和数百万灾民,但其实,他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不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和荣华富贵。十年之约?十年后,他羽翼丰满,这天下还有谁能和他抗衡?”
何津指指案几上的奏议说道:“太傅大人和朝中的那帮大臣们以为可以利用李弘的忠义和北疆的存亡来威逼他北上征伐,他们为什么就不想想,假如李弘宁愿背负抗旨的罪名也不愿北上呢?太傅大人想利用北上征伐来铲除李弘这个隐患,是不是太过一厢情愿了?”
何进笑道:“今年大军北上的条件不是很好,何况在洛阳未稳之前,我也不希望他北上。但为了让朝中的大臣们答应他的条件,李弘还是可以适当做一点北上的姿态。等到我们满足了李弘的所有条件,他有权有钱有兵了,北疆的形势就会逐渐好转。到了明年,宫内的奸阉已经了无踪迹,而我也已经牢牢控制了朝政稳定了洛阳,那时,李弘就可以率军北上征伐了。自从去年鲜卑国爆发内乱以来,鲜卑人实力大损,这可是建下盖世功勋的最好机会,我也不想错过。”
“这么说,大将军决意要帮助李弘了?”
“他既然守信南下帮我稳定洛阳,我当然也要守信帮他稳定北疆了。”何进说道,“为了确保皇统,我只有和李弘联手。否则,我将来即使铲除了奸阉,也要和这帮士人斗个你死我活,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只要李弘在,朝中的大臣就不得不帮助我对付这只豹子,而少了士人的掣肘,我就能安稳无忧地逐步控制权柄,把持朝政。”
“大将军,那十年之后呢?”
“十年之后,我大汉国早已恢复元气,国力大盛,李弘要是不遵从诺言,天子一封诏书就可以集结全国之力围攻北疆。难道他一人之力可以抗衡整个大汉国吗?”何进笑道,“十年之后,北疆屯田如果大成,百姓就会安居乐业。李弘如果是个忠臣,他就不会祸乱北疆涂炭生灵,会心甘情愿地交出军政大权。如果他让权势蒙蔽了心窍,想割据称王,他就会失去民心,会众叛亲离,相信他坚持不了多久也就灰飞烟灭了。”
何津想了一会,觉得何进的想法也没什么错。十年,一眨眼的事。北疆那么大,那么穷,几百万人口,也许将来还有更多的灾民进入并州,李弘能让这些人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余力顾及其他。
“现在如何回禀天子和太后?”
“同意啊。”大将军拿起奏议笑道,“车骑大将军胆子太小,至今还不敢南下河东,他当然只能得到这些东西了。”
李弘日夜兼程回到晋阳。
奋威将军鲜于辅、扬烈将军张燕、护田中郎将赵岐、车骑将军府长史左彦听完李玮的叙说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做声。李弘虽然迫于北疆的形势不得不南下威逼天子和朝廷,但他所提的条件的确有很多违背了大汉律。
“大人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赵岐苦笑道,“即使你能达到目的,但你先不忠于先帝,后不忠于当今天子,声名大损。而且一旦大权尽失,你就有灭族之祸。”
“将来的事不说了。”李弘毫不在意地笑道,“我们要想安置百万灾民在河套以南屯田,没有百十亿钱的钱财不行。现在并州和河东的盐铁收入连应付赈灾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支撑并州屯田了。所以这一百亿的钱财我们必须要立即拿到手。”
“冀州的赋税呢?”鲜于辅问道,“你要冀州的全年赋税,这根本不可能,天子和朝廷不会答应。”
“我也不指望他们答应。”李弘笑道,“冀州牧杨奇把灾民往并州赶,他总要付出点代价,一年总要给我几亿钱。”
“大人当真要建三十万边军?”张燕也问道,“如今大人以重兵威逼洛阳,他们就是想答应也不敢了。”
“我连灾民的肚子都解决不了,我还建什么三十万边军?”李弘摇手道,“我就是要钱,要那五十亿钱。打先鲜卑后,立即拟建北疆兵制,精简军队,把人数控制在五万以内。其他的将士该让他们回部族放牧的就去放牧,该去屯田的就去屯田。我没有那么多军饷去养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们也该回家了。”
李弘望着屋外的大雨,狠狠地诅咒了两句,“都是这雨下的,否则北疆那有这么困难,逼得我现在不但要骗人,还要和天子作对。”
鲜于辅等人这才明白李弘的心思,一个个紧悬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李弘和过去一样,还是没变,只不过这次祸事闯得更大了而已。如今先帝不在,许多事都变得很麻烦,为了北疆的稳定,他也只能冒着风险去做违心的事了。
“仲渊,这是不是都是你的主意?”赵岐笑着问道。
“我出的主意都在大汉律法的规定内,超出的部分都是大人自己加上去的。”李玮很无辜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何颙何大人跑去说了几句,大人恐怕还要在五原磨蹭几天。”
鲜于辅严肃地望着李弘问道:“大人刚才说什么?你要北上打鲜卑?”
李弘点点头。
鲜于辅等人大惊,“这个时候?”
李弘又点点头。
“这个时候打鲜卑?”赵岐难以置信地问道,“那你现在还率军南下?”
“南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打鲜卑,而不是向朝廷要钱要地。”李弘指着李玮说道,“仲渊,你对四位大人说一下北上进攻鲜卑的事。”
要保证上百万灾民在河套以南安全的戍边屯田,仅靠阴山和长城之险,根本无法挡住鲜卑人的入侵,必须要翻越阴山,把鲜卑人打到千里之外的大漠里去。这就像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军远击匈奴人两千余里一样,只有把他们打得远遁千里不敢靠近边塞,才能保证北地、朔方一带的戍边屯田。
灾民的连续涌入已经把北疆逼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境地,而洛阳危机四伏的局势更让李弘别无选择。他除了北上征伐,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目前北疆的危机了。打仗,只有继续打仗才能暂时缓解北疆的困境。
在汉军猛烈的攻势面前,胡族联军抵挡了两个月后终于彻底败亡,但汉军这种强悍的攻击势头却让鲜卑人惊惶失措。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在损失了豪帅拓跋帷和一万铁骑后,只剩下了一万五千人的军队。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他迫不及待的向鲜卑大王魁头俯首称臣了,骞曼也被他送回了弹汗山。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没有了实力,也就损失了和鲜卑诸部大人平起平坐的资格。近期内,他的北部鲜卑即使没有遭到汉人的攻击,也要被魁头和诸部大人瓜分了。
鲜卑大王魁头也同样感觉到了远方那头豹子的杀气,他急忙派人邀请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和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到弹汗山议事。四方一致决定只要汉人攻进大草原,四方将联合出兵。鲜卑人的斥候随即遍布两千里的边塞和大汉国的边郡,日夜监视汉军的动向。
李弘决定北上征伐之后,随即开始冒雨调动大军南下,想以此来迷惑和欺骗鲜卑人。
他命令徐荣率部向西进入北地、朔方郡,命令阎柔率部向东进入代郡、上谷郡,命令麴义颜良屯兵五原,自己带着几乎一半军队急速南下,给鲜卑人造成兵力分散,无意北上的假象。等到七月草原雨季结束,李弘将率军北上深入大漠攻击鲜卑国。
听完李弘的远征策略,鲜于辅、张燕、赵岐和左彦四人都觉得李弘发疯了。
“洛阳局势不稳,大军如何能远征大漠?”赵岐震骇之余,瞠目结舌地问道。
“我率军南下另外一个目的就是稳定洛阳的局势。”李弘笑道,“现在洛阳动荡不安的根源是什么?一群奸阉而已,只要杀了奸阉,大将军主掌朝堂,洛阳还乱什么乱?”
“朝廷能保证大军的粮饷军械吗?”张燕皱眉问道。
“先帝在世之日,我曾定在八月远征大漠,而朝廷也给北疆大军预备了足够的粮饷军械。”李弘说道,“洛阳稳了,一切就象先帝在世时候一样,我们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朝廷该怎么给我提供粮饷还是怎么给我提供粮饷,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朝廷突然中断粮草辎重的供应……”左彦心惊胆战地说道。
“这我早有防备。”李弘说道,“我们已经提前囤积了三个月的粮草。另外,河东、晋阳还有大军留守。说句实话,如果我们这十几万大军尽数丧命于大漠,北疆的数百万灾民对京畿所造成的危害,恐怕要远远大于我李弘对京畿的威胁吧?我相信大将军、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大臣们不会把整个北疆的命运和大汉社稷当儿戏。”
李弘站起来,拿着马鞭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鲜于辅和张燕说道,“羽行兄,飞燕兄,你们立即就近在灾民中征募十万屯田新兵进驻河东屯田,我带着黑豹义从营和从河东赶来的十万屯田兵先到安邑去。”
“大人不回家一趟?”赵岐问道。
“没时间了,我要马上见到董卓。”
十万屯田兵高举着玉石、杨凤、文丑、梁百武等大将的战旗,在李弘的带领下,急速进驻临汾大营。
赶来迎接的张白骑吃惊地问李弘道:“大人,你怎么把这十万屯田兵又带回来了?”
李弘笑道:“他们现在是北疆大军的主力,已经不是屯田兵了。过几天,鲜于将军会给你送来十万屯田新兵。”
张白骑疑惑地问道:“那玉大人和杨大人的大军不到河东了?”
“他们马上就要原路返回五原郡。”
中常侍宋典赶到临汾大营宣旨。
李弘二话不说,命令庞德把宋典拖出去砍了,把血淋淋的头颅用锦盒装了,然后叫中黄骑带回洛阳。
这时李玮打开圣旨看了一眼,不由惊喜地叫道:“大人,陛下拜你为车骑大将军,仪同大将军,大人已位同三公了。”
李弘连看都不看,挥手说道:“命令大军,明日直逼安邑城。”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26节
董卓神情冷峻,望着远方的眼睛里隐含着深深的忧郁和不安。
现在他的处境非常艰难,虽然两万西凉军已经重新回到他的麾下,但他身处河东,夹在北疆和洛阳之间进退不得,他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是什么。
并州现在是个危险之地,灾民越来越多,屯田越来越没有希望,主掌北疆兵事大权的李弘也越来越权势倾天。自己一旦遵从天子的旨意北上入晋,势必要坐领其祸。自己不愿入晋也不能入晋。不入晋,自己还有主动权,入了晋,自己也就身不由己成为朝中那些权臣对付李弘的武器,将来最好也就是一个兔死狗烹的结局。这次先帝归天,天子不但下旨让自己兼领前将军事,还把两万西凉兵还给了自己,由此可见李儒当初让自己滞留河东的选择还是非常正确的。当洛阳三方权势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自己立即就成了他们极力拉拢的对象。现在自己坐拥大军,距离洛阳近在咫尺,无论支持哪一方,都会直接影响洛阳的权力争斗。但问题是,自己到底支持哪一方呢?中官、士人和大将军,他们谁能在这次权力角逐中获得最后的胜利呢?自己只有选择对了,将来才有功绩,才能进入朝堂。
洛阳的紧张局势迫使朝中各方权势都需要他留在河东,他已经暂时丧失了回到西凉的可能。并州他不想去也不能去,现在北疆大战结束,李弘已经率军南下,他就是想北上也没有机会了。南下入京他更是想都不敢想,此时入京,无疑自寻死路。他应该怎么办?何时才能回到西凉?
李儒极力劝他紧紧跟在太傅大人袁隗后面,帮助朝中的士族大臣铲除奸阉和外戚。但董卓不看好那帮眼睛向天的士人,他认为那些人只会夸夸其谈,成不了大事,他更看好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何进。
他对李儒说,现在朝堂上的权力争斗已经不同于过去了。大汉国在经历了六年之久的战乱后,国策修改了许多。如今大汉国不仅有精锐的南北两军,还有强大的各地边军,各州郡的郡国兵数量也越来越庞大,甚至就连各地的门阀士族富豪手上都有私人军队。所以,现在无论是中官外戚还是士人,要想取得权力争斗的胜利,仅仅靠门生故吏、钱财、智慧是不行的,必须要靠军队,要靠实力。这一点,就连先帝都清清楚楚。看看今天的李弘,看看今天自己为了两万西凉军和自己的前途而不得不低声下气向李弘示好,就知道先帝当年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
现在西园军控制在奸阉手上,皇甫嵩远在长安,大将军目前虽然只有一万北军在手,但一旦有了机会,出京征募兵马的大军连续被召回洛阳,大将军的实力就会骤增。洛阳三方权势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李儒说,即使大将军当政,他也需要朝中的士族大臣们为其治理天下。看看大将军府的从事掾史都是那些人?董卓不以为然。他一方面和宫内的奸阉保持联系,一方面向大将军表示效忠,同时和士人也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不冷不热的关系。
早在先帝归天之后,他就考虑到了李弘有南下的可能。李弘一旦南下,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他不想把自己和自己的两万西凉军白白葬送在河东,所以他数次派遣李肃北上探听鲜于辅等人的口风,直到李肃到五原大营见到李弘得到李弘的承诺后,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天子和朝廷的那帮人既然把自己当做抵御李弘的挡箭牌,无视自己的生死,那自己又何必在乎他们的生死?跟在李弘后面,和李弘联手,一同杀进洛阳铲除奸佞扶立幼主,不是更好吗?
然而,一想到李弘这几年的所作所为,董卓又犹豫了。自己能得到李弘的信任吗?李弘一旦进京控制了国家权柄,对大汉国和自己是福还是祸呢?
董卓高大魁梧的身躯在战马上轻轻挪动了两下,然后回头望着身后的张辽问道:“张大人率部离开晋阳前,可曾向鲜于将军告辞?”
张辽躬身应道:“下官专程到龙山大营去了一趟。鲜于将军很客气,还送了我一百匹战马。”
“鲜于将军当时可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张辽回道,“李大将军突然率部南下,鲜于将军不可能不知道,当时河东的十万屯田兵正在陆续进驻龙山大营。”
董卓冲着张辽挥挥手,不再说话。
张辽和张扬两人上个月奉旨到并州为北军募兵,鲜于辅和张燕都很配合,让张辽到雁门郡,张扬到太原、上党两郡各自征召了三千名强壮灾民。雁门郡太守郭蕴还送了三百匹战马给张辽。本月初,张辽和张扬接到大将军何进的军令,先后带着三千名新兵赶到了河东安邑驻扎。今天,他和张扬两人奉董卓军令各自率部随同两万西凉军在距离安邑城十里外的安亭摆下了阻击阵势。
长史刘艾和司马李儒都劝董卓坚守安邑城,不要以两万人马出城迎战李弘的十万北疆大军,那根本就是必败之局,但董卓执意不从。
“听说你弟弟张震是车骑大将军的亲卫营统领校尉,是真的吗?”一旁的校尉董越小声问道。
张辽笑道:“我弟弟跟在李大人后面四处征伐,屡建战功,不但得到李大人的赏识,而且连官都比我做得大,我这个做兄长的惭愧啊。”
“那等一下要是打起来……”
张辽笑容一僵,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扬忐忑不安地望着远处渐渐升起的烟尘,凑近张辽低声说道:“李大将军不会真的要打吧?”
一队铁骑突然出现在人们的视线内。那高高飘扬的黑豹战旗让每个人都感到了一丝恐惧。
董卓猛然一拍坐下战马,大声喊道:“走,随我去迎迎车骑大将军。”
李肃、牛辅、胡轸、董越、李傕、郭汜等人紧随其后,纵马而去。
对面一百铁骑越来越近。当前一人头戴黑色战盔,身披黑色战甲,坐下黑色战马,犹如利箭一般疾驰而来。董卓一眼就认出那就是三年没见的李弘。三年没见,李弘的容貌改变了许多。由于多年在边塞征战,李弘比过去更加强壮了,皮肤也黑了很多,风尘仆仆的脸上长满了一层浅浅的黑色胡须,看上去愈发的威猛彪悍,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双凌厉而隐含杀气的眼睛和豪放不羁的笑容。
李弘看到董卓,飞身下马,大步走了过来。
董卓本来不想下马。他资历老,年纪大,虽然这个前将军比李弘的官小一点,但叫他下马以下官的身份拜迎李弘,他不愿意,也做不到。然而李弘主动下马了,这让他感到非常有面子。董卓慢悠悠地下了战马,脸含几丝笑容迎了上去。
双方寒暄了几句之后,李弘主动和李肃、牛辅、李傕等熟悉的将领一一打招呼。这几年李弘在北疆连克强敌,建下赫赫功勋,这些西疆的将领对他非常敬佩。如果说早年在西疆打仗的时候,彼此还有点不服气,觉得李弘的运气好,但现在不服就不行了。
董卓等他和众人寒暄完毕后,对众人挥了挥手。西凉众将心领神会,纷纷退到了后面。董卓不客气地问道:“大人如今已经是车骑大将军,位同三公,在我大汉国地位尊崇,为什么突然要违抗圣旨,率军南下进逼洛阳?”
李弘笑道:“我急于要见到将军,就是想和你说说这事。李肃离开五原之后,尚书台的何颙就带着天子的圣旨到了五原……”李弘随即把朝廷对北疆灾民和北疆大军的安排详细说了一遍。
“洛阳不稳,大军就无法北上征伐鲜卑,而北疆也会因为无法安置灾民和支撑屯田陷入困境,所以我只好遵从先帝遗诏南下洛阳了。”李弘望着董卓那张冷峻的面庞,直言不讳地说道,“你我过去的恩怨无需再提,就目前的现状来说,你我都被天子和朝廷逼入了绝境,所以我们只有破釜沉舟了。”
董卓沉思半晌问道:“大人不公开先帝的遗诏,却急速率军南下威逼洛阳,恐怕不是破釜沉舟,而是另有图谋吧?”
“公开先帝的遗诏,我就要面对京畿八万大军和坚固的洛阳城,其后果不堪设想。”李弘说道,“大皇子也好,小皇子也好,对我来说,谁做皇帝都一样。但前提是洛阳必须要稳定,朝廷必须要解决北疆危机。否则,我如何完成先帝让我戍守北疆的重托?破釜沉舟也罢,另有图谋也罢,只要能解决北疆的所有问题,我都要去干。”
“大人如今兵临河东,同时把自己、北疆和洛阳都逼进了绝路,大人将如何解决当前危机?”董卓问道,“大人诛杀宋典,是不是就是解决危机的开始?”
“杀宋典就是告诉洛阳,我南下的目的不是皇统,而是为了诛杀奸佞稳定洛阳。”李弘点头道,“我既然没有公开先帝遗诏,就是已经承认了当今天子。换句话说,我支持大将军何进辅佐天子和太后主掌朝政。现在大汉朝政明为太后主持,但实际上朝政都被宫内的奸阉和士族大臣联手把持了。大将军迫于形势如今只能避祸于百郡邸,生命岌岌可危。为了稳定洛阳,我必须要帮助大将军何进立即控制洛阳,把持权柄。”
“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大臣……”
李弘挥手打断了董卓的话,“他们不是口口声声要杀奸阉吗?要铲除奸佞吗?我今天就满足他们,但他们今天也要满足我。否则,大将军将来权势倾天,谁来制约?难道就靠皇甫大人那两万北军?或者靠你董大人这两万西凉军?”
董卓望着杀气腾腾的李弘,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出身卑贱从鲜卑国杀回来的李弘一直在用刀和朝廷说话,而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遵从朝廷的规矩用钱来和朝廷说话。结果先帝死后,自己和李弘立即就有了今天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李弘为什么一直可以用刀和朝廷说话?是因为先帝的恩宠还是他的运气?
李弘的意思董卓已经全部了然于心。李弘大军南下,其目的就是诛杀奸阉,弹压士族大臣,帮助大将军执掌权柄。奸阉从大汉国的朝堂上消失了,洛阳的政局也就稳了。而大将军又会非常感激李弘的帮助,会从各个方面照顾北疆。这样一来,大汉国从此以后就形成了内有大将军主政,士人治国,外有李弘坐拥大军戍守北疆的格局。此时,只要大家齐心治国就能相安无事,大汉国也能逐步振兴了。
李弘的想法是好的,但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却用了非常不好的手段。
董卓曾经认为李弘南下仅仅是因为他对先帝的愚忠和他对国家权柄的渴望,董卓甚至认为先帝根本就没有遗命让李弘南下拥立幼主。但他现在相信先帝的遗诏就在李弘的身上,他也相信李弘没有权倾天下的野心,但他不能相信的是李弘竟然敢这样公开无视先帝的遗诏,公开蔑视当今天子的权威,公开向朝廷和大汉律挑战。就这样的臣子,天子和朝廷不但不敢下旨治他的罪,反而还升他的官,还委曲求全答应他提出的条件,默认他对天子权威和大汉律的践踏。
在今天的大汉国原来还可以这样做臣子。董卓暗暗感叹道,今天的大汉国和过去的大汉国比,的确已经不一样了。
“大人,你怎么说?”李弘站在董卓对面,直视着董卓犹疑不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大人率兵南下虽然违抗了圣旨,但诛杀奸阉之举却为大人赢得了赫赫声名,将来即使是狡猾的士人也找不到惩治你的罪名,大人这一趟路算是没有白跑啊。”董卓语带三分嘲讽,淡淡笑道,“我立即南渡黄河。”
李弘躬身谢道:“感谢大人。”
董卓亲昵地拍拍李弘厚实的肩膀,小身说道:“灵武谷相救之恩我还没有谢你,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么客套了。”
“洛阳危机解决之后,大人是打算入京为公还是再回西凉戍守边疆?”
董卓心里一喜,想到这次帮助何进掌控了大权,又帮助李弘解决了北疆危机,自己功劳显赫,做个三公自然是不成问题了。但自己进京为公就失去了西凉兵权,这会不会得不偿失呢?想到前西凉名将段颎费尽心思做了太尉后却落得个饮鸠惨死的下场,董卓又有点担心了。到底是入朝为公还是回西凉象李弘一样做个权势倾天的守疆大吏?
“你呢?”董卓问道。
“我要北上大漠,远击两千里。”李弘笑道,“我要一直打到燕然山(祁连山)、狼居胥山和落日原,否则我绝不回头。此次出塞作战,九死一生,今日一见,就算永别,请大人多多珍重。”
董卓心神震颤,脱口赞道:“好汉子。”
董卓的大军不战而退,连续让出安邑和解县两城,到达蒲坂和风陵渡。求援书像雪片一样飞向洛阳,洛阳震怖。
宋典的人头已经送达皇宫,太后大为恐惧,急忙召见赵忠等中常侍。李弘的意思已经表露无疑,不但要进京,更要杀尽奸阉。中官们惊惶失措,无计可施。
此时,尚书许靖、周毖到达安邑大营,向车骑大将军李弘宣旨。
李弘接旨之后,又仔细看了一下,然后问道:“两位大人,你们说长平公主已经到达河间国,有什么凭据?”
许靖躬身说道:“大人可以问问远在幽州的太尉大人和冀州牧杨大人。”
“渤海王什么时候又变成陈留王了?”
“大人,这是天子和太后的旨意。”周毖说道,“难道大人对天子和太后的旨意也有异议吗?”周毖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稍胖,圆圆的脸庞,浓眉,说话的时候总是笑容满面,看上去忠厚而温和。
“请两位大人把我这份急奏呈递给陛下和太后。”李弘无所谓地笑笑,递给他们一道奏章,“为了大军远击大漠的安全,我务必要求洛阳稳定,所以如果不能铲除奸阉,我绝不退兵北上。”
许靖和周毖相顾愣然。铲除奸阉?这个南下的借口虽然比较勉强,却能得到天下人的支持,看样子李弘决意进京了。
“大人打算何时北上攻击鲜卑?”
“奸阉一除,洛阳稳定,我立即率军北上。”李弘肯定地说道,“所以,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要尽快南下。我在奏章中也说了,即使奸阉诛除,洛阳的局势在短期内也很难彻底稳定下来,为了保证远征大军没有后顾之忧,朝廷必须在近期内竭尽全力把三到四个月的粮草辎重运送到北地、朔方和雁门一带。”
“这太困难了。”许靖皱着眉头,十分为难地说道,“今年雨水不断,路途难行,加上冀青兖三州发生大水需要赈灾,所以大人要想让朝廷在近期内筹集三到五个月的粮草辎重运到北疆,根本不可能。”
“如果没有充足的粮草辎重,我不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北上大漠攻击鲜卑人。”李弘说道,“朝廷如果想在今年远征大漠,就必须保证北疆的灾民得到安置,并州的屯田得到足够的钱财和物资。另外,你们不要说什么赈灾的事,你们到壶关,到太原上党去看看,那里有多少灾民?我要上奏陛下弹劾冀州牧杨奇,还有青州刺史崔均。并州要是发生灾民暴乱,延误了大军北上出击的时间,责任都是他们的。”
“先帝早就说了,万金堂的钱就是用来打仗的,用来开疆拓土的。先帝的万金堂加上董太后的永乐宫,朝廷怎么会没有军资?粮草辎重可以从冀州、京畿和长安三个方向向北疆运送,这可以节约大量的时间。”
许靖和周毖无奈之下只好告辞。走出大营的时候,他们看到盐铁都尉谢明带着十几位长安洛阳的巨商富贾走进了李弘的大帐。
“车骑大将军对大汉国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
周毖摇摇头,神情十分复杂地说道:“这个时候他还敢远征大漠,你能说他不是大汉国的忠臣?他又不是白痴,难道看不出远征大漠的危险?远征大漠前,他率军南下威逼天子和太后诛杀奸阉也没什么错,洛阳不稳,谁敢远征大漠?”
许靖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天子和太后能答应,那样大汉国就少了一大祸患了。”
李弘率军继续南下,京畿战云密布。
弘农、河南两郡陷入了混乱,许多住在京畿一带的王公贵族、门阀富豪们举家向长安和洛阳避祸。
中官们听说李弘公然提出来要诛杀奸阉,又惊又惧,急忙哀求太后下旨同意李弘提出的所有条件以求避祸。赵忠说,李弘提出诛杀奸阉是假,南下废除幼主才是真。所以,为了阻止李弘继续南下,还是答应他的所有条件,让他撤军回晋方为上策。
袁隗等朝中大臣听说李弘早有远征大漠的打算,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们立即商议给远征大军筹集粮饷军械的事。至于李弘的那些过份要求,大臣们商议了很长时间,觉得还是不能同意。
十五郡太守由驻军校尉兼领,这和李弘自行任命有什么区别?如果李弘有这么大的权力,这和藩国割据有什么两样?此风一开,将来有重镇大臣随后仿效,朝廷将如何惩治?这又置天子和朝廷的权威于何处?不行。
北疆置三十万边军太多,不但威胁京畿的安全,朝廷也养不起。不行。
十五郡的十年赋税加上并州河东的盐铁之利,大臣们认为已经足够支撑并州的屯田和赈灾。屯田也就是早期需要投入巨额钱财,太原和上党的屯田已经两年多了,按照大臣们的测算,军屯民屯的士卒和百姓已经可以勉强自给自足,等到了明年,他们就有余粮供应军队和上缴赋税。至于河套之地的屯田,早期投入的巨额钱财已经包含在那一百亿钱里,李弘何需再要冀州的十年赋税?这明显就有中饱私囊之嫌。十年的冀州赋税不能给。
大臣们认为,李弘既然决定了远征大漠,就不会真的率军打到洛阳来,此事这么拖着,最后肯定不了了之。李弘没有达到要求,就不会急于退兵,而李弘的持续威胁将逼迫天子和太后把奸阉赶出朝堂。只要奸阉失去了权柄,他们就等死吧。但大臣们非常担心的是,奸阉一旦被逼离了朝堂,何进就会趁机入朝主政,而外戚之祸将由此开始。李弘的突然南下打乱了袁隗等人事先定好的诛杀奸阉和外戚之策,他们只好再行定计。
袁隗、丁宫、刘弘和卢植四人奉太后懿旨到长秋宫议事,结果遭到了赵忠、张让等人愤怒的辱骂。他们恳求太后答应李弘的所有条件,但袁隗等人不同意。袁隗说,车骑大将军已经说了他南下要干什么,你们辞官回家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让天子和太后受辱?不行。
太后看他们争得不可开交,于是就说了个折衷的办法,从先帝的万金堂里再拨给李弘五十亿钱用于北疆屯田和边军戍边。袁隗急忙阻止,说车骑大将军马上就要远征大漠,十几万大军出塞作战,至少需要耗费六十亿钱的军资,所以这钱不能拨,再拔,万金堂就快见底了。
赵忠和张让等中官听说李弘马上就要远征大漠,心中顿时大定。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要让李弘满意,不能把他逼急了。否则他一怒之下不去远征大漠了,那就更麻烦了。
吵到最后,袁隗也只有妥协,再不妥协,赵忠要把他当堂打死了。
京畿的形势越来越紧张。董卓的大军全部退到了风陵渡口,而李弘的大军正在北面压过来。
前将军董卓屡次求援不成,愤而上书,恳求天子和太后速速诛杀奸阉,以避免洛阳大乱之祸。
董卓在奏章中说,臣认为天下之所以会出现大逆不道的人,原因就在于奸阉赵忠和张让等人侮慢天常,篡夺王命,口含天宪,为所欲为。奸阉的父子兄弟霸据州郡,凭借一简文书就可以获得千金利益,京师附近数百万的肥沃良田都被他们霸占了。奸阉们的所作所为让怨气充塞了国家,社稷因此而动乱不绝。臣在西凉奉诏讨伐叛军的时候一度粮饷断绝,将士们又饥又乏,都不愿意随臣继续西进作战,他们要求臣举兵进京杀死阉宦,为民除害,向朝廷讨要军饷。常言道:扬汤止沸,不如灭火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肉;及溺呼船,悔之无及。
董卓公开响应车骑大将军李弘诛杀奸阉的举动,让朝廷上下目瞪口呆。
大将军何进也好,士族大臣们也好,至今谁都没有公开说要诛杀奸阉铲除奸佞。虽然车骑大将军李弘以此为借口率兵南下威逼天子和朝廷,但在大家心里,李弘其实就是大汉国的叛逆,不过他实力强大,没人敢说而已。但现在前将军董卓突然举兵响应,大汉国两位手握兵权的将军联手威逼天子和朝廷诛杀奸阉,这事情就不一样了,这份量就更不一样了。尤其重要的是,董卓举兵响应李弘,函谷关以前就没有一兵一卒了,李弘的大军可以迅速南下渡过黄河,直扑洛阳城。
赵忠等人愤怒不已,大骂董卓两面三刀,卑鄙无耻,恳求太后立即下旨罢免董卓。但何太后哪敢听从。董卓手上本来就有两万西凉兵,此时他公开响应李弘,说明他得到了李弘的支持。此时罢免董卓,不是没事找事,逼着李弘和董卓联手南下吗?
朝中的士族大臣们和大将军何进对董卓的这种做法也很吃惊,一时间他们都没做出反应。董卓这种做法,算不算背叛了他们?
董卓是武人,从他的奏章中就可以看出他嘴里说的心里想的其实都是将士们的利益。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没有背离自己的武人立场,也没有背弃自己的弟兄,他坚决地站在了李弘的一边。董卓是个不折不扣的武人,他和洛阳的三方权势没有任何关系,他不隶属于任何一方,他就是武人。
大将军何进最先做出反应,他立即上奏太后,说京畿兵力不足,如果李弘渡河打过来,函谷关可能守不住,还是尽早征召援兵为好。如果太后不想征调援兵,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李弘退兵,那就是立即把奸阉赶出皇宫。何太后不答应,她手诏何进说,从古至今,都是由宦官来管理皇宫内的事情,这是本朝祖制,大汉律法所定,怎么能随意废除?现在先帝刚刚去世,皇帝幼小,本宫临朝主政总不能天天与朝中大臣们相对议事吧?这成何体统?
不久,太傅袁隗、司徒丁宫和司空刘弘也联名上奏太后,请求太后把中常侍以及中常侍以下的宦官全部免职,赶出皇宫,另行委派三署郎官代替他们的职务。
太后再次拒绝,但她这次和中官们商议之后,同意何进从各地州郡征调援兵拱卫京师。
何进立即派出八百里快骑,紧急征调河内太守丁原、东郡太守桥瑁、侍御史王匡、侍御史张辽、都尉毋丘毅、都尉鲍信、北军别部司马张扬共七路兵马回援京师。
河内太守丁原领五千兵率先渡过黄河赶到了孟津。驻守孟津的校尉赵融和夏牟奉骠骑将军何苗的军令,拒绝打开关门。赵融对丁原说,丁大人还是从小路到函谷关去吧。丁原大怒,以杀进洛阳铲除奸阉为名,督军猛攻。
第二天,侍御史王匡带着五千兵赶到孟津,双方合力攻击。西园军组建时间短,训练又差,没有战斗力,城楼很快被河内都尉吕布领军攻陷。吕布杀上城楼,连斩赵融和夏牟,攻占了孟津。当天夜里,孟津关隘上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天,几十里外的洛阳都能看到。
同一天,董卓率部渡过黄河。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27节
尚书台。
太傅袁隗紧急召集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和九卿诸卿大臣议事。尚书令卢植把最新的京畿局势做了详细的说明。
“由于前将军董卓和河内太守丁原公开响应车骑大将军李弘南下铲除奸佞,造成京畿形势骤然恶化。”卢植神情严峻地说道,“如今车骑大将军李弘率军南下进入洛阳的理由已经有了,他随时都可以南渡黄河直逼京师,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即想办法阻止李弘进京,尽快化解这场危机,以保证洛阳政局稳定,大汉社稷无忧。”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李弘进京?”太仆杨彪气愤地说道,“前将军董卓胆大包天,不经天子同意,率军南渡黄河,而河内太守丁原更是无法无天,目无圣上,竟然敢率兵攻打孟津,诛杀两位朝廷大员。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哪里还有解救之策?我看李弘、董卓和丁原三人早有南下进京的预谋,远征大漠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李弘一定在欺骗我们。”
“丁原可以攻占孟津,诛杀大臣,火烧关隘,那其他回京支援的各路兵马呢?他们会不会也和董卓、丁原一样响应车骑大将军?谁能保证北军和西园军将士不会临阵倒戈?”尚书郑泰说道,“我看要想阻止李弘进京,化解洛阳危局,只有顺应大义,立即诛杀奸阉,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要杀了奸阉,所有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如果杀了奸阉后依旧不能阻止李弘南下的脚步呢?如果李弘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诛杀奸阉而是进京废除少帝呢?”司空刘弘说道,“李弘野心太大,他不会为了诛杀几个奸阉而率部南下,他或许是想趁机掌控国家的权柄。”
“诸位大人,李弘一旦渡河进京,奸阉和大将军势必要誓死反击。那时洛阳必将陷入血腥战火之中,生灵惨遭涂炭,这对大汉国来说是一场可怕的灾难。所以,我们一定要阻止李弘进京,但仅靠军队是拦不住他的。”尚书周毖说道,“我们必须要让李弘知道,他即使率军渡河南下了,也未必能占据洛阳,能废除少帝,能掌控权柄。”
“周大人有何计策?”司徒丁宫问道。
“以下官看,还是尽快和大将军联手,先行诛杀奸阉,以稳定京畿诸军的军心。”周毖说道,“前将军董卓和河内太守丁原尊奉的是少帝,要杀的是奸阉,只要把他们安抚了,京畿的军队就能再次齐心协力阻止车骑大将军南下。奸阉死了,车骑大将军继续南下的理由也就没了,如果那时他还不回撤北疆,他就是我大汉国的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诛杀奸阉?陛下和太后会把奸阉杀了?”光禄勋刘博苦笑道,“难啊。奸阉不死,车骑大将军就不会回撤,这洛阳迟早都要陷入血战。”
大臣们商量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结果。现在不要说诛杀奸阉,就是把奸阉赶出皇宫都难上加难。
袁隗缓缓站起来说道:“我去和大将军谈谈。你们再联名上奏陛下和太后,把李弘进京的危害说重一点,请太后早下决心,尽快免除赵忠张让等中常侍官职。”
司隶校尉袁绍飞速赶到孟津。
河内太守丁原和大将军府侍御史王匡迎出大营之外。袁绍和他们略加寒暄后,笑着说道:“大将军让我来告诉两位,孟津的这把火烧得好,诛杀奸阉之的首功是你们的。”
丁原看看关隘上的浓浓黑烟,捻须笑道:“大将军此计甚妙。奸阉一除,车骑大将军还有什么理由过河?”
袁绍摇摇头,脸显忧色,“情况有点变化。前将军董卓突然举兵响应李弘,他以铲除奸佞为名率部渡河了。”
丁原和王匡两人疑惑地望着袁绍。王匡三十多岁,身材消瘦,白面短须,温文尔雅。他问袁绍道:“董卓渡河不是大将军安排的?”
“不是。”袁绍说道,“大将军不希望董卓渡河,而且一再嘱咐他务必在黄河北岸拦住李弘,但董卓置若罔闻,根本不予理睬。他先是举兵响应李弘诛杀奸阉,然后又南渡黄河,结果造成函谷关以西再无兵力阻击李弘。”
“这么说,李弘真的要杀进洛阳了?”丁原吃惊地问道。
“大将军也有这个担心。”袁绍说道,“由于董卓突然渡河,京畿形势现在有点失控。”
“李弘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难道他真要横扫洛阳?”王匡惊慌地问道,“其他几路援军何时到京?我们有足够的兵力挡住李弘吗?”
“都尉毋丘毅早些时候已经奉大将军的命令回到了东郡。”袁绍说道,“再过几天,他和东郡太守桥瑁,还有河南尹王允一同进京,只是我们的兵力还不够。你们把这两营西园军整顿一下,明天赶到函谷关。这是大将军的命令,我来孟津就是为了这事。”
两人躬身领命。
“赵融和夏牟的人头在吗?”
“本初兄,你要他们的人头干什么?”王匡奇怪地问道。
“我们要抢时间,要趁着还能控制京畿局势的时候逼着天子和太后把奸阉杀了。”袁绍说道,“如果李弘的大军过了黄河,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时间不长,都尉吕布带着几个亲卫把西园军校尉赵融和夏牟的人头送了过来。
“你就是吕布?”袁绍亲热地握着吕布的手,高兴地说道,“闻名不如一见。”
“大人知道我?”吕布惊喜地问道。袁绍是天下名士,是袁阀下一代的家主,能得到他的赏识,吕布当然非常高兴了。
“我在大将军府的时候,听文远多次提到你。文远说你武功盖世,当日在雁门关一战,曾杀敌无数,当者披靡,我心慕已久啊。这次攻打孟津你又连斩赵融和夏牟,功劳不小。这次回去后,我一定把你举荐给大将军。”
吕布大喜,俯身就要拜谢。袁绍一把拉住他,笑着说道:“文远就在函谷关,你很快就能见到他。”
袁绍告辞丁原和王匡,马不停蹄直奔函谷关。
曹操、淳于琼、张辽、张扬四人把袁绍迎进关内。
袁绍简要说了一下洛阳城内的情况,然后对曹操、淳于琼两人说道:“大将军请两位大人联名写一份诛除奸阉的奏章。”
曹操和淳于琼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做声。淳于琼三十多岁,身高体壮,圆脸长须,坚毅干练。
“孟德,你是不是担心……”
曹操笑笑,挥手让亲卫端上三颗人头。
“这是中军校尉冯芳、助军左校尉赵兴和助军右校尉张定的人头。”曹操说道,“我无法说服他们,只好杀了了事。”
“孟德好快的刀。”袁绍笑道,“大将军说了,这五营西园军还是由你和淳于大人统领,怎么样?这下你没什么担心了吧?”
赵忠、张让、郭胜等数名中常侍望着案几上的五颗人头,心里非常恐惧。
“西园军就这样给何进抢走了。”赵忠恶狠狠地骂了几句,“曹阿瞒那个小混蛋竟敢背叛我们,我要杀了他。”
“还杀什么杀?”郭胜愤怒地说道,“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人头吧。”
“还想什么想,先避避风头吧。”张让冷笑道,“这次就是太后也保不住我们了。不过想杀死我们,他们还没那个本事。只要那头吃人的豹子北上大漠,我们就能卷土重来。”
“哼……曹阿瞒,你个小混蛋,等死吧。”
太傅袁隗、大将军何进等大臣联名上奏,再次要求天子和太后立即罢免宫内的中常侍和其他中官。
何太后被逼无奈,召集中官们商议。赵忠和张让等人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段珪更是把头都磕破了,一时间血流如注,惨不忍睹。赵忠说,老臣既然不能在宫中伺候太后,辞官回家养老也无不可,但老臣等人只要走出皇宫,必定要被大将军所害。
何太后于心不忍,写了一份手诏给何进,说何氏家族能有今天,都是因为宫内这帮老中官的帮助和扶持,我们不能无情无义把他们赶尽杀绝。今天迫于形势,本宫可以答应你们罢免中常侍,但考虑宫内所需和祖制,其他中官就不在罢免之列了。
何进上奏说,如今京畿将士纷纷响应车骑大将军,都要求诛杀奸阉,我已经无法控制局势,大乱在即。如果此时李弘高举先帝遗诏,趁机南下入京,那么要死的就不仅仅是宫内的中官,还包括天子和我们整个何氏宗族了。
何太后执意不从,她对何进说,罢免中常侍可以,但你必须要保证他们性命,至于其他中官必须要留在宫内听用。她让何进和太傅大人商量一下,先把能答应李弘的条件都答应了,然后再看看李弘有何打算。
何进和袁隗等大臣觉得不能把天子和太后逼得太狠,现在奸阉已经失去西园军这个倚仗,迟早都要被赶出皇宫,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让李弘撤军。
将作大匠朱俊带着圣旨赶到了风陵渡。
朝廷考虑到并州屯田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北疆的安危,所以决定在河套以南的屯田区设屯田校尉,在常山中山两郡的屯田区设典农都尉。此两府和河东的典农中郎将府,晋阳的护田中郎府隶属车骑大将军府统辖,朝廷不再干涉北疆的屯田事务。
由于北疆边郡屡遭蛮胡侵袭,需要驻军戍守,所以朝廷同意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五郡由驻军校尉兼领太守职。太原和上党两郡按照当时招抚黄巾军的议定仍旧由黄巾军自行任命太守。其余州郡的太守人选由车骑大将军府举荐,朝廷同意后再行任命。
建三十万边军朝廷还是坚决不同意,但朝廷认为李弘可以把北疆的屯田兵扩充到三十万,至于李弘为建边军所需的五十亿军资朝廷还是同意调拨。
冀州是大汉国为数不多的赋税大州,它的赋税直接关系到大汉国的财政。所以用冀州赋税填补幽并两州朝廷还是不同意,但考虑到并州的现状,朝廷同意每年从冀州赋税中调拨两亿钱给幽州,三亿钱给并州。
李弘接旨后,盛情招待朱俊。朱俊说,将军这次南下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将军打算何时撤军?何时远征大漠?
李弘心情非常好,他笑着说道:“奸阉被诛,我就撤军。至于远征大漠,我想问问大人的意见。”
朱俊摇头说道:“皇宫内必须要有中官,这是事实,也是祖制。无论大人如何施压,中官都不可能尽数被诛,最多也就是一帮罪大恶极者被驱赶出宫而已,再威逼下去已经没有必要了,反而会加剧洛阳的危机。至于远征大漠,我也要问大人一个问题。”
“大人请说。”
“你是否遵从先帝遗诏?”朱俊严肃地问道。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先帝待我恩重如山,我当然要遵从先帝的遗诏。”
“今日的皇统你是否承认?”
李弘沉默无语。
朱俊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你明白先帝让刘和护送长公主北上河间国的用意吗?”
李弘吃惊地看着朱俊。
“你明白先帝为什么至死不立太子吗?”
李弘通过各种渠道已经知道了先帝归天前后发生的事情,但今天面对朱俊的质问,他突然明白了先帝的本意。
“你这次南下,虽然稳住了北疆,帮助何进入主了朝堂,但你以为洛阳从此就安稳无忧了吗?”朱俊苦笑道,“大人,你还是不了解洛阳,不了解朝堂啊。仲渊也好,公定也好,他们都太年轻,不知道我大汉朝堂的深浅。你数数我大汉国卸任三公有多少?先帝为什么独独选中袁隗?”
“大将军虽然韬光养晦了许多年,但他不是士人,这是洛阳之乱的根源,你知道吗?”
“建宁元年的北宫事变,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联手要杀奸阉,但因为机密被泄,反被奸阉所害,其症结在哪?除去北军失控的因素外,士人们还有什么可以引以为戒的教训?”
“当年太傅陈蕃之所以要积极与外戚大将军窦武合作,最重要的就是因为窦武具有士人和外戚的双重身份。当时只要能诛杀奸阉,大汉国就可以避免重走外戚专政的老路。太傅陈蕃有恩于窦太后,她的父亲窦武和朝中的士族大臣们又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所以,她最大的可能就是还政于士族大臣。换句话说,士族大臣们帮助大将军窦武诛杀奸阉后,可以从中获得主政的机会,但今天呢?今天士族大臣们帮助大将军何进诛杀奸阉,从中能得到什么?”
“大将军何进是个屠户之子,士族大臣们不会发自内心去接纳他。士族大臣们只愿意接受士人身份的外戚大将军,不可能接受贱民身份的大将军。同样,何进也不相信士族大臣,这次他入驻百郡邸暗中调度一切,和士族大臣们几乎形成了对立。你再看看何太后,何太后对士族大臣们没有丝毫的好感,她只信任奸阉。在这种情况下,士族大臣们即使借助何进的力量诛杀了奸阉,又能从中获得什么?能够主掌朝政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朱俊长叹道,“何进是在奸阉的帮助下得到今天的一切,他在诛除奸阉的问题上摇摆不定。一旦他掌控了国家权柄,他还会诛杀奸阉吗?不会,何进立即就会改变策略,转而倒向奸阉一方,而士族大臣们必将遭受灭顶之灾。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为了大汉社稷,士族大臣们需要军队。北宫事变给士人的教训就是要有自己的军队,但这支军队不是北军,更不是虎贲、羽林,而是……”
朱俊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望着李弘,一字一句地说道:“远征大漠,请大人务必三思。”
李弘心里一片混乱。
先帝遣公主北上。先帝托孤于太傅袁隗。大将军何进是个屠户之子。主掌朝政。这些事纠缠在一起,就是洛阳还要乱。
“今年不能远征?”李弘喃喃自语,茫然无策。他极力想从这些事情里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他必须要洛阳稳定,否则,他这一趟南下就白跑了。
朱俊没有多说什么,他甚至连筱岚的近况都没有问就匆匆告辞了。
李弘把他送到渡口,突然问道:“大人,陈留王还好吗?”
朱俊黯然一叹,说了一句让李弘心惊胆战的话。
“何进终究是一个屠户之子。”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0章 风雨如晦 第28节
李弘站在黄河大堤上,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滔滔不绝的黄河水,心里十分彷徨。
朱俊大人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何进不谙朝政的真谛没有狠下心来杀了小陈留王以至留下了祸乱的种子?是说何进的屠户出身造成了他和士人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以致最后为了争夺皇权非要兵戎相见?是说何进缺乏远见卓识不能正确理解和处理洛阳局势以至让洛阳局势愈发恶化危机四伏?
朱俊的言辞之间显然不同意自己远征大漠,这和朝廷的大臣们,和北疆诸将,和自己的想法有着天壤地别的差展,难道洛阳的局势发展到今天还有逆转的可能?即使天子托孤于袁隗,但天子引以为倚仗的西园军随着蹇硕和董重的先后死去已经尽数被大将军所控制,袁隗拿什么来抗衡大将军的强大实力?退一步说,即使西园军里有很多将领听命于士人,但这能动摇大将军的根本吗?大将军征召的七路援军无一不是大将军这几年培植的亲信,士人难道还能控制张辽张扬毋丘毅这些武人?
朱俊说士人从二十一年前北宫事变中得出的最大教训就是要掌控军队,掌控他们自己的军队。现在这支军队在那?朱俊没有说,李弘在京畿地面上也找不到,那到底谁的军队是士人自己的军队?皇甫嵩?又或者是董卓?袁绍和王允的实力太过弱小根本不堪一击,显然不足以成为士人抗衡大将军的倚仗。到底是谁呢?
李弘低着头在大堤上走来走去,极力想从洛阳纷乱的局势中理出个清晰的头绪来。
外戚之祸的危害人所皆知。士人不相信大将军,想把未来祸害大汉国的根源扼杀在尚未羽翼丰满的初期,这无可厚非。自己率军南下虽然帮助他们诛除了奸阉,但同时也帮助大将军主掌了国家权柄,打破了洛阳三方权势之间的平衡,这肯定是士人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大臣们绞尽脑汁依据大汉律法想出了许多折中之策,最后总算勉强答应了自己的条件,但他们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北疆的安危和洛阳的稳定,而是迫切希望自己立即开始远征大漠。他们是不是急不可耐地想对大将军何进动手?
朱俊不愿意自己远征大漠,是因为担心洛阳局势失控,远征将以失败告终,最后危及到北疆和大汉社稷的安危。但他和所有的士人一样,又不愿意让大将军主掌朝政。所以他很矛盾,话也说得含混不清。
洛阳不稳,自己就不能远征大漠,而大将军如果不能掌握绝对的优势,洛阳迟早都要乱,即使自己放弃远征,结果也是一样。如何才能让洛阳稳下来?
大汉国只要有天子,有太后、皇后,就有外戚。相对于陌生的士族大臣来说,天子、太后、皇后更信任自己的亲人。英明如本朝的武皇帝,他也一样重用卫青和霍去病,重用自己的舅舅田玢,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难道士人主掌朝政大汉国就安稳无忧了?士人之间的相互倾轧李弘在洛阳的时候已经领教了,他们的权势会让朝堂上的权力争斗更加激烈残酷,而朝堂上的血腥带给大汉国的就是动乱。相比起来,让外戚掌权,一家独大,朝堂上就要安静许多,这对大汉国来说,未必不是最好的也是最无奈的一个选择。
只要大将军站稳了,洛阳就不会乱。
李弘回到大营,立即急书大将军何进。
他对何进说,大将军要趁此良机迅速诛杀奸阉,一来换取天下人之心,二来以血腥手段震慑士人,牢牢掌控权柄。如果大将军再这样行动迟缓,犹豫不定,洛阳的事情可能会更加复杂。洛阳不稳,北疆的安危就没有保障,我如何敢放心远征?同样,洛阳不稳,大将军又如何确保皇统,确保手中的权柄?
这封书信刚刚送走,李弘又想到什么,再次急书。如今西园军的兵权已经被大将军所控,但西园军的八营将卒是不是也为大将军所控?请大将军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整顿西园军,确保西园军完全控制在大将军手上。李弘说,我不会南渡黄河,请大将军无须担忧,放心整顿西园军。李弘建议把原西园军军司马以上级别的军官全部调换,以求迅速彻底控制西园军。
第二封书信送走之后,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今年的天气很奇怪,从六月中到现在,从边塞到中原,雨水就没有停歇过。
李弘望着大帐外的细雨,想着洛阳的局势,心神不定。他提笔给何进写了第三封急书。奸阉除尽后,洛阳的局势已经一目了然,大将军应该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保持强大的实力才是控制和稳定洛阳的唯一办法。如今皇甫嵩就在长安,对洛阳的威胁显而易见,大将军是否考虑在我远征大漠期间把前将军董卓留在京畿以防不测?
李弘接着给长安的左将军皇甫嵩写了一封信,就远征大漠的事征询皇甫嵩的意见。
大将军何进接到李弘的三封书信后,也没有回书,立即召见袁绍,让他带着王匡部、张辽部急速回京,再次包围中常侍的府邸。
何进同时急奏太后,答应保证被罢职中官的性命。他说,只要太后把中常侍和中常侍以下的宦官全部赶出皇宫,我绝对保证不再追究他们的罪责,但这些中官必须离京回到各自的老家。
当天下午,天子下旨,罢免了赵忠、张让等九名中常侍,同时以水患不绝,赈灾不力为由,罢免了司徒丁宫、冀州牧杨奇和青州刺史崔均的官职。
大将军何进和太傅袁隗等人都知道司徒丁宫被免一定是赵忠等人出的主意,其目的是警告大臣们不要再威逼天子了。天子可以罢免中官,同样可以罢免士族大臣。袁隗和大臣们非常气愤,书告大将军何进,奸阉首恶虽然已经尽除,但中官之势并没有连根拔起,还需再次逼宫。
大将军何进随即与太傅袁隗、司空刘弘、车骑大将军李弘联名上书,再次奏请太后罢免黄门令袁赦等七十四名中官。
也就在这一天,河南尹王允、东郡太守桥瑁、都尉毋丘毅率军进入虎牢关向京都急行而来。
董卓大军急行三百里到达渑池。董卓上书,再次重申铲除奸阉关系到大汉社稷,边疆将士恳求太子和太后除恶务尽。
京畿形势空前紧张。
七月底,李弘眼见洛阳大局将定,随即密令扬烈将军张燕、飞狐要塞的校尉彭烈各自率部北上赶赴代郡的马城,会合扬武中郎将阎柔、上谷乌丸大王楼麓后,以张燕为统帅,阎柔为副,准备出塞作战。
密令建威将军徐荣、校尉华雄率部赶到北地郡的灵武谷集结。
密令振威将军麴义、厉锋中郎将赵云、虎威中郎将颜良率部于五原郡的乌拉尔山集结。
密令奋威将军鲜于辅、威烈中郎将玉石、折冲中郎将杨凤立即率部北上于云中的沙陵湖集结。
同一天,李弘急书车骑大将军府,在河东设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由长史李玮坐镇。在太原设车骑大将军府晋阳行辕,由护田中郎将赵岐代领车骑大将军事坐镇。在五原设车骑大将军府九原行辕,由司马朱穆坐镇。长城以南各州郡的驻防由典农中郎将张白骑率五万屯田兵全权负责。长城以北各州郡的驻防由卫政率五万屯田兵全权负责,卫政由刺奸改任为九原校尉。
李弘任命掾史宋文为北地郡太守,掾史唐放为河套屯田区的屯田校尉并兼领朔方郡太守,九原校尉卫政兼领五原郡太守。原长史左彦为云中郡太守,原扬烈将军张燕的长史黄庭为定襄郡太守,赵岐之子赵戬到常山国任职典农都尉。李弘命令六人接到任命后立即上任一刻不要耽搁。尤其是典农都尉赵戬,李弘命令他立即组建典农都尉府,组织滞留在太原一带的灾民急赴常山中山两国屯田。
原定襄郡太守,校尉孙亲率部往马城会合张燕。原五原、云中太守,校尉张郃高览率部往乌拉尔山集结。
李弘上书朝廷,举荐名士蔡邕为并州刺史,名士许劭为太原太守,原冀州牧杨奇为上党太守,原青州刺史崔均为西河太守,原太原太守田完调任常山国相,原上党太守孔宣调任中山国相。其余如河东、上谷、代郡等地的太守还是原任。
原太原太守田完、上党太守孔宣都是张燕指派的,属黄巾军一系,但李弘考虑到中山和常山两郡的特殊情况,尤其是当地百姓对黄巾军的深厚感情,所以李弘数次和张燕商量,征求张燕的意见。张燕从大局考虑,断然决定放弃对太原和上党的控制,同意由李弘统一任命。现在黄巾军也罢,流民也罢,大家的命运都已和李弘,和北疆紧紧地捆在一起,再保持黄巾军的独立性已经没有必要了。
这些任命都是车骑大将军李弘独自一人坐在黄河岸边思考很久后决定的。
他知道自己的这份名单上奏朝廷后,朝中的大臣们会拍额称庆,他们会不作任何更改就同意。虽然自己威逼天子为北疆攫取了很多利益,但最后这些利益还是归于士人,归于朝廷,归于大汉国。这本来也是李弘的初衷,他本无意于权势更无意于割据一方,只要北疆能够稳定,灾民能够生存,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此次他决意远征大漠,即使败了,他也要拉着鲜卑国一起死去,为北疆争取一片更大的生存领域,为摇摇欲坠的大汉争取更多的恢复时间。他无法报答先帝的恩宠,无法报答将士们的忠诚,他只能为先帝和自己的弟兄们做到这些。
远征后,车骑大将军的权力一分为三,以老大人赵岐总督北疆军政,以才华卓绝的李玮和朱穆坐镇长城南北。自己就是兵败大漠全军覆没了,这北疆也会在朝廷的眷顾下得到支持和发展。
在李弘的筹划下,北疆的屯田以老大人、赵戬、唐放,张白骑督领,北疆诸郡的政事以蔡邕、许劭、王瀚、杨奇、郭蕴、崔均等一帮名士主掌,再加上二十万屯田兵,北疆可以说固若金汤。大漠战事如果失败,也不会对北疆造成致命打击。
李弘相信,自己即使战死大漠,这些大汉国的中流砥柱一样会让北疆在十年内繁荣昌盛。
李弘的上奏让太傅袁隗和朝中的大臣们非常意外。
李弘此次远征大漠,征调了北疆所有军队,包括十三万边军,两万匈奴铁骑,一万乌丸铁骑,共计十六万大军,其征服鲜卑的决心之大令人瞠目结舌。为了确保大战的胜利,他把北疆军政全部交给了士人。这些士人里有蔡邕、许劭、王瀚、赵岐父子、朱俊的儿子、女婿和数名弟子、杨氏门阀的杨奇、前太尉崔烈的儿子崔均和其弟子唐放。这长长一串名单让大臣们心花怒放。争来争去,都是士人的势力占据了整个北疆。尚书韩馥甚至笑着调侃道,早知道李弘把整个北疆都交给我们,我们还和他讨价还价干什么?把十年冀州赋税给他得了。
太傅袁隗却连连摇头,他苦笑道:“车骑大将军这一招狠啦。”
“赵岐代领车骑大将军事主掌北疆军政,蔡邕为并州刺史,屯田有成的太原上党河东三郡由许劭、杨奇、王瀚为太守,这意味着什么?”卢植叹道,“这意味着北疆若失,责任尽在几位大人。若想北疆无忧,朝廷就要竭尽全力支持北疆,否则,远征大漠的战败,北疆的战乱,大汉社稷的危困都是我们一手造成的,诸位大人知道吗?”
“十六万人出征大漠,你认为可能吗?十六万出征大漠,远击两千里,需要多少军资?需要多少粮草辎重?需要多少民夫?”尚书何颙苦笑道,“这何止十年冀州赋税,他根本就想把先帝的万金堂彻底掏空。”
“十六万人出征大漠,如果耗时五个月,至少需要军资一百亿钱以上。”光禄勋刘博说道,“武皇帝的时候,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率十万大军出征,虽然夺得燕然山,狼居胥山,斩首数万级,逼迫匈奴浑邪王率四万余人归降,但耗尽了国家财力,我大汉十余年后方才缓过劲来。现在的问题是,十几年后,车骑大将军羽翼丰满,天下谁人可敌?”
“现在的大汉国力和武皇帝时候的大汉国力能比吗?如果不是先帝的万金堂,这仗能打吗?”刘博略显气愤地说道,“车骑大将军先是利用南下铲除奸佞的机会,借口屯田戍边把董太后的永乐宫搬了个一干二净,现在又借口远征大漠要把先帝的万金堂搬个空,这两百多亿钱转眼就这样没了。如果加上北疆大战所耗费的军资,他在这几个月内把先帝和董太后辛辛苦苦积敛了十几年的财产尽数耗尽,我大汉国的国库再次空竭无物。”
刘博看看诸位大臣,痛心疾首地问道:“这一仗,是不是还有必要打?”他指着李弘的奏章大声说道,“现在,李弘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而北疆也能逐步稳定,这仗还是不是一定要打?”
“此战当然要打。”司空刘弘说道,“车骑大将军若远征战败,他就无法再控北疆,而留给他和北疆将士们的必是一条死路。”
“他即使败了,也不会惨败,更不会走上死路。”刘博说道,“从去年下开始,朝廷和征北大将军府就在为北疆大战做准备,从目前来看,李弘当时所征调的物资和民夫不仅仅是为收复边郡用的,他可能早就在为远征大漠打算了。边郡收复,随即就出征大漠,这是李弘今年三月回京时对先帝说的,可见他一直都在筹划远征。”
“十六万大军远征大漠是不现实的,万金堂有钱也没用。这几年我大汉国灾患不断,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粮草物资可以供应远征大军。所以李弘以十六万大军进入大漠后,必定有相当一部分步卒滞留于北部鲜卑一带的大草原上。另外,从李弘远征的目的来说,他主要也是为了占据北部鲜卑的疆域,把鲜卑人赶到极北之地,以保护大汉边郡不受侵扰。所以,李弘只会以数万铁骑远击两千里,而绝不会愚蠢到统帅十六万人马杀进大漠深处。”
“也就是说,李弘的铁骑即使在燕然山、狼居胥山或者落日原上战败了,他也可以从容撤回,绝不会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全军覆没。”
尚书房内寂然无声。
“刘大人所说虽然很有道理,但是否远征,不是我们说了算,而是天子和太后说了算。”袁隗叹道,“你虽然久居边塞,但也未必知道大漠深处的事。我们谁能知道车骑大将军是否能战胜鲜卑人?是否能战胜慕容风?能否全身而退?”
七月的最后一天,天子和何太后下旨,依大汉国四位上卿所奏,罢免了宫内的七十四名中官。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1节
大汉国光熹元年(公元189年)八月。
天子和太后下旨,同意车骑大将军李弘所奏,任命蔡邕为并州刺史,许劭等人为并州各郡太守,同时督请李弘尽早北上远征大漠。
李弘得知宫内中常侍及中常侍以下的各级宦官都已被免职赶出皇宫,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随即以八百里快骑急书远在幽州的太尉大人刘虞。
他先向刘虞解释了一下自己南下河东的目的和洛阳今日的局面,以及天子命令自己远征大漠的事。然后他恳求刘虞立即命令奋武中郎将公孙瓒和渔阳校尉田楷各自率部出渔阳城和卢龙塞,向燕山方向做出攻击姿态,以牵制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的兵力,配合北疆大军远征大漠。他和刘虞约定在八月十五发起攻击。
李弘同时密令建威将军徐荣、振威将军麴义、扬烈将军张燕在八月十五同时出境攻击。命令奋威将军鲜于辅率军从云中军的沙陵湖出发,于八月十五赶到五原郡的高阙,带着大军的粮草辎重随后跟进。
左将军皇甫嵩的回书送到了大营。皇甫嵩在书中直言不讳地指出了李弘此次率军南下给大汉国造成的巨大震荡和冲击,尤其是李弘以重兵胁迫天子践踏皇权的行为严重损害了大汉天子的神圣权威。皇甫嵩说,大人今日之所为必将为后人所仿效,其祸害之深远将直接影响到大汉社稷的稳定。大人不能只为北疆考虑,更要为整个大汉国,要为当今天子考虑。大人南下虽然名义是为了铲除奸阉稳定朝纲,为了大军远征没有后顾之忧,但实际上大人是为了开疆拓土,是为了自己能建下万世功勋青史留名。远征大漠耗费惊人,需要倾尽全国之力,这对国力衰竭的大汉国有什么好处?大人为大汉国穷困的五千万百姓的将来想过吗?
皇甫嵩在书信中说,奸阉远离朝堂,并不能说明洛阳局势就能迅速转危为安。要彻底铲除大汉国这股根深蒂固的势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它需要一段时间,一个过程。所以皇甫嵩认为,此时北疆大军不是远征,而是应该继续屯兵黄河以北,继续对洛阳保持强大的威胁,以武力保证洛阳动荡的政局慢慢稳定下来。等到洛阳真正稳了,国家诸般大事正常了,大人再率军北撤,再远征大漠也不迟。大人此时远征,不但会让南下的诸般努力尽数化为泡影,还会加剧洛阳的动荡,让洛阳的形势更加混乱。大人既然已经率军南下,就应该将错就错,先彻底稳定洛阳,再图他计,而不应该半途而废。
皇甫嵩显然是不同意李弘远征大漠,但他知道自己一个人拦不住李弘,也无力阻止李弘北征的步伐,所以他在书信中给李弘提出了一些大漠作战的忠告。皇甫嵩知道李弘一向喜欢兵行险着,他希望李弘进入大漠后放弃这种用兵方法,而是改用稳妥有效的作战计策。皇甫嵩说,你的对手是慕容风,你的战场是两千里的大漠,你想取胜,就一定要记住不要兵行险着,要稳步推进,步步为营。
李弘把皇甫嵩的书信看了又看,心里委决不下,彷徨无计。
自己南下虽然有不对的地方,但自己有满腔苦衷,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自己如果不以兵威逼洛阳,北疆就要受到天子和朝廷的掣肘,几百万灾民的生存怎么办?在进退无路的情况下自己也只有行此下策,但这样一来,真的像皇甫嵩说得那样会给大汉国造成严重的危害吗?
随着形势的发展,万金堂的钱财会迅速耗尽,如果不趁此良机尽早远征,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另外,要想让迁入边塞的灾民安稳无忧的屯田戍边,就必须要有一个稳定的北疆,而稳定北疆的前提,就是要把屡屡南侵的鲜卑人彻底赶到极北的大漠深处。也就是说,为了北疆的几百万灾民能够生存,自己必须要劳师远征,但这样做真的会象皇甫嵩说得会给大汉国造成深重的灾难吗?会让更多的大汉百姓陷入苦难吗?
李弘默默地走在飘飘扬扬的小雨中,徘徊在泥泞的黄河大堤上。天上低沉的阴云和四周蒙胧的雾霭就象他此刻的心境一样,惆怅而忧郁。
此刻,洛阳会不会象自己想象的那样在大将军的铁腕整治下迅速稳定下来吗?太傅袁隗和其他的大臣们会放弃对国家权柄的争夺,全心全意地和大将军一起辅佐天子和太后,鼎力支持自己的远征吗?今天洛阳的局面是我一手促成的,本来京中的三方权势互相争斗勉强可以维持平衡,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方权势独大,一方受到制约,一方被赶出了朝堂。在这神情况下,大军离开后,洛阳会不会更乱?会不会爆发士人和大将军之争?我到底能不能远征?
李弘不得不承认皇甫嵩说的对,自己虽然担心许多问题,但远征大漠建下赫赫功勋的念头却象利箭一般深深地扎在自己的心里,那种炙烈的欲望就像刻骨铭心的疼痛一样让自己无法呼吸无法挣扎。自己从北疆杀到西疆,再从西疆杀到北疆,这个念头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自己。今天终于有了这个机会,怎能放弃,自己又怎肯放弃?即使洛阳现在就乱了,自己也会迅速杀进洛阳然后调头北上。
李弘终于下定了决心。
李弘回书皇甫嵩,感谢皇甫将军的教诲,同时,他恳请皇甫嵩和京兆尹盖勋在自己远征期间,竭尽所能从关中方向给自己提供粮草辎重。即使洛阳出事了,也要保证远征大军所需。李弘说,此战若赢,至少可保北疆十年内不受鲜卑人的侵扰,这直接关系到大汉国的将来。所以他恳请两位大人为国家社稷计,不惜一切代价帮助自己完成远征。
李弘上书天子和太后,说自己将在近期内率军返回边塞,河东和晋阳两地只留部分屯田兵以负看护之责。他在奏章中说,臣今日不敬之死罪,陛下可在臣远征大捷之后予以惩治,并以此来告诫大汉众臣,陛下之天威不得亵犯。李弘恳请天子和太后,在大军远征期间,务必保证大军所需,以确保此次征伐大胜而归。臣当为陛下建下万世功勋,再创武皇帝之大业。
李弘给大将军何进写了一封信。他说,大将军从四方召至京师的七路兵马只有河内太守丁原一路属于可战之兵,其余各路兵马都是刚刚从各地征募的新兵,没有一战之力。所以他再次告诫何进要迅速整顿西园军。西园军组建已经快一年了,虽然不能和北军的强悍相比,但它人多,容易发生祸乱,所以整顿和控制西园军是稳定京师的重中之重。四万西园军和一万北军如果可以整合,就能重建五万北军,如此一来则京师无忧。
为了确保京畿的安全,确保大将军可以迅速控制朝政,李弘再一次向大将军何进建议,为了保证大将军有足够的武力做后盾,把前将军董卓留在京畿还是非常必要的。董卓是百战之将,手下两万西凉兵又是百战之师。有这样的将士坐镇京畿,洛阳还有什么事大将军不能解决?
李弘告诉大将军,自己即将离京北上远征,他恳请大将军在大军远征期间,确保大军所需。
李弘同时也给太傅袁隗、司空刘弘和尚书令卢植各写了一封信。虽然自己率部远征在前方打仗,但决定远征胜负的不是自己的十几万大军,而是这洛阳城里的大臣们,尤其是参隶尚书事的太傅袁隗和尚书台的几位尚书大人。他们直接指挥和控制这场远征大战,大军所要的一切军需都要靠他们组织人手筹集运送到北疆。
李弘在给三位大人的信中坦率地说道,我今日之所为,在诸位大人的眼中必定是大逆不道的罪人,但我绝无祸乱国家之心,我只是为了远征大漠,或者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我是为了北疆和大汉国。诸位大人或许认为我是大汉国将来的祸患,但我可以郑重发誓,没有陛下的圣旨,我今生不过长城,我今生今世都为大汉国戍守边塞,我绝不做乱臣逆子,也绝不做祸害国家之事。如有违此誓,当天诛地灭,遭万符穿身而死。
诸位大人或许还担心我将来在北疆拥兵自立,但诸位大人请想一想,我大汉国过去养不起十万边军,今天也养不起十万边军,难道将来凭我一己之力还能在这贫瘠之地供养十万大军?我之所以说要筹建三十万边军一事,不过是为了给北疆屯田多要一些钱而已,我绝无异心。至于我说的其他一些事,诸位大人都已经看到了结果,相信并州在赵岐大人、蔡邕大人和其他许多大人的共同努力下,十年内必将繁荣。
我此次北征将远击两千里直达狼居胥山、落日原,我将把遗弃在落日原上的大汉将士遗骸带回来以告慰英雄们的在天之灵,我将把大汉天威深深地种在大漠上,让四方藩国臣服而来。
大将军奉旨回京。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皇宫了。
太傅袁隗亲自赶到城外五里相迎。今天,几十名奸阉被赶出皇宫,几十年的心愿总算如愿以偿,太傅袁隗的心情非常好。他和大将军何进坐在马车上仔细商谈选派三署郎官入宫顶替被驱赶宦官官职的事。袁隗和大臣们已经拟就了一份详细的名单,其中大将军一系的郎官多达五十多人。
(本朝由中郎将分掌三署郎。这郎官包括议郎、中郎、侍郎、郎中四等。议郎和中郎秩俸比六百石。侍郎秩俸比四百石。郎中秩俸比三百石。这些人除了议郎可以参加朝议外,其余三等都不算官,属于勤杂人员或者警卫一类。本朝这种人多由门阀士族子弟充任。少时有数百人,多时达二千余人。)
大将军很满意袁隗的安排,他奉承了袁隗两句之后问道:“太傅大人,丁大人被免职后,这司徒一职你看由谁接替为好?”
袁隗稍加沉吟之后说道:“大将军,奸阉之事现在还没有完全解决,车骑大将军也还没有撤兵北上,洛阳还是动荡不安,以我看,暂时还是不要考虑了。”
何进微微一笑,点点头。现在太尉刘虞在幽州。司空刘弘和大司农府、少卿府正忙于给北疆调拨粮饷军械,三公缺一个司徒无关大碍,但多一个司徒可能就要出现权力分配不均的问题。此时此刻,这个司徒一职无论安排何进的人还是袁隗的人,双方都不会同意,还是保持现状为好。大将军有此一问,就是想试探一下袁隗的心思。
太傅和大将军同时参隶尚书事,共理朝政,让士人和大将军互相制约,这本来是太后和中官们想出来的一个维持外廷权力平衡的办法。既然太傅大人不想打破平衡,何进自然不愿多事。他现在最急迫的是尽快主掌内廷大权,控制天子和太后。
“大将军可知道李大人要立即北上了?”袁隗漫不经心地问道。
何进笑笑,没有说话。
李弘的担心也是他的担心。当初何进为了尽快解决西园军的问题,答应上军校尉曹操在铲除了宫内的奸阉后,让他继续统领四万西园军。而麻烦就出在这里。现在西园军就在函谷关,而曹操、淳于琼和鲍鸿三人因为隶属于奸阉一系,他们担心自己遭到朝廷的清洗,所以牢牢控制着兵马。如今洛阳的事还没有处理好,何进也不好立即翻脸。这整顿西园军的事根本就没影子。
西园军的这三个校尉,何进感觉非常棘手,很难处理。上军校尉曹操出身宦官世家,祖父是大长秋曹腾,父亲是前太尉,朝野内外都有关系,很难动他。中军校尉淳于琼是黄门令袁赦举荐的人选,本来是袁阀故吏。现在袁阀在洛阳如日中天,怎么动他?下军校尉鲍鸿是大长秋赵忠的人,但他和前将军董卓关系非常好。过去在西疆平叛的时候,他是扶风郡的都尉,跟在董卓后面打过仗。这次鲍鸿带着人马从小平津赶到函谷关,主动投向大将军,都是董卓一手促成的。如今董卓的大军就在渑池驻扎,如何撤换鲍鸿?大将军既然不能妥善解决西园军的三个校尉,当然也就没办法整顿西园军,更不要说把西园军整体转为北军了。
何进内心里非常希望李弘能继续在河东待一段时间。只要李弘在河东,这四万西园军迟早都是自己的,但李弘一走,京畿威胁一除,这四万西园军就是难题了。
“我想奏请陛下和太后把车骑大将府放到云中城。”袁隗说道,“车骑大将军主掌北疆戍守之责,其治所应该放在边塞,我想云中城比较合适。”
何进疑惑地看看袁隗,不明白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挑衅李弘。车骑大将军府在什么位置,何进认为并不重要。李弘在临汾、晋阳和九原三城各设一个行辕,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北疆就是控制在李弘手上,谁都撼动不了,难道下旨命令李弘把车骑大将府放到塞外就能阻止李弘远征后回到晋阳?就能阻止李弘雄踞北疆?何进觉得很好笑。
何进看到袁隗很认喜,随即挥挥手同意了。他知道李弘不会在意这么点小事。
何进站在朱雀门外,望着巍峨雄伟的南宫,不由地脸显笑意,稍稍挺了挺自己疲乏的身躯。
长秋官内,太后的脸色很难看,她甚至没有让何进坐下,就让何进那么站着。何进神色谦恭,不停地说着道歉的话。
太后显然余怒未熄,她冷笑道:“大将军的病好了?”
何进摇摇头,淡淡地说道:“臣的病还没好,但国事为重,臣……”
“大将军的病有那么重吗?重的连护送先帝的灵柩到文陵都不行?”太后冷言反讥道,“哥哥,你太过份了。”
何进没有说话。
“哥哥还记得当初谁送我入宫的吗?还记得谁帮我住到这长秋宫的吗?还记得谁帮你说服先帝拜为你大将军的吗?”太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哥哥,你太过份了。”
何进欲言又止,垂首不语。
“现在哥哥满意了,一切都如你所愿了。你为什么还不罢手?为什么还要把他们赶出京城?为什么还要斩尽杀绝?哥哥,你太过份了。”
何进回到了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门前车马拥塞,前来拜会大将军的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原中常侍张恭、高望,还有几个小黄门携带重礼一起来到大将军府,向大将军请罪,愿听从大将军的一切处置。
何进说:“太后已经对我说了,既然你们已经被罢职,所犯罪责也就不再追究了,但我要说一句,你们留在京城绝对不行。”
几个宦官百般哀求,何进坚决不答应。何进说,洛阳的形势你们清楚,士人对你们恨之入骨,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你们抓起来,留在京城肯定是死路一条。我强行下令解除对你们的监禁是我个人的意思,并没有和太傅大人商量。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以此为借口趁机捉拿你们,我就不敢保证了。
张恭连连磕头求告,说自己在兖州东郡的庄园田产都给大水冲坏了。回到封地后吃喝都成问题,更不要说生命安全了。自己年事已高,恳求大将军还是让自己留在京城。
何进摇关冷笑道:“我已经说了,不行。你们不要以为车骑大将军一走,你们就可以重回皇宫,这是不可能的。趁早离开京城,免得身首异处,连累九族。”
太傅袁隗听说何进下令解除了对被罢职中官的监禁,非常生气,急书何进询问此事。何进回书说,这是太后的意思,我做臣子的不能不从。
太傅袁隗急忙命令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王允各带人马在出京要道上四处设卡,只要看到出京的中官,立即抓捕,就地诛杀。同时,他急书各地州郡府衙,命令他们以大将军何进的名义捕杀奸阉的宗族家人,凡九族之内,格杀勿论。
此事随即被赵忠和张让等中官得悉,他们通过各种关系向宫内的太后求助。
太后非常生气,急召何进入宫,劈头盖脸把何进责斥了一顿。何进不好辩驳,随即将错就错,恳求太后把西园军的兵权交给自己。太后气道:“西园军难道不是你的吗?现在连本宫的性命都在你手里,何况一个西园军?你为什么要欺骗本宫?为什么要杀那些宦官?”
何进也生气地说道:“臣怎么说也是何家的家主,臣无论怎么做都是为了何氏宗族,臣难道在太后的眼里还不如几个宦官?”
“太后知道臣当初为了把你送进皇宫送了郭胜多少钱吗?臣把一半家财都送给他了,一半家财。太后还知道臣当初为了让你住到这长秋宫来,送了赵忠张让这些阉人多少钱吗?所有的家财,太后知道吗,臣倾尽了所有家财,否则宋皇后怎么会被先帝废除?难道就凭太后生个皇子就行了?王美人也生了皇子,她为什么就不能做皇后?为什么还死了?”
“太后以为臣这个大将军是那帮阉人白白送给臣的吗?不是,是臣花钱买来的。就算没有那帮奸阉,臣一样可以从先帝手上买到这个大将军。”何进冷笑道,“太后,是臣姓何,不是那帮奸阉姓何,太后出自何家,不是出自那帮奸阉的家里。臣请太后多想想兄妹亲情,不要被阉人的谎言蒙蔽了心智,把自己的亲人当作了仇人。”
太后一时语塞,竟然说不出话来,漂亮的面孔上显出恼怒之色。
何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紧不慢地问道:“太后,陛下大婚的日子就要到了,母亲何时能来?”
天子下旨,连罢光禄勋刘博、卫尉刘和、大司农袁滂、少府刘廷四卿,其所代之人皆为大将军一系。同时还封赏了一大批有功之臣,其中河内太守丁原被拜为执金吾,王匡被拜为河内太守,张邈被拜为光禄大夫,许攸被拜为议郎,吕布、毋丘毅被拜为骑都尉,张辽被拜为北军都尉,张扬被拜为都尉。
一连串的任免都是大将军和太后在长秋宫商议的结果,根本就没有告知太傅袁隗和司空刘弘,尚书台诸位大臣们更是茫然不知。
一时间,洛阳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太傅袁隗被太后召进宫中。何太后说,皇帝就要大婚了,这大婚的诸般事务就由太傅大人和尚书台的诸位大人来主办。现在宫内熟悉事务的中官们都不在了,而新来的郎官们又不熟悉,本宫只好把这事全权委托给大人。至于朝政,暂时就交给大将军去处理吧。
太傅袁隗出宫之后,立即派人找来了袁绍。
“你立即到渑池去一趟。”袁隗说道,“你和他约个时间,我要见见董卓。”
袁绍惊讶地问道:“你要亲自见他?是在城内还是城外?”
“城外。”袁隗说道,“还有,你叫曹操有空到京城来看看我,我有事找他。”
袁绍笑着答应了。
“叔父大人,我们杀了十几个出城的奸阉之后,这些人就学乖了,个个躲在家里不出来,也不出城。你看,我要不要找个借口逐个去抓?”
“你是怎么回事,这种事还要问我?”袁隗不满地说道,“你是司隶校尉,三独坐之一,直接由陛下管辖,位高权重,上自京城的三公、列侯、外戚,下至各级官僚以及京畿地方官,都是你监管对象,你怕什么?当初阳球做司隶校尉的时候,黄门令王甫父子三人被他抓到活活打死了,你呢?你抓人还要来问我?”
袁绍不明白叔父大人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只好陪着笑脸站在一旁。
“大将军不是以陛下的名义赐你假节了吗?你可以先斩后奏嘛。”
袁绍心领神会,匆匆离去。
(本朝光武皇帝为了抬高监察官员的威望,在朝廷上设了三个席位,专供尚书令、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三人独坐,故称“三独座”。其中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是监察之官,司隶校尉负责执掌监察都城和京畿地区,权力非常大。
在八月初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里,车骑大将军李弘率部回撤。
李弘站在大堤上,望着眼前浊浪滔天的黄河水,心里涌起些许悲凉。这一辈子,我还能看到雄伟的京都吗?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2节
李弘率军到达安邑城。河内太守王瀚、长史桑羊、盐铁都尉谢明出城相迎。李弘和他们略加寒暄后,随即说到了远征大漠的事,他恳求王瀚务必保证从关东各地运到河东的粮草辎重能够安全而快速地送到晋阳。王瀚激动地说,大人在今天这种极端困难的情况下还能远征大漠,为大汉国建功立业,实在令人拜服。大人请放心北上,下官将竭尽所能确保黄河和驰道畅通无阻,保证各地运到河东的粮草辎重在最短的时间内送达晋阳。
李弘连声感谢,接着和王瀚、桑羊说起了洛阳局势。王瀚对洛阳局势非常担心,他认为李弘走得太匆忙,在洛阳诸事未定的情况下仓促离开,隐忧太大。李弘不愿多说什么,在他看来,大将军何进如今手握重兵,奸阉已经被尽数赶出京城,洛阳就是有危机,也不过就是士族大臣们和大将军互相争权夺利而已,虽有隐忧,但不至于爆发大乱。李弘着重嘱咐了盐铁都尉谢明一番,然后告别众人,继续北上。
大军到达临汾后,车骑大将府长史李玮,典农中郎将张白骑带着一帮属从出城相迎。
按照李弘的要求,鲜于辅和张燕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在灾民中征募了十万成年男丁为屯田兵。如今这十万屯田新兵已经进驻临汾大营,随后将陆续赶到汾河两岸的屯田区。李弘仔细询问了一下情况,然后要求张白骑在保证屯田所需的情况下尽可能加大这批新兵的训练量。同时在大军远征期间,命令他带着留守河东的两万屯田老兵看护水陆两道,以保证运输无阻。
“大人要把这十万屯田老兵带到塞外吗?”张白骑问道。
“大军远征期间,这十万屯田老兵我要临时调用。”李弘说道,“一半交给赵岐赵大人指挥,负责驻防长城以南各郡和句注、飞狐、壶关等要塞,一半交给卫政卫大人指挥,负责驻防长城以北各郡和边塞要隘。远征回来后这十万屯田老兵就直接到河套以南地区屯田,作为北疆戍边大军的后备兵源。”
李弘交待完了河东屯田的事后,随即和李玮、筱岚夫妇商议筹建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的事。李弘说,河东对北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你们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在大军远征期间,只要对远征有利,对北疆有利的事,你们就放手而为,不要瞻前顾后。即使违背了大汉律也不要怕,所有罪责都有我来承担。另外,你们除了给大军督办粮草辎重,给并州屯田督办钱财物资以外,还要想办法给北疆征募掾史官吏。我和天子有十年之约,这十年我必须要完成北疆屯田,所以你要尽可能给北疆招募更多的贤才。
李玮笑道:“大人放心,我立即以车骑大将军府的名义四处征辟贤达之士。只是北疆太苦太穷,未必有多少人愿意来。”
李弘叹道:“你尽力吧。过两年晋阳大学堂的诸生们学业有成,北疆就不缺官吏了。”
李玮点点头,然后郑重地问李弘道:“大人,如果洛阳有变,我有多大的处分权?”
“你主掌临汾行辕,当然可以全权处理并州以外的所有事务。”李弘毫不犹豫地说道,“你无需向我或者赵大人征询,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李弘在临汾停留了一天后率军入晋。护田中郎将赵岐、并州刺史蔡邕、太原太守许劭等北疆大吏纷纷出城迎接。看到三位长者冒着酷暑于城外十里相迎,李弘非常感动,远远下马迎了上去。进城后,李弘和诸位大人在车骑大将军府晋阳行辕议事。赵岐和蔡邕等人已经把并州诸事安排妥当,李弘也不再多说什么,随即把五万屯田兵交给了赵岐。
三位大人对李弘南下的事绝口不提,只谈并州的事。赵岐笑着说,杨奇杨大人被朝廷免职后立即又被大人举荐为上党太守,等他到了并州后看到那些灾民都是被他从冀州赶来的,他不知做何感想。蔡邕说,他能有什么感想,最多埋怨将军大人一番而已,难道他还能把灾民赶回冀州去?
“此一时彼一时,他当然不会再把灾民往回赶了。”李弘笑道,“杨大人乃当代大儒,性情刚直,又是京中杨阀的显赫人物,这样的人到了并州,对北疆的助益那是显而易见的。”他看看蔡邕,接着问道,“以他的学识,蔡大人一定会邀请他到晋阳大学堂开堂授学吧?”
赵岐、蔡邕和许劭相视苦笑。
许劭轻轻叹道:“大人或许错了。”
李弘看到三位大人神情不对,心里暗暗吃惊,急忙问道:“老大人、蔡大人、许大人,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吗?”
赵岐无奈地笑道:“大人举荐杨大人是为北疆考虑,并没什么不妥,不妥的只是我们个人而已。”
“个人?”李弘疑惑地问道,“老大人能否说明白一点?”
“我们几个和他在经学上有很大的分歧……”赵岐迟疑了一下,摇头道,“应该说是对立,我们之间其实已经不是分歧的问题了。”
李弘心里一紧,蓦然想到许劭进京那次洛阳发生的学术大争论。那次争论的结果是先帝所办的鸿都门无法生存最后被迫解散了,而始作俑者就是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许劭许先生。当时自己就在洛阳,对那场学术风潮记忆犹新。李弘想到诸位名士大儒因为学术观点的不同而造成的矛盾和对立将影响到北疆政事,心里顿时后悔莫及。早知道这样,上奏之前就应该派人回来问问赵岐。
蔡邕看到李弘一脸的懊丧,急忙安慰道:“此事是我们私人之间的事,大人无须过虑,不会影响到并州的稳定。”
“伯喈,这晋阳大学堂是朝廷所办,但我们今日教授的是古文经学,谈论的是黄老之术,这事杨奇杨文博知道之后,他岂肯善罢甘休。”赵岐说道,“他上奏弹劾我们是小事,搅乱并州官学才是大事啊。如果并州的官学出现了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对立之事,持不同学术观点的各级官吏会因此而产生矛盾和隔阂,这对并州的稳定没有任何好处。”
李弘不懂这些经学的事,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坐在那里很沮丧。自己临走之前,还给并州捅了个篓子。真是后悔不迭。
许劭笑道:“赵大人过虑了。从晋阳大学堂开堂授学那天起,这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的观点争论在并州士子中间就没有一刻停止过。但我看这并州的士子和官僚们都很安静,他们没有因为经学观点的不同而影响到并州的治理。现在并州多了一个杨奇,难道这事情马上就变得复杂了?我看,他还没有那个资格和能力。”
赵岐摇手道:“子将,你小看杨奇和他背后的杨阀了。袁阀、杨阀两家是本朝最为坚定的今文经学世家。他们的门生子弟遍布天下。如果杨奇非要在并州和我们争个胜负,他非要在晋阳大学堂开授今文经学,那事情就很麻烦了。他们人多势众,朝中又有坚实的后盾,我们很难斗得过他。”
李弘想起许劭当初在洛阳的事,急忙插嘴道:“当年在洛阳,许大人在太学和诸生辩论,力主研习古文经学,结果……”
“那是大家为了推倒鸿都门,联手合作,所以才有子将先生的惊人之语。”赵岐不客气地打断李弘的话,望着许劭说道,“杨文博来了后,你再和他辩辩看?他一个人辩不过你,定会从京城喊来一大帮人对付你。”
蔡邕和许劭一样,一脸的不屑,他不以为然地对李弘说道:“大人不要担心,此事不足为虑。大人累了,还是先回家歇歇吧。”
李弘不明白这些名士大儒们为什么为了学术的事而争论不休。争论就争论吧,但这些人把他们学术间的矛盾转化为私人间的仇恨,继而又把这种仇恨带到了政事上。李弘不能理解,但他认为有赵岐、蔡邕和许劭三个本朝声名显赫的大名士在此,杨奇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天。
李弘对三人说:“天子下旨,把车骑大将军府的治所安排在云中城,所以,这趟我要带走府内的大部分掾史和家眷。”
赵岐叹道:“远征大漠后,大军不回晋阳了?”
“老大人应该明白我把晋阳行辕交给你的意思。”李弘笑道,“太原、上党和西河三郡在赵大人、蔡大人、许大人、杨大人和崔大人的治理下,定会成为稳定北疆的基石。”
四人相视无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军不进长城也好,免得天子和朝廷时刻都把矛头对准你。”赵歧说道,“另外,我觉得张燕张将军很了不起,他能主动放弃对太原和上党两郡的控制权,实在让人意外。”
“张将军的目的无非是让百姓安居乐业,只要我们能做到这一点,黄巾军还有什么独立存在的必要?”李弘说道,“今日北疆的形势不容黄巾军继续存在,尤其是我和北疆大军都在长城以北的情况下,张将军继续掌控太原和上党两郡,会直接威胁到京畿的安全,这对大军远征非常不利。所以我数次劝告张将军随我一同北上,最后他同意了,而原来的那些黄巾军将领也没有提出异议。”
“张将军的确很了不起。”李弘赞道。
李弘起身告辞,三人随后相送。
李弘一边走,一边对三人说道:“明天,我要到晋阳大学堂拜会王先生。这次我没有向天子举荐王先生为一郡太守,主要是考虑到晋阳大学堂的规模越来越大,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大祭酒主持学堂,所以……”
李弘看看笑容满面的赵岐,继续说道:“我不知道王先生对我这种做法是不是非常不满。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再次上奏陛下,举荐他为云中郡太守,左大人可以重回车骑大将军府任职。”
“恰恰相反。”赵岐笑道,“王先生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入朝为官,而他最愿意做的事就是开堂授学,所以你让他任职晋阳大学堂的大祭酒,他非常高兴。王先生这个人一辈子没做过官,他和他父亲一样,都醉心于研讨学问。因此,大人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李弘看看蔡邕和许劭,两人都点头表示赵岐说得没错。
李弘又说道:“黑豹义从营的统领校尉庞德对王先生的小女王芙倾心已久,远征前,我打算为庞德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蔡邕闻言顿时想起了赵云,心里不禁一阵窒息,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赵岐说道:“我不知道王先生的小女可曾许配人家,不过,我可以帮大人问一问。庞德?那可是一员虎将啊。”
这时走在李弘左边的许劭说道:“我看很合适。他家小女并未许配,大人可以去说说。”
李弘大喜,急忙拱手为礼,问三人道:“不知哪位大人愿意为媒?”
三人互相看看。蔡邕和许劭同时手指赵岐说道:“当然是老大人了。”
李弘抱着小雨,轻轻抚摸着小雨娇嫩的肌肤,舒服地几乎要呻吟起来。小雨紧紧地贴在李弘身上,漂亮的小嘴凑在李弘耳边不停地说着,仿佛要把几个月的相思尽数倾诉。李弘忽然问道:“小雨,你愿意跟我到塞外去吗?”
“愿意。”
“我们到云中城去。”李弘笑道,“云中城附近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大湖叫沙陵湖。我们把家安在湖边,你看好不好?”
小雨温驯地点点头。
第三天,李弘安排好一切,率五万屯田兵出城往句注要塞而去。
刚刚出城没多久,李弘就在沿途欢送的人群里看到了蔡琰。李弘示意亲卫们退到两边,自己催马上前,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蔡琰红着脸,嗫嚅了半天,小声问道:“大人,赵大人……他……好吗?”
李弘霎时明白了。他望着蔡琰笑道:“子龙很好,你有话要我带给他吗?”
蔡琰心慌意乱地从怀内拿出一个皂囊递给李弘,然后匆忙给李弘施了一礼,头也不回地没入了人群里。
句注要塞。
要塞里粮食和辎重堆积如山,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数不清的马车穿梭其中,热闹非凡。这里是粮草辎重的中转地,远征大军的军需就从这里日夜不停地送往塞外。
李弘带着大军不做任何停留,直接出关而去。
雁门郡太守郭蕴站在雄关之上,望着逐渐远去的大军,望着越来越模糊的黑豹战旗,想起即将开始的远征,心里感慨万千。突然,郭蕴举手狂吼:“擂鼓……擂鼓……给将军送行……”
霎时间,战鼓擂响,惊天动地的鼓声犹如九天奔雷,一声声炸响在崇山峻岭之间,气势磅礴。
“大汉必胜……”
句注要塞上,数万人齐声高呼,巨大的吼声伴随着震天鼓声,犹如山崩地裂一般,响彻云霄。
李弘驻马立于山岭之上,望着巍峨雄伟的雁门关,听着惊涛骇浪一般的鼓声和欢呼声,不禁心生万丈豪情,仰天长啸。
八月十五,幽州。
奋武中郎将公孙瓒率五千铁骑、两万步卒突然杀出卢龙塞,飞速越过边境,直扑东部鲜卑的木神部落。部落首领素利措手不急,一面匆忙组织铁骑抵挡汉军的攻击,一面派人向大人弥加和其他周边部落求援。
同一时间,渔阳校尉田楷率三千铁骑、一万步卒出广平城,迅速翻越燕山,直击白檀城。中部鲜卑的白檀城守将小帅裂暴雨出城迎战,首战即遭败绩。裂暴雨随即死守白檀城,派人向大人慕容风求援。
慕容风接到汉军突然攻击白檀城的消息后,立即喊来了熊霸。
“豹子的大军是不是还在这里?”慕容风紧皱双眉,指着地图上的河东郡,急切地问道。
从豹子出塞攻击匈奴叛军开始,慕容风就担心豹子会趁机攻击鲜卑,所以他数次派人警告大王魁头、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要他们调用所有的力量密切监控汉军动向。但随着草原雨季的来临,豹子各路大军开始陆续进驻被收复的边郡,豹子自己也率主力南下回晋了,于是这种监控就逐渐放松下来。另外,大汉国皇统更替,洛阳不稳的消息也早就传到了鲜卑国,这个消息让大王魁头和鲜卑各部大人暗暗送了一口气,认为豹子不再有机会攻击鲜卑了。
“大人,豹子的大军还在河东和晋阳一带,并没有北上的迹象。”熊霸忐忑不安地说道,“但这个消息是半个月以前的,现在就不知道了。”
“立即快马急告大王和草原各部,汉人开始攻打鲜卑国了。”慕容风大声说道,“传令各部,立即到火云原集结,速援弹汗山。”
“大人,公孙瓒和田楷……”
“那是汉军的牵制攻击,主攻方向是北部鲜卑,是弹汗山。”慕容风叹道,“终于要和豹子对决沙场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3节
八月十五,弹汗山。
扬烈将军张燕和扬武中郎将阎柔率军出马城,逆仇水河而上,直扑弹汗山。
扬武中郎将阎柔领射缨彤、李溯两营铁骑和楼麓、冉冉的乌丸铁骑共一万五千骑在前。扬烈将军张燕领孙亲、于氐根、彭烈、丁波的四营一万五千步卒在后,三万大军以最快的速度向弹汗山推进。
鲜卑大王魁头闻讯后仓惶迎战。这几年弹汗山对外连番用兵,军队几乎损失殆尽,虽然魁头对汉军的入境攻击也做了准备,但面对三万汉军精锐,他也束手无策。魁头命令自己的弟弟步度更日夜兼程赶到火云原向慕容风求援,同时给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和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也发出了求援令。
“这次拓跋锋算是死定了。”邪归逆说道,“豹子此时入侵大漠,其主要目的应该是杀死拓跋锋,占据北部鲜卑。”
魁头苦笑道:“拓跋锋的确该死,但北部鲜卑的疆域却是我们鲜卑国的,我们不能让汉人占据了我们的疆土,掳掠我们的族人。所以,我们要竭尽全力把汉人赶出大漠。”
邪归逆没有说话。他也知道鲜卑国的疆域不能丢,那都是祖辈父辈们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打下来的江山。但鲜卑国的现状摆在这里,如今鲜卑国已经没有足够的实力对抗汉人的大军了。这几年鲜卑人在西疆和北疆连遭败绩,损失惨重,近十万鲜卑勇士的尸骨丢在了大汉国的国土上。今天,鲜卑人不但失去了纵横大漠的精锐,也失去了雄霸大漠的信心,更失去了迎战汉人的勇气。
“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迎击汉军?”邪归逆问道。
魁头摇摇头,“弹汗山只有这两万人,这是我们王廷最后的力量。没有了这两万人,弹汗山也就没了,王廷也就荡然无存了,而鲜卑国更是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了,所以……”他坚决地挥手说道,“我们撤退,立即向大漠深处撤退。”
邪归逆脸色很难看,他想了半天说道:“这里是弹汗山,是鲜卑王廷,我们不能一战不打掉头就走。”
“攻击弹汗山的一定是汉军主力,而且这支大军很有可能是豹子亲自指挥。我们不能恋战,一旦被汉军拖住,就是全军覆没之局,我们不是豹子的对手,这一点你必须要明白。你想想须卜骨都侯,想想白马铜。匈奴人那么强悍的实力,还有东羌人旭葵和拓跋锋的帮助,但结果如何?他们竟然全军覆没,竟然没有坚持到雨季。”
魁头望着邪归逆,语气略显激动地说道:“我死了,弹汗山全军覆没了,你知道这对鲜卑国意味着什么吗?这仗已经无须再打了,我们彻底输了,所有的鲜卑族诸部都会闻风而逃,大漠将成为汉人的牧马场。”
“只要我在,鲜卑王廷在,慕容风就会来,弥加和落置鞬落罗就会来,我们就可以集结鲜卑诸部所有的力量,和豹子在大漠深处决一死战。我们还有希望,你知道吗?”
“我再说一遍,命令大军立即放弃弹汗山,急速向北撤退。”
邪归逆看看魁头那张坚毅不屈的脸,看看他那瘦弱而挺直的身躯,心里突然涌起了必胜的信念,他躬身施了一礼,匆匆而去。
仇水河畔,画角原。
一万五千铁骑停在画角原上暂作休息。由画角原北上五十里就是弹汗山。
扬烈将军张燕和扬武中郎将阎柔坐在草地上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指着地图商议着攻击弹汗山的方案。
斥候从不同的方向飞奔而来,向两位大人禀报最新的军情。
“孙亲大人统领大军正急速赶来,距离画角原还有三十里。孙大人说,今天黄昏,大军可以赶到弹汗山。”
“弹汗山混乱不堪,各部族众正在向北撤离。”
“王廷铁骑正在弹汗山下集结。”
阎柔指着那个从弹汗山刺探而回的斥候队率问道:“你估计他们有多少人?大概什么时候可以集结完毕?”
“回大人,弹汗山的铁骑大约在两万人左右,这几个月他们一直在弹汗山附近游戈,士卒们并没有解散回到各自的部落。所以下官觉得现在正在集结的军队不是那两万铁骑,而是弹汗山诸部临时拼凑的军队。”
张燕猛地站了起来,单薄的身躯在重铠的包裹下显得有点不堪重负。
“你肯定?”张燕和颜悦色地问道。
那个斥候队率迟疑了一下,然后坚决地点头道:“下官一直在弹汗山附近刺探军情,对弹汗山的铁骑非常熟悉,下官可以肯定正在集结的军队不是弹汗山铁骑。”
张燕回头看看阎柔,神态平静地说道:“魁头要跑。”
阎柔紧皱浓眉,不屑地说道:“他就是想跑现在也迟了。”
张燕指着站在不远处的传令兵说道:“传令李溯李大人,命令他立即率部赶到弹汗山北麓,截断鲜卑人北撤之路,速度要快一点。”
“传令楼麓和冉冉,立即率部杀上弹汗山,所掳人畜都是他们的战利品,要快,一定要快。”
“传令孙亲,留五千人押运粮草辎重,其余各部加快行进速度,尽快赶到弹汗山。”
几个传令兵打马如飞而去。时间不长,画角原上的战鼓声和牛角号声此起彼伏,随即战马嘶鸣,人流如潮,几支铁骑大军风驰电掣一般,先后冲进了一望无际的原野。
望着逐渐消逝在天际的铁骑,张燕脸显忧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飞燕兄,魁头既然要决心北撤,我们就很难把他们拖在弹汗山。”阎柔说道,“他不是白痴。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对于弹汗山来说,保存实力还是上上之策。”
张燕叹道:“如果我们现在不能大量杀伤鲜卑人的兵力,将来深入大漠千里之后,我们就很困难了。”
“将军大人的主要目的是要完全占据弹汗山和北部鲜卑的所有疆域。”阎柔站起来,挺挺高大健壮的身躯,扭了扭腰,神态轻松地说道,“我们先把弹汗山拿下来,然后到朝天原会合将军大人。看看将军大人下一步有何打算。”
张燕笑笑,举起手中的马鞭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子玉,我们也走吧。”
弹汗山北麓的原野上,李溯带领四千铁骑突然杀了出来,他们对准鲜卑人的侧翼展开了疯狂的进攻。
魁头看着远处杀声震天的战场,心里掠过一阵痛苦的战栗。他咬咬牙,沉声命令道:“吹号,命令邪归逆和陵迟撤出战场,急速向北。”
站在魁头旁边的王廷大臣虹覆难以置信地悲声叫道:“大王,难道你要抛下弹汗山数万族众吗?”
魁头怒视白发苍苍的虹覆,冷声问道:“你说怎么办?豹子的大军就在后面,我们如何抵挡?难道你要我们全军尽覆吗?”
虹覆是大王檀石槐的手下重臣,为建立庞大的鲜卑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急怒之下,指着魁头大声说道:“在这危难关头,大王抛弃弹汗山族众,将如何面对自己的部下?如何取信于大漠诸部?当年大王植石槐遭到匈奴人的攻击,全军倾覆在即,但他依然带领部众顽强抵抗,掩护数万族众成功撤离。你作为檀石槐的子孙,鲜卑国的大王,难道连这点都做不到吗?”
“你的家人族众在山上,难道我的家人族众就不在山上吗?”魁关冷森森地说道,“我既然能放弃弹汗山,我就能夺回弹汗山。”
“传我军令,急速撤出战场,违令者格杀勿论。”
楼麓的乌丸铁骑包围了弹汗山王廷,把没有来得及撤离的王廷大小贵族和家小尽数抓获,这其中就有鲜卑大王魁头的女人和孩子。楼麓不敢私自处置这些人,急忙派人禀报扬烈将军张燕。张燕和阎柔听说抓到了魁头的妻小,大为惊讶。
“看来,我们的攻击速度还是达到了将军大人的要求。”阎柔高兴地说道,“檀石槐欺负我大汉无力,竟然把王廷设在弹汗山,设在距离我大汉国只有两百里的地方,实在是欺人太甚。上次,玉石突袭弹汗山得手,一把火把王廷给烧了,但魁头这小子不但不把王廷迁走,反而还在弹汗山重建,他以为他是谁啊?我大汉国当真无人吗?”阎柔忿忿不平地骂了两句之后,瞪着眼睛说道,“你看,我们是不是把檀石槐的墓刨了,把檀石槐的尸体挖出来烧了?”
张燕蓦然想起皇甫嵩和郭典率部攻陷广宗城后,刨开张角的坟墓割下张角头颅的事,他心里没来由地一痛,连连摇头。
“檀石槐是大漠上的英雄,也是一代人杰,在鲜卑人的心中他就像神一样伟大。”张燕嘴里说着檀石槐,心里却想着大贤良师张角,当说到“象神一样伟大”时,他心中酸楚,眼角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我们不应该剖棺戮尸,不应该啊。英雄就是英雄,他能在短短十几年内打下万里江山,试问,我们谁能做到?”
阎柔奇怪地看了一眼神情悲凄的张燕,忽然想到了张角的事。自己这句话触动了张燕心中刻骨的伤痛,犯了张燕的大忌了。
阎柔抱歉地拍拍张燕的肩膀,小声说道:“飞燕兄,那你看,这帮人怎么处理?是不是杀了?杀了,可以狠狠地打击鲜卑人的士气,可以激怒他们,逼得他们怒气冲天不顾一切地主动攻击我们,这对我们非常有利。如果我们能在千里之内的大漠里诛杀鲜卑主力,那就无须深入大漠两千里寻找鲜卑主力决战了。”
张燕在大帐内来回走了两步,低头沉思不语。
阎柔不耐烦地说道:“鲜卑人杀了我们多少人你难道不知道?我自小父母就被鲜卑人杀了,我自小就跟着马匪在北疆袭杀鲜卑人,我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对付鲜卑人?他们杀我们,我们就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张燕摇摇头,指着帐外说道:“射缨彤、射虎兄弟就在外面,木桃、木李兄弟也在外面,我们这八千铁骑里有三分之一都是鲜卑人,你这样大开杀戒,对军心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将军大人远击大漠,是要开疆拓土,是要臣服鲜卑,不是要灭尽鲜卑一族。所以,这人不能杀。”
阎柔顿时怒火上升,瞪着一双大眼说道:“我是马贼,你是逆贼,我们都是贼,我们都杀人无数,我们有什么区别?今天该轮到我们大开杀戒的时候,你却要我放下屠刀,你是不是脑子坏了?”阎柔越说越生气,甩手就要离帐而去。
张燕一把拽住他,诚恳说道:“子玉,你不要生气。这些人不仅仅是魁头的家小,还有鲜卑王廷的许多贵族,杀还是不杀,都将影响到将来战局的发展,所以我们还是慎重一点好。我们先把他们押回马城,然后禀报将军大人,请将军大人定夺,你看如何?”
阎柔强压怒火,冷哼一声道:“你是将军,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张燕点点头,指着前来禀报的乌丸小帅问道:“可发现了和连之子骞曼?”
那小帅摇头说不知道,估计是没发现。
“再去找,把弹汗山彻底翻一遍,看看有没有?”张燕说道,“这个小孩很重要,一定要找到。”
那个乌丸小帅急忙施礼离去。
“飞燕兄,魁头刚刚北撤,距离我们不远,我带人先追上去。”阎柔待那个乌丸小帅离帐之后,立即对张燕说道,“我带射缨彤和李溯两个铁骑营先走,你随后跟进,我们在朝天原会合。”然后也不待张燕说话,掉头就走了。
张燕伸手欲喊,但想想又算了,他望着阎柔的背影,消瘦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杀气。
“传令孙亲,立即率军跟在阎大人后面继续北上。”
“请代郡乌丸大人冉冉到大帐来一趟。”
八月十五,西部鲜卑,沉沙原。
建威将军徐荣在恒祭和燕无畏两营铁骑赶到灵武谷之后,立即率恒祭、燕无畏、狂风沙、聂啸四营铁骑,华雄、杨震、寥磊、杨淳四营步卒共三万大军翻越了贺兰山,悄悄赶往距离北地郡六百里外的沉沙原。沉沙原是西部鲜卑狂沙部落的领地,狂沙部落的大帅就是律日推演。一路上,汉军斥候在狂风沙的亲自带领下深入大军前方一百里斩杀了数批鲜卑斥候。
汉军连续行军五天后进入了一个小沙漠。向导说这个小沙漠因为形似驼峰故叫驼峰沙漠。过了这个小沙漠再往北六十里就是狂沙部落了。到了沙漠边缘的时候,狂风沙带着数百名斥候和大军会合了。
徐荣命令四营铁骑一万六千人立即整军出发,疾驰六十里攻杀狂沙部落,“所到之处,鸡犬不留。”
四营铁骑犹如决堤洪水一般,浩浩荡荡地冲出沙漠,呼啸向前。
鲜卑人惊呆了,居住在沙漠边缘的几百狂沙族众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铁蹄践踏一空。不久,凄厉的牛角号声响了起来,无数道狼烟冲天而起,鲜卑人狼奔豕突,鬼哭狼嚎,四下逃窜。
律日推演看到大漠上滚滚狼烟,知道汉军杀来了。从西疆惨败而归后,他就在等着这一天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狂沙部落只有三千多骑,根本不堪一击。
“大帅,你快走,我带着铁骑掩护你。”芒正箕飞马而来,大声叫道,“快走啊。”
律日推演背着手,神情平静地望着湛蓝色的天空,苦涩地一笑,“走?我到哪去?”
芒正箕被律日推演绝望的眼神吓了一跳。这时,从远处隐约传来了战马的奔腾声,脚下的地面也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芒正箕惊惶失措地叫道:“大帅,你快走吧。”
律日推演摇摇头,“没了部落,没了铁骑,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既然生在这块土地上,就应该和这块土地生死与共。”他看看芒正箕,笑着问道,“狂沙部落的勇士们都来了?”
“都来了,大帅。”芒正箕恭敬地回道。他看到律日推演心意已决,随即不再劝说。律日推演说的对,没了部落,没了军队,到哪都是一条任人宰割的狗。与其生不如死,那就战死疆场吧。
律日推演翻身上马,面对惊恐不安的将士们,举矛狂呼:“狂沙部落的勇士们,为了这块土地,为了我们的族人,我们誓死奋战,誓死……奋战……”
“呼嗬……呼嗬……”
律日推演纵马狂奔,声嘶力竭,“呼……嗬……”
三千铁骑紧随其后,义无反顾地杀了上去。
徐荣眯起眼睛,望着象狂飙一般飞射而来的鲜卑人,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冷笑。
“擂鼓……吹号……准备攻击……”
沉沙原上,汉军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掀起冲天狂澜,一路咆哮着以无坚不摧之势倾泄而下。鲜卑人就像一抉拦路坚石,毫无惧色地迎了上来。
徐荣蓦然睁大双眼,长戟前指,纵声狂吼:“兄弟们,杀上去,杀……”
霎时间,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冲天而起,士气如虹的汉军铁骑蜂拥而上,转眼就把三千鲜卑人淹没了。
****
八月中,洛阳。
皇帝的大婚办得非常隆重,洛阳上下都沉浸在喜气里。
这位新妃子姓唐,出自颖川唐氏世家,祖上数辈都曾在朝为官,其父唐瑁乃颖川大儒,现为颖川太守。这门亲事是太后的母亲舞阳君亲自订下来的,先帝也很满意,所以一切办得都很顺利。不过,让舞阳君感到奇怪的是,这次皇帝大婚主事的都是朝中大臣,而在宫内进进出出的很多小黄门、黄门侍郎也都是长胡子的世家子弟,过去很熟悉的一帮老中官却一个也没看到。
舞阳君于是就问太后,赵忠赵侯爷怎么没看到?老亲家张让张侯爷怎么也没看到?还有郭胜郭侯爷,她和我们家有几十年交情了,怎么也没看到?都病了?
太后想到这事就生气。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对自己的母亲详细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哥哥现在大权独揽,强横霸道,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甚至连本宫他都敢威胁。”
舞阳君觉得儿子做得太过份了。正好这天大将军何进进宫拜望母亲,舞阳君就把这事说了一下。她絮絮叼叼说了许多,说郭胜如何如何对何家有恩,说赵忠如何如何帮助何家,张让就更不用说了,自己的亲家,怎么说胳膊肘也不会往外拐。何进一个劲地点头,好象都听进去了似的。
出宫之后,何进立即召见袁绍。何进愤怒地责问袁绍道:“怎么到了今天,这些奸阉还在京城?你这个司隶校尉都在干什么?难道连把几十个奸阉赶出京城的事你都做不好?”
袁绍无奈地说:“下官找了各种借口,把该抓的都抓了,但这些人转眼就被骠骑将军拿着太后的懿旨带走了,下官怎么办?下官总不能抗旨吧?赵忠、张让那些侯爷我就更不敢碰了。”
何进气道:“多带人马,立即给我挨家挨户地去赶,不走的就给我捆起来送出京城。”
赵忠、张让,郭胜等老中官大为恐慌,纷纷重礼贿赂舞阳君和骠骑将军何苗,请他们向太后和大将军求情,让他们留在洛阳。
赵忠和郭胜跪在舞阳君面前老泪纵横地哭诉道:“大将军下令各州郡的府衙抓捕我们的宗族亲人,抄没我们的财产,我们就是回家也是死路一条啊。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反正我们也老了,活不了几年了。”
张让的儿媳是何太后的妹妹,张让为了全家的性命,竟然不顾上下尊卑,跪在自己的媳妇面前磕头哀求。何太后的妹妹哭哭啼啼地跑到母亲舞阳君面前替自己的公公说情。舞阳君心里不忍,匆忙入宫觐见何太后。舞阳君说,这大汉国天子最大,其次就是太后最大,谁要是不听天子和太后的圣旨,那不就是谋反吗?
八月十五,何太后下诏,让诸常侍和部分宦官入宫随侍。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4节
大将军何进和太傅袁隗联合九卿大臣同时上奏,劝谏天子和太后不要违抗民意再召中官入宫,这对稳定洛阳局势没有丝毫助益,相反会增加洛阳的动荡。如今车骑大将军已经率部北击鲜卑,洛阳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堂给远征汉军以强有力的支持,如果因为中官入宫造成洛阳大乱,大军远征失败,这会给大汉国带来深重的危难。
太后生气了,她当着太傅袁隗的面把大臣们的奏章摔到了地上。太后说,是谁让洛阳动荡不安?是中官还是你们?本宫已经依照你们的要求把诸常侍和小黄门等众多宦官罢职了,但你们变本加厉,不但要把他们赶出京城,还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你们眼里还有皇帝,还有本宫吗?为什么皇帝的旨意你们不听?为什么本宫的旨意你们不听?现在本宫临朝主政,本宫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难道本宫还要任你们摆布不成?
太傅袁隗被骂得哑口无言,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尚书台。
司空刘弘和尚书令卢植等大臣简单问了一下情况后,一个个眉头深锁,苦思对策。
“奸阉进宫后,马上就会报复我们。”何颙说道,“大将军如今手握重兵,奸阉为了避免激化矛盾,必然会想尽办法向大将军示好。所以,他们要报复的对象只有我们。为了防备奸阉肆无忌惮地连出重手,我们还是尽快想个应对之策,以免束手就缚,重演当年党锢之祸。”
“大将军如今要兵有兵,要权有权,他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未必有决心要诛杀奸阉。”尚书韩馥说道,“现在太后勃然大怒,而太后的母亲舞阳君又在洛阳,大将军碍于情面,恐怕不会再对奸阉痛下杀手了。”
“如今之计,只有再以重兵威逼洛阳。只要让太后感觉到皇统不安全,她就不敢不答应。”何颙冷声说道,“车骑大将军能做的事,我们也能做。”
“重兵?”司空刘弘吃惊地问道,“伯求的意思是让前将军董卓以重兵威逼太后,逼迫太后再把奸阉赶出宫?”
“还有皇甫将军。我们可以让两位将军立即上奏天子,劝谏天子和太后顺从民意,驱逐奸阉。”何颙说道,“董卓的大军就在渑池,而皇甫嵩的大军距离洛阳不过八百里,数天即至。两军现有四万善战之兵,足可对抗大将军的一万北军和七路回援之师。至于西园军,大将军目前根本无力控制。相反,西园军目前驻守于函谷关以内,对洛阳的安全是个巨大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大将军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和我们联手,尽快诛杀奸阉,稳定洛阳,否则……”
尚书房内寂静无声,气氛非常紧张。
“此事稍有不慎就是兵甲之祸,后果不堪设想。”尚书许靖胆战心惊地说道,“何大人,是不是太冒险了?”
“相比于即将开始的党锢之祸,这点险难道不值得冒吗?”何颙看看屋内的数位大臣,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还有谁指望大将军能诛杀奸阉,那就是自取死路。”
“如果太后执意不从,董卓的大军是不是就要兵进函谷关?”尚书郑泰担忧地说道,“前将军董卓虽然没有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庞大势力,但他性情残暴,手段血腥,为人强悍,不讲仁义,而且他贪得无厌,目无法纪,根本就是一个祸害。假如我们依靠他的支持兵逼洛阳,将来他势必要倚仗此功要挟我们,这可能会威胁到洛阳的安全,而且他要是以兵逼迫我们答应他入朝为卿,那就有可能祸乱朝纲了。”
“但没有董卓的大军,大将军怎么会感到皇统的危机?怎么会和我们联手再诛奸阉?”何颙反问道,“大将军手握重兵,又是皇帝国戚,还参隶尚书事掌握国家大权,他完全可以独自下令抓捕惩治那些罪人。但大将军顾念旧情,犹豫不决,以至于屡屡错失良机。如今奸阉再入皇宫,随即将再涉国政,这个时候如果不再逼着大将军当机立断,速速诛杀奸阉,其后果更加可怕。难道董卓之害还要大于奸阉之害?董卓一个武夫而已,能和一群深谙阴谋的奸阉相比吗?”
郑泰被何颙问得张口结舌无力反驳。
太傅袁隗叹了一口气,看看司空刘弘和尚书令卢植。
刘弘咬咬牙,点头道:“董卓只有两万西凉兵,即使他骄纵枉法,也翻不了天,难道大将军何进手上的兵都是草芥吗?给董卓下书,叫他立即急奏陛下和太后。”
“奸阉对董卓恨之入骨,就是因为董卓三番两次地背叛他们。”卢植沉吟良久,缓缓说道,“董卓这个人我们不是很了解,所以,我们目前还是利用一下,暂时不要让他兵进函谷关。现在洛阳的形势变化太快,虽然很紧张,但还远远没到生死存亡的时候,因此,大家不要太惊慌,还是按部就班来,尽可能逼着大将军尽早诛杀奸阉。”
大将军何进听说太后把太傅大人痛骂了一顿,执意不听从大臣们的劝谏,诛杀奸阉的念头顿时再起。
奸阉再度入宫随侍,何进马上就不敢入宫了。早上太傅大人邀请他一起面见太后,被他拒绝了。奸阉的存在,不但危及到何进的生命,也大大削弱了何进的权力。
何进现在非常后悔。早知今日,前些时候就应该痛下决心把这些奸阉全部杀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太后会出尔反尔,车骑大将军的威胁刚刚解除,太后就把奸阉们重新召回了宫中。自己被骗了。那天自己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但太后还不能从宗族利盖考虑,一心顾及着什么旧日恩情,简直不可理喻。
何进命人把司隶校尉袁绍喊到了大将军府。
“宫外还有多少中官没有被太后召进宫中随侍?”
“回大将军,还有二十七人。”
“立即给我全部杀了。”
袁绍怀疑自己听错了,急忙问道:“杀了?什么理由?”
“阴谋暗杀大将军何进。”何进恨恨地一拍案几,怒声说道,“快一点,抓一个杀一个,不要延误。”
虎贲中郎将袁术匆匆走进了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内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门客和亲卫。
袁术笑着对迎接自己的张璋说道:“怎么府内的亲卫都换了?这都是你从南阳带来的人?”
张璋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太后再次重用奸阉,大将军的安全受到了威胁,我们只能用自己最信任的人了。”
袁术大笑道:“大将军就是手软啊。”
何进不待袁术施礼,立即问道:“公路,天子身边现在有多少中官?可有中常侍?”
袁术回道:“中常侍和那帮被召回宫的奸阉都在南宫,都在太后身边。”
“好。”何进挥手说道,“你带着虎贲和羽林立即封锁南北两宫之间的复道,隔断南北两宫的联系。你不要怕天子和太后怪罪于你,一切有我。”
袁术答应了一声,躬身问道:“陛下如果要到南宫去见太后,我怎么办?”
何进眼里露出一丝杀气,断然说道:“坚决拦住。”
司隶校尉府的卫士们在袁绍的指挥下突然在洛阳城内对宦官们发起了血腥抓捕。半日之内,二十七个被罢免的宦官连同家人尽数被杀。同一时间,虎贲中郎将袁术领虎贲、羽林两军封锁了南北两宫之间的复道。
一时间洛阳上下,宫内宫外杀气腾腾。
太后大怒,下旨责问大将军何进,命令他立即解除对皇宫复道的封锁。
同日,何进的母亲舞阳君在骠骑将军何苗的陪同下到了大将军府。舞阳君把何进狠狠地指责了一通,舞阳君说,只要我活着,你就休想杀死赵侯爷、郭侯爷,还有老亲家张侯爷,你想都不要想。
何进不敢忤逆母亲的意思,急召长史何津、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王允问计。
袁绍说:“现在仅靠大将军一人之力看样子是不行了,依我看,还是仿效车骑大将军的办法,以重兵威逼太后。大将军可以命令前将军董卓兵逼函谷关,命令王匡、张辽,毋丘毅等人率军向洛阳城进逼,以此来威胁何太后再罢奸阉。”
何津和王允都同意袁绍之计。
何进很犹豫,说王匡、张辽等人的大军一旦离开函谷关,西园军就成了问题。假如他们突然背叛,事情就麻烦了。袁绍笑道:“董卓的大军就在关外,谅他曹操胆大包天,此时也不敢背叛大将军自取祸事。”
太后看到大将军何进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随即听从赵忠张让等人的意见,以前司徒许相为少府卿,以前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罢免了袁绍的司隶校尉一职。
此时,屯兵渑池的前将军董卓突然上奏天子和太后,要求天子和太后上体天意下顺民心,不要顾念旧情,务必除恶务尽,诛杀奸阉。
第二天,驻守函谷关的上军校尉曹操上奏天子和太后,说前将军董卓率部离开了渑池,正往新安进发,估计要兵临函谷关。
洛阳震怖。
****
八月十五,云中,沙陵湖畔。
车骑大将军府司马朱穆依照李弘的军令,把车骑大将军府迁到了距离云中城二十里的沙陵湖畔。
这天,李弘召集将军府掾史议事,云中郡太守左彦也被邀请到府。
李弘说,大汉国每次派遣大军深入大漠作战,如果胡人势强,双方就会在大漠中间鏖战。如果胡人势弱,胡人就会远遁两千多里先避开汉军的锋锐,然后利用地形优势消耗汉军的实力,打击汉军的粮草运输,从而迫使汉军无功而返。汉军出境作战多次失利,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大军深入大漠两千里后粮草不济,而大军又长时间找不到胡人主力决战,最后只好后撤。但只要汉军一撤,胡人反击的机会就来了。
这次我和诸将在大军南下之前为确保大漠作战的胜利商讨了数次作战策略,大家仔细考虑了方方面面的因素,尤其是皇帝更迭朝廷不稳粮草可能随时中断这个因素。所以我最后决定大漠作战分两步。首先是大军分三路,从北地、五原、代郡三个方向同时向鲜卑人发起攻击,力图出其不意,打鲜卑人一个措手不及,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占整个北部鲜卑的广袤疆域。大漠作战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给北疆边郡打下一块缓冲之地,即使将来鲜卑人要入侵,战场也是在大漠,而不是阴山以南的数个边郡。占据了大漠南部的平原后,大军就驻扎于南部大漠的数个大牧场上,一方面囤积粮草,一方面稳定被占疆域,同时寻找鲜卑人的主力决战。
如果此时洛阳稳定,粮草充足,而汉北郡也已经牢牢控制在手,天气也许可,我就决定远征燕然山、狼居胥,甚至一直打到北海(今贝加尔湖)去,尽最大可能击杀鲜卑人的主力。
李弘笑着说:“我打算把攻占的北部鲜卑疆域定为并州的第十个郡。你们说说,这个郡应该叫什么名字?叫汉北郡如何?意思就是大汉国最北面的一个郡。”
将军大人既然已经想好了名字,其他人自然也就懒得费神了,于是大家随声附和,都说行。
左彦笑着问道:“大人今天喊我们来,除了给我们说说大漠作战的策略,嘱托我们给大军督办好粮草辎重以外,不会就是为了给并州第十个郡起个名字吧?”
李弘笑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想和诸位聚聚。今天我就北上了,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我们再聚。”
八月十五,北部鲜卑。
振威将军麴义、厉锋中郎将赵云、虎威中郎将颜良率杨明、姜舞、刘冥三营铁骑,匈奴左贤王刘豹的两万铁骑,高览、文丑、陈好、高顺、王当、吴雄六营步卒,共五万人马出高阙,走青月峡谷,飞速杀向北部鲜卑。
车骑大将军李弘给麴义的军令是在八月底之前务必占据北部鲜卑的所有疆域,并尽最大努力全歼拓跋锋。李弘说,攻击开始后,右翼的张燕和阎柔会率军攻打弹汗山,牵制魁头的军队支援拓跋锋,而徐荣会率军从左翼攻击西部鲜卑,牵制落置鞬落罗的军队支援拓跋锋。这样一来,你就不需要考虑大军左右两翼的安全了,你只管猛攻拓跋锋即可。
北部鲜卑经雁门关大战和鲜卑内乱之后,兵力折损严重。在刚刚结束的北疆大战中,北部鲜卑的蒙帅拓跋帷和他的一万铁骑也全军覆没。所以现在拓跋锋手上只有一万五千人,而且有一部分还不是精锐。在这种情况下,汉军以绝对优势兵力攻击拓跋锋定然是胜券在握。但问题是拓跋锋不会迎战,他肯定要仓惶北逃,因此,如何全歼拓跋锋成了汉军最头痛的事。
拓跋锋屡屡入侵大汉国,罪恶滔天,罪不容恕,如果不能把他诛杀在北部鲜卑境内,让他成功逃进大漠深处,那再想杀他就非常困难了。麴义为此和赵云、颜良、刘豹多次商议攻击方案。
麴义想了个分三路出击合围拓跋锋的办法。他命令赵云和刘豹各带一万铁骑,从北部鲜卑的大草原左右两侧向北直插六百里,先把拓跋锋的后路彻底切断。自己和颜良带着一万四千铁骑从正面发动进攻,迫使拓跋锋放弃数万族众向北逃窜。高览文丑等将率一万八千步卒带着粮草辎重随后急速跟进。
拓跋锋接到汉军已经翻越阴山攻击而来的消息后,二话不说,带领大军和近八万部落族众,几百万头牲畜向北撤退。就在形势万分危急的时候,拓跋锋的族众却突然发生了暴乱,撤退随即演变成了一场大逃亡。
这几年,拓跋锋为了扩展实力,大肆吞并领地内的小部落,稍有不从和反抗,随即就会遭到他的血腥报复和镇压。北部鲜卑大小部落的族众对其恨之入骨,尤其这几年他屡屡对外用兵,但又屡屡大败,族内青壮男丁因此死去了大半。但就在这种情况下,拓跋锋还举兵反叛弹汗山,攻打鲜卑大王,这让北部鲜卑的大小部落对拓跋锋恨到了极致,巴不得汉军早点杀进大漠,砍了拓跋锋的脑袋,剥了拓跋锋的皮。
拓跋锋望着一道道冲天的狼烟,望着大草原上狼奔豕突的人群,心里既恐惧又愤怒。背叛,这个时候背叛我,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传令各部,急速后撤。”拓跋锋挥手叫道,“凡挡路者,格杀勿论。”
拓跋晦急忙劝阻道:“大人,这时候不是杀,而是赶,把他们往草原四处赶,以此来阻碍汉军的攻击速度。”
拓跋锋怒不可遏地咆哮道:“给我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5节
慕容风带着三万铁骑飞驰在草原上。
这次汉人攻击鲜卑,慕容风是有准备的,他早就预料到豹子会从幽州方向兵出大燕山,从而牵制自己和弥加的军队支援弹汗山和北部鲜卑。但他面对今日实力衰微的鲜卑国,面对今日的大汉国和实力强悍的豹子,他也是有心无力,无法力挽狂澜了。
从雁门关大败后,他就看到了今天的局面。大王和连先是在西疆战败把弹汗山的兵力折损了大半,接着拓跋锋在雁门关中计,把北部鲜卑的兵力又折损殆尽。弹汗山和北部鲜卑的衰落直接影响到了整个鲜卑国的实力。过去在鲜卑国,实力最强大的是西部鲜卑,然后就是弹汗山。前几年慕容风为了削弱弹汗山的王权和掣肘拓跋锋,把西部鲜卑一分为二,分为西部和北部两个大部落。现在,慕容风的目的是达到了,弹汗山和北部鲜卑的实力都被大大的削弱了,但今天的这种结果却是慕容风事先没有想到的,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鲜卑国的局势并没有象慕容风想象的那样进入一个各部互相制衡,稳定发展的阶段,相反,鲜卑国的局势在两场败局之后已经越来越混乱,越来越无法控制了。
随着弹汗山和北部鲜卑的没落,鲜卑国实力大损,接踵而来的危机就是来自于大汉国的威胁。鲜卑人一向无视大汉国,几十年来肆意入侵,早把大汉国当作了一块鲜美的肥肉,但豹子的横空出世,让大汉国的北疆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鲜卑人连战连败,接着就是豹子要打他们了。以豹子的性格,在鲜卑人雁门关大败后,他必然要趁胜攻击鲜卑国。他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攻击机会,一旦让鲜卑人缓过劲来,北疆的形势就会发生逆转,汉人用无数将士的鲜血和生命换回来的优势会丧失殆尽。
在雁门关,慕容风曾苦口婆心地劝说拓跋锋暂时放弃和弹汗山以及鲜卑诸部的恩怨,尽快联合诸部图谋东山再起。在弹汗山,慕容风同样也是苦口婆心地劝说魁头以鲜卑国为重,暂时和拓跋锋携手合作,不要趁着拓跋锋势弱的时候攻打他,以免引发内乱,加速鲜卑国局势的恶化,给大汉国以可趁之机。但没有人听慕容风的,魁头也罢,拓跋锋也罢,两人无视慕容风的警告,转眼就大打出手。
在魁头、拓跋锋和鲜卑诸部首领看来,鲜卑国和大汉国的两场大战其实是两败俱伤之局。鲜卑人被打得奄奄一息,大汉国也是遍体鳞伤无法动弹。虽然大汉国人口多,兵源充足,但大汉国这几年战乱频繁,国力早已极度衰竭,此时汉军出塞作战事实上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对慕容风的警告置若罔闻,一个个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打仗,说到底打得是钱,尤其象大汉国这种以步兵为主的军队,没有庞大的军资和充裕的军需,大军根本就是寸步难行。这一点胡人就要好得多,以轻骑为主的军队将士都是他们的族众和奴隶,不要军饷,他们只要带着数不清的牲畜就可以南下打仗。在汉人的疆域里,人口多,财富多,以战养战就可以基本维持大军的生存。但汉军如果攻击他们就没有这样的便利了。大漠广袤,荒无人烟,冬季漫长,就算掳掠了胡人的族众和他们的牲畜,汉人的大军也很难长时间占据土地和维持生存。
几百年来,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漠里,大汉国和匈奴人,和鲜卑人,还有部分羌人就是在这种互相攻伐中度过的,结果如何?大漠依旧是胡人的天下,任大汉国如何强盛,最终也没能征服大漠里的胡人,更没能把大漠变成大汉国的疆域。没有鲜卑人担心自己的大漠会变成汉人的牧场,也没有人担心自己的族众会变成汉人的奴隶。
在鲜卑国里,只有慕容风不这样想,慕容风清楚地看到了北疆现状,清醒地认识到了大汉国的威胁,而这个威胁就来自于豹子。
豹子的骑兵几乎是清一色的各族胡人,这其中包括了匈奴人、羌人、乌丸人和鲜卑人。几百年来,汉军从来没有这么强大的胡族铁骑。这些胡人都是居住在大汉国境内的胡人。尤其是那些匈奴人、乌丸人和部分羌人,他们的祖辈过去是居住在大漠里的胡人,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被迫远离家园迁移到了大汉国生存,但他们都和鲜卑人有着血海深仇。
大汉境内的匈奴人因为内部分裂而南下,但留在大漠里的北匈奴人却是被鲜卑人击败并灭族的,虽然有一部分北匈奴人逃脱了鲜卑人的杀戮但那也是在几千里之外了。南匈奴人因此而仇恨鲜卑人,他们杀起鲜卑人向来是血腥残忍决不手软。乌丸人和北地郡的先零羌、东羌都是被强大的鲜卑人击败后逃离家园的,这种埋在骨子里的仇恨只要有爆发的机会,他们是绝不会放过的。豹子给了他们这个机会,豹子带着他们连续击败了鲜卑人,给了他们无比的自信和勇气,他们要洗雪前耻,要带着族人杀回大漠 ,要回到他们先辈居住的地方。
谁拥有庞大而强悍的铁骑,谁就能雄霸大漠,这是千百年来大漠上不变的真理。慕容风对豹子的铁骑感到一丝畏惧,这次,我们还能击败汉军铁骑吗?
豹子的步卒经过几年的血战,现在都是清一色的黄巾军士卒了。这些被汉人权贵称作蚁贼的将士们在大汉国多得数不胜数,只要豹子给他们尊严和勇气,给他们生存的希望,他们就会义无反顾地跟着豹子。所以豹子不缺兵源,所以大汉国的北疆大军即使伤痕累累了,他们也能迅速恢复。这也是豹子能在两个月内横扫匈奴十几万叛军,把匈奴叛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原因之一。豹子最不缺的就是士卒。
豹子的实力太强大了,汉人的北疆大军强悍无比。在慕容风的印象里,好象只有三百多年前大汉国在他们最伟大的武皇帝时代拥有六十万边军的时候才有这样无敌于天下的实力。今天的大汉国军队虽然不能和武皇帝时代的大军相提并论,但今天的鲜卑国又怎能和当年强大的匈奴相提并论?
慕容风不知道这次鲜卑人能否守住大漠,但他知道鲜卑人不会轻易认输。在大漠上,在檀石槐大王的英灵护佑下,鲜卑人不会败,绝对不会败。鲜卑人虽然在兵力上不足以抗衡汉人,但鲜卑人还有机会,那就是汉人腐败的朝廷。任汉军如何厉害,任豹子如何骁勇,他们都要粮草,腐败的大汉朝廷能够长时间支持这场耗费无度的大战吗?幕容风不相信汉人今天的朝廷还有这个实力和决心。天子幼小,太后临朝,阉人和外戚为了皇权在明争暗斗,而大汉国国内叛乱迭起,又刚刚经历了六年的战祸,大汉国就是一座金山粮海也无法支撑这样的远征大战。
汉人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现实,那他们为何要在此时发动远征大战?这场战争是不是他们那个腐败的朝廷为了铲除豹子的威胁而故意发动的?
慕容风渐渐地想明白了许多事,他已经知道这一战要怎么打了。
豹子在六月击败匈奴叛军后,慕容风一度认为汉人在今年是不会攻击鲜卑了,因为汉人没有足够的条件支持大军远征大漠。但他失算了。现在,他除了知道公孙瓒和田楷率部攻击东部鲜卑的木神部落和中部鲜卑的白檀城外,他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几乎一无所知。他不知道汉军有多少军队分几路人马攻击鲜卑国,也不知道弹汗山和北部鲜卑目前的情况。他虽然忧心如焚,但他毫无办法,他只能等待。
“驾……”慕容风大吼一声,一鞭抽在了战马的背上,“传令各部,加快速度,加快速度……”
紧跟在慕容风后面的是两员年轻的鲜卑小将。左边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皮肤较黑,剑眉大眼,英气勃勃,年纪大约十七八岁。另外一个身材消瘦,稚气未脱,英俊的小脸上有一双机敏的大眼睛,年纪大约在十五岁左右。两个人面红耳赤,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柯比熊,豹子大叔打不赢大人,我们大人天下无敌。”年纪较大的是阙昆,他瞪着眼睛,挥舞着马鞭,怒气冲天地说道,“十二年前,汉人的破鲜卑中郎将田晏、护匈奴中郎将臧旻和护乌丸校尉夏育领五万铁骑分三路攻击鲜卑国,当时的大王檀石槐指挥东中西三部鲜卑大人各自率众迎敌,连遭败绩。后来檀石槐大王听从大人的建议,连退两千里,于落日原一战而定。在大汉国大战,豹子大叔或许无人可敌,但到了大漠,没有人能击败我们大人。”
“阙昆,豹子大叔当年跟着大人打了不少仗,熟悉大人的用兵方法,你以为他会象田晏、臧旻那些笨蛋一样,被大人牵着鼻子一路狂追两千里吗?”柯比熊涨红着小脸,不屑地说道,“他如果不上当,不打到落日原,不打到北海,我们怎么办?和他在大漠上决战吗?我们一退两千里,没有牲畜,没有食物,到了冬天,我们吃什么?那时不要豹子大叔动手,我们自己就饿死了。”
“豹子大叔是什么人?他会临阵退缩,不追着我们打?”阙昆狠狠地踹了战马一脚,大声叫道,“他一定会打到落日原的。”
慕容风回头望了一眼柯比熊,眼里尽是赞许之色。柯最的这个孩子比柯最聪明,比阙昆也聪明,学什么会什么,将来鲜卑族里,大概就是这个小子的天下了。他刚才那句话也是慕容风心里的担心。虽然现在看来大军全线后撤,暂避汉军锋锐是唯一的办法。但如果汉军吸取了十二年前落日原大败的教训,不再深入大漠穷追猛打,这一战谁胜谁负就很难说了。
步度更迎面而来。
慕容风听完步度更的禀报,又仔细看看地图,然后问道:“大王怎么说?他是不是打算坚守弹汗山?”
“大王临走时对我说,他要带着弹汗山的人马和部落族众撤到朝天原去。”步度更焦急地问道,“大人,我们是支援弹汗山还是撤到朝天原?”
“汉军有多少人?为什么你们没有发现马城有大量汉军?”慕容风不满地说道,“我数次派人警告大王,叫你们密切注意马城方向的汉军动静,你们为什么不听?”
“豹子击败匈奴人后,他的手下大将阎柔和上谷乌丸大王楼麓先后率兵回到上谷驻防。而豹子本人又率大军主力南下长城,所以大王以为汉军今年无意远征大漠。”步度更懊悔地说道,“谁能想到豹子这样狡猾?汉军突然出塞,攻击速度非常快。我们仓惶后撤,无法摸清他们的具体人数。”
“战旗呢?你们的斥候看到了汉军几个大将的战旗?”
“有张燕、阎柔、楼麓的战旗,还有射缨彤、李溯……”
“你说什么?”慕容风脸色一变,大声问道,“你们看到了张燕的战旗?”
“是的。”
慕容风低头再看地图。站在他旁边的裂狂风指着地图说道:“张燕在弹汗山?张燕是黄巾军大首领,一般情况下,豹子不会轻易把他调离晋阳的。这么说豹子把所有的北疆大军全部征调到了长城以北。根据我们的确切消息,豹子在击败匈奴人以后,大约还有十二万大军。现在留守晋阳的鲜于辅和张燕的军队也北上了,那么豹子大军的总数大约在十五万左右,如果加上刘豹的匈奴铁骑和楼麓的乌丸铁骑,豹子的大军至少有十八万人。”
裂狂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豹子,他竟然带十八万打我们,想把我们一口全吞了。”
熊霸苦笑道:“如果攻打弹汗山的是张燕和阎柔,那么豹子的攻击策略就很明显了。他前期曾派徐荣驻防北地郡,麴义和颜良驻防五原,阎柔楼麓驻防代郡和上谷郡。也就是说,目前徐荣肯定已经兵出贺兰山攻击西部鲜卑了,而麴义和颜良也正在兵出阴山攻击北部鲜卑,再加上张燕和阎柔这一路,豹子就是三路同出。他以徐荣和张燕两军在左右两翼牵制西部鲜卑和弹汗山,以麴义颜良和匈奴人主攻北部鲜卑。看样子,豹子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击败拓跋锋,攻占整个北部鲜卑。”
“拓跋锋这次彻底完了。”宇文伤低声叹道,“这几年他想雄霸大草原,四处用兵,结果把鲜卑国闹得风雨飘零,最后总算把他自己折腾完了。”
“由于我们判断失误,先机尽失,目前已经无力阻挡豹子的攻击,只能先退到朝天原集结兵马,然后再和豹子决战。”熊霸想了一下说道,“大漠诸部接到大王的征调令陆续赶到朝天原大概需要十五天到二十天的时间,也就是九月上了。那时,估计豹子已经完全占据北部鲜卑了。”
“这都是我的错。”慕容风凄苦一笑,摇头道:“当年要不是为了钳制落置鞬落罗,我也不会向和连大王举荐拓跋锋。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过了六年,鲜卑国就被拓跋锋和我们这些人弄得残破不堪,我对不起檀石槐大王啊。”
“我们还能集结多少人马?”步度更看看熊霸,问道。
“现在拓跋锋就不要指望了,他能活着逃到朝天原已经是命大了。”熊霸说道,“我们中部鲜卑的三万铁骑都在这里,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带着一万铁骑跟在我们后面,西部鲜卑还能凑足三万铁骑,主要是红日部落落置鞬落罗和野狼部落宴荔游的铁骑。如果大王能带着弹汗山的两万人马及时撤出,我们就还有九万铁骑可以迎敌。这是目前鲜卑国所有的兵力了,十四岁的孩子,五十岁的老人,都在这里了。”
“我们要不是在薄落谷和雁门关惨败,足有二十万铁骑,不比当年匈奴人差,可惜……”裂狂风黯然长叹,“这九万人,最多只有六万精锐,这一战难打啊。希望大王能完好无损地把两万人带到朝天原,否则,我们就更困难了。”
“大人,如今怎么办?你快想个应对之策,是去弹汗山还是去朝天原?”步度更焦躁不安地问道。
“去朝天原。”慕容风挥手说道,“豹子准备充分,早期的攻击势头我们根本无力遏制,只能大步后撤,这样我们才能保存实力展开反攻。现在无论是救援弹汗山还是北部鲜卑,我们都来不及了。朝天原位于大羊句山和稽落山之间,距离阴山近千里,进可攻退可守,我们先把战线稳在这里吧。”
“传令大军,向北,到朝天原。”
“派人告诉弥加,叫他加快速度,尽早赶到朝天原会合我们。”
“步度更,你日夜兼程赶到西部鲜卑去见落置鞬落罗,叫他立即集结兵马赶到朝天原。”慕容风神情冷峻地说道,“你告诉他,他要是胆敢率军退过燕然山向西,他就是我鲜卑国的叛逆,是我鲜卑国的敌人,从此休想在大漠上安稳地活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6节
八月下,车骑大将军李弘到达五原大营。
当天下午,李弘召集奋威将军鲜于辅、折冲中郎将杨凤、威烈中郎将玉石、九原校尉兼领五原太守卫政、屯田校尉兼领朔方郡太守唐放以及田重、郑信等一帮高级将领议事。
鲜于辅先把最新的前线战报对李弘简要说明了一下,“目前三路大军进展都很顺利,我们还没有接到各路大军和鲜卑人激烈交锋的消息。看来,鲜卑人的确没有做好应战的准备,结果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按这样的攻击速度,九月上,三路大军完全可以会合于朝天原。”
“可有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的消息?”李弘问道,“大帅的军队是不是己经北上进入大漠了?”
“昨天我们接到了斥候从幽州送来的急报,他们说,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已经带着大军在八月十七就从火云原出发了,按照路程估算,他们应该快到弹汗山了。慕容风既然北上,东部鲜卑大人弥加的军队估计也快到大漠了。”鲜于辅笑道,“鲜卑人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王廷和诸部为了国家的命运暂时放弃前嫌,抛弃仇怨,彼此上下同心,共同御敌,这也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只是,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切知道公孙瓒和田楷的牵制攻击是否奏效,不知道慕容风和弥加到底带了多少铁骑北上。鲜卑北上支援军队的数量,将直接关系到我们远征狼居胥山,所以,我已经命令守言加派斥候了。”
郑信接着说道:“根据斥候这两天从幽州送来的消息看,公孙瓒和田楷的佯攻并没有达到牵制慕容风和弥加北上支援的目的。幽州军队里铁骑数量太少,粮草辎重也不足,无法保证他们长时间的攻击,更不要谈深入鲜卑疆域作战了。所以这佯攻之计被慕容风看破也很正常。不过,慕容风和弥加为了确保各自领地和族人的安全,肯定要留下足够的军队抵御公孙瓒和田楷的进攻。这样算起来,我觉得慕容风和弥加即使要带大部分主力北上,大概也就三万到四万铁骑。”
“鲜卑四部中,东部鲜卑地域最小,人口最少,军队最少。六年前攻打卢龙塞的时候他们就损失很大,现在估计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玉石随即补充道,“守言的估算我觉得大致差不多。要保证后期我们能够成功远征狼居胥和落日原,关键还是要看现在,要看我们的三路大军能不能利用抢占的先机以最快的速度杀进大漠深处,截断拓跋锋和魁头的退路,把拓跋锋和魁头的几万大军全歼在朝天原之前。没有足够的军队,慕容风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他也无法挽救鲜卑国。”
李弘听完玉石的话,微徽一笑,眼晴看着案几上的竹简,心里却蓦然想起了慕容风,想起了慕容风头上的白发和沧桑的面容,想起了在鲜卑的日日夜夜,熊霸、段臻、乌豹这些老朋友现在是不是都跟在大帅后面?这些年,随着岁月的流逝和连番血战,随着自己戎马生涯的不断延伸,随着自己的官越做越大,自己也渐渐忘记了过去的许多事,就象自己失去的记忆一样再也想不起来了。现在自己甚至连铁狼和公孙虎这些死去的朋友也很难得记起一次了。
几年来,自己虽然统领大军和鲜卑国的铁骑数次鏖战,但一直都没有和大帅面对面的交锋。在内心深处,自己不愿意和大帅交锋,更不愿意和他直面战场。这不是因为自己震慑于大帅的威名,而是因为藏匿在自己心灵深处的那份情义,那份无法忘却无法报答的恩情。去年在渔阳时,自己就很苦闷,不知道双方大军一旦真要打起来,自己是不是有决心和大帅血战到底。但这次不一样了,这次自己和大帅都没有退路了,除了殊死一搏,别无他途。
鲜卑人数次入侵,大汉国饱受战火的蹂躏,这个仇无论如何都要报,不论大帅昔日对自己有怎样的恩情,今日一战都再所难免。想到即将和慕容风血战沙场,想到要和黑鹰铁骑一决高下,李弘忽然兴奋起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六年前那场惨烈的驹屯大战。悠长的牛角号,血染的战旗,奔腾的战马,翱翔九天的雄鹰,李弘沉浸在驹屯大战的血腥里,一时间战意盎然。突然,一张美丽的面孔闯进了他的心里,金发蓝眼,白衣如雪。
“风雪……”
“大人,你怎么了……”坐在他旁边的鲜于辅察觉到李弘的神情不对,一把抓住了李弘颤抖的大手,轻声喊道。
李弘霍然惊醒,呆呆地坐着半天都没有说话。风雪,我要把风雪抢回来。
围坐四周的众将都听到了李弘的叫喊,面面相觑,知道李弘又想起了那个鲜卑族的金发女孩,那是李弘无法忘却的心痛。
“大人,你太累了,还是先歇歇吧,我们明天再议。”鲜于辅看到李弘脸色苍白,小声劝道。
“我没事,我没事。”李弘摆摆手,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弹汗山没有了,北部鲜卑没有了,整个鲜卑都在我们大汉铁蹄的践踏下呻吟,试问,大帅的中部鲜卑还能存在多久?东部鲜卑还能独自生存吗?”李弘平静地说道,“我让公孙瓒和田楷攻击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不是牵制他们的兵力,而是告诉大帅,我们已经对鲜卑国发起了最强大的一次攻击。我需要他把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的所有主力都带到大漠来,我要和他在大漠决一死战,一战定胜负。”
“这次我们远征大漠,实力强大,优势非常明显,魁头也好,慕容风也好,只要是稍有头脑的人都不会和我们的锋锐展开激烈地交战。所以在打到朝天原以前,大军的进展应该相当顺利,鲜卑人除了撤退和逃亡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抵御我们的攻击。”
李弘一边摊开案几上的一张新地图,一边继续说道:“我已经数次叮嘱三路大军的主将,在大军打到朝天原以前,最关键的是速度。一天一百里对于我来说,不是很理想的速度,最好能一天推进一百五十里。这样大军在七到十天内,也就是五天后,就可以赶到朝天原,把战线固定在夫羊句山、朝天原和稽落山之间。”
“由于我们攻击突然,鲜卑人准备不足,魁头要把散布在大漠各处的铁骑集结到朝天原,至少需要十五到二十天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至少可以提前五天对聚集于朝天原上的鲜卑铁骑发起攻击,把他们赶到更远的燕然山一带。我们绝不能让魁头和慕容风在朝天原上从容集结兵马展开反攻。”
“大军迅速到达朝天原有两个好处,一是完全切断了西部鲜卑和中、东两个鲜卑部的联系,朝天原上的鲜卑大军无法从中、东两个鲜卑部得到食物和其他物资,他们只能靠西部鲜卑诸部给他们供应食物和物资,但仅靠一个西部鲜卑根本没有能力给数万铁骑提供这么多的军需。其次,我们可以把弹汗山和北部鲜卑的族众、牲畜以及他们所丢弃的其他财产尽数掳掠,这些战利品可是保证我们大军可以继续远征的关键。”
“十二年前,破鲜卑中郎将田晏、护匈奴中郎将臧旻和护乌丸校尉夏育三位大人率军出征。檀石槐为避其锋锐,带领数十万族众整体北迁,结果鲜卑人一直都有充足的食物和物资,而我们的大军随着远征路途的延伸,粮草辎重却成了致命的要害,最后在落日原大败。这场大败给我们后人一个什么教训?那就是要把鲜卑人的优势变成我们的优势,把我们的劣势转化为鲜卑人的劣势。”李弘指指面前的新地图,慢慢说道,“所以,我打算在大军完全控制了朝天原、夫羊句山和稽落山之后,暂停进攻,转而集中力量安抚鲜卑族众,在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疆域上筹建汉北郡。”
众将纷纷离席聚集到李弘的四周。在这张新地图上,大汉国的疆域已经延伸到了大漠中部,鲜卑人的北部鲜卑和弹汗山被朱砂笔划进了大汉国,非常醒目。而在这块新领土上写着三个古朴的大字:汉北郡。
众将顿时热血沸腾,那种开疆拓土的成就和兴奋让他们人人喜笑颜开。
“大汉国几百年来屡遭大漠胡族的侵扰,屡次派军远征,却至今不能解决胡族入侵的问题,不能解决北疆战祸的问题,原因何在?就在于我们大汉国不能永久占据大漠,不能把大漠并入我们大汉国的疆土。在我们大汉国最辉煌的武皇帝时期,我们大汉铁蹄曾把这片大漠踩在自己的脚下,但最终却退了回去,没有永久占据这块广袤的疆土,为什么?因为我们大汉国没有那么多的军队驻守大漠,没有那么多的财力维持几十万边军,而当时强大的匈奴人也总是不甘臣服。那么今天呢?今天我们有机会实现先辈们的愿望占据大漠吗?”
“这片大漠养育了匈奴人、羌人、乌丸人和鲜卑人,在一百多年前,北匈奴逐渐没落的时候,这四族胡人都是大漠的主人。”李弘说道,“今天的匈奴人已经没落,今天的鲜卑人已经开始走向了没落,而羌人和乌丸人早就被匈奴人和鲜卑人先后赶出了大漠,他们早就是我们大汉国的臣民。”
“今天,这四族胡人实力巨损,人口剧减,都已经无法和我们强大的大汉国相抗衡,他们只能依附于大汉国。”李弘指指北疆数郡说道,“我打算把东羌人、先零羌人、匈奴人和乌丸人全部迁离边郡,让他们返回大漠定居。大漠上一旦有了四族并存的局面,他们就会互相制衡,谁都休想在大汉国的看护下强大起来。”
“跟随我征战数年的胡族铁骑随着大汉国战乱的平息,他们的去留和赏赐是个无法解决的难题。”李弘说道,“这次大战后,部落王可以封给他们,战利品可以分给他们,土地也可以分给他们。这样,他们要土地有土地,要族众有族众,要财富有财富,而我们也趁机解决了胡族铁骑的安置问题。同时,他们也是我们大汉国取之不竭的铁骑兵源。只要他们安心带着族人定居于大漠,安心替大汉国戍守边塞,他们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汉北郡建立后,北疆现有的边郡将全部成为内郡,朝廷无需再派大军驻防。这样,我们目前手上的数万边军就可以全部驻防于汉北郡。而且,数年之后,这些边军就可以全部转为铁骑。假如我们有十万铁骑,试问,谁能阻挡我们大汉国雄霸大漠?”
“边郡胡人迁离后,我们就有了更多的土地和牧场。我们可以安置更多的灾民在北疆郡县屯田放牧。”李弘叹道,“今年中原多雨,从六月到现在,已经下了两个多月了。如今中原一带还是阴雨绵锦,大水泛滥,所以,这涌入并州的灾民会越来越多。我在晋阳的时候己经对赵大人说了,灾民还是要把他们放进来,要把他们一一安置,安置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运送粮草到云中、五原,然后就由边郡的几个太守负责安置他们屯田放牧。”
李弘看看众将,摇头道:“许多灾民不愿意北上边郡,他们宁愿滞留在太原上党一带等待机会再回中原老家。中原富裕,再苦再穷也比塞外好,所以,我只能逼着他们迁移到塞外。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否则太原和上党会给灾民活活吃垮。”
“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一句话,这汉北郡必须要建,而且要立即建。”李弘拍拍地图上的汉北郡说道,“现在,大漠之战的主动权完全操控在我的手上,只要大军打到朝天原,我立即把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所有牧场全部分给胡族铁骑,把所有的战利品也分给他们。那时,魁头和慕容风要想再夺回北部鲜卑和弹汗山势必比登天还难,不要说我不答应,胡族铁骑更不答应。”
“尤其重要的是,我有了这数万名誓死效忠的胡族铁骑和上千万头牲畜,即使朝廷现在断绝了我的粮草,我也不会打输这场大漠之战。因为,魁头和慕容风已经没有机会了,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李弘手指狼居胥山和落日原说道,“我要是死守在朝天原、夫羊句山和稽落山一线,今年冬天,魁头和慕容风的铁骑就要饿死一半。”
众将从最初的兴奋中逐渐冷静下来。
汉北郡是要建,大漠是要占据,但李弘的这个办法到底行不行?
“大人,现在匈奴人、鲜卑人、羌人和乌丸人势弱,他们是四头羊,大人可以让他们回迁大漠,互相制约。但年月久远之后,他们的人口就会增长,财富就会增多,实力也会渐渐强大,那时候他们就会变成四头狼。大人可曾想过四头狼会对大汉国造成多大的危害?”唐放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在河东的时候和仲渊说过这事,仲渊也有同样的担心,他甚至明确提出了反对,他叫我能杀就杀,最好杀光,一劳永逸。”李弘苦笑道,“所以,我到晋阳后就没有和赵大人、蔡大人说起此事。大汉国和胡人互相征伐,仇恨世代相传,我这种做法肯定很难得到大部分人的响应,所以,我也不打算和你们商量了。”
李弘看看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件事,我说了算,将来这大漠上到底是四头羊还是四头狼,谁都不知道,所以现在不要考虑将来的事,先把今天的事做好。今天我们要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彻底解决鲜卑人对我们的威胁,二是彻底解决并州灾民的肚子。这两件事做好了,北疆就稳了,而大汉国的半壁江山至少可保二十年的平安。今日一战如果能换回北疆二十年的平安,什么事不能干?我什么事都愿意干,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大人,我能说说吗?”田豫小声问道。
李弘笑道:“当然可以,你说说。”
“大人,汉北郡应该建,胡人迁回大漠也是好事,这里面的好处大人都已经说了,但有件事大人不知可曾考虑过,大漠胡人多了,牲畜也就多了,一场大雪灾就能让大漠里的牲畜死去大半,那这些胡人的生存怎么办?胡人为什么入侵,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要生存。”田豫神色凝重地说道,“大人要想保证北疆胡人二十年不叛,首先要解决他们的生存问题,仅靠十万汉军铁骑根本保证不了北疆的二十年平安。由此就引出一个更大的问题,并州能养活多少人?”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7节
李弘眉头微皱,喟然叹道:“并州如果风调雨顺,最多也只能养活两百万人口。赵岐赵大人数次警告过我,叫我适当封锁关隘以便控制入晋避难的灾民人数,但我怎么忍心做出这种事?灾民为什么要到并州来?是因为并州可以给他们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我怎能击碎灾民的这最后一点希望?我不能阻止他们入晋。今年,我们北上出塞收复边郡,我们翻越阴山远征大漠,就是为了给并州灾民争取这份生存的希望。”
“但并州养活不了这么多人,这是事实。”田豫说道,“过去并州只有不足一百万的人口,从大人到并州安置太行山百万流民屯田开始到现在,并州在短短三年时间内激增到了三百多万人口。如果加上即将筹建的汉北郡胡族,并州人口大约在四百万左右,并州无力养活这些人。”
“大人的解决办法是安置灾民在长城南北屯田,而且大人为了确保屯田成功,为了北疆的稳定,不惜远征大漠开疆拓土,在阴山以北筹建汉北郡,用北迁胡人的办法来增加边郡的安置能力。”田豫说道,“大人在长城南北屯田,在大漠建汉北郡北迁胡人,都是稳定北疆的长久之计,前朝大秦始皇帝,本朝武皇帝在北疆都曾实行过同样的戍边屯田之策,但结果怎样大人应该很清楚。为什么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
田豫轻叹一声,继续说道:“随着北疆的休养生息,随着胡人实力的再度恢复,胡人就会入侵。但胡人入侵不是北疆屯田失败的主要原因,北疆屯田失败和胡人入侵的原因基本相似,就是因为北疆的贫瘠,百姓生活的极度贫困。因为生活的极度贫困,再加上胡人的频繁入侵,屯田的百姓随即抛弃家园,成群结队地南迁而去。今天,我们同样面临这个问题。”
“北疆贫瘠是地域原因,与生俱来,尤其是长城以北的边郡。这里一亩地的产出和中原相比差距甚大。土地的贫瘠,当地官府的盘剥,胡人的入侵是造成百姓极度贫困的三个主要原因。”田豫说道,“大人今天可以解决赋税和入侵问题,却无力解决土地的贫瘠问题。所以,以今天的并州现状,我们最多只能维持两百万到两百五十万人的生存。虽然大人在并州力推农工商并重之策几年后赋税会有一定的增长,但考虑到屯田所需和安抚胡人所需,北疆要想维持一个很长时间的稳定之局,需要大量持续的钱财支持,需要立即向冀州回迁人口。”
田豫郑重地看着李弘,低声说道:“否则,大人的所有努力,都将在瞬间崩溃。”
大帐内沉寂无声。
李弘和众将忧虑重重,心里的喜悦和兴奋霎时无影无踪。
“国让,你能说仔细一点吗?”李弘问道。
田豫沉吟良久,缓缓说道,“北疆要保持长时间的稳定,需要更多的钱财和土地,但这两样东西并州现在都没有。”
“我记得大汉国赋税收入最好的一年有六十亿钱进了国库。那一年,冀州赋税是十二亿钱,占整个大汉国赋税收入的两成。并州虽然也上缴了国库两亿钱,但随后却从国库里又要走了三亿钱以赈济边郡,修缮要塞和安抚塞外的胡族。在黄巾军没有暴乱之前,大汉国一年的赋税大约在三十亿钱左右,冀州上缴数目在六到八亿钱,并州和幽州一样,根本就没有赋税上缴,每年都要靠朝廷从京畿数郡调拨两亿钱用以赈济郡县。”
“现在,朝廷为了稳定北疆,给了大人北疆十五郡的军政大权,免了十五郡的十年赋税。但我们算来算去,这十五个郡除了河东、太原、上党、常山和中山国以外,其他十个郡在未来的十年内根本不会有赋税收入。相反,我们还要投入大量的钱财予以贴补。尤其是北地、上郡、朔方、五原、云中、定襄、代郡和上谷八个边郡,如果加上大人即将筹建的汉北郡,就是九个郡。目前,河东五个郡一年的赋税最多只有两亿钱,远远不能满足边塞九郡的需要。”
“当年武皇帝在北疆建六十万边军,迁百万灾民屯田、畜养百万匹战马,每年要从国库调拨几十亿钱财予以支持。但现在大汉国没有这个国力,天子和朝廷更不会从国库调拨一个钱给北疆,所以,我们必须另想他策。”
“我们不是还有河东和并州的盐铁之利吗?”玉石问道。
“盐铁之利要维持屯田和戍边,还要偿还巨额贷资,不要说十年,就是二十年后,我们也无法正常调用。”田豫苦笑道,“除非那些巨商富贾都死了,连他们的后人都死了。”
玉石愣了一下,又说道:“陛下给北疆调拨了一百五十亿钱,除了河套屯田和戍边外,我们肯定还能留一点,支撑十年应该够了。十年后,这些麻烦事都是陛下和朝廷的了。”
田豫摇摇头,叹了口气。站在田豫旁边的田畴说道:“玉大人,那些钱支撑不了十年。我们希望朝廷给粮食,给物资,但朝廷却给我们送来了整车的钱帛绢缯。为什么?因为粮食涨价了。过去一石谷三百钱,现在却要一千钱。粮食涨了,其他的物资也跟着涨。如果朝廷给我们粮食和物资,他们就要掏出比过去多几倍的钱来购买,所以朝廷不愿意。现在朝廷把钱送给我们,吃亏的就是我们了。这笔钱将来即使还有剩余,也无法支撑到十年后,能勉强支撑两年就不错了。”
唐放接着说道:“玉大人,十年后,这些麻烦不是陛下和朝廷的,还是我们的。而且十年后,北疆的形势要比现在更加严峻。”
李弘若有所思,鲜于辅和杨凤等人神情凝重。
“远征大漠胜利后,如果北疆能够稳定十年,大漠胡人的元气必定能得到恢复,而并州的屯田也能大成。那时,大人实力强大,权倾北疆,陛下和朝廷会怎么做?”唐放无奈地笑道,“大人为了北疆的持续稳定必定不会离开边塞,而天子和朝廷为了削弱大人的权势和铲除大人对大汉国的威胁,必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制约和打击北疆。其结果不言而喻。”
鲜于辅和众将望着一脸苦涩的李弘,惊惧不安。
“牧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凤问道,“难道大人走到绝境了?”
“从大人到并州招抚黄巾军开始,大人就已经把自己送上了绝境。”唐放看看李弘,淡淡地笑道,“大人自己也知道,大人对天子提出的数条要求其实就是自救之路。十年后,天子早已主政,而大汉国也已恢复国力,权重北疆的大人也要再一次做出选择,一个艰难的选择。”
“大人如果十年后再做出选择,不是北疆毁于一旦就是大人粉身碎骨。”田豫略显激动地说道,“但大人粉身碎骨了,北疆还是毁于一旦。所以大人只有一条路可走。大人现在要做出选择。为了北疆,更是为了大汉国,大人应该责无旁贷。”
李弘拍拍地图上的汉北郡,非常感慨地说道:“一个小小的汉北郡,竟然扯出这么大的事,怪不得仲渊叫我不要自寻死路,还是一口气杀了干净,果不其然。”接着他指着田豫说道,“国让,那你说说,如何才能让北疆占尽先机避开十年后的战祸?”
“冀州。”田豫说道,“大人远征大漠之后,立即上书陛下要求掌控幽并冀三州军政大权,如此一来北疆所有问题尽数解决。”
“太尉刘大人现在兼领幽州牧,很快就会回京任职,而奋武中郎将公孙瓒又是大人的老朋友,从北疆大局出发,他一定会支持你。有公孙瓒大人率军驻防于右北平,幽州边塞万无一失。至于冀州嘛,大人当然要派兵驻防,以确保州郡无忧,赋税尽入幽并两地。”田豫说得兴起,用力挥手道,“大人虎踞北疆,领幽并冀三州,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兵有兵,天下谁能挡之?”
李弘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念念不忘冀州的赋税。此次南下,陛下已经答应每年从冀州赋税中调拨三亿钱贴补并州,如果我出尔反尔,会激怒陛下和朝廷,这对北疆并没有什么好处。我看,此议作罢,不要再提了。”
“大人,你要考虑到十年之后……”田豫看到李弘无意采纳自己的意见,急忙再劝,但李弘已经对他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我在洛阳危机重重的时候率部南下威逼天子和朝廷,已经犯了滔天大罪,但因为种种原因,我有幸没有成为大汉国的罪人,没有遭到天下人的唾骂,天子和朝廷也用非常体面的办法满足了我的要求。但如果我变本加厉,置天子威严和大汉律法于不顾,执意驻军冀州,抢夺冀州的所有赋税,那我和拥兵谋反有什么区别?我会成为大汉国的叛逆,会遭到天下人的唾骂。我死了不过一条性命而已,但我凭什么葬送弟兄们的性命?凭什么让北疆生灵涂炭,让数百万灾民饱受战火的蹂躏?”
“大人……”田豫脸显悔色,眼晴里露出深深的恐惧。自己情急之下,多说了两句,竟然把话说过了。其实他是想让李弘拥兵自重,结果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后,怎么听都像是劝李弘拥兵谋反。
李弘看出他十分紧张,赶忙安慰道:“国让,你的意思我理解,这话也不是你一个人说,没关系。”
“目前,并州还能勉强支撑,只要今年冬天不发生雪灾,明年的日子就能过。大漠之战结束后,我打算解散胡族铁骑,让他们各自回家带着部落迁移到大漠居住。这样,军饷就能节约不少。另外,国让说得对,要把灾民回迁冀州,并州养不活他们了。从明年春天开始,陆续安排灾民回迁,尽可能减轻并州的负担。如果能在春耕之前迁走一百到一百五十万的灾民,并州就轻松多了。”
田豫听到李弘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心里一松,暗暗地吁了一口气。
李弘随即和众人商议筹建汉北郡的事。
鲜于辅、田豫和唐放过去都是府衙内的从事掾史,三人对府衙事务非常熟悉,说起这些事来头头是道。李弘和其他几位将领安静地听着,不时插上几句嘴。
“羽行兄,这汉北郡的首任太守一职,你看由谁担任最合适?”
鲜于辅笑道:“牧云最合适。但他现在是河套屯田区的屯田校尉,又兼领朔方郡太守,重任在肩,不好调动,我看……”他指指田豫道,“就让国让去吧。”
田豫难以置信地看着鲜于辅,激动地浑身一阵战栗。他根本没想到鲜于辅会看中他。自己才二十岁,因为得到燕无畏的举荐被李弘征辟入府为掾史,已经非常幸运了。今天要是能再得到鲜于辅的举荐成为大汉国新建汉北郡的第一任太守,自己就将是大汉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守。
李弘诧异地看了一眼鲜于辅,又看看惊喜交加的田豫,迟疑了一下。他本来的意思是让鲜于辅以奋威将军兼领太守一职坐镇大漠,但自己的随口一问却问出一个年轻的田豫。由一个二十岁,名不经传的年轻人出任大汉国历史上第一个大漠郡的郡太守,此事上奏到朝廷,必将成为轰动朝野的一件大事,而自己也肯定要成为朝中大臣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羽行兄,我打算让你坐镇大漠,你看……”李弘试探着又问了一句,他怀疑鲜于辅是不是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
“行,我坐镇大漠,国让治理郡县,保证北疆无忧。”鲜于辅笑道,“你不是觉得国让太年轻了?”
“不,不……”李弘摇手笑道,“我只是有点意外而已。子龙、射虎、雷子、小懒他们几个都是二十岁不到就做了二千石的都尉、校尉,这在北疆很正常,不过二十岁做郡太守他还是第一个。”
鲜于辅和玉石、杨凤等人相视而笑。鲜于辅指着犹自不敢相信的田豫说道:“国让,大人已经任命你为汉北郡太守了,还不快快谢恩。”
田豫蓦然惊醒,大礼跪拜。李弘急忙把他扶起来,“大汉国无数先辈的愿望就要在你的手上实现了,你可要努力啊,要把大汉国的天威散播到大漠任何一个角落。”
“下官决不负大人所托,誓死报效国家。”田豫激动万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众人恭贺了田豫一番之后,李弘随即下令大军明日北上,由高阙翻越阴山进入大漠。
众将纷纷离去,大帐内随即只剩下李弘和鲜于辅两人。李弘对田豫出任汉北郡太守一事很担忧。田豫一是年轻,从来没有担任过一地长官,二来他也没有和胡族打交道的经验,所以李弘非常不安。
“羽行,你是不是太轻率了?”李弘问道,“你为什么执意要让田豫出任汉北郡太守?”
“你不要担心。”鲜于辅笑道,“我带着大军坐镇大漠,不会出事的。”
“我当然担心了。”李弘直言不讳地问道,“你不是有意平衡北疆的各派势力?你这么做太明显了,别人会说我偏袒幽州人。这个汉北郡太守一职非常重要,它不仅责任大,权利大,还直接控制着北疆的安危,甚至还可以让首任太守扬名天下,一旦用错人,你我后悔莫及啊。”
“我知道你的苦衷。”鲜于辅不急不慢地说道,“你也很难做,给谁都不好,所以干脆叫我去兼任。但你想过没有,你总要有几个忠诚你的幽州士子为你治理北疆,尤其这个汉北郡,直接关系到北疆的安危,所以更不能用你不了解的人。我和你一样,都是带兵打仗的,我能兼领多长时间的太守?我觉得田豫很合适,他会治理好汉北郡。”
“这次,十五郡太守都是你一手安排的,虽然你从大局考虑,把长城以南的州郡太守都给了士人,把长城以北的三个郡和冀州两个郡的太守都给了黄巾军一系,把车骑大将军府的两个行辕都交给了朱俊的儿子和女婿,但你知道跟着你南征北战的将士们是怎么想的吗?这些将士们无怨无悔地跟着你打仗,许多人五年都没有回家了,你为什么就不替他们想想?这些人没有向你要官做,也没有向你要赏赐,你是不是已经把他们忘记了?”
“鲜于银从幽州时就和我们在一起打仗,我带两千兵,他也带两千兵,现在我是将军了,阎柔、玉石、颜良也是中郎将了,但他呢?他抱怨过吗?他对你有过不满吗?你为什么就不为鲜于银这样的老部下想想?你要知道,这些人才是你最忠诚的部下。”
李弘呆呆地坐在案几后面,沉默无语。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8节
阎柔率领射缨彤和李溯两营铁骑一路猛追,不知不觉和张燕的军队拉开了百里以上的距离。
铁骑中途休息的时候,李溯对阎柔说:“大人,我们是不是暂停追击,等一等张将军?”
阎柔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吃着手上的干粮,一句话也不说,就象没听到一样。李溯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劝道:“大人,我们穷追不舍,和张大人的步兵拉开百里以上的距离,会形成孤军深入之势。魁头有两万人,我们只有八千人,一旦被他打个伏击,我们损失就大了。”
李溯这话说得很婉转。铁骑真要是中了鲜卑人的伏击,损失惨重,阎柔就要受到军纪处罚,有可能掉脑袋。大军出塞前,张燕一再说了,前后军之间的距离不能超过五十里,两军之间要互相保护。现在前军距离后军已经一百多里了,早就违反了张燕的军令,但阎柔依然没有停止追击的意思。阎柔性情粗旷豪爽,行事稳重,从来没有在战场上违反过军令,怎么这次一反常态?阎柔吃完东西,抹抹嘴,倒地睡觉了。
李溯和射缨彤相视苦笑。李溯坐到阎柔身边,笑着说道:“这次远征大漠,将军大人兵分三路,齐头并进。如果我们这一路人马打了败仗,不能在将军大人规定的时间内赶到朝天原会合,影响了将军大人的远征战策,那罪责可就大了。”
阎柔瞅了他一眼,“小懒,你什么意思?拿将军大人来威胁我?”
射缨彤笑道:“大人,的确不能再追了。虽然我们鲜卑人对大漠的地形很熟悉,但不能排除有个别人临阵背叛。我看小懒说得对,我们还是稳妥一点,和张大人保持距离为好。”
阎柔坐起来,神情严肃地指着李溯问道:“木桃、木李兄弟没什么异常举动吧?你可要给我盯紧了。他们原来都是弹汗山王廷的人,看到我们击败了魁头,占据了弹汗山,心里不可能没有想法。你给我注意一点,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事。”
“大人多虑了。”射缨彤坐到阎柔对面说道,“离开五原大营的时候,将军大人曾经召集我们议事。他说,等北疆不打仗了,他要给我们牧场,给我们数不清的牛羊,让我们的族众过上富足的日子。有将军大人这个承诺,我们还背叛干什么?难道背叛能给我们带来牧场和财富?木桃、木李兄弟过去也是弹汗山一个小部落的首领,他们随和连在西疆战败之后,兄弟两人的部落随即就被弹汗山其他大部落吞并了。你说他两人还会为魁头卖命?这次将军大人远征大漠,能帮助他们找回族众,能允许他们在弹汗山重建自己的部落,你说木桃木李会背叛将军大人吗?”
阎柔担忧地说道:“理是这么个理,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他指指两人说道,“你们也休息一下,我们继续追。”
“大人还要追?”李溯无奈地摇摇头,“大人,如果……”
“你们两个烦死了。”阎柔不耐烦地挥手说道,“魁头放弃弹汗山,一退再退,除了在弹汗山脚下被小懒打了一下外,毫发未损,这对我们远征落日原有什么好处?”
“大人想打他一下?”李溯问道,“但我们兵力不够,一旦打起来,损失太大了。”
“我们损失大,魁头的损失难道就小吗?”阎柔说道,“和我们死拼,并不能阻止我们北上的脚步,所以魁头要打一定会打我们的粮草辎重。我们失去了粮草,人和马都没有吃的,还能北上吗?”
“你带着我们猛追,故意拉开和张大人的距离,是想给魁头一个攻击的机会。”李溯惊讶地问道,“但张大人带着两万两千步骑,魁头他有胆子打?”
“跟在我们后面的是孙亲、彭烈和丁波,只有一万步卒。”阎柔笑道,“张大人、于氐根、枝麓和冉冉要在弹汗山滞留两天,随后跟进。”
“原来你和张大人早有歼敌之计。”射缨彤如释重负地笑道,“我们还以为你和张大人有什么矛盾。这么说,孙大人押运的不是粮草了?”
“当然不是了。”阎柔狠狠的打了李溯一下,“你以为我违反军令是吗?我阎柔是这种不知轻重的人吗?你个小混蛋,现在长大了,整天在我耳朵边罗里罗嗦的,给我滚去睡觉,半个时辰后出发。”
李溯痛得扯牙咧嘴,苦着一张脸问道:“魁头要是不上当怎么办?”
“一直追到朝天原。”
斥候送来的消息让愤怒的鲜卑人看到了报仇的机会。
魁头不想打,但在邪归逆、陵迟等一帮弹汗山大小首领的极力劝说下,他还是动心了。如果能击败汉军,夺回弹汗山,不但可以打击汉军的士气,还能让汉军远征受阻,甚至有可能迫使汉军放弃远征,退回边塞。
“汉人的中路只有一万步卒,我们即使不能全歼,也能烧毁他们的粮草辎重,迫使他们撤回长城。”邪归逆激动地说道,“大王,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稍纵即逝,你要当机立断。”
魁头犹豫不决。如果这是汉军的诱敌之计,弹汗山这最后两万人马势必要折损大半,将来到了朝天原,自己就只能看别人的脸色。但如果打赢了,自己凭一己之力独自击败汉军的远征大军,那将来在大漠上,自己可就是一代豪雄可以呼风唤雨了。
魁头咬咬牙,下了决心。他命令邪归逆和陵迟带着一万大军袭击汉军的中路大军,自己带着剩下的一万人马佯装继续北上,牵制汉人的前军铁骑。
鲜卑人连夜出发,凭借着他们对大漠的熟悉,顺利绕到了阎柔大军的后方,并在黄昏的时候发动了对汉军的突袭。
看到从天地之间排山倒海一般冲出来的鲜卑铁骑,孙亲兴奋地挥手狂叫:“擂鼓……列车阵……”
“兄弟们,开战了……”
雄浑的战鼓声霎时间响彻了大漠的天空。汉军将士临危不惧,各部士卒在令旗的指挥下,迅速摆下车阵,列好防守阵势。黄巾军将士在经历了雁门关大战后,对阻击鲜卑人的铁骑有了丰富的经验。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了战胜鲜卑人的自信和勇气。
大军后方的民夫们手忙脚乱地揭开了三千辆辎重车上的防雨毡布,解开了驮运辎重车的马匹缰绳。这三千辆辎重车上除了军械和粮食还有五千名汉军步卒,五千名全副武装的乌丸铁骑士卒,那驮运辎重车的马匹就是乌丸将士的战马。
五千名汉军步卒在各自上官的带领下飞速奔向车阵。
五千名乌丸将士在号角声的指挥下,飞速跳上战马,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大军后方的原野。他们要在这片空旷的原野上列阵,他们需要足够长的距离让战马达到极限速度。
冉冉仰头看看在空中高高飘扬的大纛,脸上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转身对孙亲说道:“张大人真是厉害。”
孙亲得意地笑道:“在车骑大将军手下,张大人只是九大统帅之一,比他厉害的还有很多。”
“张大人只带着楼麓的一千铁骑,十几万民夫押运大军的粮草辎重。”冉冉指着越来越近的弹汗山铁骑,敬佩地说道,“如果魁头带着大军绕道返回弹汗山攻击,我们就完了。这事也就张大人敢做,如果是我,你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用几千民夫冒充步骑大军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让魁头相信我们押运的就是大军粮草也很容易,难就难在让魁头相信自己可以一击而中。”孙亲举起手中的马鞭指着大军后方正在列队的乌丸铁骑说道,“如果魁头再不来,我们只好放弃了。你们乌丸勇士藏在辎重车上已经好几天了,恐怕很多人忍受不了了吧?”
“何止忍受不了,我们要骂人了。”冉冉笑道,“你们汉人太狡猾了,用这种办法诱杀鲜卑人……”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孙亲看看他,冷笑道:“打仗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对方。”
冉冉听出他语气不善,急忙躬身说道:“大人,我们何时发起攻击?”
“你列阵于大军后方,听到号令之后立即从车阵的左右两翼向鲜卑人的侧翼发动进攻,要快要狠,杀死一个是一个。”
一万鲜卑铁骑狂奔而来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地面在颤抖,战车在摇晃,将士们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
校尉丁波一手举盾,一手拿着战刀站在车阵内,四下看看一字列开的六百架弩车,恶狠狠地骂了几句,然后纵声喊道:“弩车准备……”
张燕的这一军人马除了王当给抽调到颜良手下外,其余的孙亲、丁波、彭烈和于氐根都没有参加北疆大战。虽然后来他们也沾了北疆大捷的光各人都升了官,但心里都不舒服。谁不想征战塞外青史留名?这次出征大漠,诸将雄心勃勃,发誓要血战疆场立下赫赫功勋。张燕的大军留守晋阳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就近得到最新最好的武器。这次出征,武器装备最好的就是张燕这一军人马了。铠甲、强弓、弩弓配备齐全,其他诸军战车营的弩车都是三百架,唯独丁波这个战车营的弩车是六百架。离开的晋阳的时候,丁波还从晋阳武库里拉走了两百架武钢战车。
鲜卑人呼啸而至。战场上充斥着鲜卑人愤怒的吼叫声和战马的奔腾声。汉军严阵以待,两万人列阵于原野上,寂静无声。
邪归逆远远看到汉军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列好了战阵,不禁气得破口大骂。汉军只有一万人,即使摆下了阻击车阵也挡不住我的铁骑。杀进去,不惜一切代价杀进汉军的车阵,烧掉汉军的粮草辎重。
丁波高高举起刀盾,用尽全身的力气,仰首狂呼:“弩炮……齐射……”
霎时间战鼓擂动,六百架弩车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数不清的弩箭冲出了车阵,一路厉啸着射进了鲜卑人的铁骑大军里。鲜卑人就象被惊涛骇浪连续撞击下的堤坝,突然间坍塌了,消失了。几乎在这同一瞬间,巨大而凄厉的惨嚎声遽然撕开了笼罩在战场上的血腥空气直冲到九霄云外。此时,巨大的弩炮轰鸣声还在天地间震荡,惊心动魄的厉啸声还原野上飘荡。
“兄弟们,杀上去……杀上去……”邪归逆瞪大一双血红的双眼,竭尽全力地叫着吼着。
鲜卑人冲锋的牛角号声响彻了战场。铁骑大军丝毫没有因为汉军弩炮的射击而减慢速度,他们被眼前血腥杀戮激怒了,他们心中的仇恨和愤怒被汉军的弩炮彻底地激发了出来。鲜卑人疯狂了,他们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他们奋力驱赶着自己的战马踩着族人的血肉飞驰上前,他们要以自己的生命捍卫大漠,捍卫心中的圣地。
“杀……杀上去……”
彭烈举起了一丈八尺长的长矛。他的外号叫丈八,就是源于这杆漆黑的丈八铁矛。
“兄弟们,射……齐射……射出你们所有的长箭,杀死鲜卑人,杀死鲜卑人……”
三千名强弓手站在盾牌兵后面,对准铺天盖地的鲜卑铁骑射出了手中的长箭,漫天箭雨腾空而起,湛蓝的天空突然为之一暗。长箭撕裂空气的刺耳啸叫让人不寒而栗。
乌丸人站在战场后方,目瞪口呆地看着数不清的鲜卑人在汉军箭阵的肆虐下惨叫、死去,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乌丸人恐惧了,那种血腥的恐惧就在这短短瞬间深深地刻进了他们的心里。
楼麓的部下两个月前曾跟随汉军出征匈奴叛军,他们看到过汉军这种弩车的威力,但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六百架弩车同时发射所形成的巨大威力。这种威力不是人力所可以抵挡的,其无与伦比的杀伤力让人瞠目结舌,遍体生寒。
冉冉和代郡的乌丸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武器,他们惊呆了,他们无法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可怕的武器,怪不得鲜卑人和匈奴人在汉军手下连遭败绩,死伤惨重。冉冉暗叫一声侥幸,自己幸好投降的早,否则,自己也许已经死在这种强悍武器下了。他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用力握住了手上的长矛。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上尽是冷汗,身上更是不由自主地掠过了一阵寒意。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火辣辣的太阳。这么热的天,自己竟然连打寒战,是不是紧张过度了。
“大人,鲜卑人变阵了,他们要分击汉军两翼。”冉冉旁边的一个小帅突然叫了起来。
冉冉吃了一惊,随即不假思索地大声叫道:“吹号……准备出击……”
话音刚落,前方汉军车阵里已经鼓声齐鸣,正是孙亲命令他们立即出击,截杀鲜卑人的左右两翼。
“走,走……”冉冉猛踢马腹,一边纵马狂奔,一边举矛高吼,“杀上去,我们杀上去……”
邪归逆的主要目的是烧毁汉军的粮草辎重,而不是和汉军正面交战,所以鲜卑人在遭到汉军迎头痛击后,立即变阵。邪归逆命令大军左右两翼的铁骑分击汉军侧翼,意图冲破汉军的阻击,杀入汉军后方的辎重车队。只要点燃大火,汉军的粮草辎重就完了。
由于汉军布阵时间非常短,只能在正面战场上用巨大的武钢战车摆下车阵,至于大军的左右两侧,因为有乌丸铁骑的保护,所以汉军只是用辎重车随便挡了一下。
鲜卑人一分为三,中路铁骑继续从正面攻击,牵制汉军主力。他们在短短一百五十步内,付出了惊人的代价,就在他们即将撞阵的时候,六百架弩车在战车营士卒的努力下已经装填完毕,不待上官发令,操控各架弩车的士卒们已经扳动了机关。六百架弩车纷纷吼叫起来,象连珠炮一样的轰鸣声霎时震撼了整个战场。冲到车阵前的鲜卑铁骑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就象雨后的野草一样齐唰唰地倒在了血肉模糊的战场上,偶尔几个命大的冲到车阵并也被武钢战车密集而锋利的巨矛穿透了。
车阵两翼,气势汹汹的乌丸铁骑对准鲜卑人的侧翼狠狠地砍了下去,一时间杀声震天,吼声如雷,双方杀得血肉横飞。同时间,正面进攻的鲜卑人还在前赴后继地冲击车阵,个别被鲜卑人突破的地方也开始了血腥鏖战。
孙亲看看大局已定,立即命令左右两翼的步军士卒迅速出击,包围鲜卑人,全歼鲜卑人。
现在,鲜卑人的中路铁骑已经被汉军的箭阵杀得死伤惨重,他们的两翼铁骑也陷入了和乌丸人的混战当中。此时汉军如果不能利用人数优势迅速包围鲜卑人,给他们掉头逃进了大漠,这一战就算白打了。孙亲和彭烈带着亲卫冲在了最前面。
邪归逆看到乌丸铁骑突然从汉军背后冲了出来,顿时明白上当了。
“撤……快撤……”
鲜卑人要跑,但乌丸人死缠烂打,想跑也没那么容易。双方混战的时间越拖越长,汉军随即完成了包围,但这时天却黑了。
激战很长时间后,邪归逆总算带着一帮亲卫杀出了重围,大帅陵迟和将近八千鲜卑铁骑被汉军诛杀在这片荒凉的原野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9节
徐荣站在荒凉的原野上望着远处雄浑的崇山峻岭,望着壮丽的大漠落日,心神沉醉。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急骤的马蹄声霎时打破了这片黄昏的宁静。徐荣眉头微皱,缓缓转身向来骑看去。
狂风沙飞身下马,急步而来,“大人,风云铁骑回来了。”
徐荣慢吞吞地问道:“怎么样?恒大人可发现了野狼部落的宴荔游?”
“发现了,他们还打了一仗。”狂风沙笑道,“风云铁骑被宴荔游打了个伏击。”
“伤亡如何?”
“风云铁骑乃北疆第一铁骑,宴荔游哪是对手?”狂风沙不屑地说道,“宴荔游用一万人伏击风云铁骑,结果不但没有吃掉,反而被风云铁骑打得狼狈不堪。后来燕无畏和聂啸率部从东西两个方向增援,宴荔游眼看不敌,只好带着残军往西逃了。这一仗风云铁骑虽然折损了六百多人,却斩首两千级,算是把宴荔游这个老滑头打痛了。”
“燕无畏和聂啸也回来了?”
“没有,他们在大军前方五十里继续搜索鲜卑人的踪迹。”狂风沙笑道,“大人,军议时间到了,你是不是回营?”
徐荣恋恋不舍地看看血色夕阳,笑着对狂风沙说道:“你都来催了,我还能不回去?”
“大漠的风景很漂亮,大人难得有空闲出来看看。”狂风沙用马鞭指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大山说道,“大人就多看一下吧。我陪你。我也很多年没有看到大漠的落日了,很多年了。”
徐荣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很留恋大漠吗?”
“是的。”狂风沙叹了口气,感慨地说道,“我不仅仅是留恋大漠,我和我的族人更想回到大漠。说句大人不爱听的话,如果不是匈奴人和鲜卑人先后雄霸大草原,我们何必要南迁到大汉国的边郡饱受寄人篱下的痛苦滋味。谁愿意寄人篱下?谁愿意任人凌辱?谁愿意杀伐无度?谁不想堂堂正正安安稳稳地生活?”
徐荣伸手拍拍狂风沙的肩膀,非常同情地点点头,不知如何安慰他。
“大漠再苦再穷,但他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根。”狂风沙望着渐渐西沉的红日,神色悲凉地说道,“大人你看那太阳,每到黄昏,他都要回到自己的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不间断。太阳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人。我们远离大漠,远离自己的家园有一百多年了。从我们的祖先起,我们就想回家,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愿望,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
“今天,我们终于杀回了自己的家园,我们距离实现自己的愿望已经近在咫尺。”狂风沙转头看着徐荣,眼含期盼之色,小声问道:“大人,你说我们能回到自己的家吗?”
徐荣望着那轮红彤彤的夕阳,望着满天的血色云彩,沉默了很久。
狂风沙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在夕阳的映照下越来越黯淡。
“只有彻底击败鲜卑人,你才有回到大漠的希望。”徐荣忽然回头望着狂风沙说道,“我想,这次你一定能带着族人重返大漠。”
狂风沙浓眉高挑,双眼蓦然睁大,那张脸突然亮了起来,他激动地躬身说道:“感谢大人。”
“我们要想击败鲜卑人雄霸大漠,还有许多仗要打,大漠太大了……”徐荣对站在远处的亲卫招招手,感叹地说道,“大漠太大了。”
几个亲卫看到徐荣的手势,牵着徐荣的战马走了过来。
“往稽落山刺探军情的斥候回来了没有?”
“没有。”狂风沙一边上马,一边对徐荣说道,“目前,我们还没有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的消息?”
“我们连续挺进大漠七百里,斩首六千级,掳掠了西部鲜卑十七个部落,诛杀了律日推演和其他六个小帅,为什么还没看到西部鲜卑的主力?”徐荣缓缓策马而行,眉头皱得更深了。
“落置鞬落罗是不是暂避锋锐,带着铁骑大军西上涿邪山了?”狂风沙自言自语道,“我觉得他不会带着大军到稽落山和我们正面决战的,他没有那个实力。”
“他能往西,那就好了。”徐荣说道,“如果鲜卑诸部的铁骑全部赶到朝天原集结,他们就能凭借地形的优势和数万铁骑阻挡我们继续北上。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拖住西部鲜卑的军队,尽可能不让或者迟滞落置鞬落罗赶到朝天原。如果西部鲜卑的铁骑不能赶到朝天原,鲜卑人就无法集结强大的兵力对我们展开反攻,而且,我们还可以为东路张燕张大人和中路麴义麴大人争取更多的攻击时间。”
“大人,你的意思是说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的援军很快就会赶到朝天原?”
“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和攻击速度,鲜卑诸部任何一部都无力击败我们,他们只能保存实力迅速后撤,以最快的速度集结鲜卑诸部所有兵力和我们抗衡。”徐荣指着北方说道,“慕容风和弥加的大军估计已经快到朝天原了。魁头如果聪明的话,他也会放弃弹汗山。至于拓趾锋,他有多快就要跑多快,否则他就死定了。”
“那我们是不是立即北上朝天原?”
“不,我们向西,继续向西。”徐荣笑道,“我就不信落置鞬落罗会第一个跑到朝天原。”
吹寒原。
四散而逃的数万鲜卑族众挡住了汉军铁骑的脚步,拓跋锋带着军队成功摆脱了汉军的追击。
麴义没有命令铁骑展开血腥的屠杀,他指挥刘冥和穆斯塔法带着匈奴铁骑四下堵截,把逃奔各处的鲜卑族众又赶了回来。这本来是一件极为费时费力的事,但刘冥和穆斯塔法却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此事完成了。麴义非常惊讶,他夸奖了两人一番后,问刘冥是怎么回事。刘冥说,北部鲜卑的许多部落族众过去都是匈奴人,这些人看到我们匈奴铁骑杀到大漠,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抵抗?
“匈奴人?”麴义奇怪地问道,“怎么鲜卑人又变成了匈奴人?”
“十六年前,檀石槐统一鲜卑诸部后率军攻打北匈奴。他在燕然山一战而定,斩首两万级,把北匈奴铁骑杀得一直逃到了大漠极北之处。大漠上的北匈奴诸部随即被檀石槐尽数掳获,大约十万余户北匈奴族众成了鲜卑人的奴隶。这些匈奴奴隶大部分都居住在北部鲜卑和弹汗山一带,只有一小部分居住在西部鲜卑的领域。”刘冥解释道,“这次我们能击败鲜卑人杀回大漠,其实也就是救了他们。”
“不论是北匈奴人还是南匈奴人,其实都是匈奴人,虽然大家互相攻杀了将近两百年,但大家都是一个祖宗,身体里都流淌着一样的鲜血。”穆斯塔法跪地恳求道,“请大人念在单于庭为大汉国戍守了两百年边塞的份上,免了他们的死罪。”
麴义恍然大悟,他扶起穆斯塔法,笑着对两人说道:“我既然没有下令屠杀,当然不会再去追究他们的罪责。”
麴义命令刘冥带着五千骑看守吹寒原上的鲜卑族众,等待虎威中郎将颜良率军前来会合,自己和穆斯塔法带着剩下的五千铁骑继续北上追击。
长云山。
拓跋锋率领铁骑日夜兼程北上往朝天原而去。十二年前,檀石槐大王就是在朝天原集结鲜卑诸部铁骑迎战汉军的,今天,他相信魁头也会在朝天原集结兵马,但今天鲜卑人还能战胜汉人吗?
拓跋锋以为自己已经把汉军远远抛在了后面。所以到了长云山后,他命令大军停下休息。由长云山到朝天原还剩下两百里,旦夕即至。士卒们连续赶了几百里路,非常疲惫,倒头便睡。
赵云和刘豹比拓跋锋早半天赶到了长云山。凌晨时分,两人各自指挥大军从东、西两个方向悄然接近了鲜卑人的营地,把鲜卑人包围了。
鲜卑人的报警号角在黎明刚刚拉开帷幕的时候凄厉地吹响了。
赵云命令两万铁骑立即发起攻击,“不惜一切代价全歼鲜卑人,杀死拓跋锋。”
两万大军在如雷般的战鼓声和激昂的牛角号声里象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杀进了乱作一团的鲜卑营地里。鲜卑人措手不及,被杀得尸横遍野,鬼哭狼嚎,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血腥的厮杀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胜利唾手可得。
拓跋锋在两千亲卫的保护下,拼死突围,但数次都被汉军铁骑杀了回来。这支强悍的铁骑在纷乱的战场上显得格外突出,赵云估计拓跋锋可能就在其中,随即召集八百名长水营将士冲了上去。赵云一马当先,亲自杀在了最前面,长枪翻飞,当者披靡。长水营将士更是大发神威,一个个勇不可挡,象犀利的长箭一般狠狠地扎进了拓跋锋的亲卫铁骑里,双方杀得血肉横飞。
赵云连杀数十人,从牢不可破的鲜卑阵势里硬是撕开了一条大大的缺口,这个缺口随即被长水营铁骑占据,并且越来越大,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赵云势不可挡,一路冲进了鲜卑铁骑的中心,长枪上下纵横,再杀数人。
鲜卑人被激怒了。拓跋寒一边挥舞着长矛,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砍倒战马,砍倒他的战马……”围在赵云附近的鲜卑士卒疯狂了,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嚎叫着,咆哮着,像饿极了的野狼一般呼啸而上,再也不顾生死存亡。鲜卑人矛刺箭射,刀砍斧劈,连续不停地攻击,终于以惨死七个士卒的代价杀死了赵云的战马。赵云在战马倒下的瞬间,腾空而起,迎面一枪洞穿了直扑而来的拓跋寒,同时左手拔刀,把一名千长连人带斧剁成了两载。
“兄弟们,杀进去……随我杀进去……”赵云长枪前指,回首狂呼,“杀死拓跋锋……”
拓跋锋浑身浴血,拎着一把血淋淋的战刀,气喘吁吁地站在地上。他知道今天逃不出去了,这里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儿子,还有和自己并肩战斗了十几年的部下,都被凶悍的匈奴人和汉人杀死了,自己也马上要死了。他不怕死,他就怕自己被汉人抓住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和凌辱。他宁愿轰轰烈烈地战死,也不愿苟延残喘,像狗一样地活着。
“大人,我们再冲一次,能不能冲出去,就看这一下了。”拓跋晦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牵着一匹战马走了过来。
拓跋锋笑笑,问道:“你还行吗?”
“我还行,死不掉。”拓跋晦笑道,“我还要和大人一起击败汉人,重振拓跋族,将来我们还要雄霸大漠。”
拓跋锋哈哈一笑,“兄弟,我们等到来世吧。”他抬头看看天上金色的朝阳,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举刀狂吼,“兄弟们,随我杀出去……”
拓跋锋带着残存的三百亲卫铁骑向战场北方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赵云望着狂奔而来的鲜卑人,血迹斑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拓跋锋,你总算出来了。”
他右手举起长枪,左手战刀用力磕了几下战盔,纵声狂呼:“兄弟们,杀,杀死拓跋锋……”
“杀……”几百名铁骑士卒高举武器,紧跟在赵云身后纵马狂奔。
双方相撞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战场好象在这一瞬间摇晃起来。
杀声四起。
赵云手上血淋淋的长枪连续挑飞七名鲜卑士卒,然后一刀砍死了拓跋晦。拓跋锋趁此机会飞速冲到了赵云后面,就在他举刀欲剁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胸前突然冲出了一支喷血的长枪。拓跋锋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嚎,庞大的身躯随即飞上了天空。
赵云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回头叫道:“给我砍下拓跋锋的脑袋。”
此时,战场上的厮杀声越来越稀疏,成群的匈奴人向附近的山上杀去,鲜卑人已经无路可逃了。
中午,长云山之战结束,拓跋锋和他的北部鲜卑一万五千铁骑全军覆没。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10节
金雪原。
车骑大将军李弘、奋威将军鲜于辅、折冲中郎将杨凤和威烈中郎将玉石统领五万大军赶到了金雪原。金雪原距离边塞两百里,位于诺水(今内蒙古艾不盖河)中游,背靠东山,是一个水草丰茂之地。
这里本来是拓跋族领地,后来因为归附拓跋族的人越来越多,拓跋锋就把大人治府迁到了吹寒原,但他本族的还是居住在这里。现在这里的两万多口拓跋族人都被汉军俘虏了,都尉李云带着三千兵负责看守。
李弘和诸将在李云的陪同下四处查看了一番金雪原,对这里的风景赞不绝口。
“羽行、国让,你们看把汉北郡的治所放在这里怎么样?”李弘指着远处巍峨雄伟的东山,笑着问道,“这里有山有水,地形险要,非常适合筑城。”
“这里?金雪原?”田豫犹豫了一下,恭敬地说道,“大人,这里距离边塞太近了,治所应该再向北,应该在距离边塞五百里左右的地方。汉北郡南北相距近千里,把治所放在中心位置是不是更合适一点?”
鲜于辅望着奔腾的清澈河水,点头道:“我看这里合适。”接着他手指杨凤、玉石两人,“你们说呢?不要再看风景了,也帮忙出出主意,这可是国之大事。”
杨凤笑道:“虽然这里距离边塞近了一点,但等我们建好汉北郡之后,边塞就在北方,在稽落山、朝天原和夫羊句山一带。治所如果放在汉北郡的中部,距离边塞就很近了,这里是大漠,没有高山阻碍,铁骑一泻而下,五百里也就是旦夕之间的事。所以为了安全,治所还是放在距离内郡较近的地方为好。”
“将来,如果我们和胡人打仗,战场就在大漠里。为了避免战火迅速波及到阴山以南的内郡,我们需要在大漠里一直坚持下去,这时,和内郡的联系以及粮草辎重的供应就成了重要问题。所以,汉北郡的治所必需要放在距离内郡较近的地方。”玉石说道,“大人说的对,这里很还,是个好地方。”
李弘看看犹豫不决的田豫,“太守大人,你怎么说?这里行不行?”
田豫想了一下说道:“就依大人吧。这是边郡,不同于内郡,兵事远比民事重要。”
李弘笑道:“民事还是最重要的。如果汉北郡的胡人生活极度贫困,无法生存,这大漠还是要战火纷起。就象你说的,我即使手上有十万铁骑,也无法保证北疆的稳定。这几天我看你沉默寡言,一直在想汉北郡的事情,你可有什么心得?”
田豫说道:“汉北郡有几个难题急需解决。目前最紧迫的是胡族北迁和各族领地的划分问题,其次是胡人的贫困和控制胡族实力膨胀的问题。”
“大人这次远征准备充分,进攻速度极快,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部落族众很难撤到千里之外去。也就是说,我们大概要俘虏十几万鲜卑人口。大人把这些人作为战利品赏赐给胡族诸将,北迁大漠的各族各部落的人口和实力都会在短时间内有一个很大的增长。所以,胡族北迁和各族领地的划分,必须要考虑到将来能够妥善控制他们,能够遏制他们实力的膨胀。”
“要想控制和遏制胡族,我们有许多成功的经验。”田豫说道,“胡人内迁大汉国已经有一两百年的历史了,我们的先辈用了各种各样软硬兼施的办法,比如给地封王,安抚和亲,内迁州郡,边郡开市,招揽胡人贵族子弟到京城定居,到太学学习,甚至还让他们放弃畜牧改学耕地种田。很多胡人因为生活得到改善,生存有了保障,对大汉国感恩戴德,忠心臣服。这些办法今天我们也要用,但诸位大人注意到没有,这些办法并没有根本解决胡人的生存问题。”
杨凤忽然说道:“田大人说得好。我大汉国的天子和朝廷连我大汉百姓的生存问题都没有解决,何况胡人的生存问题。田大人难道有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没有,我没有。”田豫急忙连连摇手,“和先人的智慧比起来,我算什么?”
“国让,有什么好办法就说说。”李弘笑道,“对后人来说,我们也是先人,所以我们的智慧一定不会比先人差。我们既然在大漠建了汉北郡,我们就要把它建好,让它成为我大汉国最牢固的疆域。”
“大人远征大漠,建汉北郡,北迁胡人,其实都是为了安置北疆的灾民,为了保证北疆顺利屯田,所以汉北郡的稳定直接关系到了北疆的稳定。”田豫看看众人,皱眉说道,“汉人在阴山以南屯田种地,胡人在阴山以北畜养放牧,我们必须要保证汉人和胡人都能生存,北疆才能真正稳定下来。”
“阴山以南的七个边郡不是土地肥沃之地就是水草丰茂之区,既适合屯田,又适合放牧,条件相对于阴山以北的大漠要好得很多。也就是说,汉人和部分留在边郡的胡人要比大漠里的胡人富裕。所以,我认为汉北郡和这七个边郡要互相取长补短,互相用自己的优势填补对方的劣势,这样贫瘠的汉北郡就能从屯田中得到好处,胡人的生活就能得到改善。”
“取长补短?”李弘好奇地问道,“怎么取长补短?”
“就是以屯田为主,耕种和放牧互补。”田豫解释道,“我们还要在边郡开市,让汉人和胡人可以非常方便的以物易物,促进货殖交易,让边郡百姓都能从各自的劳作中得到收益。”
“汉人以屯田耕种为生,收成较好。虽然他们要承担一定数量的轻微赋税,但足够维持生活。胡人以放牧为生,因为产出低,大部分人都很贫困。所以他们应该免缴赋税,而且还应该得到一定数量的赈济。不过胡人可以给内郡提供大量的牛羊等牲畜,可以提供彪悍的战马给边军和屯田兵,他们可以用这些东西换取汉人多余的粮食和物资。边郡大市里的商贾是促进这种货殖交易的重要人物,少了他们这边市也就无法维持下去,但他们获利丰硕,必须要他们承担相对较高的赋税。”
田豫把自己的想法做了详细说明,滔滔不绝说了很长时间。李弘和诸将都听明白了,对年轻的田豫不禁大为敬佩。
“还有什么?”李弘问道,“一起说来听听?”
“鲜卑国虽然分了四个鲜卑部,但他们没有郡县,都是大大小小的部落,每个部落占据一块领地,由鲜卑诸部大人统领这些大小部落首领,治理难度非常大。”田豫说道,“现在我们在大漠上建了汉北郡,那我们用什么办法来治理这些部落?是按鲜卑人的办法以太守统领大小部落还是按大汉国的办法在大漠上划分郡县,再由这些郡县府衙统领各地的部落?”
李弘和诸将头一晕,觉得这事太难办了。如果还按鲜卑人的办法,很明显无法有效控制大漠上的各部族,更无法遏制各部族的势力膨胀。但如果在大漠上划分郡县,势必要和胡人部族产生冲突,这直接关系到胡人生存的领地和各部胡族首领的权势,处理起来非常棘手。大漠毕竟不同于内郡,胡人北迁大漠后和他们当初内迁汉境寄人篱下也是有很大区别的。
“还有吗?”李弘神色严峻地问道。
“汉北郡是大汉国的疆域,那么,生活在汉北郡里的胡人是不是汉人?如果他们不是汉人,只是臣服于汉人的胡族,那么他们就象单于庭一样,拥有自己的军队,这对汉北郡的安全是个巨大的威胁。看看去年的匈奴叛乱,乌丸叛乱,就是因为他们拥有自己的军队,他们随时都可以祸乱大汉国。如果他们是我大汉国的人,是大汉国的子民,他们就没有理由继续保留军队,他们的安全由我大汉国负责。西疆的归属羌人就是这样,他们的首领可以在族内保留一定数量的亲卫,但不允许他们拥有大量的武器和五百人以上的军队。”田豫严肃地说道,“汉北郡内的胡族各部也应该这样。”
李弘沉默不语。他抬头看着天上自由自在的朵朵白云,专心致志地看着,心灵突然间被白云的美丽所震撼,那是怎样的一种纯洁,一种令人窒息的纯洁。如果自己能抛弃这人世的一切,能象那白云一样无忧无虑地自由漂游,能带着小雨远离这尘世的喧嚣,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快乐?如今自己深陷在这尘世的泥潭里无法自拔,越陷越深,越来越看不到希望,自己已经心力交瘁难以支撑了。
他蓦然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我到底从哪里来的?我又要去干什么?自己的大名如今天下皆知,为什么自己的家人还没有找来呢?他们是不是都在连番战祸中丧生了?
“大人……”田豫看看湛蓝的天空,又看看李弘,轻轻喊道。
“这两件事先放到一边,以后再说。”李弘摇手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筹建汉北郡。”
“大人,这两件事宜快不宜迟,如果我们不能在建郡初期解决将来的问题,那等到将来胡族实力大增,我们就更没有办法解决控制和遏制胡族的难题了。”田豫急切地说道,“大人不能因为事情难办就暂时放弃,大人应该看得更远一点。”
李弘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国让……”鲜于辅阻止道,“你不要说了,大人已经告诉你怎么办了。”
“大人,胡族的问题不是简单的北迁大漠就能解决的。”田豫丝毫不理会李弘的脸色和鲜于辅的阻止,涨红着一张白净的俊脸挥手说道,“如果我们不能趁着这次远征大漠的机会彻底解决胡人的威胁问题,这北疆迟早都要大乱。这是大汉国的北疆,不是大人的北疆,大人考虑问题更应该为大汉国的将来考虑,为大汉国的子孙考虑……”
“国让……”鲜于辅冷声叱责道,“事情要慢慢来,不能着急。”
田豫还要说,站在他旁边的田畴一把拉住他,就差没有拿手捂住他的嘴了。
杨凤、玉石、庞德和李云四人看着激动的田豫,惊讶不已。
“看不出这小子脾气很大,说着说着就和大人顶起来了。”玉石笑道,“大人,我们这位小田大人很有魄力,他要解决先辈们留下的种种难题,勇气可嘉啊。”
李弘走到田豫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叹道:“我也很难办,很难办。”
“此事关系重大,我无法揣测后果,所以也无法答应你。你再上奏朝廷,把你的想法说说清楚,看看朝中的太傅袁大人,尚书令卢大人,还有其他一些大臣如何定计。另外,你再给太尉刘大人,晋阳的赵大人,还有李玮李大人,朱穆朱大人,唐放唐大人各写一封信,看看他们怎么说。我不能只听你一个人的,你理解吗?”
田豫躬身答应,“下官这就办。下官刚才……”
“没事,你对我发发脾气也未尝不可。”李弘毫不在意笑笑,挥手对庞德说道,“传令大军,就地扎营。”
三路大军的捷报飞速传到了金雪原,汉军将士欢声雷动。
“拓跋锋死了,律日推演死了,檀石槐的几个悍将已经死得差不多了。”鲜于辅放下手上的捷报,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但我们至今还没有看到鲜卑人的主力,这后面的仗不好打。”
“中部鲜卑的慕容风、西部鲜卑的落置鞬落罗和东部鲜卑的弥加都还没有出现。”杨凤看着地图,手指朝天原说道,“鲜卑人的主力是不是都在这里?”
“按时间推算,他们还没有集结完毕。”李弘说道,“子烈、云天和飞燕的速度都很快,我们应该要趁此良机,迅速占据朝天原。”
“传令,命令各部铁骑,以最快的速度杀进朝天原。”
“命令颜良,驻军于吹寒原,停止前进。”
“为什么?”玉石吃惊地问道,“除掉近期作战的损失,我们现在只有六万多铁骑,还没有鲜卑人的兵力多。如果我们仅以铁骑出击,损失将会非常大。”
“拿下朝天原,我们就以铁骑威胁燕然山,不再北上了。”李弘淡淡地说道,“各部步卒全部驻防于汉北郡。”
“不再北上?”杨凤诧异地反问道:“远征大漠结束了?”
“可以说是结束了。”李弘缓缓点头道,“如果我不能在金雪原囤积三个月以上的粮草,我就不会远征狼居胥山。”
大帐内一片沉默。
“我一战没打,远征就结束了。”杨凤沮丧地苦笑道,“大人,你什么意思?不打了?鲜卑人的主力还在,魁头和幕容风还在,即使我们不打了,鲜卑人还要打啊。”
“对,这就对了。”李弘笑道,“等子烈、云天和飞燕赶到朝天原后,大漠中部就有九万大军,我没有粮草支撑这么多军队,你知道吗?一袋粮食从阴山以南运到朝天原要走一千多里,路上的民夫就要吃掉一大半。马料也是一样,驮运辎重车的马如果仅靠吃草维持它早就累死了。以现在我们的粮草储量,大军根本无力北上,只能待在阴山以北的千里之内。”
李弘指着地图的汉北郡说道,“我们把九万步卒放在汉北郡,一边囤积粮草,一边北迁边郡的胡族进入大漠,只以五万铁骑在朝天原到燕然山一带和鲜卑人作战。这是目前我们能北上作战的最多兵力,再多,我们就没有粮草支持了。”
“我们不北上,鲜卑人就要南下。鲜卑人如果不能在大雪来临前击败我们,他们就死定了。所以,他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集结主力南下和我们决战。”李弘冷笑道,“各族胡人一旦北迁,我们就有了强有力的支援,鲜卑人就更难击败我们了。”
“各族胡人北迁大漠后,鲜卑人不但丧失了击败我们的机会,更丧失了称霸大漠的可能。将来我们即使退出了大漠,鲜卑人也不过就是大漠上的一族。他想雄霸大漠,必须要再出一位象檀石槐那样雄才伟略的草原霸主,否则,他就只能苟安于大漠的东南一角。”李弘说道,“为了鲜卑人的天下,为了称霸大漠,魁头也罢,大帅也罢,除了南下和我们决战,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众将恍然大悟。
“大人,我们刚刚占据大漠,俘虏的鲜卑族众对我们极端仇视。”杨凤问道,“如果慕容风趁着我们立足未稳之际发动猛攻,俘虏的鲜卑族众又趁机叛乱,我们可能首尾难顾。”
“飞燕已经找到了和连之子骞曼,我现在还差一个拓跋族的首领。”李弘笑道,“还好子龙比较谨慎,给我留下了两个老朋友,拓跋韬和拓跋貉。有他们两人和拓跋族的残兵,再加上舞叶部落,这弹汗山王廷还是可以重建的。鲜卑人有了大王,人心总会稳定下来。”
“大人的意思是要鲜卑做大汉的藩属国?”鲜于辅问道。
“鲜卑人是杀不尽的。”李弘说道,“我们即使杀了魁头,击败了大帅,他们还可以跑到极北之地,还可以年年来攻击我们,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臣服。”
“大人终于要和慕容风对决疆场了。”鲜于辅笑道,“慕容风不会臣服大汉国,更不会跪在你的脚下。”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11节
八月下,河东郡,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
李玮在得到中官再次入宫的消息后,敏锐地察觉到洛阳的危机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了。他一面把洛阳发生的事迅速通告晋阳行辕和云中行辕,一面上奏朝廷,催促大司农府加快调拨远征大军的粮草辎重。同时,他急召典农中郎将张白骑和盐铁都尉谢明到行辕议事。
张白骑正在襄陵一带训练士卒,接到李玮的急书后连夜赶到了临汾。李玮把洛阳的情况详细说了一下,然后问道:“这十万屯田新兵什么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张白骑吓了一跳。“李大人,这些人没有半年的训练上不了战场。十月是秋收季节,这一个月内屯田兵必须要下地收割,所以,大人如果要征用,至少要到明年初。”张白骑紧张地问道,“大人有什么事吗?难道洛阳要发生什么事?”
“张大人误解了。”李玮笑道,“我还没有征调十万屯田兵的大权。我想问问你,这十万屯田新兵能不能负责河东水陆两道的警戒?”
“李大人,现在警戒河东水陆两道的是两万屯田老兵,人手已经绰绰有余,没有必要再增加兵力。”张白骑说道,“由于要全力支持远征大军,我们的武器和军饷严重不足。如果不是太守大人给我们临时募集了一部分军资,我这两万驻防屯田兵连军饷都没有,只能考虑将来给他们多发点粮食了。”
李玮想了一下,说道:“张大人,这两万屯田老兵车骑大将军府要调用,你从十万屯田新兵中挑选两万人警戒水陆两道,这事要立即办,不能拖延。”
张白骑沉吟不语。李弘临走时,一再嘱咐过张白骑,河东的事务务必要听从李玮的调遣。李玮现在是车骑大将军府的长史,官职和北疆的四大将军属于同一级别,而且李弘给了李玮全权处置北疆以外事务的所有大权,张白骑不听也不行。但张白骑必须要考虑河东的驻防和水陆两道的运输问题,屯田兵临时征调,必须要配备武器和粮饷,这两样缺一不可,否则大军的安全和士气从何而来?
李玮看到张白骑犹豫不决,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己年纪轻,资历嫩。虽然平时在一起大家都还客气,但到了关键时候,自己还是很难得到张白骑的信任和支持。
李玮对张白骑的态度没有感到不快。要让张白骑这种人完全信任和遵从自己,凭官职和命令是不行的,要有真本事。李弘和张白骑早在五年前就认识了,当时两人从对手变成了朋友。张白骑就是服李弘,而李弘对张白骑也非常信任,他把并州的军屯交给了张白骑,让他全权负责。军屯可是北疆大军的兵源所在,也是将来北疆大军的粮仓,由此可见李弘对他的绝对信任。
李玮不想得罪这种人。两人要是在这个关键时候闹矛盾影响了远征大战,李弘即使暂时放过自己,将来也不会重用自己。这说明自己无能啊,下属不听自己的话,不遵从自己的命令,难道还能说自己有本事吗?
“刚才我把洛阳的形势已经对你说了,洛阳危机重重,后果难料。”李玮端了一碗水递给张白骑,神色焦虑地说道,“今天距离上次驱逐中官的时间已经快一个月了,大将军何进竟然至今还没有完全控制西园军,这简直不可思议。他在想什么?控制西园军有这么复杂吗?大将军手上有一万北军,还有七路进京的兵马,实力远比西园军强悍,他为什么不趁机迅速解除曹操、淳于琼和鲍鸿的兵权,把西园军牢牢地抓到自己手上?”
“大将军不能控制西园军,他就不敢把七路进京兵马并入北军,以免在大军合并的时候发生混乱,遭到西园军的攻击。”李玮苦笑道,“大将军不能及时扩建北军,不但兵力分散,各个统兵将领的忠诚他也就无法保证。所以他现在很棘手,他既不能放心使用西园军,又不敢把自己的军队全部调进城内。但洛阳目前的形势迫使大将军又要尽快驱逐中官,以免夜长梦多发生意外,他必须要利用军队来威逼天子和太后。因此,大将军现在唯独能放心使用的只有屯兵函谷关外的董卓。”
“董卓在函谷关外,只要他不入关,洛阳的安全就有保障,同时还能保持对天子和太后的威逼。”李玮摇头道,“但大将军可能没有想到,如果天子和太后执意要把中官留在宫内,双方僵持不下,事情就很麻烦了。那时,大将军到底要不要董卓入关?”
“李大人的意思是说,董卓一旦入关,有可能引发京畿大乱?”张白骑吃惊地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在洛阳的时候和卢植卢大人、何颙何大人,还有洛阳的诸多门阀士族都有接触,我知道他们既决心铲除奸阉,也决心铲除外戚。”李玮小声说道,“你不要看士人现在在洛阳没有实际控制的军队,但他们要想杀死奸阉和大将军,还是有足够的办法。”
“我多次对将军大人说过,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南下洛阳,稳定朝堂,等将来洛阳彻底稳定了,再北上远征。”李玮说道,“但将军大人固执己见,他认为大将军何进会迅速掌控洛阳局势,他急于要远征,要为北疆灾民开拓更大的生存疆域。张大人你看看,将军大人刚刚率军越过阴山,中官就再次入宫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将军根本无力掌控洛阳的局势。他在将军大人、董卓、七路回援京师兵马的情况下,依旧不能以雷霆手段迅速扫清洛阳奸佞,不能完全掌控京畿军队,以至于眼睁睁地看着洛阳局势再度恶化而一筹莫展。”
“中官再次入宫,大将军彷徨无计,京畿各路大军虎视眈眈,洛阳大乱瞬息将至。”李玮无奈地说道,“尤其是董卓,此人如今手握大军,一旦进京帮助何进铲除了奸佞,必将入朝为三公,而士人必定要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和董卓联手再除外戚。外戚之祸,天下皆知。董卓会站在哪一边不问可知。董卓狡诈血腥,又有士族大臣相助,何进岂是对手?何进一死,当今天子和太后还能稳居皇宫吗?除非董卓和朝中的大臣们不想活了。他们杀了天子的舅舅,杀了太后的兄长,他们还有几天的寿命已经屈指可数。”
张白骑神情震骇,急忙问道:“那远征大军的粮草辎重怎么办?将军大人和十几万北疆将士怎么办?”
“所以我要征调你的屯田兵。”李玮镇定自若地说道,“洛阳怎么乱,我们不管。谁做皇帝,谁继承大统,我们也不管。我们只要远征大军的粮草辎重。如果朝廷敢少了我们一粒谷子,缺了我们一个钱,我们就要插手洛阳的事。”
“可我们只有两万屯田兵可用。”张白骑忧心忡忡地说道,“李大人应该把洛阳的形势急书将军大人,请他考虑一下是否暂缓远征,以免北疆大军远征失利。”
“不,这种猜测我们不能告诉将军大人,更不能要求他放弃远征。”李玮摇手说道,“我们应该告诉将军大人洛阳一切平安,粮草辎重正在源源不断地送到北疆。”
“为什么?”张白骑浓眉紧皱,“李大人难道担心洛阳的人要对付将军大人?是何进还是董卓?大将军率部回到阴山以南,恐怕没人敢动他吧?继续远征的危险太大了,李大人怎能行此下策?”
“何进已经和将军大人达成了默契,他不会对付将军大人。士族大臣和董卓如果杀了何进,控制了朝廷,他们更不会轻易招惹将军大人。那时他们已经自顾不暇,为了荣华富贵和性命,他们有更急迫的事要做,所以他们也不会对付将军大人。”李玮笑道,“告诉将军大人洛阳稳定,粮草辎重供应正常,并不代表将军大人就会远征两千里,他也可以远征一千里嘛。只要能占据北部鲜卑和弹汗山,我们的远征也算是大捷。”
“京畿目前有十一万大军,隶属于不同的权势,如果洛阳一乱,何进一死,势必要大打出手,哪里还有粮草辎重供应远征大军?”张白骑急切地说道,“即使大人只远征一千里,但十六万大军的粮草辎重如果突然断绝,大军如何在大漠立足?”
“但北疆数百万灾民问题要解决,边郡的屯田安全问题要解决,所以这远征还是有必要的,否则北疆步履维艰,将越来越难以支撑。”李玮说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力让洛阳保持稳定,即使乱了,我们也要竭力让它迅速稳定,我们要逼迫朝廷持续不断地给远征大军提供粮草和辎重。”
“将军大人让我们留在这里不是给他报警的,他是要我们保证远征大军的粮草辎重,要我们保证洛阳和北疆的稳定。”李玮看看脸显钦佩之色的张白骑,心里暗暗一笑,躬身问道,“张大人,你说呢?”
“李大人有何良策化解北疆的危机,请尽管吩咐,本官当竭尽全力,誓死效劳。”张白骑站起来,必恭必敬地躬身说道。
“好,那我先谢谢张大人了。”李玮说道,“我要你的两万屯田老兵。这两万人立即赶到风陵渡,前军五千人渡过黄河在对岸扎下大营。”
张白骑吃惊地问道:“过河?大人不经天子的同意征调屯田兵已经违律了,如果再进兵京畿地区,我们……”
“我们是为了大汉国,为了铲除奸佞,为了重振大汉社稷,我们有什么错?董卓都敢过河,我们凭什么不敢?”李玮不屑地挥手说道,“我们也过河,但我们过河的目的是保持对洛阳的威胁。你不要小看这两万屯田兵,这代表了将军大人的决心,也代表了北疆大军对京畿的威慑。谁敢断我们的粮草辎重,他就等死吧。”
张白骑被李玮的豪气所感染,心中顿时大定。
“你安排两万屯田新兵警戒水陆两道之后,立即带领其余八万屯田兵增加训练时间。”李玮说道,“这八万人,将来我们还要用。”
“李大人,我们要不要向天子和朝廷上一份奏章?”张白骑问道,“这样我们也师出有名,免得给将军大人惹来麻烦。”
“不写。”李玮坚决地说道,“洛阳的人都疯了,他们为了自己的权势和利益连国家社稷都不要了,我们还客气什么?这奏章天子看得到吗?”
张白骑想想也是,接着他又问道,“大人,这两万屯田老兵的粮饷你是不是帮忙解决一下?大人既然不同意从从远征大军的粮饷里调拨,你总得想个解决的法子?”
“我知道。”李玮笑道,“你让统领这两万屯田兵的都尉郭勋和刘遇立即到行辕来一趟,粮饷我都会给他们的。”
盐铁都尉谢明晚些时候也赶到了行辕,同行的还有卫阀的家主卫逐和长安巨贾徐陵。
李玮和他们寒暄一番后,随即说到了洛阳的局势。卫逐和徐陵都很担心,洛阳一旦动乱,最直接的受害者就是现在远征大漠的车骑大将军李弘和他的十六万远征大军。李弘如果远征失败,北疆如果因此陷入大乱,受损最大的就是卫逐、徐陵这些巨商富贾。他们在北疆投入的巨额钱财转眼就烟消云散了。
李玮和谢明一再向他们保证,说洛阳即使大乱,远征大军即使粮草断绝,车骑大将军和北疆大军也会安全撤出大漠。由于各方的努力,尤其是各地商贾们的大力帮助,现在云中城和晋阳两地已经囤积了三个月的粮草,足够十六万大军撤出大漠了。
“现在的问题不是北疆的事,而是洛阳的事。”李玮笑道,“你们的消息远比我们灵通,你们应该知道洛阳的现状是什么。不论车骑大将军是不是远征大捷,洛阳的大乱都已经不可避免了。如果洛阳长乱不止,北疆势必难以为继,很可能在短期内陷入崩溃的险境,所以……”
李玮故意停下不说了。卫逐和徐陵相视一笑。徐陵说道:“将军大人要了我们半条命,但李大人更狠,竟然连我们另外半条命也要了。”
李玮哈哈一笑,手指徐陵道:“伯羽,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你这么说,未免太不近情理。今日的大汉国已经风雨飘零,你们这些商贾再想年年赚个盆满钵满已经不现实。你们一向自诩眼光独到犀利,那你们说说,今日的大汉国,哪里的前景最好?”
徐陵苦笑道:“你让我想想。北疆和洛阳的局势现在都不明朗,我无从揣测将来的命运,但你建议我把所有家财尽数迁到河东或者晋阳,还是有一定的道理。将军大人已经要了我的半天命,我再把另外半条命交给李大人又有何不可?”
李玮笑道:“还是伯羽兄眼光独到啊。请伯羽把我的意思带给麴忠和长安的一些商贾,让他们考虑考虑,是否举家迁到河东或者晋阳来,将军大人一定会举手欢迎。”
徐陵连连答应。
这时卫逐问道:“李大人,京畿一片混乱,这河东的安全……”
“我已经征调了两万屯田兵赶到风陵渡驻防,后期还要视洛阳的情况再征屯田兵到黄河北岸一带驻防。”李玮安慰道,“十月谷物就要收割了,为了能给远征大军囤积一些粮草,我必须要保护好河东的安全。所以你们放心,洛阳即使战乱纷飞也不会波及到河东来,不过……”
李玮不怀好意地笑道:“典农中郎将张大人对我抱怨说,他的屯田兵缺少武器,没有军饷,不知道诸位能不能捐赠一点?”
送走了卫逐和徐陵后,李玮和谢明两人难得轻闲,随即坐在大帐里对弈一局。
“敛之,你这次娶亲,将军大人和我们都没到安邑来恭贺你,你不会不高兴吧?”李玮看看谢明,笑着问道。
谢明笑道:“不会。将军大人和你们都忙着远征的事,我哪敢打扰?”
李玮轻轻放下一粒黑子,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还记得徐将军主掌镇北将军府的时候,在龙山大营对你说的话吗?”
谢明微微一笑,点点头。
“听说你娶亲的时候,府门前车水马龙,数日不绝。”李玮说道,“是真的吗?”
谢明神色一紧,勉强笑道:“我主掌盐铁,成天和商贾打交道,朋友难免多一点。”
“王瀚王大人主掌大司农府四年,到河东上任的时候竟然连掾史都征募不到。”李玮笑道,“敛之,你要好自为之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12节
八月下,洛阳。
前将军董卓兵逼函谷关的消息传到洛阳后,中官非常恐惧,赵忠和张让等中常侍一面派人携带重金贿赂董卓,一面派人联系上军校尉曹操,同时齐聚长秋宫苦苦哀求太后。
太后听从赵忠和张让等人的意见,下旨拜前将军董卓兼领凉州牧,主掌西凉军政,命令他接旨后立刻返回凉州。
司隶校尉樊陵亲自赶到函谷关会晤曹操。樊陵和曹操父亲曹嵩是多年的故交,他是看着曹操长大的,两家的关系非常密切。樊陵对曹操说,你祖父过去是大长秋、费亭侯,主掌皇宫,赵忠、张让这些人都是你祖父的故吏。我和朝中许多大臣当日受你祖父的举荐和提携得以入朝为官,也是你祖父的故吏,所以我们和赵忠,还有你父亲,都属于中官一系,这是事实。现在大将军何进和朝中的一帮大臣要置中官于死地,假如中官一倒,我们这些人还能活多久?大将军何进和太傅袁隗这些人能信任你,重用你吗?现在你牢牢抓住西园军的兵权,不就是担心自己性命不保吗?
“宫内的侯爷非常信任你,他们甚至把西园军的实际兵权都交给你了。”樊陵说道,“上月车骑大将军率军南下威逼天子和太后要铲除中官,你迫于京畿形势带领西园军站在了何进一边,此事侯爷们理解你当时的处境,所以都没有怨怪于你。此次黄河以北已经没有了车骑大将军的威胁,你应该怎么做?你不会再帮何进对付侯爷、许大人和我,还有你祖父的一些故吏,你父亲的一帮老朋友吧?”
“伯父大人不要担心,我抓住西园军不放,当然不会是为了对付宫内的侯爷和几位伯父大人。”曹操笑道,“伯父大人回城后告诉几位侯爷,此次只要几位侯爷能够说服太后坚决顶住大将军、太傅大人和朝中部分大臣的压力,这洛阳的形势马上就会发生变化。”
樊陵惊喜地问道:“孟德,你是说袁隗那个老混蛋要对大将军动手了?”
“对,伯父大人既然已经看出来了,大将军心里自然也有数了。”曹操捋须笑道,“不过太傅大人在中官未除之前是不会对大将军动手的。太傅大人行事稳重,此时正处于肃清宫内中官的关键时候,所以他不会做出让大将军感到生命已经受到严重威胁的事。如果让大将军感到了士人对他的威胁,大将军势必要和中官互相妥协联手对付士人,那士人就有灭顶之灾了。”
“太傅大人最近和董卓在函谷关秘密见了一面,然后又悄悄赶到孟津和执金吾丁原大人、河内太守王匡大人密谈了很长时间。”曹操低声说道,“丁原的父亲过去是袁阀的故吏,王匡是袁阀的亲戚,东郡太守桥瑁是前太尉桥玄的儿子,桥玄和袁隗的关系你是知道的,那可不是一般的莫逆之交。还有从泰山募兵而回的骑都尉鲍信,他父亲也是袁阀的故吏。回援京师的七路兵马里有四路和袁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正是大将军何进迟迟不愿意把这些军队并入北军的真正原因。”
“丁原已经快做了一个月的执金吾,但他至今没有统领北军,而他的军队也一直滞留在孟津,根本没有到平乐观北军大营的意思。王匡已经是河内太守了,朝廷不催到他河内任职,他竟然也无意北渡黄河。桥瑁也是,前段时间洛阳无事,他应该回东郡了,但他借口陛下大婚执意留在洛阳不走。”曹操小声说道,“这些人表面上看都是大将军何进的人,但其实都是太傅大人手上的力量,他已经在暗中悄悄做好了对付大将军何进的准备。”
“大将军何进肯定清楚这一切。他要想独掌权柄,控制洛阳,他首先就要把京畿一带的所有军队牢牢地控制在手。北军、南军、西园军、董卓的西凉军,还有七路回援京师的兵马,他都要完全控制才行。”曹操手捋浓密的胡须,眨眨一对精干的小眼,轻轻说道,“伯父大人你看,现在大将军何进手上只有一万北军和张辽、张扬、毋丘毅的三路兵马,南军的虎贲羽林因为是戍守皇宫的精锐,所以大将军和太傅大人各自控制了一半,目前就剩下西园军和董卓的西凉军还在两人的争夺之中。大将军只要稳住董卓,控制西园军,他就能控制洛阳局势,彻底掌控国家权柄。”
“所以……”曹操望着樊陵,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洛阳的危机,完全是大将军刻意制造出来的。”
樊陵浓眉紧皱,脸显惊色。
“太傅袁隗和袁绍、王允等人为了逼迫大将军诛杀中官,他们以大将军的名义一面命令各州郡府衙捕杀中官亲族,一面在河南尹和洛阳城内大肆捕杀中官,大将军为什么迟迟没有做出回应?他为什么不响应士人以雷霆手段诛杀中官?他为什么对袁隗和袁绍欺瞒他的行为视而不见?他为什么纵容袁隗和袁绍假借各种罪名捕杀中官?”曹操冷笑道,“大将军的纵容和士人的杀戮激怒了太后,她把中官又征召回宫了。中官再次入宫后,大将军又干了什么?他命令虎贲中郎将袁术带着虎贲羽林封锁了皇宫,他听从了袁绍的建议,暗中命令董卓率军逼近函谷关。大将军先是有机会杀中官,但他不杀,现在中官入宫了,他却不惜和太后翻脸又要执意杀中官,为什么?大将军和太后反目为仇,这对大将军有什么好处吗?大将军是不是太愚蠢了?”
樊陵霍然惊醒,“大将军这是在逼迫太傅大人让步,以便让他完全控制西园军。”
“对,伯父大人说得对。”曹操得意地笑道,“太后和赵侯爷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大将军手上的棋子,而太傅大人和朝中的那帮大臣们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以为大将军缺了他们士人就无法治理国家。他们根本看不起大将军,结果大将军步步示弱,把他们全部诱进了圈套。”曹操大笑道,“洛阳稳定的根本其实不是由谁掌控这京畿的十一万大军,而是朝堂上的权力平衡,这一点只要不是白痴都能看得出来。中官一死,朝堂上就剩下了大将军和士人两大权势,双方为了国家权柄,势必要针锋相对,斗得头破血流。这就象大将军窦武死后的十几年里,中官和士人互相倾轧恶斗一样。但那时中官和士人都没有控制军队,谁都奈何不了谁。现在不一样,现在双方手上都控制着军队,一旦朝堂上的权力纷争不能解决,双方肯定要动用军队,所以这大乱是无法避免的。”
“大将军不是白痴,他当然知道士人对权柄的渴望,他更知道维持朝堂上的权力平衡对国家稳定的重要。所以他不会杀了中官,他要用中官来牵制士人,用中官来达到自己完全控制京畿军队和攫取权柄的目的。
“大将军韬光养晦许多年,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结果朝堂上的权贵们都把他当作了一个平庸的屠夫。其实仔细想想,他当年能把太后送进皇宫,还扶上了皇后的宝座,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平庸的屠夫?”曹操摇头笑道,“这次士人肆无忌惮地杀戮手无寸铁的中官,已经完全激怒了太后,何况现在车骑大将军已经远征大漠,京畿再无致命的威胁,太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步的。只要太后坚决不让步,时间一长,洛阳的局势就对士人越来越不利了,但对大将军却越来越有利。”
“董卓正在进逼函谷关,西园军、七路回京兵马和北军屯兵于八关以内威胁京城,洛阳大乱一触即发。现在最着急的是谁?”曹操手指北方,“是车骑大将军李弘,是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的李玮。如果不出意外,李玮马上就会再起十万屯田兵直逼黄河。”
樊陵已经从曹操的话中想明白了洛阳的局势,所以他轻松地笑道,“十万多了一点,李玮不就是摆个姿势威胁一下袁隗和那帮居心叵测的士人嘛,一万人就可以了。”
“重要的不是李玮用多少人威胁京畿,而是他对洛阳危机采取的态度。”曹操说道,“为了保证远征大军的粮饷,现在洛阳绝对不能乱,李玮肯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迅速结束洛阳今天的乱局,所以李玮不会再上书天子和太后提出驱逐中官的要求。相反,他为了不激怒太后节外生枝,他还会顺从太后的懿旨,也就是说,他支持天子和太后重召中官入宫。”
“李玮主掌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是李弘的绝对心腹,他完全能代表车骑大将军做出最有利于远征大军的所有举措。所以他的上奏将帮助大将军何进摆脱士人的逼迫,迅速与太后、中官恢复关系。但太傅袁隗和朝中那帮叫嚷着要杀死中官的大臣们却陷入了困境,尤其他们假借大将军的名义诛杀中官和虎贲中郎将袁术带领虎贲羽林军封锁皇宫的事,将把袁阀直接推上绝路。袁阀一倒,洛阳的门阀势力大减,大将军即可一人参隶尚书事暂理国政,独掌国家权柄。”
“伯父大人,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太傅大人要不要让步啊?”
樊陵微笑点头。
“西园军的四万军队,我和鲍鸿各领三营,淳于琼领两营。如果袁隗退让一步,淳于琼首先就要离开西园军,他的两营人马立即就会并入北军。鲍鸿因为董卓的关系,估计要高升,但他的三营人马也会被大将军拿走,最后只有我这三营人马了。”曹操对樊陵说道,“伯父大人回到城里后,务必对几位侯爷说清楚,我这一万五千人不能给何进,否则将来车骑大将军远征归来后,我们还是无法在洛阳立足。”
“我知道,这次我们被何进和袁隗逼得很惨,差点连性命都丢了,当然要痛定思痛,无论如何都要留点军队了。”樊陵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事你不要操心,几位侯爷心里明白,不会再便宜何进了。只是这样一来,何进手上的北军就有五万人,洛阳从此就是他的天下了,将来……”
“将来北有车骑大将军李弘,西有前将军董卓,大将军受到他们的掣肘,若想重现当年跋扈将军梁翼权倾天下的威势根本不可能。”曹操说道,“目前士人手上有左将军皇甫嵩的两万军队,其他的都不足为虑了。执金吾丁原现在是京官,他的军队是河内兵,大将军会让河内太守王匡马上把他们带回河内去。至于桥瑁和鲍信,自然是各回本郡了。如此一来,大将军、士人和中官三大权势再现鼎足之势,洛阳大定。”
樊陵连连点头,十分赞赏地说道:“孟德,你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混蛋小子了。我们老了,脑袋也朽了,是该象你父亲一样回老家颐养天年。这天下,看来是你们的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孟德,你说董卓在得知车骑大将军府改弦易辙之后,会不会继续进逼函谷关?现在,他在京畿可是一个关键人物,如果他遵从太傅袁隗的指令,执意威逼洛阳,这事……”
“伯父大人的担心非常有道理。”曹操脸显忧色,“太傅大人如果坚决不让步,并且联手董卓的话,这洛阳的危机短期内就很难解决。如今天子年幼,皇权旁落,大汉律法形同虚设。想想看,既然车骑大将军都可以无视天子的威严率军南下威逼朝廷,其他人自然也可以仿效。不过,太傅大人一向以国事为重,他应该能审时度势,主动退一步以缓解洛阳危机。董卓也毕竟不同于李弘,他为官三十多年,深谙政事,熟知律法,不会有胆子做出那种无法无天公然蔑视皇权之举。”
樊陵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告辞走了。
太后一日三旨,命令大将军立即撤走虎贲羽林,解除对南北两宫的封锁,同时,她把留在宫外的所有中官全部召回了皇宫。太后坚决不让步。
八月下,董卓的大军到了新安城。河东的两万屯田兵进驻风陵渡,都尉郭勋率前军五千人渡过黄河。京畿震骇。
执掌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的李玮以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名义上奏天子和太后,他恳请天子和太后以国事为念,立即下旨遣散屯兵京畿的各路兵马,以维持京畿的稳定和洛阳的安全。李玮在奏章中说,只要天子和太后能保证持续供应远征大军的粮饷,他愿意带十万大军南渡黄河,驱赶屯兵京畿的各路兵马。
李玮以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名义急书大将军何进,说自己愿意率军南渡黄河以帮助大将军迅速控制西园军,稳定洛阳局势。李玮说,大将军能否完全控制西园军将直接关系到京畿的安危,此事千万不能再拖,迟则生变。至于奸阉再次入宫的事,李玮认为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奸阉已经遭到了沉重打击,短期内根本没有复起的可能。只要大将军控制了数万大军,掌控了国家权柄,那时,这些阉人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为什么非要现在杀?如今大将军为了这件小事不但和太后闹翻,还把洛阳的局势搞得一发不可收拾,有必要吗?到底是杀奸阉重要还是掌控国家权柄稳定洛阳重要?
李玮以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名义急书太傅袁隗。李玮说,洛阳今天的局势已经严重危及到了远征大军和北疆的安危,如果太傅大人依旧没有办法帮助大将军迅速控制局势,他将率军渡河南下,直接介入洛阳危机,保护天子和太后的安全。
李玮以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名义急书董卓。李玮说,将军现在已经是凉州牧,天子和太后也已下旨命令将军率军返回凉州,但将军无视天子的威严依旧滞留于京畿,以至于洛阳局势越来越紧张。如今北疆十六万大军已经攻入鲜卑国,洛阳急需稳定,恳请将军大人以国事为重,立即率军西进,以化解洛阳危机。
董卓先是收了赵忠等人送来的重礼,然后又看到了李玮的信。董卓打开书信匆匆看了一眼后丢给了李儒。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如此嚣张。”董卓冷声骂道,“他以为自己是谁?不要理他,我们继续逼近函谷关。”
这时有人来报,谏议大夫种邵前来犒军宣旨。
董卓笑笑,对李儒说道:“看样子,我们要回西凉了。种劭是我故主之孙,朝廷派他前来宣旨,其用意不问可知。”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13节
种劭的祖父种嵩是大汉国的前度辽将军,后来官至司徒,其父种拂乃当代大儒,现为九卿之一的宗正。董卓当年在护羌将军段颎帐下效力的时候,深为段颎赏识。段颎回京任职后把他推荐给了自己的上官种嵩。时为司徒的种嵩随即征辟董卓为司徒府掾史。
因为本朝用人实行的是辟举制度,所以在本朝的官场规则上,故吏、门生、门客对故主(又称府主、举主)的忠诚并不亚于对君主的忠诚,甚至犹有过之。故吏对于举主的后代也是礼遇有加,不能有丝毫的造次,以免影响自己的声名和仕途。
董卓现在是前将军兼领凉州牧,位同上卿,地位尊崇,但他因为种嵩是自己故主的关系,还是亲自到辕门外迎接谏议大夫种劭。种劭三十多岁,白净儒雅,彬彬有礼。董卓亲热地问道:“申甫,老夫人身体可好?”种劭回道:“谢谢大人挂念。奶奶年事已高,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已经卧床两年了。”
“三年前我回京的时候曾到府上拜望老夫人,那时老夫人身体不错,她还记得我,和我说了老大人许多过去的事。”董卓感叹道:“没想到……”
两人闲聊了一会家常,随即说到正事。
“申甫,是不是大将军让你来的?”董卓笑着问道,“李玮那小子张口就是十万大军,是不是把他吓倒了?诛杀奸阉的事他打算暂时放一放?”
种劭笑道:“大将军有大将军的打算,我们有我们的打算。”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董卓。“这是太傅大人的信,请大人过目。”
太傅袁隗在信中义正辞严地痛骂奸阉阴狠狡诈,擅权祸国,车骑大将军蔑视皇权,骄纵枉法,大将军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以至于洛阳危机一再反复。他嘱咐董卓务必以国家社稷为重,不要被奸阉狡猾的手段迷惑了双眼,不要被车骑大将军的威胁震骇了心神,他希望董卓能痛下决心,坚决留在京畿并继续举兵进逼,最好能迅速进入函谷关。
董卓看完书信后,把这封书信又还给了种劭。
“车骑大将军已经远征大漠,留守临汾行辕的李玮不经天子同意,私自征调屯田兵屯兵风陵渡,无非是担心洛阳大乱造成远征大军粮饷断绝而己。”种劭笑道,“他威胁太后说,他要带十万大军南下,其实这不过是他的一种姿态而已。他的目的是要告诉太后和洛阳各方,趁早解决京师危机,免得祸及北疆,害了国家社稷。但大人注意到没有,这次李玮一句都没有提到铲除奸阉的事。”
董卓点点头,微微眯起眼晴看着种劭说道:“这正是大将军所希望的。”
“太傅大人和尚书台的一帮大臣们打算趁着现在京中形势一触即发之际,督请大人和执金吾丁原大人、河内太守王匡大人、东郡太守桥瑁大人和骑都尉鲍信大人同时从南北两个方向兵进洛阳,以逼迫大将军以雷霆手段彻底诛杀奸阉。同时,我们还可以趁此机会控制西园军,围住都亭的北军,把大将军手上的实力全部解决掉。”
董卓暗暗吃惊,不动神色地问道:“申甫,这事稍有不慎。洛阳就要陷入战乱,太傅大人有这个把握吗?”
“此事难度的确很大,需要大人鼎力相助。”种劭低声说道,“此事要快,一定要在几天内解决洛阳所有棘手问题,否则大将军一旦和奸阉联手,河东的李玮又举兵南下,我们就非常被动了。”
“多路进逼?”董卓稍加沉吟后问道,“函谷关怎么办?谁给我打开函谷关?”
“为了坚定大将军诛杀奸阉的决心,也为了逼迫大将军痛下决心和太后决裂,太傅大人打算把西园军一分为二,把其中的五营人马按照大将军的意思并入北军。中军校尉淳于琼的三营人马驻守函谷关,由他给大人打开函谷关关门。”
“上郡校尉曹操和下军校尉鲍鸿带五营人马到平乐观北军大营驻扎,驻守都亭的北军也回到平乐观,北军中侯张辽和都尉张扬、毋丘毅的三路兵马也进驻长乐观。同时,大人和丁原、王匡、桥瑁、鲍信、鲍鸿等五位大人各领大军缓缓逼近北军大营,团团围住平乐观。”
“当然了,大人入关的事千万不能让大将军知道,否则大将军定会猜测到我们的意图。本来大将军就对丁原、王匡等人不放心了,如果再加上大人你的两万西凉军,他定会嗅到其中的杀机,抢先和奸阉联手,以五万大军攻击围住平乐观的各部大军,那洛阳的形势就无法控制了。”
“曹操?”董卓问道,“曹操愿意离开函谷关?”
“现在函谷关内有淳于琼、鲍鸿、张辽、张扬,孟津有丁原、王匡,都亭有北军,再加上函谷关外大人的西凉军,曹操在这么多军队的包围威胁下,难道他还敢反抗?”种劭不屑地说道,“曹操为了保命,定会遵从大将军的军令赶到平乐观去,这一点大人无须担心。”
“大将军呢?大将军看到丁原、王匡、桥瑁等人不但违抗自己的军令拒绝退出京师,反而率部逼近洛阳,围住平乐观,他难道不会怀疑我们另有图谋?”
“在车骑大将军十万河东大军的威胁下,太傅大人和朝中的诸多大臣愿意退一步,帮助大将军何进迅速控制西园军以稳定洛阳局势,其实也就是承认大将军独掌权柄了。此时太傅大人和大臣们提出,为了避免将来奸阉势力复起,士人遭到他们的血腥报复,要求大将军诛杀奸阉,大将军有什么理由不答应?”种劭十分自信地说道,“等奸阉尽除,大将军就可以让大人、王匡和桥瑁等人各回州郡,洛阳的危机不就完全解决了,他有什么好怀疑的?难道他会想到我们竟敢冒着玉石俱焚之局对付他?”
“哼……等大将军杀了奸阉,突然发现大人的西凉军和各路兵马已经包围了平乐观,他会怎么办?”种劭冷笑道,“他死定了。”
“申甫,不要忘了,大将军还有几千门客和私兵。”董卓笑道,“还是小心一定好。”
“大人不是以保护大将军为由,在得到大将军的同意后让一千亲卫秘密潜入洛阳了吗?”种劭笑道,“大人的这些亲卫是不是都潜伏在奉车都尉董旻府上?大将军何进也许以为这些人是保护他的吧?”
董卓微微一笑,眼神略显尴尬。种劭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洛阳城里除了大人的这一千甲兵,还有袁绍的一千多门客。这一千多人都是武功高手,当年袁绍和何颙屡屡营救党人得手,靠的就是他们。另外还有城门校尉伍琼、河南尹王允、虎贲中郎将袁术的几千手下。这么多人解决大将军府内的三千门客私兵还不是绰绰有余,所以大人放心,目前洛阳的形势还是控制在我们手上。”
“大人……”种劭躬身深施一礼,郑重地说道,“洛阳的危机即将尘埃落定。大人不要再三心二意,还是遵从太傅大人的指令,帮助太傅大人速速肃清奸阉和外戚之祸吧。”种劭诚恳地劝道,“这样大人既能搏得一世清名,又能贵为三公,成为我朝一代名臣,将来还能青史留名,大人何乐而不为?”
种劭刚刚离开新安大营,前将军董卓就上奏天子和太后,说自己即刻奉旨西上凉州,为大汉戍守边疆。
同一时间,执金吾丁原、河内太守王匡、东郡太守桥瑁和骑都尉鲍信却率部逼近了洛阳城。
八月二十三,太傅袁隗和尚书令卢植亲自赶到大将军府会晤大将军何进,三人密谈了一天。
八月二十四,大将军何进和太傅袁隗联名上奏天子和太后,提出驱逐中官出京,并保证他们安全返回各自的封地和老家,不再做出任何赶尽杀艳的事。大将军同时下令虎贲中郎将袁术率虎贲羽林撤出复道,解除了对皇宫的封锁。少帝和陈留王刘协匆忙赶到南宫和太后相聚。
同一天,大将军何进命令驻守函谷关的曹操和鲍鸿即刻率军返回平乐观驻扎,同时接到军令的还有张辽、张扬和毋丘毅,屯兵都亭的北军随后也回到了平乐观大营。
当天黄昏时候,天子下旨,拜上军校尉曹操为御史中丞。御史中丞掌图书秘籍,受公卿奏事,纠举不法,是“三独坐”之一,算是重用了。拜下军校尉鲍鸿为谏议大夫。
当天夜里,平乐观灯火通明,五营西园军的几十位军司马和假司马全部被请到中军大帐,接受大将军府司马何津最新的调派。五营西园军士卒在和北军中侯张辽的安排下,迅速并入北军各营。
也就在这天夜里,董卓率军悄悄进入了函谷关。
八月戊辰日(二十五日),洛阳。
上午,骠骑将军何苗携太后懿旨赶到了大将军府。太后不愿屈从于京畿重兵的胁迫驱逐中官,她让何苗告诉何进,她绝不会让步。
何苗旧调重弹,再次说到中官对何氏一族的恩惠,恳求何进得饶人处且饶人。何苗说,当初我们随妹妹一起从南阳来到洛阳的时候,一无所有,身份低贱,都是依靠宦官的帮助我们才有今天的荣华富贵。洛阳的形势你也清楚,一旦奸阉出宫,士人势必吸取上次的教训,捕而杀之。这样朝堂之上就剩下我们和士人对垒,其结果如何,谁能预料?如今外有北疆的李弘,内有洛阳的士族权贵,维持洛阳的势力平衡才是重中之重。兄长可不要上了那些士人的当,给自己惹来无穷祸患。
何进诧异地问道:“看不出来你还有长进了,不错不错。你这话是不是你府中的长史乐隐说的?”
何苗不理他,继续说道:“你只要利用现在京畿的复杂形势迅速控制西园军,这洛阳就是你说了算,你何必这么急着要杀中官?”
“我无意诛杀中官。”何进说道,“既然你知道洛阳的事怎么处理,那你就回去对太后说,我需要时间,需要用缓兵之计稳住太傅袁隗和那帮士人,我需要中官暂时离开皇宫。”
何苗担忧地说道:“这缓兵之计如果让袁隗看出来,他抢在你掌控西园军之前把中官全部杀了,那这事……”
“西园军的五营将士已经被我完全控制,现在就差淳于琼的那三营一万五千人了。”何进不慌不忙地说道,“只要董卓的大军进入潼关,我就可以彻底解决西园军。所以,你告诉太后,请她为了我们何家,务必相信我一次。”
下午,太后的懿旨送到大将军府。太后宣何进到长秋宫议事。
何进迟疑不决。他不想去,但如果何太后不能理解自己的意图,执意坚持己见拒绝驱逐中官,自己就无法趁此良机彻底解决西园军和稳定洛阳的局势。今天这个机会千载难逢,稍纵即逝,不能耽搁。何进想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决定亲自进宫劝说太后。
为了安全起见,大将军何进让吴匡、张璋两人带了三十骑,三百亲卫随行,并急令虎贲中郎将袁术带五百虎贲羽林在南宫外负责警戒。
何太后上午听了何苗的回奏后,将信将疑,她和赵忠、张让等人商量了很长时间,觉得大将军的话不可信。赵忠说,现在大将军和太傅两人根本无视天子和太后的存在。他们随意处置西园军,撤换西园军校尉,把西园军并入北军,大将军居心何在?还不是为了独霸权柄?
张让说,即使大将军所说是真的,那也要和他约法三章。太后应该独掌内廷大权,让大将军和太傅同掌外廷大权,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将军独霸权柄,只手遮天,为所欲为。
何太后为了说服大将军,特意让赵忠等人退出了长秋宫。大将军何进详细向太后奏禀了今日洛阳的局势,把自己的想法解释了很多遍,但何太后从何进的字里话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何进想独霸权柄的野心。何进说的句句在理,何太后无力反驳,最后她只好搬出赵忠的话说道:“本宫可以答应你们罢免中官,把他们驱赶出宫,但西园军不能并入北军。西园军是先帝所置,你们不能在先帝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把他费尽心血建立的西园军给解散了。本宫无论如何不答应。”
何进头一昏,气得差点吐血。何进想了一下说道:“考虑到先要稳定洛阳局势,所以西园军暂时还是并入北军为好。至于西园军的事,待洛阳形势好转后,陛下和太后可以颁旨重建,太后以为如何?”
何太后无奈答应了。接着就是谈太傅大人是否继续参隶尚书事的事。何进要太后下旨,借口洛阳危机的事把太傅大人参隶尚书事的权力给免了。太后不答应,说太傅大人是先帝临终前托付国事的重臣,而且太傅大人为少帝能顺利继承大统立下了大功,怎能随意免除太傅大人参隶尚书事的权力?
何进很失望。他不想在这件事上争执太长时间,等自己控制了洛阳局势后,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何苦现在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太后纠缠不清。何进随即告辞了。
出了长秋宫之后,他一路疾行,就在他要到宫门的时候,一个中黄门飞步而来,气喘吁吁地喊道:“大将军请慢行。太后懿旨,宣大将军到嘉德殿接旨。”
自从先帝在嘉德殿归天后,这里就成了大臣们的朝议之地。因为嘉德殿距离长秋宫较近,太后可以立即知道朝议结果,再把自己的意见让中常侍传递给朝议的大臣们。一般来说,只有事关国家命运的重大圣旨才会在嘉德殿颁布。何进立刻想到了罢免中官和免除太傅大人参隶尚书事的的事。太后大概已经同意了自己的建议。何进心里非常高兴,随即跟着几名中黄门急速向嘉德殿而去。
进了嘉德殿,何进看到了一脸愤怒的赵忠、张让、郭胜等十几名中官。接着黄门令袁赦和尚方监渠穆带着几十名中黄门从大殿两侧冲出来拿着刀剑围住了他。
何进知道上当了,这些中官竟然矫天子诏把自己骗进了嘉德殿。何进夷然不惧,连正眼都不看他们。他现在不担心自己被杀。奸阉这个时候如果要杀了自己,根本就是自取死路。现在宫门外就有几百亲卫和警戒南宫四周的虎贲羽林。另外城外还有数万大军。奸阉如果杀了自己,想不死都难。这宫内有几千名中官,再加上他们的九族,就有几万人的性命。何进谅他们也没有胆子敢杀了自己。
何进轻蔑地看看这些怒不可遏的中官,撇撇嘴,连话都懒得说。
郭胜张口就骂开了。接着段珪、高望、张恭等人也愤怒地指责何进。赵忠等众人骂过瘾了,这才笑嘻嘻地问道:“大将军,我们可否谈谈?”
何进冷笑。
张让接着说道:“骠骑将军把你的话都带给我们了,我们能谅解大将军的难处。但我们想知道,你此次是否言行一致?”
何进依旧冷笑。
赵忠、张让和段珪等人随即围着何进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张让说,如果我们再这么继续斗下去,势必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朝里的那帮士人和党人,最后被杀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你何氏一族。何进勉强把自己的想法解释了一下。但双方随即就为西园军的事争了起来。赵忠说,你不把西园军交出来,就说明你还是想杀我们。那时你手握大军,独掌权柄,还不是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杀。
这时郭胜看到何进趾高气扬的样子,气得睚眦欲裂。想想自己几十年来给了何家多少恩惠,但何进非但没有一点感恩戴德的意思,反而至死都要夺了自己的性命,寒心啦。郭胜站在何进背后,愤怒地骂了一句,然后抬腿就是一脚。何进措手不及,前冲数步,飞身撞上了站在不远处的尚方监渠穆。渠穆下意识地举手去挡,不料他手上拿着长剑,那锋利的长剑笔直地戳进了何进的身体,洞穿而过。何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瞪大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插在胸口的长剑,倒地死去。
嘉德殿内一片死寂。
赵忠望着死绝的何进,望着地上的猩红的血迹,眼睛内露出了深深的恐惧,脸上的肥肉剧烈地哆嗦着。突然,他指着渠穆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疯狂吼叫:“杀了他,给我杀了他,给我剁成肉泥。”
站在大殿内震骇不已的中黄门们蓦然惊醒,一个个像发疯的野兽一般蜂拥而上,刀剑齐下,顿时将惊骇过度的渠穆砍倒在地。中黄门们瞪着一双绝望的眼珠子,愤怒地吼着叫着,把渠穆不但大卸八块,还真的把他剁成了一块块的肉泥。嘉德殿内血肉横飞,血腥恐怖。
空荡荡的大殿内回响着宦官们绝望的叫声。
赵忠和张让等人望着血腥的大殿,慢慢从极度的震骇中恢复过来。众人一个个面如死灰,心里冰凉冰凉的,再也没有了求生的欲望。何进死了,生机尽绝。
现在把何进杀了,不仅仅是宫外的人饶不了他们,就是天子和太后也饶不了他们。为什么何进突然就死了?
“关闭宫门。”张让突然挥手叫道,“关闭宫门,立即关闭南北宫门。”
黄门令袁赦象疯子一样冲了出去。
“封锁长秋宫,把天子和太后控制在手,快……”张让指着段珪说道,“还有陈留王,一定要看住他,不要让他死了。”
段珪转身就跑。
“立即下旨,命令北军紧守平乐观,没有天子符节,不许出营,违者诛杀九族。”
“下旨给城门校尉伍琼,命令他立即关闭洛阳城门,没有天子圣旨,不许开门,违者诛杀九族。”
“下旨,诏告天下,说大将军图谋不轨,阴谋弑杀当今天子,已经伏诛,现拜骠骑将军何苗为大将军,统领北军。”
张让指着呆若木鸡,失魂落魄的中官们,厉声吼道:“快点,不想死就快点。”
中官们霍然心惊,一哄而散。
赵忠走到面无人色的郭胜面前,摇头苦笑道:“你真狠啦,这么多人给何进陪葬,你是不是觉得很风光?”
张让狠狠地瞪了郭胜一眼,挥手说道:“杀了。”
南宫朱雀门。
袁术和吴匡、张璋两人正在宫门外神侃,突然看到一群中黄门从宫内纵马飞驰而来。几个人顿时紧张起来。袁术沉声说道:“快,派人回去召集援兵,宫内有变,快……快……”
吴匡心悬大将军安危,毫不迟疑,立即命令几个手下飞驰而去。
中黄骑到了宫门附近纷纷下马,大声命令当值的卫兵把巨大的宫门关了起来。
袁术脸色大变,指着自己的几个心腹手下大声叫道:“快去禀报太傅大人,说宫内有变,大将军生死未卜。”
“速去袁府,叫袁绍带人来,就说宫内有变,急需支援。”
“速去骠骑将军府禀报何大人,就说大将军危在旦夕,性命堪忧,请他速带人马赶到南宫。”
“快……快……快”
急骤的马蹄声敲击在长长的大道上,让人窒息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传我军令,命令虎贲羽林全部出动,封锁两宫,快……”
袁术的手下们大惊失色,一个个惊骇地看看他。一个郎中小声问道:“大人,没有天子的圣旨和符节,擅自调动虎贲羽林,这可是……”
“怕什么。”袁术满不在乎地挥手说道,“只要大将军性命无忧,我就没事。现在这洛阳城里,是大将军说了算,你知道吗?给我快点……”
“袁大人,大将军不会出什么事吧?”张璋走到焦躁不安的袁术身边,心惊胆战地问道。
“当然出事了,否则大白天关什么门?”袁术回头对几个亲卫喊道,“给我去叫门,催请大将军出宫,快……”
几个亲卫急忙跑到宫门处拍打叫喊,但没有人应声。
袁术气得大声吼道:“一帮蠢货,连叫个门还要老子教。给我砸……拿东西给我砸……”
宫门被虎贲卫士们砸得地动山摇,但依旧无人应声。
袁术、吴匡和张璋的神情越来越恐惧,知道事情不对了。这么砸都没有人回应,大将军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给我继续砸,砸出人来为止。”
时间不长,何津、许谅、伍岩带着两千门客和卫兵赶到了朱雀门外,接着奉车都尉董旻带着一千多名穿着大将军府卫兵衣甲的士卒也飞速跑来。不久袁绍也带人飞马而来。
几人聚在一起,惊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黄门令袁赦出现在朱雀门左侧的瞭望楼上。袁绍袁术和自家的这个亲戚非常熟悉,急忙上前高声询问。
袁赦拿出圣旨高声诵读。大将军何进阴谋弑君,依律诛杀,接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天而降。
站在朱雀门下的将士们惊呆了。
“杀进皇宫……保护天子……”袁术突然转身面对数千将士,举臂狂呼,“兄弟们,杀进去,随我杀进去……保护天子……”
“杀尽奸阉……”
“杀……”
黄昏,夕阳如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14节
太傅府。
袁隗接到袁术送来的消息后,非常吃惊,急忙派人到北宫尚书台,请尚书令卢植速速到南宫觐见太后,看看大将军何进是否安全,宫内到底出了什么大事需要紧闭宫门。
现在宫内的奸阉无论如何都不会置身家性命于不顾杀了何进,但太后和奸阉们可以用各种借口把大将军禁闭在皇宫或者直接关进北寺狱,并以此来要挟何进答应他们的条件。袁隗最担心的就是大将军和奸阉联起手来对付自己和朝中的大臣们。
袁隗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忧心如焚。他觉得太后和奸阉把大将军何进禁闭在宫内的可能非常大。昨天夜里五营西园军已经并入北军,大将军手上的实力大增,此时他如果突然变卦,遭殃的必是士人。大将军何进和奸阉联手之后,洛阳必将陷入血雨腥风。袁隗心里一阵战栗,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怎么办?如何应对?
这时给卢植送信的从事飞奔而回,神色非常惊慌,“大人,北宫宫门全部被封,下官无法进宫。”
袁隗霍然心惊。看来自己猜对了,何进要变卦了。他冷冷一笑,摇了摇头。
“通令全城百姓,洛阳戒严三天,任何人不准上街行走,违令者格杀勿论。”
“命令城门校尉伍琼封锁洛阳城门,所有出城圣旨一律截下。”袁隗走到案几后面,提笔写了一份手令,“告诉他,大将军被奸阉劫持,生死未卜,叫他务必守好城门,任何人都不准放出去。”
“命令河南尹王允王大人立即带着府内卫兵控制洛阳城主要街道,包围城内所有奸阉的府邸。”
“请将作大匠朱俊朱大人、前光禄勋刘博刘大人、前荡寇将军周慎周大人速来府内议事。”
“叫袁绍来见我。”
太傅府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大小掾史进进出出,快骑来去如飞。
黄昏时分,惊人的消息传到了太傅府,大将军何进被奸阉杀了。
袁隗目瞪口呆,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大将军被杀了?”
“大将军的人头在此。”前来报信的虎贲卫士把何进血淋淋的人头高高举了起来。
袁隗仔细看了一眼,心里一喜,接着面寒如霜,拍案而起,“奸阉擅杀大臣,罪在不赦。”
“命令虎贲中郎将袁术,立即率虎贲羽林包围皇宫。”
“回禀大人,大将军的手下不听袁大人的指挥,正在攻打皇宫。”那个卫士急忙说道,“袁大人带得人少,无法劝阻。请大人……”
袁隗不待那卫士说完,挥手说道:“围攻皇宫就是谋反。他们是不是不想活了?回去告诉袁大人,立即阻止,不要惊吓了天子和太后,快去……”
城门校尉伍琼派人送来急书,说天子圣旨刚刚送到自己手上,圣旨上的内容和袁隗的命令是一样的,也是封锁城门。伍琼问袁隗,如果大将军和奸阉联手了,这圣旨就不是奸阉矫诏,而是真的天子圣旨了。此时,太傅大人将如何应对?是不是立即派人到城外求援?
袁隗回书道,大将军已被奸阉诛杀,天子和太后已被奸阉胁持,所有圣旨皆为奸阉矫诏。凡持天子圣旨者,皆是奸阉同犯,就地格杀。
袁隗望着摆在案几上的何进头颅,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奸阉发疯了,这个时候杀何进,不但自掘坟墓,更帮了自己一个天大的忙。
当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的李玮突然陈兵黄河,扬言洛阳各方如果不停止争斗将率十万大军南下后,袁隗就被逼到了绝境,他不得不冒险在短期内同时解决奸阉和外戚这两个危害大汉社稷的祸患。他和卢植等人商量了很久,觉得难度虽然很大,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将来就再也没有拯救大汉社稷的可能了,于是他们决定誓死一搏。但谁能想到就在他们最紧张的时候,何进和奸阉却自相残杀,两败俱亡了。
“天佑我大汉。”袁隗抬头看看窗外昏暗的天色,捋须叹道,“先帝啊,臣马上就能完成你的心愿了,请再帮助臣一次。”
就在这时,一柱火焰冲天而起,霎时映红了半边天。
袁隗大惊失色,急步冲出了屋外。难道走投无路的奸阉要纵火焚烧皇宫?
袁绍飞一般冲进了太傅府。
“叔父大人,公路胆大包天,不但带人攻打皇宫,撞击宫门,还纵火焚烧朱雀门。”袁绍愤怒地挥手叫道,“叔父大人,他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袁隗一听不是奸阉在皇宫内纵火,顿时放了心。
“这个混蛋,主次不分,一点头脑都没有”袁隗低声骂了两句,“这是诛杀何进手下最好的理由,随他闹去,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袁绍冷哼一声,“洛阳平息之后,此事必定会影响到叔父大人在朝野中的威望,也会影响到叔父大人独掌权柄。所以,叔父大人还是让公路立即带着虎贲羽林退出朱雀门为好。”
袁隗毫不在意,轻轻摆了摆手,“当务之急是两件事,一是立即派人到平乐观控制北军,二是杀死何苗。”
“天子和太后被奸阉胁持,大将军被奸阉所杀,现在洛阳我说了算。”袁隗神色平静地说道,“我拜你为司隶校尉,你立即让奉车都尉董旻冒充大将军府的人杀进骠骑将军府,把何苗等人尽数诛杀。你自己带着人马把少府许相、司隶校尉樊陵和一千奸阉的门生子弟尽数诛除,一个不要留,给我杀干净。”
“叔父大人,我们应该先控制北军,然后再杀何苗和许相等人。”袁绍犹豫了一下,小声劝道,“叔父大人,我们只有控制了北军,才有实力说话,才能说服大臣们废黜当今天子,否则……”
“废黜当今天子?”袁隗看看袁绍,突然激动地说道,“本初,你怎么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我袁氏四世三公,饱受皇恩,怎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受尽天下人唾骂的事?我今日之所为,都是为了彻底铲除奸阉和外戚,彻底根除危害我大汉社稷的祸患,为了重振大汉天威,我没有任何私心,我怎么能做出废黜天子的事?当今天子有什么过错?如果我提出废黜天子的主张,就算我控制了北军,这洛阳也没有我存身之地。我袁家势必要成为天下之敌,这洛阳的宗室和其他门阀士族势必要把我袁家生吞活剥了。”
“本初,你太让我失望了。”袁隗说到后来,已经是怒不可遏了,“你难道要让我袁家的几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要让我袁家遗臭万年吗?”
袁绍目瞪口呆,他下意识地辩解道:“叔父大人,我们纵容大将军的手下攻打皇宫,火烧宫门,还要纵容他们冲进宫去诛杀奸阉。你知道我们犯了多大的罪吗?我们为了彻底杜绝外戚之祸,还要诛杀何苗,还要矫诏诛杀许相樊陵等朝中重臣,此事能瞒过一时,又怎能瞒过一世?一旦将来洛阳城里的宗室门阀们为了夺取大权,联起手对付我们,我们袁家可就成了众矢之敌,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当今天子和太后知道了实情,他们又怎会放过我们?”
袁绍颇为失态地挥动双手,提高声调说道:“叔父大人,现在你是大汉国代理国事的辅弼大臣,你操控这洛阳城,你带头诛杀奸阉和外戚,那些下臣们为了自己的将来和前途,当然会不遗余力地支持你帮助你。可一旦宫内的奸阉没有了,宫外的外戚也没有了,他们还会言听计从吗?还会真心诚意地帮助你吗?我袁家几百年基业还不是一样要毁于一旦。”
“如果我们废黜了当今天子,幽禁太后于永乐宫,立陈留王为新君,叔父大人代理国政,则我袁家不但功勋显赫,还能独掌权柄。那时,这天下人还有谁会说我们袁家的长短?还有谁是我们袁家的对手?”
袁隗怒气冲天,抬手就给了袁绍一个巴掌。
“混帐东西,你就是这么为人臣子的吗?”袁隗指着门外大声吼道,“你给我滚,把今天的事给我做好了,把将来的事给我想清楚,否则,你永远都不会成为袁家的家主。”
袁绍不敢回嘴,躬身施礼后匆匆走了。
袁隗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我袁家即使九族尽诛,那也是青史留名。”
何苗接到宫内送来的圣旨和符节,一时间呆若木鸡,跪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长史乐隐急忙催促道:“大人,我们快走,快出城,迟恐有变啊。”
何苗突然哭了起来,“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哥哥?为什么?为什么杀我哥哥?”
司马子劭急得连连顿足,他指着站在门外的侍卫督贼曹大声叫道:“快,集合人马,我们立即出城,立即出城。”
主薄牵招一把拽起何苗,“大人,快走吧,再不走,何家就完了。太傅大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他不但要杀奸阉,还要把你也杀了,这样太傅大人就能独掌权柄了。”
“大人,想想天子和太后,还有你母亲,没有你,将来他们怎么办?”乐隐一边陪着何苗往外走,一边说道,“我们快走。只要到了平乐观,这洛阳就还是太后说了算。”
何苗擦了把眼泪,狠狠地骂道:“等我回到洛阳,我要杀了那帮阉人,他们竟敢杀我哥哥。”
天黑了,皇宫上空的烈焰愈发的惊心动魄。
洛阳城的街道上空荡荡的杳无人迹。奉车都尉董旻带着人马一路狂奔。
“前方是谁?速速让开。”
“骠骑将军在此,谁敢挡路?”
董旻举刀狂吼:“杀,给我杀……”
霎时间,号角长鸣,弩弓齐射,一千西凉兵迎着疾驰而来的马队呼啸而上。走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侍卫猝不及防,纷纷中箭而亡。何苗肝胆俱裂,调转马头就跑。几个西凉兵虎吼一声,对准身穿大红战袍的何苗掷出了手中长矛。三支长矛厉啸而至,同时洞穿了何苗肥胖的身躯。
何苗惨嚎一声,一头栽倒马下。
乐隐、子劭、牵招等人在一帮侍卫的保护下,飞速退进了一条小巷。
“射,密集齐射……”董旻拎着何苗的人头,一边纵马猛追,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
长箭如雨。奔逃的人群里接二连三地发出凄厉惨叫。乐隐身中数箭,早已气绝,但他的弟子牵招依旧抱着他狂奔不止。
刚刚冲出小巷,迎面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几个冲在最前面的侍卫顿时被射得倒飞而起。河南尹王允大声喝道:“逆贼速速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子劭听出对面是王允的声音,不禁又惊又喜,扯着嗓子叫道:“前方可是王大人,我是子劭。”
子劭是当今名士,和王允曾是同窗。王允急令士卒上前,把子劭、牵招和史路几人带到了自己身边。
董旻带着骑卒飞马而来。
“王大人,那是逆贼,为何不杀?”董旻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怒声问道。
王允笑道:“哪有逆贼?逆贼都给你杀光了。”他对士卒们挥挥手,“走了……”
牵招抱着老师的遗体,望着董旻咬牙切齿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朱雀门在烈火中轰然倒塌。
袁术兴奋地举手狂叫:“兄弟们,杀进去,杀进去……”
吴匡、张璋、伍岩、许谅和近三千名愤怒的门客、卫兵高声咆哮着,象潮水一般冲进了南宫。
“把没有胡子的都给我杀了……”袁术一马当先狂奔而入。
皇宫内顿时杀声震天,血肉横飞,两千多名大小宦官全部被杀,赵忠、高望、张恭、韩悝、袁赦等人被愤怒的士卒砍成了肉泥。张让和段珪等几十名中官胁持着天子、太后和陈留王刘协往北宫逃窜。尚书令卢植带着尚书何颙、韩馥、周毖,还有几十名掾史在复道把他们截住了。张让和段珪看到卢植持戟而立,大为惊恐,慌忙夺路而逃。何太后拼死挣开段珪的胁迫,从复道窗口跳下逃生。
袁术带人正要杀进北宫,被卢植和何颙挡住了。
“逆贼攻打皇宫,惊动圣驾,罪在不赦。”卢植指着还在北宫内四下抄杀的吴匡、张璋等人说道,“公路,立即召集虎贲羽林,把他们尽数诛杀。”
袁术望着惊魂未定的何太后,跪地高呼:“臣遵旨。”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15节
将作大匠朱俊、前光禄勋刘博、前荡寇将军周慎匆匆走进太傅府。
三人惊惶不安,不知道洛阳出了什么惊天大事,但看到袁隗神色平静,泰然自若地站在回廊下迎接他们,心里顿时大定。一切都还在太傅大人的掌控之中。
“太傅大人,皇宫为何起火?出了什么大事?”朱俊急切地问道。
“奸阉杀了大将军。”袁隗淡淡地说道,“大将军府的人在激怒之下纵火烧了朱雀门,冲进皇宫肆意杀戮奸阉,现在袁术正带着虎贲羽林在捕杀叛乱逆贼。”
“陛下和太后呢?”
“陛下已经被奸阉胁持到了北宫,太后被卢植卢大人救下,已经回到长秋宫。”
袁隗一边把他们迎进大堂,一边从容不迫地说道,“我已经拜袁绍为司隶校尉,带人围住了北宫,但考虑到天子的安全,不敢发动攻击。”随即他把发生的事情稍微说了一下,“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立即出城控制北军。”
朱俊三人惊骇不已,一个个瞠目结舌,站在大堂上半天没有说话。
“昨天晚上,大将军刚刚把五营西园军并入北军,大营里混乱不堪。”袁隗焦急地说道,“现在曹操、鲍鸿和几十名西园军的军司马、假司马都在平乐观,北军的屯骑校尉段煨、越骑校尉伍孚、北军中侯张辽、都尉张扬、毋丘毅也在平乐观。一旦他们知道洛阳大乱,奸阉把大将军杀了,愤怒的北军将士可能会趁机大肆杀戮西园军将士,北军大营可能在瞬间崩溃,其后果非常可怕。所以你们马上动身,立即出城赶到平乐观。”
“朱大人曾经统领北军平定了南阳的黄巾之乱。刘大人先是在北军任职,后来戍守边疆多年,是我大汉国的度辽将军。周大人曾经统领北军在西疆平叛。你们三人在军中无论是声望还是威信都非常高。”袁隗看看三人,微微笑道,“相信你们三人到了平乐观后,一定能迅速稳定军心,把北军五万将士牢牢控制住。”
此时,朱俊、刘博和周慎三人对京城的形势已经了然于心。如今奸阉和大将军同归于尽,只要控制北军,铲除奸阉和大将军的残余势力,这京城就稳如磐石,再也没有祸乱的根源了。
“奉天子旨,拜刘大人为光禄勋,拜周大人为中坚将军。北军各部归周将军节制。”袁隗说道,“你们稍等片刻,我已经派人去奏明太后了,圣旨和符节马上就到。”
袁绍、何颙、韩馥飞身下马,急速奔进太傅府。
“大人,事情麻烦了。”何颙满头大汗,神色惊慌地说道,“张让不但胁持了天子和陈留王,还把传国玉玺和六颗皇帝印玺全部带走了。”
袁隗和朱俊等人大吃一惊。现在天子和陈留王都在张让和段珪等人手上,太后又被救下来了,谁还敢自作主张攻打北宫?但没有印玺,圣旨就没有用。袁绍可以带着兵马在洛阳城内假传圣旨诛杀许相、樊陵和奸阉的宗族门生子弟,但到了北军大营,谁还敢假传圣旨?北军的校尉、北军中侯是要核验印玺和符节的,一旦发现印玺有假,立即就是血光之灾。毕竟这北军更换统帅也就意味着大将军何进出事了,北军中那些何进的心腹怎能不谨慎小心?这不仅仅关系到将领们的身家性命,更关系到京城和国家社稷的安危。
“城门校尉伍琼可有消息?骠骑将军何苗可曾出城?”何颙焦急地问道,“太后说,张让写了一份圣旨派人送给了骠骑将军,是让骠骑将军立即出城统领北军的,我们必须要把这份圣旨截下来。”
袁隗转头看向袁绍。袁绍对他点点头,然后急忙走出大堂,命令几个手下立即把河南尹王允和奉车都尉董旻请到太傅府来。
“伍琼那边没有消息给我,说明何苗没有出城。”袁隗问道,“杀进南宫的叛逆是否已经肃清?太后怎么样?”
“许谅伍宕吴匡张璋和三千多名叛逆已经伏诛,袁术袁大人和尚书郑泰郑大人已经带着虎贲羽林到大将军府捕杀余孽了。”韩馥气喘吁吁地说道,“太后受到惊吓,已经卧床安歇,尚书许靖、周毖正带着部分羽林卫士守在长秋宫外。太后说,一切国事暂由太傅大人处理。”
“印玺都没有了,我怎么处理?”袁隗冷笑道,“难道我的手令比陛下的圣旨还有用吗?”
“来人,请朝中大臣立即到太傅府议事。还有,把张温、崔烈、马日磾、丁宫、刘弘和袁滂等老臣也请到府内来。”
深夜,皇宫方向的大火已经渐渐熄灭,但洛阳城内的血雨腥风还在继续。虎贲中郎将袁术、司隶校尉袁绍和河南尹王允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卒对奸阉和外戚的余党展开了血腥清洗。同一时间,太傅府内的争论也非常激烈。
奸阉死了,大将军死了,骠骑将军何苗也死了,士人们多年的心愿一日得偿,大家无不欣喜若狂,甚至还有喜极而泣的。但相互庆贺之后,洛阳的残酷现实又让他们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远虑近忧就象两把血淋淋的屠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远虑天子和太后,近忧城外平乐观的五万北军。
看看大堂上的朝中大臣,现在这里缺少了大将军,骠骑将军,三个九卿重臣,中常侍,还有二十多个二千石的大员,他们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乱中消失了。无论将来理由多么充分,都掩盖不了以太傅大人袁隗为首的士人借洛阳大乱之机铲除中官和外戚势力的事实。也就是说,士人虽然得偿心愿控制了朝堂。但只要还是何太后临朝主政,还是当今天子高居帝座,这些坐在太傅府里的大臣们将来就要为今天的杀戮付出惨痛的代价。
在天子没有成年之前,太后肯定要执掌朝政。这是祖制,大臣们无力改变,变革皇权和大汉律不是这些士族大臣们力所能及的。只要太后临朝主政,宦官就会出现。太后不可能违反祖制天天和大臣们坐在一起商讨国事,更不可能走出长秋官公然坐上朝堂,所以她必须再找宦官入宫随侍。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国命,而手握王爵、口含天宪的宦官也会再一次出现在朝堂上。同样,只要太后临朝主政,外戚就会当权,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有几个太后懂得治理国家?有几个太后不担心自己大权旁落受制于人?大权旁落的直接危害就是幼帝和太后自己的性命,所以太后只能信任自己的亲戚。今天何进和何苗死了,不代表外戚就没有了。何太后没有哥哥了,但她还有舅舅,还有堂伯堂兄,还有多如牛毛的亲戚。只要何太后愿意,外戚随时可以出现在朝堂上。
何太后有了新宦官,有了新外戚,可以帮助天子渐渐控制内廷。等天子主政之后,该算帐的就要算帐,该夺回来的权力也要夺回去了,那么今天士人们的所有努力将尽数付诸东流。所以,要想抑制困扰大汉国几十年来严重的外戚、宦官专权之弊,要想彻底铲除外戚、宦官赖以滋生繁衍的土壤,就必须要让何太后归政。但士人们能做到吗?显然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士人们无法做到,这关系到大汉律,关系到皇权的无上地位,关系到家族的声望和性命。
平乐观的五万北军因为何进和何苗的先后死去,因为天子和印玺的陷落,成了一个暂时无法解决的难题。没有盖有印玺的圣旨,谁去都没有用,除非天子亲自去。拿着太后的懿旨和符节去,只会适得其反,反而有可能让北军将领产生误会。西园军和北军刚刚合并,人心惶惶,只要有个风吹草动,立即就会大乱。大军如果无人指挥,诸部将领各自为政,一路杀进洛阳城,那就彻底完了。
袁隗和大臣们都清楚目前的形势,现在车骑大将军已经远征大漠,洛阳无论如何不能乱。为了国家社稷,当前最重要的是迅速稳定洛阳局势,将来的事只有将来再说了。大臣们的争论主要集中在是先控制北军还是先救天子上。
如果能先救出天子,北军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但问题是太后顾及到天子安全,不会允许以武力杀进北宫。既然不能用武力,那只好派人到北宫和奸阉商谈了。奸阉已经走投无路,张让不会轻易放出天子,商谈短期内不会有结果。
韩馥说:“洛阳的事能瞒得了几天?北军正在合并西园军,他们天天都要到大将军府向大将军禀报情况,最迟明天早上他们就能知道洛阳出事了。”
何颙说:“北军肯定已经知道洛阳出事了。下午我们突然关闭城门,他们近在咫尺,怎么会不知道?如果明天早上他们没有接到大将军的消息,也许就要兵围洛阳城了。”
有的大臣认为北军如果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绝对不敢出营。北军诸将不会冒着谋反的危险出兵洛阳城。他们坚持要先救天子。
持反对意见的大臣认为还是先解决北军的威胁为上策。难道张让还敢弑杀天子?
袁隗不想浪费时间,随即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让董卓率军进入函谷关,和丁原、王匡等人兵围平乐观,以应对目前的危机。袁隗说:“我们先解决北军的问题。把北军围住之后,我们再派朱俊等三位大人带着太后的懿旨到平乐观宣旨,稳定北军将士的军心。北军的危机解决之后,我们就接着解决张让段珪劫持天子的事。不过,我们现在就可以派人到北宫和张让谈谈。”
卢植说,我去吧,我去和他谈谈。
大臣们虽然也对兵围平乐观一事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但现在要担心的事太多了,大臣们已经无暇顾及了。现在天子被胁持,太后惊吓过度不能主政,大将军也没了,太尉大人在幽州,司徒和司空空缺无人,九卿也只有六卿在座,整个大汉国就太傅袁隗说了算。他既然决定了,其他人也不愿多说什么,浪费时间而已。
“袁滂袁大人继续主掌大司农府。”袁隗疲惫不堪地站起来说道,“记住,务必想尽一切办法给远征军提供粮草辎重,切切不可有一日断绝。”
“大家散了吧,明天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干什么。”
袁隗、丁宫、刘弘、卢植四人坐在书房内,神色凝重地望着昏暗的烛火,相视无语。
“大人决定了?”丁宫小声问道。
“我怎能辜负先帝之托?”袁隗苦笑道,“当日我们四人仔细商量过,废黜之事我们只有借助他人之手,凭我们自己根本无力完成。虽然大臣们都知道如果不废黜少帝,将来等待我们的结果是什么,但真要说到废黜,朝堂之上有几人能答应?张温、崔烈、马日磾、皇甫嵩、朱俊、杨彪等等,试问他们有几人愿意承担这万世骂名?”
“逼迫何太后归政,废黜少帝,重立新君,这对大汉国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最起码十年内不会再有奸阉和外戚之祸,大汉国因此可以得到十年的休养生息。”卢植感叹道,“所以,为了这十年,我们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目前最关键的是北军。只要北军在手,我们就能控制洛阳的局势。新帝继位之后,我们可以和河东的李玮、长安的皇甫嵩联手把他逼出京城。只是没想到张让如此阴毒,竟然在这个时候把印玺劫走。现在我们束手无策,洛阳变数大增。”
“洛阳的变数的确很大,我看,是不是让皇甫嵩和李玮早一点到洛阳?”丁宫说道。
“不行。”袁隗摇手道,“洛阳如果没有机会,他不会上当的。适当的时候,我们可以牺牲一部分西园军。”
“如果将来的形势不在我们控制之中,我们怎么办?”刘弘忧心忡忡地问道。
“先帝早有安排。”袁隗轻声叹道,“先帝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想到了,他会帮助我们的。”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16节
八月戊辰日(二十五日),深夜,函谷关。
长史刘艾和司马李儒看完奉车都尉董旻送来的急书,谁都没有说话。两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董卓在屋内负手踱步,神情冷峻。
李儒眉头深锁,右手摸着脸上长长的伤疤,慢慢走到跪在地上的信使身边。这个信使过去一直是董卓的贴身侍卫,武功非常好。去年先帝组建西园军的时候,董旻奉命带着一帮人到京城参加西园军,董卓考虑到董旻的安全,特意让他随董旻到了京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董旻不会派他出城送信的。
“你把洛阳发生的事再说一遍。”
那个信使知道事情重大,随即把洛阳发生的事丝毫没有遗漏的又说了一遍,“都尉大人杀了何苗后,随即派我出城回来禀报。驻守洛阳西城门的冯军候是都尉大人的朋友,他不敢开城门,就用绳子把我从城墙上放了下来。我游过护城河,跑到了城外都尉大人的别府里,连夜飞驰八十里赶到了函谷关。本来我准备明天早上出关的,但没想到大人已经进关了。”
“你看到大将军的人头了?”
“看到了。”那个信使说道,“袁术袁大人担心是假冒的,还特意把人头上的血擦干净了。那的确是大将军的人头。”
“你们攻杀骠骑将军府,诛杀何苗,是袁绍命令的?你亲眼所见?”
“的确是袁绍。”那个信使说道,“我看见袁绍袁大人飞马而至,把都尉大人喊到一边说了很长时间的话。都尉大人一直很犹豫,好象不太愿意,但后来他还是被袁大人说服了。我们在杀向骠骑将军府的半路上和何苗迎面相撞,大家一拥而上,立即杀了上去。清理现场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三个宦官,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圣旨和符节。都尉大人看到这些东西后,马上亲自把我送出了城池。都尉大人说,这个东西对将军大人可能有点作用。”
李儒回头看看摆在案几上的圣旨和符节,眼里忽然露出一丝兴奋。
“你走的时候,朱雀门的大火还在燃烧吗?”
“我飞马疾驰到显阳苑的时候,还能看到城中冲天的火光。”
“好,此次你立了大功,将军大人定会重重赏赐。”李儒挥手说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董卓望着消失在黑暗里的信使,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死了,这些人都死了。奸阉也罢,大将军也罢,互相争得头破血流,最后却落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他摇摇头,晃动了一下强壮的身躯,“我和赵忠、张让都认识十几年了,也算是朋友。想当年他们风光无限,但现在呢?现在尸骨无存,已经成了过眼烟云。”
“死有余辜。”李儒狠狠地骂了两句,然后问道,“大人打算怎么办?退出京畿回西凉?”
“我确有此意。”董卓落寞地一笑,“看看今夜的洛阳,有多少人死于非命?他们殚精竭虑争了一辈子,结果就落得个身首异处,九族尽诛的下场。这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回西凉去落个善终。”
“大人以为自己还有善终的机会吗?”李儒冷笑道,“洛阳一定,太傅大人和士族大臣们主掌大权,以大人过去的所作所为,他们还会让你回西凉?还会让你想李弘一样成为第二个无法控制的大汉祸患?如今皇甫嵩就在长安,他的前锋铁骑就在潼关,而李玮就在河东,他的前锋将士已经屯兵黄河南岸,两人一前一后,已经彻底断绝了我们回归西凉之路。”
“长笙说的不错啊,大人。”刘艾轻轻放下案几上的那道圣旨,脸上忧色重重,“大人和奸阉的关系天下皆知,后来为了生存,大人又暗中向大将军示好,同时还大力结交京城的门阀士族,结果这些事后来被朝中的权贵们知道了,大人因此失信于朝中各方,被洛阳权贵们所忌恨。先帝在世时剥夺大人的兵权就是一个明证。”
“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士族大臣们为了诛除奸阉和大将军,需要你的帮助,所以他们不惜抛弃前嫌,甚至以三公之位许诺于你,但事成之后呢?太傅大人为什么一直不让左将军皇甫嵩率军入关?为什么让鲍鸿带着西园军到平乐观,却让淳于琼留在函谷关?”
“曹操和鲍鸿的西园军昨天夜里已经被全部并入了北军,太傅大人一旦掌控这五万北军,再加上洛阳城外的丁原、王匡、鲍信、桥瑁,他们在洛阳城外就有六、七万大军,而我们只有两万人,根本不是对手。假如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洛阳已经发生巨变,奸阉和外戚已死,还是按照太傅大人的命令一直进逼平乐观,包围北军,那我们很快就会陷入京畿诸军的包围,到那时,大人除了束手就擒,还能干什么?”
刘艾看看董卓,沮丧地说道:“大人,如今我们进退两难,务必要想一条死里求生之路,否则这两万将士算是活到头了。”
“李弘雄踞北疆,为所欲为,早已成为大汉祸患,但他实力强劲,朝廷无可奈何。”李儒接着刘艾的话说道,“太傅大人和大臣们绝不会再让大汉国出现第二个雄踞一方威胁国家社稷的重镇将军。所以他们趁着大人率兵进京的机会,会想方设法把你困在京畿,夺了你的兵权,甚至还有可能把你杀了。要杀你的借口太多了,太傅大人随便找个理由诏告天下,你就是大汉逆贼,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现在回西凉,谁能阻止我?”董卓不屑地笑道,“你们想得太多了。如果现在奸阉和大将军都没死,我怎会身陷重围,危机四伏?”
“大人被先帝夺取兵权后,先帝先是要你回京任职少府,后来又让你到并州任州牧。从那时开始,大人就已经深陷重围,危机四伏了。”李儒问道,“大人为什么不敢回京任职少府?为什么不敢到并州,滞留河东?为什么要第一个响应车骑大将军李弘,举兵南下威逼天子和朝廷?为什么在车骑大将军远征后,大人还要执意进逼洛阳?大人难道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大人能回到西凉,这一点勿庸置疑,但大人即使回到西凉,在西凉叛军和长安皇甫嵩的前后夹击下,大人自保尚且不足,哪有余力拥有和车骑大将军一样的实力?现在奸阉和外戚尽除,士人独掌朝廷,一旦天子要剥夺你的兵权,你还能象先帝在世时一样公然违抗圣旨吗?”李儒看看董卓犹豫不定的眼神,大声说道,“大人若退,死路一条。大人若进,则还有一线希望。”
董卓摇摇头,苦笑道:“希望,哪里还有希望?”
“我们最初南下京畿的目的是什么?后来我们兵进函谷关的目的又是什么?铲除奸阉,稳定洛阳,帮助大将军独掌权柄,然后我们借机回西凉。现在伺机入朝的事我已经不想了。看看车骑大将军,能够独霸一方为所欲为也很好,比在朝为相整天和各方权势互相争斗要好得多。”
“李玮为了远征大军的粮饷,已经出兵黄河,目的无非就是要保证洛阳的稳定。我接受太傅大人的提议,进逼平乐观,也是为了保证洛阳的稳定。而大将军只要控制了西园军,洛阳也就算彻底稳了。至于太傅大人想在逼迫大将军诛杀奸阉后再趁机诛杀大将军的计策,根本就是自不量力的妄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不会帮助太傅大人的。不要说让我做三公,就是让我做大将军我都不干,他没有任何成功的机会。”
“但他却成功了。”董卓叹了一口气,“奸阉和大将军一死,洛阳形势急转直下。现在太傅大人独掌权柄,不但能迅速控制北军,稳定洛阳,还能把我这两万人也一起解决了。所以现在继续进京肯定是死路一条,只有回到西凉才有活路。”
“还是李玮说的对啊。我要是早一点走,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束手无策。”董卓有点懊悔地说道,“我想在大将军稳定局势后,多捞一点钱以便赏赐将士们,谁知道洛阳却发生这么大的惊天变局,让两万将士跟着我陷入了困境。”
屋内一片沉默。
李儒来回走了两步,忽然问道:“如果大人能控制北军,你是否还坚持退出京畿?”
董卓回头看看摆在案几上的圣旨和符节,没有说话。
刘艾说道:“大将军一死,太傅大人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杀奸阉,而是控制城外平乐观的五万北军。控制了北军就等于控制了洛阳,控制了国家权柄,太傅大人和那帮士族大臣难道不知道?尤其现在五营西园军刚刚并入北军,平乐观混乱不堪,这五万将士严重威胁着洛阳城的安全,太傅大人为了能迅速稳定洛阳,务必要尽一切办法先行控制北军。”
“问题就在这。”李儒一把拿起案几上的圣旨对董卓说道,“大人请想一想,如果太傅大人没有天子的圣旨和符节,他如何取信于北军将领?如何统领北军?如何向北军将士解释大将军的死?如何保证北军将士不会闹事反叛?”
“北军大营里的状况太傅大人不清楚,但太傅大人知道那里西园军人多,北军人少,各部将官士卒正在调换合并,大家人心惶惶,军心极为不稳。这个时候如果有个风吹草动,北军大营很可能在瞬间崩溃。五万大军炸营的后果是什么,相信太傅大人很清楚,所以他如果没有绝对把握不会派人去掌控北军。那么,太傅大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有绝对把握?一是手里有天子的圣旨和符节,二是平乐观外有足够的军队包围北军,如此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大将军的人和虎贲羽林攻打皇宫要诛杀奸阉,而奸阉为了保命必定要胁持天子和太后。”李儒问道,“如果大人坐镇洛阳,看到奸阉胁持了天子和太后,你敢下令杀进长秋宫吗?没有人敢这么做。太傅大人更不敢。因此我认为太傅大人今天夜里解决不了皇宫的事,他无法救出天子和太后,也无法得到天子的圣旨和符节。许多事,他必须要等到天亮之后才能解决。”
“现在洛阳城外的各路大军以执金吾丁原和河内太守王匡距离平乐观最近,大人距离平乐观最远。按路程测算,丁原和王匡如果现在接到太傅大人的手令,他们最快也要到明天中午才能赶到北军大营。”李儒举起手上的圣旨,十分自信地看着董卓,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北军在天亮之前无人统领,大人不但有时间,而且还有绝对把握控制北军。”
刘艾吃惊地瞪大眼睛,指着李儒手上的圣旨说道:“那上面明明写着由骠骑将军何苗统领北军,我们如何骗得了北军将领?”
李儒缓缓打开那卷圣旨,大约打开一小半的时候停了下来。朱红的玉玺整个露在了外面,还可以看到几行字。最上面一行清晰地写着“将军节制北军……”
刘艾瞠目结舌,一脸的恐惧。董卓眼晴蓦然一亮,杀气毕露。
“如果有北军将领提出质疑怎么办?不遵从大人的指挥怎么办?”刘艾急切地问道。
“杀!”李儒断然挥手说道。
“如果北军将领听到大将军死去,私下举兵叛乱怎么办?”
“北军屯骑校尉段煨是西凉武威人,曾经和大人同在段颎将军帐下效力,和大人有十几年的交情。有他在,一万北军将士必定无忧。鲍鸿还在平乐观,他和大人的交情就不用说了。有他在,两营西园军将士绝对唯大人马首是瞻。剩下就是曹操的三营西园军。曹操是曹腾的孙子,奸阉一系,现在有性命之忧。他要是不从我们,我们就把他杀了,连同他的手下统统杀了,免得出事。如果他识时务,愿意跟随大人,他就可以继续统领西园军。如此一来则北军五万人马尽为我们所得。”
董卓慢慢走到门边,负手望着漆黑的夜空,沉默不语。李儒此计极为冒险,成功了洛阳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失败了,就是全军尽没之局。
“你用什么办法可以让大军在天亮前赶到平乐观?”刘艾继续问道,“我们距离平乐观八十里,天亮前大军无法赶到北军大营,最快也要到明天中午。但那时丁原和王匡的人马已经到了,北军也可能已被太傅大人抢先一步控制了。还有,我们为了确保大军的退路,函谷关务必要牢牢控制在手。所以大军出发前,淳于琼和他的三营西园军必须要彻底解决掉,这需要时间。解决了淳于琼和他的西园军之后,我们还需要留下大量人马驻守函谷关和看守西园军。”
刘艾看看李儒,无奈地说道:“长笙,我们还能腾出多少人马跟着大人到平乐观?”
李儒想了半天,断然挥手说道:“大人和我只带三千铁骑到平乐观,你带着董越、牛辅、胡轸、李肃等人先解决淳于琼。如果大人和我成功控制了北军,你再带人随后跟进。”
刘艾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道:“你疯了……”
“你说得对,大军天亮前根本赶不到平乐观,而且这事十分冒险,如果不能成功,我们也只有急速撤出京畿回返西凉,所以大军干脆不要跟着我们到平乐观了。”李儒说道,“大人和我先到平乐观看看太傅大人是否已经控制了北军。如果北军已被太傅大人所控,我们就回来。如果还有机会,我们就当仁不让了。”
“但你们只带三千铁骑……”
“我可以用疑兵之计,让三千铁骑在大营外来回狂奔。北军将士都在大营内,无法知道我们带了多少大军。”李儒说道,“不论是否成功,我们都能安然返回,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的安全。”
李儒转身面对董卓,大声疾呼道:“大人,请早做决断。只要北军在手,我们即使不能控制洛阳,也能安然退回西凉,雄霸西疆。”
董卓猛然转身,厉声说道:“我们走。”
三千铁骑冲出函谷关,霎时没入了黑暗。
西园军的中军校尉淳于琼在睡梦中被牛辅抓住了。
李肃带着董卓的亲笔书信向风陵渡狂奔而去。董卓必须要为自己的后路考虑,所以他和李儒商量了很长时间,还是给李玮写了一封急书,把洛阳巨变如实相告。
董卓如果控制了北军,最急迫需要的就是自己的西凉军能迅速赶到平乐观支援,因此他只能在今夜解决淳于琼和他的三营西园军。但如果他失败了,他在函谷关的这种做法必然会激怒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大臣们,西凉军会在京畿的弘农郡一带被从长安而来的皇甫嵩和随后追来的朝廷各路大军包围。这时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从风陵渡和茅津渡两处渡河北上到河东,然后借道并州回西凉。
李儒认为李玮会帮助朝廷消灭董卓,但董卓不这么看。两万西凉军加自己的三千亲卫营都是百战之兵,再加上弘农郡人口多,权贵巨贾多,富裕百姓多,还有弘农、渑池等数个坚城,有崤山之险。如果双方在这里打起来,势必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京畿将因此而大乱,朝廷也无法给远征大军供应粮草。李玮为了远征大军的安全,为了北疆和洛阳的稳定,他只能选择帮助自己,把自己早早送回西凉。
董卓在书信中说,自己为了洛阳的安危,已经遵从太傅大人的命令,放弃了西返凉州,率军逼近了平乐观,但考虑到洛阳当前的巨大危机,京畿军队数量可能严重不足,所以李大人是否考虑尽快率军赶到函谷关,以便帮助太傅大人迅速稳定洛阳局势。
八月二十六,清晨。
天色尚未大亮的时候,董卓带着三千骑赶到了平乐观北军大营。
董卓命令三千骑一分为四,沿着平乐观四处奔驰,以卷起烟尘,佯装数万大军,威慑大营内的北军将士。自己和李儒两人带着三十骑飞速到了大营辕门。
巡值军候得知是前将军董卓到此,急忙打开辕门,同时派人禀报上官。
李儒随口问道:“夜里城中可有人来?”
“没有。”那名军候回道,“城里好象出事了。”
董卓和李儒对视一眼,心里一阵狂喜。董卓神态温和地问道:“城里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那军候回道,“昨天下午城门突然关闭,接着城里又燃起了大火。几位大人数次派人进城查询都被挡了回来。”
不久,从大营里冲出来一群人,屯骑校尉段煨和北军中侯张辽赶来迎接。
段煨四十多岁,高大健壮,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笑容满面,看上去非常温厚亲和。董卓大喜,匆忙迎了上去,双方亲热地问候了一番。段煨问道:“大人不是在函谷关吗?清晨到此有急事?”
“对,有急事。”董卓小声说道,“我奉命前来宣旨,你速速把北军大营里军司马级以上军官全部召集到大帐。”
段煨立即命令手下去办。董卓问道:“大营里还有什么人?曹操和鲍鸿还在吗?”
“还在。”张辽回道,“还有原西园军的三十多个军司马和假司马。”
几个人一边谈笑着一边往大帐而去。突然,报警的战鼓声从大营各处响起,急促的鼓声响彻了平乐观上空。段煨和张辽大惊失色。
董卓笑着说道:“两位大人不要惊慌,那是西凉铁骑。昨天天子下旨,命令我率部连夜行军赶到平乐观外驻扎。我的大军刚刚到,吵醒了北军将士,多有得罪。”
段煨和张辽立时想到昨夜洛阳城内地大火,两人脸色大变,心里惊恐不安。
北军中军大帐。
数十名北军军官惊呆了,大将军死了,被奸阉杀死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惊人消息让他们心神震骇,一个个跪在地上半天没反应。
李儒一边卷起圣旨,一边说道:“诸位大人都起来吧。从今天起,北军就由董将军统帅……”
“大人,我要核验圣旨……”越骑校尉伍孚一跃而起,指着李儒手上的圣旨大声说道。
董卓冲着李儒挥挥手。李儒微微一笑,对跪在前排的段煨、张辽、毋丘毅、张扬等人说道:“你们都来看看,这毕竟是件大事。”
李儒并没有把圣旨摊放到案几上,而是拿在手中缓缓打开。
“这是皇帝的印玺,诸位大人看清楚了?”
段煨仔细看了一下印玺,立即嘶哑着声音对身后众人说道:“圣旨是真的,大将军确实被奸阉害死了。”
张辽、张扬心里一酸,顿时泪如雨下。大帐内有人低声哭泣起来。
李儒看到伍孚紧紧地盯着圣旨,恨不得抢到自己手上,于是又递近了一点,“伍大人眼睛不好?”
伍孚勉强笑道:“李大人为什么不把圣旨全部打开?”
李儒笑道:“好,好,我这就打开。”他转头对站在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心领神会,一步跨到伍孚身边,右手悄悄握到了刀把上。
李儒猛地抖开圣旨,不待伍孚看清,那圣旨突然飞进了伍孚的怀里。李儒大喝一声:“强抢圣旨,罪无可赦,杀。”
杀声未落,伍孚的脑袋已经冲天而起。血淋淋的头颅在空中翻滚了几下,然后掉到董卓脚前。董卓一脸伤悲,恍若未见。
鲜血喷射而出,霎时染红了圣旨。李儒手忙脚乱,在伍孚尸体倒地之前把那圣旨抢了回来。圣旨上沾满了血迹,什么也看不清了。
越骑校尉被杀了。
中军大帐内乱成一片,北军大小将领神情愤怒,骂声四起,有人已经拔出了武器。
董卓冷哼一声,杀气腾腾地说道:“怎么?想谋反?”
这时,大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牛角号声,号角声悠长而雄浑,就像有数万铁骑在平乐观外呼啸而来。
段煨和张辽等人急忙上前劝阻。北军军官们随即冷静下来。大帐里有不少军官都曾随皇甫嵩和张温在西凉打过仗,他们知道董卓的残忍和血腥,得罪了这种上官根本就是找死,还是趁早宣誓效忠为好。董卓非带满意,安慰了他们几句,然后命人抬来十几个大皮囊。皮囊里装满了钱财,董卓命令重重赏赐每个军官。
大帐外面,李儒命令快马立即赶回函谷关征调援军。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17节
八月二十六日,上午,太傅府。
洛阳城经过一夜的血雨腥风,已经逐渐安静下来。南宫在数千名虎贲羽林的清理下也逐渐恢复了正常。整个洛阳城除了烧成灰烬的朱雀门和四处巡值的步骑士卒,再也看不到一丝大乱的喧嚣和血腥。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人迹,往日的繁华荡然无存。
尚书令卢植进入北宫德阳殿觐见天子,并和胁持天子的中常侍张让、段珪等人商议解决的办法。卢植说,如今大将军死了,何苗也死了,诸位大人想想自己的出路吧?如果你们现在就把天子送回长秋宫,还可以说是护驾有功,不至于身首异处,太后也会看在昔日的情份上网开一面。张让一听何苗死了,顿时绝望了,最后一点生存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你们把何苗杀了?”张让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独掌权柄?太后就能放过你们?”
“杀何苗的是大将军手下,和我们无关。”卢植冷笑道,“立即放了天子和陈留王,你们就能活着。”
张让和段珪两人根本不相信卢植的话。如果何苗还活着,还控制着北军,何太后考虑到自己临朝主政的需要和多年的交情,很可能会赦免他们的罪责。但现在何苗死了,北军兵权落到了太傅袁隗的手里,那太后和天子也就失去了最后的倚仗,这对孤儿寡母在将来的日子里,也只能任由太傅大人和朝中的一帮士族大臣们任意宰割了。至于现在这帮走投无路的中官,除了死路已经别无他途了。
张让想了很久,提出了一个让卢植目瞪口呆的要求。他要带着天子和陈留王到幽州去投太尉刘虞。
卢植和张让互相怒视着,大殿内的气氛霎时紧张到了极点。段珪猛地抽出长剑,怒不可遏地指着卢植说道:“快去,去给陛下准备好车驾,我们要离开洛阳。”
卢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段珪望着卢植匆匆而去的背影,十分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去幽州?刘虞虽然为人忠厚不至于杀了我们,但刘虞还是要护驾回京的,我们将来怎么办?”
“将来?我们还有将来吗?”张让叹道,“现在不仅仅是我们生机尽绝,太后和天子也是一样,难道你看不出来?大将军死了,何苗被袁隗借机杀了,北军被袁隗控制了,这洛阳已经是袁隗和士人们的天下了。”
“你是说,袁隗要废黜少帝?”段珪蓦然醒悟。
“袁隗纵容逆贼攻打皇宫,焚烧朱雀门,诛杀何苗,已经犯了弥天大罪。”张让说道,“何进虽然是我们杀的,但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却是袁隗,太后难道不知道?所以袁隗和那帮士人要想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太后和天子。”
“我们已经完了,家人亲族估计都已给袁隗杀了,但临死之前,此仇岂能不报?只要我们把天子和陈留王带到幽州,袁隗就不敢杀太后,更无法废黜少帝,重立新君。”张让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到了幽州后,立即逼迫太尉刘虞联合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力量护驾回京。只要天子回到了京城,袁隗和那帮党人就等着去死吧。”
段珪担忧地说道:“李弘手上有先帝遗诏,假如他趁机废黜了天子,拥立陈留王为帝……”
“不管谁做皇帝,刘虞和李弘都要把天子送回京城。”张让冷笑道,“刘虞和李弘如果护少帝回京,他们还会让袁隗活着吗?而刘虞和李弘如果废黜了少帝,袁隗又怎会让刘虞和李弘回京?他正愁没有机会诛杀李弘。如果双方因此而大打出手,你想是李弘赢还是袁隗赢?”
段珪摇摇头,“李弘现在正在远征大漠,需要袁隗帮助他稳定洛阳,给他提供粮草辎重,他怎会在这个时候和袁隗翻脸?”
张让笑道:“洛阳已经大乱,车骑大将军的远征已经结束了。”
由于张让和段珪拒绝放出天子,太傅袁隗和卢植等大臣紧急磋商之后,决定暂时放弃营救天子,先集中精力把北军控制在手。
这时,最先赶到平乐观的执金吾丁原和河内太守王匡派人送来急书,说董卓的大军已经进驻北军大营,控制了五万北军。
太傅袁隗和卢植等大臣相顾失色,难以置信。
袁隗命令各路大军包围平乐观的军令是在凌晨送出去的,就算董卓一刻不耽误,他也无法在中午赶到北军大营,显然董卓是在更早时候得到了洛阳巨变的消息。但问题是,他既没有圣旨也没有符节,他怎能控制五万北军?但丁原和王匡不可能无中生有,这个消息不会有错。
袁隗和卢植感到局势失控了,他们立即召集大臣到太傅府议事,同时命令朱俊、刘博和周慎三人携带太后懿旨火速赶到北军大营查探虚实。
平乐观距离洛阳城只有十里,消息传递非常快。当大臣们还在太傅府争论不休,彷徨无计的时候,丁原再次派人送来消息,说董卓的大军正从函谷关急速而来,北军大营里只有数千西凉铁骑。丁原问袁隗,是不是立即发动攻击把董卓赶出北军大营。
多数大臣赞同攻击。袁绍说,现在董卓兵力不足,如果发动突袭,定能迅速击败董卓。董卓没有圣旨符节,他即使控制了北军,也是使用了血腥手段,北军将士不会甘心服从。尚书何颙说,如果让董卓掌控了北军,洛阳的形势将愈发复杂,还是当机立断把他赶出京畿为好。
卢植和尚书许靖等人却坚决反对。现在情况不明,谁都不知道董卓是不是已经完全控制了北军,是用什么办法控制的北军。如果双方发生激烈冲突,军心不稳的五万北军因此而大乱,洛阳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卢植说,只要北军不乱,洛阳就能迅速稳定,这是重中之重,所以目前不管谁控制了北军都是一件好事。
许靖说,董卓是本朝重镇将军,资历深威望高,由他暂时掌控北军并无什么不妥。洛阳稳定后,进京兵马都要各回州郡,董卓作为凉州牧也是要回去的。
“他如果不回去呢?”尚书郑泰问道。
“长安有左将军皇甫嵩,河东有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的李玮,京师还有各路兵马,董卓如果明智的话,还是趁早离开的好。”许靖说道。
袁隗不想放弃对北军的控制,在他看来董卓根本没有控制北军的可能。如果自己不能控制北军,就不能控制洛阳的局势,将来洛阳的事也就无法按照自己的设想一步步地走下去,所以他迫切希望拿回北军的控制权。虽然北军的段煨和滞留在北军大营的鲍鸿可能会帮助董卓暂时镇制他们的部下,但其他北军将领呢?难道也会屈从于董卓的威势?
“传令丁原大人,立即挥军逼近北军大营。”袁隗说道,“如果董卓拿出了天子命令他节制北军的圣旨和符节,那就算了,如果没有,把他请出北军大营。”
中午,朱俊、刘博和周慎三人飞马而回。
“怎么回事?”袁隗急忙迎上去问道。
“那是天子给何苗的圣旨。”朱俊脸显怒意,忿忿不平地说道,“虽然那圣旨上血迹斑斑,几乎看不到字迹了。但印玺却非常清晰。董卓胆子太大了,这种事他都敢做。”
“给何苗的圣旨?”袁隗霍然醒悟,“原来奉车都尉董旻骗了我们。那董卓又怎么骗过了北军诸将?”
“不知道他在圣旨上做了什么手脚。”朱俊说道,“我私下问了一下北军中侯张辽,那圣旨北军诸将都仔细核验了,确实是真的。越骑校尉伍孚好象对圣旨的真伪有怀疑,结果被董卓杀了。现在曹操、鲍鸿,还有原西园军几十名军官都被董卓说服了,正在帮他稳定军心。北军已经被董卓尽数控制了。”
袁隗沉吟不语,心内惊骇不已。
“朱大人看到北军将士对董卓大人统领北军的事深信不疑,随即打消了宣读太后懿旨的念头。”刘博说道,“朱大人谎称奉太傅大人的命令到北军大营安抚军心,和董卓大人随意说了几句话后就告辞回来了。”
“大人,现在我们急需的是稳定洛阳,不宜再生变故。”朱俊躬身说道,“下官自作主张,愿受责罚。”
“公伟处置得当,何罪之有?”袁隗笑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书房内,袁隗和卢植相视苦笑。
“让董旻去杀何苗,本意是想坚定董卓的废黜之心,谁知道却出了这么一个岔子。”袁隗摇头道,“早知道出这事就不让董旻去了。”
“董卓控制北军,并不影响我们的废黜之计,相反,他实力强劲了,会更有决心废黜天子重立新帝。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卢植说道,“只是,我们的计策要重新修改,否则将来很难把董卓逼出京城。”
“你是说,征调车骑大将军的军队?”袁隗皱眉问道。
“等到董卓完全控制了洛阳,他手上至少有十万大军。目前除了车骑大将军,已经无人可以抗衡董卓。”卢植叹道,“两天之内,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谁能想到?京畿形势发展太快,根本不是我们所能控制,也不是我们所能预测和想象的。”
“现在看来,先帝是对的,如果没有车骑大将军,我们将来怎么办?我亲自北上,先到晋阳见见赵岐、蔡邕和许劭,然后到幽州和刘虞谈谈。”
“子干,如果我们逼走了董卓,又来了李弘,那就更头痛了。”袁隗犹豫不决地说道。
“太傅大人,李弘为什么率兵南下?为什么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要远征大漠?这些事我们过去探讨的很透彻,我们知道是北疆越来越严重的危机逼得李弘不得不南下威逼朝廷,北上远征大漠。”卢植说道,“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李弘如果远征大漠成功,虽然可以让北疆暂时摆脱危机,却也把他自己拖进了一个更大的危机,那就是即将筹建的汉北郡。”
“我们可以预见到远征大漠的胜利,因为李弘只想占据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疆域,只想在北疆边郡以北开拓一块巨大的缓冲地以保护内郡,他劳师远征两千里的可能已经非常小了。但李弘为了守住这块巨大的疆域,他至少需要二十万大军,需要数不清的钱粮,他在未来的十年内,已经无法对京畿形成很大的威胁了。”
“现在我不是担心李弘南下威胁京畿,而是担心他无力南下支援我们。他带着大军南下了,那汉北郡和北疆边郡的安全怎么办?”卢植捋须叹道,“将来,董卓不愿意走,而李弘也未必愿意南下啊。这正是我打算亲自北上的原因。我必须在适当的时候督请李弘南下,然后我还要保证他在逼退董卓后,能够迅速返回北疆。”
袁隗想了很久,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卢植笑道:“最迟今年冬天。”
袁隗点点头,“那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围住平乐观?”
“当然要围住他。不围住他,他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以为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欺骗北军诸将夺取统兵大权的。”卢植说道,“围住他,让他感到岌岌可危,我们才好和他谈。”
“谁去谈合适?”袁隗问道,“本初怎么样?”
“本初不行,他身份特殊,容易暴露大人的意图,我看还是让伯求去吧。”卢植说道,“至于本初,你还是按照原来的办法让他尽早离开京城。”
袁隗站起来说道:“那好,就这么办吧。要快一点,洛阳越早稳定越好。”
执金吾是诸卿之一,其职权就是统领北军,所以丁原理直气壮,要率军进驻北军大营,要核验董卓手中圣旨的真伪。董卓不睬他,也不同意他进驻大营。现在北军归他节制,北军大营谁都不让进。丁原大怒,指挥士兵强行冲撞辕门。双方士兵随即发生冲突,都尉吕布一马当先,把前来阻挡的北军士兵打得狼狈逃窜,连紧闭的辕门都给他撞开了。
董卓在北军诸将的簇拥下,远远看着围在辕门附近大打出手的双方士卒,指着勇猛无敌的吕布问道:“那是谁?”
张辽躬身回道:“此人是丁原丁大人手下的都尉吕布吕奉先,下官在雁门关的时候,曾经和他并肩杀敌,是一员猛将。”
董卓连连点头,大为赞赏。
“文远,你和他很熟吗?”
“何止是熟。”张辽笑道,“下官这条命还是他救的。”
董卓笑道:“那好,晚上你去拜访他一下,和他约个时间,我要见见他。”
不久,丁原接到了太傅袁隗的军令。袁隗命令他后退五里,和王匡、桥瑁、鲍信,还有刚刚率部出城的袁绍、王允一起围住平乐观。
黄昏时分,牛辅、胡轸等西凉将领率领一万大军赶到了平乐观。他们被袁绍挡住,只好于显阳苑附近扎营休息。
天黑后,尚书何颙在十几个卫兵的护卫下,飞马赶到了平乐观。
董卓虽然用假圣旨控制了北军兵权,但他心里忐忑不安。他倒不是惧怕包围平乐观的几路兵马,而是天子。上午,朱俊刘博和周慎带人来到大营的时候,他就紧张了很长时间。如果朱俊当时拿出了节制北军的圣旨和符节,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朱俊,要么老老实实地把到手的兵权交出去。北军将士可不是自己的西凉兵,他们绝对忠诚于天子。即使是老朋友段煨,他也只认圣旨不认人,所以董卓只有杀朱俊。还好,朱俊随便看了看那道血迹斑斑的圣旨后掉头就走了。
董卓和李儒因此认定洛阳城内的动乱还没有结束,天子和太后还在奸阉手里。
董卓大喜,随即整顿北军。他大力收买西园军将领,让他们统领各部,并把北军十几个军司马全部征调到自己的大帐内暂时任职参军事。五万北军将士有四万是原来的西园军,这些西园军里又有十几个军司马、军候原来就是董卓的手下,他们都是去年跟随董旻到京参加西园军的西凉军官。一番大调动之后,董卓感觉心里踏实多了。
何颙的到来证实了董卓和李儒的猜想。何颙直言不讳,把洛阳的局势详细解说了一下,然后说道:“大人虽然用非正当的手段控制了北军,但太傅大人还是非常感激大人能够及时予以援手,只是大人想过天子脱困之后的事吗?”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18节
董卓沉默不语。
董卓知道自己用假圣旨掌控北军犯了滔天大罪,但他并不怕。自从拒绝先帝的征调回京任职九卿之一的少府开始,他就已经想明白了,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如果再任人宰割,自己就活不长了。自己先是假作被刺,滞留河东拒绝赴任并州,接着又响应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号召举兵南下黄河威逼天子和朝廷,今天又假传圣旨控制了北军,自己的这些所作所为已经彻底把自己逼到了和天子、朝廷决裂的绝路上。犯一个罪也是死,犯许多罪也是死,自己已经不能为朝廷为容,还怕什么?
一个月前,董卓认为大将军何进在李弘的帮助下,必能迅速控制洛阳,主掌国家权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率军南下京畿,想从中捞取足够的好处,以便将来象李弘一样雄踞西疆。这个时候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入朝为卿的念头。看看天子和朝廷如何对待李弘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洛阳的士人们所接受,与其在洛阳受人排挤打击低着头做人,还不如在西疆昂首挺胸做个一方霸主。李弘能做的事自己也一样能做到。
董卓回西疆的最好机会就是李弘北上远征的时候,但那时大将军和李弘都不愿意他在洛阳局势未稳的情况下匆匆离京,而他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也不想立即离开。第二次回西疆的机会就是奸阉重新入宫的时候,那时天子拜他为凉州牧,他想要的东西也已经得到了。但他那时却已经不满足这个凉州牧了,他想要更多的东西。西疆太穷,他想得到关中的赋税支持。在士人和大将军的挽留下,他没有听从李玮的劝告,继续进逼洛阳。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大将军突然死了。
大将军一死,奸阉被诛,洛阳就是士人的天下了,自己的命运也因此而发生了惊天的大逆转。自己因为深入京畿,猝不及防之下陷入了士人的包围,这是自己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洛阳稳定后,正如李儒和刘艾所说,朝廷会急不可耐地对自己下手,主政的士人们不会把一个骄纵枉法的重镇将军放回西疆。自己必须要找一条求生之路,自己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假传圣旨掌控北军,到北军被自己彻底控制大约用了一天的时间,而这个时间内自己九死一生,随时都有可能被天子的圣旨打回原形,被愤怒的北军士卒砍成肉泥。侥天之幸,自己成功了。有了段煨、鲍鸿、曹操和张辽的支持,有了这五万大军,自己就有了在京畿暂时站住脚的可能,有了逆转洛阳的局势的可能。
北军这五万人虽然看上去不少,但都是京畿兵,是忠诚于天子的兵,根本不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西凉兵,靠几个统领军官只能控制他们一时,却无法做到绝对控制。在这天子脚下,洛阳城旁,只要天子下旨命令董卓交出北军,再以重兵包围平乐观,这五万人迟早都要倒戈相向。所以董卓忧心如焚,他迫切想知道洛阳城内的情况,想知道袁隗和士族大臣们的态度。
天子和太后也罢,袁隗和士族大臣们也罢,在如今奸阉和大将军两败俱亡,洛阳危机重重的时候,他们谁都不愿意洛阳继续乱下去。也就是说,他们在无法确定自己可以控制北军的情况下,他们会仔细权衡和考虑激怒董卓,逼反董卓的利弊和后果。五万北军和两万西凉兵如果暴乱京畿,洛阳必将陷入一场浩劫,直接后果就是葬送了车骑大将军的远征,甚至十几万北疆将士的性命。以李弘的暴戾和血腥,他可能要率军南下血洗京畿,这样大家全部这玩完,连大汉国可能都要亡了。这个责任谁都承担不起,而这却恰恰就是董卓目前最大的倚仗。
董卓虽然认为天子和袁隗不敢下旨强行剥夺自己对北军的控制,但一旦袁隗和朝中的大臣们置国家社稷于不顾,非要下旨,那自己怎么办?这也是董卓最大的担忧。
下午董卓和李儒在大营里安抚士卒的时候,李儒就对他分析过局势。李儒认为袁隗绝对不敢冒这个险,他为了避免洛阳局势继续恶化,肯定会被迫承认大人统领北军的事实。李儒志得意满地说,大人如今手握七万大军,直接决定了洛阳形势的发展,大人打算怎么办?是趁机入朝主政还是带着七万大军返回西凉?
董卓说,不管你和刘艾的猜测是否正确,也不管太傅袁隗和士族大臣们是不是真的想把我诛杀于京畿,董旻诛杀何苗是个事实,我假传圣旨也是个事实,如果不能把这些事解决掉,天子和太后不会饶恕我,袁隗和士族大臣们更不会放过我。所以,当务之急是利用手中的大军威慑天子和太后,震慑朝中大臣,迅速解决洛阳的危机,逼迫朝廷答应我的诸般条件,然后借口到西凉平叛一走了之。
董卓苦笑道:“我无意走进洛阳城,也不想入朝主政。我是武人,和大将军一样,这些士人不会接受我,更不会屈从于武力的逼迫帮助我处理国事。你看看大将军,他虽然贵为国戚,但他身份低贱不是士人,所以一直得不到士人的真心帮助。他为什么会死?如果不是士人想杀他,他会死吗?你再看看李弘,他已经是车骑大将军了,但他府内有多少名士?一个没有,都是一帮寒门的年轻士子在帮他做事。李弘刚刚入主并州的时候,因为没有人手,竟然让朱俊十几岁的女儿女扮男装替他主持府内事务。你再看看我,我在西疆几十年了,我手下就你们几个人,比李弘还寒碜。”
“入朝主政?”董卓长叹道,“要想多活几年,还是早点走吧。军队多是没有用的。现在不是开疆拓土,是治国啊。我从军打仗几十年,从来没有处理过朝政,你让我怎么主政?我一个武人,既没有大将军的显赫身份,也没有李弘的显赫功勋,有几个士人会应募?有几个士人会真心帮我做事?看看凉州三明的下场,尤其是段颎段大人,饮鸠自尽,难道他不会治国?算了吧。现在是士人的天下,我们这些武人也只能去戍守边疆了。”
李儒说,大人难道有绝对把握带走这五万北军?大人凭什么认为天子、太后和袁隗会放过你?你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手上真正的实力只有一万三千人。驻守函谷关的那一万人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动的。李儒一字一句郑重说道:“你如果不狠,袁隗就会狠,就会把你挫骨扬灰。你要想活着,要想把这两万将士带回西凉,你就要控制洛阳,掌控国家权柄。否则,你就是鱼肉,袁隗就是刀俎,你迟早都是他的口中食。段颎段大人的教训你忘了,昨天大将军又是因何而死?”
董卓呆了一下,忽然问道:“我是不是老了?”
“大人今年五十有七,尚未到古稀之年,不算老。”
李儒看董卓沉默不语,于是接过何颙的话,微微笑道:“天子脱困之后,我家大人或许深陷危境,但太傅大人罪责深重,恐怕也难逃九族尽诛之祸。”
何颙笑而不语。
“洛阳城内有虎贲羽林,有数万人马,但天子竟然至今没有脱困,是不是太傅大人故意而为之?”李儒问道。
何颙笑了起来,“我刚才已经说了,有些事必须要想清楚了才能动手。”
“那太傅大人想清楚了吗?何时解救被困天子?”
何颙看看董卓,小声问道:“大人有什么良策?”
董卓皱皱眉,沉声说道:“如今车骑大将军已经远征大漠,洛阳无论如何不能乱。何大人请代为回禀太傅大人,如果明天上午天子依旧被困北宫,我将率大军进城。太傅大人既然解决不了,我来解决。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何颙脸显惊色,“大人,这事关天子和陈留王的性命,大意不得。
董卓冷哼一声,挥手说道:“你回去吧。明天下午我率军进城。”
何颙不再多说,躬身告辞。
李儒送走何颙之后,急步走回大帐,“从何颙的话里来看,袁隗已经决定让步了,但他让步的条件一定非常苛刻。奸阉和大将军死后,洛阳本来是他的天下,但由于大人突然掌控了北军,让他措手不及无法按既定策略行事。袁隗为了洛阳的稳定,无奈之下也只有选择让步了。”李儒兴奋地说道,“大人,留在洛阳吧,你可以成为中兴大汉的一代名臣。”
董卓想了很久。
“太傅大人袁隗现在参隶尚书事,暂理国事,如果他以天子的名义执意反对我进城,执意命令我返回西凉,那我就很难留在洛阳了。没有天子的圣旨,没有士人的支持和帮助,我如何在洛阳立足?靠武力吗?把朝堂上反对我的大臣都杀掉吗?”董卓摇摇手,“这个问题不能解决,我就不能留在洛阳。袁隗和朝中的大臣们如果坚决反对我参与朝政,我们之间就会因为权柄而争得头破血流,洛阳的动乱就不会停歇。那么长安的皇甫嵩、河东的李玮就会趁势而下,远在大漠的李弘也会因为洛阳的动乱而被迫放弃远征。”
董卓看看李儒,神情冷峻地问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李儒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散去。他手捻短须,在大帐内来回走动。
“大人目前最惧怕的是谁?”李儒突然问道。
董卓不假思索地说道:“天子。”
“袁隗呢?”
董卓若有所思,低声说道:“他最惧怕的也是天子。”
李儒眼里猛然露出一丝骇人的怨气,脸色霎时狞狰可怕。想起自己的血海深仇,李儒睚眦欲裂,恨不得冲进皇宫杀个血流成河。李儒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低头说道:“大人还记得先帝为了让小董侯继承大统,在洛阳掀起的狂风暴雨吗?宫内的中常侍、小黄门蹇硕、太尉刘虞、大将军何进、车骑大将军李弘、太傅袁隗和许多大臣无不牵涉其中,而李弘和刘虞就是先帝手中最强的两股力量。”
董卓顿时明白了李儒的意思,神情极度震骇。他瞪大一双眼晴死死地盯着李儒,凛冽的杀气几乎要把李儒撕成碎片。
“你想让我灭族吗?”董卓冷森森地骂道,“你心中装满了对先帝的怨恨,装满了对奸阉的怨恨,但先帝已经归天了,奸阉也尽数伏诛了。你为什么还不能放弃自己的仇恨?”
“大人……”李儒躬身说道,“与其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还不如自己操控别人的性命。”
“当今天子年幼,太后临朝主政。妇人主政,对国家危害之大天下皆知。今日洛阳之难由谁而起?你知道将来她还会做出什么危害社稷之事?此次洛阳大乱之后,太后是相信太傅大人还是相信你?大人如果不离开京城,势必要受到太后和太傅大人的联手打击和掣肘;大人如果离开京城,太后、太傅大人和各门阀士族大臣之间必定要争权夺利,这洛阳又何来安稳之日?洛阳不稳,国家又如何安宁?百姓又如何安居乐业?”李儒慷慨激昂地说道,“大人乃国家重臣,饱受皇恩,在今日国家危难之际,应当挺身而出,效伊尹、霍光之法,别立新君,以保社稷,以安天下。”
董卓缓缓站了起来,狠狠地瞪了李儒一眼,然后拂袖要去。李儒急走几步,一把拉住了董卓。
“大人,一旦扶立幼主,你就是辅弼之臣,可以瞬间掌控国家权柄,大汉国尽在你一人之手,天下谁敢不从?”李儒说道,“洛阳稳定之后,即使是袁隗、卢植之流,又怎敢和大人相抗衡?又怎敢违抗天子之旨荒废国事?”
“尤其重要的是,扶立陈留王为帝,既能解除袁隗和士族大臣们的隐忧,又能顺应太尉刘虞和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心意。也就是说,大人废黜之举,必定内无阻力,外无兵祸,乃是一件顺天应人,重振社稷之伟业,就是先帝在天之灵,也会全心全意佑护大人替他完成未了之愿。”
董卓冷笑道:“你说得对,我也想成为伊尹和霍光,也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我要是没了脑袋,我就连想都不能想了。没有袁隗和李弘的承诺,没有袁隗和李弘的支持,我绝不会做出此等离经叛道,人神共愤之事。”
一个时辰后,何颙再次来到平乐观。
何颙对董卓说,太傅大人把董大人的话上奏了太后,但太后考虑到天子的安全,不同意董大人率军进城。太后说,董大人为稳定洛阳局势立了大功,待天子脱困后,当予以重赏。
董卓说,如果不能立即救出天子,天子的性命堪忧。天子一旦出事,洛阳何时才能稳定?所以我明日定要进城。
何颙说:“太后不同意,董大人擅自率军进城,可是死罪啊。难道大人要攻打洛阳吗?”
董卓冷笑道:“请何大人代我禀奏太后,如果洛阳大乱,车骑大将军远征失败,他势必要亲自南下解决洛阳所有问题,包括皇统。”
何颙叹道:“等车骑大将军南下,大汉国已经摇摇欲坠,来不及了。”
董卓心里一动,和李儒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何大人还是尽早回禀吧。”董卓掉头出了大帐。
李儒等董卓走远之后,悄悄吁了一口气。
“伯求,董大人说,他需要得到太傅大人和车骑大将军的承诺。”
何颙惊喜地问道:“你说服他了?”
李儒伸手摸摸脸上的伤疤,无奈地说道:“车骑大将军现在远在塞外,我说服他了又有什么用?”
“这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何颙高兴地拍拍李儒的肩膀,“车骑大将军李弘在离开河东之前,已经把处理北疆以外事务的所有大权全部交给了李玮。只要李玮能来,大事可定。”
八月庚午日(二十七日),凌晨。
何颙再次来到了北军大营。这次和他同来的有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周毖是武威人,早年就和董卓相识。伍琼是前度辽将军张奂的帐下司马,曾经和董卓在边疆并肩作战多年。三人带来了袁隗的密信。
袁隗在信中只字未谈废黜,但他明确表示支持董卓为稳定洛阳而采取的所有举措。袁隗说,张让已经提出要携天子北上幽州投奔太尉刘虞,考虑到天子的安全,他已经答应了。只要董卓做好一切准备,他就让张让出城,把救驾的功劳让给董卓,从而让董卓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洛阳。
八月庚午日(二十七日),上午。
李玮在李肃的护卫下,疲惫不堪地赶到了平乐观。
李玮非常担心洛阳的局势,他在都尉郭勋南渡黄河之后,匆匆赶到了风陵渡,以便及时了解情况做出应对之策。李肃带来的消息让他愤怒不已。他立即急书典农中郎将张白骑再征三万屯田兵急速赶到风陵渡,自己带着府内的督贼曹徐岩、解悟和一百铁骑随同李肃日夜兼程,连赶三百里到了函谷关。
在函谷关他接到了何颙的急书,知道洛阳形势正在急剧恶化。李玮心急如焚,不顾疲劳和黑夜,再度狂奔八十里于黎明时分到了北军大营。
李玮见到董卓的第一句话就是,大人还在犹豫什么?为什么不杀进洛阳?大人在洛阳主掌朝政,车骑大将军在北疆戍守边塞,大汉国指日可兴。
八月庚午日(二十七日),下午,董卓终于做出了决定。牛辅、胡轸等人带着一万大军进驻平乐观。董卓和李玮带着出城前来会合的董旻和一千铁骑急速驰向了小平津。
八月庚午日(二十七日),深夜,黄河小平津渡口。
张让和段珪胁持着天子和陈留王,带着几十名仅存的中黄骑,赶到了黄河岸边。负责护送他们的是尚书令卢植和河南尹王允的手下中部掾闵贡。
这时董卓和李玮带着铁骑飞奔而来。张让和段珪大惊失色,以天子和陈留王的性命威胁董卓。李玮指着张让骂道:“你杀了天子和陈留王,我大汉国的皇统难道就断绝了吗?藩国之内皆是皇统,我大汉国何愁没有皇帝?”
张让和段珪面无人色,知道生机已绝。张让轻轻放开了大哭不止的天子,磕头拜别,“臣等就此辞别陛下了,望陛下自爱珍重。”随即和段珪两人投河而死。其他一些宦官有的跟着他们跳进了黄河,有的被一拥而上的铁骑砍成了碎片。
董卓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天子面前躬身行礼。天子看到强壮的像小山一样的董卓,吓得面无人色,哭得更加厉害了。董卓冷哼一声,大声说道:“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了。今日洛阳之祸,都是因为陛下宠信奸阉所致,陛下责任不小啊。”
搀扶天子的中部掾闵贡闻言大声呵斥道:“大人无礼。”
董卓站直身躯,指着闵贡冷声说道:“你要不想死,给我趁早滚开。”他向后招招手,“来人,护驾回京。”
八月二十八日,洛阳。
董卓护送少帝回到京城。天子大赦天下,改年号,将光熹元年改为昭宁元年。拜前将军董卓为司空。
皇帝六玺全部找到了,唯独丢失了传国御玺。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19节
八月二十八,下午,南宫嘉德殿。
百官齐聚嘉德殿,商议洛阳大乱之后的善后事宜。天子因为受到惊吓,待在长秋宫休息,朝议由太傅袁隗主持。
袁隗面对高高在上的龙座,大声禀奏了自戊辰日(二十五日)以来洛阳发生大乱的始末,宣布了死于这场大乱中的奸阉,奸阉的门生子弟和属于奸阉一系的大臣们的罪状,对攻打皇宫和杀死骠骑将军的逆贼们做出了诛灭九族的惩罚,并大力褒奖了前将军董卓平定洛阳叛乱救护圣驾的功劳。袁隗恳请天子重重封赏董卓和其他参予平乱的有功之臣。
袁隗说完之后,尚书许靖拿着袁隗的奏章匆匆赶往长秋宫。自从中官被驱出皇宫后,为了保证何太后顺利主持朝政,大臣们和太后之间的联系基本上都由尚书台的几位尚书暂为代理。在何太后懿旨没有下来之前,嘉德殿就变成了大臣们聚集清谈争论的地方。
袁隗、杨彪、卢植、朱俊等人围在一起高谈阔论,站在中间的董卓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孤立,一种无法融入士人的孤立。这些大臣们无一不是当朝名士大儒,个个学识渊博谈吐不凡,自己不要说提出见解了,就是听明白这些人的话都要费一番功夫。董卓第一次有了自卑的感觉。虽然袁隗等人顾及他的面子,不想冷落了他,常常对着他侃侃而谈,还不时地问道:“大人认为呢?”董卓支支吾吾无法回答。他非常尴尬,他觉得袁隗和这些大臣们是在故意嘲弄和侮辱自己。他甚至觉得这些人的笑容里都带着对自己的极度鄙视。董卓面孔发烧,心里恼怒不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是因为自己是个粗鄙的武人,还是因为站在自己周围的都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名士?
难道武人就粗鄙吗?皇甫规、张奂和段颎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他们曾经也有成百上千的门生弟子,但他们依旧不能被士人所认同。这不是武人本身是否粗鄙的问题,而是在士人的心里有个根深蒂固的观点,他们认为武人就是粗鄙。董卓年少时也熟读经文,他被前司徒种嵩征辟为掾史的时候,他的文章还得到过种嵩的夸奖。董卓不认为自己是个粗鄙的武人。
董卓退到大殿的一侧,望着大殿内的大臣们,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虽然手握重兵,但真的能逼迫这些士人同意废黜之议吗?如果废黜之议受阻,自己怎么办?是不是要大开杀戒?袁隗的承诺是不是真的?董卓想到了大将军何进,感觉到了何进的无奈和悲哀。何进和自己一样,都是因为卑贱的身份而无法得到士人的支持,虽然何进想尽办法征辟名士入府,绞尽脑汁想成为士人的一员,但最后他还是被士人无情地践踏而死。如果士人愿意帮他,他早就铲除了奸阉,成了这洛阳最有权势的人了。
自己会不会也被这些士人践踏而死?会不会被他们利用后无情地抛弃?董卓想起何进之死,心里不由得一阵战栗。
何进说起来是死在奸阉手上,但真正杀死何进的却是这些站在大殿内举止优雅的士人们。在短短的三天内,士人们把洛阳城内奸阉和外戚的势力铲了个干干净净,可见他们早有准备,早有连根拔除奸阉和外戚之心。何进在即将成功的一刹那败亡了,失去了所有的一切,究其根源是什么?董卓认为何进是死在没有掌控军队,没有掌控权柄上。何进之死就是前车之鉴。从何进败亡这件事上,董卓想明白了一件事。要想不死,就要有足够镇制士人的军队,要有足够控制士人的权柄。现在洛阳只有自己所代表的武人和士人这两大势力,看看自己今天这个样子,要想让士人接受和认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凉州三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自己还是趁早放弃幻想现实一点好。要么被士人杀了或者被士人赶回西疆,要么就把洛阳控制在自己手上,把士人践踏在自己脚下。
董卓负手望着殿宇,脸上露出一副倨傲神情。
不久,许靖带回太后懿旨。
太后同意太傅大人的上奏,一切善后事宜都依太傅大人所议。
太后以司空董卓参隶尚书事,与太傅大人同理国事。拜前司徒崔烈、丁宫为左、右尚书仆射,诸事由这两位老臣到长秋宫禀奏。
八月二十八日,黄昏。
李玮和李儒看到董卓走出皇宫,急忙迎了上去。
董卓聊聊数语把朝议内容说了一下,“袁隗上奏太后让我参隶尚书事,太后已经同意了。你们看,这是不是代表袁隗已经默许了。”
“大人的揣测非常有道理。”李儒说道:“大人用非常手段控制北军,还杀了越骑校尉伍孚,这对太后和朝中大臣们来说,是件无法容忍的事。即使他们迫于洛阳的现状不敢立即采取对策激怒大人,但他们也绝对不会让大人入主朝堂。大人权势越大对洛阳的控制也就越强,对他们的威胁也就越大,所以没有人会同意给予大人更大的权力。今天大人能以司空职参隶尚书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袁隗已经和朝中的大臣们达成了默契。”
“目前大人并不具备参隶尚书事的资格和条件。”李玮凑近董卓说道,“如果没有袁隗的支持和说服,不但其他大臣们会激烈反对,就是太后也不会同意。因此,可以肯定的说,袁隗大人已经默许了大人的废黜之议。但是……”
董卓眉头微皱,转脸看向李玮。
“但是太后为什么会同意?袁隗对她说了什么?”李玮低声说道,“现在何进死了,何苗死了,许相和樊陵也死了,太后难道不知道这背后的真正原因?袁隗和士人们为了独揽权柄,一夜之间把所有的对手全部杀死了。太后难道还会继续信任袁隗?袁隗不是威胁太后就是答应了太后什么,但依袁隗的身份,肯定不会出言相胁,只会……”
董卓背心一凉,再次想起了何进之死。何进虽然在洛阳城里饱受各方权势的掣肘,但他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白白错失了许多杀死奸阉的机会,这也是导致他最后功亏一篑死于非命的原因之一。董卓已经明白了李玮话里的意思。
李玮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自己虽然说控制了北军,但这才几天?这个控制也不过就是嘴里说说而已,心里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段煨和鲍鸿是自己的老朋友,但老朋友并不代表他们就对自己忠诚。张辽、张扬、毋丘毅过去都是大将军的人,如果天子亲自下诏,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掉转矛头杀向自己。曹操就更不用说了,从他那双桀骜不逊的眼睛里,董卓已经看到了愤怒和背叛。象曹操这种人,还是找个机会杀了稳妥。
如果哪一天太后和袁隗趁着自己高兴昏了头的时候把自己困在皇宫里,然后再下诏命令北军联合京畿其他几路兵马把西凉兵杀个干净,那自己就步了何进的后尘死无葬身之地了。
董卓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李玮。李玮挥了挥手中的马鞭,从容笑道:“大人应该挟雷霆之威,迅速控制洛阳,掌控权柄。”
八月二十八日,深夜,平乐观。
尚书何颙、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突然接到董卓的手令,匆忙赶到了北军大营。
“明天,我要召集百官商议废黜天子的事,你们给我做好准备,比如废黜天子的诏书,新帝登基的诏书等等。”
“明天?”何颙神情震骇,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不可能。废黜天子是件大事,需要从长计议,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需要一个稳定的政局。现在洛阳大乱未稳,人心惶惶,仓促行事容易出事,尤其京畿的各路大军,大人自信能全部掌控?只要有一路大军举兵叛乱,洛阳就会再次陷入危局。”
董卓摇摇头,指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说道:“明天,李玮李大人的两万人马将赶到函谷关,而我留在函谷关的一万人马将赶到洛阳城。另外,李大人在离开河东的时候,已经下令典农中郎将张白骑再起五万屯田兵急速南渡黄河。所以,京畿一带固若金汤,你们不要担心。”
何颙、周毖和伍琼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极为不安。
“昨天我们已经说好了,这废黜之事必须要等一段时间,大人为何突然变卦?”周毖问道。
董卓笑了起来,“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脑袋挂在洛阳城楼上,而天上竟然有一轮弦月。”他看看惊疑不定的三人,放声笑道,“所以我不想等了,我也怕死啊。后天是满月之日,就让新帝在满月之日登基吧。”
何颙想了一下说道:“大人,此事还是和太傅大人商议一下吧。没有他的默许,阻力很大。”
“我没有时间。”董卓笑道,“不同意的,就让他去陪何进吧。何进不就是死在嘉德殿吗?”
何颙骇然心惊。
八月癸酉日(二十九日),上午,嘉德殿。
太傅大人袁隗病,司空董卓主持朝议。
董卓站在大殿上,面对文武百官,大声说道:“当今天子昏庸无能,宠信奸佞,致使洛阳大乱,社稷动荡,这样的君王怎可以奉承宗庙为天下之主?今天我要效伊尹、霍光之事,废黜天子,改立陈留王为皇帝,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大殿上霎时一片死寂,百官震骇,无人应答。
就在这时,数百名全副武装的西凉铁骑在李儒的带领下,突然冲了进来。士卒们一个个列于大殿两侧,虎视眈眈。嘉德殿内的气氛顿时紧张的令人窒息。
与此同时,牛辅带着数百名铁骑把嘉德殿团团围住了,胡轸也带着三千铁骑把皇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董卓背着手在大殿上来回走动,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悠悠地问道:“诸位大人是否同意?”
大臣们神态各异,有的愤怒,有的惊怖,有的茫然,有的泰然自若,有的一脸漠然,但面对咄咄逼人,杀气腾腾的董卓,就是没人说话。
董卓怒瞪双目,挥手说道:“过去霍光定下废黜之计后,田延年手握长剑,诛杀所有反对之人。今天我也一样,谁要是胆敢反对废黜之计,一律诛杀。”
大臣们无不震骇。
尚书令卢植缓缓站了起来,冷声说道:“从前太甲继位后昏庸不明,昌邑王罪孽深重,所以才有伊尹、霍光的废黜之事,但当今天子继承大统不过三月,年龄不足十五,行为并无过失,何来废黜之说?我看大人废黜是假,独揽权柄是真,大人要祸害我大汉社稷吗?”
董卓大怒,指着卢植叫道:“来人,抓起来,给我砍了。”
周瑟大惊,跪地哀求道:“大人息怒,卢大人和司空大人一样,都是为了匡正大汉,振兴国家。如果大人一怒之下把卢大人杀了,岂不让天下人误会了大人的一片忠心?”
议郎彭伯也急忙劝阻道:“卢大人是当世大儒,名震天下。大人如果杀了他,不但有损大人的威名,更会激起士人的愤怒,这对大人振兴大业并无丝毫的好处。”
董卓本来就无意杀他,闻言赶忙就势说道:“罢了官职,遣散回乡。”
卢植被押了下去。何颙、周瑟、韩馥等大臣率先在废黜之策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到了下午,所有大臣都在董卓的威逼下画押签名。
董卓派人把废黜之策送到袁府请太傅大人过目。太傅袁隗大笔一挥,废黜之议就这样不可思议的顺利通过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20节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长秋宫。
董卓带着废黜天子策觐见太后。太后大惊,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现在大将军死了,宫内的中官也死了,大汉朝的内外廷都是士人的天下,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大臣们为什么还不满足?为什么还要废黜天子,逼迫自己还政于朝?
“太傅大人呢?”
“太傅大人连日劳累,已经病倒了。”董卓恭敬地回道。
“九卿和诸卿大臣们在哪?本宫要见他们?”
“他们正在嘉德殿内等候太后懿旨。”
太后霎时万念俱灰,泪如雨下,她大声哭泣道:“太傅大人为什么要背叛大汉国?公卿大臣们为什么要背叛大汉国?”
董卓冷笑道:“臣等忠心耿耿为了大汉国,何来背叛之说?先帝归天三月有余,大汉国就到了亡国绝境,这是谁干的?臣等若再不力挽狂澜,大汉国就没了,我大汉四百年的基业转瞬就要化为齑粉。臣恳请太后立即下旨,废黜天子,还政于朝。”
太后悲痛欲绝,掩面痛哭。
董卓神色凌厉,高声再奏:“臣恳请太后速下懿旨。”
太后被董卓的吼声吓得肝胆俱裂,不由自主地尖声叫道:“来人,来人护驾。”
没有人,一个中黄门都没有,他们早就死了。
董卓缓缓站起来,从自己的怀内拿出了一份已经拟好的圣旨,“臣恳请太后在这份圣旨上盖上印玺,以免误了国事。”
八月二十九日,黄昏。
董卓命令屯骑校尉段煨、奉车都尉董旻率一万北军进驻洛阳城,控制洛阳城门和警卫皇宫。
命令虎贲中郎将袁术率虎贲羽林司警卫南北两宫。
命令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王允各自带人巡视洛阳城。
命令执金吾丁原率部檄巡于洛阳城外。
董卓坐在嘉德殿内,督请百官连夜商议废黜议程,任何人不准离开。
李儒从宫外匆匆赶来,“大人,卢植卢大人出城了。”
董卓眉头微皱,不高兴地说道:“我已经说过,新帝没有登基之前,任何人不准离京,难道你没有听到?”
“大人,卢大人手里拿的是太傅大人的手令,没人敢拦。”李儒说道,“和卢大人同行的还有骠骑将军府上的司马子劭、掾史牵招和史路,听说他们还带着骠骑将军府长史乐隐的棺柩。”
董卓奇怪地问道:“骠骑将军府上还有人活着?”
“听董旻说,子劭和牵招几个人是被河南尹王允救走的。因为这几天洛阳全城戒严,估计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出城的机会。”李儒思索了一下,说道,“卢大人知道大人不会杀他,他就是一直待在京城也没关系,但他为什么要这么急着离京?他一个人离京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带上骠骑将军府的人?”
李儒看看董卓,低声说道:“这里肯定有问题,大人还是谨慎一点好。”
董卓稍加沉吟,挥手说道:“去把卢大人给我请回来,把骠骑将军府上的那几个人全部杀了。”
“走,我们去袁府看看太傅大人。”董卓说道,“明天,他务必要到嘉德殿主持废黜之事。”
袁绍出了皇宫直奔袁府。
袁绍愤怒地痛骂董卓,“叔父大人,如果任由董卓为所欲为,这天下败亡在即。”
袁隗神态安详,不急不慢地说道:“危言耸听。”
“本初,你注意到没有,今天洛阳的局势和二十一年前北宫兵变后的局势非常相似。当年大将军窦武被杀,窦太后被幽禁,朝堂之上只剩下一个幼主和两方针锋相对的权势。今天呢?今天的朝堂上,也是只剩下了一个幼主和两方针锋相对的权势。只不过,我们的对手由一帮气焰嚣张的奸阉变成了一个气焰嚣张的武人。”
“奸阉把持权柄和武人把持权柄,谁对大汉国的危害更大?”袁隗微微笑道,“当然是奸阉对国家的危害更大了。几十年来,奸阉、太后和外戚轮流把持权柄,他们都喜欢扶立幼主以窃取皇权,但最后谁能败亡我大汉社稷?一个不谙政事的粗鄙武人能败亡我大汉?”袁隗嗤之以鼻,“痴人说梦。”
袁绍不服气地回道:“那车骑大将军呢?叔父大人为什么一直说车骑大将军是大汉最大的祸患。武人虽然不谙政事,但他们血腥残暴,贪婪无度,一样可以败亡我大汉。董卓就是这种人,叔父大人应该早图铲除之策,以护我大汉社稷。”
袁隗摇手说道:“本初,要想重振大汉国,首先就要彻底诛杀奸阉和外戚,这次我们做到了。但你想过没有,奸阉和外戚是不是就此没有了?彻底绝迹了?”袁隗叹道,“只要有外威,就会有外戚主政,只要有外戚主政,奸阉就会帮助天子夺回皇权从而操持权柄,这害国之祸将永远没有绝迹之时。”
“大汉国的天子具有无上权威,皇帝的更迭是一件国家大事,需要慎之又慎,但自从孝和皇帝以来,因为皇统屡绝,权归女主,结果皇帝的更迭竟然成了后宫女主的家事。”袁隗略显激动地说道,“我朝大汉律明确规定了后族不得参与政治,这使得早期的外戚干政尚有一定的克制。孝明皇帝时的马皇后亲自出面限制马氏兄弟参政、封侯,孝和皇帝时大将军窦宪为了达到干政的目的也不得不借助太傅邓彪之力。但到了后来,由于太后和外戚完全控制了新君的继立,他们手中有了天子至高无上的权柄,太后和外戚们就再也没有必要屈从于大汉律的限制和禁锢了。也就是说,大汉律反而成了他们祸害国家的犀利武器。”
“太后定策帷帘,委事父兄,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贤以专其威,这就是我大汉日渐衰败的根由。”袁隗看着袁绍,神情严峻地问道,“本初,你能解决这个问题吗?朝中的大臣们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袁绍若有所悟,沉默不语。
“杀了奸阉和外戚之后,我们就有了重振大汉国的希望。但我们并没有重振大汉国的办法。我们是有大汉律,传承四百年的大汉律是我大汉国的立国之本,但今天的大汉律已经被奸阉和外戚践踏的面目全非,它的威严和锋锐已经荡然无存。同样一个律法,在我们手上是治国的工具,但在奸阉和外戚的手上,却是维护他们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的工具。”
袁隗沉声说道:“天子是大汉国的天子。不论谁做天子,大汉国都能永存于世。我们也罢,百姓也罢,需要的不是天子,而是大汉国,国泰民安的大汉国,强大富裕的大汉国。”
袁绍面红耳赤,拜倒于地。
“叔父大人一心为国,深谋远虑,不是后辈所能揣测。”袁绍说道,“只是我不明白,叔父大人为何要让董卓入京?为何纵容董卓废黜天子?难道这样就能重振大汉国?能重显大汉律的威严?董卓是武人,手握重兵,也许他对大汉国的危害,对大汉律的践踏比奸阉和外戚更厉害。”
“不。”袁隗说道,“董卓虽然以一介武夫的身份入主朝堂,但他和奸阉,和外戚比起来,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袁隗说道:“奸阉为什么能危害国家?”
“本朝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已历十二帝。从第四位天子孝和皇帝起,凡是能于在位期间主持朝政的,无不出于中官的忠心扶持。近者如孝灵皇帝,没有北宫兵变,没有曹节王甫赵忠等奸阉的支持,他如何能主政?远者如孝和皇帝,外戚大将军窦宪立他为帝时,他才十岁。永元三年(公元91年)正月,在皇帝加元服之际,中常侍郑众等中官经过周密策划,一举铲除了大将军窦宪的势力,使得孝和皇帝得以亲政十五年。”
“孝和皇帝的少子就是孝殇皇帝,他年仅百日就即位为皇帝,两岁即亡。邓太后随即立其十三岁的堂兄为帝,就是后来的孝安皇帝。年寿仅三十二岁的孝安皇帝如果不是因为邓太后归天的话,他连最后五年亲政的机会都没有。孝安皇帝只有一子,却因为皇后阎氏的坚决反对而被废为济阴王。孝安皇帝驾崩后,阎太后的亲族想在皇室藩国中选择一个幼主。这时中黄门孙程等人发动了崇德殿兵变,迎立了十一岁的济阴王为帝,就是孝顺皇帝。孝顺皇帝亲政达十九年,年三十驾崩。此后,梁氏外戚拥立了孝冲、孝质两位幼主。两位幼主相继夭折,于是他们又立了十五岁的孝桓皇帝。十二年后,孝桓皇帝在如厕时和小黄门唐衡、中常侍单超等人密谋,诛杀了跋扈大将军梁冀。”
“奸阉能危害国家,就是因为他们帮助天子主掌了权柄,他们和天子的关系非同一般。”
“奸阉们忠诚于皇帝,对外戚专政祸害国家非常愤怒。我记得中常侍郑众就是一个名声相当好的中官,他的同事蔡伦的名声也很好。在当时,蔡伦的名声比他造的纸更为天下人所敬佩。后来的曹腾、吕强,也为世人所称道。但奸阉和外戚一样,一旦手握权柄就私欲膨胀,根本无视大汉律,操纵玩弄天子于鼓掌之间,祸国之烈尤胜于外戚。”
“没有天子的信任,没有天子的主政,奸阉就无法危害国家。没有太后的信任,没有年幼无知的幼主,外戚就无法危害国家。”
“董卓废黜天子,逼迫太后还政之后,既没有天子的信任,也没有太后的信任。他手上只有一个幼主,也就是说,他可以为所欲为。但你注意到没有,他是一个武人,一个为国家戍守边疆几十年的武人,他深受奸阉和外戚的打击之苦,深受大汉律被肆意践踏侮辱之苦,深知国家衰败之由,一旦掌控了权柄,他最想干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权力和钱财已经有了,想铲除的敌人也已经死了,而朝堂的大臣们也站在他一边帮助和支持他废黜。那么,他现在还想干什么?”
袁绍脱口而出道:“叔父大人,忠和奸,只是一线之间,毫泥之差而已,这太危险了。”
袁隗笑道:“重振大汉,岂能没有危险?今日大汉的局势已经出现了中兴的希望,我们这些臣子岂能辜负先辈们的重托?”
“朝中的许多大臣们只看到了武人乱政的危险,却没有看到武人果敢决断的一面。本朝建国初期,武人和士人同主朝堂,国家不是很兴旺吗?武皇帝的托孤之臣不就是有数名武臣吗?金日磾甚至还是一个匈奴人。但武皇帝雄才大略,依旧以社稷相托。”袁隗说道,“董卓的实力虽然强劲,但他有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实力吗?现在长安还有皇甫嵩的大军,如果董卓像奸阉和外戚一样祸乱国家,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袁隗非常兴奋地捋须说道:“为了这一天,我殚精竭虑,想尽了办法,总算完成了。我要利用董卓的武力做三件事。第一件事已经做成了,奸阉和外戚已经被诛杀一净。第二件事正在做,就是废黜天子,逼迫太后归政。这也算是替先帝完成了心愿。第三件事就是重振大汉律的威严,这是振兴大汉国的根本,而要做到这一点,目前只有董卓才能做到。”
袁绍疑惑地望着袁隗。
“谁损害了大汉律的威严?奸阉、外戚、重镇将军,还有我们这些门阀世族。”袁隗神色凝重地说道,“奸阉和外戚只是暂时没有了,将来呢?要杜绝女主擅权,要杜绝奸阉和外戚干政,只有从大汉律着手。车骑大将军李弘无视大汉律,肆意践踏皇权,其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将来谁去解决他?谁去控制他?目前没有人可以做到,只有强盛国力,以举国之力震慑北疆。如何才能强盛国力,只有重振大汉律。”
“我们这些门阀世族为什么屡屡受挫于奸阉和外戚?因为我们受制于学术见解,大家不能同心合力从根本上巩固大汉律的无上威严,结果大汉律成了天子手中上的一卷无用的典籍,成了奸阉和外戚镇制我们的利器。几百年来,我们的先辈和我们反复争论,到底是用今文经学还是用古文经学?因为这直接关系到治国之本,我们到底是以德治国还是以法治国?大汉国的最高权威到底是大汉律还是天子?”袁隗感慨地摇摇头,“如今官学用今文经学,私学学古文经学,各学派林立,谁都无法说服谁。所以,我们要借用外力,要借用董卓手上的武力,用最快最有力最血腥的办法迅速解决这个争论了几百年的问题。”
“只要大汉律是大汉国的最高权威,只要天子受制于大汉律法,大汉国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再振天威。”
袁绍目瞪口呆地望着袁隗,无言以对。
袁隗稍稍平息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本初,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让董卓入京?要纵容董卓废黜了吗?”
袁绍点点头。
“有些事,我们不能干,也干不了。比如你叔外公是马融,你叔母马伦才思敏捷学识渊博,但我和你叔母的观点就截然相反。你让我如何去诏告天下以古文经学为官学?有些事必须要让武人干,也只有他们才敢干。只要对国家有利的事,我们怎么说,武人就会怎么干。”
“当然了,不管是谁,只要久握权柄,都有可能做出不法之事,所以我们要有自己的军队,要有足够威慑和逼走董卓的实力。”袁隗随即把自己和卢植商议好的计策说了一遍,“你早点离京到冀州去,那里富裕,人口多,又是门阀士族集中之地,容易组建军队和得到支持。”
袁绍迟疑道:“为什么不回老家汝南?”
“那太明显了,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董卓的怀疑。”袁隗说道,“而且汝南距离京畿也远了一点,还是在京畿附近州郡屯兵为好。你先走,过一段时间,我会陆续遣派大臣到各地任职以为后援。”
董卓刚刚走进袁府,迎面碰上了袁绍。
袁绍也不行礼,怒气冲天地指着董卓骂了起来。袁绍说:“我大汉开国四百年,恩德深厚,万民拥戴。如今皇上年龄尚幼,又没有什么过失传布于天下,你竟然敢倚仗武力废嫡立庶,这必将遭到天下人的唾弃,大人必将成为大汉国的千古罪人。”
董卓给骂得莫名其妙。
“小子,你也太放肆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袁绍冷笑道:“杀了我,你也一样是大汉国的叛逆。”说完扬长而去。
董卓气得肺都炸了。袁绍是袁隗的侄子,杀又不能杀,抓又不能抓,只有干瞪眼的份。
“大人,看样子大臣中间象袁绍这样心有不甘的人多啊,我们还是快一点把这事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李儒劝道,“走吧,这小子有太傅大人去处理。”
袁绍把司隶校尉的符节悬挂于上东门上,离开洛阳逃奔冀州而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21节
八月二十九日,黄昏,北邙山下。
五十多骑护卫着一驾装着棺柩的马车飞速行驶在驰道上,在他们后方两里左右的地方,一队铁骑狂追而来,卷起的烟尘遮蔽了天空。
“先生,追兵越来越近了。”子劭大声叫道。
卢植回头看看远处飞奔而来的铁骑,神情冷峻地挥鞭喊道,“快,加快速度,到函谷关去。”
“先生,追兵一定是来杀我们。”牵招焦急地说道,“先生,你带着老师的灵柩先走,我们留下来挡一阵子。”
“不要废话,跟我走,快点,快点……”
卢植和乐隐是多年的朋友,两人交往甚为密切。那天子劭、牵招等人被王允救下来后,王允就把他们连同乐隐的遗体直接送到了卢植府上。乐隐的棺木就是卢植出钱买的。卢植在朝堂上反对董卓的废黜之议被罢职后,考虑到自己已经无法保护子劭和牵招等人,随即决定立即出城返乡。子劭等人对骠骑将军何苗被杀的真相一清二楚,卢植知道董卓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们,为了安全,他临时改变了行程,直接出北门往函谷关而去。现在驻守函谷关的是李玮的人马,只要到了函谷关,董卓就没办法了。
卢植被董卓赶出皇宫后,首先就派人找到了李玮。他说自己要到晋阳去,还要带上子劭、牵招和史路几个骠骑将军府的掾史,希望李玮能够帮忙。李玮一口应承,立即派徐岩、解悟两人带着五十名铁骑随同护送。他们下午出城后刚刚走了三十里,追兵就来了。
西凉军都尉张济奉命带着五百铁骑一路飞驰,在距离京城四十里的地方把他们截住。张济命令铁骑士卒把卢植等人团团围住。
“奉司空大人军令,请卢先生速速回京。”张济策马走近卢植,躬身说道。张济四十岁左右,方脸长须,彪悍勇武。他对卢植很客气,说话非常恭敬。
卢植驻马立于马车旁,手捋长须,眼晴望着天边的夕阳,根本不睬他。
张济又催请了几次,卢植恍若未闻。张济也不生气,挥手对身后的亲卫说道:“来人,把卢先生,还有子劭、牵招和史路三位大人给我请回去。”
“谁敢动,格杀勿论。”徐岩高举长枪,纵声喝道。五十铁骑闻声而动,同时举起了手中强弩。
解悟纵马而出,高声叫道:“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门下督贼曹徐岩、解悟奉命护送卢先生到河东,谁敢在此拿人?”
西凉兵不待张济下令,纷纷举起了手中角弓。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张济吃了一惊。他仔细看看对面两人,犹豫了一下。徐岩和解悟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徐岩高大彪悍,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双咄咄逼人的眼睛,浑身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杀气,一看就是久经战阵的老兵。解悟中等身材,肤色较深,有一双精明的眼睛,额头上还有一道醒目的刀疤。他面对五百铁骑,神态从容,脸上竟然看不到一丝惊慌。这两人都是庞德的师弟,从西凉隐士樊志习武,很早就跟在李弘后面充当贴身侍从。这次李弘离开河东前,考虑到李玮的安全,特意把两人留给了李玮。
张济没想到护送卢植的竟然是车骑大将军府的人,他原以为这些人都是卢植府上的门客。如果是车骑大将军府的人,今天这事就有点棘手了。
张济想起了董卓的军令。该杀的人还是要杀,否则回去交不了差。只要不把车骑大将军府的人杀了,这事就算办成了。
张济回头看看自己的亲卫曲军候胡车儿,轻轻挥了一下手,“把车骑大将军府的人给我赶走。”
胡车儿是个三十多岁的羌人,身材矫健,长发披肩,古铜色的长脸上有一双非常大的眼睛,看上去精干而凶悍。胡车儿心领神会,嘬嘴打了个响亮的唿哨。西凉兵早就不耐烦了,听到军候大人的指令顿时发出一声欢呼,呼啸而上。
“打,给我打……”胡车儿扯着嗓子叫道,“打伤一个有赏,打死一个偿命。”
徐岩怒瞪双目,挥枪狂吼:“守住阵脚,不要乱,不要乱。”
解悟拨马冲到卢植前面,挥动手戟仰首狂呼:“给我打,往死里打。”。
因为上官有令,不许打出人命,所以双方士卒刚刚开始还拿刀拿枪互相对砍,后来觉得太危险,干脆丢下武器,拳脚招呼。时间不长,双方人马纠缠在一起,混战一团。
徐岩长枪飞舞,连挑带劈,把西凉兵打得抱头鼠窜,根本不敢近身。解悟被十几个西凉兵围着,一不留神给撞下了马背,只好徒步鏖战。胡车儿直奔卢植而去。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抓住卢植的时候,突然横空飞来一刀。胡车儿挺刀就挡,刀断,胡车儿霎时魂飞魄散。这时他耳边传来一声冷笑,“滚……”胡车儿直觉腹部一阵剧痛,接着身躯腾空而起,他拖着长长的凄厉惨叫一头栽倒在十几步开外,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张济骇然心惊,抬头看去。一个二十多岁的英俊儒生正手持战刀站在卢植身前,怒不可遏地指着趴在地上的胡车儿大声骂道:“再敢动我老师,我活劈了你。”
胡车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心有余悸地恨声问道:“你是谁?”
“在下乃卢先生门下弟子张隼。”那年轻儒生举刀叫道,“有本事你再来。”
胡车儿气得睚眦欲裂,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车骑大将军府的侍从太少,寡不敌众之下,纷纷向马车退去。就在这时,远处战马轰鸣,一支铁骑大军从洛阳城方向飞射而来。
众人大惊失色,就连泰然自若的卢植也暗暗心惊。张济心里一松,西凉兵欢声雷动。
几乎与此同时,一彪人马从驰道西面的夕阳里突然冲出,风驰电掣一般席卷而至。
从洛阳方向飞驰而来的是都尉吕布。他奉丁原之命率部于洛阳城外私下缴巡,正好赶到这里。张济匆忙迎上,把董卓的军令说了一下。吕布毫不犹豫,立即命令一千铁骑把卢植等人团团围住。
前天夜里张辽奉董卓之命邀请吕布到北军大营。董卓对他很客气,赏赐很多财物,还置酒招待。吕布非常感动,认为这世上除了李弘,就算董卓最为赏识他了。张济和吕布就是在那天夜里认识的。
从驰道西面飞奔而来的铁骑大约有三百多人。吕布和张济打马迎上。当前一人二十多岁,身高体壮,盔甲鲜明,英气勃勃。吕布眉头微皱,低声对张济说道:“那是都尉郭勋郭大人,是徐荣徐将军的部下。去年在雁门关的时候,我曾和他并肩杀敌,是一员悍将。”
张济一听对方是郭勋,心里顿时警觉起来。他不是率部到了函谷关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郭勋笑容满面地纵马而来,“原来是奉先兄。这位是……”吕布介绍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怎么到了这里?你没随徐将军去远征大漠?”
郭勋遗憾地说道:“我和刘遇两人因为在雁门关大战受伤,去年被征调到典农中郎将部跟在张大人后面统领屯田兵,所以没能随军远征。这次我奉长史李大人之命率军渡河南下,昨天才到函谷关。”郭勋指着被一千五百铁骑团团围住的卢植等人说道,“今天我到这里是专程来接卢植卢大人的。”
“这是怎么回事?”郭勋问道,“奉先兄为何围住我车骑大将军府的人马?”
吕布笑笑,“我也刚到,不清楚。”
张济笑着把董卓的军令解释了一遍,“我是奉了司空大人的命令,不知道郭大人……”
郭勋笑道:“这么说,这一趟我是白跑了?”
张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很明显就是理所当然的意思。
“张大人,这人我一定要带走。”郭勋笑得更厉害了,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张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
张济冷笑,张嘴正要说话,突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冷森森的战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吕布脸色一沉,眼里杀气大盛。
张济吃了一惊,但马上镇定下来。他伸手制止了要一拥而上的亲卫,冷声问道,“郭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把人给我放了。”郭勋笑道,“我们李大人说了,如果我不能把卢先生送到河东,我这脑袋就没了。张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
“你想谋反?”张济望着吕布道:“吕大人,你如果答应了他,你就是共犯。”
吕布看看两人,左右为难,一时踌躇不决。
暮色里,执金吾丁原带着三百骑匆匆赶来。吕布急忙上前禀报,丁原劈头盖脸地把他臭骂了一顿。下午,丁原接到袁隗的密信后,立刻意识到张济带着铁骑离开平乐观是去追杀卢植的。他二话不说带着人马就追了下来。
“把人给我放了,立即放了。”丁原挥鞭叫道,“你也不动动脑子,你是白痴啊。”
吕布给骂得莫名其妙。他一个普通的河内都尉能知道京城里发生了多少事?现在司空大人参隶尚书事,他的军令当然要言听计从了。如果就这样把卢植放了,将来司空大人要是怪罪下来,麻烦就大了。丁原是吕布的上官,吕布不敢不听,忐忑不安地躬身离去。
吕布指挥兵马让开驰道,郭勋、徐岩、解悟带着卢植和牵招等人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在漫漫夜色里。
张济狠狠地瞪着丁原,咬牙切齿地说道:“丁大人,你必须跟我去见司空大人,否则,我这颗脑袋就没了。”
丁原非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挥手说道:“走,我陪你去。”
八月二十九日,深夜,嘉德殿。
皇宫内警备森严,灯火通明。大臣们都在为明天废黜少帝,扶立新帝的事忙碌着,看样子是要通宵达旦,彻夜不眠了。
董卓在侧殿里召见了丁原、张济和吕布三人。听完三人的禀报,董卓冷哼了一声,指着跪在地上的丁原说道:“拖出去,杀了。”
丁原大怒,高声痛骂。还没骂两句,就被一个待卫一拳击晕拖了出去。
吕布大为震骇,心中的极度恐怖让他几乎窒息了。他浑身战栗不止,冷汗霎时湿透了全身。他第一次走进皇宫,第一次看到雄伟肃穆的大殿,第一次感受到至高无上的权威。没有人可以抗衡国家权柄,没有人。吕布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勉勉强强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脑海里除了潮水一般的恐惧就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短短一瞬间,丁原的人头就摆在了董卓的脚下。
董卓把脸色惨白的吕布扶了起来。
“这次我不杀你。”董卓冷声说道,“你将功折罪,带着丁原的人头立即到城外大营召集河内将士,安抚军心。明天一早,河内兵全部并入北军。”
吕布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神情木然,一双眼晴呆滞地望着丁原的人头。痛苦、仇恨、愤怒、惊惧、恩义,百般滋味霎时涌上心头。吕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突然象发疯一般冲上去抱起了丁原的人头,嚎啕大哭。
董卓神情落寞,默默地看着痛苦至极的吕布,眼睛里渐渐露出了一丝深深的悲哀。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想丁原一样被人砍掉脑袋,那时,会是谁抱着我的脑袋坐在地上嚎啕痛哭?董卓叹了一口气。我的脑袋不能被人砍掉,不能被人砍掉。
董卓走出侧殿,对跟在身后的董越、牛辅、李肃、张济几人说道:“这个吕布是条汉子,我喜欢,是条汉子。”
他指指董越说道,“你先出城,到平乐观带上两万军围住河内兵,以防意外。”接着他又指指李肃,“你和张辽都是并州人,这两天你们就多陪陪吕布。如果他愿意跟着我们,要钱要官要女人都行,就是要我那匹赤兔马也行。如果他不愿意,就把他杀了,以免留下祸患。”
八月甲戌(三十日),嘉德殿。
皇宫内外兵甲重重,嘉德殿上百官云集。
太后、天子和陈留王惶恐不安,战战兢兢。太傅袁隗平静如水,司空董卓欣喜兴奋,文武百官疲惫不堪,精神委顿。
司空董卓首先宣读《策废少帝》。少帝天姿轻佻,没有帝王应有的威仪,在服丧期间,怠慢懒惰,德性恶劣已经昭然于世,淫秽之举已为人所知,他的所作所为严重侮辱了神器和宗庙。太后教导无方,没有母仪之德,使得社稷荒乱。永乐太后暴崩,至今仍令人困惑不解。天地所设立的三纲之道,已经有了缺陷,这都是莫大的罪过。……废皇帝为弘农王,皇太后还政于朝。
董卓问,可有异议?众臣沉默。
尚书丁宫随即套用《春秋》大义来印证废黜少帝,拥立新帝的合理性,用诸多天象和事例来说明拥立陈留王刘协为大汉新帝的正确性。
董卓又问,可有异议?众臣沉默。
尚书何颙随即宣读太后诏,废黜少帝刘辩,立陈留王刘协为大汉新皇帝。
太傅袁隗把少帝刘辩身上佩带的玺绶解下来,进奉给陈留王刘协,然后扶弘农王刘辩下殿,向坐在北面的刘协称臣。兄弟两人一下一上,相视流泪。何太后哽咽流涕,痛苦不堪。众臣悲凄。
众臣参拜新帝,新帝登基。
尚书何颙宣天子诏,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汉。
董卓上策,说何太后在先帝归天不久,即逼迫太皇太后遣返藩国,致使太皇太后忧虑悲伤而死,违背了儿媳孝敬婆母的礼制,应该受到责罚。
董卓问,可有异议?众臣沉默。
尚书韩馥随即宣读了太后的罪己诏。
天子下诏,赦免太后不孝之罪,迁太后居于永乐宫。
大汉国永汉元年(公元189年)九月。
九月初一,洛阳。
这一天,预感到山雨欲来的洛阳官员们开始了大逃亡。京中的大小官僚名士大儒们一日之间纷纷辞官,更有甚者丢下印绶,逃之夭夭。荀爽、王谦、申屠璠、陈纪、韩融、郑泰、何颙等人转眼间就在洛阳消失了。
这一天,司空董卓忙于整顿十万北军,准备分兵驻守京畿八关和洛阳城。同时,天子下旨遣返河东屯田兵,命令河内太守王匡、东郡太守桥瑁和泰山郡都尉鲍信各领兵马返回州郡。
这一天,太傅袁隗忙于京官外任。京官外任是官僚避难的另外一种办法。其实外任的也不是真的去做官,他们的归宿是家乡,此事大家都知道,彼此心照不宣而已。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兖州牧,骑都尉张邈为陈留太守,孔伷为豫州牧,张咨为南阳太守。另外,尚书许靖也在外任之列,本来安排他去做巴郡太守,但是没成行,他被董卓留下做了御史中丞,帮助尚书令周毖重建尚书台。
这一天,天子下诏,任命朝中公卿及以下官员的子弟为郎官,以填补原来由宦官担任的职务,在宫殿侍侯皇帝。
九月丙子(初二),洛阳。
董卓上书,说大将军何进之死,都是因为太后、奸阉和骠骑将军何苗所害,恳求陛下下旨予以责罚。天子遂下诏。
董卓下令毒死何太后。公卿及以下官员不穿丧服,在参加丧礼时,只穿白衣。董卓又下令把何苗的棺木挖了出来,把他的尸体肢解后砍为节段扔在道边。同一天,董卓还下令杀死了何苗的母亲舞阳君,把她的尸体扔在御树篱墙的枳苑中。
洛阳之乱,从八月戊辰日(二十五)开始,到九月丙子(初二)日止,历时八天。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22节
大汉国永汉元年(公元189年)九月,大漠。
鹰唳长空。
阎柔霍然心惊,举头看去,一只黑鹰正在蓝天白云间展翅翱翔,其声凄厉,摄人心魄。
阎柔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黑鹰铁骑。”慕容风终于来了。
阎柔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他舔舔嘴唇,四下看看空旷的原野,举鞭狂呼:“吹号,雁行密集列阵,保持速度,保持速度……”
“命令射缨彤、鹿欢洋速来支援。”
“告诉张大人,黑鹰铁骑出现了,请他们加快行军速度,尽早赶到双雁山会合。”
传令兵刚刚调转马头,鲜卑人就从原野尽头处象潮水一般冲了出来。汉军铁骑飞速迎上,李溯、射虎、红柏各领本部铁骑以阎柔为雁头,一字展开。
阎柔一边纵马飞驰,一边大声对号角兵叫道:“传令李溯、射虎、红柏,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加速。”
双雁山下,万马奔腾,号角长鸣,大战一触即发。
自从孙亲率军在无名原上击败了邪归逆的突袭铁骑后,阎柔就放慢了追击速度,和张燕的大军保持在三十里的距离内同步推进。翻过双雁山再往前一百里就是夫羊句山,也是最危险的一段路程。张燕和阎柔不知道慕容风的大军是不是已经赶到了朝天原,所以格外谨慎小心。按照他们的推算,慕容风和弥加如果倾尽中部和东部鲜卑的兵力来救援魁头,至少有四五万铁骑。假如慕容风放弃援救弹汗山,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直接飞奔朝天原,他就有可能抢在汉军的前面赶到目的地并从容布置。以慕容风的用兵之能和手上的兵力,他完全可以重创汉军兵力较为薄弱的左右两翼。
李溯在卢龙塞做斥候的时候就听李弘数次说到过黑鹰铁骑。过去他没有经历过大战,对黑鹰铁骑的骁勇非常畏惧,后来当风云铁骑纵横边疆战场时,黑鹰铁骑在他的眼里就不算什么东西了。只要碰到了,一样可以把黑鹰铁骑杀得落花流水。现在就更不一样了。现在的李溯已经是身经百战的悍将,眼前的黑鹰铁骑就是他的猎物和日后的荣耀。
号角冲天而起。李溯神情亢奋,声嘶力竭地纵声狂吼:“加速……加速……”
战马痛嘶,四蹄腾空而起。庞大的身躯擦着长长的青草象飞一般射了出去。四千汉军将士吼声如雷,震撼山野。
黑鹰战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三千黑鹰铁骑将士在铁鏊的带领下犹如飓风一般呼啸而来。
双方一箭未发,只顾策马狂奔,转眼间战马的速度就达到了极限。李溯猛然坐直身躯,怒睁双目,举枪狂呼:“兄弟们,杀上去……”
战场上发出轰然一声巨响,战马的撞击声,长矛穿透身体的沉闷声和士卒们临死前的惨嚎声霎时直冲云霄。铁鏊纵马跃进汉军战阵,手中战刀起落间,连斩两人,“杀进去,切开汉军战阵,切开它……”
阎柔迎着飞驰而来的鲜卑人一刀剁下,连人带马砍倒在地,“吹号,密集冲杀,堵住黑鹰,死战,死战……”
鲜卑人分作三队,就象三支犀利的长箭狠狠地钉到了巨大的雁阵上,汉军铁骑密密麻麻就象一面巨盾,以雷霆之势迎头撞上。双方将士杀声如雷,奋勇进攻,一时间战场上血肉横飞,难分难解。
红柏带着汉军的左翼铁骑越杀越猛,一往无前,鲜卑人好象支撑不住了,死伤惨重,四散游斗。汉军左翼的密集阵列就在这惨烈的厮杀中不知不觉地松开了。铁果带着一队亲卫突然从红柏的侧面杀了过来。密集的弩箭厉啸而至,红柏猝不及防,身中数箭,倒飞而出。铁果飞马赶上,一刀枭首。掌旗兵死死抱着红柏的战旗,一头栽倒,血淋淋的身躯随即被奔腾的马蹄践踏得四分五裂。汉军左翼大乱。
鲜卑人立即以重兵攻击汉军左翼,其凌厉无比的攻势很快就把汉军铁骑杀得狼狈不堪。只要汉军左翼崩溃,鲜卑人就会从汉军的侧翼发起猛攻,密集的战阵一旦被突破,败局即定。
阎柔大惊,纵声狂叫:“命令射虎,带人杀进左翼,堵住鲜卑人,堵住……”
位于大军后方的射虎听到号角声立即带着三百人向大军左翼疯狂杀去。
射缨彤和鹿欢洋带着四千铁骑尾随在阎柔前军的后方十里处,接到阎柔的急令后,两人督军飞速前进。刚刚走到双雁山附近,邪归逆和步度更就带着五千铁骑从他们的侧翼杀了过来。
鹿欢洋破口大骂:“斥候都是干什么的?这么多鲜卑人他们都没有发现?回头把他们都宰了。”
射缨彤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峦,神情十分凝重,“大帅来了。”
鹿欢洋冷笑道:“黑鹰铁骑都来了,慕容风当然是到了,你怕了?”
射缨彤笑笑,“大漠是我们鲜卑人的,我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大帅要想隐藏行迹非常容易。只是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以主力来伏击我们?”
“也许慕容风刚刚到,他的大军还在后面。”鹿欢洋说道,“来吧,我们杀上去。”
射缨彤用力挥动长枪,大声喝道:“兄弟们,走,我们杀过去……”
号角齐鸣,吼声如雷,“杀……”
四千铁骑犹如滚滚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一泻而下。
张燕接到阎柔的禀报后,立即加快了行进速度,但等他再接到射缨彤的禀报后,却断然下令大军停止前进。张燕命令将士们以车阵护住粮草辎重,防备慕容风率军突袭。
楼麓要求率部支援。楼麓说,慕容风可不是一般人,他在大漠里威名显赫,无人可敌。这次我们攻打鲜卑,慕容风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我们赶出去。我看阎大人和射樱彤这次很危险,如果我们不去支援,他们可能会全军覆没。
张燕笑而不语,泰然自若。
“前有黑鹰铁骑阻击阎柔,中有邪归逆攻击射缨彤,这明显就是诱敌之计。”孙亲说道,“慕容风的目的无非是要烧毁我们的粮草,逼我们后撤。如果他无法诱使我们分兵,找不到攻击我们的机会,也许会撤回朝天原。只是……”孙亲皱眉说道,“大人,慕容风以黑鹰铁骑攻击阎大人,是不是太显眼了?难道他还没有到?或者他的主力铁骑还没到?慕容风这么做,只是虚张声势,迟滞我们的攻击速度?”
孙亲看看张燕,迟疑着问道:“大人,你看我们是不是派人去支援一下,试探试探?”
张燕笑道:“不着急,再等等。”
“如果慕容风的目的不是烧毁我们的粮草,而是要击杀铁骑呢?”于氐根问道,“或者慕容风看到自己没有机会烧毁粮草,干脆全力攻杀铁骑,那他们就死定了。恳请大人再仔细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张燕用马鞭拍拍身上的灰,笑着说道,“这么短的时间,任慕容风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集结鲜卑国所有的兵力。慕容风要想在朝天原多支撑一段时间,就需要足够的兵力,如果此次在双雁山损失过大,后面的仗他就更难打了。我们这八千铁骑可不好打,不但兵强马壮,士气也高,即使他们尽数折损了,慕容风所付出的代价也非常惨重。他的损失不会少于这个数,而且黑鹰铁骑算是完了,这个损失慕容风无论如何承受不起。何况,他以主力围歼阎柔和射缨彤,需要一定的时间。有这个时间,我们足够赶上去狠狠打他一下。”
“另外,慕容风为了能击败我们,他到了朝天原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掌控鲜卑诸部大军的兵事大权。这对他来说很重要。几天后,朝天原上有鲜卑大王魁头,有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和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甚至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也有可能成功逃到朝天原。这么多鲜卑大首领在一起,大家听谁的?魁头无论是资历和实力都不行,就是慕容风也不会听他的。”张燕看看围在四周的众将,接着说道,“慕容风要想独揽兵事大权,只有靠实力说话,所以,他绝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损失自己的兵力。我敢和你们打赌,到了黄昏,慕容风就得撤兵。”
黄昏,双雁山。
慕容风坐在树下全神贯注地看着地图,熊霸躺在一边睡觉,魁头在不远处紧张地走来走去。
斥候不停地飞马回报,说汉军主力停在双雁山五里之外,既不派出骑兵支援前方两个战场,也不继续前进,不走了。
“看样子,我们的计策给张燕识破了。”慕容风叹道,“准备撤吧,否则损失太大了。”
“这个黄巾军大帅很会用兵。”熊霸无奈地说道,“我们连续三次增兵两个战场,他竟然一次都不支援,狠啦。他难道不怕我们把阎柔和射缨彤一口吞了?”
“他既然知道我们的目的,当然不肯进山了。”慕容风缓缓站起来说道,“他可以损失八千铁骑,我却不能。撤吧。”
魁头匆忙走过来问道:“为什么撤兵?我们可以把这八千铁骑全歼了。”
慕容风苦笑,低声安慰道,“大王,我们还有时间,还有机会,不必急在这一时。我们走吧。”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23节
九月上,长云山。
振威将军麴义、厉锋中郎将赵云和匈奴左贤王刘豹带领铁骑率先赶到朝天原。上千名斥候搜寻了百里范围的原野,没有发现任何鲜卑人的踪迹。过去生活在这片草场的鲜卑人肯定已经得到了汉人北上攻击的消息,全部北迁了。
麴义命令斥候继续向朝天原西面的稽落山和东面的夫羊句山寻找鲜卑人的军队,同时派人回吹寒原调运粮草。屯兵吹寒原的虎威中郎将颜良接到麴义的军令后,立即命令校尉高顺、都尉李云带着三千步卒,一千匈奴铁骑押运粮草北上。就在高顺即将离营的时候,校尉徐晃、都尉燕赵带着三千步卒从远征军金雪原大营押粮而来。颜良大喜,命令他们不要卸粮了,直接随同高顺北上朝天原。七千大军由高顺统帅。
慕容风在双雁山一战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代价,但一无所获。张燕在此战过后,随即不再分兵同步推进,而是把大军集结到一起前进。慕容风找不到攻击机会,心有不甘,带着大军在大漠里四处游戈,继续寻找重创汉军的机会。
现在弥加和落置鞬落罗的大军都还没有赶到朝天原,慕容风为了给弥加和落置鞬落罗争取更多的时间,只能主动出击阻止汉军挺进的脚步。如果他一味屯兵朝天原,任由三路北上攻击的汉军迅速赶到朝天原亲结,自己的几万人马极有可能遭到汉军凌厉的攻击。更重要的是,他支援的速度非常快,大军没有带上足够的食物和马料,而魁头由于一路急撤,一头牲畜也没带出来。两军会合后,这人和马的肚子就成了急需解决的事。慕容风必须在弥加和落置鞬落罗带着牲畜赶到朝天原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仗着对大漠地形的熟悉,慕容风带着大军神出鬼没,悄悄潜伏到长云山附近准备打击汉军的运粮车队。这次他运气非常好,刚到长云山就接到了斥候的禀报,汉军的粮草辎重车队正急速而来。慕容风立即指挥大军从四面包抄围攻。
高顺率军赶到长云山时,突然看到了那只熟悉的巨鹰。这只大鹰他在渔阳城外看到过许多次,知道它是鲜卑黑鹰部落的神鹰。高顺立即命令大军停止前进,以最快的速度架设车阵。很快,慕容风和魁头就率领四万铁骑从四面八方同时杀了过来。七千汉军和数万民夫随即遭到了鲜卑人的猛烈围攻。高顺临危不惧,以五千多辆辎重大车布下内外三层车阵予以抵抗。
鲜卑人在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他们在慕容风的指挥下,三面佯攻,一面突破,迅速撕开了汉军的第一道车阵。乌豹和鹜梆各领铁骑率先攻进车阵,双方在狭窄的空间里激烈鏖战,死伤累累。汉军寡不敌众,拼死抵挡,跟在车队后面的几万头牲畜随即被鲜卑人掳掠而去。
军司马徐中看到鲜卑人突破了自己的防守车阵,又惊又怒,至死不退。他带领将士们一次又一次的疯狂反扑,直到六百人全部阵亡。当燕赵带着四百士卒赶来支援时,车阵里已经找不到一个活着的汉军士兵了。燕赵悲愤难忍,举刀狂呼:“杀……杀死鲜卑人,杀死他们。”鲜卑人潮水一般从车阵的缺口处涌了进来,燕赵和士卒们抵挡不住,苦苦支撑。高顺断然下令放弃外围车阵,全军退守。
慕容风站在远处看着杀声震天的战场,眉头紧皱。由于鲜卑人出现的非常突然,汉军措手不及,外围车阵布置的很简单,鲜卑人没有付出多大的代价就撕开了汉军的防守,但第二道车阵就非常结实牢固了。鲜卑人攻击受阻,伤亡越来越大。
熊霸打马飞驰而来。“大人,我们伤亡太大,还是撤吧。”熊霸摇头说道,“汉人的步卒非常顽强,武器也充足,还有好几万民夫,我们要想在黄昏前突破他们的第二道车阵几乎不可能。”
慕容风点点头,转目看向身边的魁头。魁头指着战场说道:“汉人的这支运粮大军没有铁骑,没有弩炮,也没有战车,他们只是用辎重车临时拼凑了一个车阵,根本不堪一击。以我看,还是把他们全歼了,以振我鲜卑之威。”
熊霸急忙劝道:“大王,此去距离朝天原只有一百多里,汉人的铁骑一旦得到消息,半夜就能杀过来。现在我们牲畜也有了,马料也有了,没有必要在这里和汉人的步卒纠缠不休。汉人的步卒有十几万,死了一万人无关大碍,但我们只有这几万铁骑,死一个少一个。大王,这种仗我们打不起啊。”
魁头愤怒地骂了两句,举起马鞭吼道:“杀,命令大军发起猛攻,务必把汉人杀个干净!”
熊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向幕容风。幕容风冲他挥挥手,大声说道:“撤。”
熊霸掉转马头,如飞而起。魁头怒不可遏地挥舞着双手,高声叫道:“幕容风,我是鲜卑大王,我命令你继续进攻,把汉人杀了,都杀了。”
慕容风冷冷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王,你失去了弹汗山,也失去了理智。你应该象撤离弹汗山时候一样,时刻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如果你总是这样蛮撞,这仗我们打不赢,汉人我们也赶不走,檀石槐大王打下的这万里江山很快也要烟消云散了。”
魁头脸色大变,挥舞的双手慢慢地垂了下来。没有慕容风,自己还能在大漠里称王,还能重新夺回弹汗山吗?
“呜……呜……”悠长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响彻了山野,鲜卑人缓缓撤出战场。
慕容风抬头看看天上的雄鹰,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檀石槐大王死了不到十年,鲜卑国竟然就走到了灭亡的尽头,想想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面对今日的危局,我还能力挽狂澜吗?慕容风想到了豹子。当年那个白痴今天已经是大汉国的第一悍将了,他带着十几万大军杀进大漠。其灭亡鲜卑的决心坚若磐石。想起豹子手上血淋淋的战刀,这一刻,慕容风的信心忽然动摇了。我能击败他吗?铁狼如果还活着,他会痛苦不堪,会无颜面对自己的族人,他最好最信任的兄弟竟然成了屠杀鲜卑人的敌人。慕容风记起了尸横遍野的驹屯战场,记起了痛苦而死的风裂,记起了泪如雨下的豹子。
慕容风从来没有为自己放走豹子而后悔,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在他的心里,豹子一直是他最得意的杰作,他手把手教出了一个战无不胜的悍将,一个可以灭绝鲜卑国的敌人,一个和他一样名震天下的豪雄。是英雄,就沙场对决。
“走吧,我们会把汉人赶出大漠。”
半夜时分,赵云带着一万铁骑狂奔而至。
高顺、徐晃、李云和燕赵四人浑身浴血,跪地请罪。赵云望着一片狼藉的战场,气得睚眦欲裂。
“两位大人起来吧。”赵云一一扶起,急切地问道,“伤亡如何?”
高顺心里一痛,没有说出来。徐晃低声说道:“我们阵亡了两千两百多名将士,杀敌三千。”
“粮草辎重如何?”
“牲畜全部丢失,近一半粮草马料被他们抢走了,武器虽然没被他们夺去,但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鲜卑人何时撤走的?”
徐晃说道:“快到黄昏的时候,鲜卑人主动撤了。我们担心这是慕容风的奸计,所以一直没敢撤掉车阵,等待大人来援。”
赵云沉默良久,转身对传令兵说道:“速报麴将军,说粮草辎重暂时无法补充,请麴将军务必再坚持三日。”
“速报颜大人,请他再送粮草牲畜。”
九月初,一直西进的建威将军徐荣突然率部向东而去,目标直指朝天原。
最近一段时间,野狼部落的首领宴荔游指挥自己的数队铁骑,冒充西部鲜卑的铁骑主力,频频出击,做出一副要和汉军决战的架势,拖着汉军不停的西进,逐渐把汉军诱到了涿邪山的西麓。宴荔游在这里集结了一万大军,准备重击汉军。就在这时他接到斥候的禀报,说汉军突然后撤了。宴荔游断定汉军缺粮,随即率部追了上去。
按照他的估算,徐荣的大军从八月上就从灵武谷出发翻越贺兰山一路攻击而来,行程将近一千五百里,历时二十多天,所带的粮草牲畜应该早已消耗一净。现在汉军之所以还能够维持,都是因为早期他们突袭鲜卑部落掳掠了大量的牲畜。宴荔游对自己的几个小帅说,徐荣现在后撤,肯定是到朝天原会合其他汉军以便得到粮草补充。我们衔尾穷追,无论如何也要打他一下,以报血海深仇,同时也显示一下我西部鲜卑铁骑的强悍威力。鲜卑人被徐荣一直追着打,憋了一肚子气,听说大帅要带着他们追着汉人打,顿时欢呼雀跃。一个小帅提醒宴荔游道,大帅,落置鞬落罗大人已经数次催请大帅速速赶到燕然山集结,如果我们迟迟不去,可能招致不必要的误会。
宴荔游摸摸自己的光头,不屑地说道:“落置鞬落罗已经没有过去的风光了,他现在实力不济,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那个小帅迟疑道:“大帅难道不去朝天原了?”
“当然要去。不过我们不要急着去,以免被汉军迎头一棒打得损兵折将。”宴荔游笑道,“此次如果我们能把汉人赶出大漠,自己的损失之大可想而知。到了那时,鲜卑已经不是过去的鲜卑了,弹汗山王廷和鲜卑诸部必将四分五裂。”他看看众人,严肃地说道,“大家要想过上好日子,要想雄霸大漠,这次是最好的机会,所以,这兵不能损失了。没有实力,我们就是别人的奴隶。”
宴荔游督军猛追。汉军先是以骑兵阻击,迟滞鲜卑人的追击速度,接着开始放弃辎重马车,最后他们杀死了延缓大军行进速度的牛羊驼等牲畜,让所有步卒骑上缴获的战马加速后撤。宴荔游信心大增,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追击的速度遽然加快。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汉军为了加快速度,把所有累赘的东西全部丢掉了,甚至连弩炮都开始丢弃了。被丢弃的几十台弩炮虽然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但修修补补一样能用。汉军显然是被鲜卑人追急了。两支大军一前一后,日夜狂奔。
当鲜卑人的大军追到涿邪山东麓的连岗山时,宴荔游着急了。连岗山往东一百里就是稽落山,汉军再走两天就可以赶到朝天原和他们先期到达的大军会合。宴荔游想了很久,考虑到汉军对连岗山地形不熟,未必敢连夜翻越,所以他打算于黎明时分发动突袭。几位小帅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连声赞同。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当天夜里汉军就把他们包围了。
当凄厉的报警号角响彻黑夜的时候,宴荔游还没当一回事。他非常自信地对侍从说,这是汉军小股骚扰骑兵,不要理睬他们,继续睡觉。侍从惊惶失措地说,汉军铁骑杀来了。宴荔游张嘴正要骂他两句,就听到大帐外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汉军步卒象潮水一般从山上冲了下来。鲜卑人大乱,狼奔豕突,死伤无数。宴荔游带着几千铁骑拼死杀出重围,掉头向西逃出。还没跑出五里,在经过一个山谷时,他们突然遭到了汉军弩炮的疯狂射击。接着山谷外战马奔腾,一万铁骑以排山倒海之势杀进了山谷,给了鲜卑人重重一击。
鲜卑人被围在山谷里,一个个像穷凶极恶的野狼一般,左冲右突,拼死突围。宴荔游数次带着亲卫铁骑杀到了山谷谷口,最后一次他们甚至杀死了都尉雁无心和防守在谷口的三百铁骑,距离逃出重围只有几步之遥了,但转眼他们就被山谷外的上千名强弓手和几十台弩炮射了回来。双方血战,直到黎明。
鲜卑人困兽犹斗,苦战不休。就在宴荔游和鲜卑士卒生机尽绝的时候,汉军的攻击突然停止了。一个被俘虏的鲜卑百长从汉军战阵里慢慢走到了宴荔游面前,“汉人的将军要和大帅谈谈。”
宴荔游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又伸手抓了抓血糊糊的光脑壳,咧嘴笑道:“好。”他回头叫道,“来人,给我擦擦干净,我要去见汉人的将军。”
几个小帅大吃一惊,急忙阻止。宴荔游骂道:“不就是丢脑袋吗?怕什么?”他指着自己的光头问道,“还有血吗?”
小帅们摇摇头,不敢再劝。
“走,我跟你去看看那个汉人将军。”宴荔游抬腿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那个百长,嘴里忿忿不平地说道,“追来追去,竟然是我上了当,简直岂有此理。”
徐荣坐在一截树桩上,和宴荔游对视良久。宴荔游忽然躬身说道:“将军找我有事吗?”
徐荣笑笑,指着对面的一块大石头说道:“你坐吧。找你就是点小事,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宴荔游不客气地坐到徐荣对面,神态非常坚决地说道:“我不投降,我的族人也不会投降。”
徐荣笑道:“这么说,你愿意象拓跋锋和律日推演一样了?”
“拓跋锋?”宴荔游一惊,眯着一双小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拓跋锋的事?拓跋锋怎么了?”
“麴义将军和张燕将军已经在朝天原会合。”徐荣慢声细语地说道,“他们派人往西找我,三天前我就接到了他们送来的消息。拓跋锋上个月在长云山中伏,已经全军覆没。魁头逃到了朝天原,弹汗山已经被我们拿下。”
宴荔游脸显震骇之色。
“车骑大将军目前已经率大军主力进驻金雪原,估计很快就要到朝天原了。”徐荣伸出硕大的手掌在宴荔游面前摇了两下,“鲜卑已经完了,慕容风也罢,落置鞬落罗也罢,谁都无法力挽狂澜了。”
“慕容风到了朝天原?”宴荔游问道。
“对。”徐荣点头道,“也许你以为慕容风可以拯救鲜卑,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次他也不行了,因为车骑大将军根本无意远击狼居胥和落日原,我们的战场就在这里。到了十一月,这片大漠上,已经不是你们鲜卑一族了。那时,不是我们要打你们,而是匈奴人、羌人、乌丸人和归属大汉国的鲜卑人要打你们。从这一刻起,鲜卑人已经不再是大漠上的主人了。”
宴荔游疑惑地望着徐荣。徐荣没有解释,继续说道,“你可以选择投降,这样你可以保存实力,将来你还是野狼部落的首领,甚至还可以在自己的领地称王。当然了,你也可以回去和我们重新开战,让野狼部落从此在大漠上消失。”
宴荔游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将军不杀我的条件是什么?”
“你去告诉落置鞬落罗,如果他和我们谈和,大汉国愿意和西部鲜卑世代交好,大汉国愿意帮助他成为西部的鲜卑王。”
“我走了,将军如何安置我的手下?”
“不管你是否能说服落置鞬落罗,只要你到金雪原,车骑大将军就会把你的大军还给你,也许,你还能成为西部鲜卑的野狼王。”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24节
九月上,金雪原。
车骑大将军李弘先后接到了三路北进大军的军情禀报。目前三路大军已经按照李弘的要求顺利会师金雪原。
三路大军由于连番血战,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东路的张燕军歼敌近万,损失步骑大约五千多人。尤其是双雁山一战,阎柔李溯遭遇黑鹰铁骑的攻击,李溯的铁骑营折损过半,都尉红柏阵亡。中路的麴义军全歼北部鲜卑一万五千骑,诛杀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自己也损失了大约四千多人。西路的徐荣军斩首八千级,杀了西部鲜卑的大帅律日推演,俘虏六千多人,自身折损六千多骑,都尉雁无心阵亡。高顺徐晃军在运粮过程中遭到鲜卑人的突袭,杀敌三千,折损二千。
汉军在近一个月的时间内,历大小二十七战,以损失一万八千多人的代价占据了整个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所有疆域,掳掠人口近二十四万,歼敌四万六千骑,其中斩首两万四千,俘两万二千,获牛马骡驴驼三百二十万九千七百余头。由于鲜卑诸多部落主要集中在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广袤疆域,此战过后,直接导致了鲜卑近一半以上的人口成了汉军的俘虏。
李弘一边向朝廷报捷,一边急书屯兵朝天原的诸军将领。李弘命令建威将军徐荣暂时统领诸军,各部将领皆归其节制。李弘同时告诉徐荣,鲜卑人虽然措手不及被我们远击到千里之外,但鲜卑人的东中西三部实力强悍。如果他们在慕容风的指挥下向我们发起反攻,大漠形势有可能出现逆转。李弘说,现在粮草辎重尚可支持,将士们也士气高涨,你务必要利用这段时间保持对鲜卑人的强大威慑,以保证汉北郡的筹建和稳定汉北郡疆域内的鲜卑诸部。如果鲜卑人迟迟没有集结,你要伺机出击,最好把慕容风赶到燕然山一带,减轻鲜卑人对汉北郡的威胁。
车骑大将军府行辕。
李弘站在大帐外,亲自把拓跋韬和拓跋貉迎进了大帐。
李弘说,我们之间的仇恨暂时不要说了。五年前在上谷,我们就交过手,那时你们入侵幽州。后来,你们还是不断地入侵,不断地占据我大汉疆土,杀戮我大汉子民,掳掠我大汉财物。今天,我大汉军队北上远征,可以说是报仇,也可以说是入侵。但不论怎么说,我们之间没有对错之说,只有成败之论。这次我赢了,至少目前我是赢了,你们输了,所以你们就得听我的。现在我们不谈仇杀的事,也不叙旧,我们谈谈将来的事。
拓跋韬和拓跋貉低头不语。当年拓跋锋入侵幽州,拓跋韬和他的数千铁骑被李弘包围,生机尽绝。然而李弘却没有趁机围歼他们,而是主动招降,两人不久就投降了。后来李弘和刘虞两人从北疆大局出发把他们都放了,拓跋韬和拓跋貉因此对李弘的不杀之恩非常感激。三年前和连和拓跋锋南下入侵西疆,两人为了避免和李弘对阵,没有随同南下,而是和魁头一起横扫阴山以南,占据了北方四郡。这次长云山之战,他们被汉军俘虏了,两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李弘再次给了他们一条生路。拓跋貉从李弘的笑容里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他小声问道:“大人,那拓跋族呢?”
李弘说,我现在既没有杀尽你们的族人,也没有杀尽你们拓跋族的士卒,当然是有心要让你们活下去,但你们拓跋族如果想继续生存在这片大漠上,就必须要听我的。拓趾韬和拓跋貉听说拓跋族还能继续存在,心里又惊又喜,急忙跪下表示愿意效忠大汉国,效忠李弘。李弘随即把重建鲜卑王庭的事说了一下。李弘说,和连之子骞曼已经被我们找到,现在正在来金雪原的路上。你们拓跋族立即联合北鲜卑诸部首领在金雪原筹建鲜卑王庭,骞曼就是鲜卑王庭的大王。骞曼一到,鲜卑王庭就向大汉国递交降书,同时,你们把鲜卑大王投降的消息遍传大漠。
拓跋韬和拓跋貉犹豫不决。此事重大,他们必须要和诸部首领商议。李弘筹建鲜卑王庭,以骞曼为鲜卑大王,其用意不过就是为了分裂鲜卑国,尽快安抚北鲜卑诸部。现在魁头和东中西三部鲜卑的大军就在朝天原,如果几个月后魁头打赢了,汉军败退大漠,那北鲜卑诸部首领的下场可想而知。
拓跋韬问道:“大人为什么不把王庭设在弹汗山?”
李弘笑道:“我已经把弹汗山和弹汗山所属的部分鲜卑诸部都赏给舞叶部落了。现在射墨赐正带领族众北迁弹汗山,估计很快就要到了。射墨赐到了弹汗山之后,立即就会筹建舞叶王庭。”
拓跋韬和拓跋貉吃惊地看着李弘。李弘微微一笑,摊开了案几上的地图。
“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所有疆域已经被我大汉国占据,现在这里叫汉北郡,隶属于大汉国的并州。”李弘指着地图说道,“从汉北郡的东端开始,依次是白山乌丸黑翎王楼麓的领地,弹汗山鲜卑舞叶王射墨赐的领地,上谷乌丸白鹿王鹿破风的领地,代郡乌丸飞狐王冉冉的领地,北鲜卑王骞曼的领地,匈奴日逐王刘冥的领地,匈奴左贤王刘豹的领地,西凉羌族湟中王聂啸的领地,最西端是西凉羌族先零王狂风沙的领地。”
李弘拍拍这张崭新的地图,看看目瞪口呆的拓跋韬和拓跋貉,微微笑道:“大漠已经不是你们鲜卑人的天下了,尤其这大漠的南部,马上就是四族九王的天下了。这九个部落王除了骞曼,所有的人都能得到战利品。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所有部落都将成为这八王的族众。”
拓跋貉脸色苍白,张口结舌地问道:“鲜卑大王怎么转眼就成了北鲜卑王?北鲜卑王庭难道就我一个拓跋族?”
“鲜卑国既然投降了,当然就无权继续享有大漠。这大漠上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大汉国的,包括你们的鲜卑大王。”李弘笑道,“如果你们愿意帮忙,我可以再给几个部落,给几千人口。”
拓跋韬和拓跋貉相视苦笑。从此后,大漠南部云集四族部众,九王鼎立,鲜卑人再也没有称雄大漠的希望了。
李弘目送拓跋韬和拓跋貉策马离去,转身走进了大帐。
田畴正在伏案仔细看着地图,他看到李弘走进来,急忙问道:“在人,刘冥大人不是校尉吗?他怎么变成匈奴单于庭的日逐王了?大人也要奏封刘大人为王?”
“目前刘豹的势力太大,要适当的控制一下,以免让他一家独大,影响到汉北郡诸部落王之间的实力平衡。”李弘说道,“刘冥本来就是匈奴贵族子弟,在我大汉国从军多年,屡建功勋,做一个单于庭的日逐王还是绰绰有余。我已经派人去美稷的单于庭了,于夫罗会答应的。”
田畴看看李弘,没有说话。他心想,于夫罗要是不答应呢?
李弘似乎看出了田畴的心思,他笑着说道:“子泰,刘豹的实力越强,对于夫罗的威胁也就越大,这对单于庭,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我能趁这个机会削弱刘豹的实力,于夫罗会感激不尽的。”
“还是大人考虑的周到。”田畴笑道,“那大人上书朝廷,要求奏封一批胡族将领为各部落小王也是为了削弱各部大王的实力了?”
“对,我们把这么多鲜卑族众和牲畜财产赏赐给各部落,他们的实力马上就会剧增,所以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削弱和分化他们的实力。”李弘说道,“我和鲜于大人、杨大人、玉大人商量了多次,觉得还是多封一点小王比较合适。恒祭、射缨彤、鹿欢洋、弧鼎、弃沉、心狐、百里杨这些人跟我打了很多年的仗,我不能亏待他们,我要给他们应该得到的东西。还有木桃、木李和一些归属我们的鲜卑将领,这些人也要赏,也要封他们一个部落小王。封他们为部落小王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立有战功,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事可以影响东中西三个鲜卑部的诸部首领。我要让他们知道投降或者归属我大汉国,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
田畴担忧地问道:“大人想过没有,这些大王、小王虽然可以帮助我们迅速稳定疆域,但将来呢?将来大漠里部族林立,纷争不休,也许会酿成大祸。”
“子泰啊,现在的问题是我要守住大漠南部,为北疆百姓的生存建下一道牢固的屏障,为大汉国的复苏争取更多的时间。”李弘苦笑道,“我能有多大本事?你们又能预测到多少年后的事?我们还是先就目前的条件解决眼前的问题,将来的事等北疆彻底稳定了再说吧。只要大汉国强盛了,大漠里我们就是霸主,所有的部落王都会臣服于我大汉,成为我大汉忠实的臣民。”
田畴沉默不语。他想再进言几句,想劝劝李弘看得长远一点,做得完美一点,但他又觉得李弘是对的,他无力反驳。李弘不是第一个率领大军打进大漠的人,也不是第一个打败大漠胡族的人,但他却是第一个试图永久占据大漠的人。这件事没有那个先辈能够完成,李弘没有可以借鉴的人和事,所以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个世上,没有谁的智慧能够看到和预测将来的事,如果有,这个世上就没有战火和杀戮了。
田豫抱着几捆竹简走进了大帐。
筹建汉北郡的事已经接近了尾声,田豫现在最着急的是缺乏人手。李弘为此紧急派人南下晋阳,要求赵岐和蔡邕立即从晋阳大学堂里征募几十名诸生到汉北郡府任职。田豫向李弘简要禀报了一下筹建府衙的事,然后说了一下分封诸部落领地的具体设想。田豫说,乌丸人和匈奴人久居大汉边郡,让他们全部迁出边郡,显然会遭到一部分胡人的强烈反对和抵触,所以还是留一部分胡人在边郡为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李弘同意了他的建议。
田豫接着说到了边郡各部族北迁大漠的事。
张燕攻下弹汗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通知舞叶部落的射墨赐、白鹿部落的席破风,还有白山乌丸大帅度连牧各自带领部落铁骑北上驻防。五原郡的匈奴诸部现在都是左贤王刘豹的族众。李弘到达金雪原之后,立即命令刘豹的弟弟刘鹰带领部分族众进驻了受降城。
田豫说,楼麓、射墨赐、席破风、冉冉和刘豹的族众在接到大人的北迁命令后,会在近期内陆续北上。至于先零羌,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北迁,边郡二十多万各族胡人全部迁进大漠大概需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也就是在冬天来临之前可以基本完成。因为边郡里人口最多的就是匈奴人,刘豹的族众有十几万。所以只要匈奴人迁移完毕,这北迁的事其实也就差不多了。
田豫还担心湟中羌的事。李弘说,湟中羌本来就不是大漠里的胡族,他们远在西凉的金城郡,距离大漠两千多里,怎么可能会离乡背井迁移到陌生的大漠?现在金城郡给韩遂的叛军占据了,聂啸和他的手下无法回家,只能待在大漠里,算是第一批迁移到大漠的湟中羌人。等分配战利品的时候,多分一点各族女人给他们,让他们在大漠里繁衍后代。等将来西凉的叛乱平定了,再让聂啸他们把家人接到大漠来。
“按照大人的命令,弹汗山所属诸部落已经集中到弹汗山一带,北部鲜卑所属诸部落也将在几天后全部集中到吹寒原、金雪原和受降城三地。”田豫说道,“大人急于把这些鲜卑集中到一处,除了以后方便把这些鲜卑人分配给各部落大小王外,是不是还有坚壁清野的意思?”
李弘笑道:“国让,你看出来了?”
“中部和东部鲜卑距离朝天原有千里之遥,牲畜和武器很难迅速而安全地送到朝天原。因此,魁头、慕容风和弥加的数万大军只能靠西部鲜卑输送军需,但仅靠一个西部鲜卑根本无力支撑数万大军几个月的消耗。所以,他们要想把这仗持续打下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到汉北郡来抢。”田豫叹道,“大人先是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势横扫北部鲜卑和弹汗山,接着又坚壁清野,北迁胡族,始终牢牢掌握着大漠之战的主动,让鲜卑人步步受制,穷于应付。”
“鲜卑人要是不打,直接退守东中西三部,那么等到胡族北迁完毕,大漠南部的疆域就彻底丢了,他们以后不但不能称霸大漠,就连鲜卑国也会四分五裂。他们要是打吧,实力不够,不能一战而定。如果这一仗拖到雪季来临,我们就算在大漠站稳脚跟了,而他们却要饿死了。”田豫笑道,“依我看,这次慕容风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他总不能让鲜卑铁骑饿着肚子打仗吧。”
李弘笑道:“国让,你既然能看出大漠的形势,魁头和慕容风也会看出来,那你说说,魁头和慕容风将如何应对?”
田豫稍稍皱眉,略加思索,随即回道:“魁头和慕容风只有三条路,一是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所有的鲜卑铁骑向我们发起反攻,这个成功的可能太小,而且正中我们的下怀,他们不会干的。二是退守,死守东中西三部鲜卑,但这样一来他们就丢失了大漠南部疆域,迟早都要被我们逐步蚕食。第三嘛,当然是大人心里最盼望的一件事了。”
李弘微仰身躯,摸摸脸上的黑须,眼含忧色。
“魁头失去了弹汗山就失去了一切,鲜卑国失去了弹汗山王庭也就不再成为鲜卑国,所以魁头和慕容风务必要击败我们。”田豫看看李弘,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如果想得偿所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彻底击败慕容风,让鲜卑人从此失去称雄大漠之心。”
李弘苦涩一笑,轻轻说道:“难道,我非要击败大帅才能得偿所愿吗?”
“大人,慕容风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他是鲜卑人心里的不败战神,是鲜卑人的希望所在,他即使不想打也得打。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他只能誓死血战。”
李弘望着案几上的地图,垂首不语。
“大人,你要下决心打,否则,大汉国雄霸大漠的机会也许就此失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25节
八百里快骑把李玮的急书送到了金雪原车骑大将军府行辕。
李玮在书中详细叙说了洛阳发生的事,李玮说,洛阳的稳定关系到远征的胜败和北疆的安危,是重中之重,所以我以最快的速度帮助董卓稳定了洛阳局势。目前皇统已经更迭,新帝已经登基,洛阳形势正在太傅袁隗大人和司空董卓大人的努力下逐步得到改善,远征大军粮草辎重的供应可以得到确实的保证。
李玮在书中仔细分析了洛阳局势的将来发展,他认为洛阳政局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还有很大的变数,极有可能再次爆发危机。
李玮说,废黜少帝,逼迫何太后还政于朝是最快最简捷最有效的解决洛阳危机的办法,但当时董卓在迅速控制了北军后,因为顾及袁隗和朝中大臣们的反对,担心自己遭到天下人的唾弃,所以迟迟不敢下定决心。直到得到了袁隗的默许和车骑大将军的支持后,他才下了狠心。然而,在新帝登基的第二天,洛阳的大臣就开始了大逃亡,这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士人们既然已经纵容和帮助董卓废黜了少帝,为什么又突然出尔反尔逃离洛阳?新帝登基的第二天,洛阳数十名大臣和名士大儒就在一日之间消失了,这难道可以简单地用良心不安来解释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士人逃离洛阳之举肯定早有预谋,但袁隗和士人们想干什么?
董卓因为忙于整顿十万北军,再加上他不懂朝政,所以他暂时没有干涉太傅大人处理国事。太傅袁隗就利用这个机会,一日之间外放大臣十几人,同意了数十名大臣的辞呈,这件事立即引起了董卓的注意,并激怒了董卓。回到家乡的名士大儒如果口诛笔伐,外放重吏如果拥兵自重,董卓立即就成了天下罪人,他要承担废黜少帝的所有罪责,随后他势必要遭到各地州郡的联手攻击。
北军刚刚合并整顿,军心不稳,人心惶惶,董卓在这种情况下,不敢和士人公开闹翻,所以他立即假天子诏,先赐死何太后,后剖棺戮何苗尸,接着又把何苗的母亲舞阳君杀了做花肥,其残暴行径令人发指。董卓就是想利用这种残暴告诉那些蠢蠢欲动图谋不轨的士人,如果把他逼急了,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甚至可以和大汉社稷同归于尽。我闻讯之后匆忙赶去阻止已经迟了,只能把弘农王救出来囚禁了事。我发现董卓的失控和李儒的推波助澜有莫大的关系,为了救下弘农王,我和李儒发生了激烈争执。这个人对董卓的影响非常大,但他心怀叵测,眼晴里充满了仇恨,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我打算有机会把他清理了,免得将来祸害无穷。
废黜不是董卓一人的事,他得到了太傅大人和车骑大将军的支持。正是因为有朝中大臣和我们的帮助,废黜之事才进行的非常顺利,没有任何血腥残杀。但太傅大人和士人们显然不想背负这个罪名。他们想把这个罪名全部落到董卓头上。大人现在实力强悍权势倾天,士人们不敢激怒你,只好把这个罪名留给董卓了。他们激怒董卓的目的就是想让他杀死何太后和弘农王,让本来是一场朝野上下为了稳定大汉社稷的废黜变成董卓一人的废黜,而且还是一场血腥的废黜。
士人们现在可以置身于洛阳政变之外了,所有的罪孽都是董卓一个人的,士人们的所作所为也都是因为受到了董卓的胁迫。董卓从一个挽救洛阳危乱的功臣变成了危害社稷的乱臣,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大臣们则从危害社稷的乱臣变成了拯救社稷的功臣。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董卓屈服,要么大家平分权柄相安无事,要么外兵四起攻伐董卓。大汉社稷的安危在董卓和士人们的眼里,已经变成了他们争夺国家权柄的锋利武器。
董卓虽然以最快的速度抢在太傅袁隗之前掌控了北军,但他随即就把可以独掌权柄的优势尽数丧失了。太傅大人和士人们步步设计,依旧牢牢地控制着洛阳局势。现在,董卓如果想继续倚仗手中的重兵独掌权柄为所欲为,他就要面对天下人的唾弃和随之而来的讨伐,他将变成千古罪人,最后一无所有。所以他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和士人妥协,双方各执权柄,继续维持洛阳稳定的局面。
董卓当然不愿意白白放弃到手的权柄,他找到了我,希望得到车骑大将军的帮助,以武人治天下。他说他宁愿和车骑大将军平分权柄也不愿意受制于士人。我拒绝了董卓的提议,不是因为他杀了何太后,囚禁了弘农王,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而是因为我们需要洛阳的权势平衡。董卓如果独掌权柄,以他手上的重兵和部分士人的帮助,以后必将成为掣肘和威胁我们的最大敌人,这对北疆来说,太危险了。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董卓,我们迫切需要洛阳权柄的制衡,需要董卓和士人之间的对抗。
太傅大人也找到我,希望车骑大将军能为国家社稷着想,能遵从先帝的遗诏,能忠诚于当今天子。我满口应承,答应他暂时驻兵函谷关,屯重兵于风陵和茅津渡口,等洛阳大局已定,我再相机撤出函谷关。太傅大人说,皇甫嵩已经兵临潼关,再加上车骑大将军的河东屯田兵,足够威胁董卓了。
董卓迫于形势,只好和士人妥协,和太傅大人共掌权柄。董卓不再坚持要求重新调整外放京官,同时,他在周毖、许靖等人的帮助下,开始征辟名士。董卓的手下都是武人,甚至相当一部分还是胡族将领,这些人冲锋陷阵可以,治国就不行了。董卓要想在洛阳立足,要想执掌权柄,他就必须要得到士人的帮助。此次受到征辟的名士非常多,像郑玄、荀爽、申屠璠、王谦、陈纪、韩融、郑泰、何颙等人都名列其中。这些人里有一部分是各地的名士,有一部分是大将军何进的从事掾史,还有一部分是朝中大臣。象何颙、郑泰等人,他们逃离洛阳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有太傅大人的默许,再回来任职帮助董卓处理国事也未尝不可。不管怎么说,重振大汉还是每个士人最迫切的愿望。
李玮说,我注意到三件事。一是外任的京官都是袁府的门生故吏,多集中在司隶、冀州、兖州、豫州和南阳郡一带。太傅袁隗这种安排,明显就有膨胀自己权势的意图。将来士人们如果把董卓逼离了洛阳,掌控洛阳的是不是就是袁阀呢?
二是今日的董卓就象昨日的何进。因为自身的身份局限无法得到士人的认同和诚心帮助,结果一旦执掌国家权柄的时候,他们就陷入了不得不依靠士人而又不得不和士人针锋相对的矛盾里。洛阳大乱,何进和奸阉惧亡,大汉皇统更替,士人在这中间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甚至可以说就是他们在一直操控着洛阳的局势和大汉国的命运。那么由何进的事来推断,今日洛阳士人的逃离和董卓的妥协是不是预示着下一次洛阳的大乱呢?
第三件事就是大人的权势已经成为决定大汉国命运的巨大力量,这次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洛阳动乱就是一个例证。现在大汉国有大人、董卓和以袁隗为首的士人三大权势。董卓刚刚崛起于洛阳,没有根基,再加上有士人的掣肘,不足为虑,真正能和大人相抗衡的是士人,所以大人是不是应该重新考虑北疆的未来和大汉社稷的安危?
李玮在书中还对汉北郡的事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反对把胡族全部列入汉籍。原汉军中的许多胡族将领这次都要被封部落小王,这些人为大汉国建下了赫赫功勋,他们和他们的族人当然可以成为大汉子民。但原鲜卑国的部落不行,匈奴人不行,尤其是匈奴人,饱受我大汉皇恩,竟然还屡屡谋反。这种胡人目前还不能列入汉籍,享受和大汉子民一样的待遇。至于在汉北郡划分郡县的事,李玮不同意。李玮认为胡人是游牧民族,有自己的生活习俗,强行划分郡县居住,必定会引起胡人的不满和抵制,所以汉北郡的治理还是等九大部落王各归领地后,协商解决。对于在汉北郡和边郡之间建立大市的事,李玮非常赞同,他建议李弘可以建立一个都尉府,专门负责此事。李玮说,早期和我们交往密切的商贾都已经得到我的通告,他们将在近期内陆续派人北上边郡建市互贸。
李玮在书中特意提到了卢植的事。满朝文武,上百大臣,只有卢植一人在嘉德殿上提出了反对废黜之议,此事非常古怪。作为尚书令的卢植,天天都和太傅大人议事,洛阳的事他肯定有份参予,那他为什么突然和袁隗决裂?为什么要匆忙出京?为什么要先到晋阳?李玮说,我怀疑他是袁隗故意遣送出京,以便将来洛阳有变高举征伐大旗的人。
李玮在书信中最后说道,前期太后重召奸阉入宫的事我没有禀报大人,主要是考虑到远征大战刚刚开始,实在不宜动摇军心。只是我没想到洛阳局势随着奸阉入宫竟然急剧恶化,短短数天之后便发生惊天巨变,差点给远征造成了灭顶之灾,这个不可饶恕的罪责请大人予以责罚。
李弘看完书信后,急召鲜于辅、玉石、杨凤、田豫、田畴议事。众人都被洛阳的事所震骇,鲜于辅不禁惊叹出声:“大人幸好把仲渊留在河东,否则我们现在非常危险了。”
李弘说,北疆以外的事我们不要管了,知道就行。仲渊如果不能应付,自然会提前向我们发出警告。现在最重要的是迅速稳定汉北郡,北迁胡族,以免洛阳再乱,让我们首尾不能兼顾。打仗的事暂时交给徐荣负责,我们全力以赴,争取在冬天来临之前站稳脚跟。
过了几天,舞叶部落的人把骞曼送到了金雪原,鲜卑王庭重立,鲜卑国向大汉国递交降书。已经是拓跋族首领的大帅拓跋韬随即向北部鲜卑诸部和弹汗山送出了王庭投降大汉国的消息。
这期间,朝廷的圣旨连续送达金雪原。有新帝登基的诏书,有新帝安抚犒劳远征将士的诏书,有同意李弘所奏建立汉北郡的诏书,有同意李弘北迁胡族的诏书,有赐封诸部落大王和小王的诏书。诸部落大小王的印绶和赏赐一应俱全。
九月中,朝天原。
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带着一万铁骑和大量的牲畜武器终于到了朝天原。
面对徐荣的八万大军,慕容风一筹莫展。即使弥加来了,诸部铁骑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有四万五千骑,根本就不是汉军的对手。
“西部鲜卑的人为什么还没有来?”弥加愤怒地问道,“我姗姗来迟,是因为我路途遥远,还要带这么多牲畜武器,但西部鲜卑距离朝天原只有几百里,他们就是爬也爬来了。”
魁头冷哼一声。熊霸小声解释道:“我们得到消息,宴荔游在连岗山被徐荣一口吞了,一万大军全部葬送在连岗山了,他只带了一百多骑逃了出来。”
“律日推演呢?拓跋锋呢?
“徐荣赶过驼峰沙漠,第一个杀的就是他。”熊霸悲叹道,“律日推演已经死了一个多月,狂沙部落早就消失了。拓跋锋在长云山全军覆没,拓跋族也没了。”
“怎么会这样?”弥加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说道,“虽然我们这两年连遭败绩,但还不至于这么不堪一击吧?这里是大漠,是我们的地方,汉军哪有这么强的实力?”
“豹子的铁骑都是胡族勇士,其中鲜卑人就有两万多,他们熟悉大漠的地形,攻击的时间非常突然,攻击速度更是极快。北部鲜卑和弹汗山实力微弱,无力应战,这仗怎么打都是输。”邪归逆咬牙说道,“我们如果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兵力反攻,还有可能击败他们,但现在你看我们集结了多少人马?落置鞬落罗那个老混蛋距离我们只有几百里,竟然迟迟不来集结,也不给我们输送食物,看样子他是打算投降汉人了。”
“他什么时候到?大帅有没有派人去催?”
“他不来了。”步度更说道,“我已经到燕然山去过了。落置鞬落罗说,他只有两万人,他不想和汉军正面对阵。其实,他是想保存实力而已。”
大帐内陷入沉寂。
过了很长时间,魁头站起来说道:“我亲自到燕然山去一趟。他不来可以,但他要给我们提供食物,否则,我们很难支撑下去了。”
“不。”慕容风挥手说道,“我们和大王一起去。”
“放弃朝天原?”魁头吃惊地问道。
“对,放弃朝天原。”慕容风说道,“汉人这次攻击速度太快,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族众都没有撤出来,大军严重缺乏食物,我们只有继续后撤,撤到燕然山和狼居胥山一带。”
“直接撤到狼居胥?”熊霸目瞪口呆地望着慕容风,有点不敢相信。
“我们先到燕然山,不论汉军是否追击,一个月后我们到狼居胥去。”慕容风面无表情地说道,“西部鲜卑没有那么多的牲畜可以持续供应几万大军的所需,所以我们要立即派人回去,让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把牲畜直接送到狼居胥山。”
“大帅,我们不守朝天原了?”邪归逆绝望地问道,“大帅,你不要弹汗山了?不要鲜卑国了?”
慕容风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们先机尽失,处处被动,除了撤退保存实力,徐图他策以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现在我们兵力不足,食物短缺,就是想打也有心无力啊。”
“大帅,兵力不足我们可以再去催请落置鞬落罗,食物不足我们可以再去抢,但这朝天原是万万不能放弃啊。”魁头哀求道,“现在才九月,距离十一月还有将近两个月。如果现在就放弃朝天原,汉人下个月就可以打到狼居胥了。大帅,难道你要我们败进丁零,避祸北海吗?”
慕容风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汉人以十几万大军远征大漠,粮草辎重的供应非常庞大,以他们目前的国力根本做不到。”慕容风说道,“你看,他们现在把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所有族众和牲畜全部集中到弹汗山、吹寒原、金雪原和受降城四个地方,其目的是什么?除了不让我们抢掠外,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要吃。你再看,现在朝天原上的八万汉军有五万是铁骑,而汉军的步卒主力全部滞留在金雪原和吹寒原,为什么?不是因为他们走不快,而是因为粮草已经无法供应了。”
“既然如此,大帅为何还要放弃朝天原?”魁头问道。
“汉军如果不能彻底击败我们,他就无法称雄大漠,无法覆灭鲜卑国,所以他只能跟在我们后面穷追不舍。”慕容风看看众人,问道,“八万大军随后追击,要消耗汉军多少粮草?退一步说,汉军即使以五万铁骑发起追击,他的粮草消耗也非常惊人。”
“只要我们退得快,汉军必然就追得快,这样等我们退到北海,汉军就没有吃的了。”慕容风说道,“只要我们不再坚守朝天原,我们就掌握了战场上的先机,汉军也就陷入了被动。北海的冬天比这里来得更早更快,汉人想不死都难。”
“大帅,十二年前,我们就是这样击败汉军的,豹子有前车之鉴,未必会中计。”弥加小声说道,“汉人历次征伐大漠,不一定都以打到狼居胥为胜利的终点,他们一般以冬天来临为终点。所以我觉得只要我们守到冬天,豹子没有粮草了,他自然会撤兵回国。”
“如果任由汉军把我们二十多万族人和几百万牲畜掳掠回国,鲜卑国就完了。”慕容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务必要击败汉军,夺回被他们抢去的一切。”
鲜卑人撤离了朝天原。
徐荣迅速把这个消息禀报了李弘。李弘召集鲜于辅等人商议了很长时间,决定暂时不要追击。目前洛阳情况不稳,汉北郡错综复杂,还是再看看为好。李弘急书徐荣,留三万铁骑驻守朝天原,其余人马立即返回吹寒原和金雪原。
****
九月中,洛阳。
董卓对留在洛阳的士族大臣和一帮名士大儒予以重用,他和太傅袁隗多番商议,连续拜迁和征辟了七十多名官僚士人。董卓为了取信于太傅袁隗和朝中的大臣们,没有大量拜迁自己的亲族和部下。他仅仅把西凉军中的董越、牛辅、胡轸、李肃、鲍鸿、北军屯骑校尉段煨等六人拜为中郎将,河内都尉吕布被拜骑都尉,曹操被拜骁骑校尉,其他许多西凉将领均没有得到升迁,只是重赏了事。
董卓为了拿到被尚书台控制的兵事大权,要求任职太尉,但现在太尉是刘虞,而没有任何理由就罢免刘虞很可能遭到袁隗和大臣们的反对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董卓为了这个太尉的职位颇费了一番心思。他和李儒商量了一下,决定上奏天子改任刘虞为大司马。
(大司马过去掌兵事大权,其实就是现在的太尉。本朝武皇帝时,改太尉为大司马。哀皇帝时,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丞相为大司徒,与大司马并称三公。到了光武皇帝时,大司空、大司徒去“大”字,改大司马为太尉,此三公之职一直延用至今不曾改变。)此时拜刘虞为大司马,根本就是胡扯,毫无依据。难道本朝还要出现四位三公重臣?刘虞算什么?他还是不是三公?董卓的提议让太傅袁隗哭笑不得。
九月乙酉日(十二日),司空董卓和太傅袁隗向天子上奏,提议任命原太尉刘虞为大司马,封襄贲侯,而司空董卓改任太尉,兼前将军,并加赐节钺和虎贲卫士,进封为郿侯。不久,天子又依两人的奏请,拜太仆杨彪为司空,拜豫州牧黄琬为司徒。至此三公再现朝堂。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26节
太尉董卓和太傅袁隗、司徒黄琬、司空杨彪、尚书令丁宫等人多次聚议之后,决定顺应天意,矫正桓、灵之政,擢用天下名士,以收众望,重振大汉天威。朝中上卿四府,尚书台在众多重臣的努力下,迅速恢复正常,大汉内外廷开始了高效的运转。尤其是大司农府,它在袁隗、董卓、丁宫等人的亲自关照下,自始至终就没有中止过对远征大军的粮饷供应。大司农卿袁滂一直待在府衙内处理公务,一个多月都没有回家休息。
这期间,太尉董卓以公车征辟的名士有不少人来到了京城。
何颙率先到京。董卓非常高兴,设宴款待。他知道白己要想在洛阳站住脚,要想逐步控制权柄,必须要得到士人的支持,而何颙就是他第一个要拉拢的对象。何颙是名震天下的党人、名士,曾经是为大将军出谋划策,是大将军的左膀右臂。而且这几年何颙曾数次到西凉和他面议大事,也算是很熟的朋友了。董卓知道何颙看不起自己,过去官小,想巴结何颙都巴结不上,自己很失落,只能在心里骂骂而已。但现在官大了,执掌权柄了,何颙还是这样,眼睛里尽是不屑,那神情仿佛在告诉自己你就是小人得志。董卓现在不生气,自己是太尉了,没有心情和这等人生闲气。只要你来应征为官,你就是我的手下,我想怎么指使你就怎么指使。你是名士,是党人,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要听我的。董卓看着何颙的眼神就象看到自己的猎物一样,高兴、惬意、舒服。
董卓从奸阉和大将军的败亡上认识到士人的巨大力量。过去奸阉控制权柄的时候和士人针锋相对斗得头破血流,大将军执掌权柄的时候和士人貌合神离,既想利用拉拢又想打击排挤,结果他们都没能战胜士人,都死了。士人的这股力量非赏强大,它直接决定了大汉国的兴亡,没有人可以驾驭,只能利用和共存。到目前为止,和它对抗的力量都已经消失了。过去李儒曾经劝董卓一心一意依付门阀士族,但董卓不以为然,甚至因为自己的武人身份还有点抵触情绪,他不太愿意,他也没有想到士人的力量会这样强大。在他看来,朝中的几方权势里就士人最弱。当然那时士人们十分反感董卓的两面三刀,即使董卓想投到袁阀门下,袁隗也是爱理不理。现在洛阳形势风云突变,董卓突然入朝为三公,手握重兵和权柄,这让他在数日内知道和理解了过去许多不知道和不理解的事。原来士人的力量才是决定大汉兴亡的力量。
董卓有了前车之鉴,在完全掌控了军队后,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和士人之间的关系。他从来没有狂妄的想过自己可以控制士人,可以得到士人的认同。当年奸阉权势倾天,也没能控制士人反而和士人斗了个两败俱伤,凉州三明那么好的声名和功绩也没得到士人的认同反而得到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评价。董卓很清醒,他既不想步奸阉和大将军的后尘和士人反目成仇最后灰飞烟灭,也不想重蹈凉州三明的覆辙落得个一事无成不得善终。董卓想利用今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堂堂正正的武人身份入主朝堂,然后礼贤下士谦恭忍让,和士人们携手合作,一起振兴大汉社稷,创下一份丰功伟业,为自己搏得万世美誉,让自己也象伊尹、霍光一样青史留名。
在董卓看来,自己既不是奸阉也不是外戚,而是为大汉征伐四海戍守边塞的武人,在许多方面武人和士人的想法和目标都是一样的,按道理说,双方应该非常容易沟通和合作。就像这次废黜少帝逼迫太后归政一样,双方联手还不是手到擒来轻松自如?在本朝建国初期,武人和士人就曾同掌朝堂,双方上下齐心,精诚团结,在短短数十年内就恢复了大汉国的国力,董卓认为自己和袁隗等士人今天也能做到。
董卓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打定主意要把何颙留在身边。这也算是得偿心愿吧。过去自己想巴结这个党人巴结不上,今天自己有机会把这个党人留在身边呼来唤去,想想也很美。如果何颙能答应自己的邀请,以何颙的身份入府为掾史,那将来自己的太尉府不愁没有名士大儒纷至沓来。
筵席上董卓半真半假地说:“这次平定洛阳之乱先生出了大力,没有先生的帮忙,也不可能有今日洛阳的局面?但先生为何在先帝登基之后不告而别?是不是担心我西凉将士骄纵不法,致有乱政祸国之害?难道在先生的眼里,我大汉社稷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何颙笑着说:“我大汉经此乱劫,振兴之兆已现,何来病入膏肓之说?我之所以不告而别,都是因为奸阉已除,平生大愿得偿,再无心政事而已。”董卓痛骂了奸阉几句,然后问他是否愿意屈就太尉府长史一职。长史的秩级虽然不高,但却是一府的总管,被视作“毗佐三台,助成鼎味”,权力非常大,一般不是亲信不可能担任此职。何颙当即推辞,何颙说,刘艾和李儒都是跟随大人多年的亲信,为大人戍守边塞平定叛乱治理西疆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大人出任太尉,理所应当予以重用。董卓说,刘艾已经出任北军中侯,李儒现在是郎中令,他们都得到了朝廷的重用。目前太尉府没有人主持日常事务,所以还是请伯求屈就一下如何?何颙不再推辞,俯身应命。
不久,郑泰、陈纪、韩融陆续来到京师。郑泰被拜为尚书。陈纪被拜五官中郎将。(陈纪是陈寔之子,陈寔乃是海内闻名的大儒,以名望德行为世所推崇。)韩融被拜大鸿胪卿。郑玄、申屠璠、王谦之流的硕儒,对征辟根本就不予理睬。过去大将军何进征辟时,郑玄还来京在大将军府住了一天,申屠璠小住数日即走,王谦还出任了一段时间的长史。但这次他们对太尉董卓的征辟态度就要恶劣多了。只有颖川荀爽对董卓比较客气,专门回书一封,说自己病重不能就辟,多有抱歉。
九月下,太尉董卓从何颙之计,召集太傅袁隗、司徒黄琬、司空杨彪,提议给前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和在两次党锢之祸中死去的党人洗雪冤屈。
二十一年前由太傅陈蕃和大将军窦武发动的北宫兵变以失败而告终,奸阉趁机杀死了成百上千的人,陈蕃和窦武的亲族门生故吏几乎无一幸免,因党锢而死的党人和他们的门生子弟就更多了。何颙说,太尉大人如果能以手中权柄昭雪为铲除奸阉匡正大汉而死的前人,将会得到天下士人之心。
董卓之议得到了袁隗三人的响应,第二天,四人带锧于嘉德殿上书,哭奏天子诏告天下,为前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和天下党人伸张冤屈。(锧是一种刑具,在腰斩和黥刑的极刑中使用的垫坐。)年幼的天子大惊失色,急忙挥手答应。天子依照太傅袁隗和三公所奏,命令廷尉府重审陈蕃、窦武之案。陈蕃和窦武恢复爵位,并派大臣去北邙山祭悼他们的坟墓,擢用他们的子孙为官。两次党锢之祸中含冤而死的党人也一律平反昭雪,流放亲族立即返回故里并得到重金抚恤。
太傅陈蕃之子陈逸自从冀州叛乱失败后一直躲藏于大知堂,这次得到天子昭雪陈蕃的诏书,匆忙返回阔别了二十一年的洛阳,到北邙山祭奠亲人。董卓闻讯后亲自赶到北邙山把陈逸接到了京城。董卓随即上奏天子,提议让陈逸继承爵位,拜陈逸为太中大夫,归还他家的府邸。天子准奏,并厚恤陈逸,赏赐重金。
此事顿时轰动了朝野,天下为之震撼,士人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大汉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大汉振兴的希望霎时间遍传了万里江山。
太学诸生们齐聚皇宫外庆祝党人取得最后胜利,天子、袁隗、董卓和大臣们接受诸生们的贺表,站在天子身边的董卓笑容满面,踌躇满志。
太尉府。
太尉董卓召见车骑大将军府长史李玮。
这段时间,李玮在京中活动频繁,跑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大司农府、少府、太学和洛阳粮仓、武库。他在这几个地方进进出出,催钱催粮催军械,还为车骑大将军府和北疆各郡征辟了大量的掾史。袁滂已经不止一次在朝议上抱怨,他现在最怕见到的就是李玮。大司农府不是北疆和远征大军的钱库,它是大汉国的国库,它要为大汉国方方面面的国事输送钱财和物资。
目前在大汉国有太傅、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马和车骑大将军六位上卿。京中四府以太尉府权势最大,而在京城之外就是车骑大将军府权势倾天了。李玮年纪轻轻就是车骑大将军府的长史,而且这几年他随李弘历经大战,在大汉国早已声名显赫,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门阀世族包括三公大臣见到他都很客气。一是因为李玮的才智,二是因为他身份特殊,他现在说话就相当于李弘在说话,他的决定就是李弘的决定。
车骑大将军李弘远征并曾上书朝廷,大军远征后,车骑大将军府的一切事务都有李玮全权负责。现在的车骑大将军府主掌北疆十五郡的军政,虽然赵岐和朱穆各自承担了屯田驻防等具体事务,但北疆主要事务比如大事定策、盐铁和赋税,远征大军的后勤全部都由李玮负责。其职权之大,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余五府的长史。前太尉马日磾有次在太学碰到他,笑着夸他说,仲渊,你现在跺跺脚,洛阳也要抖三抖啊。将作大匠朱俊为此数次警告他不要年少轻狂惹下麻烦,尤其对他出门带着许多铁骑侍卫招摇示众一事非常反感。
董卓早在大军整顿完毕,重建北军八营十万将士之后,就督请李玮带着两万河东兵退出函谷关。他甚至派牛辅带着虎贲营赶到了函谷关。但李玮以洛阳政局不稳为借口,拒绝退出。董卓明白李玮的意思,当初李玮一路狂奔跑到北军大营信誓旦旦地答应帮助董卓是有条件的。李玮要董卓主政后立即给远征大军提前调拨两个月的粮饷军械,给北疆调拨二十亿钱赈灾钱粮。这点小要求,董卓当然满口应承了。但等他稳定洛阳后找到大司农袁滂一问,才知道国库里的钱已经不多了。
袁滂说,从五月开始,国库里的钱就象流水一样往外淌。先是先帝归天后的大丧、下葬,董太后下葬,少帝登基大典,然后车骑大将军南下,一次就从万金堂和国库里拿走了一百五十亿钱。车骑大将军远征后,除了每月正常供应大军的粮饷外,朝廷还按照车骑大将军的要求提前调拨了三个月的粮饷。八月,先是少帝大婚,然后大将军又数次调拨粮饷给太尉大人和其余七路进京兵马。这个月新天子登基大典,皇宫修缮,北军整顿。
袁滂痛苦地说道:“太尉大人,现在万金堂已经空了,董太后藏在永乐宫的钱也用完了。国库早在大将军手上就已经所剩无几了。如果不是收缴了何太后、大将军等何氏宗族的财产,抄没了奸阉、许相、樊陵等一帮奸佞的家财,今天的国库连三十亿钱都拿不出来。”
董卓一筹莫展。他无法兑现对李玮的承诺,只好一拖再拖,希望能拖到十月。十月秋收之后,各州郡要上缴赋税,那时国库就有足够的钱粮了。
董卓等李玮坐下之后,笑着问道:“仲渊,十月要到了,河东屯田区的谷物要收割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离京?”
李玮说:“大人,风陵和茅津渡口的屯田兵正在返回屯田区,函谷关的两万兵因为这个月的粮饷还没有给,所以……”
李玮没有说下去,但董卓知道他要的不是这两万屯田兵的一个月粮饷,而是他在北军大营答应给远征大军的两个月粮饷和赈济北疆灾民的钱粮。董卓笑容渐敛,冷声说道:“李大人,现在国库没钱是事实。我看,你还是先把大军撤回河东,十一月之后我再把这笔粮饷调拨给你。至于给远征大军的两个月粮饷和赈济北疆灾民的钱粮目前无法兑现,我看就算了吧。明年情况好转了,我再想办法尽力补偿你一点。”
李玮显然没想到董卓会当面反悔,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董卓接着说道:“京畿南北两军有十二万人,这十二万将士一月的军饷就是两亿钱,如果再加上这十二万人的吃饭衣物和武器更新,一个月至少要四亿钱。长安的皇甫将军有两万北军,他们也要钱。远征大军十几万将士的粮饷军械和上百万民夫的粮饷,他们更要钱。大司农府算了一下,国库这个月至少要拿出十五亿钱才能维持这三支大军的需要,但你知道国库还有多少钱吗?”董卓伸出了三个指头,“现在国库里只有三十亿钱,也就是说,到了十月底,国库就空竭了,只能等着各地州郡紧急运送赋税入京了。”
李玮头一晕,后脑一凉,冷汗唰就出来了。
“从六月到九月,冀青兖徐四州一直阴雨连绵,几个赋税大州今年的收成肯定不好。”董卓紧皱浓眉,忧心忡忡地说道,“七、八两个月,冀兖青三州黄河沿岸郡县多处决堤,灾民有百万之众。去年的灾民还没有解决,今年又有灾民,而朝廷又无力赈灾,所以这三州部分郡县极有可能在冬天再次爆发灾民叛乱。”
董卓看看李玮说道:“太傅大人和我们已经联名上奏天子,恳请天子下旨,命令并州尽一切力量尽可能接受更多的灾民入境,把这些灾民迅速北迁塞外,避免叛乱再度发生后愈演愈烈,以至于冀兖青徐四州的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李玮怒极而笑,“几位大人治国有方,高,高!”
董卓眼里露出一丝怒色,继续说道:“朝廷今天的难处和车骑大将军有莫大的关系,他从先帝的万金堂和国库里直接调走了一百五十亿钱,如果这一百五十亿钱还在国库里,朝廷何至于现在步履维艰?这一百五十亿钱是为屯田而用,那么朝廷北迁灾民到边塞戍边屯田又有何不可?难道车骑大将军还和朝廷议定了屯田人数?”
李玮摇摇头,苦笑道:“太尉大人,你想想,车骑大将军要不是在七月把这钱拿走了,北疆几百万灾民怎么戍边屯田?等着北疆大乱吧。北疆现在已经有四百多万人口了,朝廷如果再把灾民往北疆驱赶,其后果是什么,太尉大人你难道不清楚?这个主意是谁出的?这是要远征大败,要北疆大乱,要坏我大汉社稷的亡国之策,这是谁出的主意?”
董卓不满地说道:“这是四府一台几十位大臣数次合议的定策,不是哪一个大臣的主意。车骑大将军在大漠建立汉北郡,以胡制胡的计策,大臣们的看法很多,争论得非常激烈,反对者居多。许多大臣认为这是一件既耗费钱财又耗费力气的事,根本没有占据大漠之利,反而有养虎为患之祸。本朝有称霸大漠的先例却没有占据大漠的先例,所以他们认为车骑大将军此举必将以失败而告终。为了防备将来胡人南侵之祸,他们想了一个亡羊补牢之策。”
“就是大量北迁灾民戍边屯田?”李玮嗤之以鼻,“他们是不是还建议汉人到大漠里养马放牧?建议胡人南下耕种?建议胡人学我大汉文字?建议汉胡通婚?他们是不是说,这样一来,车骑大将军和北疆十几万大军就被陷在了大漠,就被塞外几百万灾民和胡人牢牢地牵制了,再也也无力南顾了?是不是说,这样一来无论车骑大将军在大漠打赢了还是打输了,都无法对太尉大人和朝廷形成威胁了?”
董卓冷冷一笑,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几天,我们要重新考虑远征大漠之策,如果朝廷无法确保十一月有足够的粮饷供应远征大军,我们将建议车骑大将军固守汉北郡不再继续北上追击鲜卑主力,以免重蹈十二年前的落日原之败。现在看来,车骑大将军执意要求先行囤积三个月的粮饷然后再出兵大漠,的确是一个明智之举。”
“国库怎么会没有钱?”李玮说道,“我记得八月初大司农府调拨这一百五十亿钱给北疆戍边屯田的时候,国库和万金堂里大约还剩有一百多亿钱。远征大战从八月中开始到现在才四十多天,最多不过消耗二十亿钱,再加上朝廷提前调拨的三个月粮饷辎重,远征军最多消耗了四十亿钱左右。按照车骑大将军和朝廷的约定,远征大战最迟在十二月结束,也就是说朝廷至少还需要给我们提供三个月的粮草辎重,这笔钱天子早已调拨国库,为何被人擅自挪用?”
董卓冷哼了一声,把袁滂的解释说了一遍。从八月少帝大婚到现在,两个月内仅皇室就耗费了将近四十亿钱。本来有些钱应该归少府出,但少府的几十亿钱被何太后全部拿走了,少府库早就空了。洛阳大乱后,上缴查抄的何氏宗族和奸阉的财产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亿钱,南北两宫的库房和少府库的近百亿钱财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车骑大将军有预见,他现在进退自如,远征大军尚没有灭顶之祸。”董卓说道,“北疆如果能解决灾民的吃饭问题,短期内也不会出现严重危机。相反,会出现危机的地方是洛阳。”董卓轻轻地敲着案几,低声说道,“没有钱,没有钱我怎么办?我到哪里去弄钱?”
“洛阳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钱。我看那凭空消失的钱,就在这洛阳城里。只是这钱都在私人的库房里,大人要想把它拿回来,很难很难。”李玮笑道,“大人还记得先帝和车骑大将军当年发起的西凉肃贪吗?短短时间内,先帝就查抄了上百亿的巨资。大人要想办法啊。”
董卓眼睛蓦然瞪大,脸上的神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27节
李玮答应董卓率部退回河东,但他向董卓详细解释了灾民继续北迁边塞的危害。
李玮说,大人久居边塞,知道边郡的贫瘠和困苦。北疆数个边郡只有河套地区和雁门郡的平城一带可以屯田,土地非常少,能养活一百多万人已经是极限。另外边塞气候恶劣,屯田的投入大产出少,从中原一带北迁的灾民即使勉强适应了边塞的气候,但要想彻底解决温饱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边郡百姓没有十年的稳定和收成无法做到自给自足。部分灾民还可以跟在胡族和当地人后面学习放牧,改以畜牧为生,但有多少北迁的灾民会改变自己祖祖辈辈留传下来的生存方式?
北迁边郡的灾民如果超过百万人口,大家就无法生存,其直接危害就是灾民和胡人举兵叛乱。叛乱的灾民和胡人冲进长城以南,沿晋阳河东一泻而下,会形成数百万人口的大暴乱,京畿将因此而陷入危局。
车骑大将军急于出塞征伐,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暂时缓解灾民不断涌入并州给北疆造成的巨大压力和危机。北疆灾民多,但没有足够的土地可供分配,没有粮食衣物养活他们,为了避免爆发叛乱,只有迅速发动收复边郡和远击大漠的征伐之战。打仗需要征募民夫,车骑大将军以这些灾民为民夫,让他们给大军运送粮草辎重,解决他们的吃饭和生存问题。
李玮说,远征大战一旦结束,北疆首先面临的就是安置这多达上百万之众的民夫。车骑大将军的意思是把他们回迁原籍,让他们重新回到家乡。车骑大将军认为,冀青兖徐四州有了这一年多时间的恢复,应该有能力安置这些民夫回家种田了。但今天的事实是太尉大人和朝中的大臣们根本无视北疆的危机,无视大汉社稷的安危,而是一味地为了避免灾民在中原暴乱,为了削弱车骑大将军的实力和减轻车骑大将军对朝廷的威胁,把灾民一次又一次地北迁并州,把所有的灾害和祸患都送到了北疆,都让北疆去一力承担。朝廷不去想办法赈济安抚各地的灾民,不去解决数百万灾民带来的危机,却把这种危机变本加厉地转嫁给北疆,这种短视的行为实在令人无法容忍,这会最终动摇甚至葬送我大汉社稷。
灾民继续北迁,冀青兖徐四州的确是暂时解决了灾民暴乱的危机,但北疆绝不是象太尉大人所想的那样安稳无忧,而是到了一个即将大喷发的危险边缘。只要远征大战停下来,北疆危机立即就会爆发,大汉社稷就有倾覆的可能。大人是太尉,是三公之首,主掌兵事大权,这所有的罪责都是大人的。大人将留下万世骂名。
朝廷北迁灾民之策,看起来是暂时解决了灾民的危机,解决了边塞戍边屯田的问题,甚至还解决了车骑大将军对大汉国的威胁,但大人再往深处想一想,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大臣们是不是也把大人送到了绝境?
董卓渐渐听明白了,他坐在案几后面,双手轻轻摆弄着一卷铺开的竹简,若有所思。
李玮继续说道,国库没有钱,太尉大人建议车骑大将军撤兵固守汉北郡,是不是太过一厢情愿了?太尉大人戍守边疆数十年,应该知道大军如果没有彻底击败鲜卑人的主力,根本无法守住汉北郡,无法守住大漠南部。魁头、慕容风、落置鞬落罗和弥加还有近十万铁骑,有数万部落,有数百万牲畜,而我们的粮草辎重却尽数断绝,这能继续固守汉北郡?还能继续占据大漠?大军撤回阴山以南之后,北疆会发生什么事,太尉大人应该很清楚了。
如今北疆已经陷入绝境,只有两个办法可以摆脱目前的危机。
一是命令车骑大将军继续远征,大军距离阴山越远,需要北上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就越多,进入大漠的民夫越多,北疆的危机就能暂时被压制住。大军如果远征大捷,铁骑征服鲜卑,北疆稳定,太尉大人将因此而创下举世功勋。从此后大人不但可以扬名史册,更能挟雷霆之威一举掌控国家权柄,这样大人就可以重振大汉社稷,再建周公之伟业。
其次命令各地州郡立即停止北迁灾民。如果朝中大臣们激烈反对,大人可以分两步走。一是调拨钱粮赈济北疆灾民以暂度难关,二是从冀州划出两到三个郡专门用于屯田,以便来年北疆迁出灾民。冀州这几年历经战火灾荒,人口巨减,土地荒芜,非常适合朝廷屯田。
朝廷屯田的好处非常多,首先大人忠诚为国一心为民的声誉将传遍天下,其次大人用朝廷的名义收回所有荒芜田地后,可以先租后卖。这样大人不但可以妥善安置灾民,恢复冀州元气为国库增加赋税,还能从中赚取惊人的钱财。此举如果成功,利国利民,大人何乐而不为?
董卓心动,他沉吟良久,缓缓说道:“仲渊,钱从何来?”
李玮笑道:“大人还记得我朝武皇帝为了筹措钱财远击匈奴,都用了哪些办法吗?”
董卓蓦然大悟。李玮站起来躬身告辞。
董卓连夜召见刘艾和李儒。
当刘艾和李儒两人走进书房的时候,董卓正在埋头翻看卷籍。董卓请两人坐下,指着一卷典籍说道:“当年武皇帝为了击败匈奴,连番用兵,导致国库空竭,这和今日大汉国所面临的危机如出一辙。武皇帝后来依孔仅、东郭咸阳、桑弘羊的轻重之策,迅速摆脱了财赋危机,筹措了军资,继而取得了远征的胜利。那么,我们今天能不能采取武皇帝的办法挽救大汉国?”
刘艾和李儒一时没有听明白董卓的意思,没敢说话。
董卓捋须叹道:“国库没钱了,国库的钱只能用到十月。但你们知道,现在车骑大将军正在远征大漠,京畿有十二万大军需要粮饷,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要钱,我们怎么办?过去先帝没钱的时候,先是命令王公贵族、门阀世家和巨商富贾们捐助,然后向他们赊借。再后来就卖官卖爵甚至连罪责都卖了。当今天子不能这么干,我们也不能逼迫天子这么干,这种做法不但丧失民心也于事无补,所以我们必须要想一个妥善长久之策。”
董卓看看两人,问道:“武皇帝从轻重之术,实施统一货币、盐铁官营、置均输、行平准,征收算缗、鼓励告缗四策,在很短时间内就恢复和增强了大汉国力。我想问问两位,这轻重之术是什么意思?”
刘艾和李儒互相看看,半天没言语。
刘艾回道:“这轻重之术出自《管子》的轻重论,包括轻重之势、轻重之学和轻重之术三部分。所谓‘轻重’,是指货物稀缺时价格就高,此为重,过剩时价格就降,此为轻。轻与重因人们的需求涨落变化而变化。这三部分又以轻重之势最为重要。所谓轻重之势,是指朝廷直接参与货殖经营以控制天下财富,百姓只能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经营允许的货物。这样天子和朝廷就牢牢掌控着天下百姓的贫富生死,无需再用暴力来进行掠夺和统御,百姓在天子和朝廷的控制下既无法逃避税收,又不会因为太贫穷而挺而走险,更无法太过富裕而看不起朝廷的赏赐和俸禄,从而天下稳定,国家富强。昔年管仲相齐四十年,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春秋五霸之首,其君臣二人的治国之策皆被后人记于此书之中,所以此论又被称之为‘桓、管之术’。”
董卓连连点头,接着问道:“武皇帝为缓解国库匮乏的局面,税政上增加了种种新制,如开征酒税、家畜税、海租税、人头税等,但我看只有缗钱之税和盐铁之税是当时最主要的两大税种,收入非常高。盐铁现在已经放开经营,即使重新改为官营短期内也看不到钱,所以,我想只有从缗税上想想办法,你们说呢?”
刘艾和李儒已经明白了董卓的意图,两人皱眉不语。
董卓望着刘艾说道:“你说说。”
刘艾咳嗽了几声,捻须说道:“朝廷一直在征收缗税,数额也较大,大人如果突然下旨加重缗税,恐怕会引起京畿动荡。而且大人即使加重了缗税,短期内也无法征收到足够的钱财填充国库,所以下官认为不太合适。”
董卓微微一笑,说道:“大汉国各地的巨商富贾有几个如实上交了缗税?大家都在匿财不报或者少报。这个时候我们为了大汉的千秋社稷,是不是可以颁布告缗令?我们鼓励百姓们向朝廷揭发商贾们隐产漏税的恶迹,规定凡能告发隐匿资产及呈报资产不实的,将分给所没收资产的半数以资奖励。”
刘艾摇摇头,轻声说道:“大人,算缗、告缗虽然为武皇帝谋取了巨额收入,钱财装满了国库,但同时也沉重打击了富贾豪商,当时中等以上的商贾大多数都被告发抓捕流放,其结果直接导致了国家财源的剧烈萎缩。后来武皇帝不得不取消了告缗令,大力推行桑弘羊的盐铁官营和均输、平准等官商政策,朝廷紧张的赋税状况才得以缓解。大人,大汉国这几年饱受战祸,不宜使用这种伤筋动骨之策。”
董卓看看一直不语的李儒,问道:“长笙,你说呢?你是否同意颁布告缗令?”
“下官非常同意大人的提议。”李儒大声说道,“刘大人只看到了算缗、告缗之策对国家赋税收入的短暂影响,却没有看到它帮助大汉国清除了痼疾,恢复了元气,增强了国力。大汉国能有四百年的基业,和武皇帝当年颁布此策有莫大的关系。”
刘艾惊愣地看着李儒,生气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今日的大汉国和昔日的大汉国怎能相提并论?今日的大汉国根本经受不起这样的重击。”
“今日的大汉国已经病入膏肓摇摇欲坠,我们更应该行此重策,把吞噬大汉血肉的奸佞统统杀了。”李儒激动地挥手说道,“若不用此策,则大汉国必无振兴之希望。”
“武皇帝为什么要征收缗税?当年武皇帝连年用兵,巡行天下,大兴土木,赈灾济荒,使国库开支巨大,财政告匮。武皇帝为了缓解这种局面,先用酷吏张汤挽救大汉财政。张汤采取酷法手段,结果因滥改币制而遭到了严重失败。武皇帝为了救急只好向巨商富贾募捐,但捐助者寥寥无几。武皇帝大怒,乃开征算缗钱。但巨商富豪却匿财不报,于是武皇帝乃下告缗令。”(算缗钱就是财产税。缗是指用绳子串起来的铜钱,一千钱一串,称为一缗。)
“今天呢?今天的大汉国战火连锦,叛乱不休,灾患频频,皇室耗费吏是惊人。国库不是匮乏,而是亏空数年了。今天的巨商富贾呢?你看看洛阳城里有多少富可敌国的商贾?他们有数百亿的钱财。但又有谁肯捐助出来?谁肯赊借给天子?远征将士在大漠里血战,灾民饿莩遍野,但哪个有钱人愿意捐助了?”
“当年武皇帝分派官员到各州郡收缴缗钱,抄没数以百亿计的财物,成千上万的奴婢以及大量的田宅,但这不是大汉国最主要的收获。”李儒说道,“长达四年的告缗令沉重打击了诸侯王和商贾富豪的权势,阻止了愈演愈烈的土地买卖,这不但让流落各地的流民重新回到了土地,更让桑弘羊的统一货币、盐铁官营和均输、平准之策得以顺利推行。流民如果没有得到安置没有得到土地,国家如果没有实施五铢钱,盐铁官营和均输、平准之策,武皇帝何来的惊天伟业?大汉国何来的四百年基业?”
“今天呢?今天的大汉国朝纲不振,大汉律形同虚设,贪污腐败盛行,叛乱此起彼伏,贪赃枉法者比比皆是,流民更是遮天蔽日,为什么?”李儒冷笑道,“我们都说皇帝昏庸无能,奸阉乱政,外戚专权,致使大汉国有今日之衰败。那么现在呢?现在奸阉没了,外戚也没了,幼主又不主政,为什么大汉国还是一点都没改变?先帝登基已经一个月了,为什么远征大军反而粮饷将尽?为什么灾民还是没有赈济?为什么国库里的钱越来越少?为什么忠心爱国的权贵富豪们不能捐出一点自己的家资?为什么置北疆的安危于不顾反而要把北疆逼上绝境?”
刘艾脸色一变,急忙阻止道:“李大人,洛阳局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你千万不要怂恿大人行此下策,再乱社稷。”
“再乱社稷的不是大人,也不是我,而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李儒摸着脸上的伤疤,眼晴盯着董卓,一字一句地说道,“北疆一倒,不仅大人危在旦夕,就是大汉社稷也倾覆在即。四府一台的合议,不是重振大汉,而是亡我大汉。大人应该考虑联手车骑大将军,早日掌控国家权柄,否则,形势将对大人越来越不利。”
董卓神情冷峻。
“大人应该想到袁隗在先帝登基的第二天就利用朝政混乱之计,连续派出自己的门生故吏出京外任的目的。各地州郡的军政大权如今都控制在士人手上,其后果是什么不言而喻。”李儒说道,“大人虽然手握重兵,却只能控制洛阳这块没有根基的四战之地,前景堪忧。现在长安和三辅是京兆尹盖勋和左将军皇甫嵩,河内是王匡,冀州是韩馥,兖州是刘岱和桥瑁,豫州是孔伷,南阳是张咨,如果再加上河东的李玮和王瀚,大人四面被围,身处绝境。”
“大人若想突破重围,只有联手车骑大将军以为后援,尽快掌控权柄,从而在洛阳站稳脚跟。”李儒拱手说道,“大人穷则思变,突然想出这个绝妙的破围之计,实在令下官敬佩之极。”
董卓想起年少轻狂的李玮,苦涩一笑。我是大汉国的太尉,有十万大军,为什么还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为什么我突然深陷重围?是不是就象李儒说的,因为我在洛阳没有根基?董卓感觉自己现在就象雨中的浮萍,随波逐流无依无靠。董卓黯然无语。
“刘大人,李玮此人并不可靠。”刘艾说道,“先帝登基后,他无视天子的圣旨,屯兵函谷关和黄河渡口威胁大人,迫使大人和袁隗等人平分权柄。如果不是他,大人何来今日危局?”
“今天大人如果不是和士人平分权柄,身处险境,怎么会决心帮助李玮筹措军费?”李儒摇头道,“李玮每走一步必有深意,千万不要小看了他。大人知道长安巨商徐陵、麹忠吗?”
董卓和刘艾疑惑地望着李儒。
“这两人已经举家迁到河东了。”李儒说道,“这京畿地面上的巨商富贾和门阀士族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有的已经相交好几代了,还有些人其实就是在替门阀经商。大人如果要抄没巨商富贾的财产,肯定要避开那些和大门阀士族关系密切的人。这两人都是这几年因为并州屯田发了财,他们和朝中的权贵没什么太密切的关系,所以……”
董卓大吃一惊。难道李玮在洛阳大乱之前就预测到今天的事?如果他有这么厉害,那他今天的献策是不是有更深的意图?
“这肯定是巧合。”刘艾摇手道,“李大人过虑了。”
“不,我不会猜错,这个人有机会一定要杀了。”李儒说道,“我们捕杀巨商富贾,得利的人不是我们,而是李玮。远征大军的军资我们要给他,赈济灾民的钱粮我们也要给他,而且,我们还帮助他免掉了上百亿的欠债。”
“上百亿的欠债?”刘艾不解地问道,“你是说车骑大将军府向京畿许多商贾赊借的屯田和赈灾物资?”
李儒叹道:“正是这笔钱,至少有上百亿。我们把这些商贾都杀了,北疆欠他们的钱就不用还了。这次,我们只能帮李玮杀人抢钱了。”
董卓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待洛阳事了,我务必要杀了他。”
第二天,董卓上奏天子,要求天子下旨颁布告缗令,征缴巨商富贾偷漏的算缗钱。同时董卓还要求盐铁再次施行官营。为了筹措军资,董卓建议天子向京畿王公贵族门阀世族募捐钱财以充军资。
朝堂上顿时大乱,太傅袁隗、司徒黄琬和司空杨彪,以及诸多大臣纷纷上奏天子,驳斥董卓的奏议。
董卓的意思朝中大臣都明白,这颁布告缗令是假,趁机捕杀抢掠商贾的财产是真。告密者只有一卷密信,遭殃的人就成群结队了。
袁隗说,告缗令一经颁布,天下必定大乱,商贾必将遭到重击,这对今日的大汉国是个无法估量的打击。尤其北疆屯田,现在屯田的所有物资都是靠各地商贾运过去,此议一旦通过,商贾绝迹,北疆屯田将陷入困境,而北疆形势也将突然发生逆转,这势必影响到远征大战。
董卓面对众臣,冷笑道:“那好,既然诸位不同意颁布告缗令,那大家就慷慨解囊,踊跃捐助吧。”
董卓走到太傅袁隗身边,大声问道:“为了大汉社稷,太傅大人是否愿意捐助一半家资?”
袁隗面色一冷,反问道:“太尉大人呢?”
董卓面对天子,高声奏道:“臣愿捐出全部家资以充军资。”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28节
袁隗面红耳赤,非常尴尬,面对董卓咄咄逼人的口锋,他不得不做出应答。这时天子突然讲话了,“袁爱卿,董爱卿,此事重大,还是四府一台合议后再做定夺吧。”天子稚嫩的声音此时听在袁隗的耳中就象仙乐一般让他浑身舒泰。
董卓抬头看看天子。年幼的天子白净俊秀,一双大眼晴里转满了胆怯和惊惶,当他看到董卓凌厉的眼神射向自己时,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消瘦的身躯轻轻地颤抖了几下。
董卓不满地冷哼一声,从怀内又掏出了一卷奏章。董卓站在大殿上解释了一下灾民过度北迁对北疆可能造成的危害,董卓说,北迁灾民虽然在短期内可以缓解受灾州郡的灾民暴乱危机,却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灾民的生存问题。我们北迁灾民,不过就是把灾民暴乱的危机从受灾州郡转移到北疆而已。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董卓提出在冀州安排数郡实施屯田,以帮助北疆郡县在远征大战后回迁灾民以及安置百万之众的随军民夫。
董卓对灾民北迁和北疆危机的精辟分析和认识让朝堂上的大臣们非常惊讶。看不出来,武人出身的董卓竟然在这个问题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而且还提出了在冀州屯田的解决之策。冀州屯田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此策不但可以迅速解决黄河下游州郡的灾民问题,还能迅速恢复冀州的元气,增加冀州的赋税。冀州一稳,黄河下游的州郡随即就能得到强有力的粮饷支援,因为连年灾患所引起的各类危机也就迎刃而解。尤为重要的,京中权贵们在冀州兖州等地都购有田产建有宅院,这几年他们深受叛乱和灾患之苦,收入大幅减少,董卓所献的屯田之策既能让他们得到稳定的环境和充足的人手,又能让他们占据更多的无主土地增加收入,这种好事谁愿放过?
董卓的提议立即得到了大臣们的一致赞同。但冀州屯田和远征大战一样,面临地最大难题是没钱。国库没钱,什么事都做不了。董卓于是再次提出颁布告缗令以增加缗税收入填补国库。这次反对的声音要比刚才小了许多。
袁隗对董卓说:“太尉大人,颁布告缗令是一件大事,必须要事先筹划妥当,定下万全之策,以免社稷动荡。陛下刚才已经说了,此事先经四府一台合议。你看,我们各府是不是先回去仔细商议,明日德阳殿再议?”
“此事重大,消息一旦泄漏出去,京畿的商贾可能连夜隐匿财产,四散出逃,所以……”董卓对袁隗拱手说道,“要议就在宫内议,谁都不许出宫。”
袁隗和黄琬、杨彪商量了一下,接受了董卓的提议。随即各自遣人出宫召集府内掾史进宫到德阳殿议事。
太傅、三公和九卿诸卿数十名大臣以及四府一台的从事掾史齐聚德阳殿,具体商讨颁布告缗令之事。大臣们之间的争论非常激烈,经过两天的合议,总算一致通过了此议。为了避免社稷动荡,告缗令暂时只在京畿的河南尹、弘农、京兆尹、冯翊、扶风五郡和荆州的南阳郡、兖州、豫州数地颁布实施。这些地方近年来没有遭受战祸和灾患,商贾富裕,豪强众多。而且这些地方距离洛阳近,便于查抄抓捕。至于其他州郡是否实施,要看远征大战和冀州屯田的情况。如果远征大战在年内结束,冀州屯田一切顺利,今年的赋税收入又能填补国库,那这告缗令就立即取消。不管怎么说,告缗令对商贾是个致命的打击,实施时间太长会严重影响赋税收入。
大汉国永汉元年(公元189年)十月。
本月初,天子下旨,改盐铁为官营,控制灾民北迁,安置部分灾民开始在冀州的河间国、安平国、巨鹿郡和赵国实施屯田,同时颁布告缗令,鼓励百姓揭发匿财不报或少报从而偷漏缗税的商贾。
太尉董卓亲自主持告缗一事,他征调北军数千铁骑奔赴各地抓捕被揭发的商贾,抄没他们的财产。一时间,朝野震动。
北军将士依照董卓密令,每到一地,先张贴告缗令,然后大肆抓捕商贾,抄没他们的财产,根本不管这些商贾是否违法。许多商贾稍有抵抗即被诛杀,更多的人甚至被满门抄斩。京畿之地顿时血雨腥风,人们谈令色变。随着时间的推移,告缗令送达的地方越来越远,负责主持告缗的官吏和北军将士也越来越残暴,越来越贪婪,越来越肆无忌殚。他们已经不再满足抓杀商贾,只要是有钱人,无论是各地的王公贵族、门阀世族,还是稍微富裕一点的百姓,都成了他们抢掠的对象。这些穿着北军铠甲的西凉铁骑毫无顾忌地杀人掳掠,淫人妻女,其血腥手段令人发指。
朝中大臣最担心的事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太傅袁隗急忙召集三公大臣商议对策,建议取消告缗令。
董卓意识到事态的发展已经失控,但他不打算取消告缗令。在告缗令颁布的十几天内,国库里就增加了六十亿钱财,自己的太尉府内也装满了金帛绢缯和价值连城的玉石宝器,这种一本万利利国利己的事怎能取消?董卓认为不但不能废止告缗令,还要在全国范围内颁布告缗令。
袁隗气得睚眦欲裂,立即与数十位大臣联名上书,弹劾董卓纵容手下滥杀无辜祸乱社稷,并急书京兆尹盖勋、兖州牧刘岱、豫州牧孔伷、南阳太守张咨等重臣,要求他们出手阻止和惩治董卓的手下。如果这些人不听劝阻屡犯律法则格杀勿论。
董卓闻讯后立即下令各地负责告缗事的北军将士节制自己的行为,不要无法无天乱杀一气。为了平息袁隗和士人的愤怒,他特意命令中郎将董越、段煨,北军校尉鲍鸿、张辽出京督察各地的告缗抄捕。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自从洛阳大乱后,皇宫内就再也没有宦官了。天子于是下旨命令每位公卿大臣出一子为郎,补充中官的职位。宫内没有宦官,最不方便的就是后宫。为了防止后宫出现有伤风化的事损害了皇室的威仪,南北两宫增加了大量的巡值卫兵。
虎贲中郎将袁术和奉车都尉董旻平时都在皇宫内值守,这两人看到后宫佳丽众多,竟然心生歹意,奸淫先帝嫔妃,夜宿宫闱。袁术和董旻担心东窗事发要掉脑袋,于是挑选了几个绝色美人悄悄送到太尉府,说是孝敬太尉大人。董卓睡过之后随意一问,才知道上了两人的当。董卓将错就错,对袁术和董旻说,以后天天晚上给我送几个来。
袁术和董旻做得很隐秘,这事只有两人的几个心腹知道。袁术的一个亲信和骁骑校尉曹操很熟,无意中说漏了嘴,透出了点风声。
董卓整顿北军的时候,不愿意把曹操留下,于是就上奏天子拜他为南军的骁骑校尉。骁骑校尉的职责是掌宿卫兵,天天带着羽林巡查皇宫各处。这天黄昏曹操在玄武门拦住了袁术的车驾,拉着他闲聊。趁着袁术不注意,他悄悄掀开车帘往里瞅了一眼,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车内霍然坐着两个先帝的嫔妃。袁术走后,曹操马上就跟了上去,他想看看袁术把人送到什么地方。
袁术和一帮亲卫簇拥着马车走进了太尉府。曹操站在太尉府外面怒不可遏,张嘴骂了两句。他刚刚转身要走,却被从府内走出来的董旻看到了。
“孟德兄,你有事吗?怎么到了太尉府门口又要走?”
曹操大惊,急忙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去,“我找太尉大人有点事。”接着他手指昏暗的天空说道,“现在天色已晚,我还是明天再来吧。”
董旻一把拉住他,“孟德兄的事就是我的事,走,我陪你进去找太尉大人。”
曹操叫苦不迭。他一边和董旻大声说笑着,一边提心吊胆地走进了太尉府。董卓看到曹操来了非常高兴,“不要走了,在这喝酒吧。这次多亏了孟德的帮忙,否则西园军的事哪能这么容易解决?多喝一点,算我谢谢你了。”
曹操坐在席上心惊肉跳,小眼睛四下看个不停,生怕从屋外冲进来一帮卫兵把自己砍了。董卓兴致很高,对曹操说起了过去的事,尤其对曹操的祖父曹腾赞不绝口,言辞之间钦佩有加。曹操急着要走,哪有心思听,连连举爵敬酒,不一会儿他就喝多了,开始胡言乱语。这时曹操听到屋外传来了袁术的笑声。曹操背心一凉,扑通一声,一头栽倒在案几上,整张脸都埋进了菜肴里,狼狈不堪。时间不长,鼾声大起。
袁术看到曹操脸色顿时就变了,“曹阿瞒什么时候来的?”
董旻说,你前脚进府,他后脚就到了。
“坏了,这小子比鬼都精,我们的事一定被他知道了。”袁术狠狠地打了曹操脑袋一下,“大人,快把他杀了,以免坏事。”
董卓被曹操一连灌了几十爵,头晕脑涨,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袁术问道:“人给我送来了?”
袁术说送来了,董卓转身就走。袁术跟上几步,小声说道:“大人,快把曹阿瞒杀了。”
董卓不理他,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差点摔倒。袁术和董旻急忙一左一右扶着他往卧房而去,一路上袁术说个不停,极力怂恿董卓把曹操杀了。
三人刚走,曹操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仓惶而逃。到了府门处,太尉府长史何颙和几个掾史正好走下马车进入府内。何颙看到曹操一脸油渍,胡子上还挂着几片菜叶,不禁捧腹大笑道:“孟德,你又喝多了?来,来,到我那里再喝一点,你我一醉方休。”
曹操怒睁双目,一把推开何颙,纵声狂吼:“让开,给我让开……”
何颙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曹操那张狞狰的脸,不知所措,“孟德,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曹操冲出太尉府,一拳打飞驾车的仆役,挥刀砍断马缰,飞身跳上马背,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袁术和董旻带着一帮亲卫狂奔而来,“抓住曹操,抓住他……”
何颙大吃一惊,迎上袁术焦急地问道:“公路,为何要抓孟德?”
“曹阿瞒刺杀太尉,罪不容诛。”袁术气急败坏地叫道,“这个混蛋,害死我了。我要把他大卸八块。”
长街上,铁蹄奔腾,杀声震天。曹操回头看看越来越近的追兵,破口大骂,“袁公路,总有一天我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长箭呼啸而过,刺耳的厉啸声骇人心魄。曹操缩着脑袋抱着马脖子打马如飞。
一彪人马从侧街突然冲了出来,“前方何人,速速下马就擒。”
曹操闻声狂喜,举手高叫:“前面是子师兄吗?我是曹操,我是曹操。”
河南尹王允今夜带人巡城,听到长街上有铁骑纵马飞驰,急忙带人过来查看。王允看到曹操狼狈的样子,十分不高兴地说道:“孟德,你又喝酒了?你都是两千石的官员了,还经常喝得醉醺醺地打架斗殴,你成何体统?”
王允当年被奸阉陷害的时候,他的老师司徒杨赐请大将军何进、太尉袁隗和诸多大臣联名上奏为其脱罪,其中就有大鸿胪曹嵩。曹嵩因为自己和奸阉关系特殊,所以前前后后出了不少力。王允为此心怀感激,数次登门拜谢,他和曹操也因此交情甚好。他比曹操年长,这样骂他也没什么关系。
曹操指着后面追来的袁术骂道:“袁公路输酒又输钱,发疯了,子师兄替我挡一挡。”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王允拦住了袁术。
“王大人快快让开,曹阿瞒刺杀太尉,我等奉命捉拿,耽误不得。”
“是吗?”王允冷笑道,“孟德刺杀太尉?那太尉大人的手令呢?袁大人是虎贲中郎将,负责禁宫宿卫,无论是抓刺客还是抓钦犯,都是我和司隶校尉的事,和袁大人好像没有关系吧?”
碰到王允,袁术毫无办法。王允的刚直是出了名的,而且他不怕死,就是威胁他也没用。袁术看看王允,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大人,刚才曹阿瞒对你说了什么?”
王允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做了什么事,你心里清楚。我奉劝你一句,你最好不要给太傅大人惹麻烦,否则以太傅大人的性格,他绝不会手下留情,姑息养奸。”
袁术心里大惊,摸着颔下的小胡子半天没说话。
董旻凑到他耳边说道:“公路,算了吧。这事你也就是猜测,孟德未必真的知道,而且就算他真的知道了,他也没那个胆子到处宣扬。大家都是兄弟,放他一条生路吧。”
袁术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
曹操一口气跑到南城的开阳门。驻守开阳门的是伏镛,曹操的一个小兄弟,洛阳伏阀子弟,和曹操从小玩到大。他看到曹操酒气冲天,笑着问道:“孟德兄,你不会又闯祸了吧?”
“我把袁公路打废了。”曹操笑嘻嘻地说道,“我要出城去躲躲,你把门给我打开。”
伏镛高兴地说道:“好,打得好。”他挥手命令卫兵开门。
“你身上有没有钱?”曹操问道,“借点钱给我用用。”
“有,有。”伏镛笑道,“你把袁公路打了,替我出了一口恶气,这钱你就不用还了。”
“笑话。”曹操扬眉说道,“我是什么人?我什么时候借钱不还?等我回来了,双倍还你。”
伏镛把曹操送走没多长时间,袁术就到了开阳门。伏镛望着完好无损的袁术,心里顿时把曹操骂得狗血喷头。出城就出城,为什么还要骗我的钱?
“我要出城。”袁术趾高气扬地叫道。
“为什么出城?”伏镛懒洋洋地问道,“你有令牌吗?”
“你睁开狗眼看看我是谁?”袁术气道,“你小子是不是想找打?给我开门。”
“开门可以,把钱还我。”
袁术好象不想惹麻烦,他一边骂骂咧咧地从马背上取下锦囊,一边恨恨地说道,“今天要不是把曹阿瞒的腿打断了,我才不会出城。”
伏镛一愣,接着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
“打得好,打得好。”伏镛抱着肚子,笑得泪水狂喷,连连跺脚。
第二天,洛阳城传出了惊人消息。骁骑校尉曹操刺杀太尉董卓失手连夜出逃。
太傅袁隗也接到了董卓被刺的消息,但这个消息却是董卓的弟弟董旻亲自来禀报的。董旻说,刺杀太尉大人的是袁术和曹操两个人。现在袁术逃了,太尉大人想问问太傅大人,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袁隗考虑了一天,随即上奏天子,说自己年事已高,无法承担繁重的国事,请辞太傅一职。天子拒绝,依旧以袁隗为太傅,只是免除了他参隶尚书事。这样一来,朝中只有太尉董卓一人参隶尚书事,代理国事了。董卓大权在握。
天子从太尉董卓之奏,拜袁绍为勃海太守,亢乡侯。拜袁术为后将军,衡乡侯,督请回京就职。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29节
十月,河东,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
李玮刚刚率部渡河赶到风陵渡,就接到了从洛阳传来的消息,朝廷颁布告缗令了。李玮大喜,立即命令都尉郭勋、刘遇各带一万人马驻守风陵渡和茅津渡,同时征调河东府兵曹从事张隼领五千屯田兵驻守蒲坂津,扼守北上河东的三大要隘。李玮对他们说,告缗令一下,京畿商贾必闻风而逃,所以你们要多备船只,帮助他们逃进河东避难。
李玮安排好沿河驻防之事后立即赶到了安邑。李玮把洛阳发生的一些事对太守王瀚、河东府长史桑羊和盐铁都尉谢明详细说了一下,然后几个人商讨了一下局势。王瀚认为朝廷在个别州郡颁布告缗令的目的显然不是征收商贾偷漏的缗税,而是要抄没商贾的财产以充国库,这是饮鸠止渴之法,后果堪忧。
桑羊说,这告缗令虽然可以让京畿地面上的普通商贾家破人亡,但这些商贾的背后都是门阀士族,告缗令实施时间一长,门阀世族必定要被牵扯进来。现在许多门阀士族其实就是巨商,象朝中的袁阀杨阀马阀,哪一家没有几十亿钱的家产?凭他们的俸禄和天子的赏赐能积累这么多钱?河东的卫阀就是一个突出例子,既然不能入朝为官参予朝政,他们就干脆撕下脸面做个亦士亦商的大门阀,这样他们也能从另外一个方面影响朝廷的决策。告缗令一旦影响到各地门阀士族的生存,朝廷就要陷入困境。这办法目前虽然暂时解决了远征大军的粮饷和国库的空竭,但对门阀士族的冲击太大,严重危害了他们的权势,洛阳将要再起纷争。
“只要远征大捷,北疆就能稳定,北疆无忧,洛阳再乱也动摇不了社稷的安危。”李玮笑着说,“朝廷下定决心颁布告缗令,可见他们对这一点看得非常清楚。此策对我们北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应当鼎力支持。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李玮接着岔开话题,问原骠骑将军府的司马子劭、主薄牵招和侍御史史路三人还在不在河东。李玮说,如果他们还在这里,我打算以车骑大将军的名义征辟他们为府内从事。王瀚说,他们都到晋阳去了。卢先生离开河东前,向我举荐他的弟子张隼。我很欣赏张隼的武功和才学,遂征辟其为河东府的兵曹从事,但转眼就被你征调走了。王瀚笑着指着一脸失望的李玮说:“仲渊,你在洛阳为车骑大将军府征辟了许多掾史,人手应该够了。你不要再到我这里借人了,下不为例。”
李玮叹道:“边郡郡府人手奇缺,但愿意到边郡去的人太少了。我在洛阳为北疆边郡招募掾史的时候,有些诸生宁愿在洛阳无所事事也不愿意到边郡为国效力。如今这世道,贪图安逸享乐的人太多了。没办法。我只好以车骑大将军府的名义四处征募,但象子劭、牵招、史路这种德才兼备的人还是太少了。”
李玮告别王瀚诸人匆匆回到临汾。他急书晋阳行辕的赵岐,恳求他务必为北疆留下子劭、牵招和史路三人。
朝廷颁布告缗令数日之后,北军铁骑未到之地的商贾已经得到消息,一些家财百万左右,背后靠山又不大的商贾率先携带亲族财产往河东、河内、冀州、荆州等地仓惶而逃。当年武皇帝发动的禁商浩劫让大汉国的商贾几乎死绝,告缗令早已成为商贾心中的死亡令,所有的商贾都知道末日再一次来临了。但有一些巨商富贾对朝中的权贵依旧抱着一丝幻想,他们既舍不得自己豪华的宅院庞大的庄园,更不相信和自己利益相关的朝中权贵会痛下杀手。
太尉董卓毫不留情地挥起了血腥屠刀,一杀到底。巨商富贾们惊醒了,他们一边诅咒董卓的暴行和朝中权贵的阴毒,一边抛弃家财四散而逃。
河南尹、弘农郡和三辅之地的商贾们象潮水一般涌入河东,许多商贾家破人亡只身逃难而来。李玮闻讯之后,立即派人散播消息,说告缗令即将送达河东,大家要逃就逃到晋阳和塞外去,否则终究难逃杀身之祸。商贾们惊惶不安,人人自危,纷纷向北而去。
徐陵和麹忠信以为真,急忙赶到临汾问询李玮。李玮笑着说,这么多避祸的商贾渡河而来,恐怕会引起朝廷的愤怒,假如董卓一气之下,假天子诏颁布告缗令于河东,你们就惨了。现在晋阳大市已经繁荣,而塞外又在屯田和筹建互市,到处都是赚钱的机会,北上避祸当然要比待在河东好。
徐陵和麹忠顿时明白了李玮的心思。他要把这帮商贾驱赶到晋阳和塞外去,以便让塞外的屯田和互市得到更多的助力。徐陵说,这些人好日子过惯了,不会长期留在塞外的。李玮笑道,我只要他们去看一看,让他们知道那里有钱赚就行。只要有钱赚,这些商贾就会去第二趟,第三趟,甚至会长期留在大草原上。接着他问两人道:“两位是否也有兴趣北上?我建议你们先到云中郡去看看,然后到河套屯田区,最后到大漠。汉北郡的郡治在金雪原,鲜于大人和田大人在那里主事,两位可以欣赏到美丽的大漠风光。”
麹忠笑道:“李大人,这是你的命令还是你的邀请?”
李玮大笑:“你们两人如果一同北上,商贾们会跑得更快,所以请你们务必帮一下忙。”
徐陵道:“行,行,这点小事,我们理当效力。何况,我们也正想到大漠去看看。”说着他从怀内掏出一个锦盒,“这次我和麹忠毫发未损,都要谢谢大人。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大人笑纳。”
李玮看都没看,挥手说道:“拿走。”
徐陵还要再劝,李玮冷声道:“我还想多活几年,所以你们最好不要来烦我。还有,我警告两位,我既然能把你们从关中迁过来,就能把你们再送回去。”
十几天后,朝廷颁布告缗令的事已经传遍了天下商贾。今天朝廷只是在京畿和邻近州郡实施,那明天呢?中原州郡的商贾们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大逃亡。在钱财和性命面前,商贾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性命。商贾们逃亡的方向有三个。一是向南往扬州、荆州,一是向西翻越崇山峻岭进入巴蜀,更多的人选择了北方的并州。
告缗令送达长安之后,京兆尹盖勋先是阳奉阴违,任由关中商贾往河东而去。后来北军铁骑的抄捕越来越肆无忌惮,连关中门阀士族都开始抓了。盖勋大怒,借口北军违反军律,命令长安的郡国兵把北军的数千铁骑包围了。关中关西的部分巨商富贾趁机逃亡而去。董卓闻讯,急忙上奏天子,说盖勋公然抗旨。天子从董卓议,下旨罢免了盖勋,命人押其回京受审,又拜奉车都尉董旻为京兆尹。董旻遂领千骑急赴长安。
盖勋得到京城送来的消息后,立即丢下印绶带着家人逃到了河东。李玮急忙派人把他护送到了晋阳。
李玮以车骑大将军名义上奏天子,一面替盖勋脱罪,一面催要粮饷。董卓不敢做得太过份,随即上奏天子以盖勋为议郎,催请其回京任职。盖勋坚辞,拒绝回京。
在李玮的一再催逼下,从洛阳、长安和冀州三地运到塞外的粮草辎重越来越多。董卓答应李玮,他将在十月秋收之后,加快输送速度,争取在十一月把远征大军所需的粮草辎重全部送到塞外。同时,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给李玮送来了二十亿钱的赈济。
李玮立即输送钱粮给北地、朔方、五原、上谷等几个边郡,各边郡太守有了钱粮随即加快了北迁胡族的速度。李玮也给晋阳输送了一批钱粮,并州灾民的赈济情况因此得到了缓解。常山的典农都尉赵戬也得到了李玮的钱粮,常山中山两国的民屯百姓暂时解决了过冬的粮食和衣物。李玮还拨了一笔钱给典农中郎将张白骑,请他在秋收以后立即开始大练兵,以备急需。
与此同时,李玮向各地粮食丰收的州郡派出了几十个购粮的掾史。李玮对他们说,有多少粮食买多少粮食,价格再高也要给我买回来。有个掾史问,李大人要这么多粮食干什么?难道大人想提前囤积粮食以便明年大赚一笔?
李玮苦笑道:“汉北郡和六个边郡至少需要驻军八到十万才能保证北疆和大漠的稳定。这么多军队远驻塞外,一年需要消耗多少粮食?目前长城以外的河套和平城两地刚刚开始屯田,没有三年根本看不到余粮,而一袋粮食由晋阳运到大漠最多只能剩下半袋,大家可以想想,在这三年内,如果国内叛乱和灾患频起,又或者大漠上屡有战火和天灾,那我们的大军吃什么?汉北郡还怎么坚守?北疆还怎么稳定?我这也是防患于未然啊。今年大汉国国内几乎没有战乱,遭受水灾的地方也只有黄河下游数个郡县百多万人口,绝大部分州郡都是大丰收,所以我们要趁此良机大量购粮,最起码要让十万大军有三年的存粮。”
李玮指着自己说道:“我可不想在这三年内寝食难安,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接着他又手指南边,长叹道:“远征结束后,我们就不要指望洛阳了。自己的命运要自己掌握,否则只能是死路一条。”
李玮和府内掾史议事完毕后已经是深夜,他没有回后院睡觉,而是直接到了书房。他天天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要和掾史不停地议事,已经很难得睡上两个时辰了。书房内筱岚正在伏案疾书。筱岚现在还是车骑大将军府的从事中郎,李玮如果不在,就是她代理行辕事。
筱岚看到李玮进来,立即拿起一卷文书指着李玮问道:“你是不是想杀死敛之?”
李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夫人说什么笑话?我怎么会杀敛之?”
筱岚摇摇头,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尽是恼怒之色。“你自己看,这卷告发敛之收受巨额贿赂的文书已经放在这里七天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不把他喊来问问?”
“我正在查。”
“查清楚了?”
“查是查清楚了。”李玮皱眉说道,“但我不能肯定敛之是否确实收了这笔巨资。我很为难,正在想办法。”
“最近商贾纷纷避难于河东,他们为了找到生财之路,当然会想尽办法打通敛之这道关节。”筱岚说道,“有人贿赂敛之,这是必然,但只要敛之没有接受贿赂,他就没有违律。我们和敛之都是好朋友,你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兄弟,我们应该帮助他,而不是落井下石。当年他送你到西凉,一千多里路,历经艰险,难道你都忘了?”
李玮想了很久,然后缓缓走到门口,对站在外面的侍从说道:“传令门下督贼曹解悟,叫他带上一百铁骑连夜赶到安邑,把盐铁都尉谢大人给我请来。”
第二天上午,谢明来了,还带来了一卷帐册,上面详细记载着他在任职盐铁都尉这段时间内所有收受的财物。谢明说,他把这些财物都上缴到了盐铁都尉府的库房,库府内的帐册上都有记录,可以随时派人去查。筱岚仔细看了一下帐册,叹了一口气,把告发他的文卷递给了他。
谢明脸色大变,脱口惊呼:“谁要害我?”
李玮说道:“目前我不能肯定将军大人是否也收到了这份文书,所以我打算让你离开河东,先到塞外各郡巡视一番,等远征结束了,我们再向将军大人解释。”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30节
十月,大漠,金雪原,车骑大将军行辕。
自从九月中远征军主力从朝天原回撤之后,车骑大将军李弘随即奉旨分封赏赐胡族诸王。受封的诸族部落大王有上谷白山乌丸黑翎王楼麓、弹汗山鲜卑舞叶王射墨赐、上谷乌丸白鹿王鹿破风、代郡乌丸飞狐王冉冉、羌族湟中王聂啸、羌族先零王狂风沙、北部鲜卑王骞曼。诸族部落小王有恒祭、心狐、骆驼、射缨彤、射虎、鹿欢洋、孤鼎、弃沉、拓跋韬、木桃、木李等十六人,东羌首领旭葵也在其中。匈奴单于庭的左贤王刘豹、日逐王刘冥得到了重赏。胡族将士欢声雷动,跪谢大汉天子的圣恩。
李弘随即召集汉北郡诸族大小王议事,商讨各部落领地的划分和其他一些重要的兵事民事。由于李弘、鲜于辅和田豫等人准备充分,诸事考虑的也很周详,议事进行的非常顺利。虽然各部落王也有不满的地方,但迫于大汉国强大武力的震慑,不答应也得答应。最后争论的焦点就是领地问题和军队问题。
各部落王不同意自己的族人全部迁出边郡。冉冉、狂风沙、刘豹都说自己的族人在大汉边郡已经生活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强行北迁肯定会遭到族人的强烈反抗。此事李弘已经事先得到了李玮的提醒,所以他和鲜于辅、田豫等人商量后,同意了诸部落王的要求,让他们在六个边郡各自保留一部分领地。
现在鲜卑主力还在燕然山,胡族铁骑当然不能解散各回本族。但将来如果鲜卑主力被消灭了,鲜卑国也没有了,那么这数万胡族铁骑除了留下一部分做为边军驻防外,其他的就要解散回家。为了保证北疆的稳定,各族各部落肯定要在实力上保持平衡,所以李弘说,各部落在军队的问题上要遵从北疆兵制。
各部落王最担心的就是军队问题。按照汉人的惯例,归属地胡人部落平常不允许有自己的军队,除非天子下旨征募,部落才能组建军队参加汉军。西疆的归属羌人就是一个例子。由于他们疏于演练,部落的战斗力急剧下降。而臣服于大汉国的匈奴单于庭就不一样,他们还保留有一定数量的铁骑为大汉国戍守边塞,从天子旨参加大汉军队的征伐。所以匈奴人的铁骑还是像过去一样强悍。
白鹿王鹿破风问李弘道:“大人,北疆兵制是什么?如果我们遵从北疆兵制,那我们是不是大汉国的臣民?如果我们是大汉国的臣民,那单于庭和鲜卑王庭是不是也是大汉国的臣民?”
鹿破风一语中的,李弘半天都没有说话。
现在李弘感觉最棘手最难解决的就是诸部落的隶属和军队问题。鲜卑人、匈奴人、乌丸人和羌人都居住在边疆大漠上,他们有的是大汉的藩属,有的是大汉的臣民。各族的待遇不一样可以解决,但军队的问题却无法解决。藩属胡族有自己的军队,而归属胡族依律不允许保留军队,这样一来,大漠诸部落的实力如何平衡?实力不平衡,战乱就难免。但要是让大漠上的诸部落各自保留军队,冲突就更多,而且大汉内郡受到的威胁也会越来越大。目前单于庭和鲜卑王庭不可能同意归属大汉,除非把他们杀得象小部落一样无法生存,否则在大漠维持上实力平衡就是一句笑话。
在大汉律和大汉兵制的约束下。李弘和部下们根本没有解决的途径,所以他们想了一个北疆兵制,他们试图在保持各族友好相处,北疆稳定的大前提下,暂时放弃藩属和归属的问题,直接解决北疆军队和驻防戍边。但各族胡人在藩属和归属,在保留和不保留军队的事情上和大汉国讨价还价了将近两百年,这两件事早已深入了他们的心里,只要不解决藩属和归属的问题,他们就不谈是否保留军队的事情。
由于胡人和汉人世代征杀,几百年来彼此谁都不信任,仇恨在他们的心中熊熊燃烧。胡人迫于生存压力不断南下,而汉人因为国力起伏,在很长时间内对胡人的南下也只能采取打击和和亲并重之策。光武皇帝时,匈奴分裂,呼韩邪单于附汉为藩臣,大汉国待以殊礼,位居诸侯王之上,置单于庭于西河美稷,任其保留军队,从此匈奴单于庭就成了居住在大汉境内的藩属国。
匈奴分裂后,乌丸人趁机摆脱了匈奴的控制,在南匈奴归附大汉后,他们也向大汉国臣服了。光武皇帝于是封郝旦等大小酋长八十余人为侯王君长,使其居住在幽、并二州的十个边郡之内。乌丸人因为势小,他们的臣服和南匈奴有本质的区别,他们是归属胡人,也就是大汉国的臣民。
西凉境内的羌人也是归属胡人。武皇帝时,随着大汉对匈奴作战的节节胜利,加之博望侯张骞打开了西域的交通,武皇帝随即采取了“隔绝羌胡”的策略。将大汉的军队开进了西域大漠和河西地区,并设置了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西达玉门关,直接把羌人压回到了河西和湟中一带,使得他们与北方匈奴无法互通声气联为一体。武皇帝认为羌人是一个弱小民族,无需像对待匈奴那样软硬兼施,所以直接把他们视作大汉臣民加以管制。
藩属的地位和归属的地位有天壤之别,饱受大汉欺压的羌人和乌丸人早就想摆脱这种为人奴隶的悲惨处境,他们的首领也想成为大汉的藩属,享受王侯的待遇。所以他们不停的叛乱,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重返大漠。一是不再遭受汉人的蹂躏,二是可以得到成为大汉藩属的机会。但大漠上有强悍的北匈奴人,随后鲜卑人又雄起于大漠,乌丸人和羌人一直都没有机会重返故土,直到这次大汉国远征大漠,给了他们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他们终于回到了大漠,而且还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漠领地,那么接下来他们想要什么?他们想成为大汉的藩属,象匈奴人,象现在的鲜卑人一样,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再遭受大汉国的欺凌和侮辱。
李弘虽然没有想到鹿破风会一语说中要害,但他还是从容面对大帐内的诸部落王,笑着说道:“北疆兵制还在制定之中,等我们拿出了完整的兵制,我们再议。我大汉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希望各族能够友好相处,北疆能够长久稳定,所以诸位请放心,我大汉北疆兵制绝不会损害到各族的生存。现在,我们还是暂时撂置这个问题,先解决最迫切的事情。”
晚上,李弘把白鹿王鹿破风请到了大帐。
两人早年就认识,曾经并肩作战杀退了拓跋锋的入侵。最早的风云铁骑主力也是白鹿部落的勇士,所以李弘心里对白鹿部落和鹿破风充满了感激之情。李弘和他闲聊几句后,问道:“你白天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是我大汉的臣民?”
鹿破风苦笑道:“大人,你我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我就说句实话吧。我是想做一个大汉的臣民,但在这大漠上,我就不能再做大汉的臣民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想让各族都不再保留大量的军队,就象我们在上谷的时候一样?”
李弘点点头。
“那匈奴人的单于庭呢?鲜卑的王庭呢?”
“鲜卑王已经沦落为部落王,我当然不会让他保留太多的军队,但单于庭却要适当保留部分精锐。”
“那我们乌丸人和羌人就死定了。”鹿破风拱手说道,“大人还是让我们迁回去吧。”
“你说说为什么?”李弘笑道,“如果理由充分,我就答应你。”
“鲜卑人遭此大败,大漠上已经是匈奴人一家独大。如果我是于夫罗或者刘豹,我就要想想大漠的将来,我是不是要重建昔日匈奴的霸业?”鹿破风说道,“匈奴人要重建霸业,我们就是他的敌人,他们会尽一切办法杀了我们。我们没有军队,怎么和匈奴人抗衡?”
这个隐忧李弘早就想到,所以他立即问道:“那你可有应对之策?”
“大人不论是否击败魁头和慕容风的鲜卑主力,以大汉目前的国力都无法占据整个大漠,将来的大漠局势必然是南北对立。大漠北面是鲜卑人的东中西三部,大漠的南面是汉北郡,也就是说,大漠北面的鲜卑人即使臣服了,但他们还是我们的敌人,还会随时发动对我们的攻击。”
“大人如果击败了魁头和慕容风的鲜卑主力,最多不过给大漠南北两方带来十年的安宁。十年后,鲜卑人恢复了元气,必定要再次南下图谋霸业,所以,匈奴人不会再给鲜卑人任何机会,他们一定会在这十年内连续出击,直到彻底占据北部大漠。到那时,大人还怎么控制实力强劲的匈奴人?”
鹿破风继续说道:“现在皇帝陛下分封了许多部落王,但我们乌丸人和羌人的实力实在不堪一击。匈奴人为了把大汉人从大漠上赶走,势必要先杀了我们,以铲除大汉的羽翼,然后再……”
李弘笑道:“我如果同意你们保留军队,那你们就变成大汉的藩属了,我大汉的皇帝陛下未必会答应。”
“但我们已经回到了大漠,回到了故土。”
“但大漠现在已经是我们大汉国的疆域。”李弘说道,“你想成为大汉的藩属,保留军队,虽然可以暂时遏制匈奴人实力的膨胀,威慑北部大漠的鲜卑人,但对我大汉边郡的威胁太大,各族一旦战乱,我如何控制?”
鹿破风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大人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吧。大漠的事要用大漠的办法解决,大人要想稳定北疆雄霸大漠,需要的是武力而不是文字,大汉律和大汉兵制根本不适合大漠。”
屯田校尉、朔方郡太守唐放来书,说河套屯田已经开始,诸事进展顺利。
车骑大将军府云中行辕朱穆来书,说灵州、云中、五原、高柳的四个互市正在筹建,大概再有一段时间即可投入使用。只是目前出塞的商贾不是很多,还需要增加更多的优惠以吸引商贾前来经营。
车骑大将军府晋阳行辕赵岐来书,说天子下旨,命令并州大量接收灾民。现在冀州等地的灾民越来越多,并州不堪重负,急需粮饷。这个月太原、上党两地的屯田区就要秋收,但他估计今年收缴的屯田余粮要让这些灾民吃得一干二净。赵岐建议李弘尽早决断,要么坚守汉北郡,徐图后策,要么尽早找到鲜卑主力决战,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事,以便腾出粮饷赈济灾民。
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李玮来书。李玮详细说明了洛阳政局的变化,给李弘仔细分析了洛阳政局在未来几个月可能产生的变化。李玮说,太尉董卓和太傅袁隗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董卓急于掌控权柄,行事越来越残暴,面临的危机也越来越大,而士人现在不但不帮助董卓处理国事治理国家,反而未雨绸缪,一个个忙于逼走董卓,抢夺国家权柄。所以未来几个月的洛阳政局估计越来越乱,局势将更加动荡不安。
李玮催请李弘当机立断,趁着现在粮草充足,立即率铁骑北上,和魁头、慕容风的大军决一死战。此战无论输赢,都能重创鲜卑人。只要鲜卑人无力在短期内对汉北郡发起反攻,这仗就算打赢了。这样一来,我们不但可以立即解决大军粮饷随时断绝的危险,还有充足的时间处理北疆的诸多棘手问题。
李弘和鲜于辅等诸将商议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立即出战。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31节
十月上,朝天原。
车骑大将军李弘率两万铁骑赶到朝天原。
徐荣、麴义和赵云诸将迎于十里之外。李弘和诸将一一招呼,彼此相见甚欢。
在回大营的路上,李弘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赵云,李弘笑着说:“这是我离开晋阳时,有人托我带给你的。”赵云看到锦囊上几个秀气的字,顿时想起了蔡琰,心里不由的一阵激动。
大帐军议。
车骑大将军府从事中郎余鹏首先把洛阳和北疆的形势对诸将做了一下说明,然后他着重阐述了北上寻找鲜卑主力作战的重要性。余鹏说:“能不能重创鲜卑人的主力将直接关系到我大汉能否永久占据大漠,能否确保我北疆和大汉社稷的稳定,所以这一仗我们不但要立即打,而且还一定要一击必中,即使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
众将神情兴奋,热血沸腾。
从事中郎尹思随即把车骑大将军府拟订的北上攻击策略做了详细的解释和说明。
“此次由将军大人亲自统帅五万铁骑北上,奋威将军鲜于大人统帅十万步卒驻防于汉北郡。”
“此战的目的是要和鲜卑主力决一死战,是要重创鲜卑人,所以我们不在乎输赢,我们只要和鲜卑人打上一仗。另外,远征路途太远,粮草辎重的供应和运输是个大问题,以我们现有的粮草储量来看,也只够五万铁骑北上所需,而且还要速战速决。”尹思说道,“我们估计鲜卑人的主力大概在七万左右,如果我们五万铁骑同时北上,鲜卑人未必会冒着损兵折将的危险和我们决战。”
“诸位大人都清楚,鲜卑人只要能拖到冬天,我们北上大军就要后撤,所以现在是不是决战,何时决战的主动权完全掌控在鲜卑人手上,我们非常被动。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我们打算将北上大军一分为二。前军三万人日夜兼程追击鲜卑人,甚至不惜以身做饵,诱使鲜卑人回头决战,后军两万人随后跟进,相机支援。”
“考虑到铁骑诸营将士在前期作战中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损,所以将军大人特意征调了部分步卒统军将领和匈奴铁骑予以补充。”接着尹思宣布了北上大军的各军将领。
前军由车骑大将军李弘和厉锋中郎将赵云、虎威中郎将颜良、日逐王刘冥、黑翎王楼麓组成。
李弘领中军亲卫营、风云铁骑营、黑豹义从营以及兵曹营、斥候营各一部一万二千骑。中军亲卫营由颜良、张震、砍刀和檀奴统领,风云铁骑营由恒祭、胡子和雷子统领,黑豹义从营由庞德、弧鼎和弃沉统领。田重和郑信各领一部兵曹营斥候营。赵云领姜舞李溯射缨彤三营九千骑。刘冥和楼麓各领五千骑。
后军由建威将军徐荣、振威将军麴义、扬武中郎将阎大人、左贤王刘豹组成。
徐荣统帅后军,领狂风沙的一营铁骑,还有陈鸣和纪惟各自统领的一部斥候营兵曹营。麴义领杨明和鲜于银两营六千骑。阎柔领聂啸和燕无畏两营六千骑。左贤王刘豹五千骑。
尹思最后说道:“扬烈将军张燕将率两万军驻守朝天原,并负责给我们输送粮草。大军明日北上。”
****
十月中,燕然山,鲜卑大营。
汉军终于北上了,这个消息让鲜卑各部首领非常兴奋。但兴奋之余人人都有一种不安和恐惧。这次,还能不能再象十二年前一样击败汉军?
魁头、慕容风和弥加率军撤到燕然山后,西部鲜卑承担了近七万大军和十几万匹战马的食物和马料,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西部鲜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储存。为此西部鲜卑的大小部落首领怨声载道。此仗将来即使打赢了,西部鲜卑也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很难恢复了。虽然魁头和慕容风一再向他们承诺,只要把汉人赶出大漠,不但给他们最多的战刑品,连北部鲜卑的所有疆域都尽数划给他们。但今天大漠的形势谁都看得出来,鲜卑国已经完了,魁头和慕容风的诺言根本就是一句空话。然而面对实力远远强于自己的慕容风和魁头等人,落置鞬落罗只能忍气吞声,把成千上万头牲畜源源不断地送进大营。
现在,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可以长长地吁口气了。魁头和慕容风总算要走了,自己是不是也跟着他们后撤?我是往西还是往北?
这段时间,宴荔游和西部鲜卑的部分首领不停的怂恿他趁着实力尚存的时候和汉人讲和。和汉人讲和,西部鲜卑的大小部落就脱离了鲜卑国,就能左右逢源。汉人赢了,自己是功臣,不但可以称王,还能得到汉人的封赏,将来慕容风打来的时候,还能得到汉人的帮助。魁头和慕容风要是赢了,自己实力尚在,而他们却已经实力大损奄奄一息了,那时自己进可以称雄大摸,退可以和魁头、慕容风平分大漠,根本无需看他们的脸色。
宴荔游说,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怎能错过?我们即使帮助魁头和慕容风打赢了这一仗,我们又能得到什么?最多不过就是一块北部鲜卑的疆域。但那块地方本来就是我们的,几年前慕容风和拓跋锋联手设计,把那块地方从我们西部鲜卑挖走了,难道你忘记了?还有你儿子和一万西部鲜卑勇士被慕容风设计杀死在大燕山的事,难道你也忘记了?汉人败走了,十几万族众和数百万牲畜被他们掳掠一空,我们要那块光秃秃的地方干什么?难道你要为魁头和慕容风抵御汉人的攻击吗?拓跋锋刚刚死在长云山,你还要重蹈覆辙?
宴荔游又来了。他大声说道:“大人是带着我们往西,还是跟着魁头往北?”落置鞬落罗犹豫不决。
汉人这次攻击大漠和以往都不一样。过去汉人攻击大漠就象胡族入侵大汉一样,烧杀抢掳,以歼灭和重创胡人为主要目的。但这次汉人却一反常态,以占据大漠为主要目的,这是所有鲜卑首领都没有想到的,包括慕容风都很吃惊和沮丧。他接到从大漠南部传来的各种各样的消息后,曾经数天待在自己的大帐内苦思冥想应对之策,但最后也只能喟然长叹,一筹莫展。
汉人立骞曼为王,汉人安抚鲜卑诸部,汉人在大漠建汉北郡,汉人北迁各族胡人重入大漠,汉人分封胡族诸王,汉人的这种种办法逐渐地控制了大漠,同时也把鲜卑人一步步逼到了绝境。如果任由汉人和各族胡人在大漠南部站稳脚跟,任由汉人联合各族胡人称霸大漠,鲜卑人不仅仅要丢失疆域亡了国,更有灭族的祸患。匈奴人被自己灭了族,难道转眼之间自己又要被汉人灭族了吗?
魁头召集诸部首领议事的时候,众人都有一个共识,如果不能在冬天来临之前击败汉军。那么到了明年,汉人和各族胡人在新建的汉北郡站稳脚跟后,接下来的事不是鲜卑人发动反攻攻击汉北郡,而是汉北郡的各族胡人纷纷出击攻打东中西三部鲜卑了。匈奴人、羌人和乌丸人为了草场和牛羊,为了血洗几十年甚至数百年的仇恨,怎么可能会放过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鲜卑人?
慕容风改变了原先撤到狼居胥山的计策,他主张继续待在燕然山,等待出击的机会,以便竭尽全力在冬天来临前击败汉军主力。为了鲜卑人的生存,只有誓死一搏了。这时汉军主动北上的消息传来,慕容风欣喜万分,立即命令大军做好随时北撤的准备,他要把汉军一步步诱到死亡之地。
慕容风向诸部首领详细述说了自己的计策,然后问道:“大王,诸位大人,还有什么要我再解释一遍的?”
魁头摇摇头,大声说道:“一切听从大帅的安排。”
落置鞬落罗迟疑了一下,说道:“此仗打完,损失之大可想而知,目前匈奴人、乌丸人和羌人就在大漠南部,我们实力大损,将来如何赶走他们?我觉得目前保存实力才是重中之重,将来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看看慕容风,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和汉人讲和?豹子曾经是你的手下,曾经和你同生共死,如果你出面和他言和,一定会成功,你为什么非要行此下策?我们即使杀了豹子,杀了徐荣,杀了刘豹,全歼了他的五万铁骑,但汉人还有鲜于辅,还有张燕,还有十万大军和数万胡族部落,我们还是无法夺回大漠南部,无法赶走汉人,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和豹子决一死战?”
宴荔游吓了一跳,轻轻捅了捅落置鞬落罗的后背,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在这个场合公然讲什么议和,那不是没事找事,自找麻烦嘛。
魁头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汉人拥立骞曼为鲜卑大王,如果议和,首先要杀的就是自己。落置鞬落罗说这话,显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现在落置鞬落罗手握大军,实力远比自己强悍,自己就是想耍威风也没底气。魁头冷哼了一声,表示了心中极度的愤怒。
慕容风抬眼看看宴荔游。宴荔游心里发虚,缩缩脑袋,低下了头。慕容风微微一笑,对落置鞬落罗说道:“鲜卑国衰败如此之快,除了我们策略上的失败,更重要的是大汉国出了一员悍将。豹子率军戍守北疆,手下能征善战者比比皆是,这是大汉国无以匹敌的优势,我们鲜卑人根本无法抗衡。如果北疆只有一个豹子,我们完全有把握杀死他,但可惜的是北疆有一群豹子。”
“是不是说北疆有了一群豹子,我们就无法击败他们了。”慕容风摇手道,“不是,这一群豹子里以李弘和追随他的胡族铁骑最为强悍。我们只要杀了他们,无论是汉人的北疆大军,还是进驻大漠的各族胡人,都将失去倚仗和庇护。比如刘豹。刘豹为什么会成为单于庭的左贤王?那是因为豹子的存在。豹子死了,北疆失去了最大的依靠,刘豹还能继续做他的左贤王吗?恐怕单于庭的人很快就会杀了他。至于羌人和乌丸人,他们实力微弱,不用我们驱赶他们就会逃离大漠。再比如张燕。张燕是黄巾军的大首领,北疆的十万步卒大军都是他的人,但这次豹子为了取信于自己的皇帝,竟然把他们全部带出了长城。如果豹子死了,试问汉人的皇帝还会让张燕和他的黄巾军将士返回长城以南吗?当然不会,除非那个皇帝和他的大臣们都是白痴。”
“北疆还有一个最可怕的危机,豹子这次之所以在大汉国危机四伏国力衰弱的时候强行发动远征,就是为了解决这个危机。”慕容风说道,“这个危机是什么?是这两年迁移到北疆的数百万灾民和正在开始的屯田。灾民和屯田是北疆最大的危机,只要豹子一死,这两个危机立即就会演变成北疆的祸乱。也就是说,北疆将要陷入声势浩大的叛乱中,汉军只有被迫放弃已经占据的大漠撤回边郡。汉军撤退了,匈奴人、羌人和乌丸人还敢留在大漠吗?”
慕容风背着手在大帐内缓缓踱步,神态从容,气定神闲。
“你们或许认为我们未必能杀死豹子,只要豹子不死,汉军就不会撤出大漠,我们还是面临巨大的危机。”慕容风笑道,“这大概是你们心中最大的隐忧,你们谁都没有自信自己一定能杀死豹子?对,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没有这个自信。但我却知道只要我们击败豹子,汉军就一定会撤。”
“早在今年五月的时候,大汉国的皇帝死了。”慕容风说道,“正是因为这位皇帝的死,让我们在判断上出现了失误,我们认为汉人不会再继续攻击大漠了,结果我们被豹子打得措手不及,十几天内就让汉军占据了整个大漠南部。”
“最近我又接到一个消息,说大汉国的洛阳发生了政变,大汉国的太后、大将军、诸多大臣,还有宫内的所有宦官互相残杀,他们都死了,后来连皇帝都换了一个。”慕容风挥手道,“接着豹子就率军北上攻击我们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大汉国政局动荡,说明汉军的粮草供应即将出现问题,豹子着急了。他迫不及待要寻找我们决战,要重创我们的铁骑,要创造一个惊天大捷来稳定混乱不堪的洛阳和惊恐不安的百姓,同时也要让汉军在大漠南部站住脚,以便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解决北疆的危机。”
慕容风站在大帐中间环视众人,看看一张张惊喜交加的面孔,继续说道:“你们也许怀疑这消息是不是真的?我告诉你们这消息绝对准确。这是给我供应军械的大汉商人送来的。北疆如果不打仗了,这些商贾还怎么赚钱?为了赚钱,这些商贾既卖军械给汉军,也卖军械给我们,他希望我们一直打下去,这样他才能不断地赚钱。”
慕容风望着落置鞬落罗,笑着说道:“你也许认为既然形势这样好,这仗就更可以不打了,我们可以一直退,一直退到北海,一直等到汉军缺粮后自己撤出去为止。那么我想问问你,如果大汉国迅速恢复了元气,北疆的灾民和屯田危机都解决了,豹子和他的铁骑会不会再次北上?虽然豹子这次远征几乎掏空了大汉国,但大汉国那么大,人口那么多,要不了几年就可以恢复元气,而我们呢?我们行吗?”
“所以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竭尽全力让豹子和他的铁骑彻底消失在北疆。没有了豹子,没有了豹子的铁骑,大漠至少可以得到十年的恢复时间。”慕容风略显激动地说道,“我们要不惜代价,不论输赢,势必要诛杀豹子和豹子的铁骑。我们不是为了今天这一仗,我们是为了鲜卑国和鲜卑国的将来。即使豹子不能被我们杀死,但他的铁骑必定所剩无几,即使他最后战胜了我们,他也算是大败而归了。没有了铁骑的豹子就不是豹子,而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狼。”
“打完这一仗,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在大漠上和大汉国内传播豹子大败的消息。那时,人心惶惶,军心涣散,迁入大漠的各族胡人和北疆的灾民会怎么样?大汉国的皇帝和朝中的大臣又会怎么做?不用说你们也能想到,没有了铁骑的豹子不可能在大漠立足,豹子为了稳住北疆,为了保住自己在北疆的权势,他只有撤退,而且一撤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慕容风蓦然高举双手,纵声狂吼:“告诉我,我们能击败豹子,能赶走汉人吗?”
鲜卑诸部的首领们神情振奋,举臂狂呼:“杀死豹子……”
****
李弘和田重并肩站在山冈上,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
“再往前走几十里,就能看到白雪皑皑的山顶了。”田重摸着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子,高兴地说道,“很多年没来了,临死前再来重温旧地,感觉真的太好了。”
“老伯,我既然能把你带出来,就一定能把你带回去。”李弘笑道。
“不,不……”田重摇手笑道,“只要能打到落日原,我死也瞑目了。我都六十八了,死哪埋哪,不要费那么多心思。”
李弘看看田重花白的头发,心内黯然。自己到了老伯这个年纪,还会不会象老伯一样继续征战沙场?
在金雪原征调诸部北上的时候,鲜于辅和众多将领强烈反对李弘带着田重北上远征。李弘说,我在卢龙塞的时候就答应过老伯,将来只要有机会,我就一定带着他杀回落日原,把所有遗弃在落日原上的汉军将士遗骸带回故土。这是我的承诺,也是老伯今生的心愿,我一定要带他北上。
鲜于辅和玉石没有再劝。杨凤说,大人,此次北上,大军所到之处场场都是恶战,老伯戎马一生,应该有个美满的结局,大人何必非要让他葬身于大漠深处?李弘沉默半晌,缓缓说道,老伯戎马一生,末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未尝不是个完满结局。杨凤很生气,甩手出帐。大帐外,杨凤看到已经是满头白发的田重眼含泪花,挺直着干瘦的身躯,正大步走向他的战马。这一瞬间,杨凤突然知道了那遥远的落日原,就是这位老兵最后的归宿,泪水顿时湿润了他的眼眶。
“田静田大人临死前,念念不忘落日原上的战友,直到咽气的一刻,还在和我说着落日原,落日原……”田重叹道,“十二年了,我们总算又杀回来了。”
李弘伸手搂住田重消瘦的肩膀,低声说道:“快了,我们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落日原了。”
****
一支长箭洞穿了宴荔游的心窝,却没有立即取了他的性命。他饱受痛苦,苦苦地支撑着,直到在临死的一刻,终于等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那双硕大的手掌。
“你既然说服不了落置鞬落罗,就应该到朝天原来找我。”徐荣内疚地说道,“我以为你放弃了自己的兄弟和族人,没想到……”
宴荔游面如死灰,努力睁大双眼望着湛蓝的天空,断断续续地说道:“你答应……我的事你要……”
“我答应你,你的儿子游骑将是整个西部鲜卑的野狼王。”徐荣大声说道。
宴荔游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兴奋,“在狼居胥山东麓的卢朐河(今克鲁伦河,此河的下游就是今黑龙江)飞星谷里有几十万头牲畜,大人只要占据了飞星谷,慕容风就死定了。”
宴荔游死了,临死前还瞪大一双仇恨的双眼。
李弘和徐荣一左一右站在他的尸体旁边默然不语。
“慕容风为什么要设此一计?”徐荣皱眉说道,“难道……”
“大帅要和我们决战。”李弘说道,“我先到飞星谷,你直奔落日原,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32节
十月下,大漠,独洛河(今图拉河)。
风雪白衣如雪,像阳光般金黄的如云秀发随风飘舞,坐下汗血宝马犹如一片雪白的云朵,在绿色的原野上冉冉飞来。
慕容风驻马立于河堤之上,望着越来越近的风雪,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意,眼睛里尽是喜悦和快乐。
奔牛原一战后,和连杀死了慕容风所有的亲人,他已经没有了子嗣,风雪就是他的最爱,就是他心里唯一的牵挂。当年鲜卑大军杀进丁零时,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人畜不留。慕容风在一个熊熊燃烧的帐篷里发现了这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于是他把她抱了起来,留在了自己身边。风裂非常喜欢这个漂亮的婴儿,不由分说把她从慕容风身边带走了。为此慕容风至今还在感激风裂。如果不是风裂当初的蛮横,风雪已经和慕容风的家人一起死去了。
风雪美丽的面孔因为连日的奔跑显得非常的憔悴和疲惫,一双碧蓝的令人沉醉的眼睛里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忧郁。她在柯比熊和阙昆的簇拥下缓缓走到了慕容风面前,轻轻地喊了一声“阿爸”。慕容风心灵战栗,动情地张开双手,把风雪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这一刻,他心里十分的满足和宁静,拥有了风雪就如同拥有了生命,拥有了鲜卑族和自己的生命。风雪霎时间泪如雨下。
去年风雪要再一次离开大漠到扶余国去,慕容风很伤心,一言不发。直到风雪离开大帐时,他才说了一句话,“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为何还要离我而去?难道这是上苍对我涂炭生灵的惩罚?难道上苍让我亲族死绝,至死都孑然一身吗?”风雪悲恸不已,哭拜于地,“阿爸不在了,你就是我的阿爸,你永远都是我的阿爸。如果阿爸要我留下,我就再也不离开阿爸一步。”慕容风长叹道,“你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我年纪大了,留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能忘了豹子,你就早点回来陪陪我。”
风雪回来了,在慕容风最想看见她的时候回来了。
“你是不是知道我想你了……”慕容风伸手擦掉风雪脸上的泪水,小声说道,“我很想见见你,这一仗也许是我今生的最后一仗,也许是我活在这世上的最后几天……”
“阿爸……”风雪悲声说道,“你为什么一定打这一仗?你可以后退,一直退到北海,那里有你丁零族的朋友阿古罗叔叔,有丁零族的数万铁骑,你可以不战而胜,你为什么一定要和豹子哥哥打这一仗,为什么?”
慕容风抬头望着川流不息清澈见底的独洛河水,苦涩地一笑,“为了鲜卑。”
“阿爸,如果你当年不让豹子哥哥回大汉,何来连番战祸,何来今日鲜卑之危……”
“小雪,北疆的连番战祸,鲜卑今日之危,不是因为豹子的武力,而是因为大汉国的强悍。一个人的智慧和力量能有多大威力?豹子的武力又是从何而来?”慕容风长叹道,“是因为大汉国,是因为虎踞天下的大汉国啊。大汉国的实力太强了,没有豹子,他们还有皇甫嵩,还有鲜于辅,还有徐荣麴义张燕这些骁勇无敌的大将。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军队和信任,他们一样可以击败我们。”
站在慕容风后面的柯比熊脸色大变,失声惊呼道:“大人,那这一仗……”
“我已经说了,这一仗我们即使杀死了豹子和他的铁骑,也不过只能给鲜卑国赢来十年的喘息时间。十年后,大汉国依旧无敌于天下。”慕容风转身看着惊骇不已的柯比熊,“你看看匈奴人,他们在最强大的时候,也没能打过长城,而我们呢?我们在最强大的时候却被大汉国用了短短数年时间就打垮了,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风雪神情痛苦,垂首不语。慕容风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轻声说道:“你还是想着豹子?”
“阿爸呢?阿爸难道一定要杀死豹子哥哥?”
“杀死豹子……”慕容风低声沉吟道,“谁知道是我杀死他还是他杀死我?”
斥候飞驰来报。
汉军一分为二,一部由豹子统帅,抄小路飞速扑向卢朐河畔的飞星谷,一部由徐荣统帅,正在向独洛河方向疾驰而来。
慕容风闻讯大喜,“好,豹子分兵了,此仗胜券在握。”
“大人没有看错宴荔游,他总算在最后一刻帮了我们的忙。”熊霸高兴地说道,“豹子在夺下飞星谷掳掠大量牲畜后,肯定会认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我们在缺乏食物的情况已经无法继续北撤,大军全部陷在了落日原上,走投无路。豹子势必要利用这个机会,以最快的速度从狼居胥山的西麓杀进落日原,切断我们的北撤之路,然后和从西面赶来的徐荣部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慕容风捋须笑道:“豹子这个前后夹击之策倒是不错,可惜他中计了。立即派人禀报大王,说豹子已经掉落陷阱,请他立即在落日原以东摆下战场。”
“告诉弥加,请他保持和徐荣的距离,尽快把他诱过独洛河。”
“传令大军,急速渡河进入落日原。”
独洛河以北,狼居胥山以西的广袤原野就是落日原。
已经率部到达落日原的落置鞬落罗接到慕容风的军令后,命令大帅崇素领五千人留在落日原西南方向,会合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和中部鲜卑大帅熊霸,集结两万铁骑阻击汉军的徐荣。命令自己的儿子落罗婴领五千人于落日原中部会合慕容风。
落罗婴三十多岁,是个英俊伟岸的高大汉子。自从他哥哥落置鞬谛敖和一万西部鲜卑铁骑在大燕山被慕容风、弥加等人联手歼灭后,他就成了西部鲜卑大人的继任者。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要带着一万铁骑到落日原东面会合大王魁头,急忙劝阻道:“阿爸,还是我去吧。如果不出意外,豹子的大军将从落日原东面杀来,那里是主战场,厮杀将非常激烈。”
落置鞬落罗摇摇头,神态坚决地说道:“你留下和慕容风在一起。这次和汉军决战,慕容风不仅要杀豹子,还要趁机铲除异己,为将来他雄霸大漠做准备。所以你不管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和慕容风在一起,都要听慕容风的,不要轻举妄动。”
落罗婴冷声道:“慕容风已经杀了宴荔游叔叔,律日推演叔叔也死了,我们西部鲜卑的实力已经三去其二,他还想怎么样?难道他还想赶尽杀绝,把阿爸也杀了?”
落置鞬落罗落寞地笑笑,低声叹道:“今天大漠的局势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务必要以大局为重,要以鲜卑族的生存为重。你也许对宴荔游的死耿耿于怀,但牺牲狼头老弟的确是无奈之举啊。难道我不想救他吗?狼头老弟恨我,他恨我出卖了他。但你要想想,如果他不死,豹子怎么会相信他的话?怎么会分兵突袭飞星谷?豹子如果不分兵,我们哪有足够的实力杀死豹子全歼汉军?”
落置鞬落罗抬头看看碧蓝的天空,平静地说道:“今日的大漠上,没有人是慕容风的对手。我和他并肩作战几十年,他有多大本事我比谁都清楚。只要他说能打赢这一仗,我就绝不会独自和汉人言和。你看看,慕容风以宴荔游的一条命,以飞星谷的几十万头牲畜,就换回来豹子的分兵,换回来七万鲜卑将士必死的决心,你能做到吗?现在只要徐荣的大军过河进入落日原,汉军就生机尽绝,就再也无人可以逃出落日原了。”
“我们虽然惨胜,但我们能赶走汉人夺回大漠,我们还能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我们还能雄霸大漠,所以……”落置鞬落罗看着落罗婴郑重说道,“即使我死了,你也不要冲动,只要你在,西部鲜卑的铁骑和族人还在,慕容风就不会为难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落罗婴当然明白,他面对自己父亲凌厉的眼神,连连点头。
魁头接到慕容风的消息后,立即命令大军摆下了密集防御阵势。
邪归逆听着此起彼伏的号角声,烦躁不安,他恨恨地对魁头说道:“大王,慕容风根本没安好心。他让大王亲率大军迎战豹子,明显就是想杀你。他为什么不让大王指挥,自己率兵在这里迎战豹子?
魁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指挥过几次大战?你指挥过几万铁骑?我们的七万铁骑即将对决豹子的五万铁骑,落日原上将有十二万大军纠缠在一起连番血战,你指挥得了吗?我指挥得了吗?不要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有本事你把豹子杀了。
邪归逆愤怒地冷哼一声,大声说道:“弹汗山的铁骑全军覆没了,你还能在大漠上做大王吗?”
“鼠目寸光的东西。”魁头骂道,“你把眼光放长一点。大帅想的是十年后的事,所以才有今天的决战,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可我知道父亲因为慕容风的长远眼光丢失了性命,鲜卑国因为慕容风的长远眼光丢失了大漠,今天我们将因为慕容风的长远眼光尽数死于落日原。”
魁头抬手给了他一鞭,“滚……给我滚……”
飞星谷。
运送这批牲畜到飞星谷的是东部鲜卑木神部落的大帅素利。一千铁骑,五千老弱族众,还没等庞德带着黑豹义从杀到河边,素利就带着部下投降了。
李弘远远看到素利,挥手笑道:“胖子,你比六年前更胖了。”
素利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了两句,然后大声叫道:“豹子,这次怎么杀我?”
李弘着看站在身边的田重和郑信,三人会心地一笑。郑信说道:“象六年前卢龙塞大战时候一样,把你一把火烧了。”
素利脸上的肥肉哆嗦了一下,眼里露出恐惧之色,他色厉内荏地指着李弘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如果你把我烧了,嘿嘿……”
田重走到他身边,一边给他解开牛皮索,一边笑道:“没人要杀你,有事你就说。”
素利看看他,疑惑地问道:“你这么大年纪还打仗?大汉国的男人是不是都死光了?”
田重笑道:“你不要看我年纪大了,杀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几个人席地而坐,象老朋友一样互相说笑着。卢龙塞大战已经过去六年了,当年的敌对双方突然在这里见面,大家都很感慨。田重调侃素利说,你长这么胖,一定是吃卢龙塞的牢饭吃出来的。素利气得骂道,卢龙塞的牢饭是人吃的吗?我在卢龙塞被你们关了几个月,掉了三十斤肉。接着他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郑信笑道:“这你不用管。我问你,你来飞星谷多少天了?”
素利说:“我已经到了十几天了。”
“公孙瓒和田楷还在边塞吗?”李弘问道。
“我离开火云原的时候,他们的大军还在边塞一带和我们周旋。不过基本上就是虚晃几招,大家各自走路。”素利不屑地说道,“那两个人中看不中用,我走的时候,裂暴雨和槐头正在商议怎么打他们一下,估计他们现在己经退兵了。”
素利望着李弘,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豹子,风雪来了。”
李弘心里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田重和郑信同时问道:“真的假的?”
“我带她来的。”素利说道,“到了飞星谷后,风雪就去找慕容风了。”
弥加和熊霸站在独洛河北岸,望着对面铺天盖地一般冲来的汉军铁骑,脸显惊骇之色。
“豹子、颜良、刘冥和楼麓的战旗都在这里。”弥加目不转晴地望着,大声说道,“快,快禀报大帅,事情出了变化,突袭飞星谷的只有赵云一营铁骑,其余汉军主力都在独洛河对岸。”
“豹子越来越狡猾了,这一招竟然被他识破了。”熊霸懊丧地说道,“如今牲畜尽数被汉军掳掠,他们食物充足,我们却只有继续北撤了。”
“快叫大帅驰援飞星谷,也许还来得及。”弥加急切地催促道。
“来不及了。如果豹子没有接到飞星谷的消息,他不会突然打出所有的战旗,他这是摆明了要逼着我们北撤。”熊霸面色苍白地说道,“大帅和我们都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
“这五万铁骑和我们一样,都是鲜卑人、乌丸人、匈奴人和羌人,他们只要有食物,就能把我们一直赶到北海,他们不象汉人那样不能耐高寒,更不会象汉人一样深入大漠后会水土不服严重减员。我们太疏忽了。”熊霸连连摇头,懊悔不迭。
“现在怎么办?”
“撤,后撤三十里。”熊霸大声叫道。
汉军到达独洛河岸,立即扎下营帐。大营连绵数里,旌旗飘扬,蔚为壮观。
暮色降临,陈鸣带着一队斥候飞马冲进辕门。
“大人,我们沿独洛河而上往东六十里,已经肃清了鲜卑斥候。”陈鸣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们在中途碰到郑信郑大人,他说狼居胥山西麓一带的鲜卑斥候也已经被他们肃清,大军可以连夜出发赶到狼居胥山了。”
徐荣点点头,对麴义、阎柔和刘豹说道:“立即出发吧,尽快赶到狼居胥山和将军大人会合。”
麴义拍拍徐荣的肩膀,笑着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你要多加小心。”
徐荣笑道:“你放心,黄河我都渡过去了,何况这条小河。”
慕容风接到弥加和熊霸送来的消息后,稍稍思索了一下,对传令兵说道:“命令弥加和熊霸立即赶到河边,做出迎战姿态。”
“命令斥候,严密注视狼居胥山方向的动静。”
“派人告诉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大人,请他们日夜警戒,防备汉军夜袭。”
慕容风焦虑不安,背着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现在箭已上弦,即使豹子不分兵夹击,自己也要和他决一死战。如果豹子执意不分兵,他的攻击方向到底是哪里?是独洛河还是狼居胥山?慕容风想了很久,命人喊来风雪、柯比熊和阙昆。
三人匆匆走进了大帐。慕容风递给风雪一个精制的短刀,“小雪,你连夜赶到红水河(今鄂尔浑河),让你阿古罗叔叔立即带着铁骑到落日原来,要快。”
第二天清晨,魁头送来消息,说狼居胥山方向的斥候遭到汉军斥候攻击,死伤惨重,他估计汉军的攻击方向是狼居胥山西麓。上午,弥加送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汉军大将张燕率两万步卒赶到了独洛河。这些步卒都骑着战马,还带来了大量的弩炮和粮草辎重,估计他们马上就要开始强行渡河了。
慕容风冷笑,立即下令大军往独洛河方向靠拢,请大王魁头和落置鞬落罗兵出狼居胥山,绕到汉军后面发起攻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33节
落日原方圆近百里,魁头和落置鞬落罗落的两万大军就驻扎在落日原的东侧,这里靠近狼居胥山西麓的森林,山峦叠嶂,水草丰茂。
魁头接到慕容风的军令后,立即集结大军准备连夜南下包抄到汉军后方。
落置鞬落罗闻讯后匆匆赶到魁头军中,“大王千万不要夜间行军,以免中了汉人的伏击。”
“伏击?”魁头疑惑地问道:“大人难道怀疑汉军已经到了狼居胥山?”
“我们派到狼居胥山刺探军情的斥候遭到了汉人的疯狂袭击,大王和慕容风都认为这是豹子的疑兵之计,但我不这么想。我认为这很可能不是豹子的疑兵之计,而是汉军确实已经到了狼居胥山,豹子的攻击方向就在我们这里,在落日原的东面。”落置鞬落罗指着铺在地上的牛皮地图说道,“你们看,汉军突袭飞星谷后,豹子认为他已经卡住了我们的脖子,他为了能迅速击杀我们的主力,势必要切断我们北撤的退路,从狼居胥山方向向我们发起攻击。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如果南下,极有可能遭到汉军的伏击。”
“大人的意思是说豹子还是分兵了?”魁头皱眉问道,“那独洛河南岸的数万汉军又怎么解释?昨天豹子亲率铁骑大军赶到独洛河南岸,今天上午又有两万汉军步卒赶来支援,这可都是弥加和熊霸两人亲眼目睹,绝不会有假。”
“汉人急速北上的目的是什么?是找我们决战。”落置鞬落罗说道,“豹子突袭了飞星谷抢走了我们的所有牲畜,已经彻底断绝了我们的生机,现在就算我们退到北海也很难支撑了。但很难支撑并不代表我们不能支撑,我们还可以继续北撤寻找更好的机会攻打豹子。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落日原和他决战?现在豹子陈兵于独洛河以南,张燕的援军也及时赶到了,我们处于极度的劣势。在这种情况下,豹子凭什么相信我们会和他决一死战?”
魁头明白了,他一边仔细看着地图,一边若有所悟地连连点头,“豹子只有分兵狼居胥山从落日原东面攻击我们切断我们的退路,才能逼迫我们和他决战。这么说,独洛河方向的汉军并不是豹子的主力?”
“对。豹子的疑兵之计不是用在狼居胥山,而是独洛河。”落置鞬落罗说道,“豹子以主力铁骑切断我们的退路后,我们为了保证大军既能击杀豹子和汉军铁骑,又能在激战之后从容退向北海,必定要以全部力量猛攻落日原东面的汉军。”
“那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陷入了汉军的前后夹击。”魁头神色凝重地说道。
“数万汉军渡河和整军需要一定的时间。等他们赶到落日原的东面,我们早就杀了汉军北上了。”落置鞬落罗面显忧色,缓缓说道,“慕容风为什么认为豹子的主力就在独洛河方向?他为什么要我们主动放弃北撤之路,绕道狼居胥山攻击独洛河方向的汉军?”
邪归逆突然大声说道:“慕容风要杀了我们。如果我们这两万大军全军覆没了,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大人都死了,这大漠就是他慕容风的天下了。这么点简单的事你们也想不到?”
“你乱说什么?”魁头瞪着他骂道,“落置鞬落罗大人只是推测,现在谁能肯定豹子的铁骑主力就在狼居胥山?我们这两万人全军覆没了,对慕容风有什么好处?何况慕容风并没有命令我们连夜南下,他只是让我们尽快南下而已。你要是再胡说一气动摇军心,我就杀了你。”
一直沉默不语的步度更忽然说道:“我看大帅让我们南下有两个目的。一是豹子如果没有分兵狼居胥山,大帅可以利用独洛河的地形,和我们前后夹击汉军,与豹子决战独洛河。二是豹子如果分兵狼居胥山,肯定要和我们在狼居胥山南麓一带混战,这样大帅就能准确推测出独洛河南岸汉军的兵力。我估计那时大帅要亲率主力先杀过独洛河,解决独洛河南岸的汉军,然后再来狼居胥山支援我们,攻杀豹子。只是……”步度更摇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无论出现哪一种情况,我们都逃不过伤亡殆尽这个结局,大漠终究还是大帅的。”
魁头看看自己的弟弟,苦笑道:“我们要相信大帅,一定要相信他,尤其在大战即将开始的时候。你说的第二种情况我觉得不太可能,大帅肯定要先来狼居胥山围歼豹子。渡河攻击汉军非常困难,尤其现在张燕的援军已经到了……”
“我怀疑张燕的援军是假的。”落置鞬落罗突然想到什么,挥手说道,“我们在撤离燕然山的时候,斥候曾经刺探到张燕的大军还在朝天原。如果这个消息是准确的,那张燕现在无论如何都到不了独洛河,他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如果张燕一直跟在豹子后面呢?”
“那为什么我们的斥候一直没有看到?”落置鞬落罗伸手拍拍步度更的肩膀说道,“如果没有张燕的援军,慕容风还可能无法肯定豹子已经分兵,但张燕一到,豹子的分兵之计就暴露无疑。步度更说的对,大帅肯定已经预料到豹子已经分兵狼居胥,所以他让我们南下,而他却指挥大军靠近了独洛河,他想一箭双雕,既杀死我们,又杀死豹子,从此以后雄霸大漠的就是他了。”
魁头豁然醒悟,“狼居胥山地形复杂,如果我们和豹子遭遇,双方谁都无法发挥铁骑的威力,只能混战一团,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分出胜负。而大帅却可以趁此机会杀过独洛河,全歼独洛河南岸的汉军,夺得汉军所有的粮草辎重,甚至还有可能再次夺回飞星谷里的几十万头牲畜。这样豹子即使把我们杀光了,他也是死路一条,他在铁骑将士损失惨重的情况下,面对粮草尽失的绝境,他还能逃出朝天原吗?”
“好计,好计啊。”魁头仰天长呼,激动地举手叫道,“只要大帅在,鲜卑就绝不会倒下。”
邪归逆愤怒地吼道:“大王,鲜卑是没有倒下,但大王和我们却都已葬身狼腹了。”
落置鞬落罗眼露杀机,咬牙说道:“大王,我们既然已经猜出了慕容风的诡计,就要好好想想对策。我们是要击败豹子,但我们更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实力,否则击败豹子对我们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魁头抬头望着渐渐西坠的落日,神情无比黯淡,眼里尽是悲哀之色。
“大王,豹子要想击败我们,堵住我们的北撤之路,肯定要带上自己的精锐之师,所以我估计目前独洛河以南的汉军人数最多不过两万人。”落置鞬落罗劝道,“大王,有弥加和熊霸在,这些汉军无法渡河,更无法和豹子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因此,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立即想办法阻止慕容风渡河作战。我们要逼着他回头支援我们,帮助我们先击败豹子。这样一来,虽然汉军还有两万铁骑,但豹子和汉军的精锐却尽数丧于此役,汉军还是一样要退出大漠。”
“大王率领大军赶走了汉人,不但击碎了慕容风阴谋杀害大王雄霸大漠的企图,更建下了万世功勋,从此后大王将成为大漠一代雄主,再兴我鲜卑大业。”
凌晨,狼居胥山西麓。
深夜,砍刀打马如飞,象离弦长箭一般飞速射进了山谷。寂静的黑夜突然就被这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夜鸟高飞,惊惶不安的鸣叫声四处响起。
李弘一跃而起,飞身迎上了狂奔而来的砍刀。
“大人,魁头和落置鞬落罗向西北方向撤去。”砍刀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湿透了衣甲。
“西北方向……”李弘低声惊呼道,“大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集中所有的力量和我在独洛河决战?这怎么可能?”
站在他身后的田畴小声说道:“大人,慕容风是不是识破了我们的疑兵之计?”
“此计一定被他识破了。”李弘懊恼地说道,“快,命令大军连夜行军,急速飞驰落日原,追上魁头的大军,务必将他先行击杀。”
“大人,那徐将军岂不是危险了?”
“只要我们把魁头围住了,慕容风就无法渡河。”李弘一边带上战盔,一边挥手喊道,“吹号,全军出发,出发……”
号角长鸣,激昂的号角声霎时间响彻了夜空。
“大人,大军到了落日原就是一场死战,我们再无退路可言。鲜卑人比我们多,我们未必能一战而定。”田畴一把拉住李弘的胳膊,急切劝道,“大人,魁头是往西北方向退,而不是往西退。虽然他和慕容风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但并没有迹象表明他们要会合。我看我们还是再等一等,也许明天魁头会沿着狼居胥山南下,我们照样可以伏击他。”
“我们没有机会,也没有退路了。”李弘飞身上马,举枪高吼,“兄弟们,上马,上马……”
黑豹冲进了黑暗,李弘的吼声象血淋淋的战刀一般撕开了漆黑的夜幕,“血战,随我血战……”
拂晓,落日原中部。
柯比熊和阙昆两人打马冲进营帐。
慕容风看到两人突然回来了,心中暗惊,急忙问道:“小雪呢?路上出事了?”
“大人,我们在半路上碰到了阿古罗叔叔的人。”阙昆躬身回道,“阿古罗叔叔担心大人出了什么事,所以特意派人来朝天原寻找大人。”
慕容风心里一松,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他指着两人说道:“你们这么急着跑回来,是不是想打仗?”
柯比熊和阙昆相视而笑。阙昆说道:“我们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打仗机会。去年我们在渔阳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结果一战都没捞到打,一点意思都没有。”
慕容风笑道:“对面可是你们的豹子大叔,你们打得过他吗?”
“我要夺回黑豹,我要为柯耶叔叔报仇。”柯比熊激动地挥手说道,“豹子大叔绝不是大人的对手,这次我们要把他杀得大败而逃,要把他赶出大漠。”
慕容风亲昵地拍拍他的光脑壳,“好,不错,有志气,不愧是柯最之子。”
“大帅,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大人的军队正在往西北方向前进,难道大人还要往北撤?战场不是在落日原吗?”阙昆站在慕容风的身边小声问道。
“你说什么?”慕容风脸色大变,口气顿时严厉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阙昆和柯比熊看到慕容风突然震怒,惊骇不己。阙昆吓得倒退一步,嗫嚅了两下不敢再说。柯比熊随即把路上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什么时候的事?”慕容风问道。
“今天凌晨。”柯比熊回道,“当时大王的军队正在落日泉附近扎营。”
慕容风呼吸急促,长须剧烈抖动,显得极为愤怒,“来人……”
一帮侍从和传令兵蜂拥而入。
“快马急报弥加和熊霸,命令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落日泉。”
“吹号,大军立即启程,急速驰向落日泉。”
天色越来越亮,黑夜的帏幕缓缓拉起,蒙胧的晨霭在湿漉漉的原野上袅袅散去。
慕容风走出大帐,抬头望着东方天际之间露出的一丝鱼肚白,长长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心中的怒气渐渐地化作了一股浓浓的哀伤。他想起了檀石槐,想起了风裂,想起了拓跋锋,想起了许许多多死去的战友,巨大的悲哀忽然间侵蚀了他的全身。
决战,决定鲜卑国和大漠命运的最后一场决战。大王,我殚精竭虑,想为鲜卑国保留最后一丝元气,但我做不到。此仗胜也罢,败也罢,我们几十年浴血奋战的大漠将再也不是鲜卑人的天下了。将来,谁是这大漠的霸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34节
清晨,落日泉。
落日泉由一片错落有致的小湖泊组成,湖水清澈,湖面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雾霭。湖边已经渐渐变黄的长草上沾满了晶莹的露珠,萧瑟清冷的深秋悄然来临。
魁头站在湖边,深深地吸了几口潮湿新鲜的空气,然后蹲下来抄起湖水洗了把脸,接着又吞下了几口冰凉的湖水。魁头浑身激灵,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股对未来命运的无奈和悲凄顿时象锋利的刀刃洞穿了身体一样,让他感到了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和绝望。
我擅自率部退到落日原的西北方向,会不会破坏大帅的歼敌之计?魁头仿佛看到了慕容风那双象利剑一般凌厉的眼睛,仿佛听到了慕容风的怒吼。他知道自己这一次肯定要激怒慕容风。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如果因为我的后退避战而最终导致了落日原的大败,鲜卑国可能在瞬间毁于一旦,到那时,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祖宗?魁头心里掠过一阵寒意,他有点后悔了。
落置鞬落罗的话再次在魁头耳边响起。落置鞬落罗说,我们到落日泉去,那里是撤到北海的必经之路,无论落日原一战是输是赢,我们首先立于不败之地。如果大王连自己的生命都要任由慕容风来摆布,那你还是鲜卑国的大王吗?
落日原一战到底怎么打,慕容风为什么一直不说?难道自己这个鲜卑大王都不能得到他的信任?慕容风到底是要借助落日原一战消灭异己还是他真的有必胜把握?魁头想起自己屡次违背对慕容风的承诺,脸上不禁露出了苦笑。
微风拂过。湖面上轻轻荡起层层涟漪。魁头呆呆地望着,一时间心乱如麻。
“呜……呜……”悠长的号角声蓦然响起,凄厉而苍凉的长鸣霎时打碎了清晨的安谧。
魁头霍然惊醒,转头象东南方向望去。难道豹子这么快就来了?
步度更带着一彪铁骑狂奔而来。“大王,豹子来了,豹子的铁骑来了……”
魁头骇然心惊,心脏猛地剧烈跳动,一股强烈的窒息顿时侵袭了全身,让他痛苦的几乎呻吟起来。魁头勉强稳住身形,急促地喘了几口大气,厉声喝道:“快,快去禀报大帅,请他速速来援,速速来援。”
魁头闻到了血腥味,浓烈的血腥味。
李弘率领麴义、阎柔、赵云、颜良、刘豹、刘冥和楼麓共十五营四万五千铁骑赶到了落日泉以南两里外的原野上。
大军一字展开,刀甲鲜明,旌旗飘扬,气势雄浑。激昂的战鼓声和号角声此起彼伏,响彻了秋日的大漠。
斥候和传令兵往来飞奔,大战前的紧张气氛笼罩在落日泉上空。
“大人,两万鲜卑铁骑以落日泉为中心,列阵于落日泉附近的七个山丘上,构筑成一道桶形防御阵势。”
“大人,慕容风的大军距离此处五十里,斥候已经飞速前探。”
“大人,鲜卑人已经列阵完毕。”
李弘回头看看郑信,笑着说道:“守言,魁头想把我们拖在这里等慕容风来援,然后他们好内外夹击,以兵力上的优势击败我们。”
郑信不屑地冷笑道:“哼,就算他能守到慕容风来援也不过就剩下半口气了。”
李弘笑笑,连续下达命令。
“传令麴义将军,命令他率杨明和鲜于银两营铁骑向西前进五里,阻击慕容风的援军。”
“传令赵云,命令他率姜舞、李溯和射缨彤三营从西面攻击落日泉。传令阎柔,命令他率聂啸、燕无畏和楼麓从北面攻击落日泉。传令刘豹刘冥,命令他们从东面攻击落日泉。其余诸将随我从南面攻击。”
“告诉兄弟们,不惜一切代价,速战速决。”
“吹号,擂鼓,杀上去……杀上去……”李弘高举长枪,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其声嘶力竭的喊叫声瞬间就被如雷般的战马奔腾声和铁骑将士们的吼叫声淹没了。
魁头望着四周铺天盖地一般飞奔而来的铁骑,望着冲天而起的烟尘,听着惊雷一般的喊杀声,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恐惧,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
落置鞬落罗神态自若,举起马鞭指着汉军铁骑说道:“大王要是连夜南下,估计现在已经被豹子连皮带肉吃得干干净净了。”
魁头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豹子能这么快赶到落日泉,说明他们昨天下午已经到了狼居胥山南麓的森林里,好险。”
“这次我们总算遂了豹子心愿,要和他决一死战了。”虹覆捋须叹道,“大王啊,能不能扭转大漠的危局,就看今天这一战了。”
魁头转目看看西面的天空,低声说道:“慕容风的铁骑下午才能赶到这里,我们要坚守,一定要坚守。”
落置鞬落罗摇摇头,凑近魁头的耳边说道:“大王,豹子有备而来,所带的兵力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想。你再仔细看看,他至少带了四万铁骑,我们很难坚守到下午。如果慕容风存心要让我们和豹子杀个两败俱伤,迟迟不来支援,我们可能面临全军覆没之局。”
魁头早已看出豹子的兵力,他也明白落置鞬落罗的意思。落置鞬落罗想保存实力,想突围而走。自己和落置鞬落罗如果现在决心突围,杀出去绝对不成问题。但自己杀出去了,却也把慕容风和弥加彻底推进了汉军的包围。魁头不想这么做。
“目前我们在兵力上胜出豹子一截,我们有能力击败豹子,只要慕容风能及时赶到落日泉,这一仗我们就打赢了。”魁头看看落置鞬落罗,非常坚决地说道,“坚守落日泉,击败豹子,全歼汉军。”
落置鞬落罗面色冷峻,眉头紧锁,他想了一下说道:“好吧,就依大王。”
魁头命令落置鞬落罗守在西面,落置鞬落罗的手下大帅潍徒然守在北面,自己的两个弟弟邪归逆和步度更率军防守东面,自己和虹覆两人迎战从南面杀来的汉军。
“吹号,吹号,我们杀下去,杀下去……”
鲜卑人的铁骑以落日泉为中心,分成了四条怒啸的长龙,呼啸而下。他们借助地势之利,在短短时间内便让战马达到了惊人的速度。
“呼嗬……呼嗬……”
号角长鸣,鼓声如雷,战马的奔腾声和数万将士的喊杀声汇成了滚滚洪流。汉军铁骑就象惊涛骇浪一般,挟带着咆哮的风雷,以雷霆之势迎着四条巨龙狠狠地砸了过去。
“轰……轰……”
落日泉在冲撞中颤抖,在冲撞中呻吟,战场在冲撞中突然溅起千重骇浪,一圈圈巨大的涟漪在惨叫和血腥中荡漾开来。
魁头如遭重击,脸色苍白,双眼蓦然睁大。坐下的战马好象也无法承受这惊人的震撼,连连倒退,嘶鸣声显得惊惶不安。虹覆仿佛又回到了昔日血肉翻飞的战场,兴奋地连连狂吼:“孩子们,杀,杀……啊,檀石槐大王的英灵就在苍穹之上,他将给我们力量和勇气,杀啊……”
长箭如蝗,战马如飞,数不清的长矛和战刀在空中飞舞,厮杀声和金铁交鸣声伴随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和号角声响彻了原野,激战开始。
李弘带着最精锐的中军亲卫营,黑豹义从营和风云铁骑向落日泉的南面杀了过去。
李弘和颜良居中猛冲,庞德和恒祭左右策应,一万大军以锥形大阵横冲直撞,当者披靡。弹汗山的铁骑大军立即被从中突破,密集的雁形冲静阵列被汉军铁锥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缺口。魁头大惊失色,在山丘上纵声狂吼:“重击汉军两翼,重击……”
号角凄厉,鲜卑人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象恶狼一般奋勇扑向了铁锥大阵的两侧。虹霍猛踢马腹,纵马冲下了山冈,“孩子们,跟着我杀下去,拦住汉人,拦住他们……”
黑豹腾空而起,庞大的身躯狠狠地撞在了一匹疾驰而来的战马上,马上的骑士措手不及,被撞得倒飞而起。李弘怒吼一声,长枪飞起,连杀三名迎面冲来的鲜卑人,“快,加速……加速……”
颜良声若奔雷,一刀劈下,鲜卑人斗大的头颅连同坐下的战马同时飞了起来。紧随颜良身后的汉军士卒躲闪不及,被鲜卑人的无头的战马撞得腾空飞起。张震飞马而来,猿臀轻伸一把抓住了那名士卒,抖手又把他抛到了一匹无人的战马上,“再战,抽刀再战……”
刘豹刘冥指挥八千匈奴铁骑像摧枯拉朽一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邪归逆和步度更杀得步步后退。两人迫不得已,只得密集收缩,逐步向山丘上退去。鲜卑人利用地形优势和密集的长箭,把匈奴人死死地压在山丘下。匈奴人凶性大发,攻击愈发猛烈。刘冥身先士卒,高举盾牌奋勇杀进,双方将士在一百多步的斜坡上杀得血肉横飞。穆斯塔法趁机组织了一队三百人的射箭手,在临时组建的马阵掩护下,杀上山丘东侧,成功突破了鲜卑人的防守。随后左贤王刘豹率五百亲卫队士卒一拥而上,牢牢占据了这个突破点。邪归逆率兵数次反扑,又数次被刘豹和穆斯塔法杀了回去。
山丘下面,刘冥和步度更各带铁骑飞驰鏖战。山丘上面,刘豹和邪归逆就象两只杀红了眼的猛虎,各带人马徒步血战。
邪归逆的第十次反扑又被杀退了,这次他被穆斯塔法一刀砍中了大腿,背上还中了一支长箭。邪归逆忍住锥心的疼痛,举手狂呼:“吹号,向大王求援,向落置鞬落罗大人求援……”
落置鞬落罗在苦苦支撑。
他一直以为自己红日部落的铁骑是大漠上仅次于黑鹰铁骑的强悍之师,所以他很自信地带着五千勇士杀进了汉军战阵。赵云没有正面攻击他,而是和孙风两人且战且退,把落置鞬落罗和他的铁骑逐渐诱进了包围。随着赵云一声怒吼,战鼓雷鸣,左翼的姜舞、右翼的李溯就像两把犀利的战刀,突然发力杀进敌阵,把落置鞬落罗的五千铁骑拦腰切断。
落置鞬落罗这才领教到汉军的厉害,他急忙指挥大军猛攻,意图撕开汉军的包围,把自己的红日铁骑救出来。这时射缨彤和鹿欢洋带着三千铁骑从他的正面迎头痛击,双方血战多时,落置鞬落罗不但没有再进寸步,反而被射缨彤和鹿欢洋死死缠住,死伤惨重。
赵云、姜舞和李溯以六千铁骑击杀陷入包围的两千多名红日铁骑。赵云大发神威,连斩红日铁骑两名小帅。被围的鲜卑人失去指挥,越战越乱,很快就被如狼似虎一般的汉军铁骑杀得鬼哭狼嚎,死伤遍野。
落置鞬落罗看到被围铁骑军的数面战旗先后倒下,知道再也没有救回的可能,随即命令余部撤退。但他撤得太晚了,姜舞已经率先带着铁骑从两翼突进,把他团团围住了。落置鞬落罗指挥铁骑奋力突围。
射缨彤急忙命令手下吹响号角,通知赵云和李溯速来支援。负责正面阻击的姜舞抵挡不住鲜卑人的冲杀,一个接一个的汉军将士倒在了血泊里。姜舞气得睚眦欲裂,突然象疯子一般带着一百亲卫骑杀进了鲜卑人的战阵。姜舞连斩二十三人,战刀指处,无人敢挡其锋锐。鲜卑人惊惧其神勇,四散而逃。姜舞一直杀到了落置鞬落罗的十步之外,终因身后亲卫骑死伤过半,支援不够,功亏一篑。落置鞬落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五千铁骑仅余千人随其逃回落日泉,伴随其一生的战旗被姜舞夺去,一世英名尽数付诸流水。
落日泉的北面战场上,阎柔、聂啸、燕无畏的六千铁骑和西部鲜卑大帅潍徒然的五千骑兵杀得旗鼓相当,双才各不相让,誓死血战。
魁头在山丘上急得团团乱转,东面的邪归逆在告急求援,西面的落置鞬落罗也在告急求援,这样打下去,要不了多久自己的两万大军就要被豹子吃掉了。
“命令各部密集收缩,坚守落日泉,等待大帅来援。”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35节
上午,独洛河。
徐荣看到对岸的鲜卑人突然撤走,急忙指挥狂风沙、陈鸣、纪惟等人领着五千铁骑迅速渡河。
徐荣和校尉甘翔领五百亲卫营士卒率先登陆独洛河北岸。几名清晨就涉水过河刺探军情的斥候先后回禀,说弥加和熊霸的铁骑正在向落日原的西北方向疾驰,此刻鲜卑人距离独洛河已经有十几里的路程了。
“传令南岸将士,全力渡河。”徐荣挥手说道,“你们再向前探,尽快和将军大人取得联系。”
斥候们躬身应命,纷纷打马冲进了一望无际的落日原。
“大人,将军大人一定和鲜卑人的主力开战了?”甘翔兴奋地说道。
徐荣点点头,脸上却无半点喜色,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弥加和熊霸突然撤走,说明鲜卑人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计谋。他们不但知道将军大人和我们的主力铁骑不在这里,还知道张燕和他的步卒大军都是运粮的士卒和民夫们伪装的。鲜卑人正是知道我们根本没有支援,所以才敢放心北上,他们要集结所有兵力从将军大人的拦截中杀出一条血路。”
“鲜卑人知道我们没有支援又能怎么样?”甘翔笑道,“将军大人和铁骑主力已经从狼居胥山方向杀进了落日原,切断了鲜卑人的后撤之路。现在他们除了和我们决一死战外,已经别无他途。鲜卑人这次死定了。”
“鲜卑人的兵力比我们多,如果弥加和熊霸及时加入战场,将军大人和我们的主力铁骑恐怕要遭到重重一击。”徐荣担忧地说道,“我们要尽快赶去支援,越早越好。”
汉军铁骑有条不紊、紧张有序地高速渡河。
徐荣在河堤上走来走去,忧心如焚。狂风沙和陈鸣等人匆匆赶来。
“过来多少人了?”徐荣问道。
“已经渡河三千人。”狂风沙回道。“现在正在抢运粮草军械。”
“停止运送粮草军械。”徐荣举起马鞭指着列队于对岸的铁骑士卒说道,“先把所有士卒运到对岸,我们要立即支援将军大人,快……”
“大人,我们只有五千人,如果被鲜卑人的大军回头重击,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陈鸣劝道,“大人,还是和鲜卑人拉开距离,依次投入战场为好。”
“不,我们要立即发起追击,死死咬住弥加和熊霸,即使全军覆没,也要迟滞他们加入战场的时间。”徐荣坚决地说道,“弥加和熊霸的这两万大军如果迅速加入战场,鲜卑人的兵力将超过我们两万多,这一仗我们可能要败。反之,如果弥加和熊霸的这两万人迟迟不能加入战场,将军大人就有足够的时间击败魁头和慕容风。只要魁头和慕容风大败,鲜卑人肝胆俱裂,军心尽失,这一仗我们就算打赢了。那时即使弥加和熊霸加入战场,他们也难以挽回败亡之局了。”
徐荣随即命令甘翔和纪惟留下,待后续两千人马渡河完毕后,立即追上大军,自己和狂风沙、心狐、陈鸣带着三千铁骑像旋风一般卷进了落日原深处。
****
上午,落日泉。
数万大军鏖战在方圆两里左右的战场上,杀声震天。
鲜卑人以攻代守之策遭到汉军重击后,随即全线回收,把汉军挡在了落日泉的外面。
慕容风的援军随时都有可能赶到战场,这让李弘焦急万分。他下令四路大军发起连续攻击,务必要抢在鲜卑人的援军到达之前全歼魁头和落置鞬落罗的两万铁骑。
赵云带着李溯和射缨彤的两营铁骑向落置鞬落罗所在的山丘展开了猛攻。在山丘四周,堆满了阵亡将士的遗骸和死去的战马,汉军士卒踩着血淋淋的人畜尸体一次又一次地奋勇杀进。赵云勇不可挡,手中长枪犹如出海蛟龙呼啸而上,鲜卑人就象草芥一样弱不禁风被他一一挑杀。汉军士卒紧随其后,犀利的武器象下雨一般往负隅顽抗的鲜卑人身上落去。空中长箭厉啸,不时吞噬掉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杀了他,立即杀了他。”落置鞬落罗指着远处骁勇无敌的赵云声嘶力竭地高声叫道,“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落置鞬落罗的亲卫千长带着几十人飞身杀去。赵云长枪飞刺,随着一声凄厉惨叫,长枪洞穿了一个鲜卑大汉的胸腹,殷红的鲜血象泉水一般喷射出来。“去死吧……”赵云虎吼一声,抬枪就挑,不料那大汉临死前双手牢牢拽住了血淋淋的枪柄,赵云双臂用力之下竟然没有把他挑起来。长枪上穿着一个庞大的身躯,顿时阻碍了赵云的速度。鲜卑人蜂拥而上。赵云急得怒瞪双目,迎面一脚把一个执刀大汉踢得横飞而起,同时间,三支长矛恶狠狠地刺了过来。赵云无奈之下丢掉长枪,连退两步,双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一把抓住两支长矛,接着飞起一腿踢断了第三支矛柄。这时两把战刀呼啸而来,一前一后砍在了赵云的背上。霎时间只见火星四射,厚实的重铠上顿时出现了两条深深的沟槽。赵云虎躯前窜,眼冒金花,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更多的长矛刺了过来,一把咆哮的战斧对准赵云的头颅砸了下去。
赵云的亲卫骑狂呼大叫,一个个舍命扑上。李溯、射虎一左一右几乎同时杀到。李溯也不管会不会误杀自己的手下,抬手就扣动了弩弓的扳机,左手上的战刀也劈头盖脸地掷进了人群。射虎一箭洞穿了那名执斧大汉,长箭上强劲的冲击力把那个大汉带得倒飞而起。赵云双眼杀气凛冽,沾满鲜血的面庞狞狰恐怖。他躲无可躲,情急之下狂吼一声,把脚下的一具尸体踢得腾空飞起。“扑哧……扑哧……”数支长矛同时洞穿了空中翻滚的尸体,其中一支长矛依旧来势不减,狠狠地刺中了赵云的胸膛。赵云身上的重铠无法承受这凌厉的一击,四散崩裂。就在这短短瞬间,赵云突然双手放开敌人的长矛,左手一把抓住了刺中胸脖的矛尖,右手抽刀,一刀剁下。
一个精制的香囊随着碎裂的铠甲掉进了血泊里。赵云一眼扫见,脸色顿时大变。“杀,给我杀……”赵云战刀再劈,连诛两人。“杀上去,杀了落置鞬落罗。”
亲卫骑看到主将脱险,士气大振,一个个酣呼上前。赵云弯腰捡起那个被鲜血染红了的香囊,心里想起了蔡琰,想起了蔡琰那封情意绵绵的书信。我要回去娶她,打完这一仗我就回去娶她。
李溯纵马而来,从尸体上抽出了赵云的长枪,“子龙。你太累了,还是到后面指挥吧。”
赵云摇摇头,非常珍重地把香囊塞进了体内,伸手拿过自己的长枪,纵声狂呼:“擂鼓,擂鼓……兄弟们,随我杀,杀啊……”
射缨彤拖着一个重伤的军司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人群。这个军司马肚子上插着一支长矛,腿也被砍去了半截,浑身鲜血淋漓,痛苦地叫喊声惨绝人寰。他是射缨彤的兄弟,从小长到大的兄弟,只要打完这一仗,他就有自己的部落,有自己的族人,有自己的领地,但他却不行了,要死了。
“来人,来人啦……快救救他,救救他……”射缨彤发疯般地哭叫着,无助而痛苦地哭叫着。射缨彤的几个亲卫跟了上来,其中一个轻声说道:“大人,他不行了,他不行了……”
“兄弟,杀了我,快杀了我……”那个军司马扯着嗓子无力地叫着,眼睛里尽是哀求,“兄弟……”
射缨彤痛苦地仰天长嚎,“兄弟,你走好,我给你报仇……”射缨彤一刀剁下,鲜血四射。
“杀,给我杀……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大人,你快走,我留下阻敌,你快走啊。”落置鞬落罗的亲卫千长拖着一条中箭的腿,指挥几个侍从簇拥着落置鞬落罗迅速向魁头的阵地转移。
汉军的杀声越来越密集,惊天动地。那个千长指挥最后两百人发起了最后一次反攻,“兄弟们,死战,死战……”
号角长鸣,战马奔腾,汉军铁骑席卷而至。
姜舞的一营铁骑由于受损过大,被迫撤下战场重整队列,这时他们总算赶到了,“杀,杀……”
鲜卑人的千长被疾驰的怒马撞向了半空,两支长矛几乎同时洞穿了他的身体。尸体坠落,数不清的战马践踏而过,转眼间就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肉饼。两百多名鲜卑人就象激流中的水花一样,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鲜卑人在落日泉西面的防守被汉军突破了,赵云不待将士们喘口气,立即指挥姜舞和射缨彤率部向北面攻杀,自己和李溯杀向南面战场。
“走,走,杀上去,血战,继续血战……”
魁头在山丘上下布置了三层马阵,他想利用高大的战马来阻滞汉军的攻击。魁头的这个阻敌之策发挥了很大作用,鲜卑人因此得以数次成功击退了汉军的强攻。
李弘不想伤亡太大,但他又想立即歼杀魁头和他的铁骑大军,所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魁头摆下的马阵后,随即命令恒祭和庞德各带风云铁骑和黑豹义从营从两翼佯攻,命令田重和郑信带着两千人马随时支援中路强攻的亲卫营,自己带着颜良、张震和两千亲卫营将士高举盾牌,徒步杀向了山丘。
李弘身先士卒亲临杀阵虽然可以激励将士们的士气,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生命危险。田畴和庞德等人数次劝阻李弘不要冲杀在战场的最前沿,还是站在后面指挥为好。田畴说,大人只想到自己的冲杀可以激励士气,却没想到自己如果重伤或者阵亡了,对铁骑大军和北疆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大人如果重伤死去,我大军数万将士士气低落,无心恋战,极有可能全军覆没。而大军败亡,受到直接影响的就是北疆和北疆的数百万灾民,所以大人还是不要亲历险境,以免遭遇不测,危害国家社稷。
李弘大怒,他激动地指着血肉横飞的战场高声吼道:“我李弘是什么人?我和英勇奋战的大汉士卒有什么不一样?我不过是一个戍守边疆的战士而已。难道我死了,大汉国就有难了?难道鲜于辅、徐荣、李玮他们就不能戍守边疆?不能拱卫大汉社稷?”
面对杀气腾腾的李弘,无人敢再劝阻。
亲卫营是李弘亲自从各营挑选的精锐,这些人上马就是悍骑,下马就是猛将,无一不是以一挡十之辈。而魁头统领的这五千人马是护卫弹汗山的鲜卑王师,这里面有许多士卒都是当年追随檀石槐东征西讨的百战之兵。早些时候李弘曾以一万人攻杀,意图围而歼之,但还是被他们从容退回了山丘,由此可见这弹汗山王师的强悍和善战。
李弘和颜良各带突击士卒冒着如蝗箭矢奋力杀进了马阵。双方血战。
颜良手执长刀,吼声如雷,鲜血飞溅处,鲜卑人就象地上的长草一样被一片一片地砍倒在地。鲜卑人无法挡住颜良的狂杀,只好转而攻击跟在他身后的汉卒。砍刀在颜良的右边,负责掩护颜良的侧翼,他杀得非常兴奋,一往无前,十几个鲜卑大汉很快就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砍倒战马,砍倒战马,我们杀进第二道战阵,杀进去……”颜良一边挥动长刀,一边抬脚踢飞挡住自己的鲜卑兵,“兄弟们,快,快……”
砍刀一口气连砍四匹战马,带着亲卫营士卒率先冲进了第二道马阵,“兄弟们,围住魁头,杀了他……”
话音未落,天空中突然传来了弩箭的厉啸声,砍刀躲闪不及,身中数箭,一头栽倒在地。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36节
魁头看到落置鞬落罗狼狈不堪地打马而来,非常吃惊,一股不祥的念头霎时涌上心头,失败的阴影象利剑一般穿透了他的身心。魁头绝望地摇摇头,面如寒霜。
“大王,快突围,我们守不住了。”落置鞬落罗大声说道,“现在突围还来得及。如果再耽搁一段时间,匈奴人和乌丸人就要击败东面的邪归逆和步度更,那样我们就被汉军一分为二,大家都要丧命于此。”
魁头冷笑道:“我们都能守住,为什么你不行?你不是有西部鲜卑最强悍的红日铁骑吗?你的铁骑呢?”
落置鞬落罗神色凌厉地挥手叫道:“我不行?那你知道和我对阵的是谁吗?是赵云,是斩杀六月惊雷的赵云,是豹子手下最厉害的悍将。现在我的铁骑打完了,西面的防守也被汉军突破了,落日泉的防守阵势已经被汉军彻底击毁,我们守不住了,有多少人都守不住了,你知道吗?我们尽早突围还有一线生机,否则……”
“否则怎样?”魁头愤怒地吼道,“现在突围就是逃跑,就是把大帅和弥加大人的四万多铁骑推进豹子的包围,就是把大漠拱手让给豹子。就算我们逃出去了,我们几千人将来在大漠上怎么生存?鲜卑哪一个部落还会继续追随我们?”
“但你知道慕容风什么时候来援?慕容风来了之后会不会先把大王救出去?”落置鞬落罗神情激动,挥动马鞭指着四周惨烈的战场说道,“你看看,我们还能坚持多久?在你对面就是豹子,东面是刘豹刘冥和楼麓,他们都有一万多人,而西面的赵云此时已经重整队列杀过来了。你自己说说,你还能坚持多久?现在只有北面战场上双方实力相当,我们也只有那里才能找到生机。”
“潍徒然为什么还能在北面战场和汉人打得不分上下?豹子为什么不在北面战场上投下重兵以彻底断绝我们的退路?”魁头大声说道,“我看那里根本就没有生机,那里是陷阱,是豹子要尽快击杀我们的陷阱。此时我们如果率部向北面靠拢,军心必然动摇,败亡就是眨眼间的事,难道你看不出来豹子的诡计吗?”魁头用力一跺脚,歇斯底里地叫道,“守,我就守在这里,一步不退,即使被豹子分割包围了,我也绝不后退。”
“大王如果战死了,那这一仗到底是为谁而打?”落置鞬落罗气得怒目圆睁,挥舞着手中马鞭说道。“慕容风是什么人?他和豹子是什么关系?如果我们全军覆没了,试问慕容风是选择继续战斗还是选择和豹子言和?大王已经死了,慕容风已经是大漠之主了,他还打什么打?如果他和豹子两败俱伤,铁骑尽数折损,他还能在不久的将来雄霸大漠吗?你以为他是檀石槐的兄弟,是弹汗山的擎天之柱吗?你看看他这几年都干了什么?他想尽一切办法削弱弹汗山的王权和实力,他的目的难道你还不清楚?”
魁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听着耳边冲天的杀声,心里一阵阵的颤抖。痛苦和绝望的情绪像怒涛一般连续冲击着他的心灵。我该怎么办?是守在这里牵制住豹子,然后等待慕容风来援和他里外夹击杀死豹子,还是突围撤退?
“杀……”颜良高声咆哮,长刀挟带着风雷和满天的血珠,一刀剁下,一颗光秃秃的髡头,一截血淋淋的身躯随着半声凄厉惨叫掉落到堆满残骸的草地上。几个鲜卑人夷然不惧,奋勇迎上。两支长矛冲着颜良的咽喉准确扎下,一把战刀、两把战斧也从颜良的身后砍到。颜良身形微侧,迅速躲过长矛的刺杀,长刀呼啸而下,两颗人头腾空而起。同时间颜良一拳击去,把那名执刀大汉连人带刀打得仰面栽倒,口中鲜血狂喷。就在这时,两把战斧对准颜良的后背劈了下去。
一个汉军士卒凌空飞起,手中长矛以惊人的速度插进了执斧大汉的脖子。那个鲜卑大汉顿时气绝,手中战斧力道骤减,轰一声劈到了颜良的后背上。虽然有重铠护身,颜良还是痛得惨哼一声,差点栽倒。还没有等那个汉卒落地,一支长矛数支长箭已经厉啸着钻进了他的身体,血淋淋的尸体轰然坠地。
正在十几步外奋力厮杀的李弘看到了一把血糊糊的战斧,这把战斧正在往颜良的后背劈去,他不假思索地伸手入怀,狂吼一声掷出了那把黑色小斧。小斧一路翻滚呼啸,狠狠地剁进了那个鲜卑人的腰肋。鲜卑人身躯巨震,张嘴发出了一声长长惨嚎,手中战斧顿了一顿,依旧去势不减,狠狠地砸中了颜良的后背。颜良连遭重击,一头栽倒在地。汉军士卒一拥而上,迎着冲上来的鲜卑人一阵猛砍,拼死护住颜良。
颜良盔斜甲歪,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然后他瞪大眼睛愤怒地吼道:“谁踩了我的头?谁踩的?”
李弘飞步上前要取回自己的小斧,突然他发现了什么,抬起的脚竟然没有踩下去,他看到了砍刀的尸体。李弘心中巨痛,愤怒就象燃烧的大火剧烈地烤炙着他的神经,让他痛苦不堪,浑身战栗。他强忍悲痛俯身把砍刀的尸体抱了起来,放到了附近一匹死去的战马上。他担心砍刀的尸体遭到践踏,他要让这个跟随自己征战数年的部下能够留得一副全尸。李弘轻轻摸摸砍刀光秃秃的脑袋,一滴泪珠悄然滚落。
“杀,给我杀……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一个汉军士卒一刀插进了对手的胸膛,那个强悍的鲜卑人毫不示弱,在临死之前拔出腰间的短刀狠狠地刺进了汉卒的背心。那个汉卒恨恨地骂了两句,抬头向天上看去,他想最后看一眼蓝天。落日原上的天空灰蒙蒙的,连太阳都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那个汉卒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缓缓低下头。蓦然,他睁大双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高声叫了起来:“魁头要逃了。”
鲜卑人的大纛突然向东移动。
汉军将士士气如虹,“杀死魁头”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气势惊人。“吹号,吹号,命令刘豹占据山丘,立即给我切断魁头的退路,快……”李弘一边大叫,一边指挥亲卫营精锐以排山倒海之势杀了上去。由于战场狭窄,死尸遍野,汉军铁骑无法展开有效攻击,赵云、恒祭和庞德三人只好各带铁骑从两翼掩杀。
刘豹刘冥和楼麓三人听到急促的号角声,随即指挥匈奴铁骑和乌丸铁骑以最快的速度杀进了敌阵中间。刘冥势不可挡,居中猛进,他在一百多名亲卫侍从的支援下,连杀鲜卑人三名千长,砍倒了邪归逆的战旗,最后一直冲进了冰冷的湖水里方才止步。当刘冥从湖水里洗去满脸血污抬头回顾时,霍然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亲卫只剩下寥寥数人了,一百多名骁勇的战士倒在了战场上。
邪归逆和步度更抵挡不住,慌乱之中带着残余兵力向南撤退,和魁头会合到了一起。魁头看到李弘亲自带着汉军精锐正向自己这个方向飞速杀来,不由急得大喊大叫:“挡住,挡住……”
李弘一枪洞穿飞奔而来的鲜卑士卒,回首狂呼:“兄弟们,杀,给我杀,一个不留……”
汉军士卒神情激愤,呼号上前。
李弘一刀剁下鲜卑士卒的头颅,温热的鲜血顿时溅了李弘一头一脸。他舔舔流过嘴角的血液,然后飞起一脚踢飞了那具挂在枪柄上的无头尸体,再起一枪……
“呜……呜……”
落日泉的西面突然响起了长长的号角声,号声苍凉而悲凄。
“咚……咚……”
接着如雷般的战鼓声震撼了原野。
落日泉战场上奋勇鏖战的双方将士同时抬头向西方望去。
魁头狂喜,他激动地挥舞着双臂,纵声狂叫:“大帅来了,援兵来了……”
鲜卑人欢呼雷动,士气大振。
步度更喜极而泣,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落置鞬落罗难以置信地望着战场西面,喃喃自语道:“慕容风来得这么早?难道他真的能未卜先知?”
“传令各部,向西突围,向西突围……”
李弘连退几步冲出了激战的人群,指着传令兵大声叫道:“传令赵云、刘豹,各带人马迅速赶到落日泉北面,帮助阎柔围歼潍徒然。”
“命令恒祭和庞德带着风云铁骑和黑豹义从营立即支援麴义,挡住慕容风的铁骑。”
“命令刘冥、楼麓,集中所有兵力,从东南方向发起攻击,迅速击杀魁头,击杀魁头……”
“告诉田重和郑信,立即率部接替恒祭和庞德离去后的左翼战场,从西南方向向魁头发起攻击。”
李弘不停地下达着军令,号角声和战鼓声此起彼伏,高高飘扬的令旗不断地变换着各种角度和颜色,传令兵象飞舞的蝴蝶一般四散疾驰,往来穿梭。
诸部铁骑在李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退战场,在很短的时间内,恒祭和庞德就带着汉军最精锐的两营铁骑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大漠深处。
大帅,我们终于要打一仗了。李弘默默地望着广袤的大漠,望着大汉战旗逐渐消失在天际之间,心里蓦然涌上了风雪的绝世容颜。风雪,你是不是在大帅身边?你是不是也要和我对决沙场?李弘这一刻黯然神伤,心里苦不堪言。
“大人,我们已经清理了西面的山丘,大人可以在那里指挥”余鹏、尹思和田畴在一帮亲卫的簇拥下,打马而来。李弘飞身跃上黑豹,举目向战场看去。
前面,颜良、张震和檀奴带着亲卫营将士正在浴血奋战。左边,田重和郑信带着兵曹营和斥候营的两千将士正和突围的鲜卑人酣乎鏖战。右边,刘冥和楼麓已经带着铁骑杀进了鲜卑人的战阵里。远处,落日泉的北面,杀声直冲霄汉。
汉军将士不畏生死,前赴后继,英勇杀敌,前面的士卒倒下了,后面的勇士接着冲上去,即使是面对鲜卑人密集的箭阵,也没有一个人退缩。这就是大汉的武人,这就是大汉的铁骑。
李弘热血沸腾,心潮澎湃,胸中的忧郁和悲伤霎时不翼而飞。战,血战,死亦为大汉之魂。
李弘仰天长啸。黑豹好象感受到了主人的无穷战意,它急冲两步,高举前蹄直立而起,仰首长嘶。李弘举枪狂呼:“兄弟们,随我杀上去,杀死魁头……”
“杀……”近百名亲卫齐声怒吼,紧随在李弘身后向着突围的鲜卑人呼啸而去。
余鹏无奈地摇摇头,拨转马头向西面的山丘冲去。李弘要亲临战场酣畅淋漓地杀敌,他只好临时负起指挥之责了。田畴望着李弘的背影,望着惨烈的战场,突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尹思回头喊道:“子泰,快跟我们走。”
田畴恍若未闻,打马追在李弘身后,狂奔而去。
落日泉西南方向五里的原野上。
麴义统帅的这两营人马里,校尉杨明统领的主要是原度辽营的铁骑,校尉鲜于银统领的主要是原长水营的铁骑。长水营校尉刘冥被匈奴单于庭封为日逐王之后,这支铁骑就由熟知骑战的鲜于银统帅,段炫和燕赵为副。
两营铁骑里的将士大都是久经大战的老兵,大家战功多,资历老,说话牛气冲天。这次远征大漠两千多里,六千铁骑将士竟然眼睁睁地看着落日泉方向杀得热火朝天,而自己却捞不到仗打,一个个满腹怨言。许多百人队队率、屯长找到自己的上官,强烈要求参战。
各部军候、军司马不知道麴将军带着铁骑大军列队在战场五里之外是什么意思,是有仗打还是给攻击鲜卑人的其他诸营做后援?麴义仿佛知道部下们的心思,他在上午的时候召集两营的军司马、假司马把落日原大战的具体情况说了一下。麴义说,为了给将军大人争取足够多的时间围歼魁头和落置鞬落罗,我们要在这里阻击慕容风和弥加的四万多鲜卑铁骑。你们回去告诉自已的部下,我们不但有仗打,而且还是一场血战。只要将军大人全歼了魁头和落置鞬落罗的两万铁骑,我们就有援军,就能击败慕容风和弥加。
中午的时候,斥候回报,慕容风带着鲜卑援军来了。麴义大喜,急忙问慕容风有多少人。斥候说,大概有两万多骑。麴义又问,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和中部鲜卑大帅熊霸的两万铁骑现在在哪?斥候说:“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如果弥加和熊霸来了,我们潜伏在距离落日泉二十里之外的斥候会立即回来禀报的。”
麴义笑道:“等弥加和熊霸赶到落日泉的时候,魁头和落置鞬落罗早就被将军大人解决了,他们来了也不过就是自寻死路而已。”
麴义随即问鲜于银和杨明两人,这仗怎么打?是让慕容风攻击我们还是我们主动攻击慕容风?
“当然是我们主动攻击慕容风了。”鲜于银说道。鲜于银这几年随李弘南征北战,屡建战功,人比过去更加沉稳,身体也更结实了。昔日白净英俊的脸上也因为多年的征战和风霜早已失去了当年的文雅和清秀,留下的只有自信和坚韧。
“只有主动出击才能攻其不备。”杨明手中的马鞭指着西面一望无际的原野,信心十足地说道,“和慕容风对阵,乃是人生一大快事,和黑鹰铁骑对阵,就是死了也值。今天就让慕容风和黑鹰铁骑看看我们大汉国度辽营和长水营的威力。我们杀过去。”
麴义大笑,“好,我们杀过去。”
“擂鼓,上马……”
慕容风为了保证铁骑的体力,一路上行进的速度不是很快。五十里路,竟然从黎明走到了中午。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慕容风接到了魁头的求援,但他置若罔闻,依旧命令铁骑缓缓而行。红日部落的落罗婴心悬阿爸的安危,数次恳求慕容风加快速度,或者让自己带着西部鲜卑的五千铁骑先去支援,但慕容风一口拒绝了。
落罗婴非常愤怒,慕容风很耐心地解释道,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大人有两万铁骑,这两万铁骑里有弹汗山王师,有西部鲜卑最厉害的红日铁骑,而且他们还占有落日泉的地利。你想一想,豹子即使用五万铁骑围攻,全歼这两万人需要多少时间?难道大王和你阿爸连半天的时间都支撑不了?
慕容风又说道,我们飞速赶到落日原,首先铁骑的体力就有很大折损,其次我们和大王的兵力加起来也只有四万五千人,我们和豹子的兵力不相上下,这一仗怎么打?即使我们全歼了豹子,但我们还能剩下多少人?没有了铁骑,我们将来怎么办?我们拿什么去赶走占据大漠南部的匈奴人、乌丸人和羌人?
我们一路慢行,既能保证铁骑的体力,又能缩短弥加和熊霸大军来援的时间,还能让大王和你阿爸重创豹子。等到中午我们赶到落日泉的时候,我们不但在兵力上超过豹子,在铁骑的体力上也有更大优势。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包围豹子,击败豹子,将来我们也还有足够的兵力南下夺回失去的疆域。
落罗婴虽然被慕容风说得心服口服,但他还是执意要求先带五千人马急赴落日泉。
慕容风说:“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为什么你执意不从军令?”落罗婴犹豫不语。慕容风说:“你说,我不责怪你。”
落罗婴略显激动地说道:“大人的所作所为虽然都是为了鲜卑国,但大人是冒着牺牲大王和我阿爸,还有两万鲜卑勇士的性命为代价的。大人之计无论是否成功,对大人和大人的部落都没有任何损失,我要去救我阿爸。”
慕容风摇头叹道:“孩子,此时此刻,要想保住鲜卑国,保住檀石槐大王和数十万将士打下的这片万里江山,没有一点牺牲怎么可能?这事情孰重孰轻,你分不出来吗?”
“那你为什么不让大王居中策应?为什么你不去落日原?”
“落罗婴,你混蛋。”跟在慕容风后面的柯比熊涨红着脸,激动地骂道:“当初我们都以为豹子大叔会渡河攻击,谁知道豹子大叔会突然兵出狼居胥山从落日原的背后展开攻击?大帅让大王和你阿爸先渡河北上,然后又让大王和你阿爸先到落日原东面,大帅是什么心思你难道还不知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是人吗?”
落罗婴愤怒地指着柯比熊骂道:“你又是人吗?你父亲出卖大帅,灭了大帅的族,还杀死了数万鲜卑勇士,你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你有什么脸跟在大帅身后?”
柯比熊脸色大变,眼睛里尽是凛冽杀气。
慕容风仰天长叹,“落罗婴,听我一句,大王不会死的,你阿爸也不会死。”
“我要去救阿爸。”
慕容风对身后的亲卫挥了挥手,几把战刀顿时对准了落罗婴。柯比熊上前解下了落罗婴的刀箭,然后伸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落罗婴气得睚眦欲裂,指着慕容风狂吼道:“我阿爸要是死了,我一定杀了你,一定杀了你。”
距离落日泉八里的时候,慕容风命令铁骑停了下来。
斥候纷纷回报,说落日泉方向正在激战,汉军围着落日泉疯狂攻击。从飘扬在空中的战旗来看,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大人都还在指挥大战,两人都安稳无忧。另外距离此地三里处,汉军的麴义将军带着六千铁骑从早上一直待到现在,估计是负责阻击我们。
慕容风命令各部摆下攻击阵形,准备作战。铁鳌、段臻、乌豹、宇文伤、鹜梆、裂狂风等诸部首领各率铁骑一字展开。
慕容风迟迟没有发出攻击的命令,直到他接到弥加和熊霸正飞速而来的消息后,他才下令诸部铁骑齐头并进,慢慢向落日泉方向驰去。
战马在奔腾,风在耳畔呼啸,大旗在空中猎猎作响,雄鹰在灰蒙蒙的天上展翅翱翔。
慕容风闭上双眼,轻轻地趴在马背上,尽情享受着这大战来临前的片刻宁静和惬意。他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享受过这种快乐了。他想到了檀石槐,想到了金戈铁马的征战岁月,想到了美丽的风雪。风雪是不是安全到了红水河?阿古罗和他的铁骑是不是已经来了?只要阿古罗今天晚上能赶到落日原,豹子和豹子的铁骑就要尽数葬身于落日原了。
豹子憨厚的笑容,豹子披肩的长发,豹子倔犟的脾气,豹子无敌的武功。慕容风想起了六年前的虎洞,六年前的驹屯战役。慕容风心里一痛,眼眶竟然湿润了。豹子,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杀你?当年我把你放回了大汉国,你可知道为此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遭受了无数的责骂和仇恨。虽然我从来没有因为放你回家而后悔过,但我却整日生活在自责和忏悔里,有多少鲜卑勇士因为我的决定而付出了生命,今天的鲜卑国甚至因为我的决定而陷入了亡国的绝境。
我要杀你,我要堂堂正正地杀你,我也只能杀了你。杀了你,我就彻底失去了风雪,失去了我唯一的牵挂和寄托。豹子啊,豹子……你夺走了我多少珍贵的东西,为什么你就不能夺走我的生命。我已经厌倦了,厌倦了战争,厌倦了大漠,厌倦了生命,厌倦了我这条沾满了鲜血和罪孽的生命。
风雪,风雪怎么办?我死了,风雪怎么办?
慕容风痛苦地长叹一声,蓦然睁开双眼,坐直了身躯,抽出了战刀。
鹰唳长空。
“吹号,吹号……”铁鳌看到慕容风举起了战刀,顿时纵声狂呼,“雁行列阵……全速前进……”
“呜……呜……”
落日原突然颤抖起来,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大地,也淹没了生命和希望。
大汉战旗从天地之间冲了出来,六千名大汉勇士像飓风一般厉啸而来。
麴义一马当先,举戟狂吼:“锥形列阵……急速……急速杀进……”
空旷而广袤的原野上,两万五千名鲜卑将士就象海啸一般掀起了一层层的惊涛骇浪,气势磅礴。大汉铁骑却象一把雷霆之刀,一刀劈下,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37节
落日泉南面战场。
魁头命令邪归逆和步度更率部向南突围,落置鞬落罗和虹覆率部向西突围,自己居中策应。只要任何一方突破汉军的阻击,大军就能杀出重围和慕容风会合。
落置鞬落罗身先士卒,率部攻杀在前。田重和郑信指挥两千人马守在山丘的西侧,至死不退。鲜卑人知道慕容风的援军已到,为了生存,他们舍生忘死,奋勇攻击,如雷般的吼叫声就像垂死挣扎的野兽在临死前发出的长嚎,令人骇然心惊。
汉军久战之后,伤亡越来越大,渐渐有点抵挡不住了。田重站在战场中间,连续射完了两壶长箭,浑身上下大汗淋漓,“给我箭壶,给我箭壶……”跟在他后面的一个亲卫拎着沉甸甸的箭壶跑了过来,“大人,鲜卑人越来越多,我们还是求援吧。”田重咬牙叫道,“风云铁骑和黑豹义从都去阻击鲜卑人的援军了,我们哪里还有支援?杀吧,杀上去,战死为止……”
一个斥候营的队率被三支长矛洞穿,凄厉的惨嚎随着头颅的飞起嘎然而止,头颅带着满天的鲜血一路翻滚。就在要坠落之前,一个鲜卑千长飞奔而来,对准头颅凌空就是一拳,头颅调转方向,狠狠地砸到了郑信头上。郑信眼冒金花,连退两步,手中短戟被迎面扑来的鲜卑士卒一刀劈落在地。郑信大骇,一脚踹飞那个鲜卑人,跟着右手迅速从背后抽出了战刀。“杀……”
鲜卑千长腾空而起,一矛飞刺而来,郑信躲闪不及,腰肋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漕。郑信张嘴痛呼。身形不退反进,一刀剁下了鲜卑千长的半截大腿。这个鲜卑千长重重地摔落于地,但就在他落地之前,手中长矛反手回击,长长的矛柄竟然把郑信击打得横飞而起,一头栽倒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上。一个鲜卑士卒冲上来飞起一脚。郑信惨呼一声,再度倒飞出十几步开外,张嘴喷血。郑信勉强爬起来,看看势不可挡的鲜卑人,嘶哑着声音叫道:“求援,快向大人求援。”
魁头看到西面的突击逐渐奏效,立即指挥更多的人马杀了过来。
就在西面阻击汉军岌岌可危的时候,李弘和檀奴突然带着人马从鲜卑人的侧翼杀了进去。鲜卑人被拦腰重击,强悍的攻击势头立即得到了遏制。
“兄弟们,随我杀进,砍倒大旗,砍倒大旗……”李弘指着不远处落置鞬落罗的战旗,举枪狂呼。亲卫营的将士们紧随其后,像离弦长箭一般射向了鲜卑人的战阵中央。虹覆带着一帮亲卫铁骑纵马迎击,手中长矛接连挑杀数名汉军士卒。檀奴愤怒不己,举刀高吼:“砍倒战旗,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汉军士卒不顾性命一拥而上,刀矛齐下,以三条性命的代价砍倒了虹覆的战马。檀奴不待虹覆站起来,一盾砸中了他的脑袋,跟上去一刀枭首。
李弘和亲卫们一路狂杀,踩着鲜卑人的尸体追上了对方的掌旗兵。李弘一刀剁下,连人带旗砍成了两截,“兄弟们,向左,向左杀进……”
落置鞬落罗的战旗倒塌,鲜卑人惊恐不安,连连倒退,刚刚取得的优势立时丧失殆尽。落置鞬落罗咆哮而至,一个接一个的汉军士卒倒在了他的刀下。檀奴飞身迎上,落置鞬落罗一刀就剁碎了他的盾牌,接着第二刀砍中了他的肩膀,第三刀劈下了他的一只手,第四刀被腾空而来的李弘一枪崩飞。李弘一把抓住檀奴的衣甲,返身狂奔。
“檀奴,檀奴……”李弘抱着血淋淋的檀奴悲声狂呼,“檀奴,你还活着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檀奴伤口上的血不停地喷射着,任李弘如何用力挤压,鲜血还是像泉水一样往外流淌。檀奴勉强睁开眼,冲着李弘痛苦地咧咧嘴,“大人,大人……”檀奴死了。无论李弘怎样用力摇动他的躯体,怎样叫喊,檀奴都不会再站起来,再跟随李弘征战沙场了。
“檀奴,檀奴……”李弘声嘶力竭地叫着,锥心般的痛苦让他浑身剧烈颤抖。他想哭,但眼睛里却没有眼泪,只有仇恨,只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他曾答应檀奴,要给他娶一个汉人的女子为妻,但他还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檀奴就已经死了,死在了他自己的故土上。
急促的号角声冲天而起。
落置鞬落罗疯狂了,他亲自冲到了最前面,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所有挡在他前面的汉卒都被他砍倒在地,都被他打得倒飞而起。他就像一头疯狂的野牛,以摧枯拉朽之势,带着士卒向山丘下杀去。
汉军将士无畏无惧,一批批地冲了上去,奋力阻击。郑信也冲了上去,但随即就被几个鲜卑士卒砍翻在地,要不是他的亲卫们抢得快,郑信就被剁成肉泥了。
田重射完了第三壶长箭,这个时候他已经耗尽了体力,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连举弓都很吃力了。他驻弓而立,仰首向天,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呼叫着:“孩子们,杀上去,誓死血战……”
长箭厉啸而至。田重胸口一痛,身躯猛烈地晃动了几下,接着他缓缓低头看去,三支黑色的长箭同时洞穿了自已的身体。田重微微一笑,仰面倒下。
“老伯……老伯……”郑信发疯一般地叫着,喊着,再也不顾自己的伤势,从地上捡起半截长矛冲向了鲜卑人,“杀死他们,杀死他们,为老伯报仇,报仇……”
田重倒下了,兵曹营的士卒们被彻底激怒了,他们在这一瞬间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们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换取鲜卑人的生命,他们要报仇。汉军将士突然以命搏命地疯狂反扑给了鲜卑人迎头一击,双方士卒以惊人的速度倒了下去,就连杀红了眼的落置鞬落罗也感到了恐惧,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郑信牢牢地盯住了那个射杀田重的鲜卑百长,那是一个神箭手,一个可以一弓射三箭的神箭手。郑信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冲上去杀了他。那个鲜卑人接着又连续射杀了三个汉卒,但等他准备射杀第四人时,郑信飞身赶到了。他声嘶力竭地狂叫着,手中的半截长矛狠狠地扎进了鲜卑人的咽喉。鲜卑人在临死之前射出了最后三箭。长箭洞穿了郑信的身体飞上了天空。
李弘飞身跃上黑豹,打马向山丘上狂奔而去。他要去杀了落置鞬落罗,他要把落置鞬落罗砍成肉泥。
田畴和十几个亲卫骑紧随其后,象旋风一般杀向了鲜卑人。
落置鞬落罗在后退。汉人完全不要命地反攻让他在短短时间内损失了几乎所有的突围精锐。虽然前面的战场上已经没有多少汉军士卒了,但他已没有兵力去冲杀,士卒们也没有足够的士气和勇气了。他只能选择退回去和魁头会合,凭借南面山丘的地形优势死守到慕容风来援。
汉军将士在攻击,在呐喊,黑豹在飞奔,在撞击,鲜卑人在哭叫,在逃窜。落置鞬落罗望着越来越近的李弘,心里既恐惧又兴奋,他举刀高吼:“射死他,射死豹子……”
李弘猛夹马腹,怒吼一声:“黑豹,快,快……”黑豹狂嘶跃起,几个举矛迎击的鲜卑人顿时被撞得四散飞落。
“长矛兵列阵……挡住豹子,挡住他……”落置鞬落罗站在战阵中间不停地吼叫着,“弓箭手,任意射击,射击……”
长矛林立,箭矢如蝗。
李弘从怀内掏出小斧,突然狠狠地砍在了黑豹的背脊上。黑豹吃痛,矫健的身躯腾空而起,飞速跃过了长矛兵。鲜卑人密集的长箭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厉啸,顿时把黑豹射得象刺猬一样。李弘翻身滚落马下,在离开马背的瞬间,他脱手掷出了手中的黑色小斧。小斧象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射向了落置鞬落罗。
落置鞬落罗目瞪口呆地望着胸口上的黑色小斧,蓦然睁大双眼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凄厉惨叫。
黑豹轰然落地,庞大的身躯飞速滑行了十几步,几十名弓箭手被黑豹砸得死的死伤的伤,一哄而散。
李弘一跃而起,一边飞奔向前,一边对准远处的落置鞬落罗掷出了手中的长枪。落置鞬落罗眼睁睁地望着呼啸而来的长枪,再度发出了一声绝望之极的嚎叫。长枪分毫不差地洞穿了落置鞬落罗的身体,把他钉在了血淋淋的地面上。
李弘高举战刀,仰天悲啸。
落日泉北面战场。
阎柔、聂啸和燕无畏的六千骑和潍徒然的五千骑厮杀了整整一个上午,但双方好象各有目的,谁都没有使上全力。直到姜舞和射缨彤领军来援,北面战场的气氛才陡然紧张起来。在阎柔的指挥下,汉军铁骑开始了凌厉攻击。中午时分,赵云、刘豹和李溯奉命来援。
这时鲜卑人的援军已到,汉军只有迅速解决魁头和落置鞬落罗,才能腾出足够的兵力和慕容风决战。为了抢时间,阎柔和赵云指挥六营一万五千多铁骑向鲜卑人发起了狂风暴雨一般的猛烈进攻。汉军的兵力三倍于鲜卑人,潍徒然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守不住。
燕无畏率先撕破了鲜卑人的防守,直杀中军。校尉永晨虽然在攻击过程中身受重伤,但他成功指挥突前铁骑诛杀了西部鲜卑大帅潍徒然,砍倒了他的大旗,为迅速歼灭鲜卑人立下了首功。
解决了潍徒然和他的五千鲜卑铁骑后,阎柔、赵云和刘豹马不停蹄,领大军直扑五里之外的新战场。
慕容风给诸部首领下达的军令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围歼麴义的六千铁骑。
汉军铁骑因为人数上的绝对劣势,没有能够发挥雷霆之刀的威力。他们直接杀进鲜卑大军的中路,被黑鹰铁骑死死缠住。接着汉军铁骑就失去了速度优势,没有能够按预想的那样一冲到底击破鲜卑人的阵势。段臻、宇文伤、乌豹、鹜梆等小帅随即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汉军铁骑陷入了重围。
麴义夷然不惧,命令左右两翼的杨明和鲜于银保持密集的锥形阵列,大军继续向前杀进。六千人密集列阵,就象一头被狼群围住的野牛,群狼想咬死它,吃掉它,还需要耗费相当大的力量和时间。如果这头野牛发怒了,而它恰恰又有一双犀利的长角,那这群围攻的野狼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了。
双方铁骑在原野上展开了激烈的血战。
鲜卑人用一队队的铁骑撞击,用密集的长箭射击,用长刀长矛疯狂砍杀,汉军铁骑一面还击,一面左冲右突,极力保持锥行大阵的速度。没有速度就没有还击之力,铁骑很快就会全军覆没。
汉军将士的死伤越来越严重,被群狼围攻的野牛开始伤痕累累鲜血淋漓了。
然而,鲜卑人高兴得太早了,当他们刚刚完成合围,风云铁骑和黑豹义从就从天际之间杀了出来。恒祭和庞德一左一右,各举血淋淋的战刀,对准鲜卑人的两个侧翼展开了疯狂的杀戮。鲜卑人就象一个巨汉,左右两侧的腰肋同时遭到了重重一击,巨大的疼痛让它弯下了腰。
慕容风面色凝重地望着战场,心里非常不安。大战刚刚开始,豹子就在这里投入了一万四千铁骑,而且全部都是汉军精锐,这说明豹子已经控制了落日泉战场,魁头、落置鞬落罗和他们的两万人马估计已经面临绝境了。
“快,速速查清落日泉战场的情况。”慕容风指着一个斥候百长说道,“不管用什么代价,你们都要接近落日泉战场,快去。”
“吹号,告诉铁鳌和裂狂风,不计任何代价先解决被围的六千汉军。”
“快马告诉弥加和熊霸,急速来援,急速……”
战马在奔腾,狂风在呼号,号角在长鸣,士卒在叫喊,长箭在厉啸,大战越来越激烈。
麴义和亲卫骑遭到了黑鹰铁骑的围攻,几百名将士被黑鹰部落的勇士用各种办法击杀而死。他们纷纷坠落马下,尸骨无存。麴义中了一箭,背上也被黑鹰铁骑的铁果砍中一刀,鲜血染红了征袍。麴义越杀越兴奋,不停地纵声咆哮:“大汉的勇士们,击败黑鹰,击败黑鹰……”
铁鳌带着一彪人马逆向杀来,汉军锥形铁阵的两翼士卒不时被他们杀死马下,更有数名士卒被他们的长矛挑起,砸进战阵。一时间人仰马翻,惨不忍睹。鲜于银长枪飞舞,连挑三名黑鹰骑士,这时铁鳌飞马杀到,两人刀枪相击,眨眼错过。鲜于银如遭重击,虎口震裂,气血翻腾,差一点喷出一口鲜血。
燕赵随后赶到,长矛翻飞,一矛刺杀了铁鳌的侍卫百长。铁鳌大怒,带着骁骑就地掉头,拼命追击。燕赵和周围的亲卫骑们连续射击,均被铁鳌和黑鹰铁骑一一挡住。铁鳌追上燕赵,两人交手数合,燕赵不敌,被铁鳌一刀斩杀。燕赵的亲卫们眼睁睁地看着铁鳌的手下砍下了燕赵的人头,却无法违抗军令冲出阵势乱杀敌报仇。
落日原中部原野。
弥加和熊霸的行进速度虽然非常快,但还是让徐荣和狂风沙追了上来,这让他们感到很不安。慕容风命令他们往落日泉方向急撤时,并没有对他们解释原因,所以两人至今都不知道独洛河对岸的汉军根本就不是汉人的主力铁骑。
弥加和熊霸估计追上来的汉军铁骑人数不会太多,他们衔尾追来的目的大概是想拖住自己,以等待汉人的后续大军渡河后赶来围歼。
现在大帅最急需是兵力,假如自己这两万大军和汉人的主力铁骑在落日原中部打了起来,耽误了大军集结的时间和重创豹子主力铁骑的时机,那罪责可就大了。两人商量了半天,决定不予理睬,继续赶路,只是明显减缓了行进速度。
徐荣远远地跟在后面,甚至有几次彼此都能看到对方。
不久弥加和熊霸接到了慕容风的军令。慕容风说豹子的主力铁骑目前正在落日泉围攻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命令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落日泉参战。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斥候来报,说有大量的汉军铁骑蜂拥而来,人数至少在一万到一万五左右,其中有豹子、张燕、赵云等汉军大将的战旗。
两个人顿时紧张起来,一边急报慕容风,一边命令大军停止后撤,立即摆下迎战阵势。如果汉军铁骑在自己撤退的时候发起攻击,那损失就大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38节
下午,落日泉以西五里。
鲜卑小帅段臻、宇文伤领六千骑在战场南侧攻击校尉恒祭的风云铁骑,鲜卑小帅乌豹、鹜梆领六千骑在战场北侧迎击校尉庞德的黑豹义从营。鲜卑人与风云铁骑、黑豹义从营展开了猛烈对攻,双方将士针锋相对,浴血鏖战。
恒祭和庞德两人的目的就是要牵制住鲜卑人的左右两翼,让鲜卑人无法投入全部力量在很短时间内围歼麴义。麴义和他的铁骑坚持的时间越长,战局对汉军就越有利。只要汉军能迅速解决落日泉南北两个战场上的任何一处鲜卑人,汉军就有足够的兵力支援过来攻击鲜卑人。
慕容风得到了落日泉战场的最新消息。斥候回禀说,落日泉东西两个方向的战斗都已经结束,现在汉军分成两部分正在奋力围歼南北两个战场。南面战场上是大王和落置鞬落罗的大军,北面战场上是西部鲜卑大帅潍徒然的铁骑。慕容风问,可有从战场上逃出来的士卒?斥候说,找到了不少,但这些人都是普通士卒,不知道落日泉战场上的具体兵力部署情况,问了也是白问。
“立即派人再催弥加和熊霸,命令他们丢掉一切累赘,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落日泉。”慕容风用手中的马鞭指着传令兵说道,“快,一定要快……”
“吹号,告诉铁鳌和裂狂风,命令他们立即击杀被围汉军,立即击杀……”
几个传令兵打马疾驰而去。几十个号角兵同时吹响了号角,声震云霄。
慕容风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看看站在身边跃跃欲试的阙昆和柯比熊,大声说道:“你们也去,带上亲卫铁骑。”
阙昆兴奋地大叫一声,向战马飞奔而去。
柯比熊躬身问道:“大人,我们把亲卫骑带走了,那你的安危……”
“没事,你快去吧。”慕容风笑道,“豹子一旦占据了落日泉战场,所有的汉军铁骑立即就会杀过来,我们可能要面对四万甚至更多的汉军。所以你要告诉铁鳌,请他务必加快攻击速度。即使把黑鹰铁骑拼光了,也要在最短时间内围歼麴义。”
“大人,你是不是担心豹子大叔把我们包围了?”柯比熊说道,“现在部分汉军铁骑已经被我们牵制,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只要密集防守,绝对能坚持到今天晚上。大人,豹子大叔没有那么多兵力。他这次输定了。”
慕容风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谁输谁赢,很难说。我打了几十年的仗,遇到过无数悍将,最强悍的战将就是你豹子大叔。”
这时阙昆已经飞身上马,举矛狂叫:“兄弟们,走,走,随我杀过去……”
柯比熊对慕容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向战马跑去。
汉军的铁锥大阵越来越慢。
铁鳌和裂狂风以一万三千骑的兵力围攻麴义。双方力战多时,却迟迟不能拦住这头疯狂的野牛。不能拦住这头野牛,不能让这头野牛停下来,围攻他的野狼不但吃不到野牛肉,还要受到野牛的疯狂攻击付出惨重的代价。
裂狂风和土狼部落的乌蒙集结了两千铁骑组成了一个铁锤大阵迎头撞了上去。为了争取时间,裂狂风不惜代价了,他要用这两千人的躯体直接撞击汉军的锥形大阵,就算把两千人全部打光了,他也要把这股汉军杀个一干二净。
麴义受伤后退到了阵中指挥,冲在锥头的是校尉渊隐。渊隐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鲜卑人以五十骑为一列,密密麻麻地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长矛方阵,以江河决堤之势迎面杀来。鲜卑人抡起了铁锤,对准汉军的锥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渊隐丑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狰的笑容,“好,有种……”他蓦然回首,纵声狂吼:“吹号,吹号,急速前进……”
激昂的号角声冲天而起,渊隐的本部兵马大约一千多骑闻号而动,一个个猛踢马腹。战马痛嘶,速度骤然加快。
渊隐仰首向天,望着灰掌掌的天空,苦涩一笑。死前竟然没有看到湛蓝的天空,也算是自己这一生最后的遗憾了。他左手缓缓抽出战刀,再次回首。自己的部下们神色坦然,没有一个人面显惧色。几个亲卫在高速飞奔的战马上向他微微躬身致敬。一个追随他多年的军候举起了长矛,向他做了一个同生共死的手势。渊隐心里一阵激动,低声叫道:“好,有种……”
渊隐猛然挺直身躯,挥刀狂吼:“死战,死……战……”
号角再起,悠长而雄浑。渊隐的本部铁骑突然全部抽出了战刀,一刀剁进马背,“死……战……”
吼声如雷,战马如飞。
汉军铁锥大阵的锥头骤然加速,一千多匹战马就象腾云驾雾的天马一般四蹄腾空而起,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一头扎进了鲜卑人的铁锥大阵。“轰……轰……”两军相撞,整个战场好象都在这一撞之间剧烈地抖动起来。
疯狂的战马撞在了一起,它们庞大的身躯纷纷栽倒在地,有的甚至双双倒飞而起,双方的将士同时用手中的长矛穿透了对方的身体,鲜血和死尸霎时漫天飞舞,人畜几乎在撞击的瞬间死伤殆尽。第一列铁骑刚刚撞击完毕,第二列铁骑又冲了上来,再撞……
渊隐一刀剁下,坐下的战马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般的痛嘶,矫健的身躯高高飞起,一头撞进了鲜卑人的战阵。这匹渊隐骑了四年的战马临死前大发神威,竟然一口气撞倒了三匹战马,撞飞了四个鲜卑士卒。渊隐长矛横扫,连杀两个鲜卑人,同时他也被三支长矛洞穿了身体,然后他就和自己的战马一起被无数的马蹄践踏而过,尸骨无存。
乌蒙的战马被汉军铁骑撞得横飞而起。他也飞了起来,他象一只猎食的大鹰一般飞向了汉军铁骑,他无助地看着一支血淋淋的长矛穿透了自己的身体。接着他就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这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声音了,他被一匹汉军腾空的战马撞得再次飞了起来。他的尸体在空中翻腾着,飞速坠落,飞速消失。
“死战……杀……杀上去……”汉军铁骑前赴后继,以血肉之躯抵挡鲜卑人的雷霆一锤。
“呼嗬……呼嗬……”鲜卑人咆哮着,以鲜血和生命承受大汉人的锋利一锥。
渊隐和他的一千多名部下在很短的时间内尽数战死。乌蒙和他的土狼部落勇士也无一幸存,但鲜卑人的目的达到了。裂狂风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抡起大锤砸了过去,坚决地把汉军拦住了,铁锥大阵停了下来。
黑鹰铁骑犹如一柄横空出世的战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汉军的铁锥大阵拦腰砍下。铁鳌要击断汉军的战阵,要把汉军一分为二分而歼之。
鲜卑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他们就象饿极了的野狼,再也不顾生死。无论如何都要扑上来从这头强壮的野牛上咬下一块肥美的鲜肉。
战场上杀声震天,箭矢如蝗,双方将士杀红了眼,无不舍生忘死,以命搏命。
铁鳌想吃掉汉军铁骑,但麴义更想一口吞了他。
“把黑鹰铁骑放进来,给我放进来……”麴义杀气凛冽,纵声狂呼,“杀了黑鹰,杀了黑鹰……”
冲锋的号角声,雄浑的战鼓声在惨烈的战场上此起彼伏,已经断绝生机的汉军将士疯狂了,“血战……誓死血战……”
黑鹰铁骑虽然骁勇善战,将士之间的战阵配合也娴熟默契,武器也极为犀利,但他们今天遇到了由百战之兵组成的度辽营和长水营。这两营将士的武器更好,尤其可怕的是他们今天杀疯了,有死无生的绝境让他们更加勇猛无畏。
校尉李青和段炫各带亲卫骑从左右两翼迎头痛击,汉军士卒和黑鹰骑士奋力厮杀,双方损失惨重。为了阻止黑鹰冲击的脚步,汉军将士竭尽全力,各种杀敌手段一哄而上,无所不用其极,常常是几个汉兵围杀一个黑鹰骑兵,不死不休。
铁鳌浑身浴血,冲杀在前。李青数次接近铁鳌,但都被他的亲卫杀了回去。李青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有个亲卫甚至被铁鳌活活撕成了两半。李青睚眦欲裂,眼晴里几乎要喷出血来。仇恨最终烧毁了他的理智,他再一次杀了上去。李青挥舞着犀利的武器,怒吼着,咆哮着,长枪戳进了敌人的胸膛。他抽刀再战,战刀剁进了敌人的肩胛,他抢过敌人的战斧再战。战斧砍进了敌人的后心,他抢过了一支硕大的狼牙棒。李青高举狼牙棒,以力劈华山之势,一棒打碎了铁鳌的战马马头。
铁鳌腾空而起,手中战刀劈头剁下。
李青大吼一声,举棒就挡。棒断,刀落,李青惨叫一声,左臂连同半截马头坠落于地。战马飞冲两步,轰然倒地,李青被摔出了十几步开外。铁鳌急行几步,直奔李青,他要砍下这个汉人的脑袋。李青的亲卫飞扑而上,铁鳌的战刀上下翻飞,连杀数人。铁鳌的亲卫杀上来了,段炫也带着亲卫呼啸而来。
铁鳌飞起一脚重重地剁在李青的胸口上,举刀就砍。李青口喷鲜血,张嘴狂呼:“你去死吧……”他右手突然从旁边尸体的下面掏出了一只手弩,五支血染的弩箭厉啸而出,霎时穿透了铁鳌雄壮的身躯。铁鳌瞪大眼晴望着地上那个面孔狞狰的人头,突然一笑,“好小子……”
铁鳌一头栽倒在地。
黑鹰骑士惊呆了,猛然,他们爆发了一声凄厉长嚎。“杀……杀……”
段炫纵声狂吼:“杀上去,杀上去,砍下他的头,砍下他的头……”
汉军将士一拥而上。黑鹰铁骑悲愤至极,双方死战在小小的空间里,马上马下杀成一团,谁都无法接近铁鳌的尸体。
鹰唳长空。
神鹰铁嘴突然高声悲鸣,犹如离弦长箭飞速射下。
战场上箭矢如雨,人海如潮。神鹰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它随即展开双翅再度急飞上天,在铁鳌死去的上空来回盘旋,哀声如泣。
黑鹰铁骑蓦然心惊。正在鏖战的铁果惨呼出声:“阿爸……阿爸……”
“吹号,吹号……”黑鹰铁骑的一个千长凄厉狂呼,“我们杀过去,杀过去……”他喊声未止,泪已如泉涌。
黑鹰铁骑蓦然疯狂,杀声和哭声惊天动地。
裂狂风望着天上的神鹰,悲声狂呼:“吹号,吹号,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号角呜咽,仿佛在告诉所有激战的鲜卑人,黑鹰铁骑的大帅阵亡了。鲜卑人心里的仇恨被彻底激发到了极致,杀伐更烈。
慕容风呆呆地望着天上的神鹰,泪水不由自主滚落脸颊,洒满衣襟。
黑鹰铁骑付出了数十人的代价终于抢回了铁鳌的尸体,抢到了李青的人头。这个杀死铁鳌的汉人人头将成为黑鹰族永远的祭品。但没有一个汉军将士愿意让鲜卑人拿走战友的人头,只要有活着的战士,就要夺回李青的人头。
双方的激战更加血腥。段炫宁愿让黑鹰铁骑杀出战阵,也不愿意黑鹰铁骑抢走李青的人头。他甚至为此抽调了一屯人马前来血战,“杀,杀,给我抢回来,抢回来……”
段炫的战马被射死了,段炫就徒步杀进,他中了三箭,挨了两刀,大腿上还插着半支长矛,但他依旧疯狂进击,誓死不退,直到他一刀砍死了那个抱着李青人头的鲜卑大汉,他才飞身后退。几个鲜卑人同时杀来,段炫连挡数刀,终因寡不敌众,拎着人头的左手被一个鲜卑百长一刀斩断。紧跟在段炫后面的一个亲卫眼明手快,一把抢过人头用力丢到了后面汉军的人群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恶战,铁果抱着自己阿爸的尸体,带着黑鹰铁骑杀出了汉军的战阵。虽然鲜卑人成功分割了汉军,把汉军一截两断,但他们却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此时黑鹰铁骑已经所剩无几了。汉军被鲜卑人团团包围,麴义和杨明的铁骑被包围在西面,鲜于银和已经重伤昏迷的段炫带着一部分铁骑被包围在西面。裂狂风指挥鲜卑铁骑狂攻不止。
麴义听说铁鳌被杀,黑鹰铁骑遭到重创,不禁仰天大笑,“黑鹰铁骑不过如此……”他非常兴奋地挥手叫道,“擂鼓……给我杀……”
慕容风接到弥加和熊霸的消息后,犹豫了很长时间。豹子到底带了多少铁骑来围攻落日泉?是不是全部兵力?如果豹子在独洛河方向留下了一万铁骑,那弥加和熊霸的撤退就要慎之又慎了。两万铁骑在撤退途中假如遭到汉军攻击,可能会一败涂地。
至于汉军是不是有张燕的援军,慕容风也无法肯定。虽然斥候一直没有在豹子的铁骑后面发现张燕的军队,但张燕的军队完全有可能伪装成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悄然北上。不过慕容风并没有把张燕的援军放在心上。这两万步卒要想在落日原上形成强悍的战斗力,需要大量的战车和军械,而汉军要想把这些士兵、战车、军械运到独洛河北岸,没有一天的时间根本不行。也就是说,现在追在弥加和熊霸大军后面的不是张燕的军队,而是豹子留在独洛河的铁骑。
但也有一个可能,这一万多追兵里有一部分人马是张燕的步卒,骑马代步的步卒。如果是这样的话,汉军的追兵对弥加和熊霸的大军就没有太大的威胁。
慕容风想来想去,无法下定决心命令弥加和熊霸急速后撤来援。面对血腥的战场,听着如雷般的杀声,想起战死的铁鳌,慕容风不禁仰天长叹。如果魁头和落置鞬落罗没有私自北撤,大军怎会陷入这等险局?一步错,步步错。
慕容风早已料定豹子攻占飞星谷掳掠牲畜后,必定要从狼居胥山方向北上攻击落日原,以堵住自己的北撤之路,逼迫自己决战。所以他想利用魁头和落置鞬落罗的大军牵制豹子的主力,自己和弥加率大军从数处渡河攻击豹子的大营,烧毁豹子的粮草辎重,再趁机夺回飞星谷,把豹子困在落日原上。没有后援和食物的豹子,前有独洛河和自己铁骑的阻碍,后有阿古罗的丁零大军,死路一条。
但慕容风没有把自己的计策告诉任何人。汉人攻占大漠南部后,拥立骞曼为鲜卑大王并帮助骞曼重建了鲜卑王庭,投降汉人的鲜卑诸部首领和北迁弹汗山的舞叶部落首领也被大汉国的皇帝封为部落大王和部落小王,鲜卑人并没有遭到灭族的命运。最近骞曼和各部落的大小王纷纷派人到大漠北方招抚诸部首领,再加上鲜卑大军一败再败,前景渺茫,鲜卑诸部首领早已人心惶惶,各怀鬼胎了。这个时候慕容风谁都不敢信任,甚至对自己的心腹部下熊霸都没有透漏。此计一旦被泄漏,鲜卑大军就要遭到灭顶之灾。鲜卑国就完了。
然而,自己千算万算,还是在最担心的魁头身上出了问题。慕容风一脸懊悔,心里更是痛苦不堪。
慕容风对众人所说的歼敌之策就是诱使豹子分兵,然后歼敌一部重创汉军。既然是面对面决战,他就没有任何理由把魁头留在中军指挥,他只能让魁头和落置鞬落罗撤退的时候走在大军的最前面,打仗的时候留在大军的最后面。而且,在慕容风的计策里,此仗的主要战场在独洛河,所以他也必须要把忠诚于自己的弥加和熊霸留在独洛河方向。
让魁头和落置鞬落罗留在落日原的东面,意思很明显,此仗如果打赢了两人有功劳,打输了两人也可以迅速北撤。
不过让慕容风担心的是,豹子的大军从狼居胥山方向杀进落日原的时候两人未必能挡得住,如果两人挡不住,而渡河攻击又受阻,事情就很麻烦了。所以他想让魁头和落置鞬落罗率军进入狼居胥山西麓的山林,诱使豹子主动攻击。山区地形虽然不利于骑兵冲击,但鲜卑人熟悉这里,一旦打起来两军势必要纠缠很长时间。慕容风需要的就是这个时间,有了充足的时间,慕容风就可以顺利渡河攻击,而阿古罗的大军也能从红水河及时赶来,如此则大计可成。
如何让魁头和落置鞬落罗主动进入狼居胥山西麓?慕容风不敢泄漏自己的计策,只有骗了。幸运的是豹子非常默契,在独洛河南岸佯装集结了除赵云部以外的所有铁骑,甚至还来了张燕的援军。于是慕容风请魁头和落置鞬落罗出兵狼居胥山,绕道攻击汉军后方。
魁头没有听慕容风的,他听从了落置鞬落罗的建议,北撤落日泉了。慕容风至今都不明白魁头为什么要北撤?北撤对击败豹子有什么意义?魁头率军北撤不但让慕容风失去了两万铁骑的支援,还直接让出了落日原的东面,把慕容风的后方彻底暴露在了豹子的攻击之下,所以慕容风只有急速后撤,不撤就是死路一条。
但豹子的速度更快,他不等慕容风会合魁头,就已经展开了攻击。豹子向来是兵行险着,这次也不例外。
慕容风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一片阴霾,沮丧和失望让他心灰意冷,老友的阵亡更让他失去了雄心和自信。他觉得很累,他想躺下睡一觉,这样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用想了。
自己如今面临两难之境,继续攻击不但损兵折将还未必能救出魁头和落置鞬落罗,但如果停止攻击撤出战场,那将来自己如何向鲜卑诸部交待?
现在自己的大军折损严重,进攻非常吃力,而弥加和熊霸的两万人马肯定已经指望不上,他们最快也要到天黑之前才能赶到落日泉。最后能否击败豹子就要看这两万人马和阿古罗的援军了。目前阿古罗正在飞速行军,但他们也要到今天晚上才能和自己会合,所以到天黑之前的这一段时间成了决定大战胜负的关键。
魁头和落置鞬落罗能不能守到天黑?
慕容风走到一个传令兵面前,缓缓说道:“你去告诉弥加大人,请他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于天黑前赶到落日泉。”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39节
赵云、阎柔、刘豹率铁骑在原野上狂奔,巨大的轰鸣声震撼原野。
经过连番血战,汉军铁骑损失惨重。诸将都是久经沙场的人,虽然现在谁都不知道具体的伤亡数目,但只要看看身后铁骑军阵就能大概估猜出大军的伤亡人数。姜舞、李溯、射缨彤、聂啸、燕无畏、刘豹这六营铁骑本来有一万九千人,但大军目前的人数最多也只有一万三千人左右。也就是说大军在落日原折损了大约六千人。兵力的折损对汉军还不是最大的威胁,最大的威胁是疲劳,数万将士和战马的疲劳。大军今天凌晨从狼居胥山出发,清晨赶到落日泉并展开了攻击,至今还没有得到一刻时间的休息,无论是人是马现在都已经疲惫不堪。
铁骑将士们一边纵马疾驰,一边从怀里掏出肉脯塞进嘴里,举起皮囊喝几口水。有的士卒太累了,趴在马背上抓紧时间休息。到了战场上,不要说吃东西了,就连喝口水的机会都没有。
赵云就着冰冷的清水吞下嘴里的食物,然后把水囊丢给了身边的阎柔。
“子龙,我们是攻其一侧还是同时攻打鲜卑人的两翼?”阎柔大声喊道。
“子玉,我们攻打鲜卑人的右翼,从北面杀进去。”赵云抹抹嘴角的水渍,扭头叫道,“我们直杀鲜卑人的中军,利用优势兵力打乱鲜卑人的阵脚,然后和鲜卑人混战,尽可能把战事拖到天黑。”
万马奔腾的声音太大了,阎柔没有听清楚,打马凑近赵云又问了一次。两人紧挨在一起,赵云扯着嗓子叫了几句,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慕容风的大军中午才到,而我们已经打了一天,弟兄们非常疲劳,所以只能集中所有力量攻其一侧。只要我们冲垮了慕容风的中军,大战就会陷入僵局,这样战事就能顺利拖到明天。”
“弥加和熊霸的大军估计很快就要到了。如果战事拖到明天,我们在兵力上将处于绝对劣势。”阎柔叫道,“我看我们还是一鼓作气,不惜一切代价击败慕容风为好。击败了慕容风,这一仗我们就打赢了。”
赵云回头看看落日泉方向,鲜卑人的大纛还在空中飘扬。赵云无奈地说道:“要想击败慕容风,我们需要更多的兵力,但我们现在没有。除非将军大人立即杀了魁头,迅速率军来援,否则我们没有击败慕容风的可能。”
阎柔恨恨地骂了两句,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吹号,吹号,雁形列阵……急速杀进……”
神鹰在战场上空展翅盘旋,叫声悲凄。
慕容风神情震骇,转目向战场前方望去。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终于还是不可逆转地发生了。汉军援军从落日泉方向疾驰而来,魁头、落置鞬落罗和两万大军彻底完了。
十几名斥候气喘吁吁地飞马而来,“大人,汉军全歼了潍徒然,正向这里飞速驰援。”
“大王呢?落日泉南面战场的厮杀是不是结束了?”慕容风厉声问道。
“大王的大纛还矗立在落日泉南面,激战还在继续。”一个斥候百长惊恐不安地说道,“大人,前来驰援的是赵云、阎柔,还有匈奴人的左贤王刘豹,大约有一万多骑,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一片。”
慕容风抬头看看天色,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这一仗危险了。
“吹号,命令裂狂风、铁果、巍然等人速速率部撤出战场,重整队列。”
“命令两翼各部,发力猛攻,掩护中军诸部撤出战场,快,快……”
落日原的大地在颤抖,惊天的雷声在轰鸣,汉军铁骑象呼啸肆虐的飓风一般挟带着滚滚烟尘从天际之间冲了出来,霎时风云为之色变。
战场上的数万将士几乎在同一时间转头望去。这一刻,时间好象停顿了,呼吸好象停止了,就连空气中漂浮的浓郁血腥好象也被这扑面而来的杀气震骇了。下一刻,战场上的吼声突然冲天而起,声震云霄。汉军将士热血沸腾,士气如虹,欢声雷动。鲜卑人心若寒冰,肝胆俱裂,绝望而悲愤的惨嚎响彻了天空。
各种各样的号角声此起彼伏,雄浑的战鼓声伴随着激烈的厮杀声回荡在血腥的战场上。
麴义、杨明和鲜于辅等人正在率军苦苦支撑,度辽营和长水营的残余将士早已是强弩之末。就在大军即将崩溃,生机尽绝的最后时刻,鲜卑人忽然撤退了。裂狂风、巍然率先急撤,铁果虽然对汉人恨之入骨,甚至恨不得把汉人挫骨扬灰,但在慕容风的军令和全军将士的性命面前,他还是咬牙挥下了战刀,“撤,撤出战场……”
鲜卑人的左右两翼大军在段臻、宇文伤、乌豹、鹜梆的指挥下,完全放弃了防守,大家以命搏命,誓死要缠住风云铁骑和黑豹义从营。
赵云居中,阎柔在左,刘豹在右,三人各率大军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雁形攻击阵势,以雷霆之势一泻而下,犹如山崩地裂,势不可挡。
“杀……杀……杀进去……”阎柔长刀前指,声嘶力竭。
“血战……誓死血战……”赵云一马当先,长枪如跃空蛟龙,指天咆哮。
“杀……”一万多铁血将士高举武器,仰天狂吼,“杀……”
天空骤然一暗。
乌豹、鹜梆的六千铁骑和庞德、弧鼎、弃沉所领的黑豹义从营已经鏖战多时,双方将士死伤过半,此时都已筋疲力尽。面对潮水一般杀来的汉人援军,鲜卑人毫无招架之力,转眼间就被惊涛骇浪淹没了。鲜卑人在汹涌的洪流里奋力挣扎,更有乌豹、鹜梆这样的勇士无惧生死,逆流而进。“兄弟们,死战,死战……”
乌豹感觉自己掉进了无边的黑暗里,眼前到处都是疯狂驰过的汉骑,一支支的长矛刺向了自己的胸膛,一把把的战刀砍向了自己的身躯,更有数不清的长箭厉啸而来。乌豹就象一块风化的石头,被强劲的狂风吹得四分五裂,瞬间化作了满天齑粉。鹜梆飞向了天空,他看到自己的战马和半截躯体被呼啸的激流一冲而没,眨眼之间再无丝毫痕迹。一把战刀冲天而起,把他剩余的半截身躯再次砍成了两片。几千名勇猛的鲜卑将士就象脆弱的小树,被无坚不摧的滚滚洪流冲倒了,折断了,更多的是被连根拔起,他们在波涛上稍稍翻滚几下后就再也看不到任何踪影了。
慕容风愤怒了。他飞身跳上战马,举起自己血红色的火雕战旗,迎着汉军飞驰而去,“鲜卑族的勇士们,随我杀上去,杀上去……”
大汉铁骑一路狂奔而来,不但声势骇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得到了惊人的速度,足够把鲜卑人摧枯拉朽一般一扫而净的速度。鲜卑人在这里和一万四千名汉军阻击铁骑浴血奋战,早已失去了速度,失去了锋锐。他们现在就算是一块铁盾,也要被汉人的这把犀利长矛洞穿了。
在中路围歼麴义的裂狂风等各部首领虽然急速后撤,但他们根本没有时间重整队列,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即掉转马头,跟在慕容风后面冲上去。有这几百步的距离,鲜卑人完全可以让战马达到极限速度。只要有了速度,即使没有冲锋的队列,鲜卑人也有信心挡住汉人。
火雕战旗在腥风血雨中迎风飘扬,惊恐不安的鲜卑将士们仿佛从这面血色战旗里汲取了无穷的力量,他们吼声如雷,纵马追了上去。跟在这杆战旗后面,跟在慕容风后面,鲜卑人就能百战百胜。没有人能在大漠上击败慕容风。
慕容风高举战旗,抽刀狂呼:“呼……嗬……”
裂狂风、铁果、柯比熊,阙昆等人无不高举武器,用尽全身的力气放声狂吼:“呼嗬……呼嗬……”
鲜卑将士同声呼应:“呼嗬……呼嗬……”
鲜卑铁骑一边高速飞奔,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大军迅速聚集到血色战旗之后,犹如狂飙一般席卷而进。
战场上风雷再起。
“轰……”炸雷响彻天宇。
田畴大叫一声,猛然睁开了双眼,剧烈的疼痛让他大声呻吟起来。他看到了灰蒙蒙的天空,听到了远处连续炸响的惊雷,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前方传来的猛烈厮杀声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在这片大漠的战场上,战斗还在继续着。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田畴忍住锥心的疼痛努力回忆着,田重老伯死了,自己的长剑被鲜卑人砍断了,自己在地上捡起一把血淋淋的战斧继续劈杀,自己一连杀了七个鲜卑人,最后一个鲜卑人的脑浆连同热气腾腾的鲜血溅了自己一头一脸,接着……他想起来一支长矛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让自己的嚎叫声比大漠上的野狼还凄厉,自己倒下了,几个战友拼死上前砍死了那个鲜卑人,把自己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拖了出来,然后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胸口,衣甲已经被撕开,胸口上裹上了厚厚的麻布,鲜血沾满了全身。没死,自己竟然没死。田畴狂喜,猛地坐了起来。周围堆满了双方士卒的死尸,鲜血染红了草地,而自己就躺在这片血泊里。田畴用力吸了几口空气,感受着活着的真实。他突然发现自己闻到的不是鲜血的腥味,而是一股甜甜的香味。
田畴摇摇晃晃站起来。爷爷对自己说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继续战斗,不死不休。田畴从地上捡起一支长矛,用长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向前方的战场走去。他看不到激烈厮杀的战场,在前方几十步的范围内,双方士卒和战马的尸体堆成了一个小山,至少几百人死在了这几十步的距离内。在自己昏迷的时候,这里曾经有过一番惊心动魄的血战。
他看到了把自己救出来的两个亲卫,他们都死了,一个被鲜卑人的战刀穿透了。一个被砍掉了双腿血尽而死,尸体旁边被刨起的长草和泥土证明他在死前遭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他蹒跚而行,看到了更多的亲卫营将士,每个人都死得很惨,死得很壮烈。田畴的心在滴血,仇恨在燃烧,他无法忍受,他要去杀人,要去杀死更多的鲜卑人。
田畴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爬到了尸堆的顶部。他看到了厮杀的战场,在山丘的下面,在湖边,数不清的士卒在奋战。一匹匹飞奔的战马在来回穿梭,那湖水早已被鲜血染红,远远看上去,触目惊心。
田畴激动地浑身战栗,他举起长矛,怒吼一声,飞身向下跑去。一把插在尸体上的战刀把他绊倒了,田畴惊叫一声仰面跌倒,身躯顺着尸堆连翻带滚,重重地摔倒在一匹死马上。
田畴忍着疼痛缓缓抬起了头,“张大人……”
张震被死马压在下面,浑身浴血,战盔不翼而飞,嘴里的鲜血还在不停地涌出。
“张大人……”田畴抱起他的脑袋,大声叫道,“张大人……”
张震睁开眼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杀死了魁头,我杀死了魁头。”
田畴心里一松,鼻子一酸,泪水顿时盈满了眼眶,“大人,你还活着。”
“你哭什么?”张震吐了一口血,龇牙咧嘴地笑道,“你看,我杀死了魁头。”他艰难地举起右手,拎起了一个血糊糊的光脑袋,“想杀我?哼,我就是杀不死……”张震得意洋洋地说着,结果一张嘴,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我喊人来救你。”田畴知道自己搬不动这匹死马,他急急忙忙站起来,随手拿起地上的一柄战刀,踉踉跄跄往前跑去。
田畴看到了鲜卑人的大纛。大纛被连根砍断了,又粗又高的旗杆被砍成了几截,巨大的鲜卑战旗被撕成了十几块碎片散落在各处。在大纛周围躺满了尸体,大纛的根部卧倒着一个高大健壮的大汉,背上插着七支长箭,手上还拿着一柄长刀。田畴骇然惊呼:“虎头大人,虎头大人……”
田畴飞扑上前,连连摇晃着颜良庞大的身躯,“虎头大人……”
颜良痛苦地呻吟一声,咬牙切齿地骂道:“谁砸了我的头?谁砸的?老子要活劈了他。”
田畴听到颜良的咆哮,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狂喜,泪流满面。颜良歪着脑袋,努力睁开眼晴看着他,“子泰,老子还没死,你哭什么?快把铠甲给我解开。”
田畴抹了一把眼泪,连声答应,手忙脚乱地割断了连接铠甲的皮索,把颜良后背上的重铠拿了下来。七支长箭全部穿透了重铠,箭簇有一半都陷进了肉里,血肉模糊。颜良一边诅咒着鲜卑人,一边试图想爬起来,但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得趴在地上骂个不停。
“子泰,湖边还有多少鲜卑人?将军大人在哪?”
田畴站起来向山丘下望去。
“虎头大人,鲜卑人已经不多了,正在往湖边退,马上要被我们杀完了。”田畴突然兴奋地叫道,“将军大人,我看到将军大人了,他骑着一匹黄色的马,正在冲杀,杀死一个,又杀死一个,又杀死一个……不好,他掉到湖里去了……”
“刘冥呢?楼麓呢?可看到他们的战旗?”
“刘大人在战场东面,我看到他的战旗正在飞速移动,不过……”
“不过什么?是不是战旗倒了,他死了。”颜良愤怒地骂道,“这小子自从做了什么匈奴的日逐王,竟然连打仗都不会了。他死了吗?”
“没有,没有。”田畴沮丧地说道,“匈奴人不多了,好象只有一千多人了,怎么伤亡这么大?”
“我们遇上弹汗山王庭最精锐的铁骑了,这大概是檀石槐留下的军队。”颜良恨恨地说道,“这一仗打下来,我们亲卫营没有了,老伯和他的一半兵曹营也没有了,郑信的斥候营精锐尽数丧命,现在连匈奴人都折掉一半,估计那个长着黑鸟尾巴的大王也好不了那里。”
“虎头大人,黑翎王好象出事了。”田畴痛苦地叫起来,“乌丸人发疯了。”
“战旗可倒了?”
“没有,战旗还在。”
“那就没事,顶多挨上几刀。”颜良幸灾乐祸地笑道。
“将军大人杀上岸了。”田畴欣喜地喊道,“他杀了一个,两个,三个,将军大人抢了一匹马。好,又杀一个……不好,匈奴人也发疯了。”
“战旗可倒了?”颜良愤怒地骂道,“我要起来,我要去杀死弹汗山的蛮胡。”
“没有。”田畴看了好长时间,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战旗没有倒。”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40节
下午,落日泉中部。
弥加和熊霸接到慕容风的军令后,知道落日泉战场形势非常危急。现在大王和落置鞬落罗被汉军困在落日泉,慕容风被汉军阻击在落日泉以西五里处动弹不得。如果大王和落置鞬落罗不能坚守到天黑,那么汉军就能以绝对优势兵力再把慕容风围住。慕容风的大军如果也被汉军吃掉了,鲜卑国就彻底完了。没有慕容风,没有魁头和落置鞬落罗,没有铁骑,鲜卑人还有谁可以和豹子对决?还拿什么和强大的大汉军队抗衡?
如果自己这两万人马能迅速赶到落日泉,即使不能改变此仗已经大败的结局,但至少可以保证鲜卑人在战场上有足够多的兵力和汉军对垒,可以挡住汉人的攻击,甚至可以突破汉军的阻击杀到落日泉救出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双方血战一天,损失惨重,谁都无法一口吃掉对方,这仗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慕容风已经重创了豹子,豹子也重创了鲜卑主力,双方的目的都已达到,这一仗在天黑之后也就结束了。这大概就是慕容风连续催促自己,甚至命令自己不惜一切代价速去支援的原因。
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和眼前的这股汉军对峙在这里,要去支援慕容风。弥加和熊霸再不犹豫,断然决定疾驰落日泉。
“大人带一万五千骑先行驰援落日泉。”熊霸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汉军铁骑,神色坚决地说道,“我带五千人主动向汉军发动攻击,拖住豹子的这支援军,以保证大人的安全。”
弥加用力拍拍熊霸的肩膀,“你保重,我们落日泉见。”
熊霸笑笑,缓缓地出了腰间战刀,“落日泉见。”
号角长鸣,五千名铁骑士卒密集列阵,熊霸高举战刀,沿着军阵策马狂奔,“今日我们誓死决战,绝不后退……”
“呼……嗬……”
“呼嗬……呼嗬……”吼声如雷,震天撼地。
汉军将士望着从远处冲来的鲜卑铁骑,神情惊恐。徐荣先是带着三千人跟在鲜卑人后面一路猛追,接着甘翔和纪惟带着剩下的两千人急速渡河而来。整个大军就五千人,虽然徐荣让他们继续打着张燕、赵云等人的旗号往来奔驰,冒充一万多人的大军欺骗鲜卑人,但汉军将士心里非常不安。如果被鲜卑人发现了,弥加和熊霸带着两万大军一拥而上,大家就完了。结果,鲜卑人真的开始攻击了。
“吹号……擂鼓……”
徐荣在阵前纵马巡阵。陈鸣高举战旗,紧随在后。
大军的右翼是狂风沙、甘翔。两人看到徐荣飞马而来,躬身为礼。
“两位大人在大军右翼冲杀,要快,要狠。”
狂风沙、甘翔大声叫道:“谨遵将军之命。”
徐荣拨转马头,直奔大军左翼。心狐、纪惟策马迎上。
“两位大人率部在大军左翼攻击鲜卑人,不要手软,给我狠狠地杀。”
心狐、纪惟高声吼道:“誓死追随大人……”
徐荣打马飞驰,蓦然他高举长戟,纵声狂呼:“大……汉……无……敌……”
吼声雄浑,随风飘荡在空旷在原野上,直入汉军将士的心底。陈鸣激动的浑身战栗,虎吼一声,高高举起了手中战旗。
大汉战旗迎风招展,在空中猎猎作响,气势惊人。
徐荣紧勒马缰,战马吃痛直立而起,徐荣舞动长戟,纵声再吼,声嘶力竭,“大……汉……天……威……”
列于前排的汉军将士霎时间热血沸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举矛狂呼:“大……汉……”
战马飞奔,马上的徐荣神情冷峻,瞪大了一双杀气腾腾的眼晴望着自己的部下,挥戟撞向前排的长矛兵。长戟和长矛相撞,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金铁交鸣声,“举起长矛,举起你们的长矛,大汉无敌,大汉的勇士无敌,鼓起你们的勇气,奋勇杀敌,奋……勇……杀……敌……”
将士们高昂头颅,用尽全身的力气,放声狂吼:“大……汉……”
吼声如千百声春雷,由近而远,一声声炸响,响彻天宇。
战马腾空而起,徐荣高踞马背,挥舞着长戟,在背后大汉战旗的映衬下更显得威风凛凛,“大……汉……”
五千将士心潮澎湃,战意盎然,心中的恐惧和胆怯在这一声声的吼声里化作了无穷的力量和无畏。
徐荣一马当先,长戟前指,“杀,杀上去……”
广袤的原野上,两条气势磅礴的洪流积聚了最大的能量,挟带着满天的风雷,从东西两个方向咆哮而来。
天地失色,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转暗,阴云密布。
“轰……”天雷炸响。
洪流相撞,巨大的撞击声犹如山崩地裂一般,冲天而起的杀声霎时淹没了阵阵雷鸣。
战马在奔腾,在嘶鸣,在践踏,铁骑士卒在呐喊,在厮杀,在空中和满天的长箭共同飞舞,“杀……”
徐荣和熊霸都以为自己要迎战的是数倍于己的铁骑大军,他们都在交战的第一时刻激发了各自大军的最大威力,释放出了大军的最大能量。他们都想狠狠地砍伤对方,都想置对方于死地。鲜卑小帅后厘死了,荼嚣死了,梨铧死了,数不清的鲜卑士卒倒在了落日原上。汉军都尉陈鸣死了,纪惟死了,先零族的小王心狐也死了,成片的汉军将士倒在了他乡异土上。
短短时间内,双方的战马都还没有调头再战,就已经各自付出了数千人的代价。
徐荣知道这两万人的主力已经离开了,正在飞奔落日泉,自己竭尽全力把他们拖到下午,已经达到了迟滞鲜卑援军的目的。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和眼前的鲜卑人决战,不死不休。徐荣猛地调转马头,“重整队列,重整队列……”
熊霸懊悔不已,恨不得给自己一刀。狡猾的汉人欺骗了自己,让自己迟迟不敢放心驰援落日泉。如果大王死了,鲜卑铁骑大败了,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大帅?雄霸调转马头,吼声凄厉,“杀,杀过去,死战,死战……”
下午,落日泉以西五里,北面战场。
慕容风的大军和赵云、阎柔、刘豹、庞德等汉军诸部混战在一起,杀声震天。
慕容风身先士卒,锐不可当,他数次被燕无畏和永晨围住,又数次杀了出去。燕无畏怒不可遏,战刀狂舞,连劈十几人,最后一刀剁开了慕容风的战马马头。慕容风栽倒马下,阙昆带着亲卫骑士卒拼死反扑。燕无畏伤痕累累,战刀折断,被阙昆一脚踢飞。汉卒蜂拥而上,连劈带砍,硬是把燕无畏从枪林箭雨里抢了回来。
阙昆狠,永晨更狠。这位来自大汉南方山越族的悍将在身后亲卫的支援下,勇猛如虎,一口气砍死了七个鲜卑亲卫急进十几步,然后一刀剁在了慕容风的后背上。慕容风即使有重铠护身,也被这雷霆一刀砍得口喷鲜血,当场昏死过去。永晨死了,他一刀虽然砍伤了慕容风,但自己也被六支长矛刺穿,中了十几支弩箭,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阙昆背着慕容风边打边撤,阎柔和聂啸带着铁骑四处围杀,发誓要砍下慕容风的脑袋。双方将士杀红了眼,一个个就象饿极了的野兽,除了猎物和血腥,什么都不知道了。阎柔被长矛刺伤,鲜血淋漓。聂啸中箭坠马,被几个侍卫死死护住。侍卫们先后战死,但他们就是死了,也用自己的身体护着聂啸。
裂狂风和柯比熊带着牛头部落的勇士呼啸而来。骆驼和自己手下已经杀到了距离阙昆和慕容风几步远的地方,但裂狂风的人太多了,鲜卑人把汉军杀得步步后退。骆驼死了,他杀死了牛头部落的刀疤,但接着自己就被柯比熊一枪洞穿。
姜舞杀来了,他指挥铁骑刀枪箭矢齐下,遇人杀人遇马杀马,牛头部落的将士死伤惨重,纷纷倒毙。裂狂风暴怒之下,大发神威,一刀砍死了姜舞的战马。姜舞睚眦欲裂,追着裂狂风一阵猛砍,裂狂风身中数刀,岌岌可危。这时铁果带着三百黑鹰铁骑杀到,姜舞随即遭到鲜卑人的围攻,命在旦夕。赵云和射缨彤从黑鹰铁骑的两侧同时杀来。铁果和裂狂风不敢缠战,掩护阙昆和慕容风迅速后撤。
鲜卑人并没有因为慕容风的受伤而慌乱,反而更加凶悍,相反汉军因为已经连续苦战几个时辰,从清晨杀到现在,早已人乏马疲,越来越难以支撑了。现在双方人数相差无几,实力旗鼓相当,激战正酣。
下午,落日泉以西五里,南面战场。
三千多风云铁骑勇士在恒祭、胡子和雷子的带领下,与段臻、宇文伤的六千铁骑浴血奋战。随着时间的推移,鲜卑人兵力居多的优势渐渐显现出来,风云铁骑越战越少,逐渐被包围了。就在双方杀得难分难解的时候,麴义、杨明和鲜于银带着残存的两千多骑杀了过来,这立即改变了战局,鲜卑人难以支撑,反而被汉军围住了。但双方此时都已经精疲力竭,谁都无法吃掉谁。
鲜于银和杨明各带人马从侧翼夹攻宇文伤。宇文伤的狼牙大棒所向披靡,无人可敌。杨明一枪刺中他的坐骑,宇文伤随着痛嘶的战马一起摔倒在地。杨明纵马赶来,挺枪就刺,宇文伤怒吼一声,腾空而起,迎头就是一棒,杨明不敌,被连人带枪砸出了十几步开外,当场晕死。杨明的亲卫以为杨明死了,悲愤之下,无不舍生忘死,以命相搏。宇文伤在十几个汉卒的围攻下,夷然不惧,酣呼鏖战。鲜于银眼看着汉卒在宇文伤的大棒下血肉横飞,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气得咬牙切齿,急召数十名亲卫团团围住宇文伤,以强弓劲弩疯狂射击。宇文伤轰然倒地。
校尉恒祭躺倒在草地上。他的肚子被长矛刺穿了,胸膛又中了一刀,鲜血喷涌,连肠子都流了出来。胡子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轻轻喊着他的名宇。恒祭痛苦地闭着眼睛,泪水和着鲜血流下了面颊。他不停地惨叫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至不可闻。胡子一把抱起他,放声嚎哭,“兄弟,兄弟……”
“轰……轰……”天雷连续炸响,其中一雷就炸在战场上方,震耳欲聋。陷入激战的双方将士恍若未闻,依旧誓死血战,谁都没有感觉到雷声的震撼。
落日原上的残酷杀戮仿佛激怒了天神,天色越来越暗了,乌云翻滚,雷声此起彼伏。
一道耀眼的闪电突然划空而过。
一面巨大的黑豹战旗突然横空出世。
“将军大人……将军大人来了……”大汉将士顿时欢声雷动,士气骤然高涨,杀声四起。
“豹子……豹子来了……”鲜卑人骇然变色,肝胆俱裂。
李弘领三千多骑狂奔而来。这是落日泉战场上最后剩下的所有人马。李弘杀进了南面战场,和麴义、鲜于银、胡子、雷子围歼负隅顽抗的鲜卑人。
段臻被李弘一枪挑落马下。李弘神情悲凄,滴血的长枪指着段臻,迟迟下不了手。这是自己当年救下的兄弟,和铁狼一起救下的兄弟。
胡子飞身而起,举刀就剁。李弘长枪横扫,把怒不可遏的胡子砸了出去,“这是我兄弟,生死兄弟。”
段臻惨然一笑,缓缓站了起来。他望着李弘,摇摇头,从背后的箭壶里拿出了一支长箭。
“兄弟,这条命我还给你。”
段臻大吼一声,一箭刺进了咽喉,鲜血四溅。
“轰……”天雷炸响。
李弘抬头望天,举枪长啸,“重整队列,重整队列……杀过去……”
闪电再现,天地一片炽亮。
在北方的天地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人一马,白衣如雪。
几道闪电同时闪烁,天地更亮。
潮水一般的铁骑突然从天地之间冲了出来。
“轰……轰……轰……”一连串的惊雷炸响,风云变色。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41节
黑豹战旗在闪电的映照下耀眼夺目,在战场上纵横飞驰,汉军铁骑士气如虹,攻杀更烈。
李弘、麴义各领人马从战场左右两翼同时杀入,鲜卑人再遭重击,节节败退。
就在这时,急促的报警号角声从战场北方传来,跟在李弘身边的雷子凝神细听,顿时脸色大变,“大人,将军大人,从北方杀来一支铁骑,大人……”
李弘正在酣呼血战,听到雷子的叫声后,扭头狂吼:“吹号,吹号,死战……”
雷子大声喊道:“大人,这可能是幕容风的援军……”
“不要管什么援军了,现在几万人缠在一起,就算大帅有援军,也无法利用速度优势攻击我们。”李弘急切地吼道,“要么击败大帅,要么同归于尽,没有退路了,杀。”
战场上一片混乱,双方将士早已失去各自的阵形,深陷在疯狂的杀戮里,只顾往来冲杀,根本没有求生之念。一阵阵的报警号角不但没有影响到双方将士的士气,反而更让他们疯狂了。这时候无论哪一方援兵赶到,另外一方都无法退出战场,谁退谁就要遭到血腥屠杀。
号角声、战鼓声、杀伐声汇成惊天霹雳,霎时犹如山崩地裂一般炸响战场。
慕容风用力推开两个侍从的搀扶,驻刀而立,任由猛烈的狂风捶打着自己的身躯。
在阴霾的天空下,风雪就象一朵洁白的云彩,纵马疾驰而来。阿古罗来了,在大军即将崩溃的时候,终于赶到了。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鲜卑国已经完了,在魁头决定撤到落日泉的时候,鲜卑亡国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再也无法挽回了。
虽然自己竭尽全力想力挽狂澜,但时运不济,先是弥加和熊霸被汉军拖住无法急速来援,接着魁头死了,落日泉战场上的两万铁骑全军覆没。然后豹子腾出手来,把自己的大军包围了。阿古罗提前来援给了自己最后一线希望,但愤怒的苍天把这最后一线希望无情地剥夺了。
如今鲜卑人的主力已经尽数丧于此役,鲜卑人的大王也战死沙场,鲜卑国已经走到了亡国的绝境,现在就算阿古罗来了,也不过就是挽救一部分鲜卑勇士的性命。他既无法挽回魁头消逝的生命,也无法挽回数万战死疆场的鲜卑铁骑,更无法挽救轰然倒塌的鲜卑国。
大王檀石槐打下的万里江山终于二十多年后毁于旦夕之间。
一滴雨珠猛地砸到了慕容风的脸上,让痛不欲生的慕容风霎时心神碎裂,他仰首望着漆黑的天空,举臂狂嚎,“天啊,你这是惩罚谁……大王,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大漠,看看你的族人……”
“轰……”一声惊天巨雷凌空炸响,天地震颤。
慕容风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仰身而倒。
“阿爸……”风雪凄厉的喊声穿透了风雨和血腥,穿透了慕容风的心。
丁零人的铁骑在冲锋的号角声里急速狂奔。
阿古罗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忧色重重。
阿古罗四十多岁,长发披肩,长脸长须,高鼻梁,有一双鹰一样锐利的蓝眼晴。他是居住在红水河和北海一带的丁零族天海部落的首领。这次应慕容风之约,集结了几百个小部落共六千铁骑南下支援。丁零人居住在北方极寒之地,有十几个大部落,几十万人口,数万铁骑。天海部落是靠近鲜卑国的最大一个部落。檀石槐在世的时候数次率军攻打丁零人,虽然也打了不少胜仗,但没能征服丁零人,占据丁零人的土地。后来檀石槐放弃了向北扩张,转而和丁零人结盟,稳定自己的后方,然后南下入侵大汉国。代表檀石槐北上丁零结盟的就是慕容风,敌人随即也就变成了朋友,阿古罗和慕容风还结拜为兄弟。
鲜卑国这几年入侵大汉国屡战屡败,实力早已不如从前,已经恢复元气的天海部落虽然也有南下狼居胥的想法,但阿古罗畏惧于慕容风的威名,不敢轻易越过红水河。这次大汉国北上攻击大漠,给了阿古罗一个非常好的南下契机。
慕容风早在汉军出塞收复边郡的时候,就亲自到北海去了一趟。阿古罗当时满口答应,只要慕容风开口,他就尽起大军南下相助。
“大帅,下雨了。”小帅英珠叫道,“这是一场暴雨,下起来之后我们不但行动不便,也无法看清敌人,而且我们现在逆风而进,一旦加入战场,损失会非常大。”
阿古罗没有说话,向空中伸出了大手。十几滴雨点立时砸到他的手上,又急又密。
“大帅,大汉人明显占据优势,鲜卑人已经不行了。”英珠指着前方战场说道,“大汉人看到我们来了,不但没有撤退,反而攻得更猛。这个时候我们冲过去就是苦战。在这种天气里打仗,不是找死吗?”
“我们不进攻,大汉人反而感到威胁更大。”英珠抹抹脸上的雨水,继续说道,“雨下大了,大汉人撤退的时候根本不用担心会遭到我们的攻击。再加上现在天黑了,他们激战了一天也疲惫不堪,不退也得退。只要大汉人一退,鲜卑人就得救了,大帅也就算对得起慕容风。”
“为什么没有看到鲜卑大王的大纛?”阿古罗突然问道,“风雪说鲜卑大王被困在落日泉,但我们并没有听到从落日泉方向传来的杀声,难道他已经……”
英珠神色一喜,兴奋地高声叫道:“他死了,一定死了,鲜卑人就剩下慕容风了。”
阿古罗冷笑一声,举刀狂吼:“吹号,停止前进,停止前进……”
狂风肆虐,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滂沱而下,战场瞬间就被大雨和蒙胧的水雾吞噬了。
丁零人吹响了撤退的号角,正在向战场狂奔的铁骑大军慢慢停下了脚步。
慕容风在风雪的搀扶下,手驻战刀,站立于战场后方,任由大雨侵袭。间或闪电划空而过,照亮了他那张苍白而刚毅的脸。他的眼晴没有看着战场,而是紧紧地闭着,神情悲凉而冷峻。
斥候从各处飞奔而来。
“大人,丁零人停止了攻击,正在向北后撤。”
“大人,汉人攻击得更猛了,我们抵挡不住。裂狂风小帅恳求大人立即下令大军撤出战场。”
“大人,黑鹰铁骑已经尽数覆灭,铁果战死,神鹰被汉人射杀。”
“大人,天蓝部落的铁骑全部战死。小帅巍然阵亡。”
“大人,裂狂风小帅身受重伤,他再一次恳求大人下令大军撤出战场。”
慕容风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天黑了,伸手不见五指。雨太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晴。
战马惨嘶一声,轰然倒地。李弘从泥泞里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枪刺死了纵马撞来的鲜卑士卒。然后飞身跳上战马,声嘶力竭地放声狂叫:“死战,死战……今日生机已绝,战死为止,杀……”
闪电突现,惨烈的战场蓦然露出狞狰面容,双方士卒酣呼鏖战,血肉横飞,惊心动魄。
李弘拨转马头,带着一队黑豹义从呼啸杀进,“兄弟们,血战……誓死血战……”
“咚……咚……”
战鼓擂响,声震天宇,雷声雨声忽然间都被这威武雄浑的鼓声湮没了,黑夜里只剩下了这惊天动地的鼓声。
阿古罗和六千铁骑静静地列队于狂风暴雨的黑夜里,听着雷声、鼓声和杀声,一股寒意渐渐涌进了每个人的心灵。
“这是大汉国的铁骑?”阿古罗敬佩地问道。
“这是豹子的铁骑。”英珠心有余悸地说道,“如果我们冲进去了,明天我们还有几个人能回家?”
“鲜卑国的大王死了,慕容风败了,檀石槐的万里江山就在这一战里灰飞烟灭了。”
“鲜卑国没有了,这大漠会是谁的天下?”英珠抬头看看夜空,吞下一口雨水,突然举手吼道,“这大漠总有一天会是我们的天下。”
阿古罗微微一笑,举起马鞭指着战场说道:“慕容风这次碰上一个疯子,撤又不能撤,打又打不过,一世英名就这样没了。”接着他对英珠说道,“你亲自去一趟,把慕容风接出来。他这一万多人现在是救不出来了,要么和汉人一起战死,要么投降汉人。如果强行撤退的话,军心尽失,那就是一场屠杀了。”
“算了吧,你已经派人催了几次了,也算是尽了兄弟的情义。”英珠笑道,“慕容风虽然败了,但他至死也不会丢下自己的兄弟独自逃生的,所以……”
阿古罗叹了一口气,“那我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弥加出现在慕容风身边。
“你总算来了。”慕容风猛地睁开眼睛,略显激动地说道,“立即突袭阿古罗,给我杀了他。”
弥加吃惊地望着慕容风,“你……你说什么?”
“杀了阿古罗。”慕容风嘴角冒血,一字一句地说道,“杀了阿古罗,我们还有半个大漠。”
“豹子呢?”弥加指着战场,难以置信地摇头道,“那豹子呢?豹子不杀了?”
“此一时彼一时。大王死了,鲜卑国已经没有了,我们要想称雄大漠,豹子就不能死。豹子要想活着回大汉,就要给我们半个大漠,而我们只要还有半个大漠,大漠就是我们的。”
“那阿古罗……”
“大王檀石槐之仇,我岂能不报?杀了他,我们就可以专心对付豹子。”慕容风说道,“这头豹子今天是杀不死了。你攻击阿古罗后,我们马上撤。豹子看到我们互相打起来了,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慕容风脸显笑意,轻声骂道,“这个白痴。”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42节
一道耀眼夺目的闪电突然横空而起,霎时照亮了整个黑夜。
丁零人惊呆了,从黑暗深处,从狂风暴雨里,一支鲜卑铁骑以排山倒海之势铺天盖地地冲了过来。他们是来帮助鲜卑人打仗的,谁知道刚刚到了战场,却立即就成了鲜卑人攻击的对象。丁零人难以置信,他们睁大了眼睛,惊惶失措。
闪电稍纵即逝,战场再度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丁零人蓦然惊醒,恐惧和愤怒让他们在象大漠上的野狼一样嚎叫起来,“杀,杀死他们……”
“慕容风,你这个疯子,大漠上的恶狼,丁零人不会放过你的。”阿古罗咬牙切齿,仰天咆哮,“吹号,大军向东北方向急速撤退,急速撤退……”
黑夜和暴雨帮助了鲜卑人,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杀进了丁零人的大军,杀声四起。
“呼嗬……呼嗬……”
“杀死阿古罗,杀死阿古罗……”弥加纵声狂呼,“为檀石槐大王报仇,为死去的鲜卑兄弟报仇……”
随同弥加急速来援的是东部鲜卑一万铁骑和西部鲜卑大帅崇素的五千铁骑,他们并不知道这一仗即将结束,他们在弥加的指挥下直扑战场北方。铁骑将士们以为是突龚汉军,直到杀到近前才发现是丁零人。丁零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上没有人知道,但丁零人和鲜卑人仇深似海,既然受命攻击,将士们当然同仇敌忾,奋力鏖战了。
十四年前,檀石槐率部攻击丁零失败,大军在撤退的时候,于北海附近的雪瀑山遭到阿古罗伏击。鲜卑人死伤惨重,檀石槐身负重伤,大军危在旦夕。这时,负责断后的慕容风和铁根统领黑鹰铁骑杀进重围,重击阿古罗和丁零军队,救出了檀石槐。雪瀑山一战后,鲜卑人损失较大,檀石槐的肚子里也留下了半截箭簇,而这半截箭簇直接导致了檀石槐在四十五岁的时候就结束了其传奇的一生。雪瀑山一战的另外一个严重后果就是大汉国趁机北上远征,大汉国皇帝派遣田晏、夏育、臧旻三将率五万骑北上攻击鲜卑。檀石槐虽然在落日原击败了汉军,但自己的损失也非常大。
鲜卑人没有征服丁零人,与丁零人的最后一战也以惨败而告终,后来檀石槐虽然主动与丁零人结盟了,但这个耻辱和仇恨却一直深埋在每个鲜卑人的心里。今天有机会报仇,有机会诛杀阿古罗,鲜卑人异常兴奋,一个个舍生忘死,酣呼鏖战,早把汉人忘脑后了。丁零人措手不及,在鲜卑铁骑的猛烈攻击下,溃不成军,狼狈逃窜。
“吹号,追击,追击,杀死阿古罗,全歼丁零人……”弥加挥动长矛,高声吼叫,“杀上去……”
鲜卑人在滚滚雷声里,舍命狂追。
远处突然爆发的战斗,让正在黑夜和暴风雨里激战的汉军将士和鲜卑人茫然不解,人人震骇。
丁零人及时来援,虽然没有杀入战场,但极大地鼓舞了鲜卑人的士气。鲜卑人知道,只要他们坚持下去,最后倒在这片战场上的一定是汉军铁骑。这个时候汉军如果要撤退,肯定是死路一条,鲜卑人和丁零人的铁骑随后掩杀,多少汉军能平安逃回大漠南方?汉军如果继续杀下去,同样也是死路一条。现在慕容风坚决不同意大军撤出战场,显然是打算全歼汉军,但要想全歼汉军,鲜卑人目前的兵力不够,即使丁零人加入战场也不够,必须要等到弥加大人的援军来临。
裂狂风心急如焚。如今丁零人突然遭到攻击,是不是汉人的援军先到了?如果汉人的援军先到了,被困在战场上的大军很可能要全军覆没。他再次派人恳求慕容风立即下令撤军。
李弘无法肯定攻击丁零人的是不是徐荣,他也没有时间去想,他只知道现在是大军唯一的撤退机会。丁零人遭到了攻击,铁骑被缠住了,还有谁敢跟在大军后面穷追猛打?
李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吼道:“撤,撤出战场,向落日泉靠拢,快……”
撤退的号角声终于在漆黑夜里响了起来,号角声穿越了暴风雨,回荡在血淋淋的战场上。汉军将士闻号而动,各部互相掩护,缓缓后撤。
鲜卑人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他们不待撤退的号角响起,迅速开始了后退。鲜卑人的撤退号角随即响了起来。
几里外的战场上,激战正酣,厮杀声伴随着隆隆雷声响彻了黑夜。
汉军撤到落日泉。
斥候飞马回禀,鲜卑人正在急速北撤。李弘吃惊地问道:“那边的仗打完了?是不是徐大人发动的突袭?”
“回禀大人,不是徐大人,是鲜卑人。”
李弘长吁一口气,接着疑惑地问道:“鲜卑人?是弥加和熊霸?”
斥候说,天黑,雨大,看不清,也不敢靠的太近,所以不知道,“仗还在打,丁零人在前面逃,鲜卑人在后面追,速度非常快。”
李弘命令再探。
“胡子,战场上还有不少重伤的弟兄我们没有带出来,你立即去找他们,把他们全部接出来,要快……”胡子答应一声,领着两千多人冲进了黑夜。
李弘接着命令赵云、射缨彤、鹿欢洋、百里杨领五千铁骑连夜绕道狼居胥赶到独洛河大营,先把大军南撤之路和飞星谷的牲畜牢牢控制住。李弘告诉赵云,到了独洛河之后,立即急书鲜于辅和张燕,把落日原一战具实相告,同时命令张燕以最快的速度北上接应大军南撤。
李弘又命令伤势稍轻的麴义带着重伤不起的阎柔、颜良、刘冥、楼麓、燕无畏、张震、杨明、段炫等将领,李溯、射虎、孙风等诸部五千铁骑,以及所有伤兵,数千俘虏,连夜冒着大雨向狼居胥山方向退却。麴义说,将军大人也受了伤,还是将军大人率部先撤吧,我断后。李弘说,我熟悉鲜卑人,更熟悉大帅,还是我留下吧。
李弘亲自带着风云铁骑、黑豹义从营、鲜于银、姜舞等诸部七千铁骑,刘豹的两千匈奴兵留在落日泉断后。
余鹏和尹思跪地请罪。丁零人突然从落日原北方出现,汉军的斥候竟然没有发现。这差点让汉军全军覆没。李弘急忙把两人从泥水里拉了起来,“伯翰,仲志,斥候营早在围杀魁头的时候就已经所剩无几了,斥候严重不足和对战场北方疏于防范都是我的错,和你们无关。”
余鹏和尹思面有愧色,低头不语。
“你们带着两千人既要搜找伤兵看押俘虏,又要掌控全局,相当不容易。这次我们能和大帅打成平手,你们功劳很大。”李弘拍拍两人的肩膀,安慰道,“有些事是天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你们快点走吧。”
“大人,我们还是暂时留下吧。”余鹏说道,“五里外的战场上还有我们的伤兵,卫大人现在正在带人搜寻。等卫大人回来后,我和仲志带着这些伤兵一起撤。”
李弘点点头。尹思小声问道:“大人,这一仗鲜卑人虽然被我们打惨了,但他们还有一战之力,丁零人来了,弥加的援军也及时赶到了,但他们为什么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放弃攻击我们,反而去攻击丁零人?为什么?难道慕容风疯了?”
李弘沉默良久,忽然说道:“雨小了。”
“这场雨下得好,如果没有这场暴雨,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余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嘶哑着声音说道,“大人临行前曾说,只要能重创鲜卑主力,为胡族北迁和汉北郡的稳定争取时间,为北疆的屯田和灾民安置争取时间,即使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从今天的战局来看,我们如果全军覆没了,鲜卑人也所剩无几了,也就是说,我们北上远征的目的全部达到了,而鲜卑人却完了,大漠将从此成为我大汉国的疆域。慕容风显然不愿意为了赢得这场战斗而输掉整个大漠,输掉整个鲜卑族,所以他迫不及待的要撤退,要保存鲜卑的实力,力图将来东山再起。”
“有弥加的援军和丁零人的帮助,慕容风可以随时击败我们,然后他再从容撤出战场。”尹思问道,“他为什么突然要攻打丁零人?这对他保存实力和东山再起有什么好处?慕容风现在实力大损,如果他想称雄大漠,他应该和丁零人结盟以便得到丁零人的帮助和支持。”
余鹏笑了起来,“仲志,你这话如果当着老师的面说出来,老师会生气的。檀石槐屡次攻打丁零,为什么?他除了想拓展疆域以外,主要还是想阻止丁零人南下和自己的族人争夺草场。丁零人居于漠北极寒之地,生活贫困,他们南下的目的和鲜卑人攻打我大汉的目的是一样的。鲜卑人和我们打得两败俱伤实力大损之后,丁零人会干什么?当然是趁机南下攻打鲜卑人。报仇也好,南下抢夺草场也好,称雄大漠也好,总之丁零人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这么说,丁零人是被慕容风骗来的。”尹思恍然说道,“今天这一仗不论是个什么结局,也不管丁零人是否参战,最后他们都要被幕容风杀了。慕容风要彻底铲除隐患,以稳定自己的后方。丁零人是来送死的。”
“今年鲜卑的形势非常不好,如果丁零人帮助鲜卑人打赢了这一仗,丁零人得到的好处肯定非常多,所以鲜卑人不愁他们不上当。”李弘摇头道,“鲜卑人杀丁零人,不仅仅是为了避免丁零人将来带给他们的麻烦,更重要的是为了现在。现在鲜卑人如果打输了,他们可以趁机击败丁零人的铁骑,横扫红水河和北海一带的丁零部落,掳掠丁零人的牲畜和财产,这样鲜卑人就可以在北海一带顺利支撑到明年春天。”
余鹏和尹思连连点头,“大人言之有理。”
“大帅虽然故意放弃飞星谷的牲蓄以诱使我们分兵攻击,但他无法知道此仗是输是赢,所以他要给自己的大军留一条后路,这后路就是北海丁零部落的牲畜。”李弘说道,“现在看来大帅成功了,他马上就要到北海了。大帅唯一失算的就是魁头的突然北撤,魁头北撤造成鲜卑大军的北撤之路完全被我切断,迫使他不得不仓促和我决战。这一仗打下来,虽然他损失很大,但我们损失也不小,这大漠上的仗将来还有得打啊。”
三人想到慕容风的厉害,不禁面面相觑,忧色重重。
半夜时分,大雨渐止。
胡子回来了,随同而来的竟然还有徐荣、狂风沙、甘翔和两千多铁骑。李弘和诸将大喜,纷纷上前迎接。
“子烈,伤得重吗?”李弘望着徐荣肩上尚在渗血的伤口,关心地问道,“其他人呢?还在独洛河?”
徐荣脸色一黯,“阵亡了。陈鸣、纪惟、心狐,还有两千多将士,都阵亡了。”徐荣随即把情况简要说了一下,“下雨后,熊霸立即带人撤了,我一路尾随而来。这边情况怎么样?”
李弘苦笑道:“我们虽然重创了鲜卑人,但麻烦也更大了。”
落日原东北方向,白头山。
丁零人被团团包围在这座距离落日泉六十里的小山上。
昨天夜里,从落日泉战场上逃出来的诸部士卒陆续回到军中,其中竟然还有邪归逆和步度更。魁头被杀后,这两人在亲卫的掩护下,跳到湖里躲在了浮尸下面,直到天黑下雨才趁着夜色逃了出来。弥加是两人的舅舅,他们直接逃到了弥加的军中。
西部鲜卑大帅崇素要求慕容风放回落罗婴,他拍着胸脯说,我保证落罗婴不会闹事,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现在落置鞬落罗已经阵亡,落罗婴自动继承为西部鲜卑大人,慕容风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羁押一个部落大人。落罗婴一言不发,带着自己剩下的两千多人马回到了西部鲜卑的大营。
熊霸也回来了。他受了重伤,五千铁骑折掉了三成,狼狈不堪。
落日原一战后,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还剩下一万两千多人,西部鲜卑还剩下七千多人,东部鲜卑大人弥加的军队损失最小,还有九千多骑。这是鲜卑人目前所有的力量了。
清晨,慕容风召集各部首领议事,他直接说明了击杀阿古罗和丁零铁骑的用意。杀了阿古罗和天海部落的精锐铁骑,红水河和北海一带的丁零诸部就没有什么实力了,大军可以横扫漠北,掳掠天海部落的族众、牲畜和其他所有财产,这样一来,我们不但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冬,还彻底铲除了鲜卑人的后患。
慕容风说,大家再坚持一下,今年我们在北海过冬,明年我们再伺机反攻。豹子这次被我们打得伤痕累累,铁骑折损过半,实力巨减,大汉国的朝廷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会趁机削弱他的权势。大汉国北疆的形势我已经对大家说过很多遍了,只要豹子和他的铁骑无法对朝廷形成威胁,北疆就要大乱。我们耐心等一段时间,大漠迟早都还是我们的天下。
这时,落罗婴说话了,“大王已经在落日泉阵亡,鲜卑不可一日无主,我西部鲜卑诸部愿意拥戴邪归逆为新大王。”
慕容风神色一冷,惨白的脸上显出一丝杀气。
弥加犹豫了一下,他看看慕容风,慢吞吞地说道:“大汉国皇帝拥立骞曼为王,正在大漠上以骞曼的名义四处招抚诸部,如果我们不立即推举新大王,恐怕大漠诸部会……”
慕容风冷哼一声,杀气凌厉的眼神逐一扫过帐中诸部首领。众人心寒,低头不敢对视。邪归逆咬咬牙,猛然抬头说道:“我是檀石槐的子孙……”
慕容风狠狠地盯着他,眼神犹如利剑一般肃杀。邪归逆心神震骇,后面的话竟然再也不敢说出来。
“落日原一战后,檀石槐大王打下的万里江山已经灰飞烟灭了。”慕容风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想做鲜卑大王,那你就把这万里江山打回来。”
大帐内寂静无声。
“你想做大王?”落罗婴猛地站起来,拔刀大喝,“那你问问我这把刀答应不答应?”
阙昆和柯比熊一跃而起,拔刀立于慕容风身旁。
“大王是怎么死的?我阿爸是怎么死的?”落罗婴刀指慕容风,睚眦欲裂,“都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的。落日泉距离战场只有五里路,两万五千大军竟然迟迟杀不过去,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都是白痴?你慕容风想做鲜卑大王,做梦去吧。”
落罗婴破口大骂。慕容风挥挥手,候在大帐外的侍卫一拥而入,把落罗婴拖出去一阵猛打,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落罗婴的亲卫刚想冲上来救人但随即就被阙昆带人围住了。
崇素跪地苦苦哀求。
“各自回营,立即攻击。”
中午,落日泉。
李弘在睡梦中被庞德叫醒了。
“大人,刚才斥候抓了一个叫阙昆的鲜卑人,他说你是他的豹子大叔,他要见你,说有十万火急的事。”
李弘愣了一下,突然翻身爬起来,急声问道:“人呢?人在哪?”
“在大帐外面。”
李弘飞一般跑了出去。阙昆浑身浴血,血糊糊的脑壳上还有一条利箭划出的血漕。
“豹子大叔,我们被丁零人围住了,大帅身中数箭,已经不行了……”
李弘如遭雷击,浑身战栗,怒声咆哮道:“人呢?你们的人呢?”
“背叛了,他们都背叛了大帅,弥加、邪归逆、落罗婴、崇素,他们都背叛了大帅……”
背叛,又是背叛。
“大人,不要犹豫,立即出兵……”徐荣站在李弘背后,坚决说道,“救下慕容风,大漠就是我们的。”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1章.鹿死谁手 第43节
“豹子大叔……”阙昆挣脱搀扶他的两个卫士,抱住李弘的大腿号啕大哭,“豹子大叔,你快救救大帅,还有风雪姐姐,我求求你了。”
李弘睚眦欲裂,举臂狂呼:“吹号,各部集结,立即集结……”
阙昆大喜,又哭又拜,胡说一气。李弘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大声叫道:“给我站起来,哭什么?大帅到底怎样?谁射的箭?”
阙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咬牙说道:“大帅胸前中了三箭,估计是不行了。当时落罗婴和阿古罗突然出现在我们后面,满天长箭,根本没法躲。我和风雪姐姐……”
“风雪怎么样?”李弘打断他的话,焦虑不安地问道。
“姐姐没事,就是情绪不好,很绝望……”阙昆摇头苦笑道,“我们互相打,兄弟之间生死相搏,我杀你,你杀我,接着大帅突然打阿古罗叔叔,再接着阿古罗叔叔又和落罗婴突袭我们,现在甚至连弥加叔叔都背叛了大帅……”
“你怎么知道弥加背叛了大帅?”
“我冲出重围的时候,看到邪归逆和步度更正急速杀来,阙机和槐头也正在指挥大军包抄我们的两翼。”阙昆愤怒地说道,“今天早上落罗婴要拥戴邪归逆为大王,大帅拒绝了,还把落罗婴痛打了一顿。于是他们怀恨在心,串通了阿古罗叔叔,联手背叛了大帅。”
“背叛大帅的人会死得很惨。”李弘冷笑道。
号角长鸣。正在落日泉南面草地上休息的汉军将士听到集结的号声,纷纷上马,转眼之间就完成了集结。为了防备突发情况,大军以桶形结阵,将士们没有扎营,就睡在自己的马下。
余鹏望着怒不可遏的李弘,欲言又止。他四下看看,然后走到徐荣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徐荣摇摇头,对站在附近的胡子招了招手。
“卫大人,这个阙昆和大人是什么关系?”余鹏低声问道。
“当年大人回大汉时,在途中救下了虎部落柯最和长鹿部落阙居的家人,这个阙昆就是其中之一,他是阙居之子。”胡子小声说道,“为了这件事,中西两部鲜卑同时以黑木令缉杀大人。”接着他非常神秘地压低嗓门说道,“当年我也带人追杀过大人,还在濡水河里打捞过好几天,结果……”他十分遗憾地摇摇头,“那可是一笔巨财啊。”
徐荣嘴角掀起一丝笑意,余鹏瞪了他一眼,说道:“这么说,阙昆应该不会欺骗大人了?”
胡子面色一紧,担心地说道:“这个……也许……”
“鲜卑人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各部落首领考虑的是自己的生存,而慕容风考虑的是鲜卑族的生存,所以他们之间肯定要发生激烈的冲突,大乱也是必然。”徐荣不急不慢地说道,“落日原一仗打成这个样子,慕容风哪里还有余力伏击我们?伏击我们,他除了损兵折将还能得到什么?难道他还能夺回飞星谷的牲畜?他现在最重要的是生存,是保住剩下的鲜卑铁骑。所以他要杀了丁零人,在北海过冬。但现在这样一乱,丁零人是杀不死了,北海也去不成了,慕容风还有什么脱困之计?”
突然他指着阙昆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阙昆不假思索地大声说道:“是我自己。豹子大叔不会丢下大帅,更不会丢下姐姐。”
白头山。
东部鲜卑大人弥加接到了一个让他绝望的消息。西部鲜卑大人落罗婴没有依约攻击白头山,而是和阿古罗结盟,与丁零人联手突袭慕容风。慕容风措手不及,中箭受伤,两千中军铁骑也遭到了血腥屠杀。此时裂狂风和熊霸已经率军攻上白头山,闻讯后正在急速回援。
弥加大惊失色,立即命令大军放弃攻山,先把叛乱解决了。邪归逆和步度更同时劝阻。
步度更说,慕容风狼子野心,想自己做鲜卑大王,这种人留不得,还是让阿古罗和落罗婴把他杀了好。慕容风死了,裂狂风和熊霸岂肯放过他们?等他们双方杀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们再出兵把他们统统杀了,这样中西两部鲜卑和丁零人的天海部落就都是我们的。我们实力大增,在北海度过冬天后,明年我们就可以南下收复大漠。
弥加气得火冒三丈,劈手抽了他一鞭子,“檀石槐大王怎会有你们这样的子孙?如果慕容风和中西两部鲜卑的铁骑全部死了,鲜卑族还能在大漠上生存吗?弹汗山王骑已经尽数战死,你们没有军队,怎么做这个大王?我问过慕容风了,击败阿古罗后,红水河和北海一带的天海部落就是你们的族众。你们有了部族,有了军队,有了实力,邪归逆就可以名正言顺做鲜卑大王了。慕容风为你们的事殚精竭虑,可你们不但不感激他,反而恩将仇报要杀他。你们两个蠢货,我恨不得剥了你们的皮,大王檀石槐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邪归逆和步度更幡然醒悟,两人又惊又愧,无地自容。弥加越想越有气,一人又给了一鞭子,“都给我滚,给我带人杀上去。现在北海是去不成了,你们要想在大漠立足,就给我把落罗婴和崇素杀了,这样你们还可以占据西部鲜卑的领地。快啊,快滚……”
弥加命令东部鲜卑大帅阙机和槐头各领大军从两翼包抄上去,务必要杀了落罗婴。
阿古罗看到邪归逆和步度更率军杀到,调头就跑,这时英珠也带着留守白头山的一千多铁骑冲了下来。两人合兵一处,撕开了阙机和槐头的合围,亡命逃遁。
落罗婴被步度更杀了,崇素也被乱箭射死。西部鲜卑剩下的五千多铁骑缴械投降。
弥加、邪归逆、步度更、熊霸、裂狂风、阙机、槐头、柯比熊、风雪等人围在慕容风身边,神情悲凄。
慕容风面无血色,静静地躺着,插在胸口上的三支长箭随着慕容风的呼吸轻轻地颤抖着,鲜血早已染红了衣甲。风雪握住慕容风干瘦的手,泪如雨下。
慕容风缓缓睁开眼睛,吃力地向弥加伸出了手。弥加一把握住,低声说道:“落罗婴放走了阿古罗,北海去不了了。现在我们进退无路,食物断绝,大军已经隔入绝境。”
“我要走了,我终于可以走了。”
“大帅……”众人齐声悲呼,痛不欲生。
“疯子,你走了,也要给我们一条生路啊。”弥加眼眶微红,哽咽说道,“疯子,大王檀石槐和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万里江山,不能就这么毁了。大王死的时候,你是怎么发誓的?你答应大王,你要替他守住大漠,守住鲜卑国。你说过,我们还有半个大漠,还有希望。”
“我们还有希望……”慕容风缓缓说道,“汉人在大漠南部建汉北郡,北迁匈奴等四族部落,看上去是占据了大漠,把自己本来的边郡变成了内郡,减少了大汉国边疆的战乱,稳定了大汉国的北疆,有助于大汉国迅速恢复和增加国力,但他们也同样留下了一个非常大的隐患,那就是汉北郡的四族诸部。大漠上只有我们一个鲜卑族时,战火都没有停止过,何况现在有四族数万部落?等汉北郡稳定一段时间后,各部落实力增长,矛盾激化,战乱是必然的。大漠诸族一乱,人口最多的鲜卑族必定会渐渐抱成一团一致对外,到那时,我们鲜卑人就可以再次称雄大漠了。”
“汉人无法长时间待在大漠里,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水土不服,塞外贫瘠,更重要的是大汉国无法支撑一支庞大的塞外大军。要想控制大漠这片万里疆域,没有几十万驻军不行,但大汉国没有这样的国力。过去大秦国的时候,蒙恬将军曾经在塞外驻军三十万,而大汉国最伟大的武皇帝曾经在边境驻军六十万,但他们都没能坚持多长时间,因为他们无力支撑这么庞大的军资。所以大秦国的皇帝在边塞修筑长城,大汉国的皇帝在边塞加固修葺长城。他们不是不想占据大漠,而是他们无力永久占据大漠。今天的汉人和他们的先辈一样,虽然暂时占据了大漠,但他们很快就会离开。”
“今天的汉人大量北迁各族族众,是想利用大漠诸族之间的仇恨和矛盾来达到牵制、弹压诸族,平衡诸族实力的目的,以便于他们长久占据大漠。但随着时间的延续,人口的繁衍,牲畜的增多,财富的增加,诸族权势的膨胀,汉人的逐渐离去,生存和领地的矛盾将会骤然喷发。这个时候就是鲜卑人扩张实力和领土的最好机会,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获得大汉人的信任和支持。我们可以帮助大汉人平叛,我们甚至可以帮助大汉人治理和稳定大漠,只要我们能增加实力,消灭对手,控制大漠,我们就不要吝啬自己的武力。等到大漠上我们鲜卑一族势力最大,而大汉国国力不济之时,我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重新雄霸大漠。”
“我们为什么要南下入侵?因为汉人最贫瘠的边郡都比我们富裕。今天的汉人把边郡变成了内郡,北迁数百万灾民屯田放牧,如果北疆十年没有战祸,这些地方的富裕将是我们不敢想象的事。汉人的北疆郡县富裕了,对大漠诸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们只要假装忠诚于汉人,我们就可以得到数不尽的财物。即使雪灾之年牲畜死绝,我们也不要担心自己的生存问题,汉人会为了大漠的稳定而帮助我们迅速恢复元气。等到我们重新雄霸了大漠,大军一泻而下,我们就有了水草丰茂的土地,有了数百万的人口,有了取之不尽的财富。那时,大军还可以越过长城,威胁大汉国的腹地,占据大汉国的整个北疆。”
“豹子的事你们不要担心。他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他只记得自己是从大漠走出去的,他不会赶尽杀绝。今天的大漠是豹子打下来的,今天的北疆是豹子的天下,大汉国现在没有人可以和豹子抗衡,即使是大汉国的皇帝要铲除豹子,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准备。只有大汉国强大了,豹子才会倒下去。在豹子倒下去之前,我们需要豹子站在北疆。我们是被豹子打败的,要想站起来,必须要得到豹子的庇护和帮助。在我们没有足够强大之前,不能让豹子倒下去。这一点,你们务必要铭记在心。”
慕容风说得太多,精力耗尽,奄奄一息。
“邪归逆、步度更,在鲜卑没有强大之前,这个大王的位子只会给你们带来灾祸。所以,你们到了西部鲜卑之后,要忍耐,一定要忍耐。”
邪归逆和步度更眼含泪花,跪拜领受。
“你兄弟和睦,齐心协力,鲜卑大业终有再兴的一天。你父亲槐纵和和连之间的仇怨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你兄弟切切不要重蹈覆辙。”
慕容风看向熊霸和裂狂风。
“慕容部落里的后人都是一帮平庸之材,不堪大用。我死之后,中部鲜卑大人就是柯比熊。你们要帮助他,记住,一定要帮助他。”
熊霸和裂狂风流泪答应。柯比熊跪拜在地,痛哭失声。
慕容风望着风雪,脸上显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小雪,阿爸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高兴,让你一辈子都高高兴兴地活着。”
“阿爸……”风雪抱着慕容风的手,撕心裂肺一般痛哭起来。
“小雪,小雪……告诉豹子,将来有时间,到驹屯去看看我,看看铁狼,看看公孙虎……”
慕容风含笑而逝。
血色的火雕战旗缓缓降下,鲜卑人跪倒原野,哭声四起。
大帐内诸部首领无不凄然泪下。
弥加轻轻放下慕容风的手,拔下了他胸口上的三支长箭,“兄弟,你走好……”
斥候飞一般冲进大帐,跪倒痛哭:“大人,汉军杀来了,汉军杀来了,大人,你救救我们……”
诸部首领骇然心惊。
“你说什么?豹子又来了?距离白头山多远?”
“大人,还有二十里。”斥候绝望地说道,“豹子亲自带了一万铁骑正飞速杀来。”
诸部首领齐齐望着弥加。慕容风死后,当年最早追随檀石槐征战天下的一帮大将就剩下弥加了,而鲜卑诸部也就剩下弥加这一个资历最老的首领了。弥加回头看看已经魂归天府的慕容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疯子,你至死都不说今日脱困之计,是不是当真只有投降一条路?”
“不能投降,投降了我们几个人可以活下来?这两万三千大军还能剩下多少?”邪归逆大声叫道,“拼了,和豹子拼了。”
“大帅必有安排。”阙机不满地瞪了邪归逆一眼,“我们再想想,大帅刚才说了许多,肯定有迫使汉人和我们议和之策。”
“大帅说了,我们还能有半个大漠,也就是说我们东中西三部鲜卑还能占有整个大漠北部。”熊霸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悲声说道,“如果投降了,我们受制于汉人,实力巨减,十年内不可能恢复元气,更不会有军队帮助豹子打仗,所以大帅留下的脱困之计肯定是议和,而不是投降。”
“是不是她……”步度更突然指着趴在慕容风身上号啕痛哭的风雪,疑惑地问道,“大帅刚才说的意思很明显,他要把风雪送给豹子,难道……”
“这不可能。”裂狂风断然否定道,“当年豹子救风雪,原因很多,不仅仅是因为豹子喜欢风雪,更因为大帅根本就不想把风雪嫁给和连。现在豹子是大汉国的车骑大将军,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卢龙塞军候了,他即使把风雪要走,也绝不会为了风雪而放弃逼迫我们投降的机会。”
诸部首领一筹莫展。
“豹子是大帅喊来的。”一直沉默不语的柯比熊忽然说道,“大帅中箭后,立即命令阙昆去向豹子求援。大帅这么做必有深意。”
众人惊愣。
“要议和,首先就不能让汉人知道我们没有吃的了。其次就是要让汉人知道我们决不投降。”柯比熊尚带着稚气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他挥舞着手臂说道,“摆下决战之势,誓死奋战。”
汉军推进到白头山下,鲜卑人列阵相候。
阙昆远远看到鲜卑人的大纛已经撤下,顿时放声大哭,纵马冲进了鲜卑人的大营。
李弘呆呆地望着光秃秃的旗杆,泪水悄然而落。他想去看看大帅,想去见见大帅的最后一面,但他现在是大汉国的车骑大将军,是鲜卑人的敌人,他无法再进一步。
徐荣长叹一声,黯然不语。
汉军里鲜卑籍将领暗自垂泪,弧鼎早已泪流满面。汉籍将领虽然暗暗窃喜,但想到叱咤大漠的慕容风就此灰飞烟灭,也不禁黯然神伤。
李弘痛苦不堪,挥手说道:“后退十里扎营。”
第二天上午,东部鲜卑大帅素利带着几十个亲卫冲进了大营。
“大帅,大帅,你怎么会死啊……”
素利捶胸顿足,高声哭喊,“大帅,飞星谷的牲畜都死了,汉人马上就要走了,大帅,你怎么这个时候死了,你怎么会死啊……”
弥加和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弥加一脚踢在素利的屁股上,惊喜地问道:“胖子,怎么回事?飞星谷的牲畜怎么会死?”
“山洪爆发,山洪爆发。”素利瞪大双眼,脸上的肥肉不停地颤抖着,心有余悸地说道,“雨下得太大,卢朐河(今克鲁伦河)决堤了,大水直接冲进了飞星谷,还有山,飞星谷四周的山都被洪水冲垮了。飞星谷里的牲畜一部分给大水冲走了,一部分给滑落的山体掩埋了,还有一部分给洪水淹死了。飞星谷里的人都死光了,就剩下我们这几十个了。”
众人震骇。
“你们怎么逃过劫难的?”阙机目瞪口呆地问道。
“汉人把我们关在山上一个岩洞里。”素利说道,“豹子说不杀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死掉。”
弥加和众人拜倒在慕容风的遗体前。弥加流着眼泪,痛苦地说道:“兄弟,我带你回家了。”
熊霸走进了汉军大营。
徐荣和他两手相握,两人感觉就象在做梦一样。前天下午,两人还在落日原上以命搏命,今天,两人竟然站在一起商谈议和之事。
“大人的伤怎么样?”熊霸问道。
徐荣摇头苦笑,“你我不死,就是朋友,坐吧。”
给两人充当翻译的是雷子。熊霸显然做了充分的准备,他说的非常快。鲜卑人的东中西三部大人愿意为大汉国的藩属,承担所有藩属国的义务,愿意和大汉国世代友好。
徐荣问道:“金雪原的鲜卑王庭你们不承认?”
熊霸摇摇头,“我们只给大汉国皇帝进贡。王庭是王庭,东中西三部是三部,没有关系。”
“那你们东中西鲜卑三部是不是结盟了?”
“不是。”熊霸说道,“今天我代表三部大人来谈,如果将军大人同意,从明天开始,三部大人将依次和大人商谈藩属一事。”他看看徐荣,微微笑道,“这不是大汉国最愿意看到的结局吗?现在鲜卑国没有了,大漠南部是大汉国的疆域,大漠北部是三个鲜卑藩属,大汉国皇帝应该心满意足了。”
徐荣和他商谈了一下细节,然后说自己要去禀报车骑大将军,请熊霸稍等片刻。
熊霸笑道:“前天的暴雨很大,许多地方都爆发了山洪,我听说飞星谷也遭到了山洪的肆虐。”
徐荣笑而不语,转身走了。
李弘、徐荣、鲜于银、姜舞、庞德等人坐在一起商议熊霸提出的条件。
昨天夜里李弘就接到了消息,知道飞星谷的几十万牲畜被山洪洗劫一空,这个消息让李弘非常震惊。
徐荣说,现在飞星谷的牲畜没了,大军无法长期待在落日原和鲜卑人对峙。而且这个消息一旦让鲜卑人知道,他们就更不会投降了。目前独洛河大营的粮草牲畜储量足够大军用上十天,但问题是天气越来越冷了,一旦下雪,粮草就很难运到这里,所以大军最好还是尽早撤回大漠南部。
徐荣对李弘说道:“熊霸刚才提到了飞星谷的山洪,估计胖子素利已经逃回去了。”
李弘笑笑,说道:“如果不是飞星谷的牲畜都死了,熊霸怎么敢来?”
姜舞摇头道,这场雨帮助我们击败了鲜卑人,但也同样让我们止步于落日原。我们没有牲畜,就无法过冬,迟早都要退回去,而鲜卑人现在即使断粮了,他们还可以杀马度日。如果拖到下雪,事情可能有变化。依我看,鲜卑人的条件可以接受。他们还有两万多人。三个鲜卑部一分,各部还不到一万铁骑,对汉北郡无法形成威胁。
鲜于银说,鲜卑人这次损失惨重,虽然说他们士气低落,但真要打起来,我们很难把他们一口吃掉。而且我们即使把他们全歼了,我们自己的铁骑也所剩无几,这对北疆的稳定非常不利。另外,我们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打一仗,现在不管是兵力体力还是粮草辎重,都无法保证我们能在十天内继续攻击鲜卑人。还有,我们即使想打,但鲜卑人未必给我们这个机会。鲜卑人只要往东北方向一退再退,我们最后在粮草不济的情况下,还是要撤军。所以,我也同意和鲜卑人议和。
李弘指着庞德说道:“令明,你也说说。”
庞德说,没有足够的牲蓄,我们无法坚持到下雪。现在天气赶来越冷,估计下雪也快了。初冬了还打雷下暴雨,今年的年成肯定不好,说不定冬天有雪灾。如果第二批粮草辎重送到之后我们就回去的话,留给我们的时间就不多了。我们要把伤兵运回去,要把十二年前战死在落日原上的汉军遗骸找到,还要掩埋落日原上的尸骨,防止爆发瘟疫。落日原上的狼再多,他们短时间也吃不掉这么多的人畜尸体,一旦爆发瘟疫,有可能祸害汉北郡。
庞德拱手说道:“大人,议和吧。大人已经建下了万世功勋,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赶尽杀绝而功亏一篑。”
李弘站起来对四人躬身说道:“谢谢子烈、伯俊、子风,还有令明,我早就不想打了,可我担心你们反对啊。议和吧。”
李弘急书鲜于辅,把自己和鲜卑三部议和的事告诉了他,命令他立即督运粮草北上独洛河,并请他延迟向朝廷报捷的时间,继续催要粮饷,越多越好。
为了节约粮草,李弘再次急书张燕,命令他不要北上了,大军立即撤回吹寒原。
李弘命令麴义直接带着伤兵南下返回金雪原,命令赵云到达独洛河大营后,立即渡河寻找十二年前阵亡汉军的遗骸。
第三天,熊霸和西部鲜卑大人邪归逆,东部鲜卑大人弥加赶到了汉军大营。李弘和他们问候了几句之后,立即带着庞德、弧鼎、弃沉和一百名黑豹义从疾驰鲜卑大营。
李弘站在慕容风的遗体前悲痛不已。六年了,整整六年,自从在火云原上拜别大帅后,自己整整六年没有看见大帅了。然而再见之日,竟然是人鬼殊途,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李弘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泪如泉涌。
庞德、弧鼎、弃沉,还有随同而来的百名黑豹义从,都跟在李弘后面磕首拜别。
走出大帐,李弘问道:“你们打算把大帅葬在什么地方?”
“大帅临走前说,将来大人有时间,到驹屯去看看他,看看铁狼和公孙虎。”裂狂风眼眶微红,神色悲凄地说道,“大帅要葬到驹屯,要和我阿爸,和铁狼他们待在一起。”
李弘心如刀绞,低声说道:“我会去的。”他嘴里说着,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
裂狂风、柯比熊和阙昆三人陪着李弘慢慢走进了附近的一个军帐。柯比熊请李弘坐到皮褥上,恭敬地说道:“豹子大叔,你歇一下。”
李弘点点头,一边坐下,一边问道:“你现在是中部鲜卑大人了,是不是要重建虎部落?”
柯比熊说道:“我现在没有战功,也没有财产,没有能力重建虎部落。等我有了像豹子大叔一样的赫赫战功,有了成片的草场和牛羊,我就重建虎部落。”
李弘看了他一眼,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好,如果有战打,我就带你一起去,我要让柯比熊的名字震撼大漠。”
裂狂风立即说道:“柯比熊,赶快谢谢将军大人,有将军大人相助,将来你就是大漠上飞得最高的雄鹰。”
柯比熊跪拜磕谢。
“把风雪给我。”李弘望着柯比熊,一字一句地说道,“明天你去大营议和的时候,把风雪给我。”
柯比熊犹豫了一下,说道:“风雪姐姐说,她要去扶余国,她说是你杀了大帅……”
李弘转目看向裂狂风。裂狂风摇摇头,苦笑,“人死得太多了,她快崩溃了,还是让她先回谈月谷吧。”
李弘脸色一冷,猛地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带她走。”
十月下,汉军陆续撤离落日原,落日原大战结束。
此战汉军五万铁骑参战,阵亡两万两千骑,轻重伤者七千多我,校尉田重、郑信、恒祭、渊隐、李青、燕赵、永晨,陈鸣、纪惟,都尉砍刀、檀奴,胡族小王心狐、骆驼等十三位统军将领阵亡,军司马、军候三十多人阵亡,麴义、阎柔、颜良等十几位统军将领受伤。
鲜卑国近七万铁骑参战,三万一千铁骑倒在了落日原上,三千多骑死在了白头山下,轻重伤者六千多人,被汉军俘虏五千多人。鲜卑大王魁头战死,慕容风、落置鞬落罗两位鲜卑部落大人战死,虹覆、潍徒然、乌豹、段臻等十几个大小帅战死,千长、百长战死七十多人。
此战过后,鲜卑没落,大汉国雄踞大漠。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1节
大汉国永汉元年(公元189年)十一月。
十一月初,燕然山。
大漠上的天气越来越凉。
汉军将士慢慢地行走在广袤的原野上,欣赏着大漠上迷人的风光,如醉如痴。
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枯黄的草地,红彤彤的山林,清澈碧蓝的湖泊,间或还有一些墨绿色的山峦点缀其中,那种雄浑而苍凉的美丽,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李弘骑在雪白的汗血宝马上,驻马立于火红色的山林之前,望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山顶,心旷神怡。赵云、鲜于银、庞德、姜舞、刘豹等诸将散列四周,一个个凝神屏气,陶醉在这片如诗如画的风景里。
“北上的时候,老伯拉着我站在这里,给我介绍这里的美景……”李弘回过头来看看诸将,伤感地说道,“那时,我一心想着打仗的事,对老伯敷衍了事,我甚至还催着他快点赶路。我想等仗打完了,我再陪他站在这里,安安心心地听他说说过去的事,看看这片壮丽的大漠……”
李弘心里一痛,没有说下去。诸将想起埋葬在落日原上的数万弟兄,黯然无语。
“老伯曾对我说,死哪葬哪,但他是大汉人,我们不能把他丢在这里。”李弘低声叹道,“过两年,我们再来一次落日原,把老伯和守言他们的尸骨运回去。落叶归根,落叶归根……”
“大人,这片大漠现在是你的天下,大人随时可以把田大人和其他将士的遗骸从落日原迁回去。”刘豹小声劝慰,“田大人和数万将士为大汉国雄霸大漠建下了万世功勋,虽然今日马革裹尸,但此生已经了无遗憾。大人还是不要太伤心了。”
李弘落寞一笑,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大漠上的蓝天高远而深邃,让人心为之醉。李弘悲伤的心境豁然开朗,他仰首向天,蓦然放声狂啸,“大……汉……天……威……”
“天……威……”高昂的啸声直冲云霄,回荡于大漠之上,回应在群山之间,壮怀激烈。
一队黑豹义从高举着黑豹战旗,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李弘远远看到,急忙催马迎了上去。
那天在鲜卑大营看到风雪的时候,风雪浑身发热神智不清,已经奄奄一息了。李弘心痛不已,抱着就走。裂狂风看到李弘怒不可遏,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急忙解释,说落日原大战那一天,风雪先是来回急驰三百多里请来了阿古罗,然后又护着慕容风在战场上淋了半夜的大雨。再加上第二天慕容风阵亡了,风雪悲伤过度,随即就病倒了。李弘气愤不过,临走时狠狠地踹了裂狂风一脚,你说要把风雪带回谈月谷,这个样子你带的回去吗?你想她死啊。
汉军的医匠还是很高明,几副药水下去,立即保住了风雪的命。那位叫黄达的年轻医匠说,夫人的病是因为热毒挟湿,气阴暴脱所致。现在高热虽然退了,但身体极度虚弱,高热还会间断出现,同时还会有咳痰、胸痛,所以最好立即送回金雪原大营医治。李弘大惊失色,急忙问他风雪的命可能保住。黄达信誓旦旦地说,大人请放心,夫人的命我绝对保得住,但要想好彻底,至少需要半年以上的时间。李弘大喜。风雪昏迷两天后才醒了过来,睁眼看到李弘正抱着自己,不禁痛哭失声。
胡子看到李弘走近,躬身笑道:“大人,夫人今天气色好多了。”
李弘感激地说道:“伯严,一路有劳了。”
“大人见外了。现在这大军里,夫人就认识我和燕山小鸟。”胡子摇手道,“夫人病重,身边又没有亲人,如果能看到几张熟脸,心情会好些的。”
李弘闻言触动心事,摇头叹道:“当年你们帮我在画虹原救出小雪的时候,有一千多人,现在呢?现在还有多少人在这大军里?铁锤、镐头、木桩,都不在了,牛头部落的刀疤也不在了,就连帮我把风雪送到扶余国的段臻都不在了。”
胡子给李弘说中伤心事,低头不语。提到段臻,李弘脸显歉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伯严,那天在战场上,我情急之下失手打了你……”
“大人,我懂你的心思,做人苦啊。”胡子打断李弘的话,惨然笑道,“活着更苦。大家兄弟一场,最后却兵戈相见,以死相搏……”
两人相视无语,不胜唏嘘。
“子兼,你也在。”李弘抬头看见黄达打马而来,举手指呼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大人不要这么说,下官担当不起。”黄达躬身见礼。黄达二十多岁,身材清瘦,长相淳厚。他是幽州人,家传医学,去年被田重招募从军,随兵曹营四处征战。
李弘问了一下风雪的病情,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爬上了马车。
风雪瘦了很多,清秀的脸埋在柔嫩的金发里,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显得更大了。
李弘握住她的手,小声问道:“今天感觉好些吗?”
风雪神情忧郁,勉强笑笑,剧烈地咳嗽了几下,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想出去看看……”
“不行。”李弘坚决地说道,“你在大漠待了这么久,什么风景没看过?等你病好了,想什么时候来大漠我就什么时候陪你来。”
“我想看看……”风雪哀求道,“豹子大哥,我活不了几天了。我再也看不到大漠了,你让我再看最后一眼……”
风雪话说得越多,咳嗽得越厉害,整个人都蜷曲在厚厚的白色毛皮里。
李弘心里难过,小声安慰了两句后跳下了马车。他担心地问道:“子兼,夫人的病……”
“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夫人躺在马车上又长途颠簸,这对夫人的身体的确不好。”黄达不安地说道,“这几天夫人的病没有任何起色,天天晚上高热不退,情况不是很好。”
李弘愁眉不展,忧心如焚。
“大人,这病倒不怕,就怕夫人心如死灰,了无生机啊。”黄达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果夫人的心病好了,这其他的病也就小治即愈了。”
李弘叹了口气,问道:“她想下车看看,行吗?”
黄达四下看看,笑道:“可以。这么好的风景,就是随便看上几眼,也能抵得上我的几副苦药。”
风雪即使是身染重疾也难掩她的天姿国色。
赵云、姜舞等诸将还是第一次看见闻名已久的金发丽人,一个个围在李弘身边不愿离去。李弘把诸将给风雪介绍了一下。听到赵云的大名,风雪不禁多看了几眼,然后小声说道:“鲜卑人都说大人是北疆第一悍将……”
风雪一说话,诸将惊奇万分。
“夫人,你会说大汉话?”庞德诧异地问道。
“没见识。”胡子笑道,“夫人会说丁零话,匈奴话,扶余国人的话,多了……”
“夫人夸奖了。”子龙笑道,“北疆第一悍将是大人,不是我。我随大人在冀州打仗的时候,多次听到大人在梦中喊着夫人的名字……”
“你说什么……”李弘佯装恼怒地指着他骂道,“给我滚……”
诸将大笑。风雪红着脸看着李弘,情深意切。
“真的,真的……”赵云在众将的怂恿下,继续笑道,“当时我和高览就在大人身边,听得清清楚楚。记得我就是那次知道夫人是一头金发的,当时郑信郑大人说,大人的手下只有胡子和燕无畏认识你,他是听燕元畏说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姜舞大声问道:“子龙,后来呢?后来大人在睡梦里说了什么,比如……”
“都给我滚……”李弘气道,“子龙,你不要忘了,你要娶蔡先生之女,还得我去说媒,得罪了我……”
诸将同时望着赵云。庞德指着赵云叫道:“子龙,原来你看上了蔡先生的女儿,怪不得你在晋阳的时候……”
鲜于银一把抓住转身要跑的赵云,“不要跑,给兄弟们说说……”
姜舞一个腾身抱住赵云,哈哈大笑道:“赵子龙,蔡先生家还有没有女儿?如果没有,我要和你抢……”
赵云面红耳赤,用力挣开姜舞的手,笑骂道:“子风,你是不是抢亲抢上瘾了?”
“大人既然带着我们在洛阳抢亲,当然也会答应我们在晋阳抢亲了。”姜舞回头对弧鼎和弃沉喊道,“兄弟们,帮不帮忙?”
“当然要抢。”孤鼎笑道,“不过要抢也是我抢。蔡先生的女儿是我从洛阳背出来的,哪里轮得到你。”
“你找死……”赵云一脚踹向姜舞,姜舞仰身跌倒,顺着山坡滚了下去,“看我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抢不抢?”
“嗬……嗬……”一帮年轻将领一边笑闹着一边追着赵云去了。
李弘坐在草地上紧紧地抱着风雪。风雪温顺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望着山坡下打闹说笑的众将,轻轻说道:“豹子大哥,你的兄弟对你真好。”
“这么多年了,我们兄弟在一起风里来,雨里去,不是亲兄弟也是亲兄弟了。”李弘笑道。
“你带着他们抢亲?”风雪问道,“就是你现在的夫人小雨吗?”
“不是,不是。”李弘说道,“我们在洛阳抢的是筱岚,是仲渊的夫人。仲渊也是我兄弟,才华卓绝,大汉国的中流砥柱。过大年的时候,北疆众将要齐聚车骑大将军府,那时你就能看到仲渊和筱岚了。”
风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远处红彤彤的树林,不停地咳嗽着,“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当然了,你,还有小雨,我们在一起要活很长很长时间,我们要一起找到我的亲人。”李弘笑道,“北疆不打仗了,我也可以卸下盔甲,做点自己的事了。”
“小雨……”风雪小声念着。
“小雪,你还记得我在画虹原把你救出来之后,曾经对你说过一个长着一双哀怨大眼睛的女孩吗?”
“哦,是那个小雨……”风雪惊喜地说道,“就是那个卢龙塞的小雨,你兄弟的小雨,让你来救我的小雨?”
李弘点点头,“大燕山一别后,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此生此世也就小雨一个人陪在我身边了。”李弘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子,开心地笑道,“还好,皇帝陛下圣明,让我率军北上远征。我冲进大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一次,我一定把你要回来。只要我击败大帅,你就是我的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把你夺走。”
风雪脸色一黯,眼圈一红,泪水顿时流了下来,“阿爸没有了,我两个阿爸都没有了,一个阿爸杀死了另外一个阿爸,剩下的一个阿爸又被你……”
李弘苦笑,低头温柔地亲吻着风雪脸上的泪珠,痛苦地说道:“小雪,我没有杀死大帅,就象大帅没有杀死你风裂阿爸一样。鲜卑王庭被檀石槐的子孙葬送了,大帅撒手归天,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大帅临终前对你说,他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一辈子都高高兴兴地活着。可大帅临终前对鲜卑诸部的安排却违背了他对你的承诺,他让鲜卑人强大起来继续雄霸大漠。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之间还要打敌,这怎么可能会让你一辈子都高高兴兴地活着?你不愿意兄弟相残,所以你了无生念。”
“小雪,你知道大帅为什么要在大帐内公开说这句话?为什么要公开交待后事?”李弘看着湛蓝的天空,神色悲凄,“大帅是要告诉我,是要把他的心里话告诉我,他要我雄霸大漠,要我让你一辈子都高高兴兴地活着。将来,我不在了,你也不在了,这大漠是谁的天下,那是后人的事,和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一代人可以雄霸大漠,但这一代人不可能让自己的千秋万代永远雄霸大漠,一代人可以打下万里疆域,但这一代人不可能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永远拥有万里疆域。”
“豹子大哥,你能让大漠数十年没有战火吗?”
“我能。”李弘坚决地说道,“只要我活着,大漠就不会再起烽烟。”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2节
十一月上,朝天原。
车骑大将军李弘率军驻扎于朝天原。奋威将军鲜于辅、扬烈将军张燕、汉北郡太守田豫、车骑大将军府从事中郎余鹏、尹思奉命赶到朝天原大营议事。
建威将军徐荣、厉锋中郎将赵云相迎于辕门之外。大家互相问候了一番,徐荣焦急地问道:“金雪原大营的几位老医匠可都到了?”
“我们带来了最好的医匠,最好的药材。”鲜于辅说道,“我已经派快骑到云中、晋阳两地征调更高明的医匠了。夫人的病很严重吗?”
徐荣和赵云黯然点头。鲜于辅摇头叹道:“但愿夫人不要出事,否则大人哪有心思处理北疆事务,现在北疆……”
“北疆情况不好吗?”徐荣问道,“洛阳那边怎么样?”
“麻烦,许多麻烦。”鲜于辅一边走着一边摇手道,“军队、民夫、胡人、粮草、晋阳、河东、幽州、冀州、洛阳,麻烦太多了。”
“仲渊那边可有什么好消息?”
“洛阳最近很乱,仲渊到洛阳去了。现在主理临汾行辕事的是筱岚,她正在处理河东的事。”
赵云和张燕、田豫三人走在后边。赵云问,麴义、阎柔和颜良等诸位将士的伤势怎么样?田豫说,诸位大人都在金雪原大营治疗,张震、杨明、段炫三位大人伤势较重,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其余诸将都在痊愈中。由于伤兵太多,医匠和药材严重不足,鲜于大人已经从云中和晋阳两地紧急征调了。
李弘站在大帐外迎接众人。
李弘很憔悴,满脸的胡须因为长时间没有修理显得非常凌乱,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着。一双眼睛略显红肿,但眼神还是那么凌厉,看上去威猛而不羁。鲜于辅等人急忙上前见礼,李弘笑道:“能再看到你们,就说明我还活着。活着好啊,想想那些战死疆场的兄弟,我算是很幸运了。”
鲜于辅叹道:“大人太累,应该好好歇歇了。”
李弘一边招呼大家进帐,一边说道:“我找你们来,就是想问问,是不是可以让我歇一段时间?”
“大人恐怕没有时间歇息。”田豫说道,“北疆的麻烦事越来越多,急需大人定策解决。大人最好还是尽快回到云中主掌北疆军政。”
李弘皱眉道:“目前我还不能回去,远征大捷的事暂时也不能急报朝廷,有些事我们必须要往后拖一拖,等朝廷把答应给我们的粮饷军械全部送到了北疆,我们再报捷。如果没有这些钱粮,流入北疆的灾民和这百万无家可归的民夫今年冬天怎么过?我要靠这批钱粮救急啊。秋收怎么样?”
“收成不错。”鲜于辅说道,“赵岐大人和张泽(张白骑)大人来书说,民屯和军屯今年都有余粮了。只是北疆灾民多,河套地区和常山中山两国的屯田人口太多,这些余粮根本不够应付。不过大人也不要过于担心,由于仲渊提前派人到各地州郡购粮,甚至连益州都派人去了,所以很快就有大量粮食运到北疆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
李弘笑道:“有仲渊在河东给我们筹备钱粮,北疆可保无忧。最近有他的文书吗?远征大捷的事是否告诉他了?”
“本月初,仲渊去洛阳了,现在在河东主理行辕事的是筱岚。”鲜于辅忧心忡忡地说道,“洛阳和河东都出事了。”
十月,天子在京畿和部分州郡颁布告缗令后,由太尉董卓主持告缗事,派遣到各地主持告缗的官吏和北军铁骑骄纵枉法,滥杀无辜。他们无视大汉律法,肆无忌惮地捕杀商贾,抄没钱财宅院和田产,最后此事愈演愈烈,终于牵连到各地的门阀士族,许多权贵的宗室门生弟子遭到了抄杀。朝中大臣忍无可忍,乃联名上书天子,劝谏天子立即废止告缗令,追究违律者的罪责。告缗令刚刚颁布不可能马上又废止,但此事造成的另外一个重大后果却让朝廷措手不及。
由于大量捕杀商贾,引起了各地商贾的大逃亡,全国震撼,再加上后期又牵连到了部分门阀士族,造成了部分州郡的秋收受阻,赋税无法及时收缴。颁布告缗令的部分州郡都是大汉国的富庶之地,土地大都集中在权贵门阀和富豪商贾手中。现在除了那些权势显赫的王公贵族和门阀世家,其他所有富豪商贾都死的死逃的逃,结果田地无人管理,秋收陷入停顿。虽然朝廷急令各地郡县立即组织人力抢收,但赋税入库的时间肯定是要一推再推了。而没有颁布告缗令的州郡由于商贾逃亡,秋收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赋税收缴更因为门阀世族富豪商贾们极力隐匿财产而锐减。
告缗令的颁布虽然暂时解决了远征大战所需的军资,但极大的伤害了富商巨贾,造成了国库赋税收入的锐减和入库时间的延迟,这让朝廷各方立即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和指责之中。主持告缗事的太尉董卓受到了朝廷诸多大臣的弹劾,遭到了朝野上下一致谴责。
车骑大将军府长史李玮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天子紧急征召进京。
“河东又出了什么事?”李弘问道。
“李玮以大人的名义下令盐铁都尉谢明巡视北疆各郡,把他赶出了河东。”鲜于辅说道,“筱岚代理盐铁都尉事后,立即封查盐铁业,清理盐铁交易,把矛头直接对准了河东卫阀和长安徐陵。这两家巨贾控制了河东大部分盐池铁矿,他们隐瞒产量,抬高价格,欺骗盐铁都尉府,从中牟取了巨额钱财。河东卫阀还大肆贿赂北疆诸府官吏,甚至还和赵大人、蔡邕大人、雁门郭蕴大人做了亲家,北疆所需的屯田和赈灾物资大都由他提供。也就是说,河东卫阀几乎掌控了北疆的命脉。”
李弘和徐荣面面相觑,暗自震骇。
赵云脸色一变,白净的面庞上顿时涌出一丝惊愣。
筱岚为此事数次登门拜访,希望卫阀主动让出一部分买卖,以减轻卫阀对北疆的潜在威胁。但卫阀欺她是一女流,不但没有答应她的提议,反而鼓动河东的门阀世家以及部分富豪商贾,以中断赈灾供应和催要欠资来要挟筱岚。甚至还在河东造谣生事,说北疆也要马上颁布告缗令了。这个消息一度引起了河东和晋阳商贾的恐慌,同时也激怒了筱岚,她一夜之间查封了卫阀在河东的所有盐池和铁矿。
“卫阀已经拜请赵岐、蔡邕、郭蕴等大人急书将军大人。”鲜于辅说道,“几位大人还上书朝廷弹劾朱俊大人,说车骑大将军府被将作大匠朱俊的宗室门生所控制,北疆军政为一帮奸侫小人所把持,要求朝廷重责朱俊,让朱俊召回自己的门生弟子,以免祸害北疆。”他看看余鹏,余鹏立即从铺满案几的文卷上找到一卷竹简递给了李弘。
“这是几位大人给你的书信。”鲜于辅为难地说道,“他们对大人重用筱岚非常有意见,认为女子……”
“好了,好了。”李弘摇手道,“筱岚才华出众,这几年在北疆做了许多事,大家有目共睹。我不能因为她是一个女子就舍弃不用。仲渊对这件事有什么解释?”李弘也不看那份书简,随手丢在了案几上。
“仲渊没有只字片语,公定也不说话。”鲜于辅说道,“如今晋阳行辕和临汾行辕关系极度紧张。”
“筱岚呢?筱岚可有书信给我?”
“昨天我们接到了筱岚的急书,筱岚已经抓人了。”鲜于辅苦笑道,“筱岚抓了卫阀的长子卫彻,安邑和解县的县令,还有河东府的长史桑羊桑大人。”
李弘头一晕,失声惊呼道:“什么?她把桑大人也抓起来了?”
“筱岚做事非常细密谨慎,没有十分的把握,她不会轻易动手。”徐荣沉吟良久,缓缓说道,“此事给她去办。卫阀飞扬跋扈,气焰太嚣张了,他以为北疆是洛阳吗?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钱赚多了,瞎了眼了。”
李弘笑道:“好,就随她吧。急书筱岚,此事不要做得太过份,适可而止,达到目的就行了。另外告诉张白骑,叫他配合筱岚,筱岚就是要一万兵,也要给她立即调过去。仲渊不在,河东就是筱岚说了算。”
这时赵云站起来躬身说道:“大人,我先告退一下。”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赵云急步走了出去。
“子龙怎么了?”张燕奇怪地问道,“我看他面色通红,是不是生病了?”
李弘微微一笑,“他有点心事,出去散散心。”
“羽行,刚才你说冀州和幽州也有麻烦,什么麻烦?”徐荣问道。
鲜于辅叹了一口气,“多事之秋啊。”
袁绍出京后,没有逃回家乡汝南,而是到了冀州。冀州有许多袁阀的门生故吏,袁绍在他们的帮助下,四下联络自己的朋友,征募死士。上月朝廷下旨,以袁绍为渤海郡太守。袁绍随即在渤海郡郡治南皮城大肆征募郡国兵。冀州太守韩馥到了冀州后,不但自己扩建郡国兵,还不遗余力地帮助袁绍募兵,给他输送钱粮,还甚至公开挪用朝廷用于冀州屯田的物资和钱粮,贱卖屯田州郡的田地。迁移到河间国、安平国、巨鹿郡和赵国四地的灾民眼看冬天将临,而屯田无望,随即向常山国和中山国逃去,还有一部分逃进了幽州涿郡,致使这三郡的赈灾形势骤然紧张。
常山典农都尉府赵戬大人、常山国相田完、中山国相孔宣随即向行辕告急。大司马、幽州牧刘虞向冀州牧韩馥告急。韩馥和刘虞关系不错,答应给粮食,但他对刘虞说,朝廷今年拨给幽州的两亿钱赋税估计是没有了,冀州今年又受灾又赈灾还要奉旨屯田,赋税又减收,早没钱了,就连拨给北疆的赋税都没有了。
刘虞大惊,幽州百姓和灾民要过冬,要应付明年的日子,要给数万边军支付军资,他就指望这两亿钱了。没有钱,他怎么办?刘虞派长史魏攸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日夜兼程赶到晋阳求援。赵岐二话不说,答应了。赵岐不是因为刘虞是大司马,是上官,而是因为幽州的灾民。这批拨给幽州的钱粮现在正在送往涿郡的路上。
“老大人是雪里送炭了,可把我们害苦了。”鲜于辅哀叹道,“老大人的儿子赵戬怒气冲天,连连急书将军大人,不但告了他老子一状,连带把蔡大人都告了,就差没有开口骂人了。”鲜于辅递过赵戬的书信,“大人,常山和中山两国灾民为患,回迁是不可能的,而且现在滞留在金雪原的百万民夫也急需解决,所以,大人你看这事……”
“百万民夫立即南下进入云中大营。”李弘看了一下书信,抬头对张燕说道,“飞燕,你带着孙亲、王当、于氐根、彭烈四营人马随同民夫南下,先要保证他们吃饱穿暖。”
张燕点头答应,“大人,那常山国和中山国的赈灾怎么办?”这两个郡国是黄巾军的老家,张燕非常担忧。
“你到了云中大营后,立即拿我的军令给公定,叫他以囤积的军粮赈济两地灾民。”李弘说道,“远征结束了,我们可以节约大量的军粮。下个月大军还要回撤一部分到云中,所以我们可以临时给赵戬救个急。”
“那明年屯田春耕呢?”张燕追问道。
“如果仲渊在各地买的粮食都平安运回来了,我们不但可以度过眼前的难关,还能支撑很长时间。”李弘说道,“明年春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向冀州回迁灾民。如果韩馥推三阻四,你就带兵把冀州的四个屯田郡国给我拿下来。他不屯田,我屯田,他不接受灾民,我自己回迁。”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3节
李弘随即手书军令给云中行辕的朱穆。他一边写,一边对鲜于辅说道:“羽行兄,除了洛阳、河东和幽、冀两地外,北疆还有什么其他麻烦事吗?”
“还有两件事,需要大人亲自处理。”鲜于辅说道:“这两件事都牵扯到晋阳方面,事关重大,所以我也不敢随便代大人拿主意。”
盐铁都尉谢明奉车骑大将军令巡视北疆各地。离开河东前,李玮和筱岚特意嘱咐他,请他务必细查北疆诸府的屯田和赈灾帐目,如有擅自挪用和贪污的,严惩不怠。为了方便谢明行事,李玮还专门给他配了十个精通财政的仓曹、金曹和计曹掾史,同时让督贼曹解悟领五十名侍从保护谢明等人的安全。谢明一路查下来,一月之内总共巡视了太原、上党、雁门和西河四个郡,十几个主要县城,结果让人大惊失色。各郡县府衙、护田中郎将府派驻在各屯田区的管事府衙,无一不挪用屯田和赈灾钱粮,多则千万钱,少则数百万钱,贪污受贿的大小官吏多达十七人。
各郡县府衙挪用的钱粮主要是用于增加各级官吏的俸禄,修葺府衙庭院或者购买马车,只是这数额也太大了。贪污的官吏中,以太原大陵的县长(汉代万户以下的小县设县长,万户以上的大县设县令)大人最为无耻,他竟然贪污赈灾钱粮给自己修建大冢。而护田校尉府的一个仓长更是无法无天,他竟然变卖屯田物资给自己娶了两房小妾。挪用钱粮的都是各级府衙,谢明无权过问,只能上禀车骑大将军府,而贪污的官吏谢明更无法抓,个个都有后台。那个大陵县长是当今太傅袁隗的亲戚、并州刺史蔡邕的弟子。那个仓长是前太尉张温的孙子、赵岐大人的门生,其余的贪污官吏最差的后台也是太原府的别驾从事。谢明还没有查清这些人的具体贪污事实,赵岐大人、许劭大人和其他各府的太守大人就纷纷派人来,把谢明哄走了,说自己一定会严加查办。
“谢明不敢再查,带着随从匆匆赶到河套屯田区巡视去了。”鲜于辅无奈地说道,“公定来书说,谢明在云中大营大发脾气,说自己的老师赵岐大人老糊涂了,不但护短,还纵容门生弟子贪赃枉法。”
李弘听了也很吃惊,急忙问道:“边郡各府呢?边军各府可有擅自挪用屯田和赈灾钱粮的事?公定可派人查了?”
“公定正在派人查。”鲜于辅说道,“老大人、蔡邕大人、太原的许劭大人、西河的崔均大人、上党的杨奇大人、雁门的郭蕴大人已经给行辕来书了,他们都说正在查办那些贪赃枉法者,尽快给将军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鲜于辅看看神情冷峻的李弘,迟疑道:“大人,我看,这事就让几位大人去办吧。大汉国吏治腐败已经是几百年的事了,贪污早已成了官僚的习惯。这些贪赃枉法者前赴后继,杀不尽杀。要想彻底控制和根除腐败,我看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理,要想很多办法,急是急不来的。如果杀得太多,恐怕会出问题,尤其现在北疆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酿成大祸。”
“我杀的不够彻底,不够狠。”李弘冷笑道,“立即下令,凡贪赃枉法者,五千钱以内可免死罪。五千钱以上,两万钱以内,杀。两万钱以上,五万钱以内,诛杀三族。五万钱以上,诛杀九族。”
大帐内气氛徒然紧张起来。徐荣欲言又止,张燕沉默不语。余鹏、田豫等人脸显惊骇之色。鲜于辅想了一下,劝道:“大人,如此酷刑,是不是太过了?”
“北疆急需稳定,数百万灾民急需吃饭,大漠各族急需安抚。我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这些事。”李弘断然说道,“酷刑也罢,酷吏也罢,遗臭万年也罢,我认了。此令在我主掌北疆军政的十年内有效。还有,下令北疆诸府,凡擅自挪用钱粮者,不论多寡,一样罢职。如果因为擅自挪用钱粮而造成严重后果,行同贪污,诛杀九族。”
李弘指着尹思说道:“仲志,立即给我急书老大人、许大人和其他已经擅自挪用屯田和赈灾钱粮的各级官吏,如果再犯,我将上奏天子,依令惩处。此令由你拟订,明天给我过目,然后传告北疆各地。”他看看众人,问道,“此令可有违反大汉律法之处?”
余鹏摇头道:“大人此令基本符合大汉律,只是此令在颁布之前,是不是先奏请天子?如果天子诏准大人在北疆行使此令,那威力可就大不一样了。”
李弘不假思索地说道:“好,以车骑大将军府名义急奏天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此令是以车骑大将军府名义颁布北疆,但车骑大将军府没有监察北疆各级官吏的权力,监察北疆郡吏的权力是并州刺史部的。”余鹏说道,“并州刺史部隶属于朝廷的御史中丞,监察权力很大,但它没有干预地方军政事务的权力。并州目前辖十郡,北疆的北地、上谷等郡都不在并州刺史部的监察之列。另外,依照刺史职权,并州刺史部无权监察各级郡府是否擅自挪用屯田和赈灾钱粮,更无权抓捕审讯秩俸两千石以上的贪官污吏。”
李弘疑惑地问道:“是吗?可我这几年碰到的几位刺史,比如前幽州刺史刘虞刘大人、前凉州刺史耿鄙耿大人权力都非常大,还带兵打仗,这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现在的刺史职权更大了?”
“大人,这几年叛乱迭起,战火纷飞。天子为了能够及时平叛,常常赐节符于刺史并授以军政大权,但这只是非常举措,并不是惯例。”余鹏解释道,“我大汉国刺史监察之制始于孝武皇帝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孝武皇帝在全国各州设刺史部,州刺史假印绶,秩六百石,任期九年,期满可升任郡守,秩卑而权重。州刺史每年八月开始巡行所部郡国,年底回京奏报。州刺史监察六件事,一是监察地方各豪族大户是否触犯礼制并田造宅、以强欺弱、以众欺寡;二是监察郡守是否奉行诏书、遵守典制,有没有背公向私、曲解诏书以自谋利、侵扰百姓、聚敛为奸;三是郡守是否任意断案、不秉公执法以及治内自然灾害和妖异祥瑞、流言蜚语;四是郡守是否为国家公正选拔人才;五是郡守子弟是否横行不法;六是郡守是否勾结豪强、收受贿赂、损改正令。州刺史的职权仅限于这六个方面,除此之外,其他诸事均不在刺史部监察之列。
“本朝过去也有将刺史改为州牧的先例,但后来因为州牧权重,导致吏治腐败,随即又改了回来。先帝去年下旨将冀州、豫州、兖州、益州等数州刺史部改为了州牧,并州不在其列。今春先帝曾以董大人为并州牧,到了八月,蔡大人又奉旨重建了并州刺史部。”
“大人所要的监察和并州刺史部的监察有很大的区别。并州刺史部监察十个郡,监察各级官吏大大小小六个方面的事情,而大人所要的监察是十六个郡,监察的事情主要是肃贪。”余鹏说道,“所以,我认为大人有必要奏请天子,另行在北疆建立一个御史监郡的府衙,此府就象盐铁都尉府、屯田校尉府一样,直接受车骑大将军府节制。这样,大人的肃贪令就能长久而有效的坚持下去,而北疆的吏治也因此可以得到改善,贪官污吏也会越来越少。”
“杀,虽然是个肃贪的办法,但不是一个根本解决的办法,大人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你能发现多少贪官?又能杀掉多少贪官?大人的肃贪令如果没有人遵从,没有人执行,和一卷竹片又有什么区别?”余鹏拱手说道:“大人,在北疆未稳之前,先建监御史,以杀止贪,等将来北疆危机解除了,我们再想长久之策,大人以为如何?”
李弘和徐荣、鲜于辅等人连连点头,纷纷出言赞同。
“伯翰,这个监御史是不是也隶属朝廷?本朝有过这个官职吗?”李弘问道。
“监御史等同于刺史部,隶属御史中丞。过去大秦国在每个郡都设此职,以监察地方官吏。本朝初年废除了,后来因为吏治腐败,孝惠皇帝三年(公元前192年)又恢复了御史监郡制,派遣御史监察京师三辅。到了孝武皇帝,乃改御史监郡为十三刺史部。”余鹏说道,“孝武皇帝之所以要改,是因为御史监郡有个很大的弊病。监御史和郡府官吏都在一个地方为官,时间久了,往往都成了贪官,大家抱成一团欺瞒朝廷、祸害地方。刺史和监御史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它乘传周流,四处巡察。所谓乘传周流,就是乘坐朝廷驿站的马车巡视各地。这种做法可以杜绝刺史与地方官吏串通一气,割断他们之间的联系,防止他们之间产生利益关系,以保证监察收到实效。本朝初期实行刺史监察的时候,各州刺史部都没有固定的治所。”
“那北疆的御史监郡制应该怎么拟订?是不是一定要奏请天子诏准?”李弘接着问道。
“北疆的御史监郡制可以仿效孝武皇帝的刺史监察制,北疆只设一个监御史,没有固定治所,每年巡视北疆诸郡两次。两千石以下官吏违律,有权抓捕审讯,两千石以上官吏违律,报请车骑大将军府后,也可以抓捕审讯。北疆监御史隶属于朝廷的御史中丞,受制于车骑大将军府。监御史人选由车骑大将军府举荐,天子下旨拜封。”余鹏略加思索后说道,“车骑大将军府只有任命北地、云中等六郡太守的权力,其余十郡太守即使违律,将军大人也无权直接罢免。所以监御史和御史监郡制必须得到天子的诏准,这样才有震慑两千石大员的威力。”
余鹏说道:“现在大汉国内患渐止,外忧已平,社稷已经逐渐走向稳定,将军大人行事必须要事事依照大汉律法,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将军大人杀一个秩俸两千石以上的中常侍,天下人拍手称快,但将军大人若象在河东一样随便诛杀一个秩俸两千石以上的太守,这对将军大人治理北疆来说,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如今将军大人主掌北疆军政,但假如另外十郡太守在不违律的情况下和将军大人对着干,处处掣肘将军大人,试问将军大人怎么办?”
李弘笑道:“我也很难办,就象现在赵岐、崔均、郭蕴等大人,我虽然明知他们做的不对,但我也只能委婉地说说,警告他们几句而已。人是我向朝廷举荐的,我又无权罢免他们,我总不能为了这事上奏天子弹劾他们,自己打自己的嘴吧?”
余鹏和众人相视一笑。
“将军大人要想迅速稳定北疆,政令畅通是重中之重。而大人要想在北疆令行禁止,十六郡太守必须要言听计从。但现在十六郡太守中有许劭、杨奇这样的天下名士,大人要想让他们都听你的,似乎有点……”余鹏十分为难地摇摇头,继续说道,“此次筹建监御史,却是大人有效控制十六郡太守的一个最佳机会。”
“大人上奏天子,恳请天子给予监御史在一定时间内羁押秩俸两千石以上官僚的权力。”余鹏说道,“只要有违律事实的秩俸两千石以上官僚,无论是一郡太守还是一营统帅,监御史经车骑大将军府同意后,都可以立即予以羁押。这比大人上奏弹劾再等天子下旨要节约大量时间,而且天子一旦驳回了大人的弹劾,大人除了违律抓人外还真的束手无策。监御史一旦有了此权,大人就可以以任何借口先行羁押北疆任何一位秩俸两千石以上的官僚。羁押期间,大人可以视此人对北疆的危害程度任意取舍。”
“大人违律羁押和依律羁押,所产生的后果截然不一样。这就象现在大人有权任免六个边郡的太守一样,这是天子给大人的特权,谁敢说大人擅权误国?大人如果违律羁押,显然是公然蔑视天子和朝廷,会遭到天下人的唾骂。此人即使是大奸大恶之辈,大人也会因为违律抓人成为众矢之的、祸国之臣。而依律羁押,就完全不一样了。官吏即使有背公向私的嫌疑,大人都可以先把他羁押起来问一问,只要罪名坐实,此人就完了。就算后期有天子和朝中权贵为其脱罪,他也无法继续待在北疆,只有一走了之。”余鹏笑道,“如此一来,这北疆还有谁敢违背大人之令?还有谁敢和大人阳奉阴违?还有谁敢纵容自己的下属贪赃枉法?”
李弘和徐荣、鲜于辅、张燕小声商议了一下,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虽然这个监御史的权力过大,但只要注意约束,还是可以有效控制的。等到将来北疆吏治好转了,这个监御史的权力就可以大幅度削弱。当然,即使权力削弱了,这每年两次的巡视还是必不可少。
“伯翰,北疆能迅速稳定,吏治能迅速好转,你居首功。”李弘笑道,“这个奏章你来拟写,明天以车骑大将军府的名义急报天子。现在正是远征大漠最关键的时候,天子和朝廷不敢不答应。”
余鹏躬身答应。
李弘看看帐中诸人,接着说道:“我大汉吏治腐败已经根深蒂固,做官的好象认为自己不贪就不是做官的了。去年我到幽州之前已经杀了一批,但事隔一年多,这北疆吏治不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现在刺史府的蔡大人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而北疆情况又不同于西疆和河东,我也不能再像过去一样肆意抄杀。”忽然他笑着问众人道,“如果我象过去一样肆意抄杀,你们会不会同意?”
众人一致摇头。
“大人已经是车骑大将军了,北疆的稳定和数百万人的性命都系于你一人之身,任何一项举措都要慎之又慎。如果大人再象过去一样恣行骄纵,目无法纪,北疆崩溃在即。”田豫毫不犹豫地说道,“大人以为你过去的做法深得人心吗?大人错了。过去你就是大汉国的祸患,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杀你吗?过去如果没有先帝给你撑腰,事事袒护你,大人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现在大人战功显赫,权势倾天,拥重兵虎踞于北疆,在天子和朝廷的眼里,你就是一个巨大的祸患,必欲杀之而后快。大人如果不能为天子解忧,不能为大汉出力,不能善待天下众生,将来的下场可想而知……”
众人惊骇,连李弘都有点错愣。
“国让……”鲜于辅沉脸呵斥道,“你不能不说话?”
“不说话那是哑巴。”田豫拱手对李弘说道,“大人现在是大汉上卿、国家重臣,不是一个统兵平叛的中郎将了。大人必须要知道治理北疆远远要比治理大汉国难上数倍,大人如果不能从自己的心里放弃武人身份,放弃血腥和厮杀,将来这北疆迟早都要出问题。”
大帐内一片沉寂,众人都在想着田豫的那几句话。
李弘突然展颜一笑,“国让,谢谢,我明白你的意思。”接着他挥挥手,“我刚才的意思是要趁朝廷圣旨未到之前,先把监御史府建起来,并趁此机会告诫一下北疆诸吏。有贪赃枉法者,趁早自首,只要他们能退赃认罪,我就网开一面,不再追究。诸位看看,军中诸将,哪一位可任此职?”
李弘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嘴都封住了。监御史权力大,直接受车骑大将军节制,这个人当然是李弘最为信任的人了。
徐荣慢悠悠地笑道:“大人说说看是谁?要不要我们猜猜?”
“陈好陈益谦怎么样?”李弘问道。众人极度惊异,谁都没有想到李弘会举荐校尉陈好。
“益谦从益州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求学,然后从师于朱俊朱大人,是个文武兼备的人。”他指指余鹏、尹思说道,“朱大人教授的弟子个个都很出色,这个益谦肯定不会太差。”
“监御史除了正直、廉洁和忠诚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学识。没有学问,查不清问题,随便冤枉人怎么办?益谦刚刚见到我的时候,吵着要上战场,我就答应了。这几年他跟着我四处征伐,仗也打够了,应该脱下铠甲做点斯文事了。羽行、子烈、飞燕,你们看怎么样?”
徐荣轻轻拍手,“大人的人选太出人意外了。合适,此人合适。陈大人杀气稍嫌重了一点,不过北疆的监御史的确需要这么一个带有杀气的人,否则无法震慑那些奸侫之辈。”
鲜于辅看到徐荣表态了,不禁微微皱眉,“大人,这又是一个朱大人的弟子。大人应该为京城的朱大人考虑一下,北疆已经有人上奏弹劾他了。”
张燕笑道:“什么人合适就用什么人,这是大人一贯的做法,我同意大人的举荐。”
余鹏和尹思非常高兴。几个跟随李弘走出洛阳的士子现在都是北疆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些人年纪轻轻就已经位高权重,而且一个个为大汉开拓疆土流血流汗,为大汉振兴出谋划策。也不怪北疆有人要弹劾朱俊,他的弟子未免太出色了。
“大人,举荐陈好的奏章也是明天送到洛阳吗?”余鹏兴奋地问道。
“对,由鲜于大人来写,现在洛阳的人都知道他在金雪原,我在落日原。”李弘笑着对鲜于辅说道,“羽行兄,北疆永远是第一位,北疆好了,大汉就兴了。至于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
鲜于辅笑笑,点点头。
“羽行,你刚才说有两件事牵扯到晋阳,还有一件是什么事?”李弘接着问道。
“官学的事。”鲜于辅说道,“这事情是杨奇大人到了晋阳后发生的。”
杨奇是号称“关西夫子杨伯起”的嫡长房重孙。杨伯起就是孝安皇帝朝的太尉杨震,硕儒。现司徒杨彪是杨震的孙子,杨奇的叔父。杨阀研习今文经学,世代有今文经博士(太学老师)于太学授学,门生弟子成千上万。杨奇到了晋阳后,和赵岐、蔡邕、许劭等人清谈政事,大家在学术上分歧较大,都刻意规避不谈。晋阳大学堂的祭酒王剪听说杨奇来了,盛情邀请他去大学堂讲经。杨阀在大汉国太有名了,当天悬瓮山人满为患,晋中诸生几乎全部到了。
杨奇先讲《春秋公羊》,接着讲《诗》、《书》、《礼》,但《易》就不讲了,《易》学大师许劭就在下面坐着,不说也罢。杨奇毕竟是大儒,说经透彻,晋中士子得益非浅,随即强烈要和杨奇对坐论辩。悬瓮山一日之间齐聚当代五位大儒,也算是一大盛事,怎能只讲经不论辩?
这一论辩,事情就来了。今文经学主张通经致用,结合现实阐发经书中的微言大义,而杨奇就是以今文经学解释时政,他的言辞中多有谶纬之说,附会经义,甚至刻意神化孔子和今文经学。在他看来,学好了今文经学,大汉国就可以延续千秋万代了。结果不言而喻,他的话立即遭到了以王剪为首的晋中士子的斥责,王剪说今文经学附会谶纬的妖妄,根本就是害人误国。晋中诸生铺天盖地一般的反驳让杨奇突然意识到,这些人竟然全部都是古文经学派的弟子。
蔡邕、王剪、许劭都是研习古文经学,而赵岐早年研习今文经学,到了晚年之后幡然醒悟也改习古文经学。晋阳大学堂开堂授学之后,晋中士子虽然也学习《春秋公羊》等今文经,但学得更多的是《左传》、《谷梁》、《古文尚书》、《毛诗》、《周礼》等古文经。几位当代大儒更是整天带着诸生研习古文经,从中探讨治国强国之策。硕儒王符的《潜夫论》和赵岐的《御边论》也是诸生的必学文章了。
晋阳大学堂是官学,不倡导学习今文经,竟然倡导学习古文经,这可是个违反大汉律法的重罪。辩论结束后,杨奇和赵岐、王剪等人为此事吵了起来。赵岐说,早在孝明皇帝朝的时候,皇帝就曾诏准《左传》、《谷梁》、《古文尚书》、《毛诗》等四经可以公开传授,就是太学也可以,只不过不立古文经博士而已。今晋阳大学堂开授古文经,有什么违律的地方?
杨奇随即上奏天子,弹劾晋阳大祭酒王剪,连带把赵岐、蔡邕和许劭也一起告了,说四人违律授学,罪在不赦。杨奇恳请天子从洛阳太学征调今文经博士到晋阳大学堂授学,以稳定北疆,匡正社稷。
赵岐等人也不甘示弱,上奏天子弹劾杨奇,说他到了并州后,不好好治理郡县,却插手北疆官学事务,唯恐北疆不乱,恳请天子把他征调回京。
双方还各自调动了洛阳的同僚、好友以及门生弟子,这些人在太学、朝议和一些清谈辩论场合互相攻击,大有不辩出是非誓不罢休之意。
这场因为悬瓮山辩论引发的学术争论严重影响了北疆诸府的正常运转。隶属不同学派的官吏掾史不但在各种议事上争论不休,还把这种对立情绪带到了公务中,诸府的办事效率明显降低,推诿扯皮现象屡见不鲜。
李弘想起自己当日离开晋阳北上时,赵岐和蔡邕等人对杨奇入晋的事表示了担忧,结果真的被他们说中了。李弘懊恼地摇摇头。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事找事。
“此事暂时不议。”李弘说道,“国让,大漠的这一摊子事你怎么解决?可有定策?”
田豫胸有成竹地笑道:“我就等着大人问这句话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4节
田豫打开案几上几卷文书,把自己拟订的稳定大漠之策一一说明。
为了保证北疆的汉人胡人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生存问题,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代郡、上谷等七个边郡的屯田、畜牧、互市必须要在明年春天全面展开和投入使用,争取明年冬天大幅减少赈济,力争五年后基本摆脱对朝廷赈济的依赖。只有这七个边郡的百姓生活改善了,大漠上的条件才能逐步好转,大漠南部的汉北郡诸胡和大漠北部的鲜卑诸部才能逐渐稳定下来。
按照车骑大将军府和朝廷的约定,十年内北疆的赈济都要靠北疆的盐铁和赋税收入自行解决。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朝廷将不再另行调拨赈济,而北疆未来几年的主要赈济对象就是长城以北的边郡和大漠,所以河套屯田能否及早见效是当务之急,是北疆稳定的基础。河套屯田成功,边郡畜牧发展,既可以解决边郡一百多万人口的吃饭问题,也能解决边塞数万驻军的军粮问题,还能帮助大漠上的胡人逐步摆脱生存的危机。更重要的是,它还能为北疆省下大量的赈济钱粮以解决北疆更加棘手困难的事情。
现在太原、上党和河东三地的屯田已经实行两年多了,军屯民屯都已初见成效,屯田投入也开始大幅缩减,而西河屯田规模不大,屯田是否见效并不影响大局,所以长城以南的几个郡县如果年成好,再过两年就可以不要赈济了。常山和中山两地的屯田条件好,田地和沟渠都是现成的,只要解决了屯田百姓的生存,明年冬天他们就可以有所收获,后年他们就可以自给自足,养活一百多万人口了。(这两郡国人口最多的时候曾经达到了一百五十万左右。)屯田三年后,他们不但无需赈济,还能给北疆提供钱粮了。
依田豫乐观的估计,晋中和冀西北两地的屯田,两年后都能基本见效。也就是说,北疆两年后可以摆脱部分危机,而河套屯田和边郡畜牧如果五年有成,那么五年后大漠可以逐渐稳定下来,北疆也可以就此从重重危机中逐渐走出来。十年后,北疆则可彻底稳定。当然,要达到这个目标的前提是明年北疆必须向冀州回迁一百万以上的人口,明年黄河下游不再发生水灾,明年冀青兖等州不再发生灾民叛乱,否则,这十年大成也是遥不可及的事。
有鉴于北疆五年初见规模,十年方有大成,所以大漠目前的要务不是让胡人吃饱穿暖,帮助他们迅速摆脱生存危机,而是如何稳妥、迅速、彻底地镇制胡族诸部,控制这片万里疆域。
此次我大汉军队远征大漠,缴获颇丰,而战利品多为胡人所有,再加上北迁汉北郡的胡族诸部都得到了皇帝的赏赐,所以现在只要大漠上不发生大雪灾,牲畜能保存完好,胡族诸部的生活就不会出现问题,甚至这几年内都不会出现大问题。胡人的生存能力可比我们汉人要顽强数倍。只要牲畜不死,他们就能活下去。如果我们任其所需,毫无节制地赈济他们,那反而养肥了他们饿了我们自己,其结果不言而喻。所以大漠的这一摊子事,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先以武力镇制诸胡,削弱他们实力,牢牢占据大漠,然后以农商补牧,逐步改善诸胡的生活,逐步开始汉胡混居、汉胡通婚,教化驯服胡人,最后渐渐的汉化胡人,以达到永久占据大漠的目的。
如何镇制诸胡、削弱胡族诸部实力?田豫提出了新的建议。
现在大漠上的胡族分为藩属和归属两种。归属胡族诸部为大汉征战多年,战功彪炳,我们应该上奏天子,让他们加入汉籍,正式成为大汉国子民,享有和大汉国子民一样的待遇。有的部落王到了大漠之后,想重新成为藩属,想再建军队,这绝对不能答应,我们只能割藩,而不能建藩。所有归属诸胡,包括北鲜卑王庭,还有马上要报奏天子封王的野狼部落,全部纳入汉北郡。他们是我大汉子民,遵从我大汉律法,受我大汉军队的保护,即使遭到了灾患,他们也无须担忧自己的生存。大汉国会赈济他们,会保证他们吃饱穿暖,会保证他们的安全。如果我们连他们的生存和安全都不能保证,这大漠还是大汉国的疆域吗?
藩属目前只有匈奴人和鲜卑三部。鲜卑三部占据了整个大漠北部。如果把大漠分为东南西北中五个地域的话,他们其实占据了大漠的东部、北部和部分西部疆域,我们占据了南部、中部和部分西部疆域,双方各得一半。但匈奴的单于庭从南部大漠划去了很大的一块领地,所以藩属占据了整个大漠的七成疆域,而汉北郡只占三成。
现在立即削藩显然不切实际,将来等到我们足够强大了,削藩的机会比比皆是。一场干旱,一场大雪,就能逼得他们不得不削减铁骑。藩属就是藩属,难道还敢和我大汉为敌?藩属保留一定数量的军队,听从大汉皇帝的征调,受到大汉军队的保护,对北疆、对大漠、对大漠归属胡人威胁非常大,所以我大汉应该在大漠中部建立漠北都护府,以看护大漠上的藩属诸胡。
“漠北都护府?”众人大为震惊。
“就是和西域都护府一样?”李弘问道。李弘在西疆的时候曾经听说过西域都护府的事,但他不是很清楚,这时突然听到田豫建议在大漠建都护府,顿时有了极大的兴趣。
“对,仿效西域都护府制,建漠北都护府,主掌漠北军政。”田豫笑道,“现在大人把漠北征服了,大漠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漠北必须要有一个主掌漠北军政的都护府,否则鲜卑三部何以成为藩属?难道一封谢罪表就能说明他们是藩属了?是藩属,就是我大汉的臣民,必须要接受我大汉国的统领。如此一来,大漠上的归属胡人由汉北郡掌管,藩属胡人由都护府看护,则大漠万里江山尽在我大汉之手。”
田豫一语惊四座,众人议论纷纷。
李弘指着田豫说道:“国让,我听说西域都护府已经撤消一百多年了。这个西域都护府当时是怎么建立的?朝廷又因为什么原因把它撤消了?”
田豫说道:“本朝在西域建都护府,主要目的就是击败匈奴,戍守边疆。孝武皇帝、孝昭皇帝时,常派驻军队在渠犁、轮台屯田,置使者校尉领护,以供应往来西域诸国的使者。孝宣皇帝地节二年(公元前68年),朝廷派遣侍郎郑吉屯田渠犁,与匈奴争车师国,因为有功,迁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诸国。郑吉和匈奴人打了七年,到了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匈奴日逐王先贤掸率众一万二千人降汉。朝廷随即命令郑吉发兵攻击匈奴残部,‘北道’亦通,郑吉遂被拜为骑都尉,兼护车师以西‘北道’诸国。因郑吉总领南北两道,故号都护。西域都护府就是这样建立的。当时西域都护府的治所在龟兹国的乌垒城(今新疆轮台东北),与渠犁田官相近,那里的屯田都尉也归都护节制。”
“西域都护主掌西域军政,秩俸为比二千石,开幕府。这个都护其实是特使,其本职为骑都尉,都护乃其加衔。郑吉即是西域都护骑都尉。都护的主要职责是守境安土,处理藩属间的矛盾和纠纷,制止外来势力的侵扰,维护西域的稳定和发展。”
“新莽末(公元23年左右),西域诸国大乱,都护李崇死于龟兹,朝廷无力西顾,乃罢西域都护府。到了光武皇帝建武二十一年(公元45年),西域十八国曾奏请朝廷复置都护府,但光武皇帝自觉国力不足无力支撑,一口拒绝了。孝明皇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朝廷以陈睦为都护,复置西域都护府。第二年,西域的焉耆、龟兹国叛乱,杀了陈睦,朝廷遂再罢都护。孝和皇帝永元三年(公元91年),长史班超平定西域,朝廷遂以班超为都护,驻龟兹境它乾城(今新疆库车附近)。孝安皇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西域再次爆发大乱,朝廷急召都护段禧归国,自此再不复置西域都护府。到了延光二年(公元123年),朝廷以班超之子班勇为西域长史再平西域,但从此后仅以长史行都护之职,置西域长史府。本朝因为国力日衰,西域尽数丢失,这个西域长史府也已经撤消几十年了。”
李弘听完之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西域有大漠大吗?”
“没有,只有大漠一半大。”田豫看看神情冷峻的李弘,小心翼翼地说道。
“等北疆事了,我就上奏天子,率铁骑征战西域。”李弘突然一拍案几,大声说道,“大汉疆土,岂能丢失?”
田豫继续解释自己的稳定大漠之策。
刚刚打下大漠南部建立汉北郡的时候,外有鲜卑三部,内有匈奴藩属,北迁汉北郡的胡族诸部为了自身部落的安全,个个忧虑重重。现在大漠已经尽数被大汉占据,鲜卑三部也成了大汉国的藩属,但大漠上的事情却更复杂了。田豫以漠北都护府统领藩属胡人,以汉北郡掌管归属胡人的办法,暂时解决了控制和制衡胡族的难题。
漠北都护府主掌漠北军政,权力非常大,他甚至可以用任何借口捕杀藩属胡族的首领,其职权要远远大于护匈奴中郎将或度辽将军这一类的府署。大漠是大汉国的疆域,藩属内政诸部可以自行处理,但如果有牵扯到大汉安危的事情,都护府则可以灵活处置。这在一定程度上钳制和威慑了藩属胡族将来在实力上的膨胀。
汉北郡内的归属胡人成为大汉子民后,安全和生存都有了保障。胡族诸部虽然没有各自的军队,但在大汉国这一面战旗之下,由各族组成的汉军铁骑就成了保护汉北郡内所有部落安全的唯一力量,也是戍守自己国家的边军。
漠北都护府的军队和汉北郡的边军,田豫都打算从汉北郡征募,由汉人、羌人、乌丸人和归属鲜卑人共同组成。大漠上的汉军铁骑要保持一定的数量。而大部分汉军士卒都来自汉北郡的归属胡族诸部,这些诸部青壮之士的轮流从军,可以适当控制和削弱诸部的实力,使得汉北郡胡族诸部的实力逐渐达到平衡,以防止郡内胡族诸部出现叛乱、蓄意闹事等问题。有了这样一支联军,势力较弱的羌人、乌丸人和归属鲜卑人也就无需惧怕匈奴人和藩属鲜卑人了。
现在匈奴人和藩属鲜卑人的领地都不在汉北郡境内。如果他们要攻击任何一族,首先就要入境攻击,而这时他们所要面对的是由汉、羌、乌丸和归属鲜卑四族士卒组成的边军。也就是说,他们同时和四族开战。同时,漠北都护府的军队也会加入对他们的攻击,匈奴人和藩属鲜卑人随即就会陷入绝境。这两个藩属胡族的任何一个部落如果叛乱,都会受到强有力的剿杀。
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大漠胡族诸部之间的矛盾,减少他们之间的摩擦和争斗,田豫还是再一次提出了在大漠上划分出三十个道(境内胡族部落居住的领地称为道,和县是一个级别)。
汉北郡内有八个部落大王,十七个部落小王,田豫打算以部落领地为界划分出二十五道。出道游牧即为违律,要受到惩处。本道内如果出现灾情,汉北郡郡府将及时给予赈济。漠北都护府辖五道。东中西三部鲜卑大人的领地为三道,匈奴左贤王刘豹和日逐王刘冥的领地为两道。各道长官由诸部落首领兼任。
田豫说:“汉北郡凡牵扯到诸部落利益或者诸部落之间的事情,都由汉北郡太守召集二十五个大小王共议处理。另外,在落日原大战阵亡的部落小王恒祭、心狐、骆驼,还有在早期大战中阵亡的九羊皮、斩马等小王,都由他们的后人继承小王位。这事我已经派人去办了。”
“国让,湟中羌的九羊皮、斩马和骆驼的后人,你务必要派人到西凉湟中把他们接出来。”李弘嘱咐道。
“大人放心,我会办妥的。几位小王的后人一旦接到汉北郡,我立即禀报大人。”
田豫又介绍了一些具体的治理之策,比如农、牧货物互换,互市的地点和开市时间,选派藩属和归属胡族诸部首领的子女到晋阳大学堂学习等等。
李弘非常满意,夸奖了几句,然后说道:“国让,有关筹建漠北都护府的事,我们回头再议议。议好后你写个奏章,等我回到金雪原向朝廷报捷的时候,随同报捷文书一起送到洛阳。有关汉北郡的治策,你直接上奏朝廷吧。至于具体的内容,十二月初的时候,我们召集诸部大小王、左贤王、日逐王,还有鲜卑三部大人共议。有些事情我们还是坐在一起商议的好,大家都满意不是更有助于大漠稳定吗?”
田豫连声答应。
“现在北疆的仗算是打完了,北疆大军如何驻防,漠北都护府和汉北郡的边军铁骑如何组建,这些事都要尽快定下来。”李弘看看帐内众人,颇为动情地说道,“我从卢龙塞开始,最早是带着我们自己的铁骑征战,但后来我们自己的铁骑越打越少,我就带着胡族铁骑四处征战,打到今天,竟然只剩下了两万铁骑。北疆大军不能没有铁骑,不能没有胡族铁骑,但更不能没有汉人铁骑,所以,我们要尽一切力量组建自己的铁骑。我希望十年后,在大漠上纵马驰骋的是五万汉人铁骑,而不是五万胡族铁骑,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公定已经拟订了一个北疆驻防之策。”鲜于辅从案几上拿出一卷文卷递给李弘,“公定认为北疆驻防兵力至少要八万。这个数字和大人早期的预测差不多。”
李弘展开细看。朱穆认为,由于北疆未来几年的主要事情是屯田赈济,所以军资必然匮乏,要想在边塞保留十万以上的大军根本不可能。但考虑到大漠初定,北疆尚需保留强大武力以做威慑,因此他建议至少保留三万铁骑,五万步卒共八万大军。一万铁骑、两万步卒在阴山以南,铁骑以黑豹义从营和度辽营为主力。两万铁骑、三万步卒在大漠,铁骑以风云铁骑营为主力。其余五万步卒分驻常山、晋阳和河东三地,一边屯田,一边驻军,这样可以节约部分军资。
朱穆在书中还对战时征募胡族铁骑,完善军屯,筹建牧马苑,整训军备,修葺关隘等事做了详细说明。另外,他提出要收回晋阳和河东军械作坊,改由车骑大将军府专制一事引起了李弘的注意。现在晋阳和河东两地的军械作坊分别由长安徐陵和河东卫阀控制,朱穆说,他已经数次接到这两人私卖军械的消息了。如果将来弩炮、抛石车这样的重型军械也被他们私自卖了出去,那可就危及到大汉社稷了。
李弘把朱穆的文书递给了徐荣,“子烈,这个河东卫阀和长安徐陵是不是对北疆的威胁越来越大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5节
十一月初,洛阳。
车骑大将军府长史李玮奉天子旨,急赴洛阳入宫见驾。尚书恒阶迎于北城夏门之外。
恒阶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白面短须,一双眼睛清秀有神,说话时带着浓厚的南方口音,言辞神态之间颇为恭敬。李玮和他互相寒暄一番后,随即坐上马车进城。
李玮觉得现在洛阳的官换得太快了,一批又一批,让人有目不暇接之感。自己刚刚离开京城才一个多月,尚书台的尚书就出现新面孔了。恒阶对李玮好象非常了解,上车就恭维了一番。李玮谦让了几句,然后笑着问道:“我九月离开京城的时候,在尚书台还没有看到大人。大人是刚刚到任的吗?”
“我是上个月到京的。”恒阶拱手笑道,“长沙府的孙大人把我举荐给了朱俊大人,然后朱俊大人又把我举荐给了天子……”
李玮一愣,接着高兴地说道:“你是长沙人?这么说你我还是同门?怪不得尚书台派你来接我,原来你我竟是同门?”他急忙站起来重新给恒阶行礼,恒阶连道不敢,也站起来还了一礼。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拉近了。李玮问了一下恒阶的情况,这才知道他是长沙临湘人,是长沙名士。
“这是孙大人让我带给你的书信。”恒阶从怀内掏出一个绢制的锦囊递给李玮,“孙大人说,如果仲渊有空,一定要携夫人南下到长沙去玩玩。”
“文台还有书信给我?”李玮惊喜地问道,“伯绪兄,文台怎么知道你会在洛阳碰到我?”
“孙大人说,远征大漠成功与否的关键是粮饷,而现在洛阳政局不稳,粮饷随时都有可能断绝,所以仲渊一定会在洛阳。”
李玮听到“粮饷”几个字,心情顿时差了许多。他一边小心收好孙坚写给他的书信,一边担忧地问道:“伯绪兄,陛下急召我入京,是不是为了远征大军粮饷的事?”
恒阶点点头,低声说道:“朝廷打算让车骑大将军立即撤军。”
李玮心里一惊,眉头紧皱,“是撤回大漠南部还是撤回五原?”
“现在没有确定,还在争论。太尉大人和部分大臣的意思是让远征大军立即撤回五原。因为冬天即将来临,大漠马上就要下雪了,大军撤回五原不但可以保证远征大军的安全,还可以解决目前国库空竭的危机。”恒阶说道,“但太傅大人和一帮大臣们认为,不论付出多大代价,远征大军都应该牢牢占据大漠南部,为北疆稳定开拓一片巨大的疆域,把将来胡人入侵的战场搬到大漠上去。这直接关系到北疆的永久稳定,关系到大汉社稷的千秋万代。他们说,现在这么一点损失,和过去胡人入侵边郡给我大汉造成的损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李玮望着灰暗的天空,沉默不语。
洛阳北宫,尚书台。
天子,太尉董卓,太傅袁隗,司徒黄琬,司空杨彪,太常马日磾,宗正陈纪,太仆袁基,光禄勋赵谦,大司农袁滂,少府阴循,卫尉种拂,廷尉刘弘,大鸿胪韩融,执金吾胡毋班,将作大匠朱俊,御史中丞许靖,司隶校尉宣璠,尚书令丁宫,尚书周毖、郑泰、华歆、恒阶、孙瑞,还有随侍天子身边的黄门侍郎荀攸(黄门即宫门,黄门侍郎为任职于宫门之内的官员,内朝官之一,负责侍从皇帝,传达诏命。级别不高,却是距离皇帝最近的官员。)等朝中重臣齐聚一堂,听取李玮对远征军情的呈禀。
李玮洋洋洒洒说了很长时间。他非常细致地描叙了远征作战的困难,比如鲜卑铁骑的骁勇善战,慕容风的不败神话,大漠地形的复杂险峻,北疆大军连番血战的疲惫,汉军铁骑的损失,粮草运输的艰辛。然后他着重阐叙了李弘远征大漠的整体战策,最后他极度动情地说明了击败鲜卑占据大漠对大汉迅速恢复稳定和国力的重要。
“陛下,诸位大人,看看这近百年来我大汉为了稳定西疆耗费了多少军资?动用了多少军队?如果北疆的形势在未来几年后变得象西疆一样险恶,那我大汉还怎么稳定?何时才能恢复国力?”李玮跪倒在地,磕首再拜,“今车骑大将军率五万铁骑血战于落日原,陛下如果突然命令他们撤退,极有可能重蹈让军十二年前惨败落日原的覆辙。臣恳求陛下务必把这一仗打下去,即使穷尽国力,也要把它打下去。”
年幼的天子听不明白许多复杂的事情,但他听明白了一件事。要把一袋粮食从洛阳运到五千多里外的狼居胥山,需要花费两个多月的时间和三袋粮食,也就是说,云中大营囤积的三个月粮草,只够五万铁骑远征狼居胥山一个月的消耗。十岁的天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呼道:“那这一仗打下来,岂不要耗费百亿钱财?打一个月的仗就要耗费一年的赋税,太贵了。”他看看神情严峻的袁滂,喃喃自语道,“我大汉这几年如何度日?”
大司农袁滂解释说,二十万北疆大军出塞收复边郡到现在远征狼居胥山,前前后后打了六个月的仗,共耗费军资大约一百二十亿钱。虽然这些打仗用的钱都是先帝留在万金堂和太皇太后留在永乐宫的钱,但由于洛阳动乱,再加上需要安置和赈济灾民,花钱的地方太多,所以朝廷早已入不敷出了。今太尉大人,太傅大人都有意撤军,臣也有同样的看法,认为远征大军还是尽早撤退为好。
天子转头看看董卓,眨了眨畏惧的小眼睛,不说话了。这种事,现在还轮不到他说话,依照大汉律法,在他成人之前,他无法主掌权柄,代理国事的是太尉董卓大人。
大臣们之间的争论正如恒阶所说,已经不是撤不撤军的问题,而是撤到什么位置的问题。李玮说,大漠一般情况下是十一月底到十二月初之间下雪,但一旦提前下雪,五万铁骑的安全就成了问题。如果大军遭到鲜卑铁骑的围追堵截,有可能全军覆没。如今鲜卑人已经被我们逼到了绝境,只要坚持下去,缺少食物的鲜卑人就只有投降了。但李玮形单影只,说话没有份量,没人理睬他。
李玮望着眼前一张张激动的脸,心里不由的阵阵冷笑。他离开河东前已经接到了鲜于辅的密信,知道大军在落日原大获全胜,他现在就想看看董卓、袁隗和朝中大臣们对北疆大军是个什么态度。目前看来,董卓也罢,袁隗和朝中大臣们也罢,无一不想置李弘于死地,他们都想削弱李弘的实力。不过董卓还想暂时倚仗李弘的权势,他让北疆大军撤到五原,显然是想让李弘保留元气。但袁隗、黄琬和杨彪等大臣却要干脆彻底得多。在没有歼灭鲜卑主力,没有充足粮草的情况下,让北疆大军继续占据大漠南部,纯粹就是想让北疆十万步卒陷在大漠里,让一群群穷凶极恶的野狼慢慢地吞噬掉将士们的性命。
李玮暗暗佩服李弘。李弘违反常规,命令大军延迟向朝廷报捷,原来不是为了向朝廷要粮饷,而是想看看朝廷对北疆大军的态度。朝廷如果以断绝粮饷来逼迫他撤退,趁机削弱他的实力,他就可以趁着远征大捷的机会,向朝廷索要更多的东西。将军大人想要什么?李玮似乎想到了李弘想要的东西,嘴角渐渐掀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袁隗说,不管撤到什么位置,大军都要先撤,还是先下旨吧。董卓也同意,这么争下去没有意义,最后撤到什么位置还要看形势发展。
天子以八百里快骑急速下旨车骑大将军李弘,接旨后立即撤退,务必于下雪前撤到安全地带。远征大军所需的粮草从今日起减半发送。
将作大匠朱俊向天子呈奏谢罪表,愿意去职回家。近期无论是外放官吏还是朝中大臣,都先后上书弹劾朱俊,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弹劾理由就是朱俊的门生弟子多在北疆诸府任职,隐约有把持北疆军政的企图。这个罪名很大,朱俊担当不起,随即决定辞官,但他选择在今天朝议上辞官,显然还有点别的意思。
李玮抬头看看董卓、袁隗、黄琬和杨彪四位上卿。四人神情严肃,看不出有什么心思。天子征召自己回京不是要自己禀奏军情,而是希望自己把朝廷要求撤军的意思理解透了,然后再劝告将来有可能震怒的李弘。自己如今权重,又深得车骑大将军的信任,如果能把自己拉到朝廷这一方来,掣肘车骑大将军就是一件事半功倍的事了。
老师如果因为弟子的事遭到弹劾而不得不去职归家,这肯定是自己不愿看到的。这是朝中的重臣和老师在一起逼我妥协啊?李玮叹了一口气。老师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车骑大将军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难道当真是大汉国的祸害?如果不是腐败的朝廷,置北疆生死于不顾,车骑大将军怎么会率军南下威逼天子?谁对谁错,老师你为什么看不清?
大臣们弹劾朱俊的理由李玮早就听说了,朝中大臣们的目的很简单,无非就是要朱俊把自己的儿子女婿弟子从北疆叫回来,削弱李弘的实力。朱俊为此已经数次去书警告李玮等人不要太招摇,甚至叫筱岚安心在家待着做个长史夫人。筱岚也很委屈,北疆这么多事,诸府都是一个人顶几个人用。临汾行辕总共只有七个人,李玮一个人就要干十几个掾属的事,自己不出力怎么行?
九月份的时候,李玮在京城替车骑大将军府和北疆诸府征募从事掾属,结果让他很失望,他只带了二十几个士子回到了河东。他在洛阳征募不到掾属,而晋阳那边却在往外送人。晋阳大学堂稍微出色一点的诸生,大多都被自己的老师举荐到了太学学习或者应征于京城诸府。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北疆穷,北疆苦,北疆是个贫瘠之地,是个危机四伏之地。做官不但捞不到钱,还有性命之忧。试问,在今日大汉国荒淫奢靡、贪污腐败、攀附权贵已经蔚然成风的情况下,谁愿意去北疆屯田?谁愿意去北疆饱受荒凉和贫穷?李玮在太学征募诸生的时候,一个很多年找不到去处,只能在京城四处游逛的士子曾经对李玮说,他宁愿在京城给权贵看门,也不愿意到北疆吃风喝沙。李玮能说什么?他能对应募诸生士子做出什么样的承诺?
年幼天子那稚嫩的话音打断了李玮的沉思,天子说,此事待朕和太尉大人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退朝后,李玮和恒阶陪同朱俊坐在一辆马车上。朱俊很生气,质问李玮,为什么筱岚还是车骑大将军府的从事中郎?我已经数次去信,你们为什么还是置若罔闻?
李玮连连告罪。朱俊说,我自己就是个带过兵打过仗的人,车骑大将军是个什么人我大概也能了解。北疆的现状我也知道,我并不反对你们在北疆任职。只要是为大汉尽忠,在哪里做事都是一样。但筱岚做得太过份了。河东卫阀是什么人?他们家世代权贵,是我大汉赫赫有名的大世家,你们为什么要去惹他?车骑大将军给你们下令了?今天的大汉国不是你们心里的大汉国,不是你们理想中的那块净土,无论是贫瘠的北疆还是富裕的京畿,到处都是污浊和腐臭。这就好比一颗已经烂通了的大树,你砍掉它的一根树枝,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给老师闯祸了,请老师责罚。”李玮沮丧地说道,“只是车骑大将军这一撤,我北疆危矣。”
“你能理解就好。”朱俊说道,“车骑大将军为了北疆的生存,有些做法太过激了。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他不能不顾大汉国的存亡。如果大汉国摇摇欲坠了,北疆岂能独存?车骑大将军,你,还有朱穆、鲜于辅他们,你们都太过激了。这一仗打完,大汉国元气大伤,只要谁踢上一脚,大厦即刻倾覆。”
“老师……”李玮心里沉甸甸的,无颜以对。
“你以为我今天递奏谢罪表是为了你吗?”朱俊伸手拍拍李玮,微微笑道,“车骑大将军就算打赢了,对朝廷的威胁也不大。大汉国被他彻底掏空了,这一仗打赢了和打输了有什么区别?北疆没有十年的辛苦耕耘根本翻不了身,你们要过很多年的苦日子。”
董卓的车驾飞速赶了上来。
朱俊、李玮和恒阶慌忙下车拜见。
“公伟,河内太守王匡急奏朝廷,说黑山黄巾军白统、于毒率部下山抢粮,恳求朝廷出兵平叛。”董卓坐在马车上,笑眯眯地说道,“刚才我和天子商议了一下,觉得你这个将作大匠不做也罢。你是带兵打仗的,和修房子做屋扯不上边,我看你还是去河内平叛吧。暂时离开京城对你有好处,免得总是有人上奏弹劾你。”
李玮霎时明白了。恒阶有点迷茫。朱俊躬身拜谢。
“天子打算拜你为右将军,领一万北军去河内平叛。”董卓说道,“步兵校尉张扬你看怎么样?我把他的兵马全部调给你。”
朱俊笑道:“一切听太尉大人的安排。”
“公伟,你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到了河内后,你在后面指挥,听张扬那小子在前面冲杀,你可千万不要身先士卒,亲挡矢石了。”董卓关心地说道,“到了十二月,我就奏请天子下旨把你征调回京。这年,还是要在家里过。”接着他指指李玮,“仲渊,今年过年,你是不是陪着夫人一起回京?”
李玮急忙回道:“谢谢太尉大人关心,估计不行……”
“有什么不行。”董卓挥手说道,“等车骑大将军率军撤回五原,我就奏请天下下旨,把你征调入朝。你这样的人,放在北疆那个穷地方太委屈了。”
李玮连连称谢。
“公伟,我借仲渊用一下行不行?”董卓笑道,“我有事要问问仲渊。”
董卓狠狠地盯着李玮,一言不发。
李玮心里有点发毛,勉强笑道:“大人,有什么事吗?”
“你给我老实说,车骑大将军打到什么地方了?落日原一战到底怎么样?”董卓脸含杀气,一字一句地问道。
“现在?还是我离开河东的时候?”李玮煞有介事地说道,“现在,我肯定不知道。我离开河东的时候,接到的战报是五天前的。从落日原到河东,四千多里路,驿马就是不停地跑也要五天时间。”
董卓冷哼了一声,“我大汉的豹子将军,胡虏岂是对手?算了,问你你也不会说。现在我手上没钱了,各地州郡的赋税又迟迟不能入库,你看怎么办?十万北军将士还等着军饷过年呢?”
李玮指指街道两旁的豪宅,笑而不语。
“你以为我是马贼啊?”董卓骂道,“增赋,你看如何?”
李玮心里猛地一跳,脱口而出道:“万万不可。”
董卓面色一寒。
“大人,这是谁的主意?此人当诛!”
“贾诩,金曹掾贾诩。”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6节
董卓看看略显激动的李玮,挥手说道:“仲渊,你说说,为什么赋税不能增加?”
“大人,赋役乃我大汉赖以生存的命脉,轻易不能改动。”李玮说道,“本朝赋有三,田租、口赋和算赋,税有算缗、市租、山海陂泽税等多种,赋入大司农府,税入少府,但支撑我大汉社稷的主要是田租,要增加赋税,无非就是增加田租而已。大人刚刚征收了大量算缗钱,而且由于颁布告缗令一事已经影响了田租的收取,这个时候大人应该尽快安抚天下把赋税征缴入库才是上策,为什么突然又要增加田租?增加田租将直接影响到百姓的生存,稍有不慎,有可能引发大祸,此事万万不可行。”接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最近征取的算缗钱用完了?”
董卓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显然,他对李玮的最后一句话非常反感。
李玮皱皱眉,继续说道:“本朝从高祖皇帝开始,一直采取轻徭薄赋之策,田租实行的是‘十五税一’之制。孝文皇帝时期曾经颁布过田租减半之诏,田租仅为‘三十税一’,后来孝文皇帝还免了大汉百姓十三年的田租,直到孝景皇帝朝(公元前155年)才恢复”三十税一“的田租制。此制延续了三百多年,直到孝恒皇帝朝,因为西疆战祸不止,朝廷耗费巨大,这才在‘十五税一’的基础上加了亩税十钱。先帝采用的也是此制,大人如果再增赋,恐怕就是什一之税了。”
“你说的不错,贾诩建议的正是什一之税。”董卓微微颔首道,“仲渊,既然你认为田租不宜再加,那口赋和算赋能不能再加?”
“也不能。”李玮说道,“依大汉律法,口赋是对七岁至十四岁的未成年男女征收的赋税,每人每年缴纳二十钱。算赋是对年十五到五十六岁成年男女征收的赋税,每人每年缴纳一百二十钱,商贾和奴婢则加倍征收。增加口赋算赋其实就是要百姓缴纳更多的钱,但大人请想一想,大汉国现在有多少人口?大汉国百姓现在有钱吗?自中平元年黄巾祸乱开始到现在,我大汉灾乱不止,人口的减损是在所难免的。以冀州为例,最多时有人口六百多万,现在呢?现在我看最多不过三百万到四百万人口。大人再看看西疆、北疆,人口的减损也非常厉害。朝廷北迁灾民到并州,其中一个目的不也是为了戍边屯田,增加北疆人口吗?频繁的战乱不仅仅让人口减少,更让大汉百姓陷入了极度的贫困,哀鸿遍野,惨不忍睹啊。至于商贾,由于最近朝廷颁布告缗令,这些人死的死,逃的逃,想增收也收不到了。还有就是奴婢……”李玮苦笑道,“奴婢都在哪些人家,大人很清楚,这赋即使增加了,朝廷也是一个钱都收不到。”
“田租也好,口赋算赋也好,都直接关系到国家和百姓的生存,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要变动,也要放在国家稳定,百姓安居的时候。”李玮劝道,“今日的大汉国虽然战乱渐止,但灾患不断,流民灾民数以百万计,大人无论如何不能为了暂时的困难而行此绝险之策。现在大汉国最急需的是休养生息,是轻徭薄赋。”
董卓慢慢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月朝廷把粮饷送到北疆后,大司农府和少府就没有钱了,远征大军的粮饷怎么办?受灾州郡的赈济怎么办?朝廷拿什么钱给西凉和幽州?我京畿十万大军的军饷怎么办?冀州屯田怎么办?过年了,陛下要钱祭拜先祖,赏赐众臣,百官要钱回家过年,就是我,也要一笔钱打赏自己的部下,我要钱……”
“我也希望百姓能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但现在情况允许吗?我只要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将来我要仿效本朝初年的治国之道,以无为而治,清静守法,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办法,迅速恢复我大汉的元气,重振我大汉天威。”
洛阳,太尉府。
郎中令(掌郎中宿卫)李儒,已经改迁为侍中的刘艾,金曹掾贾诩,主薄田仪,这四个人都是跟着董卓从西凉出来的亲信。贾诩过去是中郎将李傕帐下的行军司马,田仪是中郎将李肃帐下的行军司马。董卓出任三公大臣后,随即把他们征辟为府内掾属。董卓一般有什么大事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都要召集这几个人先私下商议一下。治理国家不象打仗,许多事董卓都不懂,他必须在说话之前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然后再去应对朝中的大臣。长史何颙和府内的一帮名士大儒虽然熟知政事,但董卓不信任他们,而且更怕自己当众出丑,遭到士子的讥讽和辱骂,失了颜面。
李玮还是第一次看到贾诩和田仪。他和李儒、刘艾稍加寒暄后,随即和贾诩、田仪互致问候。
贾诩四十多岁,身材高而瘦,肤色较黑,三绺长须,一张饱经风霜而沧桑深沉的脸,淡淡的眉毛下有一双谨慎而有神的眼睛。他看上去非常普通,典型的一个府衙小吏形象,谦恭温厚,谨小慎微,胆小怕事。如果不是刚才董卓说增赋的主意是他出的,李玮无论如何也不会象现在这样仔细地打量他。
田仪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稍微有点胖,肤色红里发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说话时西疆的口音非常重。李玮在翼城待了一段时间,勉强也能听明白。
几人闲聊几句后,随即开始商议增加赋税的事。贾诩说的最多,他主要解释了此时增加赋税的几条迫不得已的理由,然后仔细说明了增加赋税的可能。贾诩神态谦恭,说话慢条斯理,条理清晰,说服力非常强。
此次增加赋税的项目主要是田租,什一之税。和过去的十五税一相比,增加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征缴量。贾诩认为,今年除了部分受灾州郡和边郡,其余各州郡田地的收成都不错,尤其是京畿和兖、豫、荆、扬、徐等几个大州。这些地方有一半是颁布告缗令的州郡,而从这些州郡南逃的商贾主要落脚点又是荆、徐、扬三州。颁布告缗令的州郡由于商贾绝迹,他们的田地现在都由当地的府衙在安排收割,这部分粮食完全可以作为这些州郡的增赋。荆、徐、扬三州除了增赋外,还要额外增收算缗钱。那些逃跑的商贾应该被我们杀怕了,他们要想活下去,趁早上缴算缗和捐助财产。至于部分受灾州郡和边郡,依照陛下的圣旨,他们今年不但不用上缴赋税,朝廷还要调拨钱粮予以赈济。
这样算起来,增加赋税的州郡都是大汉富裕的州郡,人口较多的州郡,这几年没有遭到战祸和灾患的州郡。所以增加赋税影响不了大局,更乱不起来。等过两年大汉的国库有钱了,危机过去了,我们还可以适当的减免赋税,把这两年多收的钱还给百姓们。另外,国库有钱了,告缗令就可以取消,商贾们可以回到京畿继续做自己该干的事。
李玮还是那句话,现在的大汉应该迅速稳定人心,休养生息,增加赋税之策不可行。
李儒说道:“李大人,今天在尚书台,太傅大人和朝中诸多大臣对远征大军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们无视大军前期的战果,一味把远征大军困在大漠上,其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没有足够的粮饷,大军如何占据大漠南部?车骑大将军将来把汉北郡丢了,其罪之大,可想而知。”
“今天我们如果不增加赋税,远征大军的粮饷如何解决?西凉和幽州得不到赈济钱粮,边民叛乱怎么办?幽州乱了,难道并州还能安稳屯田?汉北郡还能守得住?冀州还能稳定,还能给北疆提供钱粮?今年冀州就没有钱粮给北疆,这个事李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北疆大军出事了,车骑大将军倒了,北疆乱了,这对你我双方都没有好处。对大汉国来说,北疆屏障丢失,大汉的灾难就更加深重了。”
李玮笑道:“朝廷以各州郡拖延赋税入库致使国库空竭为借口,逼迫远征大军撤退,削减远征大军粮饷,其目的恐怕不是为了打击车骑大将军的实力,而是……”他看了看坐在案几后面沉默不语的董卓,小声说道,“是为了太尉大人吧?”
大堂内鸦雀无声,气氛凝重。
“依大汉律,各州郡秋收之后,赋税必须入库,但现在京畿四周的冀州、兖州、豫州、荆州等郡县都没有动静。这种公开违抗律法的事,如果朝中没有人在背后指使和支持,各地州牧、太守谁敢干?”李玮说道,“北疆要想稳定,车骑大将军要想守住汉北郡,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洛阳,但我们更需要太尉大人的支持,所以太尉大人要增加赋税,我们可以支持。”
“今天我坐在这里,诸位大人不就是想取得北疆的鼎力支持吗?但我不明白的是,大汉国只有太尉大人参隶尚书事,为什么太尉大人却不能独掌权柄?今天我在朝堂上看到了袁基大人。袁基是袁逢之子,太傅大人的侄子,袁绍和袁术的兄长。为什么袁逢大人病倒之后,朝野上下的袁阀力量反而更大了呢?”
“下官为什么不同意太尉大人的增赋之策?”李玮毫不畏惧地直视董卓凌厉的眼睛,拱手说道,“太尉大人,现在你连远征大军撤到什么位置都不能说了算,那这增赋之策又怎能得到朝中大臣的同意?依下官看,大人还是低声下气去求求袁逢、袁隗两位大人,让他们给自己的故吏写几封信,趁早把赋税入库了吧,免得将来大人进退失据,被迫引咎辞官。大汉国的历任太尉,好像都没什么好结局。”
李儒、刘艾、贾诩和田仪四人惊愣失色。董卓瞪大眼睛,怒目而视。突然,他笑了起来,“送客。”
李儒陪着李玮,缓步向府门走去。
“仲渊,你知道朱俊大人为什么今天递奏辞呈吗?”
李玮笑道:“老师和朝中的大臣们要给我和北疆的同僚们一个警告,同时也是给京中的士子们一个警告。另外,也是给太尉大人一个暗示,北疆只是大汉和京畿的屏障,朝廷不想把它变成大汉和京畿的威胁,更不想让它成为太尉大人的后盾。”
“还有呢?”李儒赞赏地点点头,接着问道。
“太傅大人要试探一下太尉大人的忍耐极限。”李玮摇头道,“如果太尉大人同意了朱俊大人的请辞,那么说明太尉大人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意图,太尉大人并不难对付。不过现在看来,太尉大人还是忍不住了。”
“为什么?”李儒笑道,“你再说说。”
“河内太守王匡有数千人马,冀州太守韩馥也有一万人马,对付黑山黄巾他们两人已经足够了,无需向朝廷求援。他们求援的目的无非是想诱使太尉大人分兵河内,以消耗军资粮饷,让太尉大人更加捉襟见肘,难上见难而已。”李玮说道,“太尉大人让我老师以右将军之职率军离开洛阳,等于是向太傅大人说,我已经忍不住了,各地州郡如果再不向朝廷缴纳赋税,我就要动手了。”
“仲渊,让朱俊大人离开京城,太尉大人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举措,你要理解太尉大人的一番苦心。”李儒摸摸脸上的伤疤,低声说道,“你今天这话说的好,平时我们不敢说。太尉大人虽然参隶尚书事,但权柄依旧被太傅大人和朝中诸位大人所牵制,事事受到掣肘。太尉大人这次就是想通过增加赋税这件事,清理朝堂,彻底掌控权柄,然后再伺机更换州郡官员,以求政令畅通,这是将来控制全局,振兴社稷必不可少的一步。”
“京中权贵门阀的势力很大,不杀人不行。朱俊大人深陷其中,一旦有个什么事,我们碍于车骑大将军和你的情面,很难处理,所以太尉大人趁此机会把他调离京城,这其中的意思……”
“长笙兄,你放心,这个时候,北疆坚决听从太尉大人的指令。”李玮说道,“请代为转告太尉大人,洛阳门阀势力之大,绝不是我们所能预料的,请太尉大人务必要小心防变,尤其要牢牢抓住长安和西疆,控制京畿八关,如此太尉大人则可立于不败之地。”
李玮和李儒在太尉府门外拱手而别。
车驾刚刚进入朱俊府邸所在的街巷,李玮就看到了何颙.李玮急忙下车,他还没有说话,何颙先说了,“仲渊,到我车上来,随我到袁府去一趟。”
李玮转身命令门下督贼曹徐岩带着侍从直接到朱俊府上去,不要再跟着了。
路上,何颙和他闲聊一些晋阳的事,说太尉大人有意要征调蔡邕、盖勋、子劭等人到洛阳任职,一来朝廷需要他们,二来也免得他们在晋阳和杨奇等人吵得不可开交。李玮说,北疆更需要这些有丰富经验的大人出谋划策。何颙笑道:“蔡大人,盖大人,都是老臣了,你们北疆这帮年轻人是听他们的,还是让他们听你的?晋阳的事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
李玮叹道:“北疆诸府现在非常缺少有才能的掾属,我们很难啊。”
“也不难。”何颙笑道,“太原、河东、幽州的人才很多,关键就看你们能不能发现。到了冬天,你们可以在北疆各地征募一批,实在不行,你们就让各地郡县举荐。我大汉最不缺的就是才华卓绝之士。”
李玮心里蓦然一亮,连声道谢。
“何大人,我记得九月的时候,大司农袁滂大人还说国库里有三十多亿钱,再加上最近一个月征收的算缗钱,国库里应该还有余钱,怎么会没钱了?”
何颙苦笑道:“仲渊,你想想,太尉大人为什么要把京兆尹盖勋盖大人赶走?后来的京兆尹是谁?是董旻,太尉大人的弟弟董旻.关西、关中是太尉大人的根基所在,这才是国库里没钱的主要原因。”
李玮恍然大悟。
“何大人,你和太尉府的金曹掾贾诩很熟悉吗?”
“他是西凉武威姑臧人。他和你一样,都是王佐之才。”何颙叹道,“汉阳名士阎忠,你知道吗?”
李玮点头道:“他不是死了吗?今年初,西凉叛军被皇甫将军击败后,韩遂、马腾随即联手废了王国,拥立阎忠为主,号车骑将军。阎忠大概很害怕,加上身体不好,两个月后就发病而死了。大人怎么突然提到他?”
“贾诩年轻时并不出名,阎忠认识他后,却夸他有张良、陈平之才,将来必为大汉中流砥柱。我看他的眼光不错,此人确有才华。”何颙说道,“因为有了阎忠的评价,贾诩被武威太守举孝廉为郎。他到了京城后因为生病就辞官归家了。走到汧县的时候,他遇上了羌人,同行的数十人都被羌人抓住了。贾诩骗羌人说,你们不要杀我,我是段颎的外孙,我家会拿钱来赎我的。段大人威震西疆,羌人不但不敢杀他,还和他盟誓交友,把他送了回去。”
“贾诩才智超绝,却一直无人赏识,郁郁不得志,直到遇上董卓,他才有了用武之地,可惜……”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7节
太傅袁隗瘦了不少,双颊深陷,颧骨突出,鬓发胡须都已花白,精神也很疲惫,只是那双眼晴还是炯炯有神,显得睿智而自信。李玮执弟子之礼,恭恭敬敬地躬身参拜,然后和何颙两人一左一右陪着他在花园内缓缓而行。
已经到冬天了,花园内枯叶满地,一片萧瑟。
袁隗仔细询问了北疆的屯田情况,尤其是河套地区和冀西北的常山、中山。这两地的屯田直接关系到灾民的安置和驻军戍边,是解决北疆危机的重中之重。
“把你叫到洛阳来,主要是想通过你把朝廷要求撤军和驻守汉北郡的事向车骑大将军解释清楚。”袁隗捋须说道,“太尉大人也好,我和黄大人、杨大人也好,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希望保存北疆大军的实力,牢牢掌控北疆,为大汉国将来的稳定和振兴树立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
袁隗转头看了一眼神态极度恭敬的李玮,眼里闪过一丝赞赏和喜爱之色,“仲渊,你刚刚从太尉大人那里来,想必太尉大人对你说了不少,我也不再多说了,你还是尽早返回河东吧。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河东卫阀的事。河东卫阀家世显赫,和皇室关系深厚,这你应该很清楚。河东的事,陛下已经知道了,他私下和我们说了两次,希望车骑大将军不要太过份。河东卫阀为北疆早期屯田出了不少力,帮了不少忙,虽然有些事做得过火了一点,但并没有严重违反大汉律法,所以你们是不是适可而止……”
李玮急忙说道:“大人请放心,我回到河东后,立即约见卫阀家主,澄清我们之间的误会。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一定不给大人带来麻烦。”
袁隗满意地点点头,“洛阳的事最近有点麻烦,但不会影响到北疆大军的粮饷,更不会影响到北疆的屯田。只要北疆能稳下来,洛阳即使乱一点,也动摇不了大汉的根本。这一点,请仲渊务必对车骑大将军说清楚。”
李玮心领神会,低声说道:“北疆大军经此一役后,自身的损失不说,还要驻防汉北郡,戍守边塞和大漠,粮饷又不能维持,非常困难。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控制汉北郡,稳定大漠胡族诸部,赈济安置灾民,其他的事我们无暇顾及,即使有心也是无力啊。何况车骑大将军曾经对天子和朝廷有过许诺,没有陛下的圣旨,他绝不南下越过长城,因此,大人可以完全放心。”
袁隗笑了一下,眼晴里装满了疑虑。李玮稍加迟疑,又说道:“车骑大将军和太尉虽然同是我大汉威震天下的名将和重臣,但相比起来,车骑大将军更是一个忠诚的武人。否则,他就不会执意远征大漠了。远征大漠虽然极大地损害了大汉国力,但也给北疆带来了长时间的稳定,而且还把车骑大将军和北疆诸军长久地陷进了大漠。车骑大将军之所以这么做,除了对大汉的忠诚,更重要的也是想减轻天子和朝廷对他的怀疑和猜忌。如果车骑大将军有心权柄,七月的时候他就可以进入洛阳了,所以,请大人务必理解车骑大将军的苦衷和北疆的难处。”
袁隗伸手拍拍李玮的后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仲渊,人是会变的。”
目送李玮高大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院门之处,袁隗再度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还是太年轻了。隐忧一旦变成祸害,那就迟了。除掉隐忧,我们最多不过流点血汗,但要除掉祸害,我们就要付出十倍百倍的血汗,甚至整个社稷了。看看当年的王莽之祸,梁翼之祸,奸阉之祸,哪一个不把大汉国弄得摇摇欲坠奄奄一息,江山社稷危悬在一线之间?我们这些后人如果还不能吸取前人的教训,还要重蹈覆辙,还要让生灵涂炭,那我大汉还能支撑多久?这锦绣河山还是我大汉的天下吗?”
“我年轻的时候,就象仲渊现在一样,总是看到现在而不能想到将来。如果没有党锢之祸,我也不会认为奸阉就是祸国之奸侫.”何颙感慨道,“人是会变的。赵忠、张让当年参予诛杀梁翼的时候,他们一定满怀报国之心,虽死亦无畏,但后来呢?后来他们自己倒行逆施,反倒成了我大汉最大的祸国之臣。人是会变的,今天的董卓到了明天,也许比跋扈将军梁翼更加跋扈,成为亡国之害。只有防患于未然,才能确保国家无远虑近忧,否则还谈什么振兴大汉?”
“就凭他奸宿先帝嫔妃这一罪就可以杀他一百次,此人不杀将来必亡我大汉。”袁隗挥手说道,“时间要抓紧,过年前必须要解决这事。近来他频繁邀请京中权贵门阀,三日一小筵,五日一大筵。时间久了,有些人就会象许相、樊陵一样,为了荣华富贵,不惜丢弃气节,投靠到奸侫门下,为虎作伥,戕害大汉。如果董卓羽翼一成,坐稳洛阳,就会重演当年的梁翼之祸,那时我们再想杀他就难于登天了。”
“公伟接到圣旨了吗?什么时候走?”袁隗问道。
“公伟兄已经接到天子圣旨了。”何颙说道,“天子拜其为右将军,持节钺,领一万北军到河内平叛。公伟兄说,明天他就到平乐观北军大营点起人马,后天北上。”
“书信都给他了?”
“都给了。”何颙说道,“大人写给刘虞、卢植、韩馥、刘和和袁绍的书信我都给他了。公伟说,到了河内后,他就交给王匡,由王匡派心腹送到各地。”
“只有交给公伟我才放心啊。”袁隗说道,“这些书信千万不能落到董卓手上,尤其是给刘和的那封书信。”
何颙沉吟半晌,小声问道:“大人,目前洛阳的局势还在我们掌控之中,将来也应该在我们掌控之中,为何要动用公主这一着棋?车骑大将军已经陷在大漠无法动弹了。他如果想南下支援董卓,首先就是大军的粮饷问题无法解决,他现在连一万人的仗都打不起了,更不要说率铁骑南下了。”
“将来?”袁隗望着眼前一株枯败凋零的小树,眉头紧皱道,“将来我们真的能掌控局势吗?董卓本人是一个悍夫,手下也有能人,如果再出现告缗令这种突发的事,我们未必能掌控大局啊。先前要是没有告缗令的事给他救了急,董卓现在已经被逼无奈要撂挑子走人了。”
“先帝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当年蔡邕曾经赞不绝口,一度认为他是个奇才。如果没有奸阉,先帝应该是个好皇帝。先帝在临终前让公主离开洛阳,必定大有深意。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愚钝,既然不能知道先帝的心思,只好遵从先帝的遗命了。”
“大人过虑了。现在国库空竭,北疆大军粮饷将绝。而京畿大军已经没有军饷可发了,此时他们还要到河内打仗。试想董卓除了尽快给自己挖掘坟墓外,他还能变出什么花样?”何颙不屑地说道,“我们的实力已经足够控制局势了。”
“目前皇甫将军的两万大军在扶风的槐里。本初已经征募了一万大军,估计到年底至少有两万人,另外他还派人到颖川、汝南等地召集朋友,征辟了大量士子,实力非常可观。公路也不错,他以后将军之职在南阳一带征募了一万人马。另外,冀州牧韩馥、兖州牧刘岱、豫州牧孔伷、青州刺史焦和、荆州刺史王睿各有一万人马,河内太守王匡、东郡太守桥瑁、陈留太守张邈、济北相鲍信、山阳太守袁遗、广陵太守张超、南阳太守张咨、颖川太守李昱、陈国相许玚各有五千人马。”
“如果刘虞大人愿意出兵的话,他手下的公孙瓒、田楷至少可以带出一万人马。还有西河太守崔均。崔大人回信说,由于北疆情况特殊,他没有办法出兵相助,但他可以在晋阳和杨奇大人、郭蕴大人一起举旗声援,威慑董卓。张邈大人来信说,曹操正在家变卖家财,召集兵马,大约也有两三千人了,如果时机合适,他将邀请曹操出兵相助。”
“徐州刺史陶谦呢?他一直没有回音吗?”
“没有。听袁遗袁大人回信说,陶谦一心忙于赈济灾民,找不到人。我看找不到人是假,推脱是真啊。”何颙冷笑道,“将来大人掌控了洛阳后,有些人应该回家养老了。”
袁隗摇手道:“伯求,问题就出在这里。陶谦为什么不愿意出兵相助?”
何颙皱眉道:“理由,我们没有出兵的理由,这也是我们现在急需要做的事情。没有大义,谁敢冒着成为大汉叛逆的危险出兵威逼洛阳?目前董卓的罪责还不够,废除少帝是一件,诛杀太后是一件,命令大军远征大漠穷兵黩武是一件,颁布告缗令是一件,但好像还不够。这些事目前还无法激起天下人的愤怒,我们还需要让董卓给自己挖一个更大的坟墓。”
“我们不仅仅没有足够的大义,还缺乏上下齐心,这大概是陶谦最不看好的一件事,也是我最担心的一件事,也是将来可能影响大局的一件事。”袁隗忧心忡忡地说道,“门阀世族之间有矛盾,这是必然的。尤其把董卓赶到西凉后,我袁阀居功至伟必然要掌控权柄,这是其他门阀所不愿看到的。关键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倒戈一击?现在愿意出兵的各地大员几乎都是我袁阀的人,有的是袁阀亲戚故旧,有的是袁阀故吏门生。但你注意到没有,这些人有的是我袁阀上一代的故旧,有的是袁滂的人,有的是袁逢的人,有的是我的人,还有的甚至是本初、公路自已的至交好友,所以,这些人能不能按照我们的计策同时出兵?出兵后能不能齐心协力?其他各地的官员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这都是我们无法预渊的事,一旦出现问题,威逼洛阳之举可能半途而废。毕竟,董卓有十万大军,掌控天子和权柄,可以矫诏天下,实力不可小觑。”
何颙蓦然醒悟。“原来大人早有定计,下官惭愧惭愧。”
“伯求,我们的目的只是逼走董卓,让他交出权柄,而不是攻打洛阳,祸乱天下。”袁隗说道,“七月的时候,车骑大将军曾率兵南下威逼天子和朝廷,为什么没有打起来?为什么朝廷最后答应了车骑大将军的要求,那是因为车骑大将军和朝廷都没有打的意思。但这次不一样,董卓不是何进,包围京畿的大军也不是一个声音说话,一旦打起来,我大汉社稷势必倾覆在即,我等将成为千古罪人。”
“先帝留下了一封遗诏,把公主送到河间国,其实也就等于给我大汉留下了一份生机。”袁隗仰天长叹,“关键的时候,就要靠这只豹子以雷霆之威来稳定社稷。”
议郎张承匆匆走进了花园。
张承三十多岁,白面短须,宽宽的额头,神态焦急万分。他是前太尉张延之子。
“太傅大人,尚书周大人有急书叫我送来。”
袁隗示意何颙拆开先看。尚书周毖的急书,难道朝中又发生了什么急事?
“公仪今天到太学去了吗?”
张承躬身回道:“兄长上午就约了一批朋友去了,估计现在正在和太学的博士们辩论不休。”
公仪就是张延的长子张范,河东名士,从不受三公府征辟。袁隗要把女儿嫁给他,他睬都不睬,一口拒绝了。他父亲张延被奸阉害死后,他把赵忠堵在大街上骂了一顿,说赵忠一脸死气,离死不远了。这话还真的给他说中了。
“大人,太学最近非常乱,京中的名士大儒和诸生们整天吵闹,辩论没完没了,这样下去,迟早都要出事。”张承小声问道,“大人为什么要上奏朝廷建议设立古文经博士?难道古文经学也可以进入太学传授了?”
“为什么不可以?”袁隗笑道,“你祖父司徒张歆,你父亲太尉张延,还有你们兄弟三人,学的不都是古文经?”
“我弟弟张昭不是,他学的是今文经,父亲为此很生气。”张承说道。
“这也很正常,我那早年去世的兄长袁成学的就是今文经,当今大司农袁滂学的也是今文经。”袁隗摇头感慨地说道,“司空杨彪学古文经,他的兄长杨奇却学今文经。我的妻舅太常马日磾习古文经,我夫人研读的却是今文经。其实现在无论是门阀世家,还是太学和各地的学堂,研习古文经、今文经的人都差不多。北海郑玄先生精通古文经和今文经,他就认为两者都要并重,不能厚此薄彼,所以我认为朝廷应该正视现实,太学也应该设立古文经博士了。太尉大人也非常赞同我的提议,正在和大臣们商议此事,估计不久就会有结果。”
“如果天子下旨在太学设立古文经博士,天下士人肯定要吵成一团。”张承笑道。
“太尉大人已经奏请天子征召蔡邕、荀爽、郑玄、申屠璠、许劭、边让、王谦、胡昭、王烈、邯郸淳等名士到京任职或者到太学兼任古文经博士。”袁隗说道,“蔡先生、郑先生、申屠先生、许先生要来了,京中士子是不是要为之疯狂一番……”
“真的?”张承顿时眉飞色舞,兴奋地大声问道,“这是真的?大人,京城热闹了,今年过年京城一定非常热闹了。”
何颙看完书信,连连摇头。
张承知道太傅大人和何颙有要事商谈,急忙告辞离去。
“董卓急了,他要做相国了。”何颙嘲讽道,“大人,你知道本朝除了丞相,还有相国这个职位吗?”
“相国?”袁隗不惊反笑道,“这个董胖子真的很有趣。上次他没办法安排刘虞,于是就设了一个大司马的上卿位,结果大汉国出现了四位三公大臣。现在他不好违律重设丞相一职,于是又设一个新职叫相国,哈哈……”
“周大人说,董卓召集尚书台诸位大臣正在商订相国权责,御史中丞许靖大人和治书御史(掌律法)司马防也在那里。”何颙说道,“看样子,董卓打算完全攫取权柄,绕开太傅和三公,直接推行增赋之策了。”
“好事啊,这说明董卓渐渐上路了。他要抢时间,我们更要抢时间。”袁隗笑道,“干脆一步把他送到位,相国之外,再加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如此一来,扰乱纲常,欺君妄法,骄纵跋扈之罪算是坐实了。”何颙把手上的绢书递给袁隗,低声说道,“大人这办法不错。”
袁隗心情好了许多,他喜笑颜开地说道:“这下省去了我们不少麻烦。明天,我们都到太学去,把声势闹大一点,由不得董卓不答应。不就是设几个经学博士吗?有那么困难?”
“如此一来,董卓又坐实一条重罪,而且还得罪了天下无数士子。”何颙大笑道。
十一月中,洛阳。
天子下旨,拜董卓为大汉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尊宠之致。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8节
北疆诸府奏章纷纷送到洛阳。
汉北郡太守田豫上奏治理之策;屯田校尉唐放、典农都尉赵戬禀奏屯田之事;车骑大将军府晋阳行辕主事、护田中郎将赵岐禀奏并州各郡赋税征缴入库以及并州赈济情况;车骑大将军府云中行辕主事朱穆禀奏边郡各要塞戍守情况;奋威将军鲜于辅禀奏最新大漠战况,恳请天子封赏野狼部落首领游骑为大王,等等,天子一一下旨诏准和予以褒奖。
奋威将军鲜于辅另有奏议,提出在北疆实行御史监郡制,设立北疆监御史府,并举荐校尉陈好为北疆监御史。
相国董卓急召御史中丞许靖、治书御史司马防和治书执法(掌弹劾)、殿中侍御史等御史台主要官员到相国府议事。几位御史台官员看完鲜于辅的奏章,几乎是异口同声表示反对。御史监郡制早在孝武皇帝朝就已经废除,如今再立不但和并州刺史的职权产生冲突,而且严重违反律法。尤为让人不能容忍的是,大汉所有御史都直接隶属于御史台,听命于天子,怎么能同时受车骑大将军府节制?那车骑大将军又有谁来监察?
董卓初始还笑脸相问,好言相劝,说北疆情况特殊,可以另行考虑,只要御史监郡制符合大汉律法的宗旨,有利于北疆稳定和发展,未尝不能修改祖制予以重建。但御史台的官员抱着祖制死活不放,董卓渐渐的不耐烦了,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冷峻。
“这事我做主了,我同意在北疆另建监御史。你们立即回去给我拟一个奏章,我明天呈送天子。”董卓挥挥手,不再多说一句话。
御史中丞许靖当时就放下了脸。“自从相国大人主掌国事以来,大汉律法形同虚设,祖宗之制更是被肆意践踏的面目全非。相国大人先是建大司马,后建相国,接着又要改延续了三百多年的官学,大人哪里还在乎一个个小小的监御史?相国大人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司马防急忙对许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不要激怒了董卓。董卓瞪了许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大人对我有意见?”许靖冷哼一声,低头不语。
董卓看看司马防,问道:“司马大人能说说吗?御史台是因为朝廷有意设立古文经博士一事还是为了北疆监御史一事对本相有这么大的意见?”
司马防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消瘦,一张刚毅方正脸,一双精明而谨慎的眼睛,神态不卑不亢,说话时头稍稍上扬,显得颇有几分傲气。
“大人,北疆建监御史一事,有利有弊。车骑大将军的目的无非是想更好的控制北疆诸府官吏,减少制约。但这无形中也会增加车骑大将军的权势。所以御史台认为,建可以,但也要以十年为期。十年后,车骑大将军还北疆军政于朝廷,这监御史也就一并撤销。”司马防手捻长须,缓缓说道,“关于设立古文经博士一事,我们御史台的确有意见。御史台掌律法,察百官,有些事我们清楚,大人未必清楚,不知道大人可有兴趣听一听……”
董卓笑道:“今古文经学名家辈出,前有班固、陈宗、尹敏、杜抚,后有郑玄、马日磾、蔡邕、卢植、荀爽,不比今文学的名士硕儒差多少,研习古文经者也是比比皆是。为什么太学就不能授教古文经?为什么太学就不能立古文经博士?”
司马防微微一笑,拱手问道:“大人一定知道南阳张衡,但大人可知道张衡大人所上的那道名震天下的奏疏?”
董卓疑惑地摇摇头,非常谦恭地说道:“请建公赐教。”
司马防和许靖相视一笑,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色。董卓毫不在意,凝神细听。
“张大人这道奏疏叫《请禁绝图谶书》,是恳请天子禁绝谶纬诸书的。”司马防缓缓说道。董卓脸色霎时一变。
司马防继续说道,张大人说“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他认为这八十一篇谶纬之学根本就是祸国之源。
(《七经纬》、《论语谶》、《河图》、《洛书》等合称为“谶纬”,共有八十一篇。谶是神的预言,谶书是一种占验吉凶的书,河洛书也。纬是经之支流,衍及旁义,纬书就是依傍经义,是神学迷信、阴阳五行说与经义的结合。谶纬之学最早是由今文经学大家董仲舒和刘向引入经义。)
“为什么张大人不惜冒着杀头的危险,说出这番惊人之语?”司马防略加思索,接着说道,“这牵扯到了官学,牵扯到了今文经学。”
谶纬被尊为秘经,孔丘秘经,为汉赤制,号为内学,是孔子的心传,微言大义所在,是儒学的精髓,具有正宗的权威性。到了光武皇帝,更是以图谶宣布于天下,在他的极力倡导下,众多儒生争相趋从,侈谈纬候,妄言图谶,所谓“学孔子《七经》、《河图》、《洛书》,内外艺术,靡不贯综”,这成了本朝儒士,尤其是今文经学家的共同风尚和特色,其中尤以《公羊》学为代表的今文经学家在这方面表现最为显著。
孝章皇帝建初四年(公元79年),天子诏令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于白虎观,讲义五经同异,引谶纬以释经。后令史臣班固撰集其事,写成了《白虎通义》。《白虎通义》以今文经学为主,但亦兼采古文经说,其中大量征引谶纬。《白虎通义》是皇帝钦定的经学书,本朝儒生必学之经。所以本朝自白虎观之议后,谶纬与今、古文经学迅速结合,而且在引征经典时,凡是有经有纬的,通常是先引谶纬,后再引经书。谶纬成为决定国事的本源。凡经说上的分歧,甚至国家的礼乐制度、征伐战争,都要以谶纬决断,谶纬决定一切纷争和犹豫不决的事情。
谶讳之学如日中天,盛极一时,至今不衰。
本朝儒士们对戳纬的态度和掌握谶纬之学的水平高下,早已成了儒士们是否忠诚于天子和朝廷,拥护大汉国策的准则,成了儒士们的才智和学术水平高下的判断标准,成了儒士们在仕途上是加官进爵还是遭贬废置的决定因素。过去,桓谭、尹敏两位重臣就曾因为反对谶纬而遭到光武皇帝的贬黜。谶纬之学对大汉影响巨大,它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
今文经学和谶纬几乎已经合而为一,凡今文经学硕儒无一不是谶纬大家,而古文经学因为着重于章句训诂,以经史释义,从本质上排斥谶纬,所以一直受到今文学家的极力抨击和贬斥。虽然马融、蔡邕、许劭、荀爽、卢植等古经文学巨擘也研习今文经学,精通今古两经,但他们依旧遭到了今文经学家的一致排挤和打击。
张衡大人是古文经学家,他认为,谶纬之学对大汉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戕害,长此以往,必将动摇国家社稷。他说王莽、公孙述就是以谶纬祸国,造成国家飘零生灵涂炭。他还说国家每逢灾患战乱,天子和大臣们不是先考虑如何解决危机保护社稷和百姓,而是以谶纬之言欺骗百姓。自欺欺人,最后导致祸乱愈演愈烈国势日衰。他对大汉军队每逢战事不是整训军备积极应战,而是先用谶纬蓍筮预测胜负结果一事尤为深恶痛绝。所以他要求禁绝图谶,结果他的下场和过去的桓谭、尹敏两位大人一样,获罪贬黜。
在今文经学为官学,为大汉学术主体的情况下,张衡大人形单影只,受到打击自然是理所当然。
“真实的情况是不是和张衡大人说的一样?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是古文经学家,因为古今文之间的争斗而上书恳求天子禁绝谶纬?”司马防摇摇头,长叹道,“事实上张衡大人说的是对的,但为什么我大汉律法、我朝历代皇帝都坚决主张以今文经学为官学?”
“王莽乱政时,他曾经下令征召精通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等天下异能之士,为其大量制造图谶,将原先零星的谶语纬候,汇成篇籍,散布天下,说他受命代汉,妖言惑众危害国家,大人还记的这事吗?”司马防问道。
董卓点点头,若有所悟。
王莽以谶纬乱国,光武皇帝因谶纬得国。光武皇帝际会风云,起兵角逐天下,借的就是《河图赤符伏》的谶语,后来光武皇帝顺从天意,成功中兴了大汉。当时野心勃勃的公孙述也想假造一个谶语夺得江山,他以谶纬之言欺骗天下人,说自己才是继汉而立的皇帝。谶纬这时成了居心叵测者角逐权利,谋夺天下的犀利武器。
光武皇帝一统天下后,痛定思痛,随即宣布图谶于天下,把图谶八十一篇作为定本正式公开。这一方面维护了谶纬的尊严,提高谶纬在大汉至高无上的地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奸佞阴谋再造谶纬祸乱国家,以至威胁社稷稳定。此后,凡再发现造作谶纬的,则以“大逆不道”之罪严惩不怠。孝明皇帝时,楚王刘英就因为不慎造作了一个谶纬,结果坐实了“大逆不道”被迫自杀,牵连死亡者一千多人。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司马防苦笑道,“中平元年的蚁贼之乱,张角就是以此谶纬之言欺骗百姓,举百万兵叛乱,结果让我大汉至今难以恢复元气。光武皇帝之忧,不是无中生有啊。”
司马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躬身说道:“大人,今文经学和谶纬结合的完美无缺,我大汉万民授此经学,当忠诚为国,不生二心。但一旦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并列于官学,今文经学的地位必然下降。今文经学失去了尊崇地位,谶纬之学随即就会遭到排斥和践踏。八十一篇图谶也就失去了权威。从此后,谶纬四起,有心怀叵测者只要稍加利用,大汉必将陷入纷乱,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今文经学是立国之根本,关系到大汉社稷之安危,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松动。桓谭、尹敏、张衡之所以不受朝廷重用,甚至遭到贬黜,其原因就在于此。下官恳请大人三思啊。”
董卓心事重重地回到书房。贾诩、田仪匆匆来见。
董卓把许靖和司马防等御史大员关于罢议设立古文经博士一事仔细说了一遍,“文和、叔平,蚁贼之乱和谶纬可能有点关系,但设立一个古文经博士,难道就能断送整个大汉社稷?如今朝野上下,反对和赞同之声势均力敌,我无所适从了。你们说说,这事到底如何解决?”
贾诩和田仪两人面带忧色,沉默不语。
“大人,增加赋税一事,太傅大人和司徒、司空大人怎么说?还是不同意?”贾诩小声问道。
“他们都不同意。上午我们几个人当着陛下的面争了起来,我恨不得拿剑砍死他们。”董卓愤怒地说道,“我都做到相国了,你们看我风光吧?我看我还不如一个太守。太守在自己的地盘上说什么算什么,但我呢?我说什么不算什么,简直就是一摆设。”
董卓极其沮丧地躺倒席上,望着屋顶,疲惫不堪地说道:“门阀厉害啊,宗族、门生、故吏,成千上万,盘根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不是一棵大树,而是蜘蛛和蜘蛛网,就算我们把蜘蛛网扯碎了,但那蜘蛛还在,过一阵子它又结成一张大网了。杀,我能杀多少?我能杀遍大汉十三州吗?朝堂之上,州郡之间,有几个是我的人?我不干了。我们回关中,回西疆去,象豹子一样,我也做个说话算话的人,手下也都是你们这帮老部下,大家有吃有喝有女人,最起码不用象现在一样给人做摆设,天天受气,将来还说不定是天下的一个大笑柄。”
董卓猛地又坐了起来,一拳砸到案几上,恨恨地骂道,“袁隗那个老狐狸,都成精了。当初我自顾不暇,废帝后一心整顿北军,结果给他钻了空子,出外任职的京官全部都是他的人。后来又是远征大漠的事,又是告缗令的事,一件接一件,我就是想调换也没有时间,更没有人。我除了一帮悍将就你们几个信得过的人,你们都走了,我在京城连个商量事的都没有,那我就更成孤家寡人了。”
“如今赋税在他们手上,这些州郡官员我罢又不能罢,换又不能换,整个就是一盘死棋。如果强行增赋,后果难以预料。把这些人逼急了,他们干脆来个里应外合,象豹子一样出兵威逼洛阳,那我们就完了,真的要滚回关中了。”
“现在这大汉不是我掌权,也不是陛下,而是袁隗和那几个门阀家主啊。”董卓哀叹道,“还是李玮那小子厉害,指使自己夫人把卫阀抓了。抓得好,否则北疆也快成卫阀的天下了,到时北疆不是豹子说了算,而是卫阀家主说了算了。”
他看看神情不振的贾诩和田仪,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文和,你这个主意不好啊。相国我是做了,还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看上去是不是很有面子啊?可这面子难受,是一张铁板啊……”他用力拍拍自己的脸,痛心疾首地说道,“陛下要钱过年,北军将士要钱过年,灾民也要钱过年,你们也要钱过年,这钱从那里来?我是大汉相国,如果我让大家饿着肚子两手空空的过年,我这相国还干不干?到时不要说你们骂,跟我多年的胡族铁骑恐怕要把我的相国府拆了。”
“现在怎么办?难道象李玮说的,去抄家?我要是命令你们带人去抄家,我就完了。不要说什么大汉名臣了,我就是一祸国殃民的奸佞,我就是大汉最大的乱臣贼子。你们愿意成为乱臣贼子的帮凶?愿意陪我一起九族尽诛遗臭万年?”
贾诩和田仪背心冒汗,急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请罪。
“大人请息怒,这事情还没到绝境。”贾诩劝道,“只要车骑大将军撤军了,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应付眼前的危机。相国大人如果有车骑大将军为援,何愁不能在洛阳立足?相国大人虽然在洛阳没有根基,但时间久了,根基也就渐渐打下了。有个一年两年,京中的门阀还不是大人掌中之物?”
“起来……起来……”董卓发泄了一通后,郁闷的心情好了许多,“这几年朝野上下斗来斗去。结果先帝死了,奸阉死了,何进也死了,就连皇帝都被我们换了一个。但最后屹立不倒的是谁?是士人,是武人,是门阀,是我和豹子。你说的对,有我和豹子在大汉,还轮不到这些士人耀武扬威。”
“大人打算派谁北上犒军?”这时门外传来了李儒的声音,接着李儒消瘦的身躯出现在门边。
董卓闻声笑道:“长笙想去大漠看看?”
李儒走进书房,躬身说道:“洛阳现在危机重重,大人若想度过难关,只有北上求援,下官愿为大人分忧。”
“洛阳稳定与否,直接关系到大汉社稷和北疆的安危,所以车骑大将军绝不会坐视不理。”贾诩站起来说道,“以车骑大将军为后援是目前唯一解决危机的办法。”
“远水救不了近渴,先解决明天的事。”董卓说道,“这古文经博士到底能不能设?如果无关大局,我就奏请天子强行下旨了。我遂了袁隗的心愿,看他还能怎么办?我就不信他敢置大汉社稷的安危于不顾。”
“现在不能设。”贾诩说道,“治书御史司马大人说的对,此事轻易不能动。太傅大人突然提出要设古文经博士,其目的无非是让大人陷进士人纷争的漩涡里,让国事陷于瘫痪,最后逼迫大人不得不引咎请辞。”
董卓难以置信地说道:“司马防说,设立古文经博士有可能引发天下大乱,而你说的更玄乎了,一个古文经博士难道就值得朝中大臣们如此争吵,连国事都要放弃不问?”
贾诩说道:“大人,这不仅仅是设立一个博士的问题,而是学术问题,是仕途和财富问题,更是门阀世家权势争斗问题。”
董卓头一晕,不说话了,听贾诩解释吧。
孝武皇帝独尊儒术之后,以董仲舒的《春秋公羊传》作为最高法典,奉为神圣,不准怀疑,并提出“天不变,道亦不变”。儒家学者要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对儒学经典加以诠释,遂出现并形成了“经学”。经学的谶纬化,导致《觳梁》的出现及今古文之争。早年今古文经学之争的突出人物就是扬雄,扬雄把儒学看成是做人的学问,他认为儒家精神应该是能以平常心对人对己。
孝成皇帝河平三年,光禄大夫刘向、其子刘歆等人奉旨校订皇家图书,整理先秦古籍,历二十年而成《七略》。同一时间刘歆校勘了许多残本古文,他认为古文文本要比今文文本可靠,于是他提出将古文也立为学官,结果遭到贬黜。刘歆忽视了许多问题,一是本朝以经学为生的人太多了,一旦朝廷把古文经学也立为官学,那吃经学饭的人就更多了,大家的仕途、财富、声名都要受到影响;其次,古文文本没有得到全面整理,没有太多的人研习,古文又为大秦国李斯统一小篆前的六国书体,没什么人认识;而尤为重要的是,我大汉确立经学不是为了学术,而是为了治国,今文经学以《禹贡》治理黄河,以《洪范》察知天变,以《春秋》判决案件,以《诗三百》当作谏书,今文经学早期对大汉的发展有巨大的推动作用,而古文经学典远远做不到这一点。刘歆的提议虽然没有得到认可,但他所校勘的古文却因此流传了出去。
此后,一些笃信古文经的儒士开始在民间整理和传授古文经,解释古文经,如贾逵的《春秋左氏传解诂》、《国语解诂》、许慎的《说文解字》、马融注解的《周易》、《尚书》等古文经诸书,这使得古文经学逐渐达到了成熟的境地。古文经学注重学术化的考订文献、训诂章句,尤其注重发掘经典中属于周王朝的宗法和礼乐文化,而恰恰是这一点成为今古文经学之争的焦点。
古文经学以《周礼》为大宗,今文经学以《礼记王制》为大宗,因此《周礼》成为两派论战的焦点。《周礼》传授端绪不明,屡屡受到今文经学家的诘难,如硕儒何休就贬斥之为“六国阴谋之书”,而刘歆、马融、郑玄等古文经学家则誉之为“周公之典”。
《周礼》一书,体大思精,学术与治术无所不包。古文经学家相信《周礼》出自周公,书中有完善的官制和丰富的治国之道。《周礼》对官员、百姓,均采用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之策。而这正是现在的大汉国所需要的。
“大人现在明白了没有?”贾诩问道,“今古文经学之争不是学术之争,而是治国之策的争论。今文经学主张独尊儒术,以德治国,而古文经学主张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两者之间的治国之策有天壤之别。”
“由于本朝皇统屡绝,皇权旁落,外戚、奸阉和门阀士人权势交错,造成门阀势力日益崛起,到今日终于成为决定大汉命运举足轻重的力量。在他们眼里,儒学理想的实现和宗族门第的财富权势是相辅相成的,门阀士族的利益要远远大于大汉国的利益,道德、名节、抱负和博学成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础。大人,你看看现在的征辟和察举之制最后选择了哪些人走上朝堂治理国家?有大人吗?有我吗?”贾诩悲哀地摇摇头,“是杨阀的杨彪,袁阀的袁隗,是马阀、张阀、许阀……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终其一生不过就是一个郡县小吏而已,治国只是我们的一个梦想。”
“为什么会发生党锢之祸?”贾诩看看神情落寞的李儒,摇头道,“说白了,不过就是洛阳的皇权和地方门阀士族的权势之争而已,再说清楚一点,就是利益之争、财富之争。”
董卓望着贾诩,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胡子,他还是有点没有明白。
“太学里有十四个今文经博士,设一个古文经博士,本身没有什么关系。但古文经学一旦公开授学,研习古文经的士子大量增加,不可避免的就要产生治国之策的改变。而这种情况,无论是天子还是以习今文经学出仕的官僚,都无法容忍。谁愿意白白丢失权势和财富?”
“光武皇帝中兴大汉时,需要大量士人相助以治理国家,光武皇帝迫于形势于是设立了一个《左氏春秋》博士,结果此议遭到了今文博士们的激烈攻击,公卿大臣们也群起反对,《左氏春秋》博士不久就被废除了。到了孝明皇帝朝,因为研习古文经学的名士、大臣越来越多,朝廷的压力越来越大,所以孝明皇帝无奈之下诏告天下,允许《左传》、《谷梁》、《古文尚书》、《毛诗》等四经可以公开在私学传授,但依旧不立博士。孝章皇帝建初四年的白虎观之议是本朝今古文之争的第一个高峰,但古文经学依旧败北。为什么?原因就在于此。有多少人愿意改变延续了几百年的大汉治国之策?又有多少人愿意放弃已经拥有的权势和财富?”
“随着古文经学的不断发展,它已经明显占据了优势,随时都有可能取代今文经学的地位。而现在,袁隗和一帮研习古文经学的门阀官僚们正在试图得到这个机会。”
“自孝章皇帝到现在,古文经学名人辈出,如桓谭、班固、陈宗、尹敏、王充、贾逵、郑众、马融、许慎、张衡,刘珍、李尤、黄景、边韶、崔寔等几十人,尤其是今天,古文经学大师更是名震天下,如郑玄、荀爽、荀悦、马日磾、蔡邕、卢植等人,门生弟子成千上万,就连赵岐、杨彪这样的今文学家也中途改习古文经学,名曰古今通修,其实就是转今为古。以古文经学这样庞大的势力完全可以在短短时间内彻底击败和清除今文经学,可以在一段时间内迅速建立新的治国之策,从而实现古文经学家们振兴大汉社稷的理想。”
董卓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贾诩说了这么长时间,其实就是一句话。“袁隗要清除异己,夺回权柄。”
在洛阳城待了两个多月,自己最后还是中了计,给袁隗当刀使了。要不是今天贾诩这么一解释,自己还以为权柄尽握,风光无限了呢?想到自己为了赋税入库,对袁隗低声下气的样子,他就憋屈的想杀人。董卓越想越气,猛然一掌拍在了案几上,“老子杀了他。”
李儒看到董卓怒不可遏,赶忙劝道:“大人,这种小事无须生气。以我看,文和过分夸大了袁隗和古文经学的实力。不管怎么说,今文经学有数百年的历史,你看看杨阀、伏阀、杜阀、卫阀,何休、申屠璠、王谦,太多了,袁隗要想把这事稳下来,让古文经博士在太学公开授学,恐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答应了他又如何?”
贾诩低头不语。田仪也随声附和,他也认为还是先把赋税入库为好,“这个古文经博士袁隗既然想要,那就给他。只要赋税到手,洛阳危机度过,这洛阳还不是大人说了算。”
“谶纬的事呢?”董卓问道,“许靖和司马防说的事怎么解决?”
李儒为难地说道:“难啦,最难的就是这事了,这事牵扯到今古文经学两家。”
“不难。”贾诩笑道,“要想让袁隗无法得逞,那就两个都打,干脆下个禁绝谶纬令,凡谶纬诸书都须上缴,匿不送官者,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9节
贾诩陪着李儒往府门走去。
李儒是郎中令,掌郎中宿卫,为宫廷宿卫及侍从诸官之长,负责皇宫和皇帝的安全。董卓为了完全控制天子和内廷以防出现意外,一般情况下严禁李儒走出宫门,即使自己有急事召见,也是事罢即让他匆匆赶回。皇宫内的天子和平乐观的北军是董卓赖以控制大汉权柄的两件武器,缺一不可。
“文和,你今天的话说多了,你难道没看出来相国大人已经拿定主意了吗?”李儒轻声说道,“大人没把刘艾喊来议事,显然是打算在太学设立古文经博士了。刘艾是习今文经学的,跟随大人很多年,深为大人信任,今天这个场合他没参加,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贾诩叹道:“长笙,太傅大人以赋税要挟大人和朝廷,极力要求设立古文经博士,无非是想蓄意挑起今古文经学之间的争斗,从而扰乱朝政,恶化洛阳危机,达到逼走大人和攫取权柄的目的。大人刚刚到洛阳,根基未稳,此时最急需的是拉拢门阀士人,得到一部分士人的支持和信任,以便迅速增加实力,稳定京都局势,而不应该行此险策,拱手让出自己的优势。”
“设立古文经博士,虽然可以拉拢古文经学派,打击今文经学派,让两派的门阀士子互相争斗甚至大打出手,但也有可能反过来让古、今文经学两派联起手来一起对付大人。一个灾异、一个谶纬预言就可以让两派暂时放弃自己的学术之争,同时把矛头对准大人。我们在洛阳没有根基,没有门阀士族的支持,各地州郡除了西凉和三辅我们也没有自己的人手,一旦事情失去控制引发兵灾之祸,大人就面临绝境了。到时我们要么放弃权柄回到西凉,要么被困洛阳鱼死网破。”
“所以你干脆先下手为强,禁绝谶纬,然后再拉一个打一个?”李儒笑道,“文和,禁绝谶纬可是一件违律的大事,此诏一下,天下势必大乱。大人就是大汉国最大的逆臣贼子了,而且……”他看看贾诩,摇头说道,“大人十分相信谶纬之术,你难道不知道?哪一次打仗,他不是先行以蓍筮测算胜负?”
贾诩笑而不语。
“今天你先是劝谏大人不要设立古文经博士,然后又献禁绝谶纬之策,连犯大人两忌。”李儒停下脚步,望着贾诩,缓缓说道,“文和,你是不是想离开洛阳了?”
贾诩笑容渐敛,捻须说道:“长笙,大人在洛阳没有根基,而门阀势力之强绝不是我们所能对付的,回长安和西凉才是长久之策。待在洛阳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鱼死网破,这对大人,对大汉社稷都没有任何好处。我大汉今日已经摇摇欲坠,如果再经此重击,覆亡在即。”
李儒四下看看,神情异常凝重。
“大人把告缗抄没之财尽数搬回了长安,京兆尹、扶风、冯翊三郡的赋税入了长安大库,弘农郡、河南尹的赋税没有送进大司农府却搬进了平乐观,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车骑大将军府的李玮来了之后为什么绝口不提司隶五郡的赋税?太傅袁隗和朝中的大臣们为什么视而不见?如果用这几十亿钱填补国库,远征大军的粮饷何须减半?大人何须如此急迫要求各地州郡速速征缴赋税?”
贾诩凑到李儒的耳边,低声说道:“大人在为自己预设后路,一旦洛阳失控他就率军回到长安和西凉,而太傅袁隗和朝中的大臣们最终目的是要逼走大人,所以大人此举正好符合他们的心意,他们当然要视而不见了。只要大人不走,各地州郡的州牧太守就不会把赋税送到洛阳。”
“至于李玮,他现在缺的不是钱粮,而是权势。车骑大将军远征归来后,功勋盖世,不可能满足于北疆一隅,他需要更大的权势,他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们和门阀士人斗得两败俱伤,然后他好坐享其成。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完全可以到洛阳代替大人主掌大汉权柄。李玮到洛阳来不是要钱,而是想看看洛阳的形势。”
“各地州郡的州牧太守公然违抗圣旨,迟迟不把赋税送到洛阳,罪在不赦,如何脱罪?”贾诩拍拍李儒的后背,无奈地说道,“难道大人有了车骑大将军的援助之后,把这些人全部罢免了吗?这显然不现实,我大汉没有门阀士人如何治理天下?而车骑大将军为了北疆的稳定,急需洛阳政局的平稳,他更不会允许大人恣意妄为,所以,大人和门阀士人之间必然有妥协。大人放弃权柄回到长安和西凉乃是最好的解决途径,这样不但能迅速稳定洛阳政局,还能维持各方权势的平衡,非常有利于大汉元气的恢复。”
李儒神情略显震骇,欲言又止。董卓所作的这些事他是知道的,董卓的目的他也清楚,只是他和董卓似乎都忽视了门阀士人的力量和决心。
“车骑大将军撤军回到边塞的消息一旦传到京城,洛阳必将有变。”贾诩轻叹一声,摇头道,“长笙,洛阳从现在开始,已经陷入死局,救不活了。活路在长安,在西凉,而要确保这个活路,河东和西凉乃是重中之重。”
“大人要想确保长安和西凉,虎踞西疆,除了尽快解除左将军皇甫嵩的兵权,把他征调回京外,最关键的就是屯兵河东。只要兵屯河东,我们就可以遏制和抵御车骑大将军对长安的威胁,将来也可以从潼关和河东两个方向威胁洛阳,还可以有助于解决眼前的洛阳危机,在和车骑大将军的结盟过程中我们也掌握了绝对的主动。从京畿安全考虑,大人的这个屯兵河东之议也必将得到太傅袁隗和朝中大臣的同意。”
李儒顿时明白了贾诩的意思,一脸钦佩之色。
“河东军政现在由车骑大将军主掌,所以屯兵河东必须要选择恰当的时机。”贾诩忧心忡忡地说道,“一旦河东屯兵之事激怒了车骑大将军,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长笙此次北上,务必要说服车骑大将军。”
“现在车骑大将军远征刚刚结束,军队元气大伤,粮草不济,除了暂时对我们有威慑作用外,根本没有再起战事的可能。另外,从稳定整个北疆来说,车骑大将军也没有必要和我们翻脸,河东驻兵不但对他没有损害,还可以保证我们三方之间的权势平衡,也能减少天子和朝廷对他的猜忌。不管怎么说,北疆屯田还是需要朝廷和我们的鼎力支持和帮助,否则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北疆就乱了。”
李儒连连点头,“还是文和考虑的长远。依大人的性格,他不可能主动放弃权柄,这些话我们说了也是白说。现在大人还不清楚门阀士人的力量有多大,更不会主动要求驻兵河东去招惹车骑大将军。他对洛阳形势的发展估计还是比较乐观的。”
“说的不错。”贾诩说道,“我们没有必要激怒大人。何况现在我们对形势的发展也不过就是一种预测,谁也不知道下个月的洛阳将发生什么?”
“你今天连犯大人的忌讳,就是想离开洛阳寻找兵进河东的机会?”李儒问道。
“对,此事还须长笙稍加帮忙。”
第二天,郎中令李儒对董卓说,为了防止车骑大将军撤军后迁怒于朝廷以兵威胁洛阳,有必要在河东制造点混乱,这样既可以牵制河东的屯田兵转移车骑大将军的视线,还可以有助于大人集中精力解决洛阳危机。
董卓问他有什么办法?李儒说,李傕军中有个军司马叫杨奉,原来是白波黄巾的首领。白波黄巾被车骑大将军的手下射缨彤和李溯等人率军击败后,他跳河逃生拣了一条性命。杨奉逃到关西后通过一个商贾的关系进入了董卓军中。李儒打算派他到河东王屋山、太行山一带寻找白波黄巾首领韩暹,以给予厚重财物为条件,让白波贼下山抢粮。
董卓同意,随即急召虎贲校尉李傕。董卓接着问李儒,说京兆尹董旻来书,希望自己给他派一个信得过的长安令,你看贾诩怎么样?李儒笑道,洛阳这里更需要贾诩。现在河内有战事,河东马上也要有兵甲之祸,我看还是让贾诩北上平津关任平津都尉率军卫戍京畿为好。贾诩才智超绝,河东河内一旦有事,他可以就近解决,可确保洛阳以北稳如磐石。董卓仔细想了一下,随即答应了。
这几天,蔡邕、盖勋、子劭到了京城,陈留边让、山阳王谦、颖川荀爽等名士也陆续到京。北海郑玄、巨鹿张臶、颖川胡昭、陈留申屠璠、赵国邯郸淳等均拒绝从辟。
董卓大喜,拜荀爽为光禄勋,蔡邕为尚书,边让、王谦为光禄大夫,盖勋为谏议大大,子劭为议郎,其他到京名士也纷纷授予官爵。
相国董卓于南宫东观就是否设立古文经博士征询诸多大臣和在京的名士大儒。
董卓笑着说,孝章皇帝时,曾经为今、古文经学之事举行了一个白虎观议事,今天,我们也举行一个东观议事,这次,我们一定要把今、古文经学的事解决了。董卓请到东观的这些大臣名士都是研习古文经学的,当然是一致同意设立古文经博士了。蔡邕甚至提出,要设就设《周礼》、《左传》、《谷梁》、《古文尚书》、《毛诗》五个博士、以示朝廷对古文经学的认可。
董卓随即请诸位名士写了一道奏章,取名《东观之策》,并立即呈递给了天子,同时推荐了五个古文经博士人选。天子遂下旨诏令天下,以今、古文经学并重于官学,太学设立五个古文经博士。
洛阳顿时为之轰动。
最近一段时间,为是否设立古文经博士一事,京中名士大儒诸生们天天聚集在太学和各自老师的府邸通宵达旦地辩论,官员们则聚集在兰台、云台、辟雍、东观、石室、宣明、鸿都等几个典藏图书的地方反复争论。就在天子圣旨送达太学的时候,太学的今文经学博士、诸生们还在为《周礼》的师承问题质疑古文经学士,双方正吵得不可开交。
圣旨一经宣布,太学诸生大乱,今文经学的博士、诸生们一个个愤怒地痛骂出声,而研习古文经学的诸生们却欢呼雀跃,兴奋异常。太学里本没有学习古文经的诸生,马日磾、卢植、朱俊、袁隗、韩说等人的弟子平时在太学学习的也是今文经,这是吃饭的家伙,不学也得学。现在因为古文经学要熬出头了,要成为官学了,这些诸生在各自老师的支持下,随即站出来组成了一个古文经学的诸生阵营。
研习古文经学的诸生在三万多名太学诸生里,的确只占很少一部分,他们势单力薄,再加上得意忘形之后未免有点趾高气扬,结果遭到了太学诸生们惊天动地的辱骂,双方随即产生冲突,接着冲突演变成了流血事件。袁隗的门生弟子多,气势旺,受到的打击也最厉害。等司隶校尉宣璠带着卫兵赶到太学驱散了闹事的诸生后,地上已经躺倒几十个了。事情闹大了。
太学诸生们并不畏惧,他们冲出了太学,组成了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一路呼号,直扑北宫。他们在北宫门外跪了黑压压的一片,声泪俱下的恳求天子立即废除古文经博士,禁绝古文经学。还有一部分诸生依旧在城内四处游行。洛阳城里一片混乱。
杨阀的杨奉(杨彪的祖叔父)、杨秦,薛阀(薛汉后人),伏阀(伏湛之后),杜阀(杜抚后人),崔阀(崔骃后人)的崔烈,种阀(种暠后人)的种拂,张阀的张温,王阀(王龚后人)的王谦,何阀(今文经学巨擎何休后人)等诸多京中的门阀世族陆续赶到北宫门外声援今文经学博士、诸生,更有京中皇室权贵刘弘、刘廷、刘博、刘表等诸多宗室赶来助阵(宗室权贵一般都是研习今文经学)。一时间,北宫门外声势惊人,吼声如潮,洛阳城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天子和诸多大臣惶恐不安。董卓不为所动,泰然自若。
他下令北军八校尉立即出动,各领兵马分驻京畿八关。中郎将董越领一万军回长安驻守,中郎将段煨领一万军驻守潼关,中郎将牛辅领一万军驻守函谷关。司隶校尉宣璠、河南尹王允、城门校尉伍琼各领卫兵巡视洛阳城,防止有人趁机闹事祸害百姓。
至于诸生名士大儒,随他们闹去,想怎么闹就怎么闹。
董卓低估了士人的力量。几天后,河南尹、弘农郡的儒生纷纷聚集到洛阳,洛阳反对古文经学为官学的呼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强烈。而长安和三辅的儒士也开始在长安城游行,并数次冲击京兆尹府,京兆尹董旻在驱赶闹事儒士时遭到了刺杀,差点丢掉了性命。同一时间,天子诏书所达的州郡儒士也纷纷聚集于郡府衙门请愿,不过这些地方儒士较少,一般也就是以请愿上书和辩论为主,不象洛阳、长安的儒士,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但即便是如此,各地州郡的长官还是纷纷上书,其中东郡太守桥瑁更是把矛头直接对准了相国董卓,怒斥他擅权祸国,妄改祖制,应该引咎去职。
随着桥瑁的这一道上奏,朝野上下几乎在一夜之间同时痛骂董卓,洛阳诸生儒士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要求董卓请辞去职,滚回西凉的喊声响彻了洛阳城。
董卓恍若未闻,根本不予理睬。
他召集太傅袁隗、太尉黄琬、司空荀爽(荀爽任职光碌勋三天后即被董卓奏请天子拜为司空)于尚书台议事,商议增加赋税的事。
被拜为司徒的杨彪已经数天没有见到人了。杨彪是杨震后人,杨赐之子,杨阀的家主。杨氏家族世世传习欧阳《尚书》,今文经学的泰斗,门生弟子成千上万。作为家主的杨彪竟然研习古文经学,这自然是贻笑天下,给祖宗抹黑的事,所以杨彪的叔祖父杨奉给了杨彪两个巴掌外加三脚,把他一脚又踹回到今文经学的阵营了。现在杨彪天天在北宫门外陪着数万诸生儒士,强烈要求天子废除古文经博士,也不理国事了。
袁隗非常痛快,一口答应,并表示亲自急书各地州郡长官,要求他们务必在十二月底之前把赋税上缴入库。司空荀爽表示了自己的担忧,他说现在朝野上下因为官学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实在不适合增赋。他建议还是先把各地州郡的赋税入库,等时机合适了再颁布增赋之策也不迟。
董卓费了这么多心思,等的就是袁隗这句话,他怎肯放弃?
十一月下,天子诏告天下,增收赋税,田租改为什一之税。
十一月下,远征大军的捷报送到洛阳。车骑大将军率军于落日原击败鲜卑,斩首三万四千级,诛杀鲜卑大王魁头,鲜卑部落大人慕容风、落置鞬落罗,掳掠无数。
洛阳轰动。
天子大喜,下旨重赏北疆将士,郎中令李儒随即奉旨北上犒军。
相国董卓更是狂喜,当天夜里就下令中郎将吕布、胡轸率军进城,包围太学和所有参予北宫请愿的门阀世家,命令虎贲校尉李傕、胡骑校尉樊稠领军驱赶聚集在北宫门外的博士、诸生和名士大儒。若有抗旨不遵者,立即抓捕。
然而,董卓军令里的“驱赶”到了李傕和樊稠的嘴中却变成了“捕杀”,西凉铁骑趁着夜色冲进了洛阳城,展开了血腥屠杀。一夜之间,太学五位博士,三千多名诸生,几十位名士大儒成了刀下亡魂。
吕布和张辽领军包围了太学。夜里回到太学休息的诸生几次想冲出太学,但都被北军的乱箭射了回去。
胡轸的军队围住了几十座门阀世家的府邸,豪华的宅院和北宫门外的杀声深深地刺激了西凉将士。他们的眼晴红了,士卒们就象一群恶狼在等待着猎物,只要有一个人冲出来,宅院就会变成坟墓。
前度辽将军、光禄勋刘博冲了出来,“谁敢围住我的家?圣旨在哪?”
回答他的是一个戴着战盔,长发披散在外的羌人军候,还有一柄冷森森的战刀。刘博的头颅在空中飞舞,他瞪大了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一个小小的军候竟敢杀我?
“杀……冲进去……”
男人被杀,女人被奸,财物被掳掠,一座豪华的府邸转眼变成了一座豪华的坟冢。一夜之间,洛阳城有十七座府邸变成了坟冢,皇亲国戚,门阀世家,西凉人逮谁杀谁,浓烈的血腥弥漫在洛阳城上空。
谏议大夫刘表神色惊惶地跑进了袁隗的府邸。
袁隗早已得到了禀报,对刘表恐惧地叙说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听到残忍之处也不过就是皱了皱眉而已。
“董卓已经大开杀戒。我是宗室后人,又是习今文经学的,再待在洛阳估计很快就没命了。”刘表说道,“太傅大人,我是来告辞的,明天一早我就离京。我要到渤海郡去投本初兄,临行前,大人可有什么交待?”
袁隗笑道:“你告诉本初,他和公路的家眷我已经送到汝南了,叫他不要担心洛阳的事,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刘表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这时太仆袁基走进来,递给刘表一个黑色锦囊。
“那句话加上去了?”袁隗问道。
“我和伯求兄已经按照叔父大人的要求写好了。”袁基恭敬地回道。
袁隗点点头,神色庄重地对刘表说道:“景升,大汉国的将来,就在你手上了。”
刘表贴身藏好锦囊,在十几个袁阀门客的护送下,匆匆离开了袁府。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10节
相国董卓接到消息后,愤怒得几乎咆哮起来。西凉兵用对付叛乱羌人的血腥手段来镇压手无寸铁的诸生大儒和门阀士族,这是董卓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一帮蛮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董卓站在脸色铁青的田仪面前,气得大叫大嚷,“这是洛阳,不是西疆,这帮混蛋。”
“叔平,立即传令李肃、毋丘毅,火速封锁洛阳城门,全城禁严,任何人不许出门,违令者斩。”
田仪稍加沉吟,然后低声说道:“大人,原西凉军一部分随董越大人到了长安,一部分随段煨大人驻守在潼关,剩下的都在城内,包括吕布大人的河内兵和张辽大人的并州兵。如果再调用的话,可都是原西园军和北军的人马了。这些人都是京畿一带的子弟,事情一旦泄漏出去……”
“叔平,都杀了半夜了,还有什么秘密可言?”董卓哀叹道,“这件事迟早都要传出去,我们先瞒一时是一时,实在瞒不住了,我们就回关中。”他越想越气,猛地一脚踢飞了脚边的案几,高声吼道,“老子这个黑锅算是背定了……”
“大人,虽然人是杀多了一点,但历朝历代为了变革,哪一次不是杀得血流成河?此事尚有挽救余地,大人无需这样生气。”田仪说道,“司隶校尉宣璠、河南尹王允和城门校尉伍琼都亲自参予了其事,大人应该立即召见他们商议善后事宜。此事要是传遍天下,这三个人首先就要掉脑袋。”
董卓连连点头。“还有呢?”
“关西和河东。”田仪说道,“皇甫嵩手上的兵权要立即解决,杜绝后患。其次就是河东,我们要在河东驻兵,以防备车骑大将军率军南下,切断我们的退路。”说着他从怀内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董卓,“这是长笙兄离开洛阳时交给我的,说如果洛阳有变,就把这封书信代呈大人。”
董卓急忙展开细看。田仪苦笑道:“长笙兄下午才离开洛阳,晚上洛阳就出事了。这也未免太快了一点。大人,要不要派快马把他追回来?”
“不要追了,长笙已经说了,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见到骠骑大将军。”董卓看完书信后,心里顿时有了底,他一边收起书信,一边感慨地说道,“叔平,从昨天天子下旨开始,豹子就已经是骠骑大将军了。不过他也到顶了,仅仅六七年时间,他就从一个鲜卑奴隶做到骠骑大将军,其辉煌功绩可与前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相比了。武人其实就应该像豹子一样,有仗打的时候打胜仗,这样就能升官。没有仗打的时候创造机会找仗打,这样就能升大官。今天我大汉国有这样一个悍将,不知道是祸还是福啊?”
田仪没有言语。他心想大人此时竟然还有心思说这些废话。现在不管豹子对大汉是祸还是福,总之大人已经是大汉之祸了。
“文和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难道对我也要这样藏藏掖掖?这能做什么大事?”董卓接着不满地说道,“河东的白波贼也该出现了。传令牛辅、贾诩,一旦白波贼侵扰河东,立即渡河攻击。告诉他们,屯兵河东的圣旨随后就送过去。”
“叔平,你立即拟一道诏书,大肆宣扬骠骑大将军李弘和他手下诸将远征大漠,为大汉国开疆拓土戍守边塞的赫赫功勋。当然了,你一定要在诏书中写明,我大汉之所以能够取得今天的显赫功绩,都是因为当今天子圣明,尤其是我这个辅弼大臣坐镇洛阳运筹帷幄指挥得好,天子和我的功劳最大。”董卓手捋长须,神情逐渐变得得意洋洋,甚至有点趾高气扬了,他继续说道,“我和天子的功劳你要多用些笔墨,要极其奢华之辞。”
“然后你把朝廷对北疆诸将的封赏也写上去,这是告诉天下人,天子和我都是本朝最贤明的君臣,该赏的我们就重赏,不但给有功将士加官进爵,而且还要给他们大加特加,让他们的子子孙孙都能享受到无上的荣耀和富贵。该罚的我们就重罚,灭门灭族,我们绝不手软。”
“还有就是在晋阳大龙山修建忠烈台的事,这事你也要大书特书。这次远征大战的阵亡将士,十二年前落日原大战的阵亡将士,本朝几百年来为戍守北疆阵亡的将士,这些我大汉的英烈都将魂归忠烈台,享受我大汉万民的祭奠和仰慕。”
“还有漠北都护府的事,这更要说了。由于大汉国力日衰,我大汉失去了西域的疆土,西域都护府因此撤消一百多年,这是大汉国的耻辱。但今天,我们洗刷了这个耻辱,我们征服了鲜卑人,雄霸了大漠,我们开拓了更为广袤的万里疆域,这是盖世功绩,是永载青史的功绩。在大漠中心建立漠北都护府代表我大汉国拥有大漠,这是大汉国的荣耀,我们要把这个荣耀告诉天下所有的人,要让大汉所有的子民都能分享这份巨大的荣耀和喜悦。”
“这些都是我的功劳,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我执掌权柄,谁会指挥豹子远征狼居胥山?谁会给北疆诸将大肆封赏?谁会同意在大漠中心建立漠北都护府?又有谁会同意在晋阳大龙山,在我大汉的龙脉之上筹建忠烈台以纪念大汉将士的不朽功勋?”
董卓在屋内不停地走动着,说话的声音又快又急,显得非常的兴奋和激动。
“天一亮,就急派八百里快骑,把这份诏书传送各地州郡,把远征大捷的喜讯和天子、我,还有骠骑大将军以及北疆将士的功勋遍告天下,让大汉子民过一个最快乐的新年。”
田仪躬身领命。“长笙的这个主意的确很高明。如此一来,大人就能以盖世功勋名闻天下,将来洛阳的传闻即使在州郡乡野之间广为流传,但在大人显赫声誉和权势下,士人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哼,,我倒要看看是快骑的马快,还是士人的嘴快。”董卓不屑地说道,“这帮士人,如果不想死绝的话,最好是听我的话。”
“大人,如何拿掉皇甫嵩的兵权?这个人打仗的确厉害,如果任由他留在扶风,将来定是大人的心腹之患。”
董卓低头看看李儒的书信,迟疑不语。李儒在书信中并没有说出解决的办法,而贾诩远在平津关,此时也不适宜把他叫回来问问。
“叔平,你可有什么主意?”
“本来我也没有主意,不过刚才听到大人说起漠北都护府的事,倒是提醒了我。”田仪说道,“大人,由于西疆战事频繁,西凉的张掖、酒泉、敦煌、张掖属国、张掖居延属国等五个郡国除了几个郡治所在的城池,其他地方几乎都不在我大汉国的控制范围内。我看有必要在西疆的最西端另外设立一个都护府,以有效打击西羌和控制疆域。”
董卓神色一喜,大声说道:“好,好主意。你仔细说说。”
在西疆最西端的地方设立都护府,都护统领五个郡国的军政,节制五个郡国的郡国兵。朝廷可以拜皇甫嵩为都护,命令他西上筹建都护府。皇甫嵩不是左将军了,看护三辅和西凉之责也就没了。两万大军的兵权随即就要交出来。当然了,朝廷不会当真去建什么都护府,这仅仅是剥夺皇甫嵩兵权的幌子。但因为朝廷这个理由非常充分,由不得皇甫嵩不答应。只要皇甫嵩交出兵权,我们就可以在皇甫嵩西上途中把他截住,让他奉旨回京。
田仪说,这个都护府可以称之为汉安都护府,意思就是告诉皇甫嵩,为了大汉的安宁,为了大汉社稷,你皇甫嵩应该如何选择?
董卓想了一下,颇为担忧地说道:“皇甫嵩如果拒绝呢?”
“把京城里皇甫世家的人全部监禁起来。”田仪说道,“谏议大夫盖勋和皇甫嵩的关系非常好,让他去扶风宣旨。盖勋的话,皇甫嵩肯定会相信。盖勋目前还不知道夜里发生的事,但他知道骠骑大将军远征大捷的事。现在皇甫嵩如果拒不交出兵权就是叛乱,他只有两万人,如何保住宗族家人的性命?如何应对已经凯旋归来的骠骑大将军?皇甫嵩是个聪明人,他从大局考虑,唯有交出兵权,否则祸乱大汉的就是他了。”
董卓再不犹豫,立即命人把盖勋从家里请到相国府来。
田仪匆忙拟好圣旨后,随即陪着董卓进宫奏请天子。李儒走后,田仪代领郎中令一职宿卫禁中。
董卓到了北宫朱雀门,李傕和樊稠上前拜见。
董卓怒不可遏,上前一人赏了几个巴掌,然后犹不解恨,又踢了几脚,“立即给我清理干净了。”
“是,下官这就把他们运到城外北邙山下埋了。”李傕心惊胆战地回道。
胡轸也奉命来见,他远远看到董卓急忙跪下请罪。董卓气疯了,抽出长剑就冲了上去,“我要杀了你。”
田仪、李傕和樊稠等人大惊失色,纷纷上前阻拦。田仪抱住了董卓的腰,他没什么力气,整个人给董卓拖着飞奔。李傕抱住了董卓的胳膊,哭丧着一张脸苦苦哀求。樊稠先是抓住了董卓拿剑的手,但被董卓一脚踢了出去,樊稠顺势就抱住了董卓的腿。董卓挣了几下没挣脱,只好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破口大骂。
胡轸脸都吓白了,浑身颤抖,连连磕头求饶。
“给我滚过来……”董卓指着他吼道。胡轸战战兢兢地爬到了董卓身边。董卓睚眦欲裂,咬牙切齿,举剑就剁。在田仪等人的惊呼声里,长剑剁在了胡轸的铁盔上。董卓咆哮着,一连剁了十几下。“叮当当……”,火星四射。胡轸也不敢躲,但他知道性命无忧,于是也就挺着脑袋给相国大人出出气了。董卓一阵猛砍,把胡轸砍得眼冒金花,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董卓砍累了,一手丢掉长剑,然后对准胡轸就是一脚,“你小子,是不是想我死啊。”
胡轸晕头晕脑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旁边一群侍卫都吓傻了。
“你杀了多少家?杀了多少?”董卓吼道。
“回禀大人,有廷尉刘弘,前度辽将军、光禄勋刘博……”胡轸的一名手下急忙跪下,说了一长串的名字。
董卓越听越有气,冲上去又是一顿拳打脚踢。胡轸抱着脑袋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你跟我几十年了,这兵是怎么带的?你有没有脑子?”董卓一边打一边骂道,“你以为这些人是蛮胡,可以随便杀啊?”
“大人,这不关胡大人的事。”那个说话的军司马胆怯地说道,“胡大人被司徒杨大人喊进了府,跪在杨府的院子里挨了半天的骂。这事他也是才知道不久。”接着他指指后边一群捆着的队率、军候说道,“胡大人把违抗军令的军官都抓来了,请大人发落。”
董卓看看远处跪倒一大片的西凉兵,又看看脚下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的胡轸,心里的怒气逐渐平息了一点。这些人都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悍将,哪个人身上没有伤疤?但大汉国给了他们什么?杀了就杀了,我怕什么?
“都给我滚回去,把死尸清理了,把府邸给我封起来。”董卓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恶狠狠地说道,“都给我滚……”
洛阳的天空灰蒙蒙的,冬日的寒风掠过街巷,带起一阵阵犹如呜咽一般的凄厉轻啸。
廷尉正钟繇轻轻掀起车帘,向空荡荡的大街上看去。大街上除了左右两排驻枪而立的北军士卒,杳无人迹,肃杀而凝重,让人心生窒息之感。偶尔也有一群巡视京师的北军铁骑纵马而过,清脆而密集的马蹄声就象狂风骤雨一般击打在空气中,随后激荡而起的狂风里隐隐约约带来一股淡淡的血腥,若有若无。
钟繇四十岁左右,身材修长,长须长眉,一双睿智而沉稳的眼睛,高雅飘逸,颇有几分出尘之气。他是豫州颖川长社人,祖父钟皓,父亲钟迪,都是本朝名士。钟迪还是有名的党人。他曾做过尚书,后来因病归家,不久被太尉张温征辟为掾属。张温被罢后,他随即被朝廷任命为廷尉正。廷尉正是廷尉府属官,掌裁决核实大案疑案,权力非常大。
钟繇放下车帘,忧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凝聚在洛阳上空的厚厚阴霾,闻到了漂浮在洛阳上空的呕人血腥。今年的大汉国多灾多难,一件又一件的大事接踵而来,几乎让人无法喘息,无法思考,所有的人都在滔滔洪水中拼命地挣扎,无助地叫喊,绝望地哭号。现在有的人已经被呼啸的洪水吞噬了,有的人已经被汹涌的激浪打碎了,剩下的人还在用尽最后一丝余力徒劳无望地扑腾着,妄图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能抓住救命的稻草吗?钟繇闭上眼睛,心中剧烈地战栗着,对未来的极度迷茫和恐惧就象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一般收得越来越紧,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呻吟,混乱的脑海里,死亡的阴影就像黑暗中的幽灵一样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绝望,深邃得无边无际的绝望。
“大人,相国府到了。”
护送钟繇的相国府侍卫恭敬的喊声突然惊醒了钟繇,他浑身打了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
昨天洛阳城里还是人山人海,声讨董卓的喊声和喧嚣的吵闹声混和在一起,震耳欲聋,今天却什么都没有了,洛阳城一片死寂,寂静得让人心惊肉跳,让人恐怖。原来神情激愤满大街奔跑叫喊的士子,随处可见吵吵嚷嚷的旁观者,川流不息的车仗,突然间就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象从来就没有发生过那么震撼人心的一幕。
钟繇走下马车,四下看看。相国府周围戒备森严,盔甲鲜明的北疆士卒手持犀利的武器,把相国府围得水泄不通。
十几天了。十几天来的激动和兴奋还在自己的心里跳跃,十几天来汹涌澎湃的儒生大臣们的请愿大潮还在自己的脑海里奔腾,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但为什么骤然间所有的存在都变成了记忆?
钟繇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向了站在府门处迎接自己的何颙.相国董卓坐在案几后面,面如寒霜。壮硕的身躯几乎要把身上的铠甲撑破。
司隶校尉宣璠、河南尹王允、城门校尉伍琼、尚书令丁宫、尚书周毖、恒阶、御史中丞许靖、治书御史司马防站在两侧,个个神情肃穆。
钟繇见礼之后,董卓冷森森地说道:“昨天夜里,廷尉刘弘联合前度辽将军刘博、前卫尉刘廷以及诸多宗室大臣利用诸生于北宫门外请愿的机会,突然叛乱,阴谋劫杀天子再立新君。”
钟繇心神震骇,面色大变,修长的身躯不禁颤抖了起来。
董卓指指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文卷,继续说道:“铁证如山,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字,杀。”
大堂上的气氛霎时凝滞,杀气充盈。
“叛乱已经被我和宣大人、王大人、伍大人及时平定。刘弘等逆贼已经伏诛,参加叛乱的儒生和不明真相随同逆贼冲进皇宫的儒士在双方的混战中大多死去。”董卓望着钟繇,怒气冲天地说道,“廷尉府暂时由你主掌,立即把这桩叛乱的案子审了,三天后诏告天下。廷尉府定罪后,所有人犯依律斩杀。”
董卓扫视一眼大堂上禁若寒蝉的诸位大臣,杀气腾腾地说道:“若想少死人,就立即把事给我了了。”
血腥的屠杀让洛阳暂时安静了下来。
凛冽的寒风里,北邙山下的哭声显得格外的凄厉惨绝,严冬悄然来临。
凡参加北宫门外请愿的门阀世族无一例外受到了宗室叛乱的牵连,府邸被围,家主被责令献请罪表。诸多大臣因此事被罢免官职,回家闭门思过。滞留京师的诸多名士大儒被强行遣返原籍。太学休学,太学诸生被北军士卒强行驱赶离京。
京兆尹董旻接到天子的圣旨和相国董卓的急书后,立即对长安城的门阀世族和诸生大儒展开了软硬兼施的劝抚和驱赶。十几家门阀被围困,一百多名举止过激的儒士被抓了起来,长安城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今文经学儒士们的请愿大潮延续了十几天之后,终于在十一月底被董卓强行镇压了下去。
同一时间,关于相国大人董卓屠杀数万儒士,血洗北宫朱雀门,诛杀数十名宗室大臣的消息开始在京畿传开,接着迅速向各地州郡蔓延开去。
大汉国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十二月。
本月初,天子下诏,废光熹、昭宁、永汉三今年号,仍称本年为中平六年。
****
十二月上,汉北郡金雪原。
大雪掩盖了大漠上的一切。昨日一望无际的苍茫大地,今日已成银色世界,白雪皑皑,壮丽无比。
车骑大将军府三大行辕主事和部分掾属,北地、朔方等八个边郡太守,屯田诸府和盐铁都尉府长官,大漠胡族二十七个大小王,三个鲜卑部落大人,北疆数十名将领,以及五万大军齐聚金雪原。
为了最后确定稳定大漠的诸般治理之策和北疆诸军的驻防问题,车骑大将军李弘于十一月初下令召集北疆诸府长官和大漠胡族诸王到金雪原议事。
这些北疆高级官吏于十一月底陆续抵达金雪原,而朝廷的圣旨也同期陆续送到。
最先到达金雪原的是云中行辕主事司马朱穆。朱穆给了李弘一个巨大的惊喜,他把小雨带来了。李弘喜出望外,抱着泪水涟涟的小雨,他想起了落日原上那数万座坟冢,当真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没有看到老伯,看到郑信,看到砍刀檀奴这些熟悉的面孔,小雨伤心欲绝。
风雪这一阵子在黄达等医匠的精心治疗下,病情得到了控制。小雨的到来,给了风雪很大的安慰和喜悦。她一直想对小雨说句感激的话,五年前,如果没有小雨,李弘未必会冒险赶到画虹原救下自己。小雨比她大,风雪不停地叫着姐姐,笑容也越来越多,身体竟然奇迹般地迅速恢复起来。这让黄达很疑惑,难道小雨夫人有什么神奇的妙方?柯比熊和阙昆两人来得很快,他们一直担心风雪的病。看到风雪安然无恙,他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里欣喜万分。两人心情一好,少年心性随即暴露无疑,不由分说缠上了小雨,说什么也要再认一个漂亮姐姐。小雨笑着说,大人是你们的豹子大叔,那我就是你们的长辈,怎么能做你们的姐姐,乱了辈份?两人大笑,阙昆说,我们已经不喊他大叔了,他是我们的大哥了。
白鹿王鹿破风很伤心,恒祭的阵亡让他失去了部落内最骁勇的悍将。他带来了恒祭十四岁的儿子祭锋,小家伙很壮实,长得非常英俊。鹿破风说,恒祭有两个儿子,一个做部落小王,一个我送给你。我白鹿部落是大人一生的兄弟。大人身边不能没有我白鹿部落的勇士,这个孩子从此就跟着你了。李弘很感动。五年了,白鹿部落的勇士追随自己南征北战,数千名将士倒在了大汉西、北两疆的土地上。他们是忠诚的大汉人,忠烈台上将铭刻下他们的名字,以纪念他们一生的荣耀和辉煌。
屯田校尉兼领朔方郡太守唐放,北地郡太守宋文联袂赶到。两人把河套屯田的进度做了介绍。期间宋文说到一件事,引起了李弘的注意。宋文说,安定郡的六盘山到清水河一带过去是养战马的牧马苑,那里的草场非常好,荒废了可惜。他问李弘,能不能上奏朝廷,以北疆的名义借用十年,将来马养好了,对戍守边疆还是有好处的。李弘说,你要是觉得行,你就上奏朝廷。现在北疆的牧马苑非常少,多建一个有好处。只是这件事务必要和安定郡的太守协商好。
晋阳行辕的赵岐大人不顾年迈,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金雪原。老大人很兴奋,纵马于草原之上,流连忘返。他对李弘说,踏足大漠,这是我一生的梦想,临死前我竟然梦想成真了。现在我要是死了,我就把眼睛闭得紧紧的,我这一生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李弘笑道,老大人至少可以活到八百岁。赵岐大笑,那我就是彭祖老仙了。李弘说,这大漠风光极为壮观,老大人要是有空,可以经常来。赵岐笑道,怎么,你当真不过长城了?李弘坚决地摇摇头,不过了。
李弘接着问到蔡邕的事。赵岐说,伯喈走后,接任并州刺史的议郎是王邑。王邑是山阳人,前太尉王龚的孙子,前司空王畅的儿子,他哥哥就是大儒王谦。这个王邑是今文经学名士。赵岐接着叹道,我看晋阳学堂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李弘对他们学术的事没有兴趣,他小声问道,蔡大人的家眷……赵岐蓦然想了起来,他急忙说道,我接到你的急书后,和子将两人把伯喈的女儿留了下来。只是你拜托的事我还没有说出来,伯喈就南下了。李弘大喜,留下就好,我马上派人把她接到云中行辕。赵岐笑道,你这根本就是抢嘛。
临汾行辕的李玮和典农中郎将张白骑是最后赶到金雪原的。李玮对洛阳的事表示了极大的担忧。李弘说,远征大捷的事也许可以缓解一下洛阳的紧张局势。目前董卓和袁隗虽然为权柄一事争夺得很厉害,但董卓手握重兵,占据优势,袁隗和士人很难有致胜把握。北疆现在事情太多,我们自顾不暇,这朝廷的事只要不牵扯到我北疆,我们就不管了。
北疆诸事大议同时在三个大帐里进行,每天都有不同的区域长官聚议不同的事,争论非常激烈,进展也很快。
大漠胡族诸部的领地划分,诸道(相当于县)的设立,和内郡的互市,胡骑募兵制等等一一得到确立。诸部大小王,部落大人按照大汉律,穿大汉官服,佩戴各极印绶。
有关边郡的屯田、畜牧、互市,筹建牧马苑,安置灾民等诸事经过各郡太守的多番商谈,最后也定出了较为具体的运转之策。
隶属于车骑大将军府管辖的军屯、民屯在赵岐、赵戬、唐放、张白骑、唐云、谢明等人的努力下,诸多疑难之事也得到了解决。
北疆监御史府建立,首任监御史陈好。有关监御史的职权也遍告了北疆官吏。许多官吏对监御史职权过大一事颇有微辞,但天子已经下旨,现在就是反对也来不及了。
郎中令李儒日夜兼程赶到了金雪原。此时,犒军物资才刚刚到达晋阳。
李儒宣读天子旨。天子同意车骑大将军的奏议,于大漠朝天原之上建漠北都护府,主掌漠北军政。漠北都护受车骑大将军节制。
接着李儒宣读了天子为庆祝远征大捷而写的一份恭贺圣旨,这圣旨很长,辞藻华丽,没几个人听得懂。
最后,李儒终于展开了大家期盼已久的赐封圣旨。
转拜车骑大将军李弘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大将军,加节传,斧钺、虎贲,晋阳侯,食邑八千户,统领北疆十六郡军政大权,掌冀幽并三州兵事大权。
转拜奋威将军鲜于辅为安北将军,兼领漠北都护府都护,持节钺,武泉侯,食邑两千户。掌漠北军政,受骠骑大将军节制。
转拜建威将军徐荣为龙骧将军,持节钺,武进侯,食邑一千户。受骠骑大将军节制。
转拜扬威将军麴义为镇军将军,持节钺,骆侯,食邑一千户。受骠骑大将军节制。
转拜扬武将军张燕为镇护将军,持节钺,箕侯,食邑一千户。受骠骑大将军节制。
转拜阎柔为建威将军,杨凤为扬武将军,赵云为度辽将军,玉石为折冲将军,颜良为虎烈将军,诸将假节,各封乡侯,均受骠骑大将军节制。
转拜鲜于银、杨明、卫峻(胡子)、燕无畏、姜舞、庞德、华雄、文丑、高览、张郃、孙亲、王当等十二人为中郎将,封关内侯,均受骠骑大将军节制。其余张震、何风、高顺、徐晃、雷子、铁钺、孙风等二十多人皆被拜为校尉,陈践、苌弓、雷重等十几人被拜为都尉。其余将士均获重赏。
依骠骑大将军奏请,凡阵亡将领升三级,封关内侯,抚恤加倍,厚葬于忠烈台;阵亡士卒抚恤加倍,刻名于忠烈台。
依骠骑大将军奏请,于晋阳大龙山筑建忠烈台,以告慰大汉英魂。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11节
当天晚上,李弘、鲜于辅、徐荣、李玮和李儒五人围坐在火盆旁,商谈洛阳和北疆的局势。
李弘对北疆的将来非常担忧,一是河套和平城两地的屯田刚刚起步,困难重重,未来几年内戍边大军的粮饷很大一部分还要依靠朝廷解决;二是北疆疆域扩大后,戍边成了一件当前最棘手的事,除了粮饷受到制约外,还有兵力的问题,主要就是铁骑严重不足;三是滞留在北疆的灾民短期内很难回迁,这无形当中加重了北疆的负担和危机。
北疆虽然因为汉北郡的建立解决了许多矛盾,极大的缓解了危机,但同样也因为汉北郡的建立又增加了许多新的矛盾,刚刚缓解的危机好象又逐渐严重起来。李玮和北疆数位高官为此夜不能寐,苦思良策。
李弘对洛阳的局势还是非常乐观的,没有了奸阉和外戚,武人和士人之间无论怎么争斗都不会酿成大祸。武人也罢,士人也罢,大汉社稷的稳定永远是第一位,双方都不会做得太过份。何况现在远征大捷,朝廷可以从沉重的军资中摆脱出来,双方因此而产生的许多尖锐矛盾也会逐渐淡化,这有利于减缓和制约京中双方权势的争斗。李弘的乐观情绪影响了心事重重的李儒,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李弘着重解释了北疆的困难,他对李儒说,我已经接到了冀州牧韩馥大人的书信,韩大人在信中说,冀州因为连续两年受灾,粮食严重欠收,赋税锐减,所以朝廷调拨给幽并两州的五亿钱粮,今年没有了。李弘冷笑道:“冀州遭受了多大的灾,你我都清楚。冀州今年没有爆发叛乱,太行山、黑山的黄巾军也没有下山侵扰,灾民也给当地的府衙北迁到了幽并两州,那冀州的粮食为什么还会欠收?赋税为什么还会锐减?我早在七月南下的时候就对朝廷说过,要想确保冀州的赋税能年年入库,能按时足量的调拨到北疆,必须要在冀州驻军。这样既能剿杀派驻在山上的叛贼,也能监察和威慑冀州诸府的官吏,但朝廷坚决不答应。”
“今天的事表明我当时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今年粮食欠收赋税锐减。那明年呢?后年呢?今年我能咬咬牙撑下去,甚至还能帮助一下幽州的刘大人,但明年怎么办?还有冀州四郡的屯田。我得到消息说,韩馥不但没有在河间、安平等地展开屯田的准备,反而开始卖地了,这有接受回迁灾民的意思吗?”
李儒笑道:“相国大人也知道冀州的事,但相国大人目前尚未在洛阳站住脚,国事上也受到太傅袁隗等大臣的掣肘,所以他无暇顾及,也无力帮助大人。不过,大人如果还想在冀州驻军,相国大人倒是可以奏请天子下旨……”
李弘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和鲜于辅等人立即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神色,随即各自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董卓既然主动提出来可以答应李弘到冀州驻军,那一定有条件。他想要什么?
“相国大人说,北疆这几年的确困难重重,如果再遭遇几场天灾,北疆就彻底完了。北疆的安危直接关系到大汉社稷的安危。所以相国大人不但答应大人派驻军队到冀州的要求,还愿意奏请天子,把冀州五年的赋税,包括盐铁之利全部调拨给幽并两州。五年后,晋中和冀西北的屯田已经基本见效,而河套和平城两地的屯田也初步见效,这时,朝廷再适当考虑减少对北疆的赈济,但五亿钱粮是一定给足的。”
李弘狂喜,他急切地等待着李儒说出董卓的条件。看来,董卓执掌权柄要比那些士人好多了。大家都是武人,干什么事都能互相理解,做事也爽快。如果现在是太傅袁隗大人主政,自己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答应的。
李儒还是没有说出条件。他又说到了洛阳的形势,说到了董卓和袁隗等门阀大臣之间的权势争斗,说到增加赋税和增古文经学为官学的事,预测洛阳局势在未来几个月里可能发生的险恶变化,最后,李儒终于说出来董卓的要求,“相国大人为了维持洛阳的权势平衡,为了确保大汉能迅速稳定下来,为了让百姓能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他打算征询一下骠骑大将军的意见,看看能不能让北军在河东驻军?”
李弘、鲜于辅、徐荣和李玮四人立刻明白了董卓的意思。
董卓最担心的大概就是洛阳有变,李弘会率军南下直接切断他退回长安的路,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结盟李弘,以确保自己后路无忧,而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在河东驻军。这样即使将来李弘南下,大军也可以先在河东抵御一下,给自己腾出足够的撤退时间。河东对董卓的作用就象汉北郡对李弘的作用一样,只是为了争取一个缓冲地带,一条黄河远远达不到缓冲作用。将来董卓即使退回到长安,他向北还可以抵御和攻击李弘,向南也可以抵御和攻击洛阳,所以河东对董卓来说,的确需要控制到自己手上。另外,这也是维持洛阳权势平衡的一个基础。李弘的势力直接延伸到京畿,这无论对董卓还是对朝廷,都是一个潜在的巨大威胁。
其次,董卓在河东驻军,等于告诉洛阳的门阀士族,大汉国最有权势的两个武人结盟了,大家进退如一,大汉权柄尽在武人的掌控之中。
目前河东的盐铁可以说是北疆的命脉,如果李弘攻击董卓,战场必在河东,这对北疆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不过现在董卓把冀州的五年赋税全部给了北疆,还让李弘到北疆驻军以确保赋税。那么河东对北疆的重要性随即下降,李弘好象没什么理由拒绝董卓在河东驻军了。而且,大汉国现在是董卓主政,送给李弘的都是天子的圣旨。李弘如果执意不从,这个骄纵枉法,抗旨不遵的罪名算是背定了。
李弘稍加迟疑后,立即问道:“北军如何驻军河东?”
李儒看到李弘脸带喜色,知道李弘已经心动,急忙解释道:“大人无须担心,仅仅就是驻军而已。两万军队驻扎于河北城,蒲坂津、风陵渡、茅津渡三地由我们共同驻防。大人以为如何?”
李弘笑道:“我们商量一下,明天一早就答复你。李大人回到洛阳后,请代为转告相国大人。相国大人如此厚待我北疆,北疆将士日后必将报答。”
这话其实就是告诉李儒,我已经答应了。李儒大喜,告辞离去。
李弘和诸将议事完毕后已经是深夜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后帐,却发现小雨和风雪还没睡。两人偎在一起,小声说着话。好像正说到什么开心事,小雨不停地低声娇笑着。
风雪已经好了许多。脸色红润,如云金发慵懒地披散双肩,眼睛里的悲哀和忧伤随着时间的消逝正在渐渐淡去。李弘搂着小雨坐在她身边,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关心地问道:“没事早点睡,不要又弄出事来。子兼说,如果病情反复,他就救不了你了,要到南方去请他老师张机先生了。”
风雪抱歉地笑笑,抓住了李弘的手。
小雨轻轻捶了李弘一下,笑道:“不能乱说话,小雪快好了。等到春天,我们就到沙陵湖去,那里比这里漂亮,也比这里暖和些。”
李弘笑道:“我听子龙说,弓弦沙漠里有一片七星湖,风景也非常好。明年春天我带你们去看看,叫子龙带路,把文姬也带上。”
小雨拍拍李弘的脸,不满地说道:“你不要再惹子龙将军伤心了。他这段时间情绪不好,上次和无畏、阙昆、柯比熊在一起喝酒喝多了,还哭了。”
风雪神情非常庄重地说道:“我们去把文姬抢来。”
李弘失声大笑,“看样子,我抢亲算是抢出名了。子龙的事我正在想办法,到时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哈哈……”
三个人正在说笑着,帐外传来李玮惊慌的喊声:“大人,洛阳出事了。”
临汾行辕的筱岚急书李弘。洛阳爆发宗室叛乱,廷尉刘弘等十七名宗室、大臣和部分门阀世家被诛,受牵连的门阀士族、朝中大臣多达数百人,三千多名诸生大儒在这场叛乱中死于非命。但也有确切消息证实宗室叛乱是假,相国董卓大开杀戒清除异己是真。京中诸生儒士正在被驱赶离京。
河东白波黄巾余孽下山抢粮,河东屯田兵尚未集结,中郎将牛辅和平津都尉贾诩就奉旨带着两万北军杀进了河东。目前筱岚已经急调屯田兵护守盐池和铁矿,但北军进驻河东的事她无法处理。
李玮派到各州郡购粮的掾属陆续有回音。由于今年先有告缗令,后有州郡延迟上缴赋税,接着又传来朝廷增加赋税的消息,造成各地粮价先跌后涨。北疆购粮较早,所收购的粮食价格和数量都很不错。只是现在粮食都还在运送途中,最迟的大概要到正月之后才能运到北疆,所以洛阳的稳定成了一个关键。如果洛阳一带发生叛乱,势必要阻碍粮食的运送。筱岚为此非常担心。
远征大捷的消息传开之后,河东卫阀的态度大为转变,卫阀的卫固主动邀请筱岚商谈有关事宜。卫阀表示让步,但筱岚认为让步不够,依然拒绝开封卫阀经营的盐池和铁矿。北军的进驻好象给卫阀壮了胆子,商谈随即陷入僵局。
大雪飞舞,狂风呼啸。
大帐内,李弘、鲜于辅、徐荣、麴义、张燕、李玮、朱穆七人激烈地争论着。
大帐外,六十名黑豹义从神色紧张,往来巡视。出征以来,军中大帐内还是第一次出现争吵声,这让神勇的黑豹义从们感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窒人气息。难道又要打仗了?
“大人,目前洛阳的局势摆在这里,袁隗和朝中的大臣们不会屈从于董卓的残暴,他们必将反戈一击。”李玮涨红着脸,大声说道,“现在正是大人入主洛阳,执掌天下权柄的最好时机。”
“洛阳不稳,北疆何来稳定?北疆崩溃,大汉社稷还能支撑几天?”麴义挥手说道,“董卓这一杀,把大汉国送到了倾覆的边缘,大人如果不当机立断挥军南下,任由董卓祸乱纲纪,后果将不堪设想。”
朱穆愤怒地指着李玮说道:“没有天子圣旨,谁敢南下?大军南下,必是一场恶战,大汉社稷必将倾覆,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难道看不出来?”
张燕皱眉说道:“董卓和袁隗等门阀士族已成水火之势,可能要爆发激烈的冲突。正如仲渊刚才分析的那样,最近洛阳局势的连番变化,可能是袁隗等人精心策划的,目的是要逼走董卓。由士人主政,也就是以袁隗为首的古文经学儒士主政。但董卓是什么人?他打了一辈子仗,拥有十万北军,他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柄?士人呢?士人现在控制了州郡,如果各地州郡联手,其势力非同小可。这场冲突一旦形成,将覆盖数个州郡,整个京畿四周都将变成战场。”他看看一言不发的李弘,嘶哑着声音说道,“大人,无论是为了大汉社稷还是为了大汉百姓,我们都要南下平息这场战祸。”
徐荣摇头叹道:“我们哪里还有力量南下?请诸位大人仔细看看北疆,我们哪里还有力量南下?现在北疆驻防的事情还没有商定,滞留在云中的百万民夫还没有遣散,我们也没有足够的粮饷。还有现在是严冬,大雪覆地,大军如何行走?难道想让将士们冻死吗?”
鲜于辅捋须说道:“我看先不要急于南下。洛阳的情况还会不断地发生变化,董卓和士人之间会不会发生冲突目前很难说。各州郡的州牧太守毕竟都是我大汉的贤良,我想他们还不会糊涂到做出危害我大汉社稷的事。另外,公定说的对,没有天子圣旨,大人和军队都无法进入长城,我们一旦擅自南下,依律就是形同谋反,大家还是慎重为好。”
李玮仰天长叹,“现在洛阳的门阀士族已经遭到董卓的重创,我们只要联手士人逼走董卓,大人就可以代替董卓主掌权柄,辅佐幼主,大汉中兴将指日可待。大汉兴,北疆何愁不稳?虽然今日我们可能损失北疆的一些既得利益,但将来我们会百倍千倍地补回来。大汉和北疆相比,大汉的中兴和北疆的困苦相比,孰轻孰重,诸位大人难道掂量不出来?”
李弘沉默不语。
李玮突然跪倒,举手疾呼:“大人,想想先帝的遗诏,先帝是要大人戍守我大汉万里江山,而不是守住这小小的北疆一隅。”
李弘心神震骇,浑身上下一阵战栗。
“来人,请郎中令李大人。”
李儒看完筱岚的急书后,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脸上的伤疤也显得异常的突出狞狰。
“你怎么看?”李弘问道。
“大人怎么说?”李儒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可以命令大军南下,但我要派两万大军进驻洛阳。”李弘指着案几上的地图说道,“目前,我云中行辕有五万军队。一万军队由镇护将军张燕统领,驻军于常山。两万军队由镇军将军麴义统领,驻军于晋阳。还有两万军队由龙骧将军徐荣统领,驻军于洛阳。”
李儒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图,额头上汗更多了。
“大人的其他军队呢?”
“安北将军鲜于辅统领三万铁骑驻军于漠北都护府,中郎将鲜于银统领两万步卒驻军于汉北郡金雪原。建威将军阎柔率一万军驻守于代郡马城,度辽将军赵云率两万军驻守于五原。如果情况紧急,我可以立即从大漠胡族诸部再征调三万铁骑飞速南下。”
李儒忍不住擦了一把汗,“大人有足够的粮饷吗?”
“粮饷绰绰有余。”李弘说道,“十二月底之前,我可以把五万军队送进长城,其中徐荣将军的两万军队将到达河东。如果相国大人想在河东驻军,那他必须允许徐荣将军驻军洛阳,而且这两万大军的所有粮饷开支必须由朝廷支付。”
李儒想了很久,问道:“如果洛阳稳了呢?”
“徐荣将军的两万大军直接到冀州驻军。”
李儒神情一松,立即问道:“此话当真?”
李弘点头笑道:“我岂敢不遵天子之命?”
“那大人呢?”
“没有天子圣旨,我绝不进长城。”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12节
十二月上,扶风郡槐里城,大雪飘扬,冰寒彻骨。
谏议大夫盖勋宣完圣旨后,立即把洛阳发生的事一一细告于左将军皇甫嵩,并拿出了袁隗给他的密信。
董卓残暴成性,接到车骑大将军远征大捷后,立即对京中的儒士展开了血腥屠杀,其祸之烈,远甚于昔日的两次党锢之祸。大汉将乱,社稷困危,大人作为我大汉肱股之臣,如何应对?是任由董卓擅权祸国,倾覆社稷还是高举义旗,挽救大汉于倾颓之时?
皇甫嵩神情冷峻,拿着圣旨的双手在微微颤抖。袁隗的信就放在案几上,他没有看,也没有打开看的意思。
董卓到洛阳还不到四个月,他都干了些什么?为了攫取权柄,他废黜少帝诛杀太后,然后不顾朝中大臣的反对颁布告缗令,肆意抢掠杀戮,更不顾百姓的死活增加赋税。尤其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不顾大汉律法祖宗之制强行增设古文经学为官学,立古文经博士,从而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古今文之争。然而我们都上了董卓的当,董卓增古文经学为官学是假,借助儒士请愿之际清除异己是真,他血腥屠杀宗室、大臣和洛阳诸生,都是为了他将来可以肆无忌惮地祸害大汉啊。难道这一切还不能足以让大人兴义兵,铲奸佞,匡正我大汉吗?将军家乃世代忠良,为护我大汉社稷立下了无数功勋,蒙受浩荡皇恩。今日大汉已到生死存亡关头,大人怎能不挺身而出戡乱天下以护我大汉四百年基业?以大人的声望,只要登高一呼,天下义士必当云集而响应。到时大人自西而下,中原诸雄自东而上,锋锐直指关东,大汉中兴指日可待。
长史梁衍也劝道,董卓让大人到酒泉筹建汉安都护府,其实就是剥夺你的兵权,解除你对长安和洛阳的威胁。大人如果不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联合太傅大人铲除董卓,将来死于非命的就是大人你了。难道董卓坐稳洛阳后,他会放过你?那时死去的不仅仅是皇甫宗族,恐怕连皇甫世家的门生官吏也难逃灭族之祸啊。
从子皇甫郦埋怨道,早在先帝征调董卓为并州牧的时候,我就劝过父亲大人借机把董卓杀了,但大人不听,致使大汉遭受今日之祸。当时董卓先是抗旨,后来又按兵不动拒绝交出兵权,两罪并发死有余辜,可父亲大人非要奏请先帝,说什么擅自诛杀朝廷大臣违反律法,是灭族重罪。那今天的事怎么解释?父亲大人不杀董卓致使大汉有倾覆之危,难道就不是灭族的大罪了?
皇甫嵩等他们都说累了,不说了,这才放下手里看了无数遍的圣旨。
“车骑大将军……哦,不,现在是骠骑大将军了。”皇甫嵩颇为赞赏地说道,“他现在的功绩直追孝武皇帝朝的霍去病,做个骠骑大将军也不为过。今骠骑大将军劳师远征,替我大汉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域,但同时也耗尽了我大汉最后一点力量。这就好比战场上一个伤痕累累的勇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诛杀了对手,但同时他自己也力竭而亡了。”
“我大汉国走到今天,已经不是伤痕累累,而是奄奄一息了,所以现在朝野上下才有振兴之说。但骠骑大将军这一仗,却把大汉国彻底掏空了,一棵濒临枯萎的苍天大树已经中空了,只要再起一阵飓风,这棵大树就要被连根拔起。”皇甫嵩落寞一笑,指着案几上袁隗的密信说道,“这飓风已经开始汇聚了,一旦风云变色,这飓风的中心洛阳必将毁于顷刻之间,洛阳亡,我大汉也就轰然坍塌。”
“七月的时候,骠骑大将军率军南下威逼天子和朝廷,这才是诱发今天这股飓风的真正根由。不错,骠骑大将军本心的确是为了北疆的安危,是为了远征大漠,甚至可以说,是为了拯救大汉这棵即将枯死的大树。但他不是给这棵大树除虫浇水,小心呵护,而是直接破开树干,把早已腐朽发臭的树心统统剐去,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壳。试问历朝历代,有几个国家重臣像骠骑大将军一样肆意践踏皇权,凌辱大汉律法?”
“董卓有这样重罪吗?他为官几十年,戍守西疆,最后因为朝堂上的权势争斗祸及己身,不得不违抗圣旨拒交兵权,这种罪责可以和骠骑大将军相比吗?董卓废黜少帝,颁布告缗令,增加赋税,增设古文经学为官学,这些事都是朝议通过经天子颁旨然后再施行天下的,这都在大汉律法之内。如果董卓有罪,是祸国,那么太傅袁隗和朝中大臣们也有罪,也是祸国之臣。”
“我这么说不是给董卓脱罪,董卓有罪,他是一个地道的武人,不是治国之能臣,他应该回到西疆戍守边塞,但太傅大人这种办法是错误的。是以独尊儒术以德治国还是以儒法兼融德主刑辅治国,目前并不是很重要,目前最重要的是维持武人和士人之间权势的平衡,这是稳定和振兴大汉最迫切的事。但如今这种平衡的可能已经随着洛阳的血腥化作了烟云。古文经学成为官学之后,两种治国之策的争论必将导致士人分裂,也必将导致更多的士人为此付出生命,所以各地州郡的士人被逼到了绝境,他们不得不奋起抗争。这股飓风既然已经形成,就再也消散不掉了。”
“其实今日的大汉已经暂时摆脱了内乱和外忧,今日的大汉也已经暂时铲除了奸阉和外戚,今日的大汉应该由勇猛强悍的武人给这棵枯萎的大树抵挡风雨,应该由学识渊博的士人给这棵枯萎的大树施肥浇水,而不应该再起风云断绝我大汉的最后一丝生机。”
“骠骑大将军远征大捷后,逼迫董卓放弃权柄的机会已经成熟,所需要的就是士人的智慧。士人的长处是治国,而不是武力,以自己的短处应对武人的长处,纯粹就是取死之道。要想逼退董卓,只要利用比董卓更狠更血腥的豹子就可以了。以武人应对武人,才是士人的取胜之道。”
“洛阳的屠杀是士人的失败,是武人的胜利。洛阳的屠杀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董卓和豹子,士人要用战刀来对付武人了。我想请问诸位,如果诸位是骠骑大将军,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是相信董卓,还是相信袁隗?如果是我,我当然相信董卓,相信手中的战刀。武力可以征服大漠,当然也能镇制社稷。”
“董卓是为大汉尽忠了三十多年的老臣,豹子是为大汉血战了六年的虎贲,这两股力量结合在一起,多大的飓风也能被拦腰砍断。”皇甫嵩拿起案几上的书信轻轻丢进了火盆,“飓风已起,风云已聚,大汉何去何从,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更不是我这两万大军能决定的,诸位现在明白了吗?”
大帐内寂静无声。
柔软华丽的绢书在炭火的烤炙下燃烧起来,一屡青烟缓缓漂起。众人心重如铅,那袅袅青烟仿佛是中原大地上冲天而起的烽火,霎时间战马嘶鸣,兵甲如云,惨绝的哭号直冲心灵。
盖勋惨然长叹,“义真兄可有什么话带给太傅大人?”
皇甫嵩凄苦一笑。“洛阳的屠杀说明太傅大人已经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州郡起兵也即将成为事实,以董卓的实力他肯定不会屈从于州郡的威逼。即使我起兵,也不过就是切断董卓的后路,逼得董卓凶性大发,最后毁掉洛阳毁掉京畿毁掉大汉社稷而已。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督请骠骑大将军火速南下,挽救大汉于即倒。以武人制衡武人,才是致胜之道。”
“洛阳之争的起因是董卓和袁隗的权势之争,董卓即使走了,袁隗能独掌权柄吗?不会的,由古今文之争而引发的治国之策的分歧将让朝堂上的权势斗争更加血腥,洛阳依旧暗流涌动,危机重重。所以,武人和士人之间要制衡,武人和武人之间,士人和士人之间也要制衡。只有这样,我大汉才能恢复稳定。”
“如果骠骑大将军心怀篡汉之意,坚决不愿南下,甚至推波助澜,这股飓风即刻就会摧毁洛阳,大汉社稷将毁于一旦,这万里江山最后将成为豹子的囊中之物。如果他愿意南下,洛阳立即就会形成制衡之局,飓风的威力将因此而大大减弱。我大汉虽然饱受蹂躏,但终究保留了元气,还有再次振兴的希望。”
梁衍痛苦地说道:“大人,那你的性命……”
“我皇甫家世代忠良,饱受皇恩,理所当然应该为大汉尽忠。如果我能以一人之死,换回大汉最后一口元气,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生我养我的大汉。”
****
十二月上,冀州邺城,银妆素裹。
袁绍临时居住的驿馆大堂内,袁绍居中而坐,刘表、桥瑁、许攸、辛评、郭图、逢纪、荀谌、陈琳、淳于琼等围在四周。
刘表已经来了两天了,袁隗让他带给袁绍的那个锦囊内装的是一份讨董檄文。按照约定,袁绍拿到这份檄文后,应该立即传递到各地州郡,再由前太尉桥玄之子,东郡太守桥瑁举起讨董大旗,向天下人宣告讨董檄文,但这份檄文到现在也还没送出去。
让桥瑁率先举起讨董大旗,这是袁隗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的。由于聚集各地州郡兵马威逼洛阳的后事颇难预料,所以袁隗并不打算让自己的家族子弟首先跳出来惹火上身,以免危及到自己和居住在洛阳的袁阀势力的安全。如果自己被董卓抓起来了,事情的发展就由不得自己控制了。袁隗必须要保证自已能一直控制局势的发展,所以他挑选了和袁阀关系极为亲密的桥瑁。
在目前各地州郡的官吏中,若论家世,除了袁绍袁术外,以桥瑁最为显赫。
前太尉桥玄在中平元年(公元184年)病逝后,桥家迁回豫州梁国。为了躲避战火,桥家长子桥羽携族人迁到扬州皖城,从子桥瑁从辟于三公府。桥家是大汉国历代官宦世家,桥玄历任齐国相、汉阳太守、度辽将军,后来为九卿直至太尉,在大汉国军政两界都有很大的影响和很多门生故吏。桥玄性情刚烈,谦俭下士,子弟亲属中向来没有因为他的关系而做到大官的。桥玄死时,家无居业,丧无所殡,为世人所称颂。由这样的高门后代举起讨董大旗,必定能得到朝野上下的一致拥护,而由他宣告的讨董檄文,也必定能得到各地士人的认可和信任,这对举兵威逼洛阳有莫大的好处。
其次,桥玄有数次性命之祸,但都被袁阀救下了,桥家欠袁家的人情,不答应都不行。桥玄少时任睢阳县功曹,他向豫州刺史周景揭发陈相羊昌贪赃枉法。周景对他颇为赏识,就派他去陈(今淮阳)查办。桥玄至陈,尽捕羊昌所有宾客,穷究羊昌之罪。大将军梁冀与羊昌交往甚密,闻讯后急忙派人携旨去救。周景恐惧,急令桥玄回到睢阳。桥玄夷然不惧,一手拿圣旨,一手就把羊昌杀了。桥玄因此获罪。时为太尉的袁汤非常欣赏桥玄,把他救了下来,并举荐其为洛阳左部尉。后来梁翼的弟弟河南尹梁不疑为泄私愤,诬陷桥玄违律把他抓了起来。袁汤再次出面把桥玄救下并派人把他送回了老家。大将军梁翼被杀后,桥玄开始平步青云。
桥瑁初始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这事要是成功了,董卓失去了权柄,自己当然是位居首功,但如果失败了,自己可就完了。袁隗后来许诺他,如果事成,奏请天子拜他为三公。桥瑁随即决定承担这个振兴大汉的重任。
檄文没有送出去的原因是因为檄文上的最后一句话,让袁绍等人无所适从。
最后一句话是袁隗临时加上去的,意思是说当今天子是董卓拥立的,等铲除奸佞后,要废黜当今天子,扶弘农王刘辩重登帝位。
这是为什么?当时废黜弘农王刘辩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这么说,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而且废黜当今天子,肯定要激怒骠骑大将军,这不是逼着骠骑大将军和董卓联手吗?太傅大人行此必败之招,到底用意何在?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13节
几十年来,士人和奸阉、外戚之间的权势争斗非常激烈,但屡屡失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无法有效掌控军队。先帝在世时,为了剿杀各地此起彼伏的叛乱,允许各地州郡增加郡国兵,同时也允许各地门阀富豪自行组建义兵,这给了士人们拥有武力的机会。少帝继位后,大将军何进为了独掌权柄,在当时同为参隶尚书事的太傅袁隗的默许和纵容下,以天子诏下令各地州郡迅速扩建郡国兵,而后来何进征召四方猛兵入京,也证明士人已经开始拥有武力了。
八月底的洛阳大乱,士人在那么好的条件下,仅仅因为延误了对北军的控制,结果功亏一篑,丧失了独掌权柄的机会,这不但让士人多年的努力化为泡影,而且也让士人振兴大汉的宏愿变得更加遥不可及。这次刻骨铭心的教训让士人们彻底认识到了军队的力量要远远大于大汉律法的力量。今天的大汉已经不是过去的大汉了,今天的大汉要想重树大汉律法的尊严和威力,需要的不是堆积成山的经文学术和奏折,而是无坚不摧的武力,大汉国的土地上,门阀士人们有着强大的权势和雄厚的财力,他们拿着天子诏书,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组建了数十万大军。有了足够多的军队,剩下的事就是卷土重来,再次夺取国家权柄以实现振兴大汉国富民强的理想了。他们要做到这一步,需要一个对立的目标,这个目标现在已经有了,那就是董卓。但仅仅有一个可供讨伐的目标是远远不够的,他们更需要一份诏书,一份大义,一份冠冕堂皇的理由。
无事兴兵是谋反,是祸乱社稷,因此士人们谁都不愿意背上叛逆的罪名。他们做什么事都要符合礼法,符合大汉律,符合大义,以求得到天下人的支持,搏得万世美名。否则,他们和自己讨伐的对象有什么区别?士人们何以修齐治平,何以存身立命?
现在士人们没有天子的诏书,只有一份盖有三公印信的檄书,但这勉强已经可以了。各地州郡的州牧太守对出兵一事意见不一,有立场坚定的已经跃跃欲试迫不及待了,有循规蹈矩的还在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而部分心怀他志的尚在观望游离之中,能不能出兵支持还是个未知数。所以这份宣告天下的檄书成了关键。
袁绍和许攸、郭图等人也草拟了一个檄文,但他们一直感觉到这篇檄文没有力量。缺了什么?讨伐董卓的理由很多,从董卓的过去到现在,从他轻重不一的违律事实,只要是违背礼法的,士人们都罗列其中,但讨伐董卓只是一个手段,一个实现终极目标的手段,那这个终极目标是什么?
讨董的终极目标当然不是为了让士人独掌权柄。独掌权柄只是讨董的一个目的,一个看不见的东西,讨董必须要有一个终极目标,一个实质的,大家都能看得到,切实能感受到的东西。
董卓到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都有天子诏书为凭,都符合大汉律法,即使有违律之处,但也够不上十恶不赦之罪。屠杀士人目前还是流言,而董卓也以宗室叛乱为由迅速诏告天下,暂时掩盖了自己的罪责。讨董大旗举起来之后,如果天子下旨,说各地州郡举兵叛乱,参加讨董的将士都是大汉逆贼,那后果会是什么?会不会在天子既往不咎的浩荡皇恩之下一哄而散?当今天子成了士人们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当初废黜少帝拥立当今天子的原因,袁绍和各地州郡的州牧太守心里都很清楚,士人们为了逼迫何太后还政,规避自己的罪责,无奈之下只好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士人们把董卓引进了洛阳,暗示和纵容董卓废黜少帝,默许董卓诛杀了太后和何氏宗亲。士人们为了让这次废黜符合礼法,甚至搬出了春秋大义,尚书令丁宫向天下宣告,“天祸汉室,丧乱弘多。昔祭仲废忽立突,春秋大其权。今大臣量宜为社稷计,诚合天人,请称万岁。”当初废黜的时候,士人们怎么也想不到当今天子会成为自己将来夺取权柄的最大障碍。
只要当今天子高居皇位,士人们即使赢了董卓,把董卓赶出了洛阳,将来也是同殿之臣。掌权之后的士人们将如何处理手握重兵的董卓?讨董之事将如何自圆其说?难道士人们要和自己讨伐的奸佞同殿为臣?那今天还讨董干什么?干脆大家收拾家伙到洛阳和董卓称兄道弟算了,好歹谁都没有成为大汉叛逆遗臭万年的危险。
袁绍既没有足够的理由激起民愤讨伐董卓,也没有讨伐董卓的终极目标,他无法取信于天下,更无法让那些犹豫不决的人打消顾虑参加讨伐。袁绍和众人一筹莫展。
这时,刘表来了。
刘表从京城带来的这份檄文却足够重量,天下人读到之后,恐怕都要睚眦欲裂,义愤填膺,纷纷聚集到讨董大旗之下。袁隗在这份檄文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就是董卓废黜少帝,而讨董的终极目标就是解救弘农王,还社稷于少帝。
也就是说,董卓现在是大汉国两百多年来除王莽以外最大的祸国奸臣,他最大的罪责是倚仗武力废黜少帝。王莽当年直接篡汉自立了,而董卓距离这一步也不远了。董卓不除,大汉将覆。当今天子是董卓所立,是董卓倚其为祸天下的傀儡,所以当今天子理所当然要随着董卓的败亡退下帝位。
现在,讨董的理由足够了,而讨董的终极目标也有了。董卓败亡后,弘农王刘辩重登帝位。参加讨董大业的士人成了拯救大汉于危亡的功臣,成了振兴大汉的中兴之臣,其显赫功业足可流芳百世。
这样一来,留在京城的士人虽然承担了当初在董卓的威逼下默许废黜少帝的所有罪责,但他们却成功地保住了性命。讨董大旗把洛阳内外的士人分成了两个阵营,洛阳的士人因为拥护当今天子,不得不和董卓站到了一起,而董卓要想平息这场波及大半个疆域的祸乱,又不得不依靠这些洛阳的士人。此时,袁隗和一帮志同道合的士人则可以趁机在洛阳帮助和策应讨董大军,以期迅速达到目的。
聚集在讨董大旗下的士人因为拥立少帝,大义凛然,再加上又有了讨董的终极目标,所以士气大振,誓死要把讨董大业进行到底。
这份檄文虽然解决了袁绍和众人当前的难题,但同时也带来了许多新问题。这些问题如果没有解决的办法,各地州郡的州牧太守还是会有很多的疑虑,参加讨董联盟的决心和人数可能要大打折扣。袁绍和众人商量了两天,就是希望自己能够理解袁隗通过这份檄文所传达的所有意思。
“太傅大人的意思,难道当真要立弘农王为帝?”许攸连连摇头道,“我看未必。这可能是借刀杀人之计。”
董卓对天子不错,事争都要奏请,每议必请天子参加,给足了天子面子。而且他还延请马日磾、崔烈等人为天子老师,传授治国之道。听说他还让李儒传授天子兵法,让中郎将吕布教授天子骑射,说什么要让天子文武兼备。最近骠骑大将军征服大漠,天子小小年纪,就为大汉建下了开疆拓土之功。诸位请想一想,一个年仅九岁,无父无母的天子此刻会信任谁?所以太傅大人的考虑非常对,击败了董卓,就要废黜当今天子,免得反受其害。我们拒绝承认当今天子,也就拒绝承认当今天子颁布的所有诏书,如此一来,天子之令不能行于州郡,董卓失去外援,败亡速度会大大加快。
弘农王过去是怎么失去帝位的?何太后和何氏宗族是怎么灭亡的?十四岁的弘农王不是小孩了,他心里清楚,他如果做了皇帝,先要杀董卓,后要杀当今天子,然后就要和我们算帐了,所以太傅大人此议名为匡正汉室,实为借刀杀人之计。我们大张旗鼓要重拥弘农王为帝,董卓会做出何种反应?当然是杀他了,一来可免后患,二来可以断绝我们的念头,让我们失去讨董的口实。弘农王一死,董卓更坐实了阴谋篡汉之罪,他必为天下人所唾弃,而同时加入讨董联盟的州郡会更多。董卓杀了弘农王之后,想不败都难了。
董卓败亡何处?长安、西疆而已,那是他的根基所在,而且我们还能很容易地预见到,董卓必定要挟带天子一起西撤。弘农王死了,天子到了西疆,我们怎么办?太傅大人的意思很明显,是要我们另选藩王为新帝,从而确保我们独掌权柄,可以毫无阻碍地颁布新策,以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之道迅速调政国策,振兴社稷。
桥瑁、荀谌、郭图等人对太傅袁隗的定策都是这种理解,辛评甚至开玩笑地说,我看,景升兄就可以做皇帝嘛。刘表勃然大怒,拔剑就要刺杀辛评,差一点要和他翻脸。现在皇权积弱至此,刘表虽然痛心疾首,但他知道皇权积弱的根本原因还是奸佞擅权造成纲常损毁,若再不拯救,刘氏四百年天下真的要毁于旦夕了。
袁绍笑着劝了几句,然后说道:“景升兄不要动怒,匡正大汉还需我们励精图治上下一心。他不过开开玩笑而已,你不要太认真了。”
“诸位都认为此次讨董必胜,但你们为什么不考虑一下骠骑大将军对我们的威胁?”刘表狠狠地瞪了辛评一眼,颇为担忧地说道,“北疆的现状我们都清楚,北疆大军刚刚远征归来疲惫不堪,北疆的胡族安抚、屯田和灾民问题都很严重,洛阳的稳定对北疆至关重要,所以骠骑大将军极有可能插手洛阳的事。”
我们不承认当今天子,也就等于和骠骑大将军为敌了。七月骠骑大将军是以什么名义南下威逼朝廷的,大家都清楚。这事才过去五个月,骠骑大将军不可能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他就是不想理洛阳的事,董卓也会派人拿着天子的圣旨去找他的。先帝遗诏,骠骑大将军岂能不遵?
袁绍笑道:“讨董能否到达目的的关键就是骠骑大将军南下。他如果以各种借口不南下,我们就让人北上塞外把他请到洛阳来。”
讨董是为了振兴大汉。如果几十万大军在京畿和洛阳一带打起来,这大汉马上就完了,还怎么振兴?我们起兵的目的是威逼董卓,把他逼到西疆去,而不是和他打仗。董卓有十万大军,两万西凉兵和过去大将军留下的一万北军都是精锐。他们还占据了八关,黄河和崤山之险,所以,靠打我们是打不过他的。我们即使打走了董卓,京畿和洛阳也就是一片废墟了。那时我们不是中兴之臣,而是败亡大汉的罪魁祸首了。
如果我们真和董卓打起来了,骠骑大将军为了大汉社稷,势必要放弃北疆,竭尽全力保护洛阳。洛阳乃我大汉根本所在,这一点谁都清楚。也正因为如此,洛阳才会形成僵持之局,而双方僵持时间越长,对北疆就越不利。
骠骑大将军要我们不打,他就要放弃当今天子。董卓把天子带到西疆,而我们在洛阳拥立新帝,那么大汉国就有了两个皇帝,其后果不言而喻。所以我们务必要逼迫骠骑大将军站在我们一边,合力对抗董卓。董卓要把皇帝带到西疆,那可以,我们同意,但只能是一个废帝。
董卓有长安和西疆为后路,有十万兵甲的武力,他怎会轻易放弃到手的权柄?怎么会同意废黜当今天子?所以骠骑大将军要想洛阳免于战祸,只有和我们联手,以绝对优势兵力威逼董卓,这是他唯一能拯救大汉于危亡的办法,舍此以外再无他途。
洛阳只要不起战火,太傅大人和洛阳的门阀士族就无性命之忧。董卓需要太傅大人的影响力为其周旋,更需要朝中的大臣们为其保持朝廷的运转,但如果打起来了,太傅大人和朝中一帮大臣必定要遭到杀戮。那时,双方不打都不行了,谁不打,谁就要败亡。
“董卓实力强悍,手上还有天子,如果他和骠骑大将军联手,既不打我们,也不答应我们,而是一直和我们僵持着,那时间一长,我们这边人多心不齐,恐怕要出事。”桥瑁担心地说道。
“董卓现在就已经缺少粮饷了,而北疆为了赈济灾民,更需要大量的粮饷,所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和他们僵持,但董卓和骠骑大将军却没有,他们除了答应我们的条件,没有任何出路。”袁绍非常自信地说道。
屋内众人最后商定了讨董的详细计策和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然后汇总起来由陈琳主笔,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大家修改誊抄之后,各自带着檄文和书信出发了。
郭图去拜访冀州牧韩馥,逢纪去幽州拜访大司马刘虞,许攸、荀谌去豫州荆州各地,辛评到兖州青州各地,桥瑁回东郡宣告檄文。
冀州牧府就在邺城,郭图拜会韩馥之后,随即匆匆往河内找王匡去了。
韩馥想了一天,还是犹豫不决。他急召治中从事刘恭、别驾从事审配,还有耿武、闵纯等从事商议。诸人意见不一,焦点就集中在骠骑大将军的反应上。
各地州郡起兵威逼洛阳后,对北疆的威胁显而易见,骠骑大将军肯定会有所行动,他不会待在长城以北安心过他的新年。骠骑大将军最可能采取的办法就是居中调停,但从目前士人提出的条件来看,调停成功的可能根本没有。士人们不但要董卓放弃权柄滚回西凉,还要他承担祸国的罪名遗臭万年,而且甚至连当今天子都要废黜了,试问谁会答应?当董卓是三岁的白痴小孩吗?就算董卓是三岁的白痴小孩,他也有三分火气,你这么欺负他,他能忍得住?董卓假如迫于骠骑大将军的掣肘,不主动向联军发起攻击就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袁绍不是在拯救大汉,而是在祸乱大汉。”耿武冷笑道,“我看他当初从洛阳逃出来就没安好心。”
韩馥沉默不语。他是袁阀的故吏,没有袁逢、袁愧当初的征辟和举荐,他也没有今天的地位。自己出京时,袁隗曾一再嘱咐过,务必要支持和帮助袁绍,为拯救大汉出力,但自己绝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此举若成,自己的确有功于社稷。但若败,不但身败名裂,还祸及整个宗族。个人荣辱生死是小事,危害国家社稷可是大事。现在自己明知此事不可为,还要去盲从,于心何安?一起参加,有悖君臣之道,不参加,又如何对得起故主?
“董卓祸国,这是事实,少帝无错被废,这也是事实。”审配说道,“只要大义在先,明知不可为,也亦为之。”
“正南,你觉得我们有几成取胜把握?”韩馥问道。
“一成都没有。”审配苦笑道,“我只看到洛阳战火纷飞,根本看不到什么所谓的僵持。谁跟我们僵持?董卓还是李弘?两人联手的实力天下谁人可挡?废黜当今天子?我真不知道袁绍是怎么想的?这檄文一旦宣告天下,弘农王的命就没了,而当今天子在董卓和李弘的拥护下,皇位更加牢固。即使董卓和李弘翻脸,这天下也不会出现第二个皇帝。我实在想不明白袁绍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想另立新帝?他凭什么认定李弘会帮助他?”
韩馥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子惠,你说呢?”
“正南刚才已经说了,大人即使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这是没办法的事。”刘恭说道,“不过大人可以等一等,看看其他州郡的反应再说。讨董联盟形成后,大人可以负责为其他州郡的大军提供粮草辎重。败了,大人可以自保,我们在实力上没有任何损失,赢了,大人的功劳还是很大的。”
韩馥点点头,说道:“就这么办吧。你去对袁绍说一声,说太行山蚁贼下山抢粮,这事暂时缓一缓。”接着他看看众人,轻轻叹道,“依我看,骠骑大将军一定会帮助董卓。在这种情况下,武人和武人怎么会不联手?”
大汉国中平六年(公元184年)十二月十八日,东郡太守桥瑁以三公书宣告天下,历陈董卓十罪,传檄天下,号召州郡各起以兵,讨伐董卓。
第二天,兖州牧刘岱、陈留太守张邈、山阳太守袁遗、冀州牧韩馥、渤海太守袁绍起兵响应。
接着,河内太守王匡、济北相鲍信、青州刺史焦和、广陵太守张超、豫州牧孔伷、颖川太守李旻、陈国相许玚、后将军袁术、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等陆续宣告天下,举义兵讨伐董卓。
消息传到京城,董卓大怒,随即宴请众臣于相国府。席间,董卓命御史中丞许靖高声诵读三公檄书。众臣大惊失色,太尉黄琬、司徒杨彪、司空荀爽跪地请罪。
董卓笑道:“此乃桥瑁诈做,意图借我的手砍了你们的头,以便趁机祸乱洛阳城。”董卓手指太傅袁隗,大声笑道,“我看,这檄文可能就是太傅大人所做,哈哈……”
袁隗冷冷一笑,挥手对黄琬等人说道:“一份讨董檄文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这也是我大汉的三公重臣?”
这时侍御史扰龙宗匆匆走了进来,还没等他走到董卓面前,董卓大叫了起来,“来人,有刺客,给我拿下。”
四周侍卫一拥而上,不由分说把扰龙宗按到在地。
“给我拿金锤活活打死……”
长史何颙急忙劝道:“大人,慢,慢,那是侍御史扰龙宗,一定是有急事禀报。”
“佩剑上堂就是刺容,不杀他杀谁?”董卓猛拍案,大声吼道,“当堂打死。”
惨绝人寰的惨叫顿时响彻大堂,鲜血和脑浆四散迸射,众臣震骇,更有许多人吓得屁滚尿流,呕吐不止。
董卓津津有味地看着,不时大声叫好。
“许大人,陈国相许玚是你什么人?”
紧紧闭着眼晴的许靖差点晕倒,“是我堂兄。”他说完这话的时候,身上已经大汗淋漓了。
“豫州牧孔伷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许靖咬咬牙,极度恐惧地说道:“是我同窗,多年好友。”
董卓哈哈大笑道:“许大人,你这兄长和同窗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扰龙宗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摆在大堂中央,腥味浓烈。众臣肝胆俱裂魂飞魄散,哪敢举筷?
只有太傅袁隗面不改色,和董卓举爵同饮,喝得酩酊大醉。
筵席一散,众臣如逢大赦,纷纷逃离血腥的大堂。
这时,田仪才悄悄走到董卓身边,告诉他说西河太守崔均、上党太守杨奇、河东太守王瀚传告天下,支持各地州郡起义兵讨伐董卓。
董卓的酒霎时醒了大半,他急切地问道:“长望呢?长望什么时候回来?”
“长望已到河东,我已经派人去接了。”
“盖勋呢?盖勋可有消息?”
“董越大人急书相国,说皇甫嵩和盖勋已经到了长安。”
“好,好……”董卓蓦然兴奋地一手掀翻了案几,猛地站了起来,“好啊,老天有眼啊……”
“快,立即拟旨,急召右将军朱俊回京,命令他见旨即回,不得耽搁……”
“急书叔颖(董旻),叫他想尽一切办法把皇甫嵩留在长安,务必不能让他西进凉州。”董卓说道,“槐里大营的两万北军刚刚由董越接手,这时候急需时间整顿和安抚,所以千万不要把皇甫嵩逼急了。”
“急书董越,立即趁着过年的时候收买北军各级军官,叫他务必在一个月后完全控制这两万北军。”
“急书牛辅和贾诩,重兵驻防黄河渡口,严密监视河东屯田兵的动向。如果屯田兵大量集结,立即攻占安邑。”
“急书张扬,重兵驻防河阳、温县一带,以防王匡率军攻击兵临黄河。”
“命令胡轸领兵马到洛阳东南的荥阳一带驻防,吕布到洛阳西南的阳人一带驻防,以防止各州郡兵马率先发起攻击。”
“命令郭汜率部进城,驻防洛阳十二城门,巡檄京师。把我的三千亲卫铁骑全部调进城内警戒相国府。”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14节
郎中令李儒回到洛阳。
董卓听完李儒大漠之行的详细呈叙之后,一颗紧悬的心顿时放了下来。骠骑大将军的态度让他非常高兴。现在河东能够驻军,而关西皇甫嵩的兵权已经被剥夺,来自洛阳西、北两个方向的威胁同时被解除。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集中全部精力应对来自洛阳东、南两个方向的攻击了。
董卓现在实际控制的区域只有西凉和司隶的三辅、弘农、河南尹等一州五郡,冀州根本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而从目前情况来看,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还是无法实际控制冀州,所以他对冀州赋税全部调拨给北疆一事丝毫不以为意,相反他还有点暗自得意。如今韩馥和袁绍在冀州大肆兼兵扩军,各地州郡的起兵肯定也需要富裕的冀州承担很大一部分粮草辎重,而骠骑大将军知道这些情况后,必定要为今年冀州没有调拨赋税给北疆的事大发雷霆。募兵有钱,打仗有钱,独独赈济北疆的钱就没有,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看来,骠骑大将军和韩馥、袁绍之间的矛盾已经开始了。
这几年,骠骑大将军仗着自己功勋卓著、兵强马壮,还没有吃过亏让过步,尤其在北疆眼前这种危局下,他更会想尽一切办法榨尽冀州的赋税以贴补北疆。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韩馥和袁绍拿着大把的赋税募兵扩军、发动叛乱。
“好,这事办得好。”董卓赞道,“长笙,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是趁着叛逆没有形成合力之前各个击破,还是死守京畿,静观其变?又或我们主动退到长安,将关东作为博弈战场?”
李儒搓搓瘦长的脸,略显倦意地说道:“大人这么问,显然是已拿定主意,要退到长安了。”
董卓微笑点头。
田仪解释道:“大人打算趁着骠骑大将军还在谋划如何解决洛阳危机无力南顾之际,先把陛下迁到长安。只要陛下在我们手上,权柄就在我们手上。这样我们就能掌握主动,先立于不败之地。”
目前,我们有几个棘手问题无法解决。一是因为各州郡拒绝上缴赋税,国库空竭。所以朝廷无力支撑十万大军的粮饷。其次是举兵叛乱的州郡较多,我估计他们的兵力大概在二十万以上,超过我们一倍还多。如果后期还有州郡陆续加入叛乱的话,叛逆的兵力会更多,我们固守洛阳的难度非常大。还有就是洛阳危机重重,假如京城里的门阀、大臣们和叛逆里应外合,我们就麻烦了。现在叛逆实力强大,短期内我们很难取胜,双方很快就会陷入僵局。我们没有充裕的粮饷,无法和叛逆长时间僵持,因此,只有撤退一条路。
我们在长安囤积了大量的钱粮,再加上关西、关中两地的稳定根基,即使将来骠骑大将军和叛逆联手,我们也能自保。等到陛下和公卿大臣避难于长安后,我们以部分兵力扼守洛阳和京畿关隘,然后联手骠骑大将军,和叛逆形成对峙。僵持一段时间后,叛逆们取胜无望,必将陷入进退失据的尴尬境地。进不能攻占洛阳、长安,退则死无自葬身之地,矛盾重重。此时,大人可奏请天子大赦天下,然后再派遣朝中重臣安抚各地参予叛乱的州郡官吏,分裂挑唆收买他们,迅速平息叛乱,争取以不战而屈人之兵。能不打,我们就坚决不打。
叛逆们无力攻占洛阳和长安,我们也无力出关平定叛乱,但朝廷不能因此就丧失了对各地州郡的控制。朝廷需要赋税,但更需要一个完整的大汉国,我们不能让叛逆们阴谋得逞,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叛逆们祸害大汉社稷而不去拯救。谁能拯救倾覆在即的大汉社稷?今日天下,唯有骠骑大将军而已。
骠骑大将军刚刚结束远征,他对我们来说,威慑的作用要远远大于其本身的实力,但如果叛逆们当真要危害国家社稷,相信骠骑大将军宁愿放弃北疆,也要尽起大军扫平叛乱。北疆的稳定是建立在大汉社稷的稳定之上,现在大汉社稷都要倾覆了,哪里还有北疆的稳定?
“叔平说得好。”董卓说道,“骠骑大将军断然决定驻军洛阳,可见他已经预感到了这场足以摧毁大汉社稷的危机,他不愿也不能置身事外。徐荣驻军洛阳,等于是告诉那些叛逆,骠骑大将军支持的是当今天子,卫护的是我大汉社稷。”
李儒沉吟半晌之后,缓缓说道:“骠骑大将军驻军洛阳,也许还有其他目的,但等徐荣到了洛阳之后就由不得他了。今日大汉已到生死存亡关头,卫护社稷安危已经成为国家重责,此时不舍身护国,更待何时?”
董卓拍手大笑:“你应该在朝堂上把这句话对着公卿百官大吼三声,看看可有人脸红?”
“速速拟旨奏请天子,征召骠骑大将军南下平叛。”
十二月下,由于临近年关,京畿一带的人流骤然增大,董卓随即下令解除洛阳的戒严,命令京畿八关大开城门,任由百姓进出。
董卓在朝议上放言道:“我大汉四百年基业,历经了无数坎坷和磨难,但我大汉社稷至今依旧毫发未损,稳如磐石,凭关外那一帮奸臣逆子,数十万叛军,难道就能撼动我大汉社稷?我今天站在这里告诉你们,即使我董卓死了,这大汉社稷还有骠骑大将军卫护,骠骑大将军死了,还有我大汉无数铁血英豪为之奋战。只要我大汉武人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大汉社稷落于叛逆之手。”
“今天我下令打开京畿所有城门,直到正月十五。我倒要看看,我大汉的天空到底是蓝的还是黑的?”
天子下旨,征召骠骑大将军率军南下平叛。
天子又下旨,罢免东郡太守桥瑁,并将其定为叛逆大罪,诛九族。接着天子又连下十八道圣旨送往各地州郡,严厉责斥后将军袁术和其他十七位州郡长官不能明辨是非,听信桥瑁构祸,竟然举兵参予叛乱。天子明言,只要诸位州郡长官能迅速罢兵,急送赋税入库,献请罪表,可免死罪。
这一天,御史中丞许靖下朝后,匆匆弃印逃离洛阳。
同一天,太傅袁隗接到了皇甫嵩放弃兵权,到长安城筹建汉安都护府的消息。袁隗大惊失色,一时方寸大乱。
皇甫嵩屯兵扶风的槐里城,距离长安城只有百里。只要皇甫嵩起兵,以皇甫嵩的威望和用兵,长安即刻可下,潼关也是囊中之物。董卓失去了长安和西凉,退路尽绝,随即就被各州郡大军团团包围于洛阳,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了,而这正是各州郡联军可以说服骠骑大将军转手对付董卓的关键所在。实力决定一切,董卓成了一只笼中的困兽,骠骑大将军自然会做出最有利于大汉稳定的选择。
“义真,你太糊涂了,你放弃的不是两万军队的兵权,而是大汉社稷啊。”
袁隗忧愤成疾,当天就卧床不起。袁隗躺在榻上想了很长时间,命人把尚书周毖请到了府邸。
“仲远,你速速设法见到弘农王。”
阿阁位于南宫长秋宫附近,弘农王刘辩和王妃唐姬被监禁此处。
快过年了,尚书周毖奉天子旨,给弘农王送些绢帛衣食。弘农王虽然被监禁,但他毕竟久在皇宫,知道如何保命。而且他年少,好玩是天性,所以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玩的玩,人不但没见瘦,反而长胖了。
弘农王问周毖,陛下还好吗?你对陛下说一声,过年了,如果允许,我想去看看他。
周毖跪在地上,神情悲凄,差一点就要痛哭流涕了。弘农王看到周毖脸上的泪水,想起这噩梦一般的几个月,胖胖的小脸上渐渐露出了深深的恐惧,黯然魂伤。
“董卓擅权误国,滥杀无辜,血腥残暴,我大汉社稷倾覆在即了……”
“陛下天天胆战心惊地活着,生命岌岌可危啊……”
弘农王吓傻了,呆呆地站在远处一句话也不敢说。
周毖抹抹眼泪,看看四下无人,急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写满字的黄绫,“今各地州郡正在关外集结兵马,讨伐董卓……”周毖随即把现在的形势三言两语说了一遍,把那篇讨董檄文也给弘农王详细解释了一下,说各州郡义兵打进洛阳后,将再立弘农王为帝,重振社稷。
“现在各州郡的兵马暂时由渤海郡太守袁绍统领,但由于他官职较小,无法驾驭各地兵马,所以迫切希望得到陛下赐封。”周毖说道,“为了讨董顺利,臣建议陛下以袁绍为车骑将军,参隶尚书事,主掌国事,诸般事宜尽数托付车骑将军承制而行。”
弘农王害怕极了,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头皮一阵阵发麻。他觉得周毖不是在喊他陛下,而是在拿着把刀砍他的脖子。周毖把自己逼到了绝路,答应不答应其实都是一回事了。虽然自己可以不在这张黄绫上盖上印信,但袁绍可以伪造,将来袁绍只要把这份诏书展开一读,自己就死定了。
弘农王的泪水流了下来,他绝望地望着周毖,可怜巴巴地问道:“大人就不能留我一条性命吗?”
周毖连连磕头,泪水长流,伤心欲绝。
荀彧大步走进了司空府。
荀彧二十多岁,身高体瘦,白面短须,一张棱角分明而刚毅英俊的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清雅而略带稍许孤傲。荀彧是少府属官守宫令(守宫令是掌御用纸、笔、墨、尚书财用诸物及封泥的官),他要辞职不干了,特意来找叔父荀爽帮忙。
许靖弃官而逃后,董卓随即奏请天子下了一道诏书,洛阳京官要是再有人敢私自弃官逃离,将祸及宗族家人。此旨一下,洛阳各级官吏掾属逃亡数量大大减少。再有逃的,也就是象许靖这样家小不在洛阳的人。
荀爽叹息道:“文若,国家危难之际,应该义不容辞为国效力,而不应该……”
荀彧不屑地冷笑道:“叔父大人,今日的朝廷是董卓的朝廷,而不是大汉的朝廷,我不愿意为董卓这样血腥残暴之徒效命。设立古文经博士本来是一件很小的小事,但给这个蛮夫血腥一杀,立刻变成了祸及社稷的大事。这种人,如何能治理国家?他以为他的刀要比我们的笔犀利,以为今文经学的儒士都给他吓破了胆,这种蠢人,他懂什么?就算这次骠骑大将军南下帮他稳定了局面,他也要遗臭万年。”
“正因为董卓是一介武夫,是一个血腥残暴之徒,危害到了社稷的存亡,我们才更要留下来。难道只有用武力才能挽救大汉于即倒吗?”
“武力只会加快我大汉的败亡。”荀彧摇头道,“我不愿意留下来,也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我只有逃避了。我回家之后,要带着族人向南迁移,以躲避战祸。颖川乃四战之地,必有兵灾,我必须要立即赶回去拯救宗族。”
荀爽沉思良久,缓缓点头道:“也好,家中也确实需要你这样的人回去拿拿主意,否则会出事的。”
“叔父大人,我要带着家小一起离开洛阳,请叔父大人多多帮忙。”
荀彧的夫人是中常侍唐衡的女儿。荀彧的父亲荀绲是荀阀八龙之一,任济南国相的时候认识了中常侍唐衡。唐衡为了和荀阀攀上亲戚,威胁荀绲,要把自己刚刚出世的女儿嫁给时年两岁的荀彧,要订个娃娃亲。荀绲忌惮唐衡的权势,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他以为自己这下名声算完了,攀附奸阉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还害了儿子。让荀绲没想到的是,荀彧少时即才华卓绝,何颙看到他,立即赞为“王佐之才”,荀彧因此闻名颖川。人名气大了,做什么事都有人说好,何况唐衡死得早,家道中落,这事也就不值一提了。
荀爽为难地说道:“你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离京?董卓如今对离京的官僚非常痛恨,说这些人都是叛逆,假如他一气之下派人于中途……”
“叔父大人,年后,骠骑大将军就要南下到京,那时战火连天,恐怕谁都走不掉了。”荀彧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道,“我听说大鸿胪韩融大人已经说服了董卓,让自己的儿子到家乡任县令,顺便照看宗族家人。代理御史中丞事的治书御史司马防大人也正在拉拢郎中令李儒,希望他能给自己弄一道董卓手令,让儿子司马朗火速回家迁移宗族。司马家在温县,正是两军交战之地,宗族留在当地就是死路一条。我们荀家在颖阳(今河南许昌),那里更是必战之地,所以此事宜快不宜迟,我要急速回家,不能再耽搁了。”
第二天,荀爽亲自找到董卓,直言不讳地说,这仗是肯定要打的,而我感相国大人的厚恩,也不可能离京,但我不能不考虑我在颖阳的宗族家人。我的家人还不知道家乡即将发生战祸,所以我马上要派个子侄回去迁移宗族。
董卓满口答应。最近太傅袁隗、太尉黄琬和司徒杨彪三人不是和他阳奉阴违,就是消极怠工,杨彪干脆就不上朝了。诸多大臣不是告病在家就是沮丧着一张苦脸啥事都不干,国事现在基本上就靠荀爽、陈纪、马日磾、丁宫等人极力维持着。董卓非常感激他们在这个时候还能以国事为重,所以一般都是有求必应。
董卓说,慈明兄,你侄孙黄门侍郎荀攸要天天给皇帝上课,他是走不掉的,我看就让你侄子守宫令荀彧回家一趟吧。
荀彧被改迁为亢父令(今山东济宁市南部),即日离京上任。其实这也就是方便他带着家人一起离京,去不去上任那是他自己的事了。
荀爽高高兴兴地走了,而司马防却战战兢兢地跑到董卓这里来给自己儿子求情。司马朗虽然没有官职,但因为他父亲的关系,也不能私自离京。可司马朗年轻气盛,偏偏就要大摇大摆地出城回家,结果给抓住了。
司马朗二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健壮,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他十二岁那年考童子郎的时候,监考官还以为他作弊虚报了年龄。董卓看他英武不凡,神情倨傲,不禁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儿子。董卓对他说,你和我死去的儿子同年,他也象你这样高大魁梧。司马朗眼睛望着屋顶,根本不睬他。董卓不以为意,问道,你为何要逃?为何要背叛我?司马朗说,我如果不立即回家迁移宗族,我族人就要性命不保了。如今天下动荡,战火在即,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四处流窜,大人难道靠严刑就能禁止吗?司马朗还劝董卓仔细考虑一下这些事情,要替百姓的性命多想想,这样也许大人就成了象伊尹、周公一样的显赫人物了。
董卓表示理解,没有惩罚他,让司马防把他领回家了。过了几天,李儒悄悄拿了一道董卓的手令给司马防,司马朗随即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温县。
何颙、荀攸、周毖、郑泰、华歆等人于十里长亭送别荀彧。
何颙小声说道:“友若(荀谌)就在颖阳等你,你一路上务必小心在意,一定要把东西完好无损地交给他。”荀彧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我有几个朋友在虎牢关外。出了虎牢后,就由他们护送你到颖阳。”
腊月二十九,右将军朱俊回到洛阳,也就在这一天,下朝回府的董卓遭到了刺杀。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15节
刺杀行动设计的非常精妙,也非常成功。就在董卓的车驾驶出北宫,而候在宫门外的三百亲卫铁骑尚没有围上来的时候,聚集在宫门外的请愿儒士里突然冲出了数名手持长剑和强弩的刺客。刺杀在短短的瞬间就奏效了,董卓胸口连中数枝弩箭。护在车驾四周的侍从们虽然舍身扑救,甚至不惜生命为董卓挡住了如蝗的弩箭,但董卓还是被刺中了。刺客们一哄而散,随着狼奔豕突逃亡人流消失的无影无踪。
董卓内穿双层铠甲,生命无忧,不过受了一点惊吓而已。他推开护在自已身上已经死去的侍从,冲着纵马追杀儒士的铁骑们大声吼道:“谁要是滥杀无辜,我就砍了谁。都给我滚回来……”
跟在车驾后面的田仪惊恐不安,急忙问董卓要不要全城禁严搜抓刺客。董卓毫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老子还没死。他们想杀我,想引起洛阳城大乱,想诱我大开杀戒,想让京畿百姓无法过个安稳年,我就偏不上当。传令,一切照旧。负责保护董卓安全的长水校尉刘靖问道,大人,这些聚在北宫门外的儒士要不要抓起来?刺客可能就在这里。董卓笑道,不要抓,给他们闹。马上要过年了,越闹越有喜气。
董卓弃车上马,大摇大摆地回府了。一场可能再次引起洛阳血雨腥风的危机就在董卓的三言两语中消弥于无形。
刺杀董卓的理由太多了,但董卓直觉的认为这次刺杀是朝中某些大臣指使的,自己要求西迁天子和朝廷到长安的事终于激怒了朝中大臣。
董卓在年底前奏请天子,说叛军势力强大,京畿一带将有连番血战,考虑到天子和公卿百官的安全,他希望天子和朝廷在年后就西迁到长安去。
大臣们反对强烈。说现在国库空竭,天子和朝廷西迁需要耗费大量的钱财,这笔钱从何而来?董卓说,西迁所需要的钱财一部分来自京畿各郡的赋税,一部分来自告缗的抄没收入,还有一部分就要靠大家的捐助了。京中的门阀官僚要捐,百姓也要捐。西迁是保护天子和社稷的大事,大汉子民人人都要出力出钱,否则,以谋反论罪。董卓这话一说,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再提反对意见就成大汉叛逆了。
荀爽说,大臣们的俸禄一直是减半发放,而这个月京畿的粮食绢布等价格飞涨,一些外地的官员不要说捐助了,就连吃饭都成问题。至于让百姓捐助更是难上加难的事。现在能吃饱肚子的百姓就算是很富裕的了。
董卓冷笑道,没钱的官员可以向有钱的官员赊借。百姓没钱更好办,西迁需要大量民夫搬运物资,就让他们去充当民夫吧。
但西迁的事在百官下朝之后、立即就变成了相国大人要迁都了。这个谣言先是传遍了洛阳城,然后迅速向京畿各地和京畿以外的州郡漫延。
迁都可是一件动摇社稷根基的大事,迁得好可以兴国,迁得不好就会亡国。在大汉国今日的危局之下,迁都自然是加速亡国而不是振兴社稷了。所以京中的儒士在北官门外的血还没有干透的时候,再次冒着生命危险聚集到北宫门外请愿。京中大大小小的宗室门阀世家非常多,再加上寄居于名士大儒家的各地诸生弟子,一日之间也在北宫门外聚集了两千多人。董卓这次吸取了教训,命令司隶校尉宣璠和河南尹王允带着卫士守住了北宫门外的各个街口,严禁北军干涉城内任何警卫事务。洛阳无论如何不能再乱了。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洛阳。
正月辛亥(初十),天子下旨,大赦天下、原东郡太守桥瑁不在赦免之列,其余参加叛乱的诸州郡官吏尽数被赦。
天子诏告诸州郡官吏,只要在正月底之前,能向天子效忠,献请罪表,送赋税到洛阳入库,天子不但既往不咎、尽赦死罪,而且还官封原职,依旧安排他们在原地为官。
这次刺杀事件让董卓感觉到洛阳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由此他想到了洛阳的门阀士族对自己的仇恨和背叛。无论自己如何礼贤下士,如何忠诚为国,如何尊贤重老,都无法得到士人的认同和尊敬,无法得到他们的忠心和拥戴。抛开十一月底的血腥不说,自己到目前为止尚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社稷对不起士人的事,甚至在征服大漠开疆拓土这件事上还有功劳,但现在贤者也好,老者也好,无不想杀死自己,为什么?
董卓觉得很悲哀,为了权柄,自己成了大汉国所有士人的敌人,成了大汉国十恶不赦的奸佞。他想到了自己的故主、前太尉段颎.段颎也是一个武人,他位列三公是因为攀附奸阉的关系,为此他遭到了士人们的排斥和打击,最后落得个饮鸠自杀的悲惨下场,而且还留下一段恶名。但段颎那颗拳拳报国之心是错不了的。今天自己也步入了段颎的后尘。
董卓就是不明白,自己辅佐幼主主掌国事四个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问也没有做下什么擅权误国的坏事,为什么就成了大汉最大的奸佞?各地州郡的士人说自己有十恶,首恶就是废黜少帝,可废黜少帝的事是公卿百官一起干的,而且当时太傅袁隗还参隶尚书事主掌国事。现在太傅袁隗没罪,公卿百官也没罪,这罪责突然就成了我一个的了。这世上有极度无耻的人,但董卓没有想到这世上有这么多极度无耻的人。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进京,没有主掌国事,自己还会是大汉国的奸佞吗?董卓认为自己的下场好不了那处。不要说当初自己周旋于洛阳数个权势之间,得了个两面三刀的罪名,就是凭自己手上的军队,士人也会把自己打倒在地,势必要杀之而后快。看看士人对骠骑大将军的态度就知道。骠骑大将军在他们的眼里就是大汉国最大的隐患,认为此人不杀就不能保住大汉社稷。董卓想想就不寒而栗。武人难道当真就比士人矮一截?这江山是武人打下来的,为什么最后反而要跪倒在这些士人面前,任由这些士人践踏凌辱?
众口铄金的道理董卓明白,这次如果不把这些士人彻底击败,自己将永远遗臭万年。你们说我董卓乱政,说我将死无葬身之地,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我这次就要把这天地倒过来,我要让你们这些士人遗臭万年。举兵叛乱的不是我,乱政祸国的也不是我。该谁的罪名就该谁承担。
董卓决定迁都。
当董卓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李儒和田仪时,遭到了两人一致的反对。
李儒说,此时迁都,对社稷的破坏显而易见。长安自赤眉火烧之后,宫室尽毁,两百年来也没能重建。如果迁都长安,不但要耗费大量的钱财修建宫室,还要重建大大小小的府衙。这对今日的大汉国来说根本无力承受。大人要想击败士人,扬名青史,首先是要完全控制权柄,其次是要治理好国家。迁都之举,却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一则大人有损毁社稷的罪名,二则此举更加坐实了士人对大人的诬陷,三则激起了众怒。叛乱州郡会更多,而骠骑大将军也会毁弃承诺,倾尽全力南下阻止大人迁都。洛阳如果被攻陷,大人即使占据了关中之险,但权柄又有多大?实际控制的州郡又有几个?还奢谈什么治理天下?
“大人迁都,于国于己没有任何好处,相反,正中了士人的诡计。从此大人权柄尽失,罪恶滔天,当真要遗臭万年了。”
田仪也说道,大人迁都,无非是想利用关中之险阻击叛军于潼关之外,利用西凉的根基继续把持权柄。或者说得更难听一点,大人还想利用迁都洗劫关东,获得大量财物。但正如长笙所言,大人会因此犯下毁国之罪,成为举国之贼。大人偏安一隅,要权柄没有权柄,要财物没有财物,会活活憋死在关中。大人久经战事,谋略出众,怎会行此取死之计?叛军分散京畿四周,人心不齐,实力也不集中,我们完全可以软硬兼施,以联合骠骑大将军和分化叛军为主,以防御和攻击为辅,取胜叛军轻而易举,不过就是个时间问题。
“洛阳虽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但大人只要击败叛军,就能迅速控制州郡,以手中权柄治理国家,振兴大汉。相反,长安虽有崤函谷之固,据山川之险,沃野千里,但只能偏守一隅,毫无做为,而且一旦洛阳失陷,关中被围,出路尽数断绝,那可就是一块死地了。”
“昔日高祖皇帝凭关中之利得天下,为什么到我这就不行了?”董卓不急不慢地问道。
李儒和田仪相视苦笑。
李儒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差距太大了,原因也太多。简单一点说吧,高祖皇帝时是打天下,大人现在是治天下,根本是两回事。”
迁都关系到社稷的兴亡,需要数年的准备,要仔细权衡得失。即使要迁,也要定下详细的策略,否则不仅仅是祸国之举,更是亡国之举。迁都长安,至少需要数百亿钱财,需要数年时间,宗庙、府衙、典籍哪一样能少?仅仅搬迁东观、云台等地的典籍文卷大概就要数月时间,我们来得及吗?做得到吗?
平叛之战要打应该在三月左右,也就是说,大人如果想在这短短两个多月内完成迁都,那不叫迁都,那叫浩劫,叫亡国。
西迁天子和朝廷,已经可以确保天子的安全,可以分化士人、削弱士人的权势,可以杜绝洛阳随时爆发内乱的隐忧,可以掌握平叛战场上的主动,也可以趁机聚敛财物为大军提供粮饷。甚至在形势极度不利的时候我们还可以迅速回撤关中。总之,西迁天子和朝廷已经足够达到我们的所有目的,我们既能拥有西迁的所有好处,也能摆脱西迁的所有坏处,而大人既能搏得拱卫社稷的美名,也能占据击败士人平定叛乱的优势。
李儒哀求道:“大人,迁都之议万万不可,这不是饮鸠止渴之计,而是饮鸠即死之计。如果社稷倾覆,大人的权柄从何而来?大人一生的宏图大志又如何实现?”
董卓想了很长时间,最后非常疲惫地说道:“我也知道迁都不好,但我气啊,我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去啊。”
“洛阳的门阀士人四处造谣,说我要迁都,我这罪名算是背定了。我现在就算是西迁天子,但在他们的嘴里,和迁都又有什么区别?如果平叛打赢了,我继续执掌权柄,把天子和朝廷再迁回来,或许还有洗清罪名的机会。但我现在根本看不到打赢的可能,我更看不到回迁天子和朝廷的机会。这一去,我们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的形势你们也清楚,我们没钱,粮食也不多,十万大军没钱没粮怎么打仗?长安修建宫殿要钱,西迁天子和朝廷要钱。目前大军驻守关隘和城池还能对付,但一旦开仗我们就难以为继了,所以这西迁之计必须要立即开始。我们要把关东的每一个钱,每一粒粮食都收到库里来。理由是什么?西迁天子和朝廷需要这么做吗?只有迁都才是最好的理由。”
“我们能击败叛军吗?也许可以,他们毕竟兵力分散,各人心怀鬼胎,一盘散沙而已。但我们能控制所有的州郡吗?这显然不可能。他们是门阀世家,有成千上万的门生故吏,即使败了,他们还可以各自回到州郡继续和我们为敌。我们呢?我们有这么大的力量到各地去平叛吗?这显然也是不可能,最起码这几年不可能。我们无论打哪一个,其他地方都会支援,我们打不赢的。”
“士人的力量远远比我们强大,即使是袁隗一个人的实力,也比我董卓厉害。而且这些反叛的士人不是白痴,他们知道顺从我迟早都会死,所以分化也好,让他们自相残杀也好,最后他们都不会回到洛阳。除非我们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消灭所有的人。但这需要时间,我已经六十岁了,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要迁都,我要把他们逼得想不打都不行。大汉社稷倾覆在即,这些自以为是的大汉中流砥柱敢不舍命相救?”
“龙骧将军徐荣到洛阳的目的是什么?帮我们平叛吗?绝对不是。骠骑大将军帮我们平叛,等于是和大汉国的士人们公然决裂,等于给北疆的未来插上一把锋利的长剑,豹子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北疆这几年要想平安度过危机,最需要的就是门阀和士人的帮助。徐荣到洛阳来干什么?无非两个目的,一是想趁机杀掉我,由骠骑大将军来控制洛阳,稳定局面。杀掉我的办法有很多,可以和叛军里应外合攻陷洛阳,可以和洛阳的士人联手发动兵变。其次就是维持一个僵持局面,既阻止我攻击叛军,也阻止叛军攻击我,只要双方不打仗,大汉即使危机重重,北疆也不会出事。但时间一长,叛军的力量就会逐渐增加,而我的处境却越来越艰难,最后我们钱粮断绝,唯有西退长安而已。所以我要迁都,我要逼着豹子速速南下,我要逼着他和我联手,然后我们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攻击叛军,杀尽叛逆。”
李儒和田仪惊愣无语“如果骠骑大将军坚决不出兵,大人将如何应对?”田仪忐忑不安地问道。
“我就一把火把洛阳烧了。”董卓大笑起来,笑声凄凉而无奈,“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反正我已经背下了恶名,也不在乎多背几个,我把洛阳烧了,大家玉石俱焚。”
正月十五,相国董卓奏请天子,迁都长安。
同一天朝议上,董卓宣布了迁都具体事宜。众臣激烈反对,朝议一度陷入僵局。太傅袁隗闻讯之后,立刻抱病上朝,大骂董卓为祸国之奸臣。董卓不为所动,坚持己见。
董卓说,今世上有童谣,曰“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鹿走入长安,方可无斯难。”西头那个汉当然是指高祖皇帝立都长安,而东头那个汉肯定是指武帝皇帝立都洛阳。至于鹿走入长安,当然是指要迁都长安,以保无虞了。高祖皇帝建都长安,共历十一世,光武帝建都洛阳,到现在也是十一世了,从时间上来说,恰恰合适。
过去高祖皇帝和光武皇帝根据不同的情况分别建都于长安和洛阳,结果创下了不朽功绩,建下了大汉四百年基业。今大汉国纷乱多年,社稷飘摇,我们应该按照《石包谶》的说法,迁都长安,以上应天意,下顺民心,重振大汉。
司徒杨彪说:“迁都改制,是天下大事。殷代盘庚迁都毫邑,就曾引起了殷民的怨恨。光武皇帝之所以建都洛阳,是因为我大汉遭遇王莽之祸后,长安宫室被毁,纯属无奈之举。我大汉建都洛阳历时已久,百姓早已习惯,现在突然无缘无故地抛弃宗庙与先帝陵园迁都长安,肯定会惊动百姓,导致天下大乱。那《石包谶》不过是一本专谈妖邪的书,和国运怎么扯得上关系?一首童谣也能让大人决定迁都?大人到底是处理国事还是处理家事?”
太尉黄琬也劝道:“迁都容易,安天下就难了,请大人三思啊。”
董卓冷笑道:“我要是再三思,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接着他看看气得脸色发青的袁隗,不冷不热地讥嘲道,“太傅大人和诸位大人如果能平息叛乱,这迁都自然也就可以重新考虑。迁都时间紧,也就两个月时间,诸位可要抓紧。”
荀爽劝道:“大人即使要迁都,也要从长计议,两个月时间能搬迁什么?两个月时间天子的车驾能到长安就算不错了。”
董卓一字一句地说道:“搬不走的东西,就一把火烧了。”
众臣震骇,个个瞪着董卓,恨不得把他吃了。
天子诏书传告天下,京畿一片混乱,无论是公卿大臣还是普通百姓,都陷入了极度的繁忙和恐惧当中。
平乐观里的北军士兵奉董卓军令,全部出动,挨家挨户征收捐助。稍有不从者,当即以谋反罪诛杀。京中的皇亲国戚、门阀世家也全部遭到了洗劫,更有士兵冲进内室奸淫妇女,掳掠财物。西凉兵给这种事还取了个名字,美其名曰“搜牢”。虎贲校尉李傕奉命看守陵园,北军士兵在他的指挥下开始挖掘帝王陵墓盗取珍宝。
太傅大人袁隗回到府上,急召张范。
张范三十多岁,身材修长,英俊儒雅。他话不多,问候了一下袁隗的病情后,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听袁隗说话。
袁隗说:“公仪,你弟弟张承现在是伊阙都尉,驻守在伊阙关,你从那里出京,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河间国的解渎亭拜见长平公主。”
接着袁隗从怀里拿出一个普普通通的皂囊,郑重地对张范说道:“公仪,你跪下,这是先帝遗诏。”
张范大吃一惊,急忙跪倒在地。
“公仪,你把这份先帝遗诏交给长平公主后,不要离开她,要一直陪着她,关键的时候你要给她拿主意。现在卢植先生和刘和都在公主身边,但卢植先生马上要去帮袁绍,而刘和也要到幽州去劝刘虞大人出兵南下。”袁隗说道,“我本来不想把你扯进来,但大汉社稷倾覆在即,你如果还不为国效力,那你念书读经干什么?你是前太尉张延之子,从不受辟为官,和朝廷又向来没有牵连,现在也只有你这种身份的人才能走出洛阳城。我需要你的帮助,你知道吗?”
张范苦笑点头。此时此刻,也由不得他推辞了。张范接过皂囊,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好,然后恭恭敬敬地给袁隗磕了三个头。
“大人请多保重。”
袁隗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凄凉笑道:“我一直很喜欢你,过去我打算招你为婿,但你不答应,为此我一直都很遗憾。现在看来你是对的,如果今天你是我的女婿,这份先帝遗诏就送不出去了。今日一别,你我从此相见无期,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张范心里一酸,眼眶顿时就红了。
“我老了,不行了,我很快就要到九泉下和你父亲喝喝酒、下下棋了。大汉社稷的兴亡,就看你们了。”袁隗挥手说道,“你快走吧,越快越好,迟恐不及。”
张范转身离去,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眼。
天子下旨转拜汉安都护皇甫嵩为尚书,其子中郎将皇甫鸿被拜汉安都护。
皇甫嵩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和盖勋回京。长史梁衍和从子皇甫郦极力劝阻,皇甫嵩执意不从。
皇甫嵩说,如果你们不愿意随我回京,就到北疆去。我有一封信要给骠骑大将军,你们给我送去。
正月下,皇甫嵩回到京城后,董卓立即把他抓了起来。盖勋苦苦求情。董卓笑道:“元固,你是不是糊涂了?我怎么会杀义真?我感激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他?我现在把他抓到牢里是为他好,你难道不懂?”
盖勋想想也是,自己是急糊涂了。董卓现在杀他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动摇了军心。北军里,包括许多西凉兵将,许多都是皇甫嵩亲手带过的,杀了他,纯粹是没事找事,而且董卓现在也没有理由杀皇甫嵩。如果随便找个借口把他杀了,不但增加董卓的恶名,而且还会激怒关中的门阀世家。皇甫世家在关中、在西凉,那可是炙手可热的门阀,影响力非常大。
皇甫嵩没有背叛天子和朝廷,却背叛了对他寄予厚望的京中门阀。此时京中非常混乱,这些人完全有可能杀了皇甫嵩,然后嫁祸给董卓。董卓虽然自己不想杀皇甫嵩,但他也不想替别人背这个黑锅。
龙骧将军徐荣率部到达风陵渡。
骠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的李玮急速赶到洛阳。他一是来商量驻军的事,二是劝阻董卓不要迁都。迁都的利弊显而易见,所以李玮直言不讳地说道:“大人的目的无非是要骠骑大将军遵从天子圣旨出兵攻击叛军,但大人必须要考虑一个实际情况,那就是国库没钱,我们打不起这仗。”
董卓说,天子圣旨已经在年前就送往迁疆了,为什么我至今还没有接到骠骑大将军南下晋阳的消息?朝廷没有钱打仗是事实,但我现在正在想办法。只要骠骑大将军南下,这军资就一定能送到。
李玮摇头道:“大人筹措军资的办法,下官实在难以接受。我从弘农郡一路而来,路上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这样下去,京畿迟早都要发生流民暴乱……”
“哼……”董卓杀气腾腾地说道,“我为天下计,岂惜区区小民?有多少暴民我就杀多少。”
李玮目瞪口呆。
董卓命令徐荣率部到荥阳驻扎。兖州方向的叛军最多,也最有可能率先向洛阳发起攻击。
李玮连夜急书骠骑大将军李弘,董卓已经疯了,大人赶快南下,以免社稷倾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16节
正月下,从冀州传来了最新的消息,渤海郡太守袁绍向天下宣告弘农王、废帝刘辩的“诏书”。
弘农王刘辩恳求各地州郡兵马尽早攻击洛阳,铲除奸佞、护卫社稷。为此,刘辩以大汉天子的身份,拜渤海郡太守袁绍为车骑将军,参隶尚书事,主掌国事,统一指挥讨董大军,节制各地兵马,而且还授权袁绍可以代替天子任命朝廷和州郡上的各级官吏。
袁绍一方面迅速向各地州郡传递“承制诏书”,请求各州郡官吏共襄义举、匡正汉室,一方面大肆分封各地州郡官吏,约定会盟时间。(所谓“承制”,就是奉了皇帝的制书,代理国事,相当于行使天子的职权。)
各地州郡官吏先以三公檄书起兵,现在又名正言顺以废帝诏书会盟,谋反叛乱的事实至此再也无法遮掩。
董卓本来有心要把这事拖一拖,看看骠骑大将军的态度,然后再决定是不是把所有的叛乱官僚将士都定罪为谋反。年初的大赦天下就是出于这个目的。谋反大罪一旦定下来,双方回旋余地就很小了。然而,各地州郡的官吏根本不卖董卓的帐,不但继续集结兵力,而且还步步进逼,甚至另立朝廷了。董卓被彻底逼上了绝路,他已经等不及骠骑大将军的表态了,如果天子再不下旨降罪,自己就显得太软弱了,洛阳也许会发生更多无法预料的事,而且当今天子的威仪也会因此一扫而光、荡然无存。
天子下旨,所有举兵叛乱的州郡官僚和将士尽为大汉叛逆,依律诛九族,永不赦免。罢免太傅袁隗、太仆袁基,袁阀所有在京宗族男女全部逮捕下狱。前太尉袁逢于年前病逝,幸免于难。所有叛逆在京畿一带的九族亲眷一律抓捕。考虑到袁阀的亲戚大多是朝中权贵,如果按九族(九族,就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来抓,牵扯面太大。所以天子又另下一旨,说袁阀四代都有人位列三公,为大汉建下了赫赫功勋,特意从轻发落,仅祸及本族而已。
郎中令李儒到阿阁宣旨,弘农王意图谋反,罪不容诛,赐死。李儒把一爵鸠酒放到案几上,看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弘农王,心中颇为不忍,转身就走。唐姬一把抓住李儒的衣服,苦苦哀求:“陛下不会杀他的,我要去见陛下……”
李儒跪到地上,连连磕头道:“弘农王不死,陛下如何立威于天下?今日弘农王可反,明日就有更多的藩王举旗叛乱。不杀也得杀啊。”
唐姬哭道:“我们住在阿阁,几个月都没有出门了,怎么谋反?陛下圣明,他应该知道这是有人陷害。求求你,带我去见陛下。”
李儒心中悲苦,慨然长叹,踉踉跄跄出了阿阁。
弘农王绝望地抓着唐姬的手,撕心裂肺一般地哭着,喊着,叫着:“妈妈……妈妈……”
尚书周毖被抓了起来。
周毖拒不承认那份“诏书”是自己诱逼弘农王写的,说是袁绍伪造的。董卓气愤不过,亲自跑去审讯,劈头盖脸给了他几个巴掌,“仲远,我们都是西凉人,从我进京那一天开始,我就信任你,委你以重任,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他不过就是个孩子,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周毖破口大骂,骂他是蛮胡,骂他是屠夫。董卓怒极而笑,“我是蛮胡,可我要杀弘农王,我就堂堂正正地杀,即使没有理由我也堂堂正正地杀他,让他死个明白。但你呢?你念书读经,最后竟然欺骗一个孩子,杀一个孩子?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当天晚上,城门校尉伍琼跑到相国府替周毖求情。董卓现在除了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将士,谁都不相信了。他对伍琼说,“德瑜,这一个月来,除了周毖外,就是陛下在过年的时候到阿阁去了一趟,再没有其他人去过了,你说这份诏书是谁送出去的?袁绍伪造的?象承制这种诏书袁绍也敢伪造?各地州郡的州牧太守难道都是瞎子?如果连这种诏书袁绍都敢伪造,他还怎么做人?他如何承信天下?他怎么指挥大军打仗?”
伍琼不敢再说,随即和董卓闲扯了几句,说什么叛军乃乌合之众,以相国大人的强悍,还不是摧枯拉朽,一战而胜,然后起身告辞。董卓听了高兴,竟然站起来送他。走到门边的时候,伍琼突然从衣袖内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抬手就刺。两人距离太近,董卓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还是两层铠甲救了他的命,伍琼力气再大,也无法在这么短的距离内爆发出最大的力量。董卓狂吼一声,一拳砸在了伍琼的胳膊上,接着飞起一腿把伍琼踢出了屋子,“给我抓起来。”
侍卫们魂飞魄散,一拥而上,把伍琼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们曾经在战场上同生共死,我们是多年的兄弟,为什么你要杀我?”董卓瞪大眼晴,挥舞着双手,歇斯底里一般地吼叫起来,愤怒、痛苦、失望、迷惘、恐惧……各种各样的情绪在这一刹那间象狂风骤雨一般猛烈地冲击着董卓的心灵,让他失去了理智,绝望到了极点。
“我恨不能把你五马分尸,车裂于市。”伍琼吐出嘴里的血,高声骂道,“我不是你的兄弟,你毁了洛阳,毁了社稷,你是亡我大汉的逆贼。”
凌晨的城门校尉府里惨叫声不绝于耳,伍琼的几个亲信下属遭到了严刑拷打。一个司马受刑不过,招出了何颙、黄门侍郎荀攸、尚书郑泰和侍中种辑。年前的刺杀就是何颙、周毖和伍琼等人暗中策划的。
董卓望着站在自己面前泰然自若的何颙,气得肺都炸了,“你瞧不起我,一直都瞧不起我。可我也瞧不起你,我在西疆奋勇杀敌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带着大军四处征战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
何颙嘲笑道:“在西疆奋战的不是你一个人,可为什么我偏偏瞧不起你?你看看你干了什么?相国也是你做的吗?我大汉除了萧何和曹参,还有谁做过相国?你的功勋可比萧何和曹参?皇甫嵩、朱俊和李弘,哪一个不比你战功卓著?你这蛮胡,守个边疆也就不错了,你也配治国?你会吗?”
何颙嗤之以鼻。
董卓冷森森地笑道,“我是不会治国,可我会亡国,你会吗?”
何颙和荀攸被关进了牢狱。荀攸夷然不惧,有吃有喝,有说有笑。何颙心如死灰,绝食而死。临死前,李玮去看他。何颙苦笑道,子将离开洛阳的时候,曾经对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现在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但我至死不悔。何颙被李玮埋在了北邙山下,旁边就是前太傅陈蕃的墓。
正月底,周毖和伍琼依律处斩。荀攸因为司空荀爽的极力求情被免于一死。不久,他和一批重犯被押到了长安。
董卓没有抓捕尚书郑泰和侍中种辑。侍中种辑是种阀的人,董卓念及故主之情,不予追究也很正常,但他为什么放过尚书郑泰?
自从朝廷决定迁都长安后,天子遂下旨,由太尉黄琬、司徒杨彪、司空荀爽、太常马日磾、太仆王允(太仆袁基被罢后,河南尹王允即接任)、尚书令丁宫、光禄大夫蔡邕、河南尹朱俊(王允任太仆后,右将军朱俊即被转拜河南尹)、京兆尹董旻负责迁都事宜。几个老臣穷于应付,做事拖拖拉拉,迁都一事进展非常缓慢。此时,叛军集结的消息陆续送到洛阳,董卓忙于兵事,也无心过问。他现在只关心两件事,一个是钱粮,一个是叛军。
关中三郡和关东两郡的钱粮根本无力支撑一个庞大的京师和十几万大军,绢帛金银和珍宝最多也没有用,有军饷没有军粮,一样打不了仗。最近一段时间张济和樊稠带着兵马四下掳掠,他们把弘农和河南尹两地翻了个底朝天,把每一户每一粒粮食都抢了回来。而董越和段煨带着大军在三辅一带查抄,京畿地面上流民成灾。
董卓命令各处关门大开,黄河渡口解禁,尽一切可能把流民全部赶出京畿。京畿地面上每少一个人,就会少一份危机,少一份消耗。上百万的流民冒着严寒,携家带口,在士卒们的驱赶下,纷纷向四周州郡逃去。河东因为没有战事之忧,距离京畿各郡又近,所以成了流民逃亡最集中的地区。
李玮留在京城不走,主要就是为了这个事。现在董卓的军队控制了黄河渡口,任由流民进入河东。流民太多,河东承受不了,北疆更承受不了。董卓躲在皇宫内不出来,李玮无奈,眼见流民危机越来越严重,只好匆匆返回河东组织赈济去了。
尚书台。
董卓召集部分大臣和尚书商议出兵讨伐叛军的事。
尚书华歆向诸位大臣解说当前的军情。
目前,叛军主要在四个方向集结。东北方向是袁绍、王匡的大军。袁绍已经率军进入河内,驻军于河内郡治所怀县(今河南省武陟县南),而王匡的速度最快,前锋已经到达河阳一带,和张扬的大军遥相对峙。冀州牧韩馥驻军于邺城,没有进入河内的迹象,估计他主要负责给叛军提供粮草辎重。
正东方向是叛军的主力,刘岱、张邈、张超、桥瑁、袁遗的大军已经进驻酸枣(今河南省延津县),济北相鲍信、青州刺史焦和的大军正在路上。这里除了广陵太守张超的广陵兵外,其他都是清一色的兖州兵。另外,听说曹操已经变卖家财组建了一支义军,也在日夜兼程而来。
东南方向主要是豫州牧孔伷和颖川太守李旻的大军,他们已经进驻到颖川郡治所阳翟(今河南省禹州市)。陈国相许玚的大军还没有看到。
正南方向是袁术、张咨和王睿的大军。袁术现在进驻鲁阳(今河南省鲁山县),而张咨和王睿尚没有动静。如果张咨和王睿出兵的话,下月中他们可以赶到鲁阳和袁术会合。
我们还不知道大司马刘虞是不是也参加叛乱。如果他也出兵的话,幽州的白马公孙瓒至少可以带着两万大军南下。
按照我们的估猜,叛军的总兵力大约在二十万左右,给叛军供应粮草辎重的主要是东北方向的冀州和南方的荆州。
尚书房内气氛沉闷,叛军实力强大,粮草充足,打起来的确没有胜算。
董卓拍拍案几,笑着问道:“诸位说说看,如何迎敌?”
尚书郑泰说道:“为政在于德,而不在于兵多。”
董卓望了他一眼,问道:“这么说,军队没用了?”
郑泰笑道:“大人误解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认为叛军有诸多劣势,大人无需出动大军就可以不战而胜。”
“大人在西疆征战数十年,历经百战,用兵如神,手下将士都是悍勇无敌之辈。而袁绍不过是个夸夸其谈的公卿子弟。张邈是个做学问的忠厚长者,孔伷只会高谈阔论,褒贬是非,这些人平日养尊处优,生活奢华,根本不是将帅之才。如果临阵交锋,他们决不是相国大人的对手。”
郑泰说了一大堆,什么师出无名,自封官职,尊卑无序,什么各怀鬼胎,无法凝心聚力,反正就是说叛军人数多,中看不中用,最后董卓肯定能打赢。董卓连连点头,尤其对袁绍和袁术之间的矛盾非常感兴趣。袁汤有三个儿子,袁成、袁逢、袁隗。袁成早死,袁逢把庶出的袁绍过继给了袁成,按道理袁绍就是长房长子。现在袁逢这一代人都死了,袁逢的大儿子袁基也死了,这袁阀的家主应该是袁绍还是袁术?袁绍是长房长子,但他是庶出,这家主应该是袁术。袁术目前在鲁阳,处在袁阀力量最强大的汝南、颖川和南阳之间,受到袁阀力量的支持和承认是肯定的。但袁绍现在自封车骑将军主掌国事承制天下,矛盾自然也就迅速产生了。
叛军实力最为强大的袁绍和袁术在开战之前就因为权势争了起来,这一仗的结局是什么可想而知了。
董卓大力夸奖了郑泰,非常欣赏他的才能,当即决定拜他为相国府的参军事,具体负责此次平叛。
军议完了之后,参加军议的中郎将胡轸在回来的路上埋怨董卓,说郑泰可能是叛军的人,让他出任参军事一职,太危险了。董卓瞅了他一眼,小声说,上次刺杀我,就有郑泰的份。胡轸吓了一跳。董卓接着说道,这京城里朝堂上无处不是支持叛军要杀我的人,我能信任谁?我们没有足够的粮草,需要速战速决,只要打上一两个胜仗,局势立即就会改观,而这将直接影响到骠骑大将军南下的速度和他最后的选择。我们如何才能做到速战速决?郑泰就是关键。只要让叛军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仗就赢定了。
龙骧将军徐荣在五十名黑豹义从的簇拥下,纵马冲进了洛阳城。
董卓亲自迎出府门之外。董卓自从出任相国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出门迎接朝中大员。
徐荣和董卓早年在西疆就认识,那时董卓是破虏将军,徐荣是凉州府都尉,两人跟在皇甫嵩后面平叛。现在董卓是相国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而徐荣是龙骧将军,开幕府,手下还有两万北疆精锐,名震天下。皇甫嵩呢?这时正在北寺狱的牢房里。
徐荣大礼参拜,董卓急忙把他拉起来,两人有说有笑并肩走进了相国府。
就在徐荣准备走进大堂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吕布。身为中郎将的吕布,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大堂外的屋檐上,面对墙壁,一动也不动。
徐荣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看董卓。董卓生气地说道,这小子纵容部下滥杀无辜,坏我名声,我恨不得把他杀了。先让他在这跪着,等我有时间了再惩罚他。围在四周的李蒙、刘靖等校尉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徐荣没有说什么,随着董卓走进了大堂。两人闲聊一会谈到正题。董卓的意思是徐荣到了荥阳后,节制已经驻军在那里的胡轸,并立即向驻扎在酸枣的叛军发起攻击,力求先打赢一仗。徐荣当即予以回绝。徐荣说,我奉骠骑大将军之命南下洛阳,主要目的是拱卫京师,保护天子。临行前,骠骑大将军一再嘱咐,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决不能主动攻击叛军。
董卓笑道:“如果我奏请天子,把你调离北疆,拜你为征东将军,负责平叛,你看……”
“大人,我是北疆九个统兵将军的其中一个,我只负责带兵打仗。”徐荣微微笑道,“现在对大人来说,重要的不是我,而是骠骑大将军。我是一个武人,是北疆人,我终究是要回去的。”
徐荣话里有话,董卓听了之后,尴尬的笑笑,稍稍有点不快。
“但我可以向大人保证一点,我绝对不会让一个叛兵走近虎牢关。”
董卓大喜。两人随即商议了一下军情和粮饷问题,然后徐荣起身告辞,“大人如果没有什么吩咐,我就率军出关了。临行前,我有个小小要求。”
“子烈,你说,我一定答应。”
“我想向大人求个情,就是吕布的事……”
董卓脸色一沉,恨恨地说道:“好,你带走他,你是他的老上官,你问问他,他该当何罪?”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17节
上古以来,人们对土地极为崇拜,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得封土立社。一般二十五家置一社,每社立社坛一所,用来祭祀土地神后土。祭祀活动分春秋两社,春社一般在春分前后,向土地神祈求丰收,也叫春祈。秋社一般在八月十五谷物成熟前后,是为了感谢土地神的赐予和庇护,又叫秋报。
就在春社这一天,吕布军中的一个屯长带着一屯人马自轘辕关向南巡视,到了豫州地界的嵩山脚下阳城附近时,正好遇上一个村庄的百姓在举行祭祀活动。这个屯长大为兴奋,立即命令士卒杀人抢劫,男的被砍头,女的被淫掠,粮食财物被抄没,房屋被烧毁,然后一行人高奏凯歌回来报功。董卓闻讯后怒不可遏,立即派人到轘辕关,以违反军律为名,把那一屯人马全部杀了,吕布也被抓到京城问罪。
这事本来很正常,自从各地州郡举兵叛乱后,互相烧杀掳掠的事经常发生,袁术的前锋军就曾数次冲到河南尹地界杀人抢掠,而北军在京畿一带借口征收钱粮更是肆无忌惮,所犯恶行罄竹难书。为什么西凉将领和他们的部下违反军律就没事,到吕布这里就成了十恶不赦之罪?吕布想不通,当堂就顶撞董卓,“胡轸纵容部下杀了那么多京中门阀权贵,为什么他不但没罪,反而立了军功?李傕在郊外陵园干什么?他又该当何罪?我的部下不过到豫州杀人抢粮而已,难道这也该死?”
十里长亭下,徐荣静静地听着吕布的倾诉,神色凝重。
吕布愤怒地挥手说道:“洛阳动乱,大将军被杀之后,北军就被董卓控制了,我们这些外地兵马也被董卓并入了北军。董卓对西凉兵好,军饷高,军备齐全,我能理解,那是他的根基。他非常照顾原来的北军和西园军将士,这我也能理解,他需要这些人为他稳定洛阳。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对我并州兵、河内兵这样刻薄,还有毋丘毅大人的丹阳兵。我们这万把人不但军饷折半,就连军备都是西凉兵淘汰下来的旧东西,他董卓也欺人太甚了。”
“我不抢钱抢粮,我手下一万多人吃什么?喝什么?我率部南下太谷、伊阙、轘辕三关后,董卓就给我送了一次粮饷……”吕布眼眶一红,声音有些哽咽,“今年天气格外冷。年后的那场大雪铺天盖地,一百多个老兵就这样冻死了。”
徐荣叹了一口气,伸手拍拍吕布的肩膀,小声安慰了两句,然后说道:“军内派系林立,互相争斗很正常,哪里都有,北疆也有。骠骑大将军虽然频繁整军换将,但这种争权夺利的事还是经常发生。骠骑大将军好就好在不偏心,对谁都一样。所以这种矛盾相对要小一些。相国大人估计太偏袒西凉兵了,所以助长了他手下骄横霸道的气焰,但他本人未必对你们不好,有些事可能是他部属干的。”
“你现在也是统军将领了,手下有一万多人,凡事都要为他们着想。因此,你说话做事要策略一点,尤其是对相国大人,不要顶撞,要多解释多陈述自己的难处,要想办法打动相国大人。你激怒了他,对你本人来说最多损失一条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但对你一万多部下来说,就是一场厄运了,所以……”
吕布高昂着头颅,目露凛冽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做不到。他杀了丁大人,这个仇我迟早要报。”
徐荣暗自惊骇,看着吕布半天没说话。
“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这样下去我也无法报仇,但大人今天这番话我记住了,谢谢大人。”
徐荣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现在受命于朝廷,节制于相国大人,我无法帮你。但值此国家危难之际,还是请奉先以国事为重,先把个人恩怨放在一边,不要因小失大。”
吕布躬身说道:“大丈大立身存命,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吕布虽是一介武夫,但报国之心矢志不渝,请大人放心。”
徐荣欣慰一笑,接着问道:“文远还好吗?”
吕布摇摇头,忿然说道:“相国大人先是让他做了一个六百石秩俸的北军军侯,有职无权。现在又拜他为校尉,领军跟在我后面。他想回北疆,但被我留下了。兄弟一场,他总要帮帮我。”
徐荣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在一起,哪里都去得。这一阵子的确很困难,挺过去就好了。如果你们将来得意了,就抽空到北疆来看看,如果不如意,你们就回来,北疆毕竟是你们的故土嘛。”
吕布感激地再次躬身谢道:“骠骑大将军和大人,还有子龙将军的恩情,我这一辈子都难以报答了。如果大人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只要说一声,我吕布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徐荣摇摇手,颇为动情地说道:“想想战死在雁门关的将士,我们能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吕布心神震颤,霎时热泪盈眶。
****
正月,北疆。
接连几场暴雪终于引发了大雪灾,北疆诸府最担心的事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边郡上的灾民因为饥寒交迫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大漠上的牲畜也因为耐不住严寒和缺乏草料而逐渐死去。为了赈灾,骠骑大将军李弘下令紧急征调河套地区的十万屯田兵,大漠上的三万驻军步卒,边郡的两万驻军步卒,以十五万大军的力量投入救灾。阴山南北两麓,到处都是汉军忙碌的身影。粮食和各类救灾物资源源不断地从河东、晋阳运到塞外。同一时间,河东也陷入了流民的狂潮。
骠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的李玮不得不仰天长叹,他虽然未雨绸缪,抢在过年之前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准备用于后三年的应急。但转眼之间,河东和晋阳的十几个大库就被搬得一干二净了。他欲苦无泪啊,明年怎么办?叛军和朝廷对峙,这仗如果打起来,明年就是有钱都买不到粮食了。他在给李弘的书信中哀叹道,我大汉这几年年年灾异,生灵涂炭,已经非人力所能挽救,这是天要亡我大汉啊。
金雪原大议之后,骠骑大将军李弘先后送走了北疆几十位诸军将领、诸府长官和胡族诸王,独独留下了弥加、柯比熊和阙昆。在弥加这位长辈的主持下,李弘把风雪娶进了自己的帐篷,几年魂牵梦绕的心愿终于得偿。晚上,大家开怀畅饮的时候,赵云对李弘说,上次大人娶小雨夫人的时候,也就是这些人,都是你卢龙塞和幽州的战友。结果其他人碰到一个骂一个,都说你偏心,看不起他们,结果你这次还是这样。李弘伤感地摇摇头,指着坐在旁边的老拐道,不一样了,许多人都不在了,卢龙塞就剩我们这些人了。老拐眼睛红红地说道,大人,哪里不死人?哪个人不会死?能死得轰轰烈烈,这是几代修来的福气,也是高兴事。来,喝酒,这碗酒算是老伯的,我代他喝了。老拐大口大口地吞着烈酒,泪水悄然滴落。
年前,李弘看到风雪的身体渐渐好转,而从洛阳传来的消息又越来越紧张,随即决定带着中军离开大漠。小王弧鼎和弃沉要跟着李弘一起南下,被李弘严词拒绝了。李弘说,你们跟着我好几年了,也该过点安稳日子,你们当真要陪我死在战场上吗?你们只要好好活着,我心里就高兴。如果有仗打,我又打不过别人,我就来喊你们帮忙。
过年的那天,大军赶到了高阙。驻防高阙的穆斯塔法非常兴奋,吃饭的时候总是缠着李弘要从军。他现在是日逐王刘冥的手下大当户,算是领军的匈奴高级将领了。但穆斯塔法不愿意,他已经没有至亲的族人了,身无牵挂,他想像金日磾一样,建下赫赫功勋名扬天下。(金日磾是孝武皇帝朝的大将,托孤大臣。原来是匈奴休屠王太子,被骠骑大将军霍去病俘虏后押到长安养马,后来成为孝武皇帝朝的一员悍将,深为孝武皇帝信任。)李弘笑着说,我现在有二万名会骑马的北方壮士,如果你能把他训练成一支可比匈奴人的铁骑,你就是我北疆军中的校尉,将来有机会,你一定能入朝为官,成为大汉国第二个金日磾。穆斯塔法大喜,当即应承。
李弘立即把卫峻雷子喊了来,叫他们立即从灾民中征募二万青壮组建第一支名副其实的汉军铁骑。骧武中郎将卫峻是这支铁骑的主持,雷子和穆斯塔法为副,驻军地点就在乌拉尔山下,杨树湖畔(今乌梁素海)。李弘对卫峻雷子说,这两万青壮可带家眷同行。这些铁骑士卒和家眷在匈奴人的帮助下于杨树湖筹建牧马苑,为大军养战马,争取自己养活自己。没有地种,就改畜牧吧,人总要想法子生存下去。这支铁骑士卒平时养战马、训练、畜牧,以牲畜代替军饷。
度辽将军赵云领一万骑驻军五原。这一万骑目前主要是匈奴人和羌人,而留在大漠里的一万风云铁骑主要是乌丸人和鲜卑人。大漠上的风云铁骑将在开春后扩建到三万,其余两万铁骑由胡族诸部提供。按照司马朱穆的驻防方案,阴山以南要保留两万铁骑,度辽军为一万,新建一万,但李弘临时修改了,他命令卫峻新建两万铁骑。赵云准备向李弘告辞的时候,李弘却叫他一起到云中大营去,说另有要事安排他。
这时李弘接到了天子圣旨,天子要求他速速南下平叛。李弘看都没看,随手就把圣旨丢给了田畴,“收起来。董卓现在越来越不象话了,名为社稷,实则为他自己。他为什么不能主动退回长安?他退回长安了,这社稷还有什么危险?还有袁绍他们,起兵造反就是造反,还给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铲除奸佞。那奸佞就是他们自己。打仗的时候都是一群窝囊废,争权夺利的时候比谁都跑得快。”
田畴伤病初愈,脸色苍白,他迟疑道:“大人不打算南下了?”
“时机还没到。”李弘冷笑道,“等他们焦头烂额,没办法收拾了,我再南下。要杀,就杀个干净。老虎不发威,他们还以为我是病猫。一帮祸国殃民的东西。”
正月下,云中大营。
赵云看到蔡琰,惊喜万分,竟然非常失态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好象生怕蔡琰飞掉了一般。蔡琰一张脸涨得通红,又喜又羞,但抱着赵云的那双手,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站在军帐门口的朱穆失声笑道:“子龙,那可是蔡先生的女儿。你可不能失礼,违反军律是要掉脑袋的。”
赵云抱着蔡琰转身对朱穆兴奋地叫道:“她是我夫人。”
朱穆摇头大笑。“子龙疯了,子龙疯了。”
徐荣的南下震撼了京畿,所有人都知道骠骑大将军坚决站在了朝廷一面支持董卓。卫阀以最快的速度答应了筱岚提出的所有条件,包括退出军械作坊的经营。作坊是由骠骑大将军府和卫阀共同所有,骠骑大将军府负责经营制造,而卫阀仅负责投钱和拿取收益。有关屯田和赈灾物资的供应,卫阀也让出了很大一部分,仅负责供应其中的三成。其他七成都有其他商贾供应。为了表示道歉和合作的诚意,卫阀家主亲自到临汾和筱岚商谈,而且还一次捐助了五千万钱的粮食和物资。长安徐陵紧随其后,把晋阳军械作坊的经营制造权也让了出来。
筱岚并不满意,谈了一天后,以身体不适为由,不谈了。卫阀很着急,四处托人打探情况。一个商贾告诉卫阀,说北疆有位将军去年就看上了蔡先生家的女儿,但因为要出塞打仗,提亲的事就耽误了。听说骠骑大将军知道河东卫阀和蔡先生成为亲家后,大发雷霆,因此……
卫阀家主卫逐大吃一惊,幡然醒悟。他很为难,亲家可是名震天下的蔡邕,自己毫无理由的毁婚,不但败坏了卫家声誊,更连累了蔡邕的清名。他急忙打听那位将军是谁,如果那位将军家中已有妻室,这事可能还有回旋余地。结果打听的结果让卫逐又大吃一惊,对方竟然是北疆第一悍将,大汉国最年轻的将军赵云。卫逐又急又怕,病倒了。父亲病倒了,儿子卫彻当家,他倒是雷厉风行,一面在河东大肆散播骠骑大将军恃强凌弱逼人为妻,一面派弟弟卫固急赴洛阳向蔡邕说明毁婚的原因。
卫阀和蔡家的婚约解除了,筱岚的病也好了,双方的商谈顺利结束,卫阀的危机安然度过。
蔡琰偎在赵云怀里,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赵云担忧地说道:“先生能答应吗?”
“许伯伯给我起了一卦。”蔡琰眉开眼笑,鲜红的小嘴凑到赵云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赵云剑眉微皱,不以为意地笑道,“凡事都要靠自己努力,这话你不信也罢,但先生最好能信,这样我就能娶你了。”
赵云和蔡琰到中军大帐要拜谢李弘,李弘急忙拦住,他笑着对蔡琰说:“小雪是我抢来的,筱岚也是我抢来的,我就不信抢不到你?不要说是卫阀,现在就是天子要你,我也敢抢。”赵云和蔡琰目瞪口呆。
“子龙,你在云中陪陪文姬,度辽军就交给扬烈中郎将杨明。过一阵子,我们可能要南下。”
审配来了,同行的还有清秀儒雅的陈琳。
李弘闻讯之后,亲自赶到辕门外迎接。审配和陈琳大为感动,两人要大礼磕拜,被李弘笑着阻止了,“正南兄,四年多了,你还好吗?”
审配笑道:“没什么好不好,混一天是一天。每次听到你打了胜仗,我就邀请几个朋友到家喝喝酒,聊聊天,跟他们吹嘘说,这个豹子你们认识吗?哦,你们不认识,可我认识,我们是朋友,我这条命就是豹子救的。”
李弘大笑道:“正南兄还记得我离开冀州时,你对我说的话吗?”
审配笑脸上闪过一丝忧色,“当日我只是劝你对他多加防范,凡事小心一点,无论如何先把命保住,谁知道他现在竟然成了祸国之臣。”
李弘摇手笑道:“正南兄说过了。今天我们不谈国事,只谈家事。走,走,先到我的军帐喝点酒去。沮大人还好吗?”
审配摇摇头:“我很长时间没看到他了?”
“怎么,你们不在州府任职了?”
“不在了,我们早就回家了。”审配落寞笑道,“杨奇大人到任后,我们因为政见不和,都回家了。”
“现在呢?韩馥大人到任后,你们是不是都回来了?”
“没有。”审配勉强一笑道,“今天我能来,主要是因为你我关系特殊,韩大人需要我出面,所以……”接着他挥挥手,“算了,算了,不说了。文丑、张郃、高览,他们在不在这里?”
“实在不巧,他们随麴义将军南下晋阳了。”李弘遗憾地说道。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18节
酒菜端上来,很简单的几样菜肴,只有一盘羊肉,一小瓮肉汤。李弘看到审配和陈琳都没有举筷,尴尬地笑道:“塞外不比冀州,很苦很穷,最近又闹雪灾,食物非常紧缺,所以……”
审配摇头笑道:“我本来以为塞外的人天天吃的是牛羊,喝的是马奶,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
朱穆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塞外灾民太多,加上集中在云中、定襄两郡的百万民夫,我们早就难以为继了。现在不要说吃肉,能喝上肉汤就不错了。”
杨凤冷笑道:“冀州府有钱募兵,有钱打仗,却没钱给北疆赈灾,甚至到现在还拒绝接收滞留在北疆的百万民夫。你们不要忘了,没有这一百多万人给我们运送粮草辎重,我们怎么征服大漠?冀州府这种无耻行径,也叫振兴社稷?”
陈琳脸色一沉,刚要反驳,被审配摇手制止了。他没有拿筷子,而是端起耳杯轻轻呡了一口。酒入口中,审配顿时脸色一苦,眉头紧皱,差一点吐了出来。这时,陪坐四周的赵云、玉石、颜良等人却已经开始大吃大喝了。颜良笑道:“审大人,从过年后,我们就没有这样吃过了,这都是沾你的光啊。我们大人现在食邑八千户,是我们这里最有钱的人了,一般我们都吃他的。不过大人很小气,俸禄、食邑基本上都贴补伤兵用,剩下的一点给两位夫人,轻易是不请客的。”
大帐内哄然大笑。
“我是请审大人和陈大人吃饭,什么时候说请你们作陪了?”李弘指着他们笑道,“下次不许到我这里来蹭饭。”
“你不喊我们,两位夫人会喊的。”燕无畏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渍,笑眯眯地说道,“有夫人在行辕,我们伙食好多了。”
大家一边说笑,一边热情地敬酒,审配和陈琳无奈,勉为其难地吃了一点。樽空酒酣,众人谈兴大发,很自然地说到了北疆的雪灾,然后就是洛阳的危机。不久,双方一言不和,随即争了起来。玉石、颜良等人说各地州郡举兵攻打洛阳是叛乱,袁绍等人都是大汉逆贼。而陈琳极力反驳,说董卓骄纵枉法,废黜少帝,擅权迁都,犯下了累累罪行,董卓才是大汉奸佞。杨凤更直接,说这些人统统都是大汉奸佞,迟早都要死无葬身之地。李弘急忙阻止,散席了事。
审配和陈琳带来了三公檄文,带来了弘农王的“诏书”,还有一封袁绍写给李弘的书信。袁绍在书信中洋洋洒洒地全面分析了当前的局势,陈述了利弊,请求李弘响应讨董之举,急速起兵南下。出兵的钱粮冀州愿意承担一部分。
李弘拒绝了。
李弘对审配和陈琳两人仔细解释了北疆目前的困难,认为自己没有南下的条件,而且自己也不同意三公檄文里给董卓所定的十条罪状,更不同意废黜当今天子。审配和陈琳注意到,李弘自始至终没有对各地州郡起兵一事给个明确的态度。州郡举兵讨董在李弘的心里,到底是叛乱还是勘乱?
李弘说,我派龙骧将军徐荣率两万精锐南下洛阳,是为了警告袁绍和袁术等人,不要攻击洛阳,否则他们将遭到我和董卓的联手进攻。我纵容和默许西河太守崔均、上党太守杨奇和河东太守王瀚举旗讨董,是为了警告董卓,警告他不要恶意扩大洛阳危机,祸害社稷,否则我可能联合各州郡兵马夹攻洛阳。我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我们不管你们谁对谁错,这仗不能打,洛阳不能乱,这是我北疆生存,社稷得以稳定的首要条件。谁要打,谁就是大汉叛逆,我就联合另外一方把他杀个片甲不留。
这场危机已经开始,将来如何解决需要我们三方坐下来一起谈谈。如果大家都是为了社稷,这问题就能解决。
至于废黜当今天子一事,我坚决反对。我大汉天子地位尊宠,神圣不可侵犯,袁绍和各地州郡长官凭什么想废就废?谁给他们那么大的权柄?弘农王吗?弘农王被废是何太后同意,公卿百官一致通过的,谁说是董卓一个人做的事?当时如果公卿百官一致反对,他能废帝吗?他当时有那么大的权势和力量吗?如果董卓废黜少帝是他最大的罪责,那朝堂上的所有官僚就是董卓的帮凶,包括太傅袁隗大人在内。将来董卓不在了,袁绍是不是把这些人也一起杀了?董卓从进洛阳开始到十二月你们举兵讨伐他,不过才主政四个月,他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需要你们动用二十多万大军去打他?你们置国家社稷于何地?置关东关中数百万百姓于何地?你们到底要什么?难道要倾覆大汉,涂炭生灵?
李弘拿起三公檄文和弘农王的“诏书”在两人面前用力晃了晃,愤怒地说道:“拿这些东西骗人,能骗得了几个?骗得了几时?你们以为天下人都是白痴吗?”
此诏一经宣告天下,就是一个傻子,他也知道杀了弘农王以便断了你们的借口。弘农王死了,讨董的目的是什么?清君侧诛奸佞的意义又是什么?是逼着我打董卓还是逼着我联合董卓打你们?我看你们最终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杀董卓,杀当今天子,杀弘农王,然后随便找一个藩王做皇帝,夺取权柄,以行专权之事实。你们这么做,和奸阉、外戚专权又有什么区别?
从先帝时起,三州两郡的兵事权就由我主掌,可韩馥、袁绍、王匡不经我的同意,随意起兵,这也算遵从大汉律?当今天子就在洛阳,公卿百官也在洛阳,十万北军也在洛阳,你们公然举兵攻击京畿,废黜天子,这也是为人臣者应该干的事?这也是遵从大汉律法?我大汉天威何在?天子威仪又何在?孰是孰非,难道我不知道?
李弘猛然一拍案几,杀气腾腾地说道:“如果没有北疆的拖累,如果不是为了社稷稳定,我当奉先帝遗诏,领二十万大军一泻而下,扫平奸佞,还我大汉之威。”
陈琳冷冷看了一眼李弘,不冷不热地问道:“大人何时南下?”
现在李弘已经把话挑明了,他不愿意帮助袁绍。但李弘还是没有说州郡起兵是叛乱,这让审配和陈琳知道了李弘对此事的基本态度,也知道李弘出于对北疆稳定的考虑不得不南下。只要李弘南下,事情就有转机。
李弘想了一下,缓缓说道:“春耕之后,五月。”
目前,边军主力驻防于大漠和边塞,无法抽调,而河套的屯田兵因为训练时间较长,有一定的实力,但因为屯田戍边的事情太多,也无法抽调。剩下就是河东的屯田兵。河东军屯已经初见成效,春耕将直接关系到北疆的生存,所以春耕之前,河东屯田兵也不能抽调。我要想南下,只有等到五月。
审配和陈琳暗自心惊。
晚上,李弘邀请审配到自己的军帐聊聊。
光阴茬苒,四年不过短短一瞬间,但这中间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如今物是人非,李弘已经是骠骑大将军了,而审配还是州府一个默默无闻的掾属,想想也让人非常感慨。
两人聊了很久,最后还是讲到了眼前的事。
李弘说,此时董卓和你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我如果南下帮助你们打董卓,洛阳必毁。即使我们联手把他逼到了长安和西凉,但我大汉已经名存实亡了。那时我们面对关东的废墟,董卓的虎视,再谈重振,根本就是自欺欺人。我如果遵从天子的圣旨帮助董卓打你们,双方则必将陷入长时间的混战。我们有强大的兵力,但我们没有足够的粮饷,而你们既有兵力又有粮饷,数年打下来,大汉社稷早已荡然无存了。
我如果暂时不南下,仅以较少的兵力威慑压制双方,让双方保持在僵持状态,那么时间一长,首先无法支撑的就是董卓。董卓缺乏粮饷,无法速战速决,只能后撤关中。董卓估计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现在正在加紧西迁天子和朝廷到长安。我让徐荣南下,除了尽力保证双方的僵持状态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加速消耗董卓的钱粮。董卓一撤,我就南下洛阳,居中调停。到时,董卓和你们被我从中隔开,大家可以好好谈一谈。能解决目前的危机当然最好,不能解决就先放着,以后再说。只要我们大汉在数年内没有兵甲之灾,国力能迅速得到恢复,将来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至于大汉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天子。弘农王必定要被你们害死,而你们要想再立藩王为帝,势必要受到我和董卓的威胁。谁敢在大汉立第二个皇帝,我就灭了谁,这一点,绝对没有商量余地。
审配笑道:“大人是不是想入主洛阳,独揽权柄?”
大人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大汉国被人为的分割成了三部分,关中关西是董卓,北疆和关东是大人,其他地方是各州郡官吏,而大汉天子形同虚设,皇权受到极度践踏,天子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威信可言,大汉社稷转眼就被大人葬送了。大人想得太简单了。这办法不但无法避免兵甲之灾,反而会立即引来连天烽火。大人虽然无敌于天下,但那时大人就象一只饿极了的豹子,在狼群的攻击下,很快死于非命,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李弘点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事实现在摆在这里。我要想保住北疆,社稷就不能乱,我要想保住社稷,洛阳就不能乱,否则战火一起,北疆很快就因为缺乏粮食和各类物资而崩溃。我明知这样做很危险,但我有什么办法?董卓有十万大军,袁绍有二十多万大军。你想让他们不打,可能吗?我除了舍命拦在他们中间,给北疆争取时间外,我还有什么办法?”
“原来大人只想着自己的北疆,而不是大汉社稷。”审配摇头叹道。
“我这个人你清楚,我除了打仗没其他本事,我也没那个雄心壮志说什么振兴大汉,我只求北疆这数百万人不饿死、不冻死就行了。”
“大人这是借北疆之名,行割据之实。”审配不客气地说道,“大汉有今日之乱,和你有莫大的关系。大人先是借北疆屯田为由诱骗先帝频繁更改祖宗之制,然后又以北疆危难为借口发动出塞大战,甚至为了远征大漠,不惜率军南下威逼天子。你知道你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你肆意践踏大汉律,欺凌皇权,穷兵黩武,严重伤害了大汉的根基。如果没有你,大汉未必会这么快走到今天的危亡之局。”
李弘望着审配,又惊又愣。这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难道我殚精竭虑做了这么多,不但没有挽救大汉,反而把大汉推到了死路?
“如果割据能挽救大汉,我未尝不能一试。”
“割据当然是瞬间摧毁大汉了。”审配苦笑道。“大人,你虽然有心力挽狂澜,但你的确没有这个实力啊。”
李弘看着火盆里跳跃的火苗,心里一阵窒息,恐惧、茫然、失落,还有极度的自卑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呆呆地坐着,脑中一片空白。
审配歉疚地看了他,低声说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应该帮你,所以我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你也不要见怪。”
“不,不。”李弘赶忙说道,“正南兄,你说,你说。”
董卓实力强横吧?为什么现在他要求助于你?为什么他要西撤?为什么我们要讨伐他?你说的对,在我们讨伐他之前,董卓的确没犯什么大恶,但我们为什么要讨伐他?不是因为他是武人,也不是因为他掌控了权柄,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潜在的奸恶之人。今天的事实已经证明我们的猜测是对的,我们起兵讨伐他,他马上就原形毕露了。这种人是不能高居朝堂之上,他祸国殃民是迟早的事。而你,也是这种人,或者说,是潜在的奸恶之人。这个奸恶,不是针对你的人品,而是针对你执掌权柄之后可能对国家造成的危害,比如董卓现在的迁都之举,比如赵忠张让等奸阉怂恿天子卖官购爵。
奸阉有好有坏,比如曹腾吕强就为大汉做了许多好事,武人、士人也有好有坏,但这个好坏不能以人品来论,而是以他对社稷做出的功绩来论。比如董卓,他过去为大汉戍守边塞,历经百战,身上的伤疤都有许多,是个好人,但我们为什么认定他是个潜在的奸恶之人?不是因为他缺乏学识,董卓不缺乏学识,前太尉段颎就非常赏识他。也不是因为他的人品,董卓人品不算差,他对待朋友和部下都很慷慨大方,为人也很讲义气,入主朝堂后,他大力征辟士人提拔贤才,对自己的部下反倒很刻薄,好一点的也就不过拜个中郎将而已。
我们之所以认定他是个奸恶之人,主要是因为他身染蛮胡之习。他和胡人称兄道弟,以胡骑征伐天下,几十年来,他和胡人朝夕相处,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礼法了。董卓心中没有礼法,也就没有教化,算是半个蛮胡。这种人一旦掌权,他最容易受到利益驱动,往往为了自己的小利而宁愿抛弃国家的大利,也就是说,他会祸国殃民。独揽权柄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可怕的是利用权柄危害社稷。
董卓先颁布告缗令,后增赋加税,其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虽然他有一部分目的是为了填补国库,但这种办法却害国害民,遗祸无穷。你在北疆屯田,也没有钱,为什么你就能屯田,能安置灾民?弄到钱的办法太多了,而董卓偏偏选择了急功近利,害国害民的办法,这恰恰证明了他贪小利而弃大利,是典型的胡人习性,他不是主政治国之人。
董卓是武人,这是他不能主政的另外一个原因。武人以法治兵,赏刑分明,所以一般武人很信奉法家的学说。前有战国韩非子,后有大秦李斯,都是法家集大成者。讲究以法治国,重刑轻礼。我大汉自孝武皇帝以来,虽独尊儒术,以德治国,但真正说起来,奉行的还是外儒内法之策。也就是说,表面上看我大汉重视礼仪教化,以礼说法,但骨子里还是以法治天下。也就是荀子所说的隆礼重法,两者并重。武人因为其特性,往往会不知不觉地走上重法轻礼的路子。前“凉州三明”之所以很难进入朝堂主理国政,原因就在于此,士人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一个国策的微小变动,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随着它的慢慢延续,会逐渐改变国家的命运,社稷的兴亡。
审配看看若有所悟的李弘,摇头道:“大人从何而来?大漠。大人的功绩从何而来?胡骑。大人除了打仗,知道独尊儒术以德治国和儒法兼融德主刑辅在国策上的具体区别吗?大人知道你在北疆实行的诸般治理之策到底是隆礼重法还是重法轻礼吗?大人知道你的屯田盐铁之策虽然暗合桓管之术,得轻重之势,但还缺什么吗?”
李弘茫然地摇摇头。
审配指着案卷上的书卷说道:“大人很好学,才智也很高,失去记忆后还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不能不说是奇迹。但你几年来忙于行军打仗,你读了多少经史?又读懂了多少典籍?北疆在你的统领下能有今天的成就同样是一个惊人的奇迹,但你想过没有,北疆所有的治理之策有多少是你想出来的?给你筹划治理北疆的贤才良士又有几个是你看中的?”
“大人以胡人征战天下成就今天的辉煌,所以你不能容于士人。大人没有卓绝的学识,没有治国之才,不能慧眼识才,不能唯贤举才,大人以法治北疆,刑法峻惠,推屯田而士农工商并重,所以你不能容于士人。”
“大人如果入主洛阳,必将步董卓后尘,乱上加乱,而亡我大汉者,必是大人也。天下士人几年前就有预言,说大人是我大汉国最大的祸患,将来亡汉者必是大人,今终于应验。”
李弘沉默不语。的确,他自问自己没有治国之才,连识才的能力都没有。北疆之所以能维持,都是因为有赵岐、左彦、李玮这三代士人的努力,没有他们,自己早被北疆压垮了。赵岐是朝廷派来的,和他一样资历的士人现在都是北疆的中流砥柱。左彦是黄巾军首领,和他一样的士人现在是北疆的顶梁柱。李玮是自己押来的,谢明是李玮请来的,唐放是并州故吏,宋文是避祸的,田豫是燕无畏推荐的,和他们一样的年轻士人现在撑起了北疆这片巨大的天空。
自己唯一可以引以为自豪的功绩就是征服了大漠,但就是这点功绩还是以祸国换来的,自己就是亡国之源啊。
李弘低着头,心里阵阵苦痛。
审配摊开案几上的地图,继续说道:“大人既然不能力挽狂澜,那就力守北疆,为大汉振兴保留最后一丝元气。”
北疆贫瘠,犹如无水之木,仅靠施肥修剪是救不活的,那这水在哪里?北疆东有冀州,南有关东和洛阳,西有关中和长安,此三地任选其一,北疆就活了。大人不要简单的以为你占据了这三地任何一处就行了。董卓就是例子。他占据了关中和关东两地,洛阳和长安两城,为什么他还无法支撑?
北疆要稳定,需要钱粮。这钱粮从哪里来?主要是从土地上来。土地耕种要人口,谷物成熟要时间,所以有土地还不行,还需要大量的人口和充裕的时间。这样就行了吗?当然不行,中平初年的黄巾之祸,现在的董卓之乱,两件事都告诉我们,只有持续的稳定,才能有持续的钱粮。如何才能保证持续的稳定?百姓要有地种,武人要去戍守边疆,士人要治理州郡,再加上轻赋薄徭,大家齐心合力,这稳定才能持续下去。只要有一个稳定的富裕的州郡为北疆提供所需要的一切,北疆就安稳无忧了。
那么,现在这三个地方哪个地方最适合大人?
大人拿下关中,不但可以动摇董卓的根本,还可以把董卓围在洛阳,但大人现在势必要和董卓翻脸,而且将来大人还要背上西疆这个沉重的包袱。所以拿下关中无助于解决当前的危局和保证北疆未来的稳定。
冀州呢?大人拿下冀州,将得罪天下士人,要遭到讨董联军的攻击。冀州现在承担了讨董联军很大一部分粮草辎重,对我们来说,是万万不能丢失的。冀州如果陷入连绵战祸,北疆崩溃在即。当今天子虽然已经下旨把冀州五年赋税交给北疆,但现在我们已经不承认这个天子了,这道圣旨自然也就没有作用了。目前对大人来说,如何取得冀州士人的信任才是关键,这也正是解决当前危局的关键。
至于关东和洛阳,大人不能进。为什么不能进我刚才已经说了,董卓就是前车之鉴。一旦进入洛阳,大人就是众矢之的,不要说解决当前危局了,连北疆都岌岌可危。
北疆的生存至此已经面临困境,如何绝处逢生?制衡,在三方权势的夹缝里求生存。
当今天下有大人、董卓和士人三大权势。大人虎踞北疆,董卓退守关中,而士人拥有其他各处州郡。至于洛阳,则谁都不让进。在天子没有确立之前,在天子没有还都之前,洛阳由三方权势共同看护。如此一来,战火可以暂时避免,生灵可以免遭涂炭,大汉可以迅速稳定,而北疆危机也就安然度过了。
为了确保三方权势达成平衡,大人必须要做到逼走董卓,逼退袁绍,压制皇权。这个压制皇权是重中之重。大人既不要承认当今天子,也不要否认当今天子,更不能让士人重立天子。皇权孱弱,董卓就没有威力。士人不能重立天子,士人就没有凝聚力。一段时间后,董卓因为被围关中,钱粮断绝,山穷水尽,慢慢就会崩溃,而士人因为矛盾重重,内乱纷起,慢慢就会分裂。
三年后,最多三年,董卓必然败亡,士人必然分裂,北疆必然度过危机。而同一时间,三方权势的制衡也必然崩裂。到那时,大人坐拥北疆之利,领十万雄兵,南可以下洛阳,东可以取冀州,西可以夺关中,然后迎天子还京都,则大汉可振。
李弘闻言大喜,心里非常激动,“正南兄,留下来,你留下来帮我,行不行?”
审配神情坚决地摇摇头:“不行。”
李弘喜色渐敛,一脸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正南兄既然已经看透了三年后的形势,为什么不留下来帮我?其实这不是帮我,这是振兴大汉社稷啊。”
“我刚才已经说了,你如果进洛阳,必是董卓第二。”审配郑重说道,“得士者兴,失士者亡,如果你不能得到士人的拥戴,你就绝对不要进洛阳。我这么说不是为了你这条性命,而是为了大汉社稷。”
李弘苦笑出声,无奈、自嘲,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如果你是皇甫嵩,是朱俊,你可以进洛阳,天下士人莫不云集而来,各地州郡无不献表效忠,我大汉中兴指日可待。但你是豹子,是骠骑大将军豹子啊。”审配也是苦笑,那笑声无奈而悲凄。
“你从大漠逃回来的时候,鲜卑人以两道黑木令追杀你,从此你扬名北疆,但同时也注定了你一生的命运。我大汉数百年来,除了金日磾将军以外,就算你和胡人的关系最为密切。然后你组建风云铁骑,鲜卑人和乌丸人对你无比忠诚,他们追随你征战天下,驰骋疆场,你们是生死兄弟,至死不渝的生死兄弟。你在西凉肃贪,你第一次开始屠杀士人,你和董卓一样,杀起士人来,血腥残忍。你到并州招抚蚁贼,安置流民屯田,重开盐铁私营,鼓励商贾经营,以法治疆。而今年你更加变本加厉,竟然领大军南下威逼天子和朝廷。你自己想想,你这样的人如何能得到士人的信任和拥戴?”
“北疆都是哪些士子在帮你?赵岐仕途坎坷,一辈子都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临死了,竟然能有报效国家的机会,他当然愿意留在北疆。蔡邕无路可走,留了下来,但一有机会,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北疆。王剪,不过是一个闭门造车,胸无大志的儒士而已,只有你把他当大师供着。而他父亲的《潜夫论》,也只有到了北疆才成了典籍,有了用武之地。许劭,一个只会高谈阔论妖言惑众的平庸之才,他到北疆不过是为了享受无知百姓的顶礼膜拜而已。至于李玮、谢明等人,都是年轻狂妄之辈,一个个自视甚高,却又无处可去,只好跟在你后面先混个官职,等将来有了好去处,他们自会纷纷离你而去。”
“除了这些士人,还有谁愿意受辟于北疆?你凭什么让天下士人相信你?你凭什么让人相信你不是第二个董卓?士人在你这里永远看不到希望,我也看不到。虽然帮助你可以让大汉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下来,但也可以让大汉在最短的时间内毁灭,这个风险太大了,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险。我们宁愿耗费更大的力气,花费更大的代价挽救大汉。大汉已经禁受不起任何摧残了。”
“那当今天下,谁能挽救大汉?”李弘沉默良久,小声问道。
“袁绍。”
“还有呢?”
“只有袁绍。”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19节
李弘忽然笑了起来,“本初兄文武兼备,海内知名,假以时日,的确能力挽狂澜。”
话说到这里,李弘已经明白审配的意思了。说来说去,审配希望李弘正视现实,支持袁绍,联手攻击董卓,迅速平定当前的危机。将来,士人辅佐新天子主掌朝堂,而自己则率军戍守边疆,大家齐心协力,努力重振社稷。
“我如果公开支持袁绍,董卓势必要毁掉洛阳,所以眼前解决危局的唯一途径还是三方制衡。”李弘指着案几上的地图说道,“假如天下形势如你所料,三年后制衡已经无法维持,那么三年后的事又将如何解决?”
审配眼里露出一丝遗憾之色,他无奈地说道:“大人还是不愿南下?此时大人若急速南下,尽起河内十万屯田兵威胁洛阳,一定可以阻止董卓迁都,逼走董卓。”
李弘摇摇头,非常坚决地说道:“没有把握的事,我绝对不做。洛阳的安危直接关系到社稷的存亡,这件事既没有‘假如’,也没有‘一定’。如果董卓愤怒之下一把火把洛阳烧了,我们就是大汉的罪人了。”
审配非常理解地点头说道:“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迁都的事,而董卓偏偏就是这个疯子。大人如此慎重也是对的。”
至于三年后的事,大人其实已经知道怎么做了,只是心中尚存几个疑虑而已,我就一把说了吧。一是天子的问题。大人既然不愿意支持袁绍,那就只有信守对先帝的承诺,继续扶持当今天子,但大人为了维持制衡,在未来的日子里要极度压制皇权,你说天子对大人会是个什么态度?在天子的眼里,大人和董卓是一样的人,大人拥兵自重,恣行骄纵,为所欲为,他从此不会再信任你。其二就是洛阳的问题。制衡一旦被破坏,洛阳就成了一块肥肉。谁能率先占据洛阳谁就能取得控制天下的先机。而大人你,我刚才已经说了,大人如果没有得到士人的拥戴,千万不要进洛阳,以免陷入征战的深渊,自取灭亡。第三就是北疆何去何从?是继续行割据之事偏安一隅还是主动出击,图谋振兴大业?
“大人如果忠诚于大汉,有雄心挽狂澜于即倒,重振大汉天威,那大人就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审配笑道,“大人已经创造了许多奇迹,为什么不能继续延续自己的奇迹?大人许多地方和董卓非常相似,但大人和董卓有个区别最大的地方。而这也是你最大的优点,那就是你的年轻。年轻就是希望,只要有希望,大人就应该付出辛勤的努力,有努力就会有回报。”
李弘躬身受教。
“正南兄刚才说北疆的屯田之策尚有很大缺陷,能教教我吗?”
“敢不从命。”审配笑道,“只是这事一旦说起来,牵扯的东西太多,要耽误大人休息。”
“今晚不睡了。”李弘笑道,“我专心聆听正南兄的教诲。”
第二天,审配和陈琳告辞离去,李弘一直送出十里之外。
也就在这一天,皇甫郦和梁衍冒着风雪日夜兼程赶到了行辕。
皇甫嵩的书信很长,但言辞之中,无不处处露出其对大汉的忠诚和一颗拳拳报国之心。皇甫嵩严厉谴责了州郡起兵一事,但他无奈地说道,我大汉百多年来皇统屡绝,外戚和奸阉轮流把持权柄,致使皇权日渐衰微,终于酿成了今日之祸。今日之祸是必然,迟早都要发生。大汉没有强势皇权,无法威临天下,必然会有人生出窃国之心,前有张角,后有张纯,居心叵测者越来越多。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大汉的士人竟然会在国家最为危难之际突然背叛社稷,这到底是士人的悲哀还是大汉的悲哀?
皇甫嵩说,我实力微弱,无论兵权是否在手,对解决今日的危局都没有任何助益。洪水发生了,解决的办法是疏通渠道,让肆虐的洪水分而流之,而不是加固堤坝,一堵再堵。给董卓一条退路,他就不会和大汉社稷玉石俱焚,同时也能迅速缓解局势,让大家有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共同寻找解决危局的最好途径。
皇甫嵩认为,解决危局的最佳途径就是扶持天子,最大限度的增加皇权。天子高高在上,君威凌驾于天下,即使如董卓、袁绍之流,亦不敢祸乱天下。
士人叛乱不同于蚁贼叛乱。今天的士人手握重兵,据有州郡,一旦皇权彻底衰落,势必要演变成争霸大战,那时天下就不是危局了,而是分崩离析了。所以皇甫嵩恳请李弘,立即放弃北疆,尽一切力量挥军南下,进驻洛阳,扶持天子,平息叛乱。北疆数郡和大汉社稷比起来,孰重孰轻?
皇甫嵩说,过去奸阉、外戚轮流把持权柄,但因为朝堂上有士人的力量,三方权势可以互相制衡,所以社稷无恙。今天董卓也是把持权柄,士人也在朝堂上,但就是因为缺少鼎足一角,无法形成制衡,结果迅速酿成了大祸。皇甫嵩说,只要骠骑大将军南下洛阳,朝堂上三足鼎立,则社稷可保无忧。
李弘看完这封信后,急忙召集朱穆、田畴、余鹏、尹思、玉石、杨凤、赵云、颜良等人商议。
“皇甫大人这是何意?士人举兵讨董虽然叛乱在先,但董卓随后倒行逆施,犯下种种罪行也是事实。这个时候,我们怎么能公开说士人是叛乱?难道皇甫大人的意恩是要我遵从圣旨,联合董卓出兵平叛?”余鹏诧异地问道,“北疆不要了?”
“你们注意到没有,皇甫大人这句话最关键。”田畴说道。“皇权衰落,士人叛乱,最后必将演变成争霸之战。现在起兵讨伐董卓的有十九个州郡大员,如果我们的制衡之策成功,这十九个州郡大员考虑到自己将来的命运,他们会怎么做?会持续抱成一团吗?这显然不可能。皇甫大人看得远,我们的制衡之策虽然可以暂保大汉稳定,但同时也埋下了摧毁大汉的祸根。各地州郡一旦陷入混战,大汉也就名存实亡了,而始作俑者就是大人。”
“还有一句话。”尹思指着书简说道,“平息叛乱,皇甫大人的意思是平息叛乱,而不是出兵剿灭叛乱。也就是说,大人进驻洛阳后,先振皇权,然后安抚各州郡,将这场战祸消洱于无形。皇甫大人的这个办法目前看起来虽然比较稳妥,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放弃北疆。所谓放弃北疆其实也就是暂时放弃对大漠的控制,放弃北疆屯田和数百万灾民,这个代价对我们来说的确太大了一点,几年来的奋斗和征战几乎尽数化为乌有。不过北疆和大汉社稷比起来,的确不算什么。成大事者,必须要做到废私立公,舍小利顾大利,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北疆不能放弃。”杨凤一拳砸到案几上,大声吼道,“北疆绝不能放弃。”
“如果不放弃,将来天下大乱,北疆也未必能保住。”田畴小声说道。
“大人先是抗旨不遵拒绝南下,然后又无法掌控制衡,最后导致社稷崩裂。”尹思心有余悸地看着李弘,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这亡国之罪,最后可都是你一个人的。”
李弘背着双手,围着火盆慢慢踱步。
审配说的制衡是外制,皇甫嵩说的制衡是内制。从洛阳之外制衡天下,虽然控制权势平衡的难度非常大,但对北疆的危险性却最小,而在朝堂上制衡,虽然控制权势平衡的难度小,但对北疆的危害却无法估量。至于两种制衡的后果,显然皇甫嵩说的更加准确些,而审配就避重就轻了,他根本没有谈到董卓势弱和士人分裂的后果。审配说,制衡被打破的时候,北疆已经度过了危机,可以扶持天子重归洛阳,重振大汉社稷了。审配没有说实话。如果按照皇甫嵩的说法,士人讨董演变成士人争霸,那么最有可能夺取天下的就是袁绍。袁绍势大,董卓势弱,那时自己要么乖乖地待在北疆,要么和袁绍争霸。总之,天子是可有可无了,皇权是彻底没有了,生灵是涂炭了,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皇甫嵩也隐瞒了一件事。自己率军南下,洛阳是保住了,当前的危局也解决了,董卓的权柄被削弱了,各地起兵讨董的士人也解散了,但北疆却乱了。北疆大乱的后果是什么?首先自己要承担责任,其次自己要率军北上平叛。总之自己无论怎么做,最后倒霉的都是北疆,都是北疆的百姓和将士。
李弘冷笑,“他们先是算计董卓,现在竟然连我也算计上了……”李弘恨恨地骂了两句。
要想压制董卓,至少需要十五万到二十万兵力,也就说,只有放弃北疆边郡,把长城以北的大军全部征调回来。舍小利顾大利?我做不到,我绝对做不到。正如审配说的,我只是一个武人,我不懂治国,我无法舍弃北疆。
皇甫大人说了,大汉有今日之祸,不是因为董卓,也不是因为士人,而是因为皇权衰落。皇权衰落的原因不是董卓造成的,也不是士人造成的,更不是黄巾军造成的,而是大汉皇帝自己造成的。我有多大的本事能让天子威临天下?我连北疆百姓的吃喝都解决不了,还能拯救大汉社稷,扶持天子?我有多大本事就做多大的事,我没能力做的事我坚决不做。
“力保北疆不失。”李弘断然说道。
力保北疆不失那就要维持三方权势的平衡。
司马朱穆随即提出了具体的制衡之策。对董卓一方先扶后抑,先帮助董卓以威胁士人,分化士人,然后以压制董卓为条件要挟冀州立即调拨钱粮。对士人一方先弃后保。先威胁打击士人,得了冀州的钱粮后,转而帮助士人逼迫董卓退出洛阳。待危机缓解后,三方再商议洛阳的出路。这时就是拖,无限制的拖,一直拖到制衡被打破为止。
“制衡一旦被打破,我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夺取洛阳。”朱穆兴奋地说道,“洛阳居天下之中,合天下之全势。只要洛阳在手,则社稷恢复在望。”
为了先稳住董卓,李弘命令扬武将军杨凤急速赶到河东,起一万屯田兵南渡黄河进入洛阳。李弘的意思是要杨凤尽可能向董卓要求驻防于北邙山和黄河一带,以阻止袁绍和王匡的大军攻击洛阳。同时,李弘命令镇军将军麴义率两万大军离开晋阳开赴上党的壶关,威胁冀州。
折冲将军玉石、虎烈将军颜良也同期南下,各自领五千屯田兵占据蒲坂津、风陵渡和茅津三个渡口。李弘说,不要看人少,要看看带兵的是多大的官。两个将军在河东,我倒要看看董卓还想胡闹些什么。同时,李弘急书扬烈中郎将杨明,命令他率三千铁骑南下赶到长城要塞,游戈于冯翊郡境内,威胁长安。
李弘命令监御史陈好立即羁押西河太守崔均、河东太守王瀚、上党太守杨奇。陈好问,什么罪名?李弘说,什么罪名都没有,你把他们请到晋阳大学堂授学去,暂时让他们不要露头了。三个府衙的事务暂时由他们的长史负责。
李弘命令计曹掾郑演立即到冀州拜会袁绍和韩馥,向他们催要钱粮。既然打仗有钱,那为什么赈济北疆的钱就没有?李弘说,隐川,你到冀州后见机而行。你不但要把钱粮给我要回来,还要把回迁民夫和灾民的事解决了。这两件事如果迟迟不解决,我就主动打他们。郑演躬身领命。郑演是扬州会稽人,是李玮在洛阳征募的儒士,二十多岁,文质彬彬的很俊雅,一口洛阳话非常地道,几乎听不出扬州人的口音。
李弘急书董卓,劝告他不要再在京畿一带大肆搜刮了,适可而止吧。迁都的事,更要缓一缓,这事极其耗费钱财,对大人有百害而无一利。另外,大人把百姓变成流民,把流民赶到河东,这对北疆又什么好处?河东流民成灾,我需要抽调兵力驻防各地,这会影响到兵力的调派。春耕的时间也快到了,大人把百姓都赶走了,谁去种地?不种地,大人的钱粮从哪来?
李弘安排好了诸事之后,笑着问朱穆道:“公定,你看我应该什么时候南下?”
“大人不要急着南下。”朱穆笑道,“大人留在云中,说明大人对此事的态度还没有最后明确。这对他们而言,是一个相当大的震慑。我先到晋阳去,如果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大人再南下也不迟。”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二月。
二月上,洛阳。
太尉黄琬和司徒杨彪主持迁都,两人敷衍了事,半个多月了,连用于搬迁的马车和民夫都没有征集齐备。而太仆王允倒是雷厉风行,他拉着太常马日磾、光禄大夫蔡邕两人,指挥门生弟子把云台的各种典籍全部打包装箱,唯恐书籍遭灾。
乙亥日(二月初五),相国董卓以北疆有雪灾,天显灾异为借口,上奏天子免除太尉黄琬、司徒杨彪的职务。天子诏准,随即拜光禄勋赵谦为太尉、太仆王允为司徒。
汉安都护皇甫鸿听说父亲下狱,匆忙赶回京城。他和董卓在西疆戍边多年,交情非常好。董卓看他回来了,非常高兴,立即拜他为虎贲中郎将,统领南军卫戍皇宫。皇甫鸿拜谢了董卓,接着为自己的父亲求情。董卓说,坚寿啊,你我多年的朋友,于情于理,我都不会为难你父亲的。董卓立即上书天子,举荐皇甫嵩为御史中丞。天子诏准,命令皇甫嵩带着御史台所有官员文卷先行迁到长安去。
王允替黄琬和杨彪求情,说搬迁一事还需两位老臣出力。两位老臣在京师的影响力很大,如果他们主动搬迁,会极大地促进搬迁速度。董卓同意,奏请天子拜两人为光禄大夫。
这时,河东屯田兵开始集结,玉石、杨凤、颜良三位将军一同南下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师。北疆大军终于要南下洛阳拱卫京畿了,这让洛阳城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下来,搬迁的事随即流于形式。
董卓看了骠骑大将军李弘的急书后,大为高兴,立即回书一封,催促他尽快到河东主持平叛。
二月上,河内郡郡治怀城。
袁绍闻北疆大军纷纷出动,匆忙召集掾属商议对策。
弘农王的“承制诏书”虽然给了袁绍指挥联军的借口,但这是袁隗牺牲自己的性命换来的。袁隗的目的是要逼迫联军高举正义大旗尽早结盟,以便向洛阳快速推进,从而让骠骑大将军尽早南下,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士人们的预料。骠骑大将军的大军是南下了,但矛头对准的却是他们自己。
袁绍还没有开口,许攸先说了。许攸说,荆州刺史王睿和南阳太守张咨变心了,这两人不但不出兵,连粮草都不给袁术了。袁术非常生气,已经派人向长沙太守孙坚求援,估计南面要出事。
这时有人来报,卢植来了。
“快,快,我们去迎接卢先生。”袁绍喜出望外,匆忙向府外跑去。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20节
卢植眼窝深陷,人显得非常憔悴,冻得发红的脸上忧色重重。
袁绍迎于怀城十里之外,大家互相寒暄一番,随即回到城里。袁绍要请卢植上座,卢植躬身说道,大人现在是车骑将军,主掌国事,位尊权重,理应上座,尊卑之序不能乱。袁绍谦虚一番,勉强坐下。袁绍落座后,卢植这才恭敬地坐到袁绍左侧。
许攸把目前的形势说了一遍,尤其对玉石、杨凤和颜良三位将军的动向非常关注。许攸说,按照我们的估计,这三人至少有一个人要率军渡河南下,以便和驻守荥阳的徐荣形成犄角之势。这样一来,在西北方向和正西方向阻击我们的就是董卓和李弘的联军。西北方向是李肃、张扬和北疆的一个将军,正西方向是徐荣、胡轸,而西南和南面两个方向是董卓的手下李蒙和吕布。
“各州郡大军是否已经集结完毕?”卢植问道。
“还没有。”许攸摇头道,“西面是我们的主攻方向,已经集结了三万多人,目前只剩下青州刺史焦和和济北相鲍信还没到。曹操已经答应出兵了,他很快就要赶到酸枣。陈国相许玚、荆州刺史王睿和南阳太守张咨至今没有出兵的意思。其他州郡虽然接到了檄文,有的甚至口头答应了,但都在迟疑观望中,暂时还指望不上。”
卢植神情焦虑地对袁绍说道:“大人,要早一点会盟,以便聚集力量。现在各州郡兵力这样分散,无法对董卓形成巨大威胁。”
“会盟的事我已经拜托孟卓(张邈)在办了。”袁绍说道,“只待大军集结完毕,立即歃血为盟。”
袁绍随即说到了自己担心的几件事。
袁绍承制天下,以车骑将军领兵马讨董,袁阀随即成了大汉叛逆。袁隗袁基和洛阳的袁阀亲族自然要被抓起来处斩,这也是大家预料中的事。袁隗为讨董所做出的牺牲天下士人有目共睹。没有人因为这件事唾骂袁绍,在大义面前,个人家族的牺牲是避免不了的,袁阀将会因为自己的牺牲而搏得万世美名,受到世人的敬仰和崇拜。袁绍强忍泪水,把撕心裂肺的痛苦埋在心里,自己拿刀杀死了自己的亲人,这的确是件非常残忍非常痛苦的事。
牺牲必须要有价值。
袁隗的目的是要以这份“承制诏书”来确定袁阀在讨董中的中坚地位和将来在朝廷上的主宰地位,同样也是这份承制诏书,把追随袁阀的士人统统逼到了当今天子的对立面,让他们彻底失去了退路,唯有一条道走到头。讨董联盟的强大凝覆力和破釜沉舟的决心,对急需帮助和赈济的北疆来说,是个致命的威胁。董卓已经山穷水尽自身难保了,北疆的存在不是决定于董卓和当今天子的支持,而是决定于讨董联盟,决定于有雄厚实力的各地州郡的支持。袁隗认为李弘最后肯定要倒向讨董联盟一方,他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现在就算李弘要南下平叛,他的军队要吃要喝要军饷,他怎么解决?李弘联合袁绍打董卓之后,当今天子对他来说就是个潜在的隐忧。此时袁绍如果提出重立新帝,李弘恐怕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袁绍有了李弘的支持,不但可以重立新帝,更有了伺机主政的机会。
董卓没有立即杀袁隗,说明他很清醒,他也看到了其中的厉害,他也许还不想立即和讨董联盟走到彻底决裂的地步。留下袁隗,大家还有坐下来谈谈的机会。
袁绍想救袁隗和自己的亲人,所以他不愿意率先攻击,也不愿意其他军队立即对洛阳展开攻击。酸枣会盟的事他其实并不着急,他最着急是如何掌控局势,用什么办法可以联合李弘。
李弘现在不但派兵南下,而且还把崔均、王瀚和杨奇三位大人抓了起来,他这种做法明显就是和董卓联手。北疆有九个将军,他先后派了六位将军南下,等于把北疆一半多的兵力送到了长城以南。徐荣、玉石、杨凤和颜良现在在京畿,从正面威胁讨董大军,张燕和麴义一个在常山,一个在壶关,从侧翼威胁讨董大军。北疆大军的这种攻击态势已经严重动摇了讨董大军的信心。陈国相许玚、荆州刺史王睿和南阳太张咨本来对出兵一事就比较犹豫,现在看到北疆大军铺天盖地的一泻而下,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如何尽快知道李弘对起兵讨董的态度?如何尽快把李弘拉到自己一边,联手对付董卓?
弘农王被董卓杀了,这个事情在袁绍公开弘农王的“承制诏书”后,大家都已经预料到了。从当今天子和朝廷这个角度来说,弘农王这份“诏书”已经坐实了篡叛之名,不死就是奇迹了。袁隗和袁绍一帮人的想法是想重新拥立一个藩王为新帝,这样士人大权独揽,可以毫无阻碍地修订和执行国策,迅速稳定社稷。但袁绍现在不敢公开自己的想法。一来将来的朝廷名义上是士人独掌权柄,其实就是袁阀主政,这会引起士人之间的内讧,有可能失去洛阳士人和各地州郡士人的支持。自己如今实力不济,根基未稳,因为州郡起兵讨董而造成的危局尚未解决,此时宣布这个想法,无疑是自取灭亡。袁绍既然不敢说,随即引发了第二个问题,讨董的终极目标没有了。大家讨董之后,如果还继续效忠于当今天子,那今天这讨董有什么意义?自己不就是祸国奸佞了吗?当今天子怎么会放过这帮举兵讨董,扬言要废黜自己的州郡官吏?
弘农王的死让大家失去了起兵讨董的终极目标,也让大家无所适从,不知道是继续讨董还是另谋他策?起兵已经是既成事实,大家骑到了虎背上,谁也下不来。现在撤兵是死路一条,但继读讨董又没有胜算,大家更不知道讨董以后将怎么办?州郡兵马迟迟不能集结完毕,这是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如何解决此事?现在我们已经否定了当今天子,甚至污蔑他不是先帝的儿子,大家都没了退路,此时用什么办法重新鼓起大家讨董的士气和信心?
董卓没有钱粮了,李弘在为钱粮绞尽脑汁,而袁绍也在担心自己的钱粮。
黄河下游州郡连续两年受灾,今年冬天又遭受酷寒,再加上朝廷和州郡赈济无力,灾民越来越多。虽然这两年已经北迁两百多万灾民入晋,但大部分都是黄河以北郡县的人口,黄河以南的形势依旧非常严峻。泰山附近郡县的小规模暴乱此起彼伏,这两年一直就没有停歇过。所有人都感觉到一场可怕的暴乱风潮正在酝酿当中,这股风潮一旦爆发,将如狂飙一般席卷中原大地。
先帝曾经为此下旨,命令各地州郡征募郡国兵,门阀富豪自建义兵,以便迅速剿杀流民的叛乱。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平叛效果并不好。相反,流民叛乱的规模越来越大,抵抗也越来越顽强。尤其是去年十月谷物成熟后,各州郡为了准备这次讨伐,几乎没有赈济,结果惹得天怒民怨。先是老天连下暴雪,流民饥寒交迫,尸盈遍野。然后就是暴乱,频繁的暴乱,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虽然这些小叛乱大部分都被官军迅速扑杀了,但流民的怨怒已经达到了极致。这时,蚁贼余孽司马俱、徐和、管承等人趁机在泰山举起了黄巾大旗,各地叛乱首领以及流民纷纷聚集而去,大暴乱一触即发。
这次为了讨伐董卓,冀、兖两州和河内郡的兵力几乎是倾巢而出,而青州和徐州也有部分州郡举兵响应,徐州广陵郡的张超已经急行千里赶到酸枣了。这么多郡国兵和各地门阀富豪的义兵聚集到陈留郡的酸枣,后方兵力的空虚那是显而易见的。
黄巾军会不会趁机发动大暴乱?
这个问题袁绍和众人心里都有数,在暴乱已经成为流民的习惯,成为他们继续生存的手段的时候,暴乱的发生是不可避免的。青州刺史和济北相鲍信迟迟不能赶来,徐州刺史陶谦虽然口头答应了,却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原因就在于此。此时上百万流民聚集在泰山一带,暴乱的危机已经弥漫了青、兖、徐三州,他们处在暴乱的中心,谁也不敢轻易带兵离开州郡。
从中平元年张角率领百万大军暴乱以来,黄巾之祸就成了大汉国的一个顽疾,经久不衰,历平不止,到现在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了。无论是天子还是大臣,都已经麻木了,熟视无睹,见怪不怪了。对于州郡而言,流民太多,暴乱也太多,即使有心去剿,也没有那个精力和钱财。有平叛的钱,还不如拿去赈灾来得实惠。当然了,暴乱越多的地方,官员们也越富裕。既然不平叛,那么黄巾军一来,大家只好把城门一关,给他们闹去。没有武器没有食物的暴民久攻不下,自然也就三三两两地散去了,这就是大部分郡县的平叛之策,也是流民叛乱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的主要原因。
如果没有今年冬天的这场大雪,黄巾之祸也许象过去一样,波澜不惊,对讨董大军形成不了威胁。但老天偏偏在正月下了大雪,结果风起云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浪何时打下来,每个人心里都有数,应该就在今年四月春耕的时候,也就是说,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月时间。
两个月后,如果冀、青、兖、徐四州爆发黄巾大叛乱,聚集在酸枣的大军至少有一半要急速撤离。如果城池给黄巾军占了,这些州郡官吏们就不是有没有饭吃的问题了,而是在哪里落脚的问题了。根基都没有了,还打什么仗?
讨董大军兵力庞大,缺少几万军队不是什么大问题,即使影响了军心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能保证粮草的持续供应,能持续维持这种威慑的局面就行。但问题是,黄巾军暴乱如果控制不住,愈演愈烈,甚至威胁到四州的安全,这个麻烦就大了。讨董大军不但有粮草尽绝的危险,而且更有全军覆没的可能。其次,就算控制了暴乱局势,但春耕时间肯定错过了,到时大片田地荒芜,那明年的日子又怎么过?
如何应对这场惊天动地的黄巾风暴?如何安全避过这场危机?
袁术的事现在成了袁绍的一个心病。
袁隗当初并没有安排袁术出京,袁术出京纯粹是个意外。
袁隗非常欣赏袁绍,多次在公开场合宣扬袁阀的下一代家主非袁绍莫属。但袁阀这一代还有袁基、袁术,他们的身份、官职都比袁绍要强。为了袁阀辉煌的将来,袁隗把这次讨董重任交给了袁绍,让袁基和袁术留在京城和自己同为内应。此事若成,袁绍功高盖世,不但执掌大汉权柄,还理所当然成了袁阀家主。
人算不如天算,袁术意外出京了。此事连累袁隗失去了参隶尚书事,拱手把权柄交给了董卓一个人,破坏了袁隗的整盘计策。
讨董之事,事关社稷,袁隗再怎么糊涂,也不会让两个袁阀的人同时指挥。两个人做事不但无法协调,参予此事的袁阀各路势力也会无所适从,到底听谁的?
袁绍和袁术一向不和。袁绍瞧不起袁术,认为他不学无术,是个纨绔子弟,败家子。“路中悍鬼袁长水”就是袁术的生动写照。这个长水是指长水校尉,袁术这个外号就是他做长水校尉的时候留下的,名动京师。
袁术更瞧不起袁绍,骂他整个就一骗子。袁绍才智出众,未成年便做了郎官。二十岁时,做了兖州东郡的濮阳县长。这一年他母亲死了,按礼制,袁绍弃官回家服丧三年。丧期满了,袁绍孝心大发,又追行父亲的丧期三年。这六年袁绍虽然服丧,但他没闲着,四处结交朋友,士无贵贱,莫不倾心折节相交,袁绍因此声名大振。朋友太多,未免有些闲言碎语,中常侍赵忠就曾警告袁隗,叫他回去告诉袁绍,稍加收敛,不要太露锋芒,免招无妄之灾。袁术骂他骗子不为别的,就为“士无贵贱”。士贵者只要有学识,袁绍都大力结交,但士贱者有学识就不行了,还要有名气。没有名气,袁绍连大门都不给进。“爱士”是不假,但袁绍是为了“养名”。
袁绍和袁术之间的事袁隗一清二楚,袁术不会听命于袁绍的。当他听说袁术到了南阳后,立即知道事情不妙了。袁术知道自己没有袁绍的朋友多,所以他直接到了袁阀的根基所在。汝南、颖川、南阳三地遍布袁阀亲族门生故吏,袁术到了这里如鱼得水,要什么有什么。果然,袁术得到三公檄书后,立即急书豫州的孔伷、李旻、许玚,荆州的王睿和张咨,对他们说,你们都要听我指挥,把军队和粮饷都给我运到鲁阳来。他甚至还给袁绍写了一封信,叫他不要瞎指挥,说攻击洛阳的事由我来作主,我是家主。
袁隗为了弥补这个意外,压制袁术,于是想出了“承制诏书”之策。在他看来,袁绍“名正言顺”做了车骑将军,你袁术总要听话了吧。其实这份“诏书”对讨董大军没有太大的意义,它反而激怒了董卓,在很短时间内便害死了弘农王和袁阀在洛阳的几十条性命,弊远远大于利。弘农王死得太早,对讨董大军的士气是个很大的打击。袁隗过早离开朝堂,既影响了董卓和士人之间的沟通,也极大地挫伤了洛阳士人的信心。何颙、伍琼、周毖等人的先后死去,也使讨董大军过早失去了内应。
袁术是不是因此就听话了?没有。王睿和张咨之所以迟迟没有动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袁术的贪婪。袁术出生官宦世家,久历官场,对官场的污浊和黑暗非常清楚,他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好手。相对而言,他对形势的判断也比较准确,他知道如何及时摆脱险境,如何最大程度地为自己攫取利益。袁术对攻占洛阳没有任何信心。这些州郡兵马没有经过训练,没有精良武器,和北军、西园军没得比,和西凉兵那就更不能比了。兵不精可以用数量弥补,但领兵的人如果不擅长打仗,甚至还有保存实力的想法,那这个仗根本就不要打了,但现在的情况恰恰就是如此。
袁术是后将军,官不小,兵也通过各种关系勉强凑了一万人,但他没钱没粮,靠人家施舍不是长久之计。他想自己挣自己花,这样花起来舒坦,也不用看人家的脸色。于是他的眼晴就盯上了南阳和荆州。南阳仅人口就有两百多万,是大汉国最富裕的一个郡。不过南阳紧邻京畿,没有缓冲地带,所以袁术还想要荆州。此时,袁术的心思已经不在攻打洛阳上面了,他一心想着如何图谋地盘,连晚上做梦都想着这事。
一只贪婪狠毒的老虎在一旁虎视眈眈,王睿和张咨怎敢离开自己的老窝?只怕人还没到鲁阳,州郡就已经丢了。这事王睿和张咨还不敢对袁绍说。袁术和袁绍是兄弟,袁绍现在又是车骑将军,又是承制权柄,假如袁绍护短,那事情可就闹大了。这时董卓派出来的招抚使者秘密赶到了南阳和荆州,张咨和王睿几乎没有犹豫,立即向天子呈递了请罪表,宣布效忠当今天子,而且还和董卓约定,南北夹击,杀死袁术。
袁术既然想夺取南阳和荆州,当然要对王睿和张咨严加监控了。朝廷的这个招抚秘使还没走出南阳地界就被袁术抓到了。袁术看到两人的献罪表,欣喜若狂,下面怎么办?是不是出兵攻打两人?当然不会了,他才不会这么傻。
他立即给长沙太守孙坚写了一封密信,把王睿和张咨背叛讨董联盟的事随便说了一下,叫他立即带兵到南阳来,顺路把两人都杀了。孙坚以讨董为名北上,这两人必然没有防备,一杀一个准,不费吹灰之力。自己要是带兵南下去杀,那可就是连番血战,白白便宜董卓了。
袁术早在起兵的时候就写信给孙坚,邀请他参加讨董。袁术说,你窝在江东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意思?到南阳来,到中原来,这里才是你的天下。现在洛阳大乱,各方权势云集京畿,血战在即,正是你我大展身手之际。想做扬名青史的英雄吗?想建盖世功勋吗?到南阳来,到中原来,你我兄弟联手,赌场无敌,天下无敌。
孙坚一点没犹豫,满口答应。他回信袁术说,待我把家小送到扬州庐江郡,立即整兵北上讨董。时逢过年,这事随即耽搁了一阵子。年后,孙坚回书袁术说,我正在整顿军马,筹备粮饷,大约二月中即可出发。袁术算算时间,估计他还没有启程,这下正好,一举两得。
毫无理由的杀了两个朝廷大员,于情于法都说不过去。袁术想了一下,又给车骑将军府写了一封信,说王睿和张咨至今不给粮饷,如果袁绍不能解决,他就自己想办法了,言下之意他要杀人了。这当然是满嘴胡话。王睿和张咨不但给他粮饷,还给财宝美女,唯恐招待不周,把他得罪了。袁绍的车骑将军府现在主掌讨董一事,各地的奏章都送到怀县大营。
袁术又给袁绍写了一封密信。兄弟还是兄弟,虽然不和,但关系到讨董的大事,该说的还是要说,不能隐瞒不报。讨董如果失败了,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袁术于是把这事仔细解释了一下,说这杀人的事就让孙坚背个黑锅吧。王睿和张咨投降董卓的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如果消息泄漏,对讨董联军的士气可是个巨大的打击。
袁绍忧心忡忡,但又不能明说。孙坚一路杀来,南边将会是个什么局面?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21节
众人听完袁绍的话,一个个心里沉甸甸的,屋内的气氛显得非常压抑。
“骠骑大将军李弘怎么说?他对此事可有明确的态度?”卢植小声问道。
“我和冀州府的审配审大人刚刚从云中行辕回来。”陈琳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到了怀城,骠骑大将军的军队也到了河东,这就是骠骑大将军的态度。”
陈琳把云中之行简要说了一下。审配花了一夜的时间意图说服骠骑大将军,但终究没有成功。骠骑大将军最后给我们的答复是:各地州郡起兵讨董严重危害社稷,奉劝诸位放弃兵甲,另谋他策。骠骑大将军这句话既没有说我们起兵讨董是叛乱,也没有正面说他要支持董卓,所以我们认为骠骑大将军可能还在观望中,尚没有做出最后定策。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为了保住北疆,行割据之实,已经彻底背叛了大汉,完全不知道还有忠心报国这件事。他和董卓一样,都是倾覆我大汉社稷的祸国之臣。此人将来对大汉的危害,将百倍于董卓,此人不除,我大汉永无振兴之日。
辛评点头道:“孔璋言之有理。李弘是个蛮胡,除了打仗什么都不懂,这种人恃功自傲,骄纵枉法,眼里根本就没有礼法二字,一旦掌权,必将祸国殃民。看看他这几年都做了什么?西凉肃贪杀贪,并州招抚蚁贼,逼迫先帝改变祖制开放盐铁经营,领大军南下威胁天子和朝廷答应让他督领北疆州郡。在大汉危难之际不但不体恤民情反而穷兵黜武劳师远征塞外。如此种种,让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对大汉忠心耿耿的戍边大将,而是一个残暴、血腥、野蛮、贪婪、权欲极强的暴虐祸国之人。”
“这次他对我们都说了什么?两个字。钱粮,他既要钱又要粮。我看他不是要钱粮,而是看上冀州这块肥肉了。出兵讨伐董卓是铲除奸佞为国除害的正义之举,他不但拒绝参加,竟然还以此要挟我们。他还是大汉的骠骑大将军吗?他大概已经忘了是谁让他成为骠骑大将军的?我看他就是一个狼心狗肺,背主卖国的胡人。他无视奸佞祸国,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北疆。一而再再而三提到回迁灾民。这怎么可能?青兖徐三地已经流民成灾,暴乱在即,他还要回迁灾民,这不是祸乱大汉是什么?居心叵测,居心叵测啊。冀、兖、青、徐四州假如同时陷入战祸,大汉社稷就成了李弘的囊中之物了。”
郭图接着说道:“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主动出击,以形成破釜沉舟之势,逼迫李弘迅速做出选择。在今日危局之下,李弘要想确保北疆,只有和我们联手攻击董卓这一条路。至于北疆灾民回迁一事,我们不会答应。不仅仅我们不答应,就是冀州牧韩馥韩大人,他也不会答应。如今讨董大军的粮饷大部分都要靠冀州调拨,他哪有多余钱粮去安置灾民?”
“屯田一事就更不要说了。北疆屯田是为了戍边,冀州屯田是为了什么?难道我们田地多得足够施舍给那些下贱的刁民了?冀州的田地到处都是,荒芜的原因是因为没人耕种。那些流民灾民不愿回家,他们宁愿抛弃土地,宁愿易子而食,宁愿去抢去叛乱,也不愿去辛勤耕种。大汉的百姓这几年已经给蚁贼同化了,变得血腥而凶残,他们的良知已经彻底泯灭了。对待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把他们杀怕了,杀干净了,他们自然也就听话了。”
“把灾民留在边疆对大汉有百利而无一害。灾民没有食物,他们就要暴乱,就要去抢,就要去杀胡人,抢胡人的牲畜。这样好啊,他们互相残杀,死得越多越好。灾民也罢,胡人也罢,都是危害我大汉社稷的根源,他们要是死绝了,大汉也就安稳了。”
许攸、荀谌、逢纪等人也纷纷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在他们看来,李弘目前并没有条件让长城以北的数万北疆主力南下参战,一来大漠和边郡需要驻军戍守,二来李弘粮饷不足,无力支撑十几万大军。今年初如果不是北疆早有准备,从各地收购了大量的粮食,北疆现在已经岌岌可危,自身难保了。三来董卓的粮饷也难以为继,李弘的大军南下的越多,董卓就越困难。虽然李弘和董卓看上去兵力强悍,气势汹汹,但其实他们不堪一击,摆下的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空架子。只要讨董大军发起凌厉攻击,李弘和董卓必定惊恐不安。尤其是心怀叵测的李弘,他有什么理由要冒着北疆尽失的危险帮助董卓?有什么理由要在自己辉煌的战绩上抹上一层厚厚的污秽?
现在对李弘和董卓来说,担心的应该是讨董大军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誓死要战,而对讨董大军来说,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后方和彼此间的诚信。各州郡如果不能齐心协力,讨董大业势必要功亏一篑。
卢植安静地坐着,耐心地听着各人的意见,一直沉默不语。
袁绍问道:“先生对我们的应对之策可有什么意见?”
卢植看看众人期待的目光,微微一笑,“诸位知道豹子在百兽之中,最可怕的什么?”
“豹子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它的强悍,而是它的耐心。为了捕获一只猎物,它可以在一棵树上悄无声息的隐藏数天。”卢植非常赞赏地笑道,“豹子捕猎的进攻方式主要是在夜间进行偷袭,一击必中。李弘就是这样的人,他非常有耐心,最擅长夜间偷袭,从无败绩。我听说李弘这个鲜卑名字是慕容风替他取的。慕容风这个名字取得贴切,由此也可见慕容风的识人之明和超人智慧。”
“豹子失去记忆后,就象一个婴儿,什么都不知道。这时,黑鹰部落的勇士铁狼开始教他如何生存,慕容风开始教他如何打仗。但李弘是个失去记忆的人,他不是婴儿,也不是胡人,所以他最后还是杀回了大汉,并且非常意外地成就了自己的一番功名。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一个融合了汉、胡两族之长的天才。”
“我说这个话的意思是劝告你们,不要小瞧李弘,李弘绝不是董卓。董卓是个武人,是个骄横而自不量力的武人。李弘虽然也是个武人,但他是个强悍而阴狠的武人。他极富耐心和极其擅长捕捉时机,这一点,请诸位务必小心提防。”
大家既然知道了豹子的长处,那就要针对豹子的长处下手,让他的长处变成短处,这样捕猎者就变成了猎物,而猎物却变成了捕猎者。
如何让豹子失去耐心?很简单。只要我们比他更有耐心就行。北疆灾民已成祸患,而京畿一带的流民还在蜂拥入晋。李弘已经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了,他如果在春耕前不把滞留在长城以北的数百万灾民和民夫,还有逃难到河东的流民全部解决了,北疆必然陷入混乱。北疆一乱,今年的春耕怎么办?屯田怎么办?戍边怎么办?生存怎么办?
现在最着急的其实不是董卓,也不是我们,而是李弘。我们的骠骑大将军此时就像一只饿极了的豹子,带着满身的伤痕,静静地趴在北疆的皑皑白雪里,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猎物失去警惕,然后成为他的一顿美餐。这个猎物不是董卓,而是我们。
北疆一连南下六个将军,这个气势好大,把我们吓倒了,我们要主动出击了。但诸位想过没有,当我们失去耐心的时候,是不是同时也失去了警惕?
阻止他膨胀势力,防止他养好伤口,这的确没错,但要看什么时候。我们一旦成了他的猎物,丧失了所有的主动和优势,那时我们不但无法阻止他膨胀势力,还帮助他养好了伤口。当一只强壮的豹子雄踞于北疆的时候,我们就再也没有杀死它的机会了。
卢植说完之后,缓缓站了起来,“今天我到这里来,是兑现我对太傅大人的承诺。我和太傅大人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事应该由你们来处理了。”
“先生……”袁绍急忙站起来,吃惊地问道,“先生不留下来帮助我们?”
“长平公主已经北上入晋,骠骑大将军很快就会南下。”卢植拱手说道,“我已经老了,帮不上什么忙了。我要回家乡涿郡去,叶落归根嘛。就此告别,愿诸位同舟共济,早日振兴大汉。”
袁绍等人极力挽留,卢植不从。袁绍无奈,只好送他出城。袁绍又送了许多财物,但卢植坚决不受,打马离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袁绍仰天长叹。
二月中,酸枣。
曹操带着五千人马赶到了。
袁绍早在去年十二月的时候,通过张邈找到了躲藏在陈留郡己吾城(今河南省宁陵县)的曹操。曹操逃离京城后,在中牟城被抓住了。中牟县府的主薄任峻认识他,极力劝说县令杨原把他偷偷放了。曹操侥幸脱险后,不敢回家,悄悄躲到了朋友卫兹的家里。卫兹是陈留郡的孝廉,家住己吾。曹操的老家沛国谯县盛传他已经被董卓抓住杀了,他家的门客私兵闻讯之后要离开,他的夫人卞氏极力劝说,这些人才勉为其难地留了下来。
袁绍写了封书信给曹操,叫他召集义兵,一起讨伐董卓匡正汉室。曹操正愁没出路,接到袁绍的书信后,大喜过望。此时,三公檄文已经遍告天下,曹操也不怕被董卓抓了,立即在卫兹的资助下,就近在己吾城募兵,同时派人回老家报信。曹家的人听说曹操还活着,当真是喜从天降。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曹仁的弟弟曹纯、门客史涣随即带着一千多家丁私兵火速赶到己吾会合曹操。
过年边上,募兵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一个月下来,曹操连两千人都没有凑齐。带这么点军队到酸枣会合各州郡兵马,曹操觉得很没面子,所以他迟迟没有出发。虽然张邈催了好几次,但曹操以各种借口一拖再拖。袁绍以为曹操行动迟缓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官职,所以他立即以“承制”的名义,拜曹操为行奋武将军。
曹操无奈,只好带着两千人马上路了。就在他为兵力短缺的事一筹莫展的时候,中牟县的任峻来了。
中牟位于河南尹的东端,紧邻兖州的陈留郡,如果交战,这里肯定是战场。中牟岭杨原既不愿意听董卓的助纣为虐,又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参加讨董大军,左右为难之下,他干脆弃官而逃了。主薄任峻和县尉张奋商量了一下,随即带着三千兵马往酸枣而去,准备参加讨董大军。两人官职小,到了酸枣肯定要投靠一个人,否则三千人马的生存是个问题。两人正商量着,遇到曹操了。
曹操看到救命恩人,当然要大力感谢,而任峻看到曹操现在是行奋武将军,官职非常大,于是毫不犹豫,带着三千人马就投了曹操。曹操心花怒放,笑得嘴都咧开了。这真是天下掉下一个金蛤蟆,正好砸在他头上。
到了酸枣大营,曹操很不痛快。站在辕门外迎接他的只有陈留太守张邈,督领酸枣大营兵事的东郡太守桥瑁和其他州郡官吏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夏侯渊张嘴就骂,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嘛,好歹大哥也是个秩俸两千石的代理将军。
张邈一眼就看出曹操的不快,急忙解释道:“孟德啊,事情有变化,桥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正在大帐军议,所以……
“孟卓兄,出了什么事?豹子打来了?”
“青州蚁贼暴乱,焦大人已经撤兵返回临淄了。”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22节
二月中,河内郡,怀城。
袁绍、许攸、韩琼、淳于琼等人围在地图前,激烈地争论着。
卢植的一番话让袁绍放弃了主动攻击的计策。公主既然已经北上帮助讨董大军说服骠骑大将军,而卢植又说得那样清楚,那么这个主动攻击目前就显得没什么意义了。然而,青州黄巾的叛乱却让讨董形势突然恶化起来,是否主动攻击洛阳再次成了众人争论的焦点。
辛评、荀谌、陈琳等人认为现在北疆大军已经纷纷南下,双方实力对比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进攻洛阳以武力胁迫骠骑大将军的目的未必能奏效。假如初战失利,不但会打击讨董大军的士气,而且会把大军现在所占据的优势尽数丢失。另外,袁绍已经下令讨董大军各部暂时不要进攻,如果突然变计,会让各部无所适从,让人感觉到车骑将军好象无法掌控局势一样,这同样会引起将士们的惊恐不安。
许攸、逢纪、韩琼、淳于琼等人却认为战场用兵要根据形势的发展不断变化,突然变计乃是很正常的事,无需担忧,现在最担忧的应该是青徐一带的蚁贼叛乱。蚁贼已经开始攻击掳掠青州各地郡县,由于缺乏兵力剿杀,蚁贼节节胜利是必然的事,这会极大地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参加叛乱的蚁贼会越来越多,波及的范围会越来越广。一旦局面失控,青、兖、徐三州必将陷入暴乱的狂潮。后方战火翻飞,这对讨董大军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而董卓和李弘得到消息后,他们无论坚守洛阳还是趁机攻击,都能稳操胜券。
袁绍望着争得面红耳赤的一帮下属,茫然无策。
这时,从一百多里外的黄河南岸酸枣大营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济北相鲍信到了。鲍信说,根据他得到的消息,蚁贼叛乱主要集中在泰山以东的济南国、齐国和北海一带,目前还没要迹象表明蚁贼大军会立即离开青州,转而向西攻击。不过,等青州被这些蚁贼掳掠一空后,事情就很麻烦了。
黄巾军很精明,发动暴乱的时机和地点选择的非常好。现在他们在青州暴乱,距离京畿非常远,也没有侵害兖徐两州,这让聚集到酸枣的兖徐两地军队很难下决心撤军平叛。但讨董大军假如陷在京畿附近动弹不了了,或者青州已经被蚁贼抢光了,蚁贼就要调头向西了。他们会疯狂地攻击兖、徐两州,一路攻城拔寨,烧杀掳掠,无所不为。
时间,讨董大军现在最急需的就是时间。袁绍必须抢在蚁贼攻击兖徐两州之前,把骠骑大将军拉到自己一边,否则不要说逼走董卓了,就连生存的问题都难以保证。
袁绍仔细权衡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还是维持原计,各军暂时不要进攻,耐心等一等。
许攸急切劝道:“大人,只有主动进攻,我们才能控制局势。李弘是一只豹子,他饿极了,可以喝一口自己的血继续撑下去,他不会轻易放弃的。目前皇权旁落,天子形同虚设,公主有什么用?先帝遗诏不过就是一块黄色的绫布而已。李弘如果忠诚大汉,一心为国,他早就南下和我们联手了。大人,卢先生已经老了,他和皇甫嵩一样,已经无法适应今天的大汉。要想在今天这种局面下振兴大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自己控制自己的命运,千万不要指望别人。”
袁绍笑道:“子远,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我们会赢的。”
袁绍带着许攸、陈琳急速出城,准备渡河到酸枣会盟。
留守大营的郭图派人飞马来报,骠骑大将军府来人了。袁绍犹豫了一下,突然决定不去酸枣了,“子远,孔璋,你们两人代我到酸枣和诸位大人会盟。”
许攸和陈琳惊愣不己。“大人不去酸枣,那会盟的事由谁主持?”陈琳问道。
“会盟的事让桥瑁桥大人主持。”袁绍说道,“参加讨董的州郡有十几个,聚集在酸枣的不过就七个,我去不去无关紧要。这会盟说到底不过就是个形式,没有任何约束力,如果谁要退出讨董大军,我也没办法。难道我还能押着他,把他杀了不成?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会盟,而是我想知道骠骑大将军的态度。”
袁绍回到城内,立即召见郑演。郑演紧跟着审配、陈琳到了河内,可见北疆危机已经非常严重,骠骑大将军迫于压力,只好改变主意了,但骠骑大将军有什么要求呢?
郑演解释了北疆的困难,说明了骠骑大将军派军南下的目的,最后提到了粮饷和灾民的事。袁绍从郑演的话里听出了骠骑大将军解决当前危局的办法,骠骑大将军无意帮助他,也无意帮助董卓,他想维持一个三方权势平衡的局面,以迅速解决可能发生的战祸。维持三方权势的平衡,对骠骑大将军最有利,这一点袁绍非常清楚。有了时间和物资,北疆将慢慢摆脱危机,豹子将慢慢养好伤口,天下将慢慢成为骠骑大将军的囊中之物。
袁绍笑着说道:“北疆大军南下入京,既能克制我,也能制约董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由此可见骠骑大将军为了社稷安危,也算是殚精竭虑,竭尽全力了。北疆的困难我知道,我也能体谅骠骑大将军的苦衷,但我目前只负责讨董兵事,冀州是冀州牧韩大人说了算,所以你说的事,我一件都不能答复你。”
郑演笑道:“这么说,承制诏书一事果如传言所说?”
袁绍笑容一僵。
“既然大人不能主掌权柄处理讨董大军的所有事务,那我只好回禀骠骑大将军,说我要到邺城和韩大人具体商议了。”
袁绍冷冷一笑,对坐在一旁的逢纪说道:“元图,你陪郑大人到邺城去。”
郑演离去之后,辛评立即说道:“正如我们所料,这只豹子不会帮我们的。他贪婪的本性暴露无疑。”
荀谌忧心忡忡,皱眉说道:“大人,骠骑大将军主动派人到河内,而我们却一点诚意都没有,会不会激怒豹子?”他看看袁绍,继续说道,“我想,我们应该把郑演留在怀城,和他慢慢谈。另外,把冀州府的审配审大人也请来。大家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总比横眉冷对,剑拔弩张要好。另外,一旦有个什么突发的事,我们也可以通过郑演迅速把消息送出去。北疆大军就驻扎在京畿,消息由他们转到河东、晋阳非常快。这样一来,假如我们要及时改变策略,骠骑大将军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立即做出反应。”
袁绍连连点头。“去把郑演请回来,我再和他仔细聊聊。”
二月中,兖州陈留郡,酸枣。
袁绍没有来酸枣会盟,这让桥瑁、张邈等人非常失望。此时后方形势紧张,人心惶惶,最需要的是主将前来鼓舞士气。怀城到酸枣虽然隔着一条黄河,但黄河封冻,如履平地,一百五六十里路,来回不过两三天的事,难道袁绍就不能牺牲这么几天的时间?
许攸对桥瑁说,袁大人一再嘱咐,请桥大人务必尽早会盟,以便对董卓形成强大压力。桥瑁冷笑不语。他私下对张邈说,骠骑大将军不过派了个掾属到河内而已,这种身份的人用得着本初亲自接见?我看商谈是假,本初不愿做这个出头鸟是真。会盟消息一旦传出,袁隗袁基和袁阀的几十口性命估计难保,他自己不愿承担这个罪名,却让我背这个黑锅。上次传檄天下的事我已经代袁阀做了,罪名都是我的了,这次又让我主盟,出头的事都想让我做,当我是白痴啊?我不干。
“孟卓兄,还是你主盟吧。”
张邈不好当面拒绝,回到营帐和自己的长史刘翊商量。刘翊说,这事大人也不能干。讨董的事现在看来很玄乎,青州蚁贼在叛乱,而且蚁贼很快就会流窜到兖州徐州一带,刘岱、袁遗、鲍信、张超等人迟早要撤军。他们一走,这里就剩下大人、桥瑁和曹操一两万人,还打什么打?陈留和京畿相邻,如果董卓和李弘知道我们后方大乱,势必要主动出击,而这时首当其冲的就是大人你。大人如果主盟,董卓必恨你入骨,到时恐怕……
张邈立即找到山阳太守袁遗。袁遗是袁绍的堂兄,过去曾做过长安令,在袁阀算是很有才华的人。张邈说,伯业,你是本初的堂兄,声望极隆,我是望尘莫及啊。这主盟的事非你莫属。说完他不待袁遗说话,掉头就走了。
袁遗当然不愿干。袁隗等人如果因此而死,自己不但得罪了袁绍袁术兄弟,而且将来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他想了一下,去找兖州牧刘岱。刘岱是东莱牟平人,祖父刘本是著名的大儒,伯父刘宠是前太尉,刘家算是东莱最大的门阀了。袁遗和刘岱私交不错,他把桥瑁、张邈等人不愿主盟的事说了一遍,“公山,你看这事怎么办?”
刘岱想了一下说道,这事你我都不能干。无论讨董能不能成,袁阀被诛之罪都和会盟有关,将来难免要遭人指责。我俩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能留下这个骂名羞辱先人。我看,你去请曹操主盟,他必定答应。曹操是曹腾后人,宦官后代,将来要出人头地,需要功绩。讨董成功,主盟一事就是功绩啊。曹操为人放荡不羁,做事喜欢率性而为,不会在意这么点小事。
曹操没有拒绝,但他也没有接受,他出了个主意,“主盟不就是站在大坛上念念盟约,带头拜祭一下天地嘛,用得着我们出面吗?随便找一个掾属就行了。我手下任峻就不错,嗓门很大,让他念盟约,坛上坛下的人都能听见。”
袁遗大喜,告辞离去。任峻是什么人他不知道,所以他也看不上。在他心里,主盟的人即使不是一方大员,也应该是个有地位有身份的名士。
桥瑁、张邈等人商量了一下,随即选中了名声最大的臧洪。臧洪是广陵射阳人,广陵太守张超的功曹从事。他父亲臧旻历任护匈奴中郎将、中山、太原太守,戍边时屡建战功,对山州地理非常有研究。臧洪出身官宦世家,本人学识不俗,在徐州一带很有名气。藏洪身材魁梧,体格健壮,胡须浓密,嗓门洪亮,很雄伟,看上去更象武人而不是士人。臧洪一口应承。为了铲除国贼,当然要义不容辞了。
二月十六日,酸枣会盟。
臧洪站在高坛上,顶着凛冽的寒风,高声诵读盟约: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祸害无穷,毒杀弘农,百姓被难,如此以往,社稷沦丧,四海倾覆。我们要举义兵,赴国难,同盟中人,齐心一力,尽我臣节,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有渝此盟,死于非命,祸及子孙。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
这份盟约写得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振奋不已。
这份盟约和前面的三公檄文相比,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这里的国难已经不是董卓废黜少帝了,而是毒杀弘农王。他们既不愿意尊崇献帝,又失去了讨董的终极目标,结果雄心勃勃的讨董大军变得无所适从了。讨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要粉身碎骨,以死抗争董卓的暴戾?那杀了董卓之后呢?不是没有人想到要立新帝,而是没有人愿意去说,没有人愿意去做。
袁术、韩馥、王匡、孔伷、李旻等人对于酸枣会盟没有发表任何支持的宣告,既不说支持,也不说不支持,好象没这事一样,视而不见。
二月十七日,天子在虎贲、羽林以及公卿百官的簇拥下,匆匆走上了西迁之路。
二月十八日,董卓下令清理洛阳城。接到命令的李傕和郭汜没有明白董卓的意思,急忙派人来问,“大人,这清理是什么意思?是抢光还是杀光烧光?”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23节
董卓吓了一跳,急忙把两人喊到了相国府。
“你们是不是抢劫抢上瘾了?杀光,烧光?洛阳成了废墟,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你们是不是嫌我不得死啊?”董卓指着李傕和郭汜骂道,“徐荣和杨凤已经到了京畿,你们给我收敛一点,不要让豹子抓到把柄,更不要激怒他。你们都是打了十几年仗的人,洛阳现在的危险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徐荣和杨凤一旦勾结叛逆,里应外合,反戈一击,那我们连长安都回不去了。你们以为豹子派兵到京畿,当真是为了帮助我们拱卫京师?你们给我清醒一点,不要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李傕陪着笑脸,一脸的不屑,“徐荣不过两万人,杨凤不过一万人,三万人就能致我们于死地?大人太抬举北疆兵了吧?”
董卓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把眼光看远一点。叛逆势力大,遍布东南数个富裕州郡,我们即使能在京畿附近击败他们,但短期内我们无力远征平叛。也就是说,我们得不到这些反叛州郡的赋税,得不到他们一粒粮食,一个钱。京畿数郡因为我们征缴算缗钱和这次强行征捐,百姓商贾纷纷逃亡,造成农耕和货殖无法迅速恢复,短期内我们也无法自给自足,所以这仗现在我们既打不起,也拖不起。”
“豹子的情况也许比我们更糟糕。今年北疆冬天遭受了雪灾,而灾民却越来越多,北疆辛辛苦苦储存的一点粮食估计都已经消耗一尽。豹子如果再不想方设法解决目前的危机,他大概要拿春耕的种子来充饥了。”
“十二月的时候,天子下旨催促他南下平叛,他为了保存实力,不愿意,后来才勉强派了徐荣到洛阳来糊弄我。正月的时候我拿迁都长安来逼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现在呢?不要我催了,他自己一口气连派三个将军南下,而且还连起数万屯田兵,由此可见雪灾已经迅速加重了北疆的危机,豹子已经承受不了了。他为了北疆的稳定,只有竭尽所能帮助我平叛了。”
董卓苦笑道:“这段时间我们用各种办法积累了许多财宝,金银绢缯堆满了屋子,但这些东西不能吃啊。豹子也是一样,为了北疆屯田,为了远征大漠,他不停地向朝廷要钱、要粮。现在他的粮食吃完了,就剩下钱了,但那钱有什么用?不就是一堆破铜烂铁嘛。没有粮食,粮食就涨价,士卒们一个月即使拿两千钱的军饷,也买不到一石粟米。结果呢?结果将士们的家人就要挨饿,士卒们就无心打仗,就要闹事。”
“粮食在哪?在冀州、兖州、徐州、扬州、豫州、荆州、益州,在洛阳的东面和南面,西疆、北疆没有粮食,京畿数郡的粮食已经被我们吃光了,这就是现实。”董卓轻拍案几,无奈地说道,“豹子饿极了,他是要吃人的。现在他急于派兵南下,目的是威逼叛逆,震慑我们,意图迅速解决危机,想办法从冀州和其他地方购买粮食,把灾民尽可能回迁到冀州和京畿各郡。豹子其实并不想打仗。”
“我们呢?我们的目的和豹子是一样的,我们也不想打仗,我们也要粮食,但我们更不愿意退出洛阳,所以眼前这场危机我们解决不了,只有豹子能解决。”董卓看看两位爱将,语重心长地说道,“十二月我督请豹子南下的确是为了击败叛逆,但随着事情的发展,我的目的已经改变了。我虽然需要保护天子,保护洛阳,但我要想做到这一点,没有钱是不行的,没有粮食和物资更是万万不行。”
李傕和郭汜这时已经听明白了。李傕迟疑着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们尽量不要出头,不要打仗,把这事都交给豹子去解决?”
“对。”董卓点头道,“死多少人,对于我们来说无所谓,我们只要把天子保住了,把军队保住了,把洛阳保住了,我们就赢了。迁都毕竟是解决当前危机的手段,将来叛逆被我们扫平了,天子还是要回来的。我们待在长安,背靠贫瘠的西疆和北疆,面对叛逆的围攻,我们迟早都要饿死。所以如何解决今天这场危机非常关键,这不但关系到我们的生存,豹子的生存,那些叛逆的生存,更关系到大汉社稷的生存。大汉社稷倒了,我们想活下去就很难了。”
“如果没有豹子,我们很快就要因为缺粮而退回长安,然后烧了洛阳,毁了关东,以便阻止叛逆继续西上攻击关中,但现在有了豹子,而且北疆也陷了进来,这事情就有了转机。”董卓说道,“豹子要想稳住北疆,最好的办法就是维持一个三方制衡的局面。他把我赶到关中去,然后把袁绍一帮叛逆压制在京畿之外,由他来控制洛阳,把眼前的危机强行捺下去。这样仗打不起来了,而各地州郡的赋税,粮食会陆续上缴国库。我们有了这个喘息时间,可以迅速恢复元气,拉拢分化各地州郡。待我们足够强大了,国库装满钱粮了,时机成熟了,我们就可以出关平叛。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也许不要平叛了,这场危机可能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平息了。”
郭汜吃惊地问道:“大人难道想放弃洛阳?放弃洛阳,将来我们如何出关?将来如果豹子和叛逆联手攻击关中怎么办?”
“当然不能放弃洛阳。”董卓笑道,“我也没说要放弃洛阳。现在,凡是对我们有利的事,我们都要支持豹子帮助豹子去做,凡对我们不利的事,我们都要掣肘豹子反对豹子去做。比如军队,我们尽可能把主力征调到西面的三辅、长安、潼关、函谷关一带驻防,把北疆的军队都征调到东面和南面的河阳、荥阳和阳城一带抵抗叛逆联军。比如赈灾的钱,我们可以再给北疆几亿钱。没有粮食,我给他再多的钱也没用,一样饿死人。”
“豹子要向京畿一带回迁流民,这个不行。人越多,我们的危机就越大。北疆之所以出现今天的危局,就是因为这几年涌入北疆的灾民太多了。而冀州这次之所以能给叛逆大军提供粮饷,就是因为杨奇这几年把灾民都赶到北疆去了,结果冀州不但没有因为受灾而变穷,反而越来越富了。”董卓冷笑道,“京畿一带人口本来就多,这次正好趁机把他们赶出去。人少了,人口维持在一个合理水平,再加上有足够的钱财,我们恢复起来就非常快。相反,北疆却因为流民的问题步履维艰,豹子会越来越穷困,最后实力大减,威胁尽除。”
董卓指着两人说道:“所谓清理洛阳,就是叫你们把洛阳,还有河南尹、弘农郡一带更多的人变成流民,然后把这些流民赶到黄河以北的河东、河内去,甚至把他们赶到兖州、豫州、荆州去。这么做的好处当然很多了,一来可以增加我们的钱财;二来可以增加北疆的危机,逼迫豹子尽早发威;三来我们要把有限的粮食尽可能供应给长安和西面驻防军队,而东、南两个方向的北疆军,还有李肃、吕布、毋丘毅、张扬等人的军队就要逐渐断粮了。那他们吃什么?就吃这些菜人。至于第四嘛,当然是为将来做准备了。将来社稷稳定了,我保证你们每个人都有百万亩良田,子子孙孙吃穷不愁,享尽荣华富贵。”
李傕和郭汜恍然大悟,急忙跪下磕谢。
董卓目露杀气,严肃地看着两人,“我再说一遍,这是洛阳,不是西疆,你们要是再犯一次错,我就不客气了。自己拿刀杀人只会增加自己的恶名,一点好处都没有。如果能让别人拿刀替你杀人,替你背下恶名,这才叫有本事,懂了吗?”
二月下,洛阳。
李玮望着董卓那张胖乎乎的脸,不冷不热地躬身说道:“相国大人最近心情一定不错,发福了。”
董卓哈哈笑道:“仲渊,你瘦多了,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劳累说不上,就是太饿,天天吃不饱。”李玮勉强笑道,“大人今天这里可有筵席?如果有,我就留下来蹭一餐饭。”
董卓笑道:“仲渊太见外了。你来就是客,我当然要为你大摆筵席了。”接着他手捋长须,眯着眼睛问道,“仲渊,我记得你在年末为北疆购买了大批粮食,怎么现在连饭都吃不饱?粮食呢?”
“嘿嘿……”李玮苦笑道,“大人,我这次就为这事来的。河东流民……”
“赈灾的钱不够?”董卓很慷慨地挥手说道,“仲渊放心,骠骑大将军这次既然肯帮我,我当然也要帮他一把。你要多少钱?一亿钱够不够?去年我调拨给你二十亿钱赈灾,难道都用完了?”
李玮急忙躬身道谢,“北疆太困难了,不知大人能不能多给一点?”
“仲渊大概要多少?”董卓问道。
“给两亿钱如何?”李玮顿时来了精神,一脸灿烂的笑容。
董卓脸上带笑,心里很疑惑。李玮要许多钱干什么?当饭吃?董卓摇了摇头。两亿钱,太多了。
李玮立即说道:“大人,河东的流民回迁非常困难,一是怕打仗,二嘛……”他看看董卓,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董卓的暴行让京畿百姓苦不堪言,即使饿死,他们也不愿回来了。李玮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流民不愿回来,我们也没办法,只好等到四月春耕的时候,看看他们可愿回家了。但是,现在的问题不是流民愿不愿意回迁,而是逃到河东的流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河东已经开始饿死人了。”
“这是为何?”董卓佯装不解地问道。
李玮凝神看了他一眼,怒极而笑,“自从天子车驾西迁之后,北军铁骑就四处驱赶关东百姓随天子一同西迁,稍有反抗的连屋都拆了。但等到西迁百姓赶到潼关后,潼关守军却拒绝让关东百姓进入关中。百姓没办法,只好沿着风陵渡进入河东避祸。大人,我真的不明白,河东流民一旦暴乱,对洛阳有什么好处?”
董卓郑重地点头说道:“朝中大臣这个建议对河东的确不利,我当时也极力反对。但你要知道,我有我的难处……”
李玮拱手道:“下官理解。相国大人日子也难过,所以我也不提这事了,只希望大人能多拨一点钱给河东赈灾。河东现在一石谷子三千钱,大人可以算算,两亿钱能买多少粮食?北疆数百万流民,灾民要吃饭,两亿钱也管不了多长时间。”
“仲渊,朝廷根本拿不出来两亿钱给北疆赈灾。”
“两亿钱朝廷应该还拿的出来。”李玮一边拖长声调,一边看着董卓,笑得非常暖昧,“我听说洛阳诸陵……”
董卓仰天一笑,“哈哈……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好,好,就两亿钱。”
筵席很丰盛,留在京城的一些官员都有参加,尚书郑泰、华歆,河南尹朱俊等人都在座。
董卓无心喝酒,也无心看美人起舞,一心只惦记着粮食。李玮不要粮食却要钱,那他到哪里去买粮?按现在的局面来看,冀州是不可能卖粮给北疆的。其他州郡路途遥远,更不可能。河东门阀豪门手上虽然有粮食,但李玮买得起吗?难道他有办法把这些人的粮食买到手?
董卓最近为了粮食的事寝食不安。京畿数郡、洛阳和长安的王公贵族、门阀世家,家家都有粮食,但董卓此时已经不敢为所欲为,明目张胆地去抢了。已经落魄的权贵豪门,一般巨贾富商,他可以去欺负一下,甚至还敢纵容士卒去奸淫掳掠,但碰到象马阀、杨阀这样的显赫权贵,他就不敢太过放肆了。这些门阀有庄园、坞堡,存几年的粮食很正常,如果要去买的话,价钱合适,他们当然也愿意卖。不过现在粮价这么高,董卓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买。如果去抢或者以低价强买的话,势必要激怒朝中的门阀士人,如果大家都变成了叛逆,董卓恐怕连长安城都待不住了。
董卓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益州的粮食。益州距离京城远,赋税入库时间一般很晚。早在十二月的时候,董卓就已经派人从关中南下到益州,找益州牧刘焉催要赋税和购粮了。从益州到关中,翻山越岭,路非常难走,运输更是难上加难,所以这批粮食即使能运到关中,那也要到四月左右,而且数量也不会太多。
如果能就近解决,当然是好事了。董卓心痒难安,于是把郎中令李儒喊到身边,附耳细语,交待他务必从李玮嘴里打探清楚。
酒宴散后,李儒非常客气,陪着李玮一起把朱俊送回了家。在回驿馆的路上,李儒旁敲侧击地问道:“仲渊,河东已经无粮了,你既然赈灾,应该是向朝廷要粮,但你为何要钱?难道河东还有粮食?”
李玮长叹道:“河东府的库房里的确无粮了,但河东和晋阳门阀巨贾手上还有粮食。北疆粮价太高,百姓买不起,我们北疆诸府的官吏也买不起。两亿钱,杯水车薪啊。我只要到北疆宣布卖粮,粮价很快就会翻一番。如今形势不一样,我们不好以武力胁迫,所以只有另想办法了。”
“仲渊,你有什么办法?”
李玮犹豫了一下,说道:“此事,我需要李大人的帮助。我到洛阳来,不是为了回迁灾民,也不是为了讨要赈灾钱。这钱其实是相国大人主动给的,不是我要的。”
“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李儒笑道,“只要能迅速平息叛乱,稳定社稷,什么忙我都肯帮。”
李玮笑道:“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这个忙你一定能帮。我缺钱,我极度缺钱,所以我希望北疆能铸钱。北疆有铁,有铜,有能力铸钱,铸多少钱都行,但我现在缺一张朝廷允许北疆铸钱的圣旨。”
李儒惊愣地望着李玮,眼睛里蓦然发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之色。
“我知道郡国自由铸钱会引起币制混乱,造成物品价格上涨,直接威胁大汉的财政,但现在除了铸钱,我已经没办法了。”李玮解释道,“各地州郡叛乱后,朝廷失去了赋税,而通往北疆和关东各地的水陆两道运输又全部被他们切断了,物资无法运进来。在这神情况下,我们要想度过难关,首先就要有钱,用更多的钱从当地的门阀权贵和其他地方购买我们急需的物资。那时无论多贵,我们都买得起。”
李儒沉思不语,不过看得出来,他赞同李玮的建议。
“本朝孝武皇帝为了开辟财源于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下令废除了郡国的铸钱权,改由朝廷上林三官统一铸币,此制已经实施了三百多年,今天突然改制,恐怕……”李儒非常为难地说道,“恐怕阻力非常大啊。”
(“上林三官”即钟官(掌铸钱)、辨铜(掌原料)、均输(掌制范),是大汉中央铸币机构,负责铸造五铢钱,也称上林钱和三官钱。)
李玮笑道:“如今天子、三公和九卿都不在洛阳,朝政其实就是相国大人说了算,哪有阻力?上林三官铸钱的速度太慢,而现在的形势又这样紧张,如果由上林三官和北疆同时铸钱,那铸钱的速度将大大增加。这对缓解当前的危局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李儒轻轻一笑,“好吧,我现在就去相国府。”
董卓听完李儒的禀报,大为惊喜。
“这个李仲渊,搞什么名堂,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董卓捋须大笑道,“快,通知上林苑的上林三官,立即给我铸钱,日夜不停。”
“日夜铸钱,辨铜府的材料就不够了。”李儒说道,“大人可以急书牛辅和贾诩两位大人,命令他们立即从河东运送铜铁进京。”
董卓高兴地说道:“好,你立即替我写封手令给他们。”
董卓抑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在屋内来回走动,不时发出几声兴奋的笑声。发财了。
“长笙,我看洛阳城里,还有皇宫里,什么铜人,铜兽非常多,放着淋雨怪可惜的,干脆把它们搬到辨铜府,熔掉铸钱算了,你看呢?”
“大人,此计甚妙,甚妙。”
“还有……”董卓突然想到什么,指着李儒说道,“明天送圣旨给仲渊的时候,你告诉他,那两亿赈灾的钱不给了,让他自己铸去。”
李儒笑道:“好,好,下官一定带到。不过,这铸钱不能没有节制,如果铸的太多,导致物价飞涨,那反而就是坏事了。大人你看铸多少钱比较合适?”
董卓毫不犹豫地说道:“一百亿,先铸一百亿钱。”
李儒目瞪口呆。
“大人,一百亿钱是不可能的,那京畿和北疆就要彻底崩溃了。”李儒惊惶不安地劝阻道,“一石谷子如果涨到几万甚至十几万钱,百姓就无法活了。铸钱数量是一定要控制的,而且我们铸造这笔钱仅仅是救急,不是……”
“你不要说了。”董卓摇手道,“我们在一起商议许多次了,豹子要想控制住北疆的形势,四月的时候他必须要妥善处理好灾民问题和春耕问题。也就是说,一个月后,这场叛乱就应该有个结果了。你不要担心,尽管铸钱。这件事我交给你了。”
第二天,李玮如愿以偿,拿到了朝廷允许北疆铸钱的圣旨。
李玮送走李儒后,立即喊来了两个贴身侍从,“你们一个去河阳,一个荥阳,告诉徐荣将军和杨凤将军,就说四月要春耕了,请大人务必抓紧时间。”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24节
二月下,河内郡,河阳城。
扬武将军杨凤接到李玮的口信后,立即召集校尉杨震、廖磊、李尧到大帐议事。
徐荣和杨凤南下京畿时,骠骑大将军李弘为了他们行动方便,特意授权徐荣和杨凤两人都督中外诸兵事,拥有对所领军队的完全指挥权。本月中,由于河东局势越来越严重,李弘又急书徐荣和杨凤,让他们密切配合临汾行辕的李玮控制好京畿一带的局面,不要轻易展开行动,以免恶化当前形势。
徐荣和杨凤谨遵军令。这段时间,董卓已经数次催促两人出兵攻击叛军,但两人置若罔闻,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杨凤突然接到和李玮事先约定好的口信后,非常兴奋,他一边招呼众人坐下,一边高兴地说道:“大人命令我们在春耕之前解决洛阳的事,这河内的战我们现在可以打了。”
廖磊笑道:“这么说,我们要和李肃、张扬商议出兵攻击的事了?”
“这事你去办。”杨凤剑眉微皱,不屑地嘲讽道,“我们到了河阳后,董卓就让张扬撤过了黄河。哼,他以为撤过黄河就安全了,简直是笑话。”
廖磊点点头,转头问李尧道:“到太行山的人还没回来?”
“你放心,我们几个和于毒、眭固都是老交情了,不会出事的。”李充露出一丝坏笑,压低声音道,“要不我亲自去一趟?”
“没有必要。”杨凤挥手说道,“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毒和眭固如果还抓不住,他们也只配在太行山做一辈子山贼了。”
接着杨凤把北疆目前的严峻形势简单说了一下,最后说道,“离开云中行辕的时候,大人对我们说过,能不能迅速解决北疆危机,关键不是击败袁绍,而是占据洛阳。拿到洛阳,我们就能掌控局势。因此,河内这一战的目的不是打袁绍和王匡,而是打李肃和张扬。”
“李肃和张扬有一万五千北军,而我们只有一万屯田兵,实力上差距较大。所以,请诸位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至于怎么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现在就等于毒下山,张扬过河了。”
二月下,河南尹,荥阳城。
龙骧将军徐荣召集强弩中郎将孙亲、武毅中郎将高览商议攻击酸枣叛军的事。
“大人来令,要求我们立即展开攻击,以便迅速抢占洛阳。”徐荣摊开地图,慢条斯理地说道,“目前酸枣一带的叛军主力大约有四万到五万人,他们会盟后,一直没有动静,显然是想拖延时间。双方对峙时间越长,对我们北疆就越不利。因此,这一仗要立即打,而且要一击必中。”
孙亲摸摸短须,笑着问道:“诱敌的事很关键,要一败再败,这事一般人不愿干,你看交给谁好?”
徐荣看看两人,笑而不语。
“诱敌之事事关重大,非等闲之辈不能胜任。敬之既然有此一问,肯定是有人选了。”高览急忙拱手说道,“敬之,这事我就不和你争了,首功就给你了吧。”
孙亲大笑,“你们看,高顺如何?”
“好。”徐荣轻拍案几,“我看中的就是他。请他速到大帐来。”
第二天,高顺、梁百武带着五千人马急速向酸枣进军,徐荣领大军随后跟进。
****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三月。
三月初,北疆。
由于北方雪灾,李玮于年前购买的粮食大多被征调到大漠和边郡赈灾,而赵岐又无偿支援了幽州一部分,结果导致河东和晋中两地粮食紧缺。
正月过后,随着迁都一事的开始,京畿流民象潮水一般涌入了河东。等天子车驾西行之后,这股流民潮突然变成了惊涛骇浪,河东流民骤然猛增,粮食顿时成了稀罕物,价格一日之间连翻数倍。
北疆的危机并没有象人们预料的那样在长城以北爆发,却突如其来在晋南一带猛烈喷发了。北疆诸府措手不及,一时间茫然无策陷入了困境。
河东诸府和骠骑大将军临汾行辕被数十万流民团团围住,凄惨的哭号随着初春的凛冽寒风响彻四野,死亡的阴影霎时笼罩了晋南大地。
骠骑大将军李弘不顾北疆诸府的强烈反对,断然下令动用去年从朝廷要来的屯田资金和戍边军资,“不管粮食有多贵,先买下来赈灾再说。”
同一时间,李弘下令征募巨贾徐陵、麹忠,河东卫阀的卫彻、晋阳王阀的王柔、令狐阀的令狐邵、郭阀的郭策为骠骑大将军府掾属,主要负责北疆财政货殖互市等诸事,直接参予北疆相关财政诸策的制定和执行。李弘说,如不从辟,就给我抓来。
八百里快骑的急骤蹄声日夜回响在长城南北的驰道上,骑士们打马狂奔的身影成了流民心中最热烈的期盼和希望。
徐陵、麹忠和卫彻被黑豹义从请到了临汾行辕。李玮和河东府的长史桑羊直言不讳地说道,你们现在是大汉官吏了,要承担社稷兴亡的责任。你们首先向北疆捐助一部分粮食,然后把家中库房里的粮食全部卖给北疆,立即卖。卫彻问,按什么价格卖?李玮不想多事,现在需要的粮食,是时间。所以他咬咬牙说道,按现在的价格卖给北疆,三千钱一石。
徐陵、麹忠和卫彻等人想想随即也就答应了。赚十倍的钱,如果再不卖,李玮说不定要发疯抓人了。李玮说,这个价格不能再涨了,再涨下去北疆就没钱了。北疆一乱,大家都玩完。你们现在是骠骑大将军府的掾属,你们想个办法,如何平抑粮食价格。
北疆诸府一旦开始向门阀富豪买粮,粮食价格必定飞涨。在河东一地,洛阳和长安门阀权贵富豪们的良田、宅院、庄园和坞堡非常多。自从朝廷颁布告缗令和决定迁都之后,这些人是最先携带财物逃到河东的。虽然也有来不及逃到河东就被杀的,但这些人的田地宅院庄园随即就被他们授权托管的亲戚朋友们霸占了。朝廷的告缗令让许多商贾死于非命,但河东府竟然一亩田,一个宅院都没有捞到,这也算是奇事了。现在的问题就集中在这些人身上。河东的一些老门阀老世家和从外地迁入河东的巨贾比如徐陵等人和他们的亲戚朋友都可以适当控制,但这些人却无法控制。这些人一旦趁机涨价,河东粮价势必失控。
李弘迫于无奈强行征辟门阀巨贾为掾属,其实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平抑粮价。
由于北疆诸府没有预见到粮食危机会在河东爆发,再加上诸府缺乏财政上的人才,没有应对此类危机的经验和办法,结果在短短时间内就把北疆存粮全部用完了,拱手把平抑粮价的机会丢掉了。如果北疆诸府能在大雪灾开始后迅速购买河东和晋中两地富豪手中的粮食,现在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险情。如今京畿危机已经到了最严重的时候,而北疆不但无力腾出手来予以解决,反而自己率先进入了崩溃的绝境。目前北疆虽然还有钱买粮,但一个是粮价问题,一个是危机过后的财政问题。挪用屯田资金和戍边军资的部分必须要补齐,否则旧危机还没有解除新危机又来了。
所有这有问题的解决都要依靠北疆门阀富豪,而且这些问题也都关系到他们的切实利益,因此李弘必须要把他们征辟入府。一来解决眼前的危机,二来解决将来的危机,三来要迅速恢复和发展北疆,四来规避矛盾,争取双方都能获利,确保北疆能解决吃饭问题和生存问题,最后一点就是解决北疆目前缺乏财政方面人才的问题。骠骑大将军府现在只有一个出身世代商贾之家的唐云在全面负责北疆财政,但他太年轻,也没有丰富的营商经验。谢明担任盐铁都尉其实只能算是赶鸭子上架,他本人并不精通货殖。北疆的现状就是这样难以为继,如果危机一直延续下去,北疆怎么办?彻底放弃吗?当然不能,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挽救,不惜任何代价去挽救。
徐陵想了一下,坦言说道:“仲渊,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们确实做不到。北疆这几年屯田、打仗、赈灾、戍边、建市,不但花完了朝廷的钱,连带把我们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你知道骠骑大将军府欠我多少钱吗?欠整个河东和晋中门阀富豪多少钱吗?在如今这种形势下,北疆随时都有可能崩溃,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和北疆一起倒下去。”
“此次大漠和边郡受灾,牲畜死亡无数,开春后肯定还要继续赈济,河套和冀西南两地要屯田,京畿危机要解决,军队要打仗,大漠初定,八万大军要戍边,听说骠骑大将军还要重建数万铁骑。仲渊,你自己算算,这要多少我,要多少粮食和物资?我们这几家和晋中几个门阀是有不少存粮,短期内我们的确可以控制一下粮价,但时间一长,随着粮食越来越少,粮价暴涨是不可避免的。”
“要解决只有一个办法。”徐陵看看一脸冷峻,疲惫不堪的李玮,摇头叹道,“把长城以北的灾民赶到冀州去,把流民赶到京畿去,只有这个办法,否则北疆要倒,很快就要倒。这么个贫瘠的北疆现在有多少人你知道吗?我看至少超过了五百万。仲渊,你清醒一点,赶快告诉骠骑大将军,北疆的危机不是粮食和钱财,而是人,太多的人,他没有能力养活这么多人,他会把我们全部害死的。”
“伯羽兄,你是不是想死啊?这话也敢说?”卫彻冷笑道,“骠骑大将军是什么出身你忘记了?当年他招抚黄巾军是怎么承诺的你忘记了?骠骑大将军宁愿把我们杀了,也不愿把灾民流民赶出北疆的。”
李玮气得脸色铁青,一掌拍在了案几上,“没有北疆,现在你们这么有钱?没有骠骑大将军和黄巾军,现在你们还能坐在这里讲话?我看鲜卑人早就把你们杀光烧光了。说点有用的。”
徐陵尴尬地咳嗽了几声,为难地说道:“首先要有钱。没有钱,现在这种情况下谁会卖粮给你们?我看河东就我们这几个善良的人会赊给你,其他人睬都不会睬你的,除非你去抢。另外,就算京畿危机解决了,如果没钱,北疆也无力从各地州郡购买粮食和物资。其次要有地,没有田地,滞留北疆的灾民光吃不种,你就是一座山,他也吃空了。第三要抢在春耕之前解决京畿危机,把河东灾民送回去种地。这些人留在河东,河东无法春耕,即使播种了,春耕的种子也会被他们挖出来吃了。至于五月冬小麦就更不要说了,估计还没有收割,地里就剩下土了。仲渊,如果你能把三个问题妥善解决了,北疆必保无忧。”
“你们是不愿意干了?”李玮冷笑道,“骠骑大将军这么抬举你们,甚至征辟你们为掾属,你们都不领情?你们几家加上你们的亲族朋友,所有的粮食加在一起至少占到河东粮食的一半。假如由你们出面把他们的粮食全部买下来,平抑粮价完全可行,你们为什么不干?是不是担心我们把粮价一下子降到三百钱一石,你们赚不到钱?我告诉你们,买你们的粮食,一来是为了赈济,二来就是为了打压粮价。你们不干?好,既然你们愿意自绝生路,那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了。”
“大人,你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卫彻泰然自若地说道,“他们怎么可能会把粮食卖给我们?蚀本的事没人愿意做的。”
李玮看看三人,忽然笑了起来,“好,既然这样,那我就让你们赚个饱。一个月后,我不但让你们赚得盆满盂满,连骠骑大将军的欠资都一起还给你们。你们可以走了。我看你们也不想从辟,那就算了,我亲自向骠骑大将军解释。你们走吧。”
三人又惊又愣,非常疑惑地望着李玮。
麹忠恭恭敬敬,闪烁其辞地问道:“大人,能不能……这个……”
一直沉默不语的桑羊笑道:“李大人这次进京找相国大人要钱,相国大人说,我没有钱,上林三官也来不及铸,我看干脆你北疆自己去铸吧。于是,李大人就把天子的圣旨带回来了。”
徐陵三人顿时脸色大变。
“相国大人为了在京畿一带买粮食,督令上林三官日夜铸钱。”李玮好整以暇地笑道,“但相国大人铸钱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粮食涨价的速度。我听说,长安的粮食已经涨到五千钱一石了,所以相国大人有意要奏请天子,废除五铢钱,另行发布小钱。”
徐陵白净的面孔霎时涨红了。麹忠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卫彻瞠目结舌。
北疆有权自主根据财政情况铸钱补充国库是一件好事,但一旦过量铸钱或者铸造劣质钱,势必会造成物价飞涨,农工商崩溃。而百姓也好,门阀巨贾也好,他们的财富会在瞬间化为乌有,所有财产都会被官府和朝廷席卷而去。如果李玮说的是真的,那比告缗令更加可怕的灾难已经悄然来临了。
李玮缓缓从文卷里抽出那卷圣旨放到了案几正中,脸上神情渐渐冷肃。
“相国大人既然能奏请天子颁布告缗令,自然也就能奏请天子废除五铢钱。朝廷只要改一下国策,你们不但会变成乞丐,连九族的性命都难以保全。你们回去好好想想,看看谁能保护你们的财产?谁能挽救你们的性命?”
李玮到京城要来的这道圣旨不但让徐陵、卫彻等人竭尽全力为北疆筹措粮食,还高高兴兴地入府为掾了。这道圣旨和骠骑大将军的武力可以让他们变得一无所有,但相反,如果巧妙利用,也能让他们发更大的财。这道圣旨是个变化莫测的幽灵,就北疆诸府目前的一帮掾属来看,没有几个人能完全了解,控制和利用币制来恢复北疆的元气,让北疆摆脱重重危机。为了宗族的财富和命运,最好的办法就是由他们自己来掌控它,驯服它,不让它成为危害北疆和门阀富豪的恶魔。
在他们的眼里,李玮才是最可怕的恶魔,这个骠骑大将军的左膀右臂,如今在北疆不但权势倾天,而且也越来越深不可测,竟然连这个绝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李玮暂时缓解了河东危机之后,立即急书李弘,恳请他务必加快解决京畿危机的速度。
此时李弘已经连续下达了十几道命令,准备南下了。
李弘急令云中、定襄、雁门三郡以最快的速度把滞留在长城以北的灾民和云中大营的民夫回迁冀州。
命令镇护将军张燕率军南下进入巨鹿郡驻防,命令镇军将军麴义率军进入赵国驻防。李弘同时命令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在冀州购买粮食,以便就近解决军粮,让回迁到巨鹿郡、赵国的灾民和民夫都能吃饱肚子。有关此事的后期问题将和京畿危机同时解决。如果冀州牧韩馥派军队北上,就把他们打回去,不要手软。
命令玉石、颜良利用河东流民成灾的机会,悄悄再起五万屯田兵,伺机包围牛辅的两万北军把他们赶出河东,然后直接威胁三辅和潼关,以逼迫董卓西撤,策应徐荣和杨凤两军夺取洛阳。
命令赵云以最快速度赶到美稷,向匈奴大单于于夫罗、右贤王去卑借调五千铁骑,南下三辅会合杨明,佯攻长安。命令杨明立即派人赶到长安城,四处散播韩遂、马腾等西凉叛军已经起兵攻打汉阳,马上要打到三辅的消息。
命令郑演不要再和袁绍谈了,甩开袁绍,直接和韩馥商谈有关驻军和回迁灾民的事。
请大知堂的襄楷大师急速赶到黑山,尽可能答应白绕和苦酋等黄巾军首领提出的所有条件,让他们立即率部下山攻击河内和冀州,以牵制袁绍和韩馥的大军。
三月上,长平公主刘萧赶到了云中行辕。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25节
李弘是去年三月奉旨到洛阳向先帝禀奏远征兵事的,然而仅仅事隔一年之后,大汉国却已经物是人非,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长平公主看到李弘,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恸,失声痛哭。
公主十三岁了,长大了,虽然妩媚妖娆,美丽惊人,但吹弹得破的脸上却看不到半丝天真和欢乐,有的只是无尽的悲伤和哀愁。深重的忧郁和无助就象厚厚的乌云掩盖了她那双秋水盈盈的眼晴,让人为之心碎。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亲人纷纷离去化作了一缕缕魂魄变成了梦里的相思,从没有遭受风雨侵袭的刘萧被这接踵而来的狂澜击倒了。她无法承受一个接一个噩耗,无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和巨大的伤痛,她几乎崩溃了。
这时,卢植赶到了河间国,告诉了公主一个喜讯,何进死了,何太后也死了,刘协已经继承大统了。公主要回去,她想回京城去,但卢植和刘和坚决阻止了。随之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大汉国的天好象要坍塌了,社稷陷入了倾覆的边缘。刘萧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现在人人痛恨的奸阉和外戚死了,屡屡侵犯边疆的鲜卑人也被征服了,社稷应该迅速恢复稳定才对,为什么反而越来越混乱,越来越看不到希望了?
刘萧带着满腔的悲痛和对未来的希望赶到了云中行辕。卢植走了,他说自己该回家了。刘和也走了,他说自己要回幽州向父亲刘虞借兵南下。陪同刘萧来到塞外的只有张范和刑颙两个从事。还有旅贲令魏断和卫士令杨智的五百虎贲、羽林军。张范奉太傅袁隗之命,一直随侍公主左右,现在是长平公主的长史。他带有先帝给李弘的遗诏。刑颙是河间鄚人,卢植的门生,一个年轻的儒士,随卢植一路逃亡到故乡。卢植很欣赏他的才华和忠诚,临走时拒绝了他要继续追随的好意,把他留在了公主身边。
李弘劝慰了公主几句,看她哭得非常伤心,随即命人把小雨喊来。去年李弘奉旨到京城的时候,曾经和小雨数次到永乐宫觐见董太后,小雨因此和公主相识。小雨陪着公主到后帐去了,大帐内的悲伤气氛随即缓和了一些。
李弘把先帝的遗诏看了又看,渐渐明白了袁隗和袁绍的心思。
先帝在这份手诏里说,如果董太后和小董侯安全回到了河间国,那么李弘在收复边郡后,立即和太尉刘虞以此遗诏拥小董侯于冀州继承大统,然后率军南下洛阳,与太傅袁隗等朝中大臣理应外合,捕杀何进,重振朝纲。如果何进杀了董太后和小董侯,篡夺了权柄,那么李弘就以此遗诏宣告天下,会同太尉刘虞,直接南下洛阳杀了何进,然后和太傅袁隗等大臣重选藩王为帝。先帝在手诏的最后嘱咐李弘,值此危难之时,朕将国事尽数托付于太傅袁隗和太尉刘虞,爱卿务必要听命于两位托孤大臣,竭尽全力拱卫我大汉社稷。
先帝这么说,显然已经放弃了少帝刘辩,只要何进一死,刘辩就很难活了。但现在看来,先帝的这两种估猜都错了。何进杀了董太后,却留下了小董侯的性命,这份诏书的前半部分随即也就失去了作用。八月底的洛阳大乱让袁隗和朝中的大臣们抓到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和董卓联手废除了少帝,让小董侯继承了大统,遂了先帝的未了之愿,但接下来就是董卓和朝中大臣的权力之争了。
处于劣势的袁隗这个时候断然决定放弃当今天子,刻意制造出一场危机,以先帝遗诏来迫使李弘听从于自己的指挥,逼走董卓,立藩王为帝,重振社稷。卢植率先离开京城,就是代表袁隗到涿郡和刘虞商议此事。只要有刘虞的支持,袁隗认为李弘绝对会言听计从。
刘虞答应了袁隗的要求。董卓独自掌控京畿十万大军,已经触犯了权力制衡的大忌。这种人一旦独掌权柄,擅权祸国是迟早的事。迟打不如早打。不过刘虞对废黜当今天子一事没有明确表态。虽然公开表示拒绝承认当今天子有利于打击董卓和尽早解决危机,但考虑到先帝的心愿和李弘的态度,刘虞认为还是谨慎一点好,不要操之过急,走一步看一步。
卢植得到了刘虞鼎力支持的肯定答复后,立即通过袁绍把这个消息送回了京城。袁隗大喜,随即决定征召州郡兵马攻打洛阳。朱俊离京到河内平叛时秘密带出去的几份书信就是袁隗通知袁绍等人起兵的。袁隗还写了一份书信给卢植,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请卢植在公主北上入晋督请李弘南下后,立即和刘和两人一起到幽州督请刘虞南下。逼走董卓后,袁隗希望刘虞能进京和自己共同主政,以便及时解决李弘这个威胁。
袁绍之所以非常肯定李弘将南下帮助讨董大军攻打洛阳,原因就在于此。面对先帝的遗诏,公主的哭诉和督请,还有一个故主刘虞的命令,在这三重压力之下,李弘敢不俯首贴耳,乖乖听命?
讨董大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占据洛阳,重建皇统,然后以袁阀为首的士人完全控制大汉权柄。
公主并不清楚这份遗诏背后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的弟弟,当今天子被奸佞董卓挟持,需要自己去帮助他,去把他救出来,她并不知道当今天子和董卓都已经成了这场权力角逐的牺牲品。面对公主的百般哀求和哭泣,李弘无所适从。
如果自己告诉公主,说我已经决定攻打讨董大军,逼走董卓,然后以洛阳为中心,制衡天下,那公主会不会理解?李弘苦笑,显然,公主不会理解。自己这么做,置天子圣威于何地?置社稷于何地?自己凭什么要制衡天下?凭什么可以肆无忌惮地践踏神圣不可侵犯的皇权?自己这么做,对大汉的戕害比董卓祸乱纲纪要更加严重,这可能会直接导致大汉皇权的毁灭,大汉社稷的崩裂。
李弘拿着先帝遗诏,在大帐内团团乱转。南下已经是事实。虽然自己没有尽起北疆大军,但五万主力外加数万屯田兵,人数已经足够多了,只不过自己南下和公主要求自己南下的目的大相径庭。一旦公主知道真相,自己将如何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呢?李弘觉得自己的理由太牵强了,说出来公主不会相信。自己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了一个贫瘠的北疆和数百万饥寒交迫的灾民而已,这和大汉天子的圣威,和大汉社稷的兴亡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没有人相信自己是为了北疆,自己终将和董卓一样成为祸国之臣而遭到天下人的唾骂。
还有自己的故主刘虞。先帝临终前曾下旨拜刘虞为太尉,参隶尚书事,主掌国事。但因为事情发生了变化,刘虞没能回京。现在如果刘虞南下,自己于情于理,都要听从刘虞的指挥,如果他要自己攻打董卓,自己该怎么办?听从刘虞的指挥,命令大军倒戈一击,京畿必将陷入连番混战。这一仗打下来,短期内不可能有任何结果,数百万灾民滞留在河东和边塞,北疆必将崩溃。
这一刻,李弘犹豫了。
顾大利还是顾小利?如果两利皆失,我怎么办?我如何向追随自己多年的部下交待?如何面对十万随我奋战的黄巾军将士?如何面对那些战死疆场的兄弟?如何面对数百万灾民那一双双痛苦的眼晴?
李弘冲出大帐,走到了春寒料峭的沙陵湖畔,心中痛苦不堪。如何取舍?何去何从?
刘虞的书信送到了云中行辕。
不出李弘所料,刘虞在书信中极力要求李弘参加讨董大军,希望他立即率军南下攻击长安和潼关,切断董卓的退路,把董卓困在洛阳,以便和袁绍的讨董大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击败董卓,攻占洛阳。
刘虞说,大漠的安抚和边疆的戍守由鲜于辅负责,北疆的流民、屯田、春耕等事由赵岐全面负责,还有兢兢业业的各郡太守,你有什么担心的?难道他们都不如你做得好?你是大汉国的骠骑大将军,你的职责就是拱卫社稷,保护天子和大汉的黎民百姓,在今天这个危难之际,难道你还分不出对与错,忠诚与叛逆?春耕之后,我将率军南下和你会合。
考虑到幽州的戍边问题,刘虞希望李弘立即命令建威将军阎柔率军进入蓟城,以保幽州的安全。刘虞说,去年,公孙瓒因为在幽州方向策应你的进攻,被你举荐给朝廷,封了个讨虏将军,结果他恃功自傲,处处和我作对。今年正月我赏赐给乌丸诸部的礼物被他派人在半道抢了,几个奉命安抚胡人的府内掾属也被他打了一顿,而丘力居等乌丸首领派来献贡的使者还没到蓟城,就被他暗中杀了。我叫他到蓟城来谈谈,他连理都不理我,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上官,飞扬跋扈到了极致。公孙瓒仇恨胡人,反对招抚胡人,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杀戮胡人,如果任由他这样在幽州胡闹,幽州的胡人不堪忍受,迟早都要叛乱。
刘虞的意思是要李弘把阎柔派驻到蓟城,以压制和约束公孙瓒的骄横不法,否则,他放不下幽州,更无心南下进京。
得知刘虞即将南下和自己会合,李弘心里更是沉甸甸的,一脸愁容。前来送信的幽州府比曹属刘范看到李弘神情闷闷不乐,以为他担心幽州的事,于是开口大骂公孙瓒,就差没有说公孙瓒是叛逆了。
李弘对公孙瓒一直很敬重,听了心里很不高兴。李弘刚刚恢复记忆的时候,第一次听到公孙瓒的大名还是在慕容风的大帐内,当时慕容风极力夸奖公孙瓒,这给李弘留下了很深的印记。在李弘的心里,公孙瓒就是大汉国的英雄,一个让人敬仰的悍将,他不喜欢听到有人侮蔑自己的朋友。
他看了看刘范。刘范二十七八岁,身材不算高大,结结实实的,有一张正气凛然的脸,一看就是个刚直不阿的人。李弘本想叱责他两句,但想到公孙瓒的种种不是,他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公孙瓒不但违抗刘虞的命令,还明里暗里和刘虞对着干,自己能说什么?说公孙瓒做得对?
他苦笑问道:“你在幽州府做比曹属很长时间了?”(比曹,主掌一郡财政。属,副职。)
“下官已经任职七八年了。”刘范恭敬地说道,“刘大人是个好人,如果换做别人,早把公孙瓒杀了。公孙瓒做得太过份了。刘大人是本朝大司马,位列三公之上,大汉国的上卿,这么大的一个官,竟然穿着布衣,打着赤脚,和百姓在一起犁地耕田,说出去谁信?整个幽州的人都说刘大人好,只有公孙瓒说刘大人沽名钓誉,是吃饱了撑的,说什么堂堂一个大汉国的上卿不去考虑治国之策,却和贱农在一起犁田,纯粹是丢大汉国的脸。大人你说说,这是人说的话吗?”
李弘忍俊不禁,转头偷笑。
刘范脸显怒色,大声问道:“大人也是这么想?”
“不,不,公孙大人这话的确不对。”李弘急忙摇手说道。
“何止不对,我看他是豺狼之性,将来必是幽州的祸害,大汉的祸害。”
李弘目瞪口呆。有这么严重吗?不就是想法不一样吗?这人我还留不留?李弘曾经向刘虞求援,说骠骑大将军府严重缺人,恳求刘虞征调几个掾属给自己救救急。这个刘范就是刘虞推荐过来的。
“刘大人让你留在我这里,你可愿意?”李弘勉强笑笑,问道。
“刘大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留下来。”刘范毫不犹豫,满口应承。
李弘笑脸一僵,懊悔不己。早知道这样就不问了,把他打发回去算了。
此时北疆九大将军都不在大营,李玮远在河东,李弘无人可以商量。虽然朱穆、余鹏、田畴等人都在行辕里,但李弘不敢问,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以朱穆的性格,看到先帝遗诏和刘虞的书信后,必定要改弦易辙,而余鹏、田畴、尹思这些人本来对制衡之策就颇有微辞。不管怎么说,这制衡之策从北疆来看,是利大于弊,但从大汉社稷来看,显然是弊大于利。
李弘想不通,数百万灾民的性命为什么在这些人的眼里就是比不上所谓的大汉社稷?大汉社稷摸不着,看不见,虚无飘渺,它到底是什么?是大汉的万里疆域还是大汉的五千万黎民?如果社稷是指疆域和黎民,那自己守住北疆,保护数百万黎民的性命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保护天子,攻占洛阳,杀死董卓才叫拱卫社稷?为什么就一定要牺牲北疆的疆域和北疆的黎民来拱卫那个所谓的社稷?
李弘苦思冥想,整个身心都陷进了这种没有答案的思索里。他变得沉默不语,浑浑噩噩地跟着南下大军急速向晋阳而去。
大军走到定襄郡的桐过城附近时,李弘突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了。他茫然地抬头看看远方停止行进的黑豹铁骑,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祭锋打马狂奔而来。
“大人,前方有数千具尸体,都是冻死饿死的灾民,很惨……”祭锋眼圈红红的,没有说下去。
李弘愣了一下,心里惨然,半天都没有做声,“怎么会这样?”
“这里是黄河岸边,河水正在解冻,晚上非常冷,正好这两天气温又陡降,灾民大概没有注意到温度的变化,再加上食物不足,没有御寒衣物,所以……”
李弘无力地趴到飞雪的背上,蜷曲着身躯,发出了一声凄惨的悲嚎。
没有黎民百姓,哪来的社稷?哪来的江山?哪来的大汉国?
黄河岸边的风在呼啸,就象千万个幽灵在哭号,凄厉而惨绝。
三千黑豹义从和两千亲卫在掩埋冻死在河边的灾民。侥幸活下来的人趴在亲人的尸体旁嚎啕大哭。
长平公主呆呆地坐在马车上,泪水长流。小雨和风雪相拥在一起,悲伤而无助地看着远处忙碌的士卒。
李弘席地而坐,伏案疾书,任由刺骨的寒风钻入冰冷的铠甲里。
李弘回书刘虞。我正在急速南下,争取在三月下开始攻击长安。至于阎柔到蓟城驻防一事,还是等京麓危机解决以后再说吧。
李弘急书公孙瓒。北疆形势极度危急,我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回迁灾民到冀州,但冀州牧韩馥至今不给我任何答复。我已经等不及了,我需要你的帮助。伯珪兄,请你接信之后,急速率部南下威胁渤海郡和河间国,以策应张燕和麴义攻占巨鹿郡和赵国两地。只要有了这两个地方,我就能回迁灾民了。关于你和刘大人之间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支持你,坚决站在你这一边。待北疆危机和京畿危机解决后,我将上奏天子为你请功。
李弘急书镇护将军张燕。公孙瓒如果遵从我的命令南下兵进渤海郡和河间国,他和刘虞之间的矛盾必将爆发,此时,你适当派一支人马北上,堵住刘虞南下之路。记住,务必不能让刘虞南下会合袁绍。
李弘再次急书玉石和颜良,尽早包围牛辅的两万大军,切断董卓退出潼关之路。
李弘书告李玮,立即派人到鲁阳联系袁术,说我们愿意帮助他入主洛阳。袁术是当今天子所拜封的后将军,官职远远要比袁绍大,又是袁阀下一代的家主,他才应该是讨董大军的首领。如果袁术不愿意,我们就攻击他。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26节
李弘望着一匹匹快马四散而去,心里焦虑难安。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发展?袁绍和韩馥等人会不会奋起还击?刘虞会不会强行南下?董卓会不会死守洛阳?
董卓和自己一样,最大的问题不是钱财,而是粮食。钱不够,可以用临时铸造五铢钱的办法应付过去,但粮食不够却只能干瞪眼了。对于他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击败袁绍、袁术等人,而是想尽一切办法从各地州郡弄到粮食,以解燃眉之急。董卓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也想三方制衡呢?打仗解决不了粮食问题,这一点董卓应该非常清楚,假如他在我击败袁绍之后,迅速和袁绍议和,然后联手对付我,那问题可就严重了。虽然我可以冒着和韩馥、袁绍等人连番作战的危险攻占冀州,但如今处在京畿的徐荣和杨凤两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董卓为什么至今不杀袁隗?弘农王都能杀,袁隗为什么不能杀?显然,董卓非常清楚现在的形势,也知道袁阀的庞大势力,所以他想在关键的时候能够利用袁隗的力量以达到某种目的。这个目的是什么?是不是他想和袁隗妥协,转而对付我?
京畿有大军十万,董卓在袁绍等人尚未集结完毕的情况下,连续催我南下,甚至不惜以迁都来威胁我。但等我的大军到了洛阳后,他却又把自己的军队往关中方向撤,完全没有要集中所有力量一战而定的意思。董卓不想打,但我现在急着要打,而且我还要急着占据洛阳。假如徐荣和杨凤的大军完成了对洛阳的包围,玉石和颜良的大军困住了牛辅之后,董卓认为自己欺骗了他,继而和袁隗握手言和,那自己可就满盘皆输了。董卓手上有天子,袁隗需要天子,只要董卓和袁隗两人各自让一步,自己就成了这场危机中最大的牺牲品。以北疆目前的险恶状况,自己失败是一件必然的事。
李弘急书李玮,把公主北上,先帝遗诏,刘虞手令,还有自己的猜测和对形势的估计做了详细的说明。最后他说道,为了防止董卓倒戈一击,请仲渊在完全控制了牛辅的军队后,再次南下进京,务必设法让董卓杀死袁隗,对董卓仔细解释清楚三方制衡对拱卫社稷,保存实力,解决危机的诸般好处,劝谏董卓不要逞一时之痛快,毁了社稷丢了性命,还留下了一个万世骂名。
****
三月上,酸枣。
桥瑁得知徐荣率军东进,急忙集结大军迎敌,同时急报袁绍,是战还是不战?袁绍回书说,徐荣已经一路攻击而来,此时不战,必将动摇军心,不打也得打了,你还问什么问?打。
桥瑁、刘岱、张邈等人都没有打过仗,心里非常慌,尤其对手还是天下赫赫有名的战将徐荣。当年雁门关一战,徐荣在极度劣势下,指挥二十万黄巾军重创鲜卑铁骑,从此扬名天下。和这种人打仗,想想都怕。
张邈说,我们几个人,只有曹大人和鲍大人打过仗,我看,就让他们两人指挥大军作战吧。众人都同意。大敌当前,鲍信和曹操也没有推让,义不容辞嘛。曹操说,鲍大人宽厚待人,沈毅有谋,深为将士们爱戴,我愿意听从鲍大人的指挥。鲍信笑着拒绝了。
鲍信四十多岁,身材不高,长相敦厚,说话很直爽。他对众人说,孟德老弟才华出众,熟读兵法,早年又曾随皇甫将军平定过蚁贼之祸,打仗的事肯定要比我精通。他极力要求曹操指挥作战。曹操谦让了两句后,随即不容气的答应了。前来攻击的是徐荣,如果能击败他,自己就能一战成名。
高顺、梁百武率部赶到距离酸枣二十里的原武城。
这里的人知道要打仗,早就跑光了。高顺没有进城,直接命令大军向酸枣冲去。
曹操认为高顺急行而来,士卒一定非常疲劳,而己方大军以逸待劳,士气高涨,体力充沛,完全可以击败高顺,打他一个下马威。桥瑁等人反对,认为不宜冒险出击。曹操懒得理他,立即和鲍信两人领一万人马率先出营迎敌,张邈和刘岱的大军居中跟上,桥瑁无奈,只好和袁遗整顿军马随后出营。还没等他出营,斥候来报,曹操和高顺已经在前方十里处打起来了。
高顺跑得太快,距离徐荣的主力大军有三十多里路程。他大概没想到大军还没靠近酸枣扎营,叛军就迎头来击了。高顺和将士们措手不及,稍稍抵抗了一下后,狼狈而逃。曹操和鲍信带着大军猛追三十里才停了下来。再不停下,就要和徐荣的主力对抗了。
徐荣二话不说,连夜率部后撤五十里。
曹操和鲍信等人商议,追还是不追?曹操说,徐荣不愿打很正常,他率军南下洛阳是遵从天子圣旨,不来不行,但他来了后,未必会真心替董卓卖命。徐荣只有两万人,从他们丢弃的武器上来看,这两万人是河东的屯田兵,根本不是什么北疆精锐。我们有五万大军,谅他徐荣也不敢和我们正面对抗。继续追,只要把徐荣击败了,豹子肯定要改变想法站到我们一边,毕竟我们的实力非常强大。
桥瑁、袁遗和刘岱不愿冒险,说徐荣既然退回去了,那就算了,还是按照袁绍的部署,回酸枣静待时机。各人意见不一,争论不休,最后还是桥瑁等人说服了曹操。第二天,联军撤兵回酸枣,但高顺和梁百武跟在后面就杀来了。联军措手不及,折了几百人。曹操大怒,指挥大军掉头回攻。高顺不敌,和梁百武带着败兵四散而逃。
联军一口气又追了三十里。徐荣率军再退。
桥瑁说,这一定是徐荣的诱敌之计,前面可能有埋伏,还是尽早撤兵吧。
曹操嗤之以鼻。胡轸的一万北军在虎牢关,徐荣自己只有两万人,他哪来的兵力伏击我们?即使他想打我们的伏击,那也是在荥阳到虎牢关之间。从这里到荥阳,没有合适的伏击地形。
鲍信说,曹大人说的有道理。徐荣这么做的真正目的,大概是想把我们诱到荥阳城附近,然后他好找个借口逃到虎牢关去,以便和胡轸合兵一处,凭借关隘之险抵挡我们的进攻,免得遭受损失。看样子,徐荣这两万人还真的是河东的屯田兵。屯田兵不堪一击,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鲍信建议继续追击。能够逼近荥阳,也算是联军的一大战果了,而且对董卓的威胁也大。
第三天联军浩浩荡荡向荥阳开进,为了防止出现意外,速度并不是很快。
到了汴渠后,高顺和梁百武又出现了,这次两人率军阻击联军渡河。双方血战。北疆军不敌,丢下几百具尸体,仓惶后撤。
梁百武一边跑一边骂,把孙亲的祖宗八代都骂遍了。孙亲叫他和高顺一起去打败仗,他不干,说我很久没打过败仗了,打不来了。孙亲说,你不去也行,你自己对徐大人说去。梁百武头一低,算了。不说了,认了吧,反正上面还有高顺顶着。徐荣自从指挥黄巾军打赢了雁门关大战后,在黄巾军将士的心目中,徐荣的地位已经仅次于张燕了。虽然那场大战的直接指挥者是张燕,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没有徐荣的运筹帷幄,这仗是打不赢的。徐荣说话,没人敢不听。
高顺看看他笑道:“你不要生气,马上就要打胜战了。打败仗也有功劳的。”
“我宁愿不要这份功劳,也不愿丢这个脸。”梁百武气呼呼地说道,“也就你,老好人一个,这种事你也干。下面的几个军司马早把你骂翻了,你知道吗?”
高顺笑笑,指指自己的耳朵,“我怎么没听到?”
梁百武看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是一拳,“气死我了。”
三月上,虎牢关。
虎牢之名始于周朝,传说周穆王射猎于圃田,将猎获的老虎豢养于此,因而得名虎牢。虎牢关北临奔腾的黄河,南依逶迤的嵩岳,大伾、浮戏、广武三山绵亘,群山为壁,大河为壕,山壑沟峁之中,一条驰道蜿蜒其间,地势极为险峻。大泰国时,此地置虎牢关。本朝由于天下太平无事,虎牢关随即被搁置,年久失修。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起事,威胁京畿,先帝于此再设关隘,命名为旋门关,但因为习惯,一般人还是称之为虎牢关。出了虎牢往洛阳,一路上无险可守。
驻防虎牢关的胡轸接到了徐荣的求援信。
得知徐荣连战连败,胡轸大吃一惊,一边急报董卓,一边带着五千大军赶到了荥阳。
虎牢关距离荥阳三十里,转瞬即至。胡轸和徐荣在西疆的时候就认识,彼此非常熟悉。胡轸看到徐荣神色忧郁,心里很高兴。徐荣离开西疆的时候和他官职差不多,但现在徐荣不但名震天下,而且还做到了龙骧将军,这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我还以为你天下无敌呢?原来你也会打败仗,这次看你如何收场。
胡轸安慰了徐荣几句,然后说道:“子烈,你兵力不足,吃亏也难免,败了几场小仗,没什么了不起,但现在叛军蜂拥而来,大军粮草严重不足,你如何守城?”
徐荣叹道:“不守了,我要放弃荥阳。”
胡轸吓了一跳,“子烈,你擅自放弃荥阳,是要杀头的。”
徐荣微微一笑,凑到胡轸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怎么样?功劳都是你的,你干不干?这一仗如果打赢了,你就是将军了。”
胡轸犹豫不决,沉吟良久,“我看,此事还是先禀奏相国大人为好,一旦……”
“此仗必赢。”徐荣皱眉道,“要打就是今天。明天叛军将全部渡过汴渠,我们没有机会了。怎么?到了洛阳,胆子也小了?”
胡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听你的。”
汴渠距离荥阳城十五里。
率先渡河的曹操刚刚上岸,就接到了斥候送来的消息,徐荣已经放弃荥阳城,率军向虎牢关急撤而去。
“城中可有人?”
斥候摇摇头,他们没敢进去。曹操丝毫没有犹豫,立即命令夏侯惇、史涣带着一千人马杀进城去。
“快去告知鲍大人,请他从我们的右侧敖仓方向渡河。告知张大人,请他从我们的左侧方向渡河。争取今夜有两万人进驻荥阳。”曹操志得意满,高兴的对站在身边的曹仁说道,“子孝,我看徐荣不过如此嘛。”
曹仁谨慎地看看远处,小声说道:“放弃荥阳?大哥,如果是你,你觉得现在有放弃荥阳的必要吗?”
“有。”曹操笑道,“如果我没粮食了,我还会死守城池吗?我会跑得比徐荣更快。”
复侯惇和史涣飞速进城,分兵占据了四座城门。
曹操带着大军正准备进入荥阳,斥候飞速来报,胡轸的大军不让徐荣进关,双方在虎牢关打起来了。
“再探,一定要看清楚了……”曹操大喜,急令五千人马整军向虎牢关方向急速前进。他打算趁机浑水摸鱼,重创徐荣和胡轸。
斥候连续回报。胡轸死守关隘,徐荣的大军铺天盖地,正在疯狂攻击。
曹操笑道:“不要急,我们慢一点。等他们打累了,徐荣就死定了。”
曹操命令大军停在距离虎牢关十里的虢亭,静待最佳出击时机。就在曹操和曹仁等人谈笑风生的时候,从荥阳方向急速跑来一匹快马,马上骑士血染战袍,狼狈不堪。
“大人,鲍信大人在敖仓中伏,请求大人急速驰援。”
曹操大惊,“谁的兵马?徐荣吗?”
“是胡轸,是北军精锐。”那个斥候惊魂未定,嘶哑着声音说道,“我们正在渡河,胡轸的大军突然从黄河方向杀了过来,我们措手不及,死伤极为惨重,请大人速速救援,否则就要全军覆没了。”
“徐荣在哪?虎牢关下到底是谁?”曹操抬手一鞭,狠狠地抽在了一名斥候身上,“给我再探。”
“走,到敖仓,到敖仓……”
曹操带着大军飞速前进。
斥候不停地纵马回报,“大人,虎牢关关门大开,徐荣的人马已经杀进去了。”
“大人,虎牢关已被徐荣攻陷。”
“大人,虎牢关城楼上竖起了高顺和梁百武的战旗。”
曹操暗自惊骇。徐荣想干什么?他难道想攻打洛阳?
大军沿着旃然水一路向东狂奔,面对四门大开的荥阳城,谁都没有兴趣再看一眼。
黄昏时分,胡轸看到叛军援军赶到,急忙指挥大军撤出了战场。
鲍信的五千人马战死大半。汴水河上飘满了死尸,鲜血染红了河水。血腥狼藉的战场上,鲍信跪在弟弟鲍韬的遗骸前,抱头痛哭。
桥瑁、刘岱、张邈等人得到消息,连夜撤军而走。
曹操率部断后。他指挥士兵简单清理了一下战场,然后和鲍信两人带着大军匆匆渡河。
黎明时分,大军赶到了垣雍城,将士们疲惫不堪。然而,徐荣的战旗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天际之间,血色朝霞之下。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27节
胡轸怒不可遏,站在荥阳城下破口大骂。
他后悔的几乎要把自己杀了。相国大人知道自己把虎牢关丢了以后,绝不会放过自己的,这次死定了。虽然自己在敖仓附近重创了鲍信,但相比丢失虎牢关的罪责来说,这个功劳根本不值一提。他万万没有想到徐荣的目的其实不是攻击叛军,而是夺取虎牢关。徐荣前前后后打了十几天的仗,一败再败,原来就是想把自己诱出虎牢。
怨来怨去,还是怨自己贪功啊。自己为了这份功劳,竟然连夜把驻守虎牢的另外五千人马调出了四千,以九千人马埋伏在黄河岸边的武城里。原想以多胜少,赢个漂漂亮亮的仗,谁知道仗是打赢了,自己也中计了,输得惨不忍睹。为了把曹操诱离荥阳,方便大军突袭横渡汴渠的叛军,自己还听信了徐荣的话,叫守关的一千人马和高顺的败军冒充数万大军互相攻杀。曹操是中计了,但虎牢关也丢了。逃出虎牢关的军司马对他说,大人临走时交待的,是假打不是真打,所以我们敷衍了事,谁都没有防备。高顺带着人马冲上城搂时,我们还和北疆兵开玩笑,哪知一眨眼,人头掉了。
胡轸接到虎牢关失陷的消息后,掉头就去荥阳,想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势拿下荥阳城。徐荣、孙亲和高览三人是和他一起离开荥阳的。胡轸去黄河岸边的武城埋伏,徐荣带着人马连夜渡河,悄悄绕道叛军后面埋伏。当时荥阳城里只有高顺的三千兵。胡轸认为自己如果占据了荥阳城,把徐荣的大军拦在汴渠东面,然后再设法通知董卓,让驻守洛阳城的李傕、郭汜和自己前后夹击虎牢关,高顺那三千人马肯定完蛋。
等胡轸赶到荥阳时,却发现城门紧闭,旌旗飘扬,北疆兵已经抢先一步把城池拿到手了。得意洋洋的吴雄站在城楼上,命令士兵们一起喊话,叫胡轸趁早带人到轘辕关去,否则等徐将军率军杀来了,你就完了。
胡轸虽然气得睚眦欲裂,但他却不敢攻城。徐荣把他害惨了,这种人打是打不过的。而且现在双方已经翻脸了,徐荣要是真把自己杀了,然后和叛军串通一气杀进洛阳城,那祸事就闯大了。目前相国大人还不知道虎牢关已经丢了,洛阳方面也没有任何防范,而自己也没有粮草了,还是尽早撤到嵩山附近的轘辕关和李蒙会合,然后以最快速度把虎牢关丢失的消息送回洛阳为好。至于自己是死是活,只好听天由命了。
黄昏,徐荣带着大军,押着数千俘虏和两千多车粮草赶到了汴渠。
吴雄匆匆迎上率先渡河而来的孙亲,大声笑道:“大人,胡轸骂了一通后,带着大军向轘辕关方向去了。你们怎么样?在垣雍城打了几仗?”
孙亲笑道:“乌合之众,不值一提。早知道这样好打,我们就应该把主力集中在荥阳方向,重创胡轸。”
孙亲随即把垣雍城伏击的事说了一下。凌晨的时候。桥瑁、刘岱、袁遗等人带着粮草率先撤退到伏击地点。北疆大军火把一点,战鼓一擂,还没有开始打,叛军就一哄而散了。那些临时征募,仓促组建的叛军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北疆大军不费一枪一箭,就缴获了许多粮草辎重。到了清晨,曹操和鲍信也赶到了北疆军的伏击地点,由于鲍信手下的泰山兵率先溃逃,曹操大军还没来得及布阵就被冲散了。北疆兵跟在后面掩杀一阵,抓了几千俘虏,撤兵了。
吴雄一脸失望,忿忿不平地骂道:“董卓的胆子太小了,这种不堪一击的军队也不敢打,丢人啊。”
孙亲摇头道:“董卓不是不敢打,而是因为其他原因打不起这仗。我们现在也一样,你敢深入兖州去打叛军?”
吴雄摆摆手道:“大人,这种事我们搞不懂,我们只管打仗。”接着他惊喜地喊道,“徐大人来了……”
徐荣看到吴雄,立即问道:“虎牢关怎么样?高顺和梁百武可有消息送来?”
“虎牢关已经拿下。”吴雄兴奋地说道,“胡轸大概气疯了,骂骂咧咧地走了。”
徐荣神色一松,回头对身后的传令兵说道:“命令高顺,立即派人赶到河东报信,还有,叫他把关隘的粮食全部送到荥阳来。”
“急报相国大人,说荥阳大捷。中郎将胡轸不听军令,擅自弃守虎牢关率军出击,已经被我赶到轘辕关去了。虎牢关现在我手,安然无恙。”
****
三月上,河内。
杨凤派人联系驻守孟津的李肃和驻守小平津的张扬,详细叙述了自己的攻击计策,请求两人渡河相助。两人不敢擅自作主,急忙请示董卓。董卓说,渡河攻击可以,但你们两人要留下一个守关,确保洛阳的安全。董卓随即命令张扬出兵相助,让李肃驻防孟津和小平津两关。
三月初五,太行山黄巾首领于毒、眭固突然率军下山攻击野王城,威胁王匡的退路和大军的粮道。王匡非常惊慌,有退兵回撤的意思,而袁绍也没有犹豫,立即命令王匡后撤。
王匡刚刚回撤,杨凤就起兵攻击。王匡无奈,停下迎战。杨凤二话不说,掉头就跑,不打了。王匡再撤,杨凤又追了上来。从河阳到温县不过六十里,王匡竟然走了三天。王匡非常生气,联合驻守温县的刘勋和朱汉两人,从三面围攻杨凤。杨凤追敌的速度很慢,但逃跑的速度却非常快,两个时辰不到,他就带着大军逃到了黄河岸边。王匡、刘勋、朱汉三人一路猛追,这时埋伏在孟亭附近的张扬突然杀出。叛军追了几十里路,疲惫不堪,措手不及之下,顿时被杀得狼奔豕突,溃不成军。杨凤和张扬随后掩杀,紧追不放。
深夜,王匡等人逃进温县,夹杂在逃兵中的杨震带着一百亲卫兵趁乱也冲了进去,并趁机占据了西城门。杨凤、张扬随即率军杀入。王匡、刘勋、朱汉三人仓惶再逃。
杨凤说,趁胜追击,一战而定。张杨不同意,说穷寇莫追。再追下去,没什么意义了。杨凤不听,连夜率军越过济水河,继续杀进。
第二天早上,张扬被卫兵从睡梦中推醒了。
“大人,我们被叛军包围了。”
张扬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很长时间。“我们……被包围了……谁包围我们?”
“大人,是冀州兵,是赵浮和程涣,还有王匡、刘勋、朱汉,大约有两三万人。”
张扬浑身一激灵,拎着战盔就冲上了城楼。城下数万大军正在急速布阵,很快就要把温县围个水泄不通了。张扬大惊,心想杨凤一定完了,叫他不要追,他非要追。还九头鸟,我看他就是一乌鸦。张扬立即命令自己的几个亲卫带着求援信冲出包围,向李肃求救。
小平津关。
杨震带着几百名残兵败将渡河而来。杨震很狼狈,头盔早掉了,披头散发的,背上还插着两支长箭,嘴里气急败坏地骂个不停。驻防小平津的军司马认识杨震。前段时间,杨震经常到小平津关和张扬议事。关门一开,杨震一马当先冲了进去,抬手一刀就把那个军司马砍了。那人至死都没明白杨震为什么要杀他。北疆兵一拥而入,四下杀戮。此时,更多的北疆兵从黄河对面渡河而来。
杨震伸手接过侍从递来的战盔,大声叫道:“把我背后的箭拽下来。”接着他愤怒地骂了两句,十分心痛地说道,“好好的一副皮甲竟然给戳了两个洞,太可惜了。谁叫你把洞戳这么大?不就是挂两支箭嘛,用得着这么大的洞?”
侍从笑道:“大人,这些北军的军械好,不要说皮甲,铠甲都一大堆,换一件就是了。”
杨凤进了小平津关后,立即接到了黄河北岸的消息,张扬被叛军困在温县了。
“袁绍动作够快,一转眼就把张扬围住了。”杨凤连连拍额称庆,“还好我们跑得快,否则这小平津就拿不到手了。好险好险……”
“我们是屯田兵,打仗不行,只有靠两条腿跑了。”廖磊笑道,“就这样我们都跑丢了一千多人,险之又险啊。”
“接着我们干什么?是不是趁机夺下孟津关?”李尧意犹未尽地问道,“李肃只有五千人,驻守小平津的两千人已经被我们灭了,还剩下三千人,我们是打还是骗?”
杨凤想了一下说道:“去骗,把他骗出来。杨震,还是你去。”
小平津关距离孟津关六十里,快马加鞭,旦夕即至。杨震浑身血迹,气喘吁吁地进了关。李肃听说杨凤和张扬被困温县,急忙禀报董卓。他对杨震说,我兵力少,还要守关,无力相助啊。杨震苦着脸说,大人的难处我理解。既然大人无力相助,那就借一件东西给我吧。李肃奇怪地问道,大人要借什么?
杨震咧嘴笑道:“你的脑袋。”话音未落,战刀已经架到李肃脖子上了。
杨凤带着大军顺利占据了孟津。
李肃非常气愤,大声质问道:“你是不是和袁绍串通一气,故意陷害张扬?”
杨凤冷笑道:“袁绍是什么东西?我不认识。张扬被困,和我没关系。我率军出城后,掉头就往回跑,哪里知道袁绍的援军来得这么快?张扬的事你不要管了,他没粮草,支撑不了几天,迟早要投降。你怎么办?是跟着我们,还是回洛阳跟着董卓?”
李肃没有说话。
杨凤说道:“我们离开河东的时候,李玮大人曾经交待过,说骠骑大将军对你不错,一直把你当朋友看,如果出了什么事,希望我们能把你留下。现在孟津和小平津都被你丢了,董卓无论如何都不会饶了你,是不是回洛阳,你自己可要想清楚了。”
李肃躬身说道:“请大人代我回禀骠骑大将军,我李肃谢谢他了。我跟了相国大人十几年,不会背叛他。是生是死,我认了。我回洛阳。”
杨凤非常敬佩地看看他,拱手说道:“好,你带着你的人马回京。请代呈相国大人,让他放心,只要孟津和小平津在我手上,叛军就休想渡过黄河。”
****
三月上,洛阳。
徐荣的急报让董卓勃然大怒。虎牢一失,洛阳无险可守,关东已经被骠骑大将军掌控一半了。
就在他和李儒等人商议对策的时候,李肃率军急速赶到了洛阳。他向董卓请罪。董卓听说孟津和小平津丢了,张扬被困温县,气得当场就要杀他。李儒和田仪等人苦苦劝阻。
李儒说,这不是李肃的错,而是骠骑大将军的实力太强悍了。现在北疆情况非常糟糕,骠骑大将军估计已经支撑不住,要倒向叛军一边了。
董卓恨恨地说道:“虽然关东目前并不是我们的防守重点,但八关丢失,对我们的影响太大了。我们的主力已经西移到长安、潼关和函谷关一线,短期内无法征调回京,一旦徐荣、杨凤和叛军联手,洛阳丢失在即。”
就在众人忧虑重重的时候,河东牛辅急报,说大军被颜良围于河东的河北城,动弹不得。蒲坂津、风陵渡和茅津渡守军全部被玉石抓了起来。
董卓惊骇失色。骠骑大将军说翻脸就翻脸,好快的一刀。
“长安……”李儒担心地说道,“大人,快急书长安,叫董旻、董越密切注意冯翊郡方向,防止北疆铁骑一泻而下。天子一旦被他夺去,我们就完了。”
吕布急报,长沙太守孙坚突然出现在鲁阳,他和袁术合兵一处,以两万大军猛攻梁县。梁县失守。
京畿突然风云变色,局势对董卓非常不利。
董卓咬咬牙,怒声说道:“把洛阳烧了,我们撤回长安。”
第壹卷【立马横枪篇】第12章.日蚀苍黄 第28节
李儒大骇,失声惊呼道:“万万不可,此乃取死之道。”
刘艾也急切劝道:“洛阳一烧,大人就是大汉千古罪人,势必要遭到天下人的围攻。各地州郡没有参加叛乱,正在犹豫不决、左右观望的人也会因此而痛下决心,纷纷举兵响应,到时叛军就不是二十万大军了,而是四十万、六十万,甚至百万大军。”
“大人,现在形势虽然看上去对我们非常不利,但仔细想起来,我们还掌握着很大的主动和优势,完全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田仪涨红着脸,激动地说道,“大人如果一怒之下把洛阳烧了,我们不但山穷水尽,恐怕连长安、西疆都保不住了。”
“洛阳乃大汉根基之所在,烧掉洛阳,社稷也就形同败亡了。社稷没有了,天下大乱,首当其冲的就是大人你。”李儒惊惶不安地说道,“第一个要打你的就是骠骑大将军,他即使丢掉了整个北疆,也要联合叛军,把你斩尽杀绝,从而建下盖世功勋,轻而易举地得到这片万里江山。其次就是那些叛逆,袁绍、袁术、韩馥等人居心叵渊,无视天子,公然谋反,大人这么一烧,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愿,他们不但可以名正言顺地打你,还可以拥兵自重,图谋霸业,开疆立国。”
“大人,洛阳不是不能烧,而是烧掉洛阳等于自掘坟墓,大人不但落下败亡社稷的万世骂名,而且还把篡国的机会拱手送给了骠骑大将军和那些叛逆们。”刘艾痛心疾首地说道,“那些人一边骂你,一边打你,还一边嘲笑你,个个都笑开了花。大人,你想一想,这事能做吗?大人这不是泄愤,而是……”
他想说董卓愚蠢到了极点,但这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憋在了肚子里。
董卓显然也听出来刘艾话中的意思,他瞪着一双眼晴,极力抑制着心中的愤怒,喘息声异常剧烈。
“北疆的情况我们都清楚,失去了朝廷的支持,失去了粮食和物资的援助,很快就会崩溃。而洛阳和长安一旦打起来,没有一年半载,战事根本不能结束。试想骠骑大将军怎会行此败亡之计?”李儒大声说道,“我看骠骑大将军此举主要是威胁和钳制大人,逼迫大人退出洛阳,然后实现三方制衡之局,以求迅速稳定局势,得到粮食和物资,缓解北疆的危机。”
“以骠骑大将军目前的实力,他也只能做到这一点,下一步,他可能要对付叛军了。”田仪说道,“据我们的消息,张燕的大军已经到了常山,而麴义已经屯兵于壶关。骠骑大将军的目的显而易见。骠骑大将军钳制了大人,控制了韩馥,才能往京畿和冀州两地回迁灾民,这也是目前缓解北疆危机的唯一办法。”
“另外,听说青州的蚁贼已经叛乱,而且规模和声势越来越大。我们先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叛军的日子也很难过。一旦韩馥和骠骑大将军在冀州打了起来,叛军还敢攻击洛阳吗?要知道冀州不稳,叛军的粮饷也就断绝了。”
董卓怒气冲天地说道:“但眼前的事实是,我们丢失了三个关隘,崤、函之险也旦夕不保。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很难掌控洛阳了。没有洛阳,我们就会被困死在关中,将来骠骑大将军和叛逆们一旦联手,或者另建皇统,我们怎么办?烧了洛阳,北疆就会崩溃,豹子没有钱粮,未必能控制局势,他的大军极有可能四分五裂。而叛逆们因为有了篡国的机会,也未必会上下一心,携手征伐。洛阳没有了,天子也没有了,争霸天下的机会来了,这对手握军政大权的州牧、太守们来说,拥兵自重,恐怕要比讨伐我董卓更重要吧?”
“大人,丢失三个关隘算什么?河东两万兵被围又算什么?大人征战一生,难道还看不出来这其中的要害?”刘艾摇头道,“大人主掌国事,深陷于京畿危机之中,已经忘记了取舍之道。有时候,为了得到最后的胜利,我们必须主动放弃已经到手的战果,尤其是现在,为了得到天下,保存社稷,大人更应该毫不犹豫地放弃。”
“大人戎马一生,历经百战,什么时候做过这种玉石俱焚之事?大人如果都这样打仗,早就身首异处,战死疆场了。”
董卓蓦然醒悟到什么,脸色一变,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正如刘艾所说,自己被巨大的压力压垮了,竟然在突然之间失去理智,方寸大乱了。董卓慢慢坐了下去,呼吸也渐渐缓和下来。
李儒、刘艾、田仪看到董卓怒气渐消,心神大定。
李儒立即把眼前的形势分析了一下,由于骠骑大将军背信弃义,突然袭击,让我们在洛阳的优势丧失大半,目前继续占据洛阳已经非常困难。即使我们在黄河南岸和崤山、函谷关一带投入重兵以保退路,但长安的危机已经凸现。一旦骠骑大将军发起攻击,造成三辅大乱,我们极有可能顾此失彼,首尾不能兼顾,以至于两地皆失。所以,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撤出洛阳,主动退守函谷关、潼关,确保关中,以求重新夺回主动。
撤出洛阳,固守长安、潼关、函谷关一线,我们就能以关中为依托,做到进可攻,退可守,把洛阳和中原各地完全置于我们的攻击之下。这对洛阳和叛逆的威胁要远远大于固守洛阳一地。其次, 我们撤出洛阳,等于帮助了骠骑大将军,他既能回迁流民,缓解北疆危机,还能再次和我们联手打击叛军,把叛军压制在京畿之外,以实现制衡之局,从而迅速解决这场危机,让我们得到急需的粮食和物资。最后一点很重要,我们是撤出洛阳,不是放弃洛阳,这洛阳还是我们的。无论是北疆大军,还是叛军,谁都不能进入洛阳,换一句话说,河南尹是一块禁地,谁想进来,我们就打谁。即使玉石俱焚,我们也在所不惜。
李儒抬头看着董卓,郑重说道:“我们退一步,形势就彻底改变了。我们把洛阳这个包袱丢给骠骑大将军,让他和叛军争去。这样一来,我们不但可以坐山观虎斗,还能在适当的时候帮助他们一下,让他们打得更热闹些。骠骑大将军不愿意击败叛军,他要制衡。那好,我们就给他制衡的机会,将来,等我们恢复了元气,我们就恶意破坏这个制衡,让他吃尽制衡的苦头。”
董卓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他连连点头,“好,此计甚好,我们就帮豹子一下,毕竟大家的交情不错,没有必要闹翻脸,时间还长着呢。”接着他望着李儒问道,“长笙,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和李玮联系一下?”
“他很快就会来的。”刘艾说道,“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
三月上,河南尹,梁县。
孙坚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笑着问站在身边的司马朱治道:“君理,你看,我们是不是继续攻击阳人?”
朱治摇摇头,“吕布和张辽都是参加过雁门关大战的悍将,他们曾经在雁门关上坚守数月不退,但一个梁县他们却连一天也守不住,这可能吗?这里肯定有名堂。”
朱治二十多岁,中等身材,英气勃勃。他是丹阳人,孙坚到长沙任太守时,他是长沙府的兵曹从事,跟随孙坚平定了区星的叛乱。当时,周朝、郭石等人也在零陵、桂阳一带举兵叛乱,和区星遥相呼应,荆州刺史王睿被他们打得很狼狈。孙坚毫不犹豫,带着兵马要前去征讨。朱治说,擅自越界征讨是越权的事,还是先问问刺史大人为好。孙坚说,我是个武人,平定叛乱拱卫社稷乃是我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将来我即使因为越界征讨而获罪,我也不怕,我孙某人为的是大汉社稷,我无愧于天下。如果这也算罪责,那我宁愿背上此罪。孙坚随即驰援王睿,和王睿一起平定了叛乱,震撼荆湘。朱治觉得本朝官吏能象孙坚这样敢做敢当的太少太少了,对他非常敬佩,誓死追随。
孙坚不屑地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于今他们跟在董贼后面,做的都是叛逆之事,心智早已变黑,能有多大做为?”
朱治侧目看看他,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还在为我杀死王睿和张咨的事耿耿于怀?是不是认为我也是叛逆?”孙坚神情严峻,毫不客气地问道。
朱治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情显然在告诉孙坚,他对此事很有看法。
孙坚二月中整军从长沙出发,首先就到了荆州治所汉寿(今湖南常德东北),他要杀王睿。王睿曾经和孙坚一起平定零陵、桂阳两地的叛乱。孙坚勇猛无敌,难免杀气过重。王睿是个清高之士,言谈中,常常流露出对孙坚的轻蔑之意,对此,孙坚非常不满。后来王睿上奏弹劾孙坚擅自越界征伐,孙坚大怒,差一点和王睿翻脸。王睿与武陵太守曹寅有私怨,这次举兵讨伐董卓,王睿对外宣称曹寅是董卓的人,要杀曹寅。曹寅很害怕,向孙坚求救。孙坚说,你先带军队到汉寿向他讨要粮饷军械,借机闹事,然后我借口平乱去把他杀了。
王睿看到孙坚率军前来,急忙问是怎么回事,孙坚说,我奉旨取你的脑袋。王睿问孙坚,我有什么罪?孙坚答了四个字:“坐无所知。”
袁术在信里告诫过孙坚,千万不要泄漏王睿投降董卓的事,以免影响讨董大军士气。另外,孙坚即使说王睿投靠董卓,他手上也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捕杀王睿的圣旨,所以孙坚只能这么说。没有理由,我也要杀你。王睿心里发虚,知道活不下去了,吞金自杀了。孙坚的部下和荆州府的人都以为孙坚杀王睿是泄私愤。王睿此时也是讨董大军的一员,还是朝廷大臣,孙坚一句“坐无所知”便把他杀了,未必也太过嚣张跋扈了。孙坚根本不作解释,命令手下橇开荆州府的钱库粮库,带着钱粮辎重继续北上。
从长沙到鲁阳大约有一千多里,一万大军走到南阳的时候,粮食不够了,于是孙坚向南阳太守张咨要粮。张咨问他的手下,给还是不给?他的手下说,孙坚不过就一长沙太守,他凭什么向我们要粮?不给。孙坚要得就是这句话。不给那就算了,我明天要去鲁阳会合袁术了,请你来喝餐酒。张咨不知道王睿已经被孙坚杀了,如果知道,他一定不敢不给粮食,更不会去孙坚的大营喝酒。孙坚一刀就把他杀了。你不给我粮食,耽误讨董大业,我就杀你。
孙坚一无圣旨,二无理由,三来他的官职不大,更无权擅杀朝廷大员。但他不但杀了,而且还一连杀了两个。此事不但震骇了荆州,更让他的部下瞠目结舌。孙坚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难道他眼里已经没有了天子?没有了大汉律?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杀人,和董卓有多大区别?
孙坚对部下说,现在董贼乱政,社稷危亡,我等做为人臣应该以铲除奸佞、振兴社稷为第一要务。这些人饱受皇恩,不但不思报国,反而阻我除奸,祸害国家,不杀他们杀谁?只要是阻挡我讨董的官吏,有多少杀多少。
袁术得知张咨已死,迅速安排自己的长史李业和军司马陈兰带着两千人赶到宛城接管了南阳,派主薄杨弘到汉寿接管荆州。同时,袁术急书袁绍,请封孙坚为中郎将。
孙坚直到这时才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原来讨董大军不是仅仅讨董,还把当今天子也一起废黜了,甚至还诬蔑当今天子不是先帝的儿子。要封自己为中郎将的人,竟然就是凭着一份弘农王的“承制诏书”号令天下的袁绍。孙坚傻了,他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袁绍和那些讨董大军的州郡官吏们可以随意废黜天子,那他们和董卓有什么区别?自己要为之奋战的到底是哪一个天子?
孙坚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忽然仰首发出一声长啸。
“没有社稷,没有天子,何来的律法?律法的尊严何在?”孙坚大声说道,“君子胸怀坦荡,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我一心为国效忠,没有半丝私心,难道这样我也是叛逆?那些明知国家危难却不伸手予以援救之人,难道他们反倒是国家忠臣?”
“大人,那你今天要效忠的是哪一个天子?你又是哪一个朝廷的忠臣?”朱治有些激动地指着西面的天空说道,“一个天子在长安,一个天子已经死了,我们今天就算攻下了洛阳,我们又能干什么?谁是叛逆,谁是忠臣,你分清楚了吗?进攻?我们到底打谁?”
长史公孙称、军司马程普、黄盖、韩当等人站在四周,静静地听着孙坚和朱治的争吵声,一个个低头不语。大军从长沙一路疾驰而来,人人怀着满腔的报国之志,等到了京畿才蓦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对错,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接下来的消息让他们更加茫然。节制于骠骑大将军府的龙骧将军徐荣击败了正在酸枣方向的联军。联军遭受重创,大败而归。骠骑大将军李弘在众人的心目中威信崇高,他既然出兵拱卫京畿,那自然是奉旨南下了。奉谁的旨?当然是当今天子。那自己到底是讨董,还是讨伐当今天子?
当孙坚和自己的一帮部下们正在为讨董的对错而争论不休,为是否继续进攻而犹豫不决的时候,后将军袁术却在大踏步后退,直接向南阳治所宛城而去。袁术急书孙坚说,文台,回来吧,不要打了。骠骑大将军已经南下了,我们还是以退守为上策。
孙坚气得破口大骂。他和部下心知肚明,这次是上了袁术的当了。自已一路北上,连杀荆州刺史和南阳太守,但结果却是袁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荆州和南阳拿到了手。
“这也叫讨董?”黄盖骂道,“我看这是为他袁阀打天下。”
“大人,我们回去算了。”韩当小声说道,“大乱将始,大人如果能确保长沙,不失为自保之策。”
“不能回去。”公孙称急忙劝道,“王睿和张咨已经被我们杀了,大人现在已经骑到了讨董这个虎背上,想下是下不来了,只有继续征伐。”
孙坚等人一筹莫展之际,孙坚的侄子,长沙府督邮孙贲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孙坚一看,不禁惊呼出声:“镜明,你怎么来了?”
那个年轻人躬身说道:“文台兄好。老师如今是河南尹,他听说你到了京畿,非常高兴,叫我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你。”
孙坚闻言大喜,“老师还在洛阳?”
“在,就在城里。”
孙坚一边站起来,一边笑着对众人介绍道:“这是朱俊大人的弟子丁立,是我的同窗。”
丁立长得比较单薄,一双很秀气的眼睛,说话不急不慢,温文尔雅。他把最近几个月洛阳发生的事简要介绍了一遍,然后说道,“老师让我来告诉你,骠骑大将军这十几天一连串的行动已经表明了他准备攻击董卓的意图,北疆大军极有可能在近期内对京畿展开猛烈进攻。老师希望文台兄能以天子为重,以社稷为重,尽起兵力,猛攻大谷、轘辕、伊阙三关,以会同骠骑大将军和各地州郡兵马迅速拿下洛阳,直逼长安,除奸勤王,振兴大汉。”
孙坚沉吟不语。
程普问道:“能问一下朱俊大人对龙骧将军徐荣重创讨董大军一事是怎么看的吗?”
丁立从容说道:“关键正在这里。骠骑大将军为北疆所拖累,对出兵讨董勤王一直犹豫不决。说白了,他也是私心太重,贪小利而失大利,只顾他自己的北疆,根本无视我大汉社稷的安危,更不顾天子蒙难,其心之叵测,由此可见一斑。骠骑大将军既想维持洛阳的稳定,又不想打仗,那他怎么办?于是他想了一个三方制衡之策,一个败亡社稷之策。”
“三方制衡?”孙坚吃惊地问道,“骠骑大将军,董卓,还有袁绍?那天子呢?朝廷呢?此计一成,他们置我大汉天子于何地?置我大汉朝廷于何地?置我大汉律法于何地?此乃亡国之策啊。”
“对,所以老师要极力破坏这种制衡。”丁立说道,“此时,天子和朝廷急需文台兄的帮助。只要文台兄从南面发动猛攻,袁绍从东北发动猛攻,骠骑大将军为势所迫,想不打都不行。只要我们决心打下洛阳,制衡之局就不可能出现,社稷才有保存之可能。”
孙坚再不犹豫,一拳砸到了案几上,“明天,我们攻击阳人城。”
****
三月中,河内郡,怀城。
讨董大军初战告捷,张扬和一万北军被包围在了温县,但这个好消息并没有给袁绍带来一丝一毫的喜悦,他已经被接踵而来的各地急报压得喘不过气来。
先是进攻荥阳的讨董大军遭到了徐和胡轸的联手重击,五万大军伤了近万人,鲍信和曹操的军队几乎被打光了,粮草辎重更是丢失一尽。本来寄予厚望的正面攻击大军转眼就失去了再战之力。
青州刺史焦和和北海太守孔融向袁绍求援,说蚁贼势力太大,青州全境已经险入战火,临淄、北海几个大城被蚁贼主力日夜围攻,危在旦夕。
徐州刺史陶谦、泰山太守子劭向袁绍告急,说蚁贼主力已经向兖州、徐州方向移动,估计近期内将有百万蚁贼进入两州为祸,请求袁绍尽早撤回兵力,迅速平叛,以保州郡安稳。
河内郡太行山蚁贼首领于毒、眭固刚刚率部下山掳掠,黑山蚁贼首领白绕、苦酋就带着大军攻击河内郡的朝歌城和冀州魏郡的治所邺城。河内讨董大军的粮道瞬间被切断。袁绍已经命令淳于琼率军去剿杀平叛了,但谁知道粮道何时能够恢复正常?
这些消息还不算什么严重消息,毕竟这只是一些大家习以为常,而且也是早有预料的蚁贼叛乱,更严重的消息来自冀州,北疆大军终于忍耐不住进入冀州了。
镇护将军张燕兵出常山,强行进驻了巨鹿郡治所瘿陶城,把巨鹿郡的太守和府衙所有官吏全部监禁了起来。镇军将军麴义兵出壶关,强行进驻了赵国邯郸城,把赵国国相和国相府的所有官吏赶到了邺城。麴义甚至还扬言,冀州各州郡如果不卖粮食给他,他就直接进驻魏郡的邺城,把冀州牧韩馥和冀州府的官吏全部抓起来。
麴义和北疆军的蛮横无理激怒了冀州军,冀州府都尉潘凤带着一万大军冲向了邯郸。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留守渤海郡的长子袁谭也快马急书,说破虏将军公孙瓒的铁骑突然出现在渔阳郡最南端的泉州城,极有可能继续南下,威胁渤海和河间国。
袁绍召集许攸、郭图、荀谌等人日夜商议,大家一致认为北疆已经支撑不下去了。骠骑大将军同时在京畿和冀州两个方向用兵,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北疆崩溃之前先行占据优势,以强大武力为震慑,迫使董卓和讨董大军让步,争取以最快速度迁出导致北疆崩溃的数百万河东流民和塞外灾民。
“再忍,谁能忍到最后,谁就是赢家。”许攸神色坚定地说道,“只要北疆崩溃,骠骑大将军就要和我们联手,舍此以外,再无他途。”
“让韩馥顶住,听他不要卖粮食给北疆,任何人都不许卖粮食给北疆,谁要是胆敢私自卖粮,我们灭了他的族。”辛评挥手说道,“麴义就是一个蛮夫,谅他也不敢动武。他要是敢先射一箭,我们就把困死在邯郸,把他活活饿死。”
袁绍随即急书各地,对北疆大军的动向轻描淡写,对北疆即将到来的崩溃做了生动的描叙。最后就是一句话,耐心等待,不要出击。
****
三月中,李玮带着门下督贼曹解悟和徐岩,三十个侍从铁骑,急驰到京。
董卓拒绝见他,也不允许他踏足相国府。
李儒和刘艾却不敢怠慢,早早到洛阳城外相迎。李玮直接说明了来意,详细表述了制衡之策,他希望相国大人能够理解北疆的难处,暂时撤出洛阳,为三方制衡创造契机。将来危机度过了,该怎么办还怎么办。现在大家肚子都吃不饱,还玩什么玩?
李儒说,制衡可以,但洛阳由北军控制,大汉天子只有一个,叛军不能进入京畿。
“当然,这是制衡的基本条件。叛逆就是叛逆,等我们把肚子问题解决了,他们离死也就不远了。”李玮笑道,“为了方便我们和袁绍商谈,希望相国大人帮个忙,把太傅大人一家交给我们。”
李儒和刘艾相视一笑。刘艾十分为难地说道:“仲渊,你说迟了,相国大人已经把他们杀了。”
李玮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看了看巍峨雄伟的洛阳城,拱手告辞。
李儒和刘艾回到相国府,向董卓详细禀报了一番,最后说道:“李玮想要袁隗一家,相国大人你看……”
“把袁隗杀了。”董卓愤怒地拍案叫道,“制衡?这天下现在是我说了算,不是豹子,他想制衡难道就能制衡吗?给我杀了袁隗,我倒要看看豹子怎么制衡。”
三月戊午日(十八日),太傅袁隗、太仆袁基以及老幼五十余口尽数被诛。
<第一卷终>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1节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三月中,晋阳。
龙山位于吕梁山脉的西山中段,南连悬瓮山、天龙山,北接蒙山诸峰,奇峰险峻,树木葱茏,满眼苍翠,景色十分秀美。
三月二十日,长平公主刘萧和骠骑大将军李弘到达龙山大营。
龙山大营这几年一直是北疆的军政中枢,镇北将军府、征北大将军府、车骑大将军府和骠骑大将军府先后驻扎于此。李弘喜欢龙山。这里风景好、安静,可以避开闹市的喧嚣,而且这里地形不错,适宜屯军训练。
龙山距离晋阳只有四十里,联系方便,也不会影响到公务的处理。赵岐暂理晋阳行辕事时,因考虑到自己还要督掌护田中郎将府,所以他把行辕主要掾属都迁到了晋阳城。得知李弘即将南下后,赵岐随即把行辕掾属又迁回了龙山。
关于长平公主的行宫,李弘和赵岐一致认为应该安排在晋阳城。虽然大家都无法确定长平公主返归洛阳的日期,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长平公主不会再回河间国了。
河间国是先帝的故土,并不是公主的封地,如果京畿危机长时间不能解决,公主在没有收入的情况下,不但无法解决掾属和卫兵的俸禄,恐怕连维持自己生存都有问题。冀州府和河间府如果能主动承担这笔额外开支,那倒好说,如果他们不愿承担,那事情就很麻烦了。不过从目前来看,冀州各府都很巴结公主,没有人敢得罪她,公主仅带到晋阳的财物就装满了数百马车。公主把所有的掾属侍从仆役财物都带到了晋阳,显然也没有再回河间国的想法,她要回洛阳,在京畿危机解决后回洛阳。
先帝当初让刘和带着公主出京是为了解决皇统问题,现在皇统问题不存在了,小董侯已经继承了大统,按道理公主应该回京了。但由于洛阳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公主不但没有回京,反而肩负起了铲除奸侫、匡正汉室的重任,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先帝绝对不会想到,他为了解决皇统问题而留下的诏书和预先送出洛阳的公主,竟然在袁隗的精心策划下,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变成了重振社稷的巨大力量。
现在李弘感觉到了这股力量对自己的威胁,公主身份尊崇显贵,她千里迢迢来到北疆,代表的是皇室,是天子,是大汉社稷。她即使没有诏书,也有足够的权威和资格要求骠骑大将军为了大汉的安危而挥军南下。李弘现在可以不听袁隗的,不听刘虞的,他不听两位托孤大臣的命令,最多不过落个骄纵不法的罪名,得罪的不过就是朝廷而已,但他现在如果不听公主的命令,犯下的却是欺君枉上之罪,得罪的是天下人。公主以大义之名,请自己率领勤王之师铲除奸侫,匡正汉室,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听?自己不听,自己的部下呢?北疆诸府和北疆诸部大军是不是还会继续忠实执行自己的命令?
自从公主到了北疆后,骠骑大将军府的众多掾属突然感到了皇权的无上权威,感觉到了大汉国的天威。先帝唯一的公主就这样实实在在地站在自己面前,谁能说自己视若无睹?对皇权的尊崇和膜拜,对大汉社稷的挚爱和忠诚,直接导致了众人对这场危机认识的转变,改变了众人对解决这场危机的态度。现在骠骑大将军府已经没有多少僚属认同李弘的制衡之策了。朱穆不止一次地提到这个问题,他希望李弘能正视现实,以社稷为重,暂时放弃北疆,但李弘刻意回避,不谈这事。
李弘决定把公主和骠骑大将军府分开,否则事情会越来越麻烦。现在不仅仅是朱穆等人的态度大有变化,就连自己都有些动摇了。
大军过了句注要塞后,李弘禀奏公主说,赵岐、许劭、王邑三位大人已经在晋阳为她安排好了住处,虽然简陋一点,但勉强可以住。北疆目前困难重重,实在没有财力修筑行宫,所以恳请殿下暂时屈就一下。
刘萧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大人也在晋阳吗?”
李弘说:“臣住在龙山大营,不在晋阳。不过赵岐、许劭等诸多大人都在晋阳城,他们会……”
刘萧摇摇头,细声细气地打断了李弘的话,“你到哪,我到哪。”语气非常坚决,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李弘愣了一下,刚想再劝两句,却看见刘萧已经泪水盈盈,泫然欲下了。李弘心里一软,想起先帝和董太后对自己的诸多恩宠,一时心里酸楚,低声说道:“好,好,殿下不要哭了,随我到龙山吧。”
李弘为此很忧郁,闷闷不乐。风雪问他,怎么公主殿下也要到龙山大营?李弘说,我请她移驾晋阳城,她不愿意。小雨叹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她和我们在一起?李弘沉默不语。小雨小声劝道,公主殿下那天对我说,她早就想到北疆找你了。她离开洛阳后,举目无亲,除了认识你,什么人都不认识,而且这世上,也只有你能帮她。难道你不想帮她?李弘无语。风雪凑到李弘耳边,轻轻说道,那天公主哭得很伤心,说找到你之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除非你亲自把她送到洛阳,否则不会再离开你半步。公主殿下对你很崇拜,说到你的时候,那神情,看着都让人嫉妒。
李弘苦笑,突然他想到什么,问道:“文姬是住在行辕还是回晋阳?”
“听文姬说,殿下把她留下了,要和我们住在一起。”小雨笑道,“子龙将军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定很放心了。”
赵岐等北疆大员听说公主要移驾龙山大营,非常吃惊,急忙赶到龙山接驾。数百名大小官吏挤满了辕门,乱哄哄的一大片。赵岐等人跪迎接驾之后,把公主送到了早已准备好的豪华大帐内。赵岐和王邑等人又劝谏了一番,但公主执意不去晋阳。众人无奈,只好告退。
晚上,龙山大营灯火通明,北疆诸府摆下盛筵,一来恭迎公主,二来给骠骑大将军接风。说起来是盛筵,但菜肴其实非常简单,一个案上摆着四盘菜,只有一个荤,寒酸之致。北疆看样子真的步履维艰了。
在这场筵席上,李弘看到了许多新面孔,这些人都是近一段时间赵岐为骠骑大将军府征募的掾属。令狐邵、王柔、郭策是晋阳大门阀的人,李弘过去就认识。牵招和史路原来是车骑将军何苗的掾属,李弘虽然久闻其名,但这还是第一次见面。许混是太原太守许劭的儿子,前不久携家人赶到北疆来投奔父亲。孙资是王柔举荐的。
孙资是太原中都(今平遥)人,三岁丧双亲,由兄嫂抚养成人,长大后入太学,王允非常常识他,举荐为县令。后来他的哥哥被人害死,孙资随即弃官不做,杀了仇人,携家眷避祸太原王柔家。此次王柔刚好被骠骑大将军府强行征募,无奈之下,只好从辟,顺便举荐了孙资。
公主早早退席之后,大帐内的气氛随即轻松起来。李弘是个随和的人,说说笑笑,也没有什么尊卑之分,大家觉得很亲切,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了。由于武将不多,大帐内也就华雄、庞德、段炫、张震、张萧、陈践和苌弓等寥寥数人,其余都是士族官吏,所以话题立即就转到了时政上。
眼前当务之急是解决京畿危机,但赵岐、许劭、郭蕴等人认为,解决京畿危机必须要照顾到北疆危机,绝不能做出放弃北疆之事。在他们看来,京畿危机远远还一触即发的时候,相反,北疆危机才是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先要解决北疆危机。
王瀚、杨奇、崔均、长平公主府的张范、刑颙立即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他们认为社稷安危要远远大于北疆安危。如果社稷崩溃了,北疆安稳有什么用?能坚持多久?先要南下打董卓。
令狐邵、王柔、郭策当即反驳,北疆稳了,流民的问题解决了,几万大军有粮饷了,京畿能乱到哪里去?州郡起兵,勤王是假,驱赶董卓是真。这些人为了逃避叛逆的罪责,竟然扬言要废黜当今天子,这叫什么乱?谁是祸国之臣?北疆大军到底打谁?
皇统的问题一经挑起,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帐内的争论声骤然激烈起来。
牵招、史路、朱穆、刘范等人认为皇统不可废,勤王和讨董并不矛盾。要联合袁绍等州郡大军攻打洛阳。
余鹏、尹思、田畴、孙资、许混等年轻官吏却提出了一个谁都无法回避的问题。袁绍说他“承制”天下,如果我们联合他,是不是说骠骑大将军要听他的指挥?那公主到北疆干什么?讨伐当今天子吗?袁绍和讨董大军如果不放弃所谓的“承制”,不承认当今天子,我们就不能和袁绍联手。
李弘一直在静静地听着。北疆本土官吏不愿意放弃北疆,不愿意承认袁绍的“承制”,这倒是出乎李弘的预料。自己是不是可以用这个理由敷衍公主?制衡之策是不是可以借助北疆本土官吏的力量来实现?
第二天,长平公主刘萧和骠骑大将军李弘率领北疆众吏赶到龙山南麓的忠烈堂,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奠,以拜祭英烈们的在天之灵。
忠烈堂没有完工,数千工匠还在忙碌着。赵岐说,按这个速度,到今年冬天就差不多了。李弘问道,修建忠烈堂的钱还够吗?赵岐笑道,我就是饿死,也要把忠烈堂建好,否则我对不起那些为国捐躯的英烈,也辜负了天子的重托。
这句话给公主听到了,她毫不犹豫地对张范说道:“把我们从冀州带来的财物都捐给忠烈堂,作为忠烈堂的修建之资。”
张范皱皱眉,小声说道:“殿下不留一点?”
“不留了,”公主挥手叹道,“你看看昨天晚上大家都吃了什么?北疆的确很穷很穷。”
当天下午,诸府官吏纷纷辞别公主回到晋阳。李弘也到晋阳听取诸府对屯田、赋税、春耕等事的禀报。
到了深夜,令狐邵、王柔、郭策三人被李弘留了下来。李弘向他们求教解决京畿危机的办法。这三个门阀几乎是异口同声,坚决反对帮助袁绍攻打董卓。
令狐邵说,袁绍也好,讨董大军的其他官员也好,背后的目的太明显了,讨董就讨董,还废黜什么天子,搞什么贻笑大方的“承制”,谁信?他们骗谁?骗他们自己罢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权柄?要权柄干什么?还不是为了自己宗族、门阀的利益?牺牲我们,成全别人,这么白痴的事谁做?他们骑虎难下了,就把公主骗到了北疆,想以先帝来压你,大人可千万不要上这个当。
王柔说,大人现在不要出兵,最好是两不得罪。董卓手上有天子,权势大,大人要利用这个机会和他搞好关系,多捞点实惠。袁绍和各地州郡控制着粮食,大人也利用这个机会和他虚与委蛇,争取以最快速度迁出灾民,多购粮食。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要做到这一点,两不得罪根本不行。”他停了一下,问道:“你们看,三方制衡之策如何?”
王柔和令狐邵、郭策相视而笑,王柔高兴地说道:“我们正有此意。在北疆,我们和大人是同生共死的命运。只要北疆兴,大人和我们都能从中获益。”
李弘闻言大喜。在北疆,最大的门阀就是王家,王家分为祁县和晋阳两支。祁县王家最出名的司徒王允,现在的家主是王允的哥哥。晋阳王家是王柔和王泽兄弟。王柔过去做过左中郎将,而王泽现在是代郡太守。令狐门阀、郭氏门阀和王氏门阀都有姻亲关系,如果此三家都能支持自己,北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官吏站在自己一边。
“大人如果要实施三方制衡之策,目前最重要的是向京畿和冀州两地回迁灾民,大量购买粮食,迅速稳定北疆,从而获得足够的制衡时间。”郭策说道,“钱我们不愁,北疆已经拥有了铸钱权,粮食我们也可以买到,只要我们出面,冀州的粮食将源源不断地送进北疆。现在的关键是……”
“我知道,我正在想办法逼走董卓,强迫韩馥借让郡县。”李弘点头道,“但我现在需要的是北疆诸府接受制衡之策,以便让我有恰当的借口拒绝公主的督请。如果天天像这样吵来吵去,不但北疆诸府官吏无所适从,也会影响到北疆大军的士气。”
“这事并不难做。”王柔笑道,“三个办法。一是让北疆各地州郡的官吏上书公主,誓死保住北疆。二是鼓动晋阳大学堂的诸生们声讨袁绍的‘承制’之举,以捍卫当今天子的皇统地位。我们要让公主知道,袁绍和讨董大军的真正目的不是振兴社稷,而是毁灭社稷。第三嘛,当然是由我们门阀出面了。我们和河东的卫阀、范阀、杜阀,还有徐陵、麹忠等人一起出面向公主劝谏。北疆倒了,我们的损失怎么办?朝廷会补吗?现在我们实力不济,勤王不但毁了北疆,还有可能毁了大汉,如果等到北疆大兴了,那时骠骑大将军坐拥十万雄兵,粮饷充足,不要说勤王了,就是中兴社稷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嘛。”
李弘连连点头,随即和三人商谈具体的应对之策。
**
第二天,李弘登门拜望了壮节侯傅燮的夫人。傅燮的儿子傅干已经十六了,长得高大英武。李弘对傅夫人说,彦才不小了,跟着王先生读了几年的书,也应该学以致用了。我看,就到驰骋大将军府任职吧。傅夫人自是感激不尽,傅干也非常高兴,告别母亲,背着行囊跟在李弘后面走了。
李弘离开晋阳前,到悬瓮山晋阳大学堂去了一趟。一来拜望大祭酒王剪先生,二来傅干也要向老师告辞,最后一件事就是替庞德定下来娶亲的日子。李弘说,我还有一件事,不知先生能不能帮我解决?王剪说,只要不是打仗,我大概就能帮帮忙。李弘说,这几年北疆打了不少仗,伤兵很多,许多人无家可归,一直滞留在龙山,我很想为他们找条活路。现在各地郡县的人口猛增,亭长、里长和乡长非常少,我打算让他们到各地去任职。他们对我大汉的忠诚绝对没有问题,只是缺乏识文断字的能力,所以,我想请先生派一批弟子到龙山大营去教这些伤兵识字,不知先生能不能帮忙?
王剪高兴地说道:“大人想得周到啊。我明天就派一百名弟子到龙山去。”
“这主意是襄楷大师出的。”李弘笑道,“前段时间他给我写了封信,说他在各地传教治病时,发现很多的地方缺少亭长、里长,滋事打架的事屡禁不绝,很混乱,于是他就给我出了这么个主意。等他从黑山回来了,我要好好谢谢他。”
王剪摇头叹道:“襄楷大师大概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李弘奇怪地问道。
“自从古文经学改为官学后,今文经学的儒士对我们攻击得非常厉害,尤其是对北疆的治理之策,颇有非议,认为大人奉行的法家学旨,完全悖离了儒学重礼轻法之道。”王剪说道,“襄楷大师对此非常不满,于是出面驳斥。襄楷大师奉行的是黄老之学,认为天下应该以无为而治,兼用墨家‘尚贤、尚同’等治策,这和我们主张的儒法兼融之策颇有想通之处,但他遭到了今、古文经学儒士的一致攻击。襄楷大师于是拂袖而去,畅游天下去了。”
李弘摇头苦笑,“这些儒士做事不行,高谈阔论起来倒是头头是道。”
“大人对这件事怎么看?”王剪问道。
“各门各派的学术主张、治国之策,我认为都有长短,但对北疆来说,谁能解决北疆的稳定问题,谁能解决北疆数百万人的吃饭问题,谁的学术主张、治国之策就是最好的,否则,都是闲聊胡扯的东西,对国对民半分好处都没有。”
“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说,你支持晋阳大学堂研习各类学术,从而为北疆的稳定和振兴寻找最合适的治理之策?”王剪问道。
“当然这样最好了。”李弘笑道,“比如说王符先生的《潜夫论》,其中的移民屯田戍边、农工商并重发展对北疆就非常有作用,我们为什么不能从中得到更多有利于北疆发展的策略?我就一直在看这书,从中受益匪浅。我读了许多典籍,知道春秋战国时,儒、墨两家是当时学术的‘显学’,名动天下,但当时法家也颇为各国所尊崇,商鞅、李斯,不都是以法治国的典范嘛。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我觉得现在北疆的治理之策距离这个法家的要旨还差之甚远。北疆要想迅速恢复元气,甚至恢复到孝武皇帝的繁荣,必须要做到儒表法里,儒法互补,儒道互补,综各家之长,才能有所成就。荀子所推的隆礼重法之术,我觉得就非常可取。礼法并重,有何不好?”
王剪赞赏地点头说道:“大人说的有理。可惜,现在人太偏颇,有理智的人就更少了。”
李弘笑道:“孟子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果先生能在晋阳大学堂重习荀孟之术,让诸生都能理解这句话,都能记住这句话,或许偏颇之人要少一点。”
王剪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突然提出让北疆诸生研习荀孟之术,有何深意吗?”
李弘急忙摇手道:“没有,没有,只是一个建议而已,我是一个武人,对学术之事、治国之策都是一知半解,让先生见笑了。”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二节
三月下,洛阳。
天子的西迁车驾于本月初五到达长安。在主持西迁大任的太尉赵谦、司徒王允和司空荀爽的努力下,天子和公卿百官,朝廷各府衙都得到了妥善安置。相国董卓非常满意,数次上奏天子,请求嘉赏三公大臣,尤其是司徒王允。
王允在任职河南尹的时候,因为对董卓曲意逢迎,矫情屈意,言听计从,深得董卓信任。他被拜为太仆后,又因为鼎力支持西迁,积极安排西迁诸事,更为董卓所赞,随即被拜司徒,委以主持西迁重任。王允这种阿谀奉承、丧失气节的做法,遭到了朝中诸多公卿大臣的鄙视和抨击。王允不为所动,就象没听到一样,只顾埋头做事。云台的典籍、宗庙器物和皇宫用具被他率先指挥人手搬到了长安,速度奇快。王允到了长安后,董卓随即把朝政尽数托付于王允,由他全权处理国事,对他非常信任,而王允也没有辜负董卓重托,把朝政安排得稳稳当当,而且还趁着这个机会,在三辅郡县和朝堂安置了许多自己的门生故吏和朋友。王允的卑劣行径令公卿大臣切齿痛恨,光禄大夫蔡邕甚至扬言要把他的无耻写到《汉史》里去。(蔡邕回到朝廷后,奉旨再度主持编纂撰写《汉史》。)
公卿大臣越是上奏弹劾王允,董卓就越是信任他。
这时,从长安传来了许多不好的消息。先是匈奴人的铁骑游戈于冯翊郡北部区域,威胁了长安的安全。然后是北地郡太守宋文以筹建牧马苑为名,领两千郡国兵进入了萧关,屯兵于六盘山北麓,隐约也有威胁长安的意思。而更严重的是,韩遂、马腾等西凉叛军趁着京畿大乱的时候开始攻击汉阳郡了。这个消息不是传闻,而是真的,是汉安都护皇甫鸿带回来的。因为西上酒泉的路被叛军截断,皇甫鸿只好返回了长安。
此时,董卓已经同意了李弘的制衡之策。李儒已经到河东和李玮商议具体办法了,所以长安北面的威胁很快将解除,至于西凉叛军的事,董卓也胸有成竹。他和韩遂、马腾都是西疆的老朋友了。自己现在又主掌大权,完全可以满足韩遂和马腾提出的条件。何况自己也早有招抚他们的意思,有这两人在西疆,自己就无须担心腹背受敌了。
董卓虽然不担心别人威胁长安,但他却极度担心长安和西疆的百姓暴发叛乱。粮食短缺问题已经成了自己能否度过这场危机的关键了。
关中的粮价已经涨到八千钱一石,但无论粮价怎么涨,关中缺粮是事实。关中无粮,西疆自然也就岌岌可危了。目前关中、关西的门阀迫于形势,已经陆续开仓卖粮。然而这些粮食数量有限,相对于关中、关西和西疆数百万人口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为了解决粮食问题,王允提出了一个建议。南阳太守张咨给孙坚杀了,现在南阳被后将军袁术占了。如果能击败袁术,夺回南阳,那粮食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南阳是大汉国第一大郡,富甲天下,以南阳现在的存粮支援关中,关中三年都吃不完。为此,王允建议董卓任命护羌校尉杨瓒行左将军事,执金吾士孙瑞为南阳太守,与中郎将段煨一起,领军出武关南下攻击宛城。(武关位于京兆尹商县<今陕西丹凤县>丹水河的东岸,是关中的南大门,和函谷关、、萧关、大散关合并称为关中四塞,也是古秦国的四大要塞之一。)
王允说,杨瓒是弘农郡杨阀的人,士孙瑞是扶风郡的经学世家,天下知名。这两人在南阳门阀中都有一定的声名。到了南阳后,他们可以迅速得到当地门阀的支持和响应,有助于击败袁术。
这个建议让董卓很心动。从南阳郡的背后发动攻击,袁术兵败的可能非常大,而且一旦击败了袁术占据了南阳,不但可以解决关中的粮荒,还能沉重打击叛军的嚣张气焰,迅速扭转眼前的不利局面。只是,董卓担心的是,杨瓒和士孙瑞出了武关后,如果背叛自己,和叛军联手攻击关中,那事情可就麻烦了。王允和这些人是不是很可靠呢?
当董卓把王允的建议拿出来征询刘艾和田仪两人意见时,立即遭到了他们的一致反对。
田仪不相信王允。他对董卓说:“大人,你了解司徒大人的为人吗?”
董卓当然清楚王允的过去。他摸着自己浓密的胡须,沉吟不语。
王允出身官僚世家,他的祖上是光武皇帝的重臣、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王霸。王允就是王霸的六世孙。和其他门阀世家的子弟一样,王允很早投身仕途。王允文武双全,学识不凡,同郡人郭林宗曾经誉之为王佐之才,但王允骨子里流淌着一股彪悍的血性,这大概和他出身北疆和祖上是武人有关。他为人秉直,脾气倔犟,谁都不怕。他十九岁任太原郡决曹掾的时候,小黄门赵津回老家晋阳省亲,贪横放恣,无所不为。王允大怒,瞒着太守刘瓆把他捕杀了。孝桓皇帝闻讯大为震怒,立即下旨把太守刘瓆杀了。王允因为位卑权轻,无罪释放了。王允很内疚,为这位因自己而死的故主守丧了三年,然后才回家重返仕途。
如果换了别人,有了这次血的教训后,好歹要世故一些,圆滑一些,收敛一点,但王允还是那样张狂。当时郡府里有个差缺,太守王球征募了一个叫路佛的儒士充任。这个路佛品行名声不好,王允觉得太守大人选人不当,于是犯颜劝谏。而且还固执己见,非要太守把他罢了。王球很生气,把王允关了起来,要教训他一下。但这事随即被并州刺史邓盛知道了。邓盛和王阀关系深厚,本人又喜欢王允,所以他急忙书告王球,把王允救了出来,还征辟他为别驾从事。王允因为这件事身名大振,不但升了官,还连续被三公征辟。
有了这两个教训,他应该成熟些了吧?没有,他变本加厉,更厉害了。黄巾军起事后,王允被拜豫州刺史,率军大破境内的黄巾军,与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李儒一起,抓了数十万黄巾俘虏,按道理战功卓著,可以升官了,但他不但没有升官,反而给抓起来了。王允在缴获的黄巾军战利品里发现了张让和黄巾军私密联系的信件,于是他上奏弹劾张让。张让当时是倒了一点楣,但随即就找个机会把王允下狱了。王允运气似乎不错,刚刚下狱就碰上大赦,官复原职了。张让岂肯放过他,再次罗织罪名把他抓了起来。王允的家人认为他死定了,送了杯毒酒让他自尽,免得将来遭受奸阉凌辱。王允把杯子一砸,大声叫道,我为人臣,获罪于君,应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能以毒酒求死。王允算是条汉子,至死不屈。后来大将军何进、太尉袁隗、司徒杨赐联名上奏为他求情,又经多方营救,到第二年他才获释。
田仪说,就王允这种刚直不阿、一往无前的性格,他会在何进死后突然转了性子,对你忠心耿耿?可能吗?何进于他有恩,但大人先后杀了何太后、舞阳君,还把何苗剖棺戮尸,他会没有报仇之心?杨赐是他老师,他和杨阀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他也是研习今文经学的,对大人修改官学一事,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看法?还有,荀爽在王允任豫州刺史的时候,曾经受辟为府衙从事,两人之间是故主和故吏的关系,你想,荀爽现在怎么会不听王允的?王允这样阿谀奉承你,必有所图。
太原王阀在北疆是第一大门阀,北疆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官吏都是王阀的人。过去他们很可能看不起李弘,不愿意和他过多接触,但随着北疆疆域的扩大和李弘权势的显赫,他们肯定要和李弘走到一起,而李弘为了北疆的稳定和发展,也正在刻意和王阀搞好关系。王允为了王阀的利益,势必要保住北疆,也就是说,他要帮李弘一把,这大概正是他积极配合和怂恿大人西迁长安的重要原因。制衡之策对北疆的好处显而易见,而王阀也必将从中获得惊人的利益。王阀想在北疆获得的利益不是钱财,而是权势。如果他们仅仅为了钱财,早就可以象卫阀、徐陵一样,直接参予屯田和盐铁经营了,但他们为什么一直隐忍不发?
另外,河东卫阀、范阀,长安徐陵、麹忠,哪一个不是和北疆牢牢地捆在一起?这些人和关中、关西、关东的门阀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哪一个不想大人立即回到长安去?在这种情况下,王允和长安的一帮门阀官僚想要干什么,大人难道还猜不出来?
董卓渐渐明白了。王允这是逼自己回长安,以帮助北疆实现制衡之策。北疆稳住了,发展了,实力强横了,才能横扫关中。那时,李弘无论是勤王还是除奸,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自己倒了,天子回洛阳了,获利最大的是门阀士族,尤其是太原的王阀。王阀在李弘回到京城后,北疆随即也就成了他们的天下。
王允的这个建议其实只要仔细想一想,谁都知道对董卓不利,说白了很幼稚,但王允为什么还要郑重其事地书禀董卓?王允是想告诉董卓,长安很危险,有可能要发生兵变。董卓不在长安,又没有几个得力的心腹手下,朝中的公卿大臣可以肆无忌惮地和关中门阀、西疆叛军,甚至段煨这样的北军将领协商勤王锄奸的大计。
门阀的力量董卓已经领教数次了,而此时的长安正处在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自己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全盘皆输。
董卓越想越不安,有点坐不住了。制衡能不能成功,到目前还是一件悬而未决的事。但长安如果乱了,潼关失守,自己被困在洛阳,那就什么都完了。
现在张扬被困在河内的温县,旦夕不保。南面的孙坚象发了疯一样狂攻不止,吕布连战连败,已经退回到伊阙关和大谷关了。颖川太守李旻和豫州刺史孔伷也在阳城击败了胡轸和李蒙,正在逼近轩辕关。如果此时把豹子逼急了,尽起河东屯兵南下,自己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这时刘艾小声劝道,洛阳的形势发展到现在,大人应该很清楚了,我们再守洛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退一步才是上上之策。只要李弘能把叛军搞定,我们就有粮食。只要有粮食,我们就能迅速恢复元气。我们手上有天子,有十万大军,大人担心什么?
董卓沉默良久,终于说道:“好吧,我回长安。”
董卓命令李肃把上林三官的所有官吏工匠和作坊器具全部迁到长安。
命令李傕和郭汜驻守函谷关。命令牛辅和贾诩率军从河东撤回,于弘农郡驻防。
董卓上奏天子,拜郎中令李儒为计逆将军,与龙骧将军徐荣、扬武将军杨凤共领洛阳兵事。各自率军戍守洛阳。
胡轸、吕布、李蒙、毋丘毅诸部受讨逆将军李儒节制,戍守洛阳。
河南尹朱俊兼领洛阳令,掌河南尹诸事。
董卓特意奏请天子下旨,为了洛阳都城的安全,徐荣、杨凤和李儒的大军不允许进入洛阳城。
相国大人董卓返回长安的消息传到河东后,河东流民欢呼雀跃。滞留在河东的几十万弘农郡、河南尹的流民以最快的速度渡过黄河,返回家乡。
朱俊想尽一切办法在渑池、新安、函谷关一带设置了数十个赈灾粥棚,以帮助流民吃饱肚子,回家准备春耕。同一时间,朱俊派出数名掾属,急速赶赴河内、兖州、豫州、南阳郡,向各地州郡请求帮助。流民回来了,就要粮食赈济,要春耕的种子和物资,没有这些东西,河南尹和洛阳就无法支撑。
河东诸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李玮接到消息后,一头栽倒在案几上昏睡过去。他已经到了极限,如果董卓再不离开洛阳,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但他随即就被筱岚推醒了。
“仲渊,父亲大人来信,要你到洛阳去。”
李玮迷迷糊糊地说道:“河东还有几十万三辅的流民需要安置,事情非常多,我哪有时间去洛阳?”
筱岚苦着脸,轻轻地说道:“你还是去一趟吧。如果你不能说服父亲,恐怕……”
李玮霍然一惊,头脑立即清醒了。他紧皱双眉,望着筱岚,心里忐忑不安。
“如果父亲大人坚决不同意,那我……”
筱岚无奈一笑,神情黯然。
三月底,李玮日夜兼程赶到洛阳河南府。
朱俊消瘦了很多,双鬓略现斑白,看上去非常劳累。朱俊的从子朱魭(yuan)随侍一侧,他现在是河南府的少史(总典太守私家财务)。
李玮问候了朱俊之后,立即把董卓主动离开洛阳后京畿形势的转变说了一下,言辞中悄悄透露了北疆对当前局势的应对之策。虽然李玮没有说出制衡的具体意思,但他已经清楚表明了北疆的态度。谁都不能进洛阳。
朱俊不动声色地问道:“可我听文台说,你们要帮助袁术入主洛阳,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玮暗中吃了一惊。会见袁术的事非常秘密,自己为了防备出现意外,特意让河东府的一个掾属从高顺驻防的虎牢关方向出去的。这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朱俊耳中?这位掾属至今还没有返回河东,袁术是个什么态度,自己并不知道。
李玮坦然笑道:“我们和袁术没有任何联系,老师过虑了。文台兄从长沙千里迢迢杀来,实在有欠考虑,对解决京畿危机也没有任何益处。”
朱俊严厉地看着他,眼晴里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仲渊,你可知道三方制衡的后果?”
李玮看看朱俊的神色,心里暗自苦叹。为什么董卓要把老师留在洛阳?他是不是成心要破坏制衡之局?这个死胖子,回头要你好看。你想利用我们和袁绍的冲突从中渔利,你做梦去吧。还有孙坚,平时自恃智计出众,看人都眼晴朝上,怎么今天碰到这事,就剩下匹夫之勇了,一点也不动脑子。现在跑到京畿来干什么?打洛阳保护天子?这世上有这么简单的事吗?
朱俊看到李玮低着头,沉默不语。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不禁叹了一口气,“你是骠骑大将军府的长史,是李弘最信任的人。为什么你竟然如此糊涂,怂恿他行此败亡之策?”朱俊接着把制衡的种种弊端和由此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一一指出,最后说道,“制衡之策严重削弱了皇权,天子将来形同虚设,朝廷更是一个摆设,国家权柄丧失一尽。大汉国也就剩下一个空架子,名存实亡了。”
“先前先帝为了平叛,改刺史为州牧,结果造成地方州郡权力大增。然后是李弘,他率兵南下威胁天子,从天子手里抢走了北疆十六郡的军政大权。再后来是董卓,他逼迫太后还政,废黜少帝,直接攫取了国军权柄。我大汉天威至此丧尽,天宪崩溃。社稷危在旦夕,唯一能解救的办法,就是集结义兵,清君侧,勤帝王,再振天朝。此时此刻,骠骑大将军应该怎么选择,他难道不知道?长平公主就在龙山大营,先帝之灵就在龙潜之地,他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报国之心?”
(本朝孝文皇帝刘恒八岁随母到晋阳治理代国,十六年后被迎立为帝入主长安,故太原是龙潜之地。)
李玮头一晕,叫苦不迭。
“此时董卓已经挟持天子退回长安,关中已经陷入绝境,骠骑大将军只要和讨董大军联手,以雷霆之威一击而下,董卓必将败亡伏诛,而大汉社稷则立时可兴。”朱俊激动地说道,“骠骑大将军如此作为,名为北疆,实为权势,根本就是大奸大恶之人,和董卓有何区别?我大汉武人难道就没有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李玮脸色发白,额头见汗。
朱俊愤怒地一拍案几,大声说道:“早在州郡举兵时,你们不愿南下,说洛阳被毁社稷难存,现在董卓到长安了,你们是不是还要说这句话?我告诉你,长安被毁,无关社稷存亡,最多不过重修帝王之陵而已。北疆被毁,也无关社稷存亡,最多不过重修长城而已。如今洛阳在手,大汉根基在手,你们还有什么顾虑?打不打长安?”
李玮一言不发。
朱俊冷笑一声,缓缓站了起来,“你告诉骠骑大将军,他想亡我大汉,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李玮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向府外匆匆走去。
朱魭跟在后面,小声说道:“父亲最近心情不好,刚才情绪有点失控,那句话你就不要对骠骑大将军说了,免得没事找事。”
李玮尴尬地笑道:“仲平,你劝劝父亲大人,此事没有这么简单。董卓回长安,不是因为文台兄的攻击,也不是因为关中粮荒,而是因为这个制衡……”
朱魭连连摇手,紧张地回头看看,然后说道:“自从袁隗大人死后,父亲悲伤过度,对你们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你,大哥,还有小妹,最近都不要回来,尤其是大哥,父亲会杀了他的。母亲已经为此和父亲吵了好几次了。”
李玮恨恨地骂了董卓几句。
“母亲身体怎么样?”
“不好。”朱魭难过地说道。
“我回河东后,立即叫筱岚写信,说自己病重。你这里接到信,马上把母亲、还有大哥的家眷一起送到河东去。”
朱魭吃惊地问道:“洛阳要打仗?”
“如果父亲大人一意孤行,洛阳必定要发生血战。”李玮叹道,“董卓最不怕的就是拼命,而我们恰恰最怕他拼命。”
朱魭忧心忡忡,六神无主。
如果文台兄没来,事情也许还有转机,但他偏偏这个时候跑来了。”李玮连连摇头,“父亲大人有了文台兄的帮助,当然意气风发,想力挽狂澜了,可惜……”
李玮出了洛阳城,直奔毕生苑。
毕生苑是先帝于光和三年(公元180年)所建,同期建造的还有灵昆苑。现在李儒和毋丘毅的大军就驻扎在这里。
两人寒暄几句,随即说到了眼前的局势。袁隗被杀的消息估计叛军已经接到了,袁绍和袁术会做出什么反应,目前还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于情于理,袁绍和袁术都要展开进攻,否则无法向袁阀的诸多宗族门生故吏们交待,而且现在董卓也不在洛阳,正是大举进攻夺取洛阳的最好机会。
李儒对南面的战况非常担心,吕布连战连败,损失大,士气低迷,如果孙坚和袁术合兵一处,并以优势兵力展开狂攻,伊阙关和大谷关就很危险了。李儒说,我已经命令胡轸火速支援吕布了,但我担心他们不是孙坚的对手。孙坚骁勇善战,在平定黄巾叛乱的时候就非常有名了。
李儒认为龙骧将军徐荣上次击败叛军后,叛军未必有胆子再攻荥阳和虎牢,所以他想请徐荣在适当时候,支援一下南面战场。李玮想了一下,同意了李儒的建议,并立即给徐荣写了一封信,详细说明了当前的形势。他告诉徐荣,北面有黄河相隔,袁绍想进攻有一定的难度,而东南面有虎牢脸关,叛军也很难取胜,唯独南面很危险,南面的孙坚非常厉害,而且他有充足的粮草,所以他请徐荣务必重创孙坚,以稳定京畿局势,迫使袁绍袁术答应制衡。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四月。
四月初,河内郡,温县。
袁隗被杀,全族尽诛的消息传到河内后,袁绍勃然大怒,尽起兵马,猛攻温县。虽然于毒和白绕的黄巾军切断了冀州和河内之间的驰道,冀州粮草无法运到,但河内郡本身有足够的粮食存储,支撑大军攻打温县足够了。
张扬据城死守,苦不堪言。
温县这里打得血肉横飞,酸枣大营的联军却濒临解散了。袁绍闻讯之后,气得差点吐血。
三月底,青州黄巾军开始攻打兖州的济北、泰山、东平、鲁国、山阳等郡国,徐州的东海郡和彭城国。本月初,接到求援的兖州刺史刘岱、济北相鲍信、山阳太守袁遗、徐州广陵郡太守张超一边书告袁绍,一边撤军走人了。东郡太守桥瑁和陈留太守张邈还留在酸枣,此时,他们和河南尹朱俊正在商谈赈济和卖粮的事,把袁绍的命令早丢到脑后了。行奋武将军曹操眼看联盟散了,仗也没得打了,干脆和鲍信一起走了。他书告袁绍说,他的人马打光了,他到丹阳募兵去,等有了几千人马,他就到河内去会合袁绍。
从冀州传来的消息更让袁绍捶胸顿足,绝望之极。
冀州牧韩馥在郑演的游说下,在府内掾属劝谏下,在北疆大军的威逼下,在冀州门阀的要挟下,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答应了李弘的要求,借让巨鹿郡和赵国给北疆安置回迁灾民屯田。
李弘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其丰厚的条件让韩馥无法拒绝。回迁灾民的赈济用粮和屯田的钱都由北疆出。屯田百姓上缴的粮食,北疆和冀州府各得一半。张燕撤回常山郡驻防,麴义撤回上党郡的壶关驻防。巨鹿郡和赵国各设一个典农都尉。冀州府每年只要给幽州两亿钱的赈济。给北疆的三亿钱赈济作罢,李弘不要了。
袁绍恨得咬牙切齿,他要杀了这三个人。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三节
董卓主动回到长安后,逃到河东的流民正在陆续返回家乡,而冀州府也答应了李弘回迁灾民的要求,滞留在北疆的灾民正在急速越过太行山。北疆一触即发的危机随着灾民、流民的离开正在渐渐缓解,可以逼迫李弘和讨董大军联手的威胁转眼间化作了乌有,唯一可以指望的就剩下公主的督请了。
袁绍痛心疾首,急书冀州牧韩馥、东郡太守桥瑁、陈留太守张邈,要他们以大汉社稷为重,不要因为一郡一州之私利而葬送了挽救大汉的机会,袁绍恳求他们立即中止给北疆和河南尹的赈济,切断到两地的驰道,不要让一粒粮食流进北疆和河南尹。
袁绍看着快马急驰而去的身影,心如重铅。北疆危机一旦得到缓解,河南尹一旦恢复正常,讨董大军攻占洛阳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现在讨董大军的联盟已经岌岌可危,如果洛职再久攻不下,后果不堪设想。
许攸和郭图等人眼见局势突然发生巨变,急忙商议对策。
韩馥既然已经答应了骠骑大将军,再想反悔的可能已经没有了。桥瑁和张邈两人现在更没办法制止粮食进入河南尹。
自从黄巾军下山抢粮后,冀州的情况就变得非常危急。骠骑大将军大兵压境,黑山黄巾军肆虐州郡,讨董大军初战失利,袁绍和王匡两人甚至连一个小小的温县都打不下来,至于渡河攻击洛阳,看上去就更加遥不可及了。试想,在这种情况下,韩馥还会拒绝骠骑大将军的小小要求?北疆大军的威胁一除,韩馥就可以腾出手来剿杀黑山黄巾军。可以迅速打通与河内的联系,还可以保证魏郡能够正常春耕。
东郡太守桥瑁和陈留太守张邈是应河南尹朱俊的要求,调拨粮食赈济迁回京都的流民。此时董卓已经离开了京城,河南尹和洛阳都由朱俊全权负责,而朱俊又是一直在暗中支持他们起兵讨董的,朱俊要粮食,有什么理由不给?京都的流民如果暴乱,对洛阳的危害显而易见,他们违反袁绍的命令也是迫不得已。
另外,洛阳和河南尹的门阀士族都是大汉国举足轻重的权贵世家。他们不但在冀州、兖州、豫州等地置有田产庄园,而且他们和各地的门阀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人要从各地买粮买种子,谁敢不给?或者他们从自己的庄园里调拨粮食回京,谁敢阻拦?
许攸给袁绍仔细分析了一下局势。董卓之所以主动回到长安,除了关中形势复杂外,主要还是想迅速改变京畿的不利局势。董卓退了一步,北疆的形势顿时大为改观,骠骑大将军很快掌握了主动。而董卓也暂时甩掉了洛阳这个包袱,减轻了自己的负担,当然了,他绝不会放弃洛阳,从洛阳的驻防上就能看得出来。
我们呢?我们现在却变得非常被动了。单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肯定无法击败董卓,我们必须要得到骠骑大将军的帮助。上个月骠骑大将军为了威逼我们答应他回迁灾民,在荥阳和我们打了一战,所以我们现在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按照骠骑大将军过去的说法,如果我们答应他回迁灾民,帮助他解决北疆的危机,他将在五月南下和我们联手攻击董卓。现在北疆的灾民回迁了,春耕也即将开始了,那么到了五月,他是不是应兑现自己的承诺?
董卓既然愿意主动退出洛阳,肯定得到了骠骑大将军绝不占据洛阳的承诺,否则董卓是不会走的,因此,我们很难指望骠骑大将军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会听从公主和大司马刘虞的督请,指挥大军南下帮助我们攻打长安。
用什么办法才能让骠骑大将军帮助我们攻打长安?许攸说,攻占洛阳,我们趁着关中危急、北疆春耕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洛阳,我们就能再次掌握主动。
如何攻占洛阳?河南尹朱俊就是关键。朱俊的弟子大多在北疆任职,和骠骑大将军的关系非同一般,董卓把朱俊留在洛阳的目的显然是想取得骠骑大将军的信任,但董卓大概没有想到,朱俊却是我们的人,他已经来信,要帮助我们攻占洛阳。有了朱俊的帮助,攻占洛阳就不是一件难事了。
现在由于青、兖、徐三州蚁贼暴乱,刘岱、鲍信、袁遗、张超等人纷纷回援州郡,东面的讨董大军目前已经解散,而我们在解决了张扬后,面对前面的滔滔黄河和后面的黑山蚁贼,短期内也很难展开渡河攻击,那么,能攻占洛阳的就剩下南面的袁术、孙坚、李旻和孔伷了。
孙坚是朱俊的弟子,又是一员久经战阵的悍将,由他领军,在袁术、李旻等人的配合下,打到伊阙关不成问题。只要他能打到伊阙关,驻守伊阙关的伊阙都尉张承就能和他里应外合,攻破伊阙关,打入洛阳。兵临洛阳后,我们有校尉毋丘毅相助,还有朱俊大人帮忙,洛阳指日可下。
洛阳在手,人心、士气、大义、根基尽在我们一边,骠骑大将军还有什么话说?难道他要和董卓为伍,和天下为敌?
“但问题是,入主洛阳的是袁术袁公路。”许攸看着神情冷峻的袁绍,无奈地说道,“袁术攻占了洛阳,铲除了奸侫,拱卫了社稷,功勋、声名、威望将尽数集于一身,将来如果我们再杀进长安,诛除董卓,那他就走……”
袁绍冷哼一声,一脸的鄙视和不屑。
“太傅大人和将军大人为了重振社稷,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最后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全部好了袁公路那个路中悍鬼,这事的确……”辛评忿忿不平地说道,“不行,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不能白白便宜了袁术。”
“豫州刺史孔大人来书说,袁术带着人马退回宛城后,一是安排亲信到荆州各郡任职,二是以家主的身份,急书汝南、颖川和南阳等地的亲朋好友,要他们鼎力支持自己,说自己有决心打入洛阳。孔大人说他不但给李旻、许玚等人写信,还请求袁遗、桥瑁、张邈、刘岱、陶谦等人在自己入主洛阳后,率兵来援,以便合力攻打长安,勤王卫国。”荀谌忧心忡忡地说道,“如今太傅大人被杀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了南阳,而此时恰恰董卓又离开了洛阳,所以我们可以预料到,袁术一定会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倚仗孙坚和朱俊的帮助,迅速占据洛阳……”
“文若(荀彧)来信说,他听到传言,说袁术和河东的人有来往。”郭图不满地说道,“这个传言我估计是真的,因为传出这个消息的是袁术长史李业。袁术听说许靖在孔大人帐内,想把他请到南阳去,于是就派李业日夜兼程赶到颖阴。许靖拒绝了袁术的邀请。后来文若前去拜访许靖时,许靖说,他不相信袁术能击败董卓攻占洛阳。但李业告诉他,袁术有骠骑大将军相助,定能成功。”
袁绍眉头紧锁,非常吃惊,“李弘主动和公路联系?可能吗?他们之间有仇怨,公路怎会相信他?这是离间计。李弘为了阻止我们进攻洛阳,极有可能利用我和公路之间的矛盾,分裂离间我们。公路看样子上当了。”
众人沉默不语。此事无论是不是李弘的离间计,袁术都要抢先攻占洛阳了,他现在根本无需李弘的帮助,而袁术一旦占据了洛阳,袁绍就要失去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他一生也就很难出头了。
袁绍看看大家,忽然笑了起来,“我们今天为什么而战?是为了给我袁家报仇吗?是为了我袁绍的声名威望吗?不是,是为了我大汉社稷,是为了天下苍生。如果我袁绍是为了报私仇,是为了争权夺利,你们会和我一起浴血奋战、生死与共吗?”
“不管是谁,只要能进洛阳,能挽救社稷,我们就唯他马首是瞻。”
袁绍丝毫没有犹豫,立即急书袁术,说自己将从河内方向攻击洛阳,牵制驻防京畿的军队,以配合袁术在南面的进攻,帮助他尽早攻占洛阳。袁绍说,攻占洛阳既是为了铲除奸侫,也是为了血洗家仇,是挽救社稷的重中之重,恳请公路务必竭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洛阳。
袁绍又写了一份密信给朱俊,自己限于河内和其他州郡的严峻形势,短期内无法渡河攻击,请他关注南面战场。
“孔璋(陈琳),你再到晋阳去一趟,请公主务必督请骠骑大将军急速挥军南下,即使他要拖到五月也没关系,只要他现在能陈兵黄河,威胁三辅,以策应我们攻占洛阳就可以。另外,你见到骠骑大将军后,适当地提一提皇统的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如果他能同意我们的建议,拥立藩王为帝,那我们攻打长安就要容易多了。
陈琳躬身领命。
“此去晋阳路途遥远,一路上蚁贼非常多,我很担心你的安全。”袁绍指着站在身后的一名年轻将领说道,“我让吴徵带着一屯亲卫保护你北上。”吴徵二十多岁,身形矫健,容貌俊伟,是袁绍军中的别部司马,统领袁绍的亲卫营。陈琳大为感激,连声道谢。
“公则(郭图),你立即急书一封,催请刘虞刘大人立即南下。此时,我们迫切地需要他坐镇冀州,指挥全局。”袁绍想了一下又说道,“再给讨虏将军公孙瓒写份书信,你告诉他,如果刘虞南下了,就奏封他为幽州牧、领讨虏将军事。希望他能立即撤回幽州内,督请刘虞即刻南下指挥讨董。”
郭图答应一声,伏案疾书。
“景升兄,我以天子承制之命,拜你为荆州刺史,即刻上任。”
刘表惊讶地看了一眼袁绍,“大人,公路已经派人上任了,我再去……”
公路的命令算什么?他的命令能和天子的承制之命相提并论吗?”袁绍冷笑道,“你不要到荆州治所汉寿去,而是直接去宜城找蒯越。”(宜城,即今湖北宜城,距离襄阳一百里。〕
刘表若有所悟。
“南阳已经被公路占了,他也不会让你领荆州,所以你要一路潜行到宜城找蒯越帮忙。”袁绍说道,“大将军被杀后,蒯越心灰意冷,回家了,但作为多年的老朋友,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会义不容辞、鼎力相助的。”
“还有前长水校尉蔡瑁,他家是襄阳第一门阀,势力极为庞大。我们和他过去也是朋友,虽然多年不见,但这个忙他肯定还是愿意帮的。他家住在距离襄阳八里的汉水江洲上,家里有数百门客,都是武功离强的好手。你到了襄阳后,只要得到了他们两人的帮助,也就等于得到了襄阳所有门阀的支持,那时你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兵有兵,荆州还不是囊中之物?”
“袁术占据了洛阳后,你立即收回南阳,控制荆州七郡。”袁绍微笑道,“袁公路是个庸才,攻打洛阳勉强可以,但要指望他攻打长安,铲除董贼,简直是白日做梦,所以,有些事我们必须要自己做,千万不要指望别人。”
陈琳、刘表先后离开大营后,袁绍命令大军停止了攻击。
袁绍认积张扬。张扬当初进西园军任职军司马,就是袁绍受大将军何进所托,亲自举荐给蹇硕的。张扬为此数次登门拜谢。能够攀附上袁阀这棵大树,张扬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只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两年后,两人竟然对决战场,成为生死仇敌。
袁绍亲自手书一封,劝张扬投降了事。董卓都到长安去了,你还打什么打?你是信任我还是信任董卓?
逢纪自告奋勇,带着这封信进城劝降。
张扬的大军粮草尽绝,而援兵又久盼不至,已经走投无路了,这时听说袁绍要招抚自己,二话不说,降了。
袁绍随即整顿军马,陈兵黄河。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四节
四月初,董卓到达长安。
公卿百官相迎于长安城三十里以外。董卓下马和众人一一见礼,互道辛苦。
看到御史中丞皇甫嵩,董卓非常抱歉地说道:“义真兄,洛阳之事尚请原谅,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能谅解。”
皇甫嵩一笑置之。回城的路上,董卓特意邀请皇甫嵩与其共乘一车,征询解决京畿危机之策。若论打仗,董卓自认不比皇甫嵩差,但若论治国,董卓还是很敬佩皇甫嵩的。当年黄巾暴乱,京畿告急,社稷动荡,先帝急召皇甫嵩问策。皇甫嵩不慌不忙,献了四条平叛之策。后来的事实证明,先帝当时如果全部听从了皇甫嵩之议,社稷也许早就稳定了。
皇甫嵩叹了一口气,“要解今日危局,就看大人能不能忠心辅佐天子,以德治天下了。如果大人还是不能放弃严刑峻法,血腥杀戮,甚至肆意践踏大汉律,胡作非为,其后果……”皇甫嵩看看面带笑意的董卓,继续说道,“在前朝的历史上,这种败亡的例子比比皆是,大人应该非常清楚。”
董卓挥挥手,无奈地说道:“以德治天下?我倒是想以德治天下,可我总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我如果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保障,我还治什么国?义真兄,我是真心求教,你就不要拿这种话来敷衍我了。现在的形势你都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早回长安,你大抵也能猜出几分。我已经走到绝境了,再无退路了。你以为我真的愿意回到长安?我真的愿意接受豹子的制衡之策?我堂堂大汉国的相国,握天下权柄,掌十万雄兵,竟然受制于一个武夫,被一帮叛逆任意凌辱,眼看着社稷倾覆却无力挽救,我这也算是辅弼重臣?我当真无力回天了?”
皇甫嵩专注地看着他,连连摇头,“我不是敷衍你,如今真的只有这个办法了。”
皇甫嵩接着把三方制衡的后果详细说了一遍。北疆左右逢源,一家独大,实力越来越厉害。关中被困,受制于人,越来越穷苦。州郡失去制约,权势膨胀,联盟势必要解散。最后的结果是皇权没落,关中崩裂,州郡互相征伐,而北疆也将因此失去对制衡的控制,陷入生存绝境。豹子所建议的这种外部制衡虽然可解一时之战乱,但它的确是一个亡国之计。所带来的将是无穷灾难。
皇甫嵩提出了自己的内部制衡之策。这个建议他在给李弘的信里曾经说过,但李弘没有听他的。反而反其道而行之,走上了根本相反的一条路。内部制衡是董卓、李弘和士人在朝堂上的三方权力制衡,也就是说,董卓要做出巨大的让步。皇甫嵩说,周公、伊尹、霍光之所以能够成功辅佐幼帝治理天下,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的威望和权势,而是因为他们都是天下最厉害的权术大家,他们知道何时应该制衡权势,何时应该独揽大权,何时应该适度放权。治国和打仗有时候很相似,都要根据不同形势迅速制定出以最小代价换回最大胜利的决胜之策,而今天的决胜之策就是内部制衡。
董卓沉思良久。皇甫嵩这个办法是有道理,如果今日朝堂上的相国大人是皇甫嵩,那么这个办法的确能挽救目前的危局,可惜,今天的相国大人是董卓,没有人相信他,包括皇甫嵩自己。那皇甫嵩提出这个建议干什么?董卓笑着问道:“义真兄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联合袁绍袁术,打击掣肘李弘。”
皇甫嵩解释道,相国大人退出洛阳,看上去暂时摆脱了危机,掌控了主动,但其实是把自己送进了绝境,把主动让给了北疆。北疆一旦解决了灾民、屯田和戍边问题,实力大增,他想干什么都可以,无论是打长安还是占洛阳,都是举手之劳,所以当前最迫切问题是制约北疆。
大人把朱俊留在洛阳干什么?当真是因为朱俊的子弟都在北疆,可以取得李弘的信任?大人显然另有目的。大人一定知道朱俊根本不赞成北疆的做法,他会想尽一切办法破坏制衡,而大人正是想利用朱俊破坏制衡,从而有效牵制北疆。另外,大人还想利用朱俊的种种做法激怒李弘,挑起北疆内部的争斗,迫使李弘和李玮、朱穆等人反目成仇,大幅削弱北疆的实力。李弘没有了李玮,也就等于断了一只胳膊,成了三条腿的跛脚豹子了。不过,大人的这个计策只能应急,不能彻底解决危机。
要想彻底解决危机,大人必须要联合袁绍袁术,怂恿他们攻占洛阳。外部制衡的关键就是洛阳,谁都不能进洛阳,谁进洛阳,制衡就要被打破,所以李弘会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洛阳。只要双方在洛阳打起来,李弘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北疆的兵力和粮饷损耗也会越来越大,北疆将变得步履维艰,岌岌可危,而李弘将因此陷进洛阳那个泥谭无法自拔。尤其重要的是,洛阳战事一起,大人就把当前的危机悄悄转嫁给了李弘,大人可以迅速掌控主动了。
大人和袁绍袁术联手,肯定要做出很大让步,但这种让步是值得的。大人可以因此得到各地州郡的粮食和物资,可以迅速恢复朝廷因为远征大漠而遭受到的巨大损害。朝廷有实力了,天子有威势了,那时,无论是北疆还是各地州郡,迫于大汉天威,只能低头认罪。如此一来,内部制衡就可以迅速实现,而社稷也能因为大人的天纵之才得以迅速稳定下来。
董卓对皇甫嵩所描叙的美好前景没有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和袁绍、袁术握手言和。
正如皇甫嵩所言,董卓为了牵制和打击豹子。他在离开洛阳前下令杀了袁隗一家,想以此来激怒袁绍袁术向洛阳发起猛攻。同时,他为了给双方创造攻击的机会,又故意留下了朱俊。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种办法竟然是转嫁危机,控制主动,把外部制衡转化为内部制衡的先决条件。他有点洋洋得意了,对皇甫嵩也更加佩服,只是他对联合袁绍袁术没有信心,对割让权柄的事更是一百个不愿意。洛阳之祸历历在目,如果自己不是及时独揽了大权。恐怕现在早就象何进一样给埋在北邙山下的乱坟岗里了。朝堂之上的确需要权势制衡,但那是大臣之间的制衡,而不是大臣联合起来和自己对着干的制衡。
皇甫嵩先劝说自己以德治国,然后又抛出这个建议。无非就是想削弱自己的权势,打击豹子的势力,扶植袁绍袁术等士人,然后等将来天子长大了,主政了,时机成熟了,再把自己和豹子当作逆臣贼子给杀了。
董卓暗暗地骂了几句,脸上堆出景仰之色,连声夸奖。然后问道:“义真兄,此时,袁绍和袁术会愿意向天子请罪?我看很难啊。”
皇甫嵩拱手说道:“只要大人忠心为国,这事就不难。”
===
董卓拜见了天子,然后和三公大臣、尚书台诸臣商议了一下朝政,深夜时分方才回到相国府。
他连夜召见了刘艾和田仪,把皇甫嵩的建议说了一遍,“内部制衡的事,我们先撇开不谈,现在我们需要的是粮食,要解决粮食问题,我们就要利用豹子和叛军在洛阳纠缠不休的时候,伺机招抚叛军。你们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刘艾和田仪对皇甫嵩的建议大为敬佩。刘艾赞道:“皇甫大人的确是国之栋梁。如果豹子早在正月的时候得到了皇甫大人的这个计策,然后他下定决心放弃北疆,那今天的洛阳就是大人、骠骑大将军和袁隗三人共掌权柄了,我大汉社稷也就不至于出现今日的危局……”
董卓不满地骂道:“你什么意思?皇甫嵩想我死,你难道看不出来?”
田仪苦笑道:“有骠骑大将军在朝,大人稳如泰山,无论如何也不会象今天这样……”他遗憾地摇摇头,接着说道,“皇甫大人虽然没有说出如何招抚袁绍和袁术,但其实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董卓疑惑地看着他,“叔平,你快说,绕圈子干什么?”
“皇甫大人现在说出此计,是因为他非常有把握我们能招抚袁绍和袁术。”田仪说道,“原因就在于青、兖、徐、冀四州爆发的蚁贼叛乱。据我们的消息,这场叛乱的规模非常大,有数百万人参加,黑山蚁贼也已经下山了,其危害和波及的范围和中平元年爆发的那场叛乱相差无几。如果各地州郡不能及时剿杀,其后果非常可怕。到了今年冬天,假如蚁贼未平,袁绍他们不要说攻打洛阳了,就连他们自己都要找地方存身了,而更为严重的是,北疆如果因此而崩溃,骠骑大将军势必要尽起大军,包括大漠上的数万胡族铁骑,一起南下平叛。大家都没有吃的,不打怎么办?到时,大汉社稷不是能不能存亡的问题了,而是大汉社稷根本就不存在了,大汉没了。”
“袁绍也罢,袁术也罢,韩馥、孔伷也罢,他们举兵叛乱其实不是为了社稷,而是为了门阀家族的利益,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权势,但一旦社稷没了,哪里还有权势?”田仪手捻短须,十分自信地说道,“现在凭袁绍和袁术的力量无法攻占洛阳,久攻不下之后,他们肯定要怨恨李弘,而他们的后方战火纷飞,情况又非常危急,叛军因此将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内部分裂也就成了必然。此时,只要天子以平定蚁贼叛乱、拱卫社稷为借口,派人出关招扣抚,一定能成功。”
董卓恍然大悟。
田仪继续说道:“只要韩馥、桥瑁、孔伷这些人同意和我们联手压制李弘,那就算受抚了,我们不但可以赦免他们的罪责,还给他们加官晋爵,这样粮食问题也就解决了。袁绍和袁术没了这些人,两个人还玩什么?就算袁绍和袁术不愿受抚,不愿回京,我们也一样赦免他们,一样给他们加官晋爵,只是如此一来,两人叛逆的嘴脸就暴露无疑了,必将受到天下人的指责。”
“我们还可以借此招抚的机会,以离间之计分化袁绍和袁术,让他们互相猜忌,这样将来大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朝堂上的权势制衡。”刘艾笑道,“几个月后,当我们回到洛阳时,也许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董卓大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们想得太美了。”接着他担忧地说道,“就算我们招抚成功,又如何逼迫李弘放弃三方制衡,接受我们的建议,回朝任职呢?这头豹子可不好驯服啊。”
“大人怎么把大司马刘虞刘大人忘记了?”刘艾提醒道。
“你不说,我真的忘记了。”董卓笑道,“他跑得太远了。”
===
过了几天,天子下旨,转拜大司马刘虞为太傅,接旨后立即赶赴长安任职。
天子下旨,以骠骑大将军李弘领大将军事,暂驻于晋阳主掌北疆军政。
天子下旨,以大鸿胪韩融、少府阴循、执金吾胡毋班、将作大匠吴循、越骑校尉王环等五人为招抚使,到冀州、兖州、河内等地招抚袁绍、王匡、韩馥、桥瑁、张邈等人,希望他们能以社稷为重,立即罢兵,各自率部平定境内的叛乱。
天子下旨,以宗正马日磾、御史中丞皇甫嵩、尚书令丁宫为招抚使,出武关到南阳、颖川等地招抚袁术、孔伷、李旻、孙坚等人。天子同时下旨,以后将军袁术兼领南阳太守,拜孙坚为破虏将军。
天子下旨,由于益州牧刘焉给朝廷及时送来了粮食,极大地解了关中粮荒,劳苦功高,特加封其爵位和食邑,并拜其子刘范为左中郎将,刘诞为治书御史,刘璋为奉车都尉。刘焉的三子现在都在长安。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5节
四月上,河南尹,伊阙关。
伊阙关位于洛阳南面的龙门山和香山的阙口。此处两山夹峙,伊河从中而过,地势非常险要,是洛阳南下,汝、颖北上的通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巍峨高耸的城楼上,大纛飘扬,旌旗飞舞。北军士卒手执明晃晃的武器,列队而立,一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吕布站在大纛下,望着远处沿河而上,越来越近的敌方大军,神情异常冷峻。
“大人,孙坚的大军逼近了。”魏续低声说道,“我们是不是再向李将军求援,请求他立即调拨粮草辎重?没有粮食,我们可以吃人,但没有军械,我们怎么驻守关隘?”
吕布皱皱眉,没有说话。他抬头看看关隘两旁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又看看在空中飞舞的大纛,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坚毅之色,“擂鼓,准备血战。”
战鼓冲天而起,霎时震憾了山野。
魏续二十多岁,高大魁梧,肤色较黑,大概由于多年从军的关系,他显得沉稳而刚猛。魏续不满地瞪了一眼吕布,瞅了瞅身边的宋宪。
宋宪也只有二十多岁,个子不高,身体很单薄,脸上坑坑洼洼、斑斑点点的,一双小眯缝眼,看上去非常精明。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走近吕布,躬身说道:“大人,我们一路急撤,圈养的菜人逃跑了许多,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军需。我们守不住伊阙关。”
吕布挥挥手,大声说道:“派人到附近再抓一点,应应急。”
宋宪脸色一变,略略提高嗓门说道:“大人。这里距离洛阳不到一百里,如果让李将军和朱大人知道我们在洛阳附近掳掠,大人恐怕会……”
“我一路不战而退,连续放弃广成关、梁城、阳人和新城,直接退到了伊阙关,若论罪责。我脑袋早就保不住了。”吕布冷笑道,“如果我们手上不是有一万将士,我们能活到现在?当初董卓之所以不敢动我们,就是因这我们有一万大军。前一阵子董卓在洛阳的时候,我们就得不到足够的粮饷军械,何况现在董卓不在洛阳了。朝廷的粮饷军械都是给西凉兵、京畿兵,不会给我们并州兵和河内兵的,所以你们不要想了,还是去抢吧。你们抢得越凶,杀得越多,李儒才会感到危险。才会给我们需要的东西。”
宋宪想再劝两句,但看到吕布脸显怒色,把话又咽了回去。
自从丁原死后,大家都跟在吕布后面,对他很信任。吕布过去在丁原帐下任职主薄的时候,和众人关系就很不错,大家佩服他高绝的武功,也很喜欢他的豪爽和刚直。在经历了雁门关数月的血战之后,幸存下来的几百名将士成了生死兄弟。后来这些人成了丁原所建三千并州军的主力。丁原调任河内太守,这支军队在吕布的带领下也到了河内。当时吕布是都尉,他在丁原的命令下随即把军队扩充到了一万人。丁原被董卓杀了后,河内军的不少军官义愤填膺,当即就要举兵报仇。吕布把他们劝住了,一万人对抗董卓的数万大军,死路一条。吕布说,我们首先要活下去,然后才能报仇,才能找机会杀了董卓。要想活下去,就先忍着。但随着时局的变化,报仇已经逐渐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而且连生存都越来越困难了。
如今董卓到了长安,把主力大军都征调到了函谷关以西,洛阳方向仅留下了李儒、胡轸、吕布、毋丘毅、李蒙和张辽等寥寥数支军队。主力大军一走,数量极少的粮草军械基本上都给了胡轸和李蒙两军。吕布和张辽受够了这种歧视,人都麻木了,也不张口要了,干脆自己抢,抢多少算多少。
“大人,大谷关方向只有文远(张辽)的两千兵马,你看要不要增援?”魏续指着走近关隘的敌军说道,“如果孙坚在这里缠住我们,而袁术率军猛攻大谷关,文远可能寡不敌众要丢掉关隘。”
吕布问道“有袁术的消息?”
“没有。”魏续回道,“我们退出阳人后,斥候曲按照大人的命令,已经全部随军撤回了。不过相国大人既然杀了袁隗一家,袁术不可能不竭尽全力攻打洛阳,他要报仇啊。你看孙坚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就应该知道袁术不会善罢甘休了。”
吕布嗤之以鼻。
“我们想活着,想报仇,就要把这支军队留下来。”吕布慢悠悠地说道,“董卓能退出长安,我们就能败退洛阳。大军没有吃的,没有军械补充,我怎么击败叛军?你不要担心文远,他自会见机行事。”
“你的意思是……”
“李儒要想保住脑袋,他就要守住洛阳,就要派自己最放心的军队来驻守关隘。”吕布看看恍然大悟的魏续和站在四周的众将,挥手说道,“你们带一队人马向洛阳方向掳掠,声势要造大一点。”
“大人,孙坚已经杀到了……”伊阙都尉张承惊惶地说道,“大人不守关了?”
吕布轻蔑地看了一眼缓缓而来的敌军,嘲笑道:“孙坚如果敢用一万人攻打我八千人驻守的关隘,那他就是白痴,自寻死路。”
“擂鼓,用点力气,晚上吃新鲜菜人。”
孙坚驻马于山冈之上,极目远眺雄伟的伊阙关,心生几许苍凉和无奈。
面对这样险关,自己的一万大军根本没有飞越的可能。打是打不过去的。
“袁大人的军队到了什么地方?”
“到了阳人。”公孙称回道,“纪灵、陈兰和雷薄各领两千人马尾随我们而来,但速度非常缓慢。”
孙坚眉头一皱,惊讶地问道:“他自己呢?袁公路自己在哪?”
“他回宛城了。”公孙称生气地说道,“这位将军大人实在有点……太傅大人、他哥哥,还有他袁家几十口人都给董卓杀了,他不急着报仇,却急着要继承家主。我真不明白,他天天穿着丧服给谁看?”
孙坚摇头苦笑,“也怨不得他,他也是没办法啊。袁绍本来就名闻天下,这次不但领军讨董,还承制天下。做了车骑将军,威望达到了极致。虽然袁绍是庶出,但他已经过继给袁逢的兄长袁成为子,算是长门长孙。按道理,继承家主也无可非议,所以,这时公路兄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得到袁阀宗族和各地袁阀势力的支持,否则他很难坐家主这个位子。如果他不是袁阀的家主,即使第一个打进洛阳,他这份功劳也要算到袁绍头上。家主就是家主。其他兄弟再怎么有本事,也无法和家主相提并论。
公孙称叹道:“袁阀势力惊人。现在这个时候,如果没有家主,对讨董大业的确危害很大,但我看,这个家主,怎么轮也轮不到袁术。他的声名太差了,和袁绍根本没法比。”
I孙坚担忧地说道:“问题就在这。如果袁术不能继承家主,他们兄弟之间互相闹起来。继而他们袁阀内部也跟着分裂,那讨董的事就很危险了,极有可能半途而废。”
公孙称笑笑:“听说这次袁术请了不少人到宛城商议继承家主的事,希望他能如愿以偿。只是袁术一走,攻打洛阳的事……”
“你立即急书纪灵,督请他领军飞速赶到大谷关。只要我们三路人马同时对伊阙、大谷、轘辕三关发起攻击,洛阳毋丘毅的军队必定要赶来支援。”孙坚挥了挥手中的马鞭,豪气冲天,“如此,则洛阳可下。”
===
四月上,河南尹,大谷关。
大谷关位于嵩山与龙门山之间的峪谷(今偃师寇店乡水泉村),距离洛阳五十里。此谷长三十里,谷内沟壑纵横,溪水潺潺,群峰削立,灌木丛生,而关隘的东西两侧有牛心山、牛嘴山、老羊坡、歪嘴山、大风山等险要地势。此关乃洛阳正南方向的第一关,是拱卫京都的重要门户。
纪灵率军赶到嵩山与龙门山之间的峪谷后,停了下来。
“此处地形复杂,极易中伏。张辽只要在东西两侧山上下伏兵,我们必遭重创。”陈兰手指深谷,心虚地说道,“这里历来是攻打关东的主战场,中伏失败者比比皆是。以我看,我们还是驻军于谷外吧,这样稳妥些。”
纪灵三十多岁,体格健壮,高大的身躯在黑色盔甲的映衬下,显得非常威武。他是汝南人,袁逢的门生,曾经受辟于太尉府,后来被袁逢举荐到豫州梁国任都尉。他和袁术关系一向不错,这次袁术举兵讨董在豫州等地募兵时,他带着三千人赶来相助。
纪灵犹豫了很长时间。进谷探察军情的斥候回报,谷内一切正常。
袁术离开前,一再嘱咐自己要听从孙坚的调遣,但孙坚给自己命令非常费解,自己是不是一定要听从呢?孙坚命令自己急速逼近大谷关,并迅速展开攻击。这个命令很好笑,孙坚让自己率六千人马攻击大谷关,不是成心要葬送自己的大军吗?张咨死后,袁术暂领了南阳郡,接收了南阳的一万郡国兵,军队随即扩大到了两万人,但随随便便、毫无意义地把六千人马葬送在大谷关下,谁愿意?自己不愿意,袁术更不愿意。
孙坚在书信中信誓旦旦地说,这次一定能拿下洛阳,但纪灵就是想不明白,他凭什么拿下洛阳?就算朱俊在洛阳接应他,但洛阳一地集中有董卓和北疆的六万大军,函谷关还有牛辅、李傕和郭汜的三万大军,这九万大军如果反扑而来,孙坚、孔伷、李旻,还有自己的三路大军,两万六千人马能对付得了?尤其洛阳还有北疆大将徐荣坐镇,那可是指挥雁门关大战的名将,孙坚能打赢他?
纪灵一筹莫展。
不听孙坚的,势必要和孙坚闹翻。对袁术很不利。袁术现在正在为继承家主的事头痛不已,如果他能率兵进占洛阳,那么这个家主十有八九就是袁术的了。自从孙坚赶到鲁阳后,京畿南面战场随即爆发大战,形势也立即发生了变化,袁术的声望突然间就增加了数倍。这次汝南、颖川和南阳的许多袁阀宗族子弟之所以愿意到宛城和袁术商量继承家主的事。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袁术不但攻打洛阳,而且还打数了个胜仗。相反,袁绍那边不但打了败仗,连联盟都快解散了。
不能攻占洛阳呢?袁术如果不能拿下洛阳。那他就更需要孙坚的支持了。孙坚和袁术的关系非同一般,从他一路北上连杀两个朝廷大员就能看得出来。他相信袁术,无视律法,一杀就是两个大官,震撼大江南北。就凭这种关系,孙坚肯定会鼎力支持袁术继承家主。其次是孙坚的实力。孙坚的实力非常强悍,这对袁术继承家主有很大的助力。孙坚的一万大军里,有一部分是从吴郡就开始追随他的悍将,这些人都参加了中平元年平定黄巾军的南阳大战。而且许多人是随着孙坚一起杀上宛城城楼的;还有一部分是朱俊的老部下,朱俊不再统领军队后,这些人继续追随朱俊,孙坚到长沙平叛时,朱俊就让他们随孙坚一起南下了;剩下一部分就是长沙郡的人,包括投降孙坚的蚁贼叛军。孙坚这一万人马大部分都是久经战阵的将士,其实力远远超过了袁术的两万大军。有孙坚相助,就是拿刀砍,也能把这个家主的位子抢过来。
纪灵想到这里,再不犹豫,断然挥手道:“传令,大军进谷,直逼大谷关。”
===
四月上,洛阳,毕生苑。
李儒这几天的日子很难过。
吕布的军队在洛阳附近县城的掳掠已经激怒了朱俊,他三番两次跑到毕生苑大发脾气。现在部分流民已经返回家乡,正在各地官府的组织下急速展开春耕,河南、谷城等的百姓给吕布的军队一阵抢杀,四散而逃。百姓们有家不敢回,有地不敢种,纷纷跑到洛阳城,跪在府门外捶胸顿足,哭声震天。
李儒很气愤,他不是气愤吕布,而是恨朱俊。朱俊从桥瑁和张邈手上要了不少粮食种子,还通过李玮的关系,从徐荣大军的军粮里调拨了一部分。上次徐荣在荥阳打了一仗,抢了两千多车的粮草辎重,结果给朱俊拿走了一半。李儒想向朱俊借一点,但朱俊不给。吕布这么一抢,急坏了朱俊,他看到李儒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于是就威胁李儒说,你如果不把吕布解决了,我就请徐荣出面。李儒气啊,你以为徐荣能搞定吕布,我就搞不定?
这时,李儒接到吕布和张辽的求援信,他随即准备把驻守洛阳的毋丘毅和驻守在偃师城的胡轸调到伊阙关驻守,把吕布调到大谷关驻防。吕布距离洛阳近了,他这下子总要收敛一点吧,而且这样一来,洛阳南面三关的防守兵力就达到了三万人,足够抵挡南面叛军的攻击了。
按照徐荣和李儒的约定,双方军队调动要互相告知,所以李儒把这份军令也给虎牢关的徐荣送了一份。
徐荣当即回书,劝告李儒不要调动驻防洛阳的部队,毋丘毅的五千人马无论如何不要动。徐荣建议让驻守偃师城的胡轸去支援吕布,自己率军南下攻击颖川郡。徐荣说,必须要重创叛军,否则制衡何时才能实现?
李儒等的就是徐荣这句话。他立即急书三关守将,为了击败叛军,诸部暂时归龙骧将军徐荣调遣,如有违令者,斩。
=
四月上,河南尹,虎牢关。
早在三月下的时候,杨凤就一再急书徐荣,请求调拨援军。按照他的估计,袁绍攻占了温县之后,肯定要陈兵黄河,攻击孟津和小平津。现在驻守两关的一万屯田兵实在是太差。这些屯田兵是去年七月骠骑将军南下威胁京畿时,临时从灾民中征募的。河东老屯田兵北上河套地区屯田后,这些人就在河东屯田,由于训练太少,又没有临战经验,实在是不堪一击,他们逃跑可以,打仗是万万不能指望地。
徐荣也理解,加上粮饷极度紧张,于是他和杨凤、李玮商量了一下,随即把这一万屯田兵调回河东参加春耕去了。让强弩中郎将孙亲带着高顺、梁百武、林迅和一万步卒驻防于孟津和小平津。这样一来,虎牢关方向只剩下一万大军了。
很快,徐荣接到李儒回书。李儒说,同意将军所定之战策。详情已经密告三关守将,将军可以南下了。
徐荣随即命令高览领九百人驻防虎牢关,杨淳领一百人守荥阳,自己带着吴雄和李云两将、九千大军,南下颖川。
武毅中郎将高览很担心,他对徐荣说,大人还是多带些人马南下吧。给我五百人,我就能守住虎牢关和荥阳。徐荣笑道:好,就依你。有正清把守虎牢,当万无一失。
==
四月上,河南尹,伊阂关。
胡轸率八千军到达关隘。胡轸对吕布的连战连败非常不满,但两人同为中郎将,他又不好直接骂,于是就借着吕布军中士兵肆意掳掠一事大做文章,非逼着吕布诛杀违令将士。吕布大怒,一脚踢飞面前的案几,指着胡轸的鼻子骂道:“你敢动我军中将士一根毫毛,我就砍了你一条腿。”
胡轸纵横西疆十几年,哪里受得了这等鸟气,当场就要拔刀相向。双方将领、亲卫拼命拉扯,总算把两人拽开了。胡轸咆哮道,这次只要给我逮着违令之事,我势必诛杀一名银印青绶。银印青绶为两千石官员所佩,胡轸欺人太甚,竟然指名道姓要杀吕布了。吕布气得睚眦欲裂,大吼一声,一脚踢到了墙上。
“轰……”
一尺厚的墙被他一脚踢了个大洞,碎砖呼啸四射。吕布犹不解恨,跟上再跺一脚,雾时房屋震颤,半面墙轰然倒塌。
吕布带着满身的灰尘和砖屑冲了出去。
胡轸和西疆诸将骇然变色。
==
四月中,河南尹,大谷关。
一夜之间,大谷关上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北军将士,李儒、胡轸、牛辅的战旗围在大纛四周,高高飘扬。同一时间,斥候飞报,谷外山道上发现了北疆大军踪迹,己方军队可能被包围了。
纪灵二话不说,下令撤退。
“急报孙大人,说大谷关方向出现了北军和北疆军主力,我们先撤了。”
==
四月中,豫州,颖川郡。
颖川治所阳翟城外突然出现了北疆大军。
豫州刺史孔伷正在堂上抚琴高歌,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心神震骇,琴弦断裂。他楞了好长时间,忽然笑道:“此乃乡野传言,不足为信。”
前来报信的别驾从事急了,大声疾呼道:“龙骧将军徐荣已经兵临城下,请大人早做决断,是撤还是守?”
孔伷又楞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急报阳城李旻大人,鲁阳桥蕤大人,宛城袁术大人,还有正在攻打伊阙关的孙坚大人,请他们速速来援。”
那从事答应一声,惊惶退出。
孔伷坐在那里想了一下,转身对侍立身后的小童说道:“焚香,取琴,我要再抚一曲。”
==
阳翟城以北一百里就是阳城,由阳城再往北五十里就是轘辕关。
颖川太守李旻和都尉张安领五千兵进驻阳城后就停了下来。五千人马攻打轘辕关肯定不可能,但威胁轘辕关,牵制守将李蒙的兵力,以配合孙坚和纪灵在另外两个方向的进攻,那还是绰绰有余。
最近几个月由于北军士兵在这方圆数百里大肆掳掠,此处已经空无人迹。李旻到了阳城后,一边修缮城墙,一边招抚流民。他想把滞留在附近山上的流民全部迁走,让缺少食物的北军士兵连人都吃不到。这时,李旻接到了快马报信,说阳翟城被徐荣包围了。李旻大惊失色,急忙命令大军连夜撤退回援。阳翟城一旦失陷,自己连家都回不了了。
李旻率大军顺着颖水河疾行,走到距离阳翟城大约六十里处的小山时,中伏了。
北疆大军突然杀了出来。校尉吴雄和李云两人各带三千兵马,从东、南两个方向狂攻。这一下遭袭,颖川兵又惊又怕,加上又连续飞奔了四十里路,早已累得站不住了,大军顿时溃不成军,一哄而散。西面是颖水河,只有掉头往阳城逃跑。李旻一马当先,向阳城狂奔。颖川兵很惨,被北疆兵杀死了一部分,自己跳进河里淹死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投降了。
入夜之后,李旻和张安带着数百人总算狼狈不堪地逃了阳城。还没等李旻等人叫门,城楼上突然燃起了冲天火光,城门也霍然洞开。
李蒙驻马立于城下,大笑道:“太守大人,下官恭候多时了。”
==
半夜时分,龙骧将军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策马走进了火光冲天的阳城。
阳城城内的广场上,架起了几十口大锅,其中还有一个大鼎,数千名士卒团团围在四周狂呼乱叫。锅下面是熊熊燃烧的大火,锅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冲天而起的热水水汽和浓浓黑烟伴随着震天的凄厉惨叫,直冲黑暗。
李蒙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大人,我们正在开饭……”
徐荣瞪了他一眼,想骂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围在四周的士卒大都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看着都让人想哭。这可是大汉国的北军啊。
李蒙笑容渐敛,尴尬地说道:“大人,我们在西疆就认识,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我不是那种恶人,但我现在怎么办?我这五千士卒已经吃了七天的野草和树皮,实在是饿极了。”
“好了,好了……”徐荣挥手制止了他的解释,“李儒李大人应该保证你们守关将士的口粮,粮食呢?”
李蒙恨恨地骂道:“都给胡轸、李傕他们抢去了。我去找李大人要,李大人说,我这身肉勉强还可以,你要吃就把我吃了吧。”
徐荣苦笑,“李旻呢?这个人还有用,你没有把他煮了吧?”
李蒙懊悔地一跺脚,“煮了,那大鼎里煮的就是他。这人长得胖胖的,还有那个都尉张安,也是胖胖的,他们还没有下马,就被士卒们一拥而上抓去煮了,估计快熟了。”
徐荣气得一低头,狠狠地捶到了马颈子上。
“把他的头留下,用盐腌了,送拾袁术。”徐荣无奈地说道,“这个不能吃了,知道吗?”
==
四月中,河南尹,阳人小城
孙坚接到纪灵的急报后,匆忙后撤。大军狂奔一百二十里赶到广成关,却发现关隘已经被张辽抢先一步攻占了。
孙坚破口大骂。纪灵只顾自己逃跑,竟然连广成关都不要了。广成关一失,前有汝水河,后有追兵,孙坚已经无路可逃,只能退入阳人小城,死守待援了。
胡轸和吕布随后领军赶到,团团围住了小城。同一时间,徐荣的大军正从阳城方向飞速赶来。
(广成关位于光武皇帝所置的广成苑南边,故称广成关<即今河南临汝镇一带>。这里世称“两山夹一川”,其东北有长虫山、娘娘山、和尚山、白云山、盘龙山,西南有大马山、大虎岭,自古就是通往荆楚的要塞。在广成关附近还有一个广成泽,周围四百里,水出狼皋山中,东南流入汝水。)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六节
吕布和张辽带着诸将于阳人十里外迎接徐荣。
徐荣带着一百铁骑风驰电掣一般疾驰而来。
雁门关一战后,徐荣除了和吕布见过一面外,和其余众将都已经两年没见了。大家远远看到高大威武的徐荣笑容满面地大步走来,不禁齐齐拜倒在地,高呼“将军大人……”徐荣非常激动,急忙把众人一一扶起,互道别情。
众人都很感慨。北疆将士去年远征塞外,不仅收复失地还征服了漠,建下了盖世功勋,为天下人所景仰,李弘、鲜于辅、徐荣等北疆大将更是名震天下,反观自己这些人,这两年深陷于京畿的腥风血雨之中,不但一事无成,寸功未立,反而连生存都越来越困难了。许多人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大汉国,怎么突然就变得面目全非了?权势倾天的董卓,怎么突然就变成逆贼了?昔日朝堂上的同僚,军队里的袍泽,怎么突然就变成敌人了?
诸将怀着敬慕和崇拜之情,把徐荣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自从州郡起兵讨董以来,京畿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危机重重,上个月甚至连董卓都回长安去了,这让将士们非常悲观。然而,徐荣的到来给了他们希望,尤其是今天,徐荣亲自指挥各路大军,连施妙计,仅仅在半个月之内就彻底击败了叛军气势汹汹的进攻。在诸将的眼里,徐荣一定能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徐荣耐心地回答了众将心中的诸多疑惑。京畿危机不是起源于董卓的诸般作为,而是源于武人和士人之间权势的争斗。只有把朝堂上的事解决了,京畿危机才能化解。骠骑大将军派我南下,就是想创造这个和解的机会,而相国大人主动回长安,也是想创造这个和解的机会。
“大人。如果相国大人和袁绍、袁术他们和解了,我们是不是不要打仗了?是不是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了?”魏续急忙问道。
徐荣略一沉吟,点头道:“应该是这样。现在青、兖、徐三州爆发了蚁贼叛乱,声势浩大,为祸甚烈,如果不及时平叛,大汉社稷恐怕要毁于旦夕之间。这时无论是朝廷还是袁绍、袁术,谁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社稷崩裂。所以,和解的机会就在眼前。”
“围住了孙坚,我们就能逼迫袁术和相国大人和解了?”成廉问道,“有这么简单?”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了,”徐荣笑道,“围住孙坚,等于打断了袁绍一只手,会让他实力巨减,这是逼迫袁术答应和解的先决条件。”
“这么说,我们只围不打了?”吕布问道,“大人,那粮食怎么解决?孙坚和纪灵虽然抛弃了大量的粮草辎重,但远远不够我们数万大军的消耗。这段时间,我们吃什么?”
众人一起盯着徐荣。现在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不是打不打仗,能不能打赢仗,而是如何吃饱肚子。
徐荣四下看看,微微笑道:“胡大人没有来?”
张辽笑道:“胡轸哪里还有脸见你?他现在是军中笑料。相国大人让他领一万大军守虎牢,他不但没有守住,反而给大人不费一兵一卒夺了去,这脸丢大了。”暮然张辽想到什么,脸色突变,“大人,你想……”
徐荣不动声色地说道:“粮食少,人多,要想吃饱肚子,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吃人,要么杀人。”
吕布和众将豁然大悟,虽然非常吃惊,但也按捺不住心里的高兴,一个个眉开眼笑。
“大人,那孙坚怎么办?白白便宜他?”张辽小声问道。
徐荣笑笑,指着身后的侍从说道:“把地图打开……”
==
胡轸听说徐荣没有来,而是率军去打鲁阳了,非常高兴,急忙指挥大军猛攻阳人小城。徐荣没来,这全歼孙坚的功劳可就是胡轸和吕布两人的了。胡轸上次丢了虎牢,吕布这次连丢数城,两人身上都有罪责,如果能立功抵罪,当然是求之不得了。胡轸高兴地对手下说,徐荣这个人很识趣,知道上次得罪了我,这次不但不敢来了,竟然连功劳都不要了。
吕布好象也给他骂好了,非常配合,督军狂攻。
胡轸因为一心要戴罪立功,所以他的八千大军拼得非常厉害,数次攻上了南城城楼。幸好吕布很给孙坚面子,每当南城告急,他的大军就撤了下来。孙坚随即得以腾出手来增援南城,重创胡轸的攻城军队。三天打下来,胡轸和孙坚损失惨重,而吕布也伤痕累累,不过,孙坚却从吕布的“帮忙”中看出了一丝突围的契机。
第三天深夜,距离阳人小城五里的广成关上突然燃起了冲天大火,战鼓声和杀声惊天动地。
孙坚大喜,急忙集结军队,准备突围。此时攻打广成关的肯定是袁术派来援救自己的军队。
朱治建议同时从四门突围,以分散敌人兵力,其中南门作为大军的主要突围方向。孙坚不同意。负责围攻南门和东门的是胡轸大军,这三天已经受损严重,而从吕布这几天的攻击来看,他显然是想大量损耗胡轸的兵力。孙坚说,是不是吕布和胡轸之间有矛盾,吕布想趁此机会杀了他。如果实情确实这样,我们集中所有兵力从南门突围就万无一失,因为吕布不会去支援他。
就在孙坚等人争论不休,举棋不定的时候,张辽带着残兵败将从广成关方向逃了回来,恐惧而凄厉的叫喊声响彻了漆黑的深夜,“叛军来了,叛军来了……”
士卒们惊惶不安,目瞪口呆地看着张辽带着败军穿营而过,一边狂奔一边扯着嗓子狂叫,“走……走……大家快逃啊……”
吕布也不待军队集结完毕,跳上战马就跑。“走,走,大家快走,回伊阙,回伊阙……”
恐惧到极点的士卒们发出了一声哭天抢地的哀嚎,接着呼啸而逃。什么都不要了,抱着脑袋就跑。
孙坚再不犹豫,带着大军冲出了南城门。
胡轸此时正在骂骂咧咧地集结军队,准备后撤。猝不及防之下,大军被迎头重击,胆战心惊的士卒们根本不做抵抗,一哄而逃。
此时从广成关方向传来了清晰而密集的战鼓声,显然是前来救援的军队正在急速赶来。
孙坚怒吼一声,“杀,给我追在后面杀……”
朱治,程普、韩当等人都是久经战场的悍将,怎肯错过这么好的歼敌机会,大家各自指挥部卒,奋勇追杀。胡轸的大军遭到了血腥杀戮,死伤无数。
孙坚正杀得酣畅淋漓,几个斥候飞奔而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大人,广成关关门大开,但并无援军。”
孙坚倒抽一口凉气,冷汗唰地就出来了。“快,鸣金,停止追杀,抢占广成关,抢占广成关……”
==
广成关在冲天火光的映射下,显得非常地诡异。
朱治带着一千精锐率先冲了进去,四下搜索,关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斥候纵马出关,南下疾驰十里,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人迹。
孙坚带着大军缓慢走进了关隘。他和诸将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一切都是吕布布置的?一是为了杀胡轸,二是要放走自己?难道吕布也投靠了朱俊?
“由此南下到鲁阳一百五十里,途中只有大虎岭的地形非常险要。”公孙称忧心仲仲地说道,“如果吕布想利用我们先杀掉胡轸,然后再后发制人杀死我们地话,只要在这个地方预设伏兵就可以了。”
孙坚和几个部下商议了很长时间。如果吕布真的在大虎岭有伏兵,即使大军杀过去了,损失也非常惊人,而且一旦杀不过去,等天亮后吕布整军追上来,把大军围在大虎岭,那真的要全军覆没了。考虑到大军粮草尚能支撑数日,孙坚觉得还是稳一点为好。于是他给驻守鲁阳的桥蕤再次写了一份求援信,请他带着粮草急速来援。先前大军被围在阳人小城,广成关又失,桥蕤不来救援情有可原,但现在自己已经脱困了,他如果再不来驰援就没有任何道理了。
“如果他两天后没来,我就亲自到鲁阳把他杀了。”孙坚冷森森地说道。
==
四月下,南阳郡,鲁阳城。
桥蕤三十多岁,高大伟岸,一双丹凤眼,三绺长须,英武中透出几分儒雅之气。他是袁阀亲戚,和袁术是表兄弟,过去受辟于袁隗的太傅府。袁隗以京官外任时,特意让他到汝南郡府任都尉,在袁阀根基之地征募义兵。
桥蕤接到孙坚的第二封求援后,立即找纪灵商量。到底是去救孔伷还是救孙坚?
这时,孔伷的第四封求援信到了。孔伷说,颖川太守李旻的大军至今还没有回援,估计是被困在了阳城,指望不上了。阳翟城如今已经被徐荣的大军围了七天,形势越来越危急,恳求桥蕤速速去援。
纪灵想了一下说道:“袁大人有书,叫我们能救则救,不能救也要去做做样子,免得将来落人口实,遭人记恨。我看援兵不动显然不好,还是去做做样子吧。如今孙坚已经占据了广成关,南下无忧,他之所以不敢回撤,主要是担心军队在大虎岭中伏。我看你就去一趟吧,没什么危险。我去不好,见了面很尴尬。”
桥蕤笑道:“谁叫你跑那么快?你放弃广成关,等于把孙坚推进了绝境,他当然恨你入骨了。救孔伷很危险,围住阳翟城的是徐荣的军队,都是北疆精锐。你有把握吗?”
纪灵挥挥手,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到阳翟城附近去看看。敷衍一下孔伷。也许徐荣看到我们的援兵到了,会主动撤走的,他毕竟没有粮草支持,攻城的兵力又不够。只能吓唬吓唬象孔伷这样的人。”
“你我都离开了,这鲁阳谁守?留多少兵力?”
“让陈兰留守,一千人绰绰有余。”
第二天,桥蕤带着四千人马北上广成关接应孙坚,纪灵带着五千人马东进颖川阳翟城救援孔伷。
==
霍阳山位于广成关和鲁阳城之间,距离鲁阳城八十里。
当桥蕤带着大军沿着霍阳山东麓大道北上时,徐荣带着大军从霍阳山的西麓小道南下了。
黎明时分,睡梦中的陈兰被冲天地战鼓声和巨大的轰鸣声惊醒了,“怎么回事?”
“大人,徐荣……徐荣的军队在攻城。”前来禀报的侍从满头大汗,惊惶失措地说道。
陈兰惊得一跃而起,大声叫道:“徐荣不是在阳翟城吗?怎么一夜之间跑到鲁阳了?”
“大人,外面的确是北疆大军,密密麻麻的有好几万人。”报信的士卒一脸恐惧地指着城外说道,“他们正在撞门,我们守不住,守不住啊……”
陈兰不待穿好战袍,拎着战刀就往外跑,“全城都给包围了吗?”
“没有。他们刚刚到,目前西门还没有被围上。”
陈兰不假思索地举刀狂吼:“走,我们从西门走,从西门走……”
那侍从诧异地问了一句,“大人,不守城了?”
“一千人守什么城?”陈兰一边飞身上马,一边骂道,“想死你就留在这里。”
徐荣在铁骑亲卫的簇拥下,策马走进鲁阳城。
六千北疆大军此时已经占据了整个城池,正在府衙的库房里查抄粮食和财物。吴雄打马迎上,躬身笑道:“大人,这一路上仗没有捞到打,腿倒是快跑断了。”
“你不是骑马吗?”徐荣佯装不解地问道,“是马腿快断了还是你的腿快断了?”
吴雄大笑。围在四周的亲卫忍俊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大人,我们打下了鲁阳,拿到了粮食和财物,是不是又要走?”
“对,立即离开这里,跟在纪灵后面到阳翟去。”徐荣说道,“命令各部动作快一点,黄昏前离开这里。”
“黄昏?”吴雄哀叹道,“大人,你好歹也让大家歇一天。”
“不能歇,立即走。”徐荣笑道,“这里距离宛城、阳翟。广成关都只有一两百里路,一旦被他们缠住,我们就被困在这里了。我们孤军深入可以,但不能太大意。拿了人家的东西,还在人家门口睡一觉,未免欺人太甚了。”
“欺负他又怎么样?难道袁术还敢打到北疆不成?”吴雄不屑地笑道:“你说孙坚很厉害,他怎么不敢过大虎岭?结果我们伏击不成,只好跑到这里来打劫。这次算是白便宜他了。”
徐荣用手中的马鞭敲敲吴雄的战盔,亲昵地说道:“雨辰,仗打多了,官做大了,眼睛也朝上了啊。魏续和宋宪两人伏击桥蕤不是更有把握吗?只要他们抢到了粮草,还是一样能困住孙坚。我觉得困住孙坚还是要比重创孙坚好。袁术要是没有强横的实力,他拿什么和袁绍争?袁氏兄弟如果不内讧,我们想制衡就很难。只要能把孙坚困在广成关一段时间,袁术肯定会着急。”
吴雄摇摇脑袋,拱手说道:“这么复杂的事,还是大人去想吧。吕布现在应该在攻打广成关了吧?”
“差不多。”徐荣说道,“孙坚如果撤退坚决一点,也就走掉了,但现在他就很麻烦了。吕布一打,孙坚难免顾此失彼,如果桥蕤再一败,他就很难从容脱身了。魏续和宋宪有五千人,足够击败桥蕤,守住大虎岭了。”
“大人,我们这次到阳翟,是不是和围攻阳翟城的李云、李蒙东西夹击,全歼纪灵?”
“全歼不可能。”徐荣笑道,“如果他能把孔伷救走,把阳翟城和粮食留给我,我甚至可以不打他。”
==
四月下,河南尹,广成关。
孙坚望着跪在地上的斥候,呆立无语。
他以为吕布会在大虎岭设伏,谁知道吕布偏偏不在大虎岭设伏,而是在大家认为最安全的汝水河。
桥蕤大败而逃,粮食和辎重都给吕布的伏兵抢走了。赶到大虎岭接应桥蕤的黄盖接到消息后,正准备过去救援时,吕布的伏兵又以夷非所思的速度杀了回来,硬是把黄盖击退了。大虎岭上确实有伏兵,而且人数还足够多。
此时,关隘外的吕布和张辽正在指挥兵马攻城,而关隘内的粮草已经断绝了。
“杀出去,今天就杀出去……”
==
四月下,颖川郡,阳翟城。
李蒙和李云看到纪灵来援,匆忙撤军而走。
纪灵高高兴兴地进了阳翟城。当晚和孔伷等官员欢歌笑语,一醉方休。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阳翟城下黑压压地一片大军,又被包围了。不过这次徐荣让出了西门。纪灵丝毫没有犹豫,率领大军保护孔伷从西门突围而走。
徐荣攻陷阳翟城。
==
四月下,南阳郡,宛城。
袁术咆哮如雷。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七节
袁术以为凭自己的嫡出身份和后将军官职,在大哥袁基死后由自己继承家主,应该是无可非议、理所当然的事,然而真实的情况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宗族之内包括几个祖辈、叔伯辈都沉默不语,而袁阀的亲戚、弟子门生、故吏好友也大多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袁术没有足够的威名和功绩,更没有能够让袁阀发扬光大的才华。
家主的继承直接关系到家族的荣辱兴衰,所以本朝诸多门阀的家主也不一定都是传嫡不传庶,更多的时候还是看才能,以贤者为家主也是本朝家主继承的重要选择。现在袁绍无许是哪一个方面都比袁术强,这是不争的事实。袁逢年老淡出朝堂之后,就把家主的位子让给了袁隗,其意思很明显,他并不看好自己的两个嫡出儿子。由谁继承家主是件头痛的事,还是让袁隗去处理吧。袁隗明白袁逢的心思,二哥把袁绍过继给早亡的大哥为嗣子,其心中实已有所属,只是碍于亲情,无法说出口而已。袁隗着力培养袁绍,在宗族朋友面前,不遗余力地夸奖他,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说,袁家的兴旺这一代就要看袁绍的了,其意思很明白,而袁绍也隐隐约约成了袁阀下一代家主的当然人选。此次袁隗暗中谋划起兵讨董的时候,在给所有亲朋的书信中,都特意注明让他们遵从袁绍之令,以袁绍马首是瞻。言下之意就是我要是死了,袁绍就是袁阀家主。但袁隗算漏了一件事,袁术出京了。袁术出京后,袁隗随即就失去了立袁绍为家主的最好机会,他想亡羊补牢都来不及了。兄弟两人如果为这事闹起来。讨董的事势必要大受影响,所以袁隗绝口不提家主继承地事。结果到了现在,他死了,兄弟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闹了起来。
袁阀家主必须要有人立即继承。现在讨董的事就是以袁阀的力量为主,袁阀家主没有了,讨董的事也就失去了背后地指挥和支持。因此此事显得非常急迫,但袁阀一系的人面对袁绍和袁术这两只雄虎,谁都无法开口,这个选择太艰难了。选择袁绍是最好的结果,既符合袁阀上一代人的心愿,也符合当前形势的需要,更对袁阀的将来有莫大的好处,但支持袁术的人很多,占据了袁阀很大一部分势力。现在选择谁都能引起袁阀内部的分裂,而袁阀分裂的直接后果就是讨董失败,袁阀被董卓彻底铲除。
袁阀的宗族亲戚在争吵。想到选择错误的可怕后果,没有人敢随意做出决断。袁阀的门生弟子,故吏朋友不敢说话。一个个冷眼旁观,无所适从。袁阀倒了,他们也就倒了,再想有今天这样的荣华富贵,那就很难很难了。本朝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前大将军梁翼、何进,太傅陈蕃。前大将军窦武,窦家在本朝可是几百年的显赫家族了,但一夜之间,它就被奸阉几乎连根刨光了。奸阉也是例子。现在朝堂上,各地州郡府里,还有奸阉的亲朋故吏吗?就连许阀都因为受到牵连而衰败至微。
袁术自家知道自家的事,他在得知京中族人尽数被诛后,一方面大张旗鼓的出兵攻击,一方面派出亲信到各地游说以求得到更多人地支持,他对这个家主之位是势在必得。恰好这时袁绍的书信到了。袁绍的意思很明显,只要袁术率先进京,功劳声望都有了,他就毫无条件的支持袁术继任家主之位。袁术正是有了这封信,他才匆匆忙忙回到了宛城,召集汝南、颖川和南阳三地的袁阀宗族势力商议继承家主的事。既然袁绍都支持我,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然而,从各地接二连三传来的消息却重重打击了袁术的自信。孔伷被围,纪灵撤退,孙坚兵败,桥蕤中伏,鲁阳被劫,阳翟失守,接着就是噩耗了,孙坚被困广成关危在旦夕,李旻大败被烹杀。
李旻熟透了的人头现在就摆在大堂上。袁术气疯了,暴跳如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送人头来的几个李旻军中士卒全部拖下去杀了。
失去了率先攻占洛阳的机会,也就等于失去了继承家主之位的可能。如果袁绍坚决反对自己继承家主,袁阀有一大半势力都要转投袁绍,那时自己能不能在南阳继续待下去就很难说了。
袁术方寸大乱。几万大军连续打了败仗,徐荣不但占据了阳翟城,还把鲁阳洗劫一空,这说明自己不但已经无力北上,而且还有可能被徐荣击败南下逃命,但荆州南部此时出现了叛乱,自己如果要南下,也存在着很多危险。
孙坚杀了荆州刺史王睿北上后,当时正在荆州南部各郡巡视的案行使者(奉旨巡檄州郡的朝廷官员)光禄大夫温毅匆匆赶到汉寿城。他一面急奏朝廷弹劾孙坚,一面命令自己的从事苏代暂领长沙太守,自己暂领荆州刺史。光禄大夫温毅认为,武陵太守曹寅纵容手下将士威逼王睿要粮饷,是造成孙坚杀死王睿的主要原因,所以他同时也把曹寅弹劾了。曹寅大怒,以温毅大肆搜刮钱财,收受贿赂为名,怂恿部下把他杀了。苏代要为故主报仇,当即起兵攻打曹寅,双方大打出手。
主薄杨弘奉袁术的命令到汉寿继任荆州刺史,他赶到南郡的江陵时听说了此事,心想自己去了也是白去,于是就返回南阳了。
杨弘刚刚回到南阳,袁术又接到了南郡太守的禀报,说南郡的华容县贝家宗长(一族之长)贝羽见荆州大乱,认为有机可趁,随即杀了华容长造反了。荆州的大宗非常多,很多都是过去归属的蛮夷人,一族有数千,势力非常大。这些人不谙教化,经常寻衅滋事,是荆州多年无法解决的难题。
袁术自顾不暇,也无力解决这些事,随即丢到一边不问了。
*****
袁术立即命令封锁前方兵败的消息,防止聚集在南阳议事的门阀宗族中人闻讯而走。同时召集长史李业、司马荀正、从事中郎杨弘、主薄阎象等人商议对策。(杨弘以荆州刺史一职南下时,袁术的主薄就由阎象接任了。)
李业四十多岁,相貌堂堂。一把一尺多长的黑髯,嗓音洪亮,看上去非常忠厚。他是汝南名士,袁逢的受业弟子。曾经任职戈阳令,沛国相。李业对骠骑大将军帮助董卓攻击己军的做法非常愤怒,“他上个月打袁绍,打桥瑁,今天又打我们,黑白不分,根本就是一个白痴。骠骑将军府的李玮曾经派人来对大人说,他要帮助大人入主洛阳,但我们怀疑他用的是离间计。所以严词拒绝了,结果他今天来报复我们。把我们打得这样惨。难道我们是叛逆不成?”
“按时间来算,李玮早就接到了大人的回书,徐荣也应该知道这事,他当然要报复我们了。”阎象忧虑重重地说道,“现在徐荣和胡轸、吕布等人联手攻击我们,说明骠骑大将军和董卓已经达成了默契,董卓离开洛阳,他进洛阳。如今我们直接面对北疆大军,打起来更没有胜算了。”
袁术摇摇头,“北疆目前的情况比京畿还危急,以我对李弘的了解,他决不会放弃北疆南下入京。”袁术脸上露出一丝敬佩之色,“我很少佩服一个人,但我佩服李弘,他是一个……”袁术停了一下,皱眉说道,“我也说不清,但我觉得他是个真正的武人。你们知道他夫人的来历吗?”
李业等人疑惑地看着袁术,不知道他突然提到李弘的夫人是什么意思。
“去年李弘携夫人到京的时候,我去接他,听朱穆介绍,才知道他这个夫人的来历。”袁术随即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非常钦佩地说道,“只有一个真正的武人才能做到这一点,你们哪一个自问能做到?要是我,我就不愿意。堂堂大汉国的将军,名震天下的英雄,娶一个出身低贱的寡妇为妻,你们能想象的出来?我记得当时先帝和董太后也很震惊。董太后一生坎坷,自然很喜欢这位小雨夫人,先帝也很喜欢。李弘能这样做,说明他为人忠义,没有野心,这一点对先帝来说,太重要了。先帝因此对李弘更加宠爱和信任,在临终之前还特意给了李弘一道遗诏。没有这道遗诏,当今天子早就死了。如果少帝继位之初,大将军何进能杀死当今天子,哪里会有今天的事?正是因为有小董侯的存在,才有皇统之争,正是因为有皇统之争,才有今日之祸。”
杨弘望着袁术,慢吞吞地说道:“大人,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指骠骑大将军另有解决京畿危机之策?他既然忠于先帝,自然会遵奉当今天子的圣旨,会命令徐荣攻击我们,但如此一来,他和我们形成对立,彼此已经结下了仇怨,他哪里还有什么解决之道?”
杨弘是弘农杨阀的人,杨彪的堂兄弟。天子下诏以古文经学为官学,设立古文经博士后,杨弘应京中杨彪之约,带着弟子赶到洛阳声援,于北宫门外示威。北军血洗朱雀门时,杨弘的弟子死了不少,他自己也被赶出了京城。杨弘不敢回家,和好友阎象一起到颖川荀家避难。袁术在鲁阳募兵讨董,征辟天下名士,杨弘,阎象和荀家的荀正都接到了袁术的征辟,于是三人义无反顾地加入了讨董大军行列。
袁术叹道:“如今董卓带着天子退回长安,李弘兵下洛阳,袁绍被阻黄河,我们连战连败,兖、青、徐爆发蚁贼叛乱,试问诸位,我们哪里又有解决之策?”
荀正点头道:“大人言之有理。祸害国家的是董卓,杀死袁隗的是董卓,我们要讨伐的也是董卓,但我们不反对当今天子继承皇统,这一点我们和袁绍是不一样的,而袁绍之所以没有立即得到袁阀诸势力的鼎力支持,原困就在如此。他不但反对当今天子继承皇统,还诬蔑说当今天子不是先帝所出,袁绍这么做太过份了。大人说骠骑大将军是个真正的武人,那也就是说骠骑大将军绝对忠诚于当今天子。从这一点上来讲,我们和骠骑大持军是一致的。”
阎象颇为惊讶地看了荀正一眼,又看看低头不语的袁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和骠骑大将军讲和?难道你认为我们和骠骑大将军讲和了,大人就能进京?”
杨弘也从荀正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急忙说道:“骠骑大将军派徐荣和杨凤南下,虽然是奉了天子圣旨,但他好象没有和董卓联手的意思。你们发现没有,在徐荣,杨凤先后占据了虎牢,孟津和小平津三关后,董卓随即也就回到了长安。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测,董卓是受骠骑大将军所逼,不得不退到长安?”
“朱俊大人的来信正是这个意思,所以他急切希望我们立即进入洛阳,”李业迷惑不解地说道,“可徐荣为什么要打我们,不让我们进洛阳?是不是李弘真的要进驻洛阳?”
袁术摇摇手,“我问你们,我们进入洛阳的目的是什么?”
“占据洛阳之后,大人就能威震天下。然后大人可以逼迫骠骑大将军和我们联手,以清君侧勤帝王之名。号令天下州郡兵马,从东、南、北三个方向攻击长安,击杀董卓,拯救天子。”阎象又快又熟练地说道,“但我们如果和骠骑大将军讲和了,这事情就很难说了。现在骠骑大将军和董卓的军队联手攻击我们,和我们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如果大家不是畏惧于他的实力,担心他倾力而下横扫天下,恐怕早就把他和董卓归为一类,喊他李贼了。”
“说得对,你说得对。”袁术猛地一拍案几,指着阎象说道,“原因就在如此。我们忠诚于当今天子,不是忠诚于少帝。我们是讨董,不是讨李,这是天下人人皆知的事。
“现在,我们连遭败绩,实力、士气都受到了惨重打击,继续北上攻击根本不可能。守呢?如果徐荣、吕布全歼了孙坚后,一泻而下,我们守不住南阳。退呢?我不能退,不是因为南方有叛乱,而是因为袁家的这个家主啊。我一退,等于拱手把家主之位让给了袁绍,而且我还成了胆小鬼,成了天下人耻笑的对象。”
袁术一脸无奈地说道:“我不能退,固守也不能得到家主之位,只有北上。我只要攻进洛阳,才能得到家主之位,那我如何才能进入洛阳?”
“握手言和?”李业瞪着眼睛说道,“你要握手言和?和谁?李弘还是董卓?”
“我忠诚于当今天子,矢志讨董,当然是和骠骑大将军联手了。”袁术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说错了吗?有什么不对吗?”
杨弘等人一时间很茫然。袁术的话听上去有道理,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当初董卓还在洛阳的时候,袁术大骂李弘,差点把那个使者杀了,现在董卓不在洛阳了,他对李弘的态度却马上来了个大转弯。怪不得他刚才说自己很钦佩李弘,原来就是为了这句话。
“大人,你必须要考虑到董卓离开洛阳的原因。”荀正迟疑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忍不住劝道,“董卓如果是被李弘逼走的,那京畿的形势就完全被李弘控制了。现在杨凤在洛阳以北阻挡袁绍的大军。徐荣在洛阳东、南两个方向击败我们的大军,这说明什么?”
袁术笑道:“说明李弘决定不让任何人走进洛阳,包括他自己。要以最快的速度迅速稳定京畿局势,以便调动大军平定兖青徐三州的蚁贼叛乱。”
李业、杨弘、荀正、阎象四人目瞪口呆。袁术竟然比谁都清楚京畿局势的发展。
“我说过,我很钦佩李弘,李弘是个真正的武人。”袁术看看四人,得意洋洋地笑道,“李弘逼走董卓,连续击败我们,为他解决北疆危机争取了足够的时间。现在北疆流民已经陆续回迁到河南尹和冀州两地,北疆各地的春耕也如期展开,那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平叛。”袁术摊开案几上的地图,指着太行山和泰山说道,“我想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李弘为什么会毫无顾忌地连续攻击我们。他这样和我们作对,好象根本不怕天下人唾骂他为董卓的走狗,不怕影响他的声誉,原因就在于青州的蚁贼暴乱。”
董卓乱政说到底是朝廷内部的事。董卓虽然祸国,但还远远比不上大将军梁翼和那些奸阉,当然更比不上王莽了。我们可以内部解决,完全没有必要象今天这样起二十万大军去打他,这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你们看看各地有多少州郡支持我们讨董?打来打去。其实都是我们袁家的势力在冲锋陷阵,我们自己还不知道,还以为天下人都在支持我们,还在这沾沾自喜。全然不知大难已经悄然临头。蚁贼暴乱一旦蔓延开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北疆和关中两地反而相安无事。等到我们所有兵力都投去平叛的时候,我们离死也就不远了。那时不要董卓和李弘出兵,我们自己就败亡了。无论是兵力还是财力,我们都不能和当年平定张角叛乱时的朝廷相提并论。蚁贼之祸遍布全国,天下人骂谁?是骂董卓和李弘,还是骂我们?我们把洛阳团团围住,把董卓和李弘的兵力都困在这里,甚至连当今天子都不承认,结果大家谁都不能去平叛。你们说,天下人骂谁?亡我大汉的又是谁?
“是我们,是我袁家。”袁术指着自己的鼻子,扯着嗓子叫道,“现在的大义不是讨董,而是平叛。讨董不但不能拯救大汉,反而要亡我大汉。只有平叛,只有把太行山的黄巾余孽和兖青徐三州的蚁贼全部杀了,才能拯救大汉,才能保住社稷,这才是大义,你们知道吗?”
李弘正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叫徐荣大开杀戒。我们打败了,无力攻击洛阳了,更无力平叛了,这时李弘站出来,大声说道,我要去平叛,我要去拯救大汉社稷,谁要是阻挡我,谁就是大汉的奸侫.你们瞧,李弘又是英雄,整个大汉国的人都在欢呼,没有人会记得他曾经帮助董卓攻打我们。天下人只知道,我大汉最勇猛的英雄又来拯救大汉社稷于危亡之间了。
这时候董卓呢?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只能待在关中苟延残喘了。我们呢?我们很可怜,就象一只老虎被打掉了牙齿,又被拔掉了锋利的爪子,只能乖乖地跟在他后面去平叛了。这就是李弘解决京畿危机之策。大义、声名、权势,他全部得到了,而我们则成了他的工具,只能任其摆布。将来蚁贼平定了,以李弘的声望和实力,董卓又岂是他的对手?我们就更不行了,估计早就给他杀得差不多了。
袁术举起陶谦的书信,用力砸到地上,“玩来玩去,我们都给一头豹子玩了。最气人的还是袁绍那个蠢货,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他还在和我争什么家主之位,混帐东西……”
大堂上寂静无声。
“大人,那我们……”李业迟疑道,“我们是不是主动和徐荣商议一下?”
袁术点点头,“立即拟订一份平叛檄文,遍告天下。另外,给袁绍,还有桥瑁、张邈、韩馥等大人急书一份,说明我的想法,要求和骠骑大将军议和,立即举兵平叛。我们先把大义的名分拿到手。这次我倒要看看,袁绍还有什么地方比我强。”
“伯兴、你去阳翟,面见徐荣。”袁术指着李业说道,“我们几个拿着陶谦的书信,再去见见我的叔叔伯伯舅舅姑爷们,我就不信,我说服不了他们。”
袁术、李业等人刚刚写好告天下的平叛檄文,待从就来报,龙骧将军徐荣的长史公孙度来了。
袁术等人大喜,匆忙出迎。
几个人都认识公孙度。公孙度是幽州辽东郡襄平(辽阳)人,小的时候随父亲躲避吏害,迁居到玄菟郡居住。因为都是公孙家族的人,他们和太守公孙琙彼此熟悉。公孙非常喜欢他,还为其求师就学,给他取了妻。公孙琙喜欢他的原因很奇特。公孙度小时候叫公孙豹,而这位太守大人有个同名同年的儿子也叫公孙豹,不过早死了。公孙爱屋及乌,把他当自己儿子看待。公孙度学有所成,遂被保举为有道,送往洛阳(“有道”和“茂才”、“孝廉”性质不同,但也是进入仕途的一个途径)。后被选为尚书郎,拜冀州刺史。他的名宇也就在这个时候改成了公孙度。几年后,因为贪赃枉法,公孙度遭到弹劾被罢职了。他没有回家,而是到了洛阳,花钱买通奸阉,到太常府先是做了个主教育的祭酒,后做了个太祝令(凡国祭祀时掌读祝词及迎送诸神)。奸阉被杀后,他随即被罢职下狱。
公孙度算是个名士,在今文经学上颇有造诣。做祭酒的时候,他常到太学参加辩议,以才思敏捷、能说会道著称,认识他的人非常多。袁术和他是同僚,两人不但熟悉还有过节。袁术在太学读书的时候非常顽劣,公孙度曾经惩罚过他。
袁术见到他后,调笑道:“公孙先生,你怎么从北寺狱出来了?谁救你出来的?”
公孙度四十多岁,个子高大、胡须浓密,一双傲气十足的眼睛。他冷冷瞅了一眼袁术,不冷不热地说道:“龙骧将军和我先后从师于辽东田大先生,有同门之谊。”
袁术笑道:“这次你又花了多少钱?”
公孙度仰天打了个哈哈,“一个钱。没有杀死我,你是不是不甘心啊?”
“嘿嘿……”袁术干笑道,“我如果不是刺杀董卓失败,定要杀了你。”
“升济兄,正事要紧。”杨弘劝道,“走,走,我们谈正事去,这些过去的事还扯什么?”
众人坐下后,杨弘首先把那份檄文给公孙度看了。公孙度大为高兴,急忙拿出了徐荣的信件。果然和袁术所料不差,徐荣以平叛为借口,提出和议,并且第一次提出了四方制衡之策。袁绍和袁术为四方权势的其中两方。
李业不客气地说道:“升济兄,将军大人这是何意?这不是明摆要桃起袁家的内讧吗?”
公孙度从容笑道:“袁术大人是袁阀的家主,当然要算一位,而袁绍大人手持所谓的‘承制诏书’,勉勉强强也只好算一位。”
袁术脸色一变。
阎象急忙问道:“此话是何人所说?”
“当然是骠骑大将军了。”公孙度从怀内又掏出了一封书信,“这是骠骑大将军亲笔所书,袁大人请过目。
袁术没有接信,而是问了一句话,“制衡之策是我所提,平叛之议也是我所提,不知骠骑大将军能否接受?”
公孙度大笑,“骠骑大将军和龙骧将军有话在先,只要袁大人同意制衡和平叛,北疆可以唯袁大人马首是瞻。”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八节
杨弘陪着公孙度到别院休息。
袁术和李业等人仔细看了骠骑大将军李弘的书信。李弘在这份书信里详细说明了自己对当前京畿危机的看法,并提出了制衡之策以及制衡之策对暂时稳定社稷的益处。李弘说,如果公路兄同意制衡,愿意合力出兵平叛,我将竭力帮助公路兄铲除奸侫,报仇雪恨,以戡乱社稷,实现太傅大人未了之愿。
袁术对李业等人笑道:“怎么样?骠骑大将军在书中只字未提洛阳,其用意非常明显,他不会再让我们进洛阳集结兵力攻打董卓了。”
“只是这样一来,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荀正说道,“虽然大人可以因为制衡之策暂时平息了京畿危乱而获得盖世功勋,可以因为出兵平叛暂解社稷危机而获得大义名分,但大人和各地州郡需要派出兵力去兖青徐三地平叛。平叛需要时间,需要消耗大量的钱财和兵力,而董卓和李弘则可以趁此机会得到足够的喘息时间恢复元气。一旦他们养好了伤口,我们……”
“李弘的说法是对的,你们未免过虑了。”袁术说道,“由于李弘的阻挠,现在我们已经无力攻击洛阳了。如果兖青徐三州的蚁贼叛乱不能及时平息导致蔓延成亡国之祸,那我们就面临生存危机。大家不得不花费更大的力气去平叛,到那时结果就很惨了。我们伤痕累累,实力巨损,不但无力攻击董卓,更有被董卓铲除的可能。”
“我们现在答应李弘的制衡之策,主动和他联手平叛,其结果就大不一样了。有了北疆大军的参加,平叛自然要迅速容易得多。我们也能因为李弘的支持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李弘也能因为得到我们的帮助而恢复元气。平叛结束后,李弘是继续和我们荣辱与共稳定社稷,还是和董卓狼狈为奸祸乱朝纲?显而易见,李弘会选择前者。李弘如果要和董卓联手,何必花费这么多心思?他直接拿下冀州和南阳不就行了?”
李业、荀正和阎象等人想想也是。李弘这么做,虽然主要目的是为了稳定自己的北疆,但对争执各方来说,尤其是对岌岌可危的社稷来说,何尝不是利大于弊?袁术几人商议了很长时间,反复权衡了其中的利弊,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阎象随即去请公孙度议事。
望着阎象匆匆离去的背影,李业长叹道:“我们这么做,置天子和朝廷于何地?”
袁术冷笑道:“这年头,天子算什么?看看董卓和李弘,我大汉最有权势的两位重臣。谁把天子和朝廷放在眼里?董卓随意废黜天子攫取权柄,李弘肆意践踏皇权蔑视天威。这两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为所欲为,早就无法无天了。天子现在就是个摆设,朝廷就是个空架子,将来……”袁术嘿嘿笑了几声,“将来只有把这两人杀了,我大汉才有重振的希望。”
袁术对公孙度说,我将重拟檄文。向天下遍告制衡和平叛之策,以便和骠骑大将军迅速联手,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平息京畿危机,共讨蚁贼之乱,稳定社稷。接着袁术笑道,我既然已经同意了骠骑大将军的建议,徐大人是不是也可以撤出阳翟城,让孙坚平安归来了?
公孙度说,骠骑大将军和龙骧将军接到大人的回书后,阳翟城当然会还给大人,孙坚也会安然无恙地回到鲁阳,只是,大人是不是也应该做出点表示?
袁术点头道:“你们撤回关隘,我就撤军,然后我在南阳等候骠骑大将军的消息。只要骠骑大将军有请,我立即派人到洛阳和你们商谈诸般制衡和平叛的具体计策。”
“那粮食呢?”公孙度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豫州和荆州等地任意买粮?”
“骠骑大将军可以,但董卓不行。”袁术说道,“如果你们把粮食转手送给董卓,我立即封锁各处要道。我绝不会让董卓得到一粒谷子。”
第二天,公孙度拿着袁术的回书,告辞而去。
朝廷招抚使太常马日磾、御史中丞皇甫嵩和尚书令丁宫此刻也到了南阳宛城。
袁术没有出城去接,而是命令李业先去问问,他们来干什么?如果是受董卓的指派来谈和,那就免了,叫他们立即滚回长安去。如果是奉天子令来下旨,我就去接。
皇甫嵩对李业说,你去告诉袁大人,我们是奉天子令来下旨的,和董卓没有关系。
进了城,袁术跪拜接旨。尚书令丁宫还没有读上几句,袁术就跳了起来,“招抚?招什么抚?我是大汉叛逆吗?我是祸国的蚁贼?这哪里是天子的圣旨,这分明是董卓的矫诏。此旨我不接。”
马日磾怒骂道:“袁术,你竟敢忤逆圣旨,你眼里还有天子吗?”
袁术冷笑道:“我袁家世代忠良,忠诚于天子,忠诚于大汉,但我不忠诚于奸侫,不忠诚于董卓。今日天子受奸侫胁持,朝政为奸侫所控,我袁家更是惨遭奸侫杀害,我岂肯接这奸侫的圣旨,听从这奸侫的摆布?”袁术转身指着杨弘说道,“把檄文读给几位大人听听。”
马日磾、皇甫嵩和丁宫三人听完袁术所拟的檄文,顿时又惊又喜。惊的是,骠骑大将军到底还是快了一步,他不但成功说服了袁术,同时也把大汉天子和律法践踏至尽,大汉危矣。喜的是,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袁术不但停止进攻洛阳,还要和李弘一起去征讨蚁贼,京畿危机算是暂时解决了一半。
“我袁术今日指天为誓。我尊奉当今天子,愿意为大汉社稷粉身碎骨。”袁术手指苍穹,义正严辞地大声说道,“待我平定了蚁贼之乱,我将和骠骑大将军联手西击,铲除奸侫,共迎天子回京主政。”
袁术坚决不接招抚圣旨,但他接下了天子的赐封圣旨。
他现在名正言顺的以后将军一职兼领南阳太守,还做了阳翟侯,食邑两千户。孙坚受封破虏将军的圣旨他也代孙坚拜领了。
此时对马日磾等三人来说,袁术愿不愿意受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说服他接受皇甫嵩所提的内部制衡之术,以便完全解决京畿危机,尽快让天子回京主政。重振朝纲,挽救倾覆在即的大汉社稷。
三个人都是袁术的长辈,也是名震天下的大汉重臣,他们所提的建议袁术不能不重视,但他无法忍受和董卓同殿为臣。这不仅仅是因为董卓杀了袁隗和袁家五十多口性命,更重要的是它涉及到了大义。如果和董卓握手言和,那三公檄文做何解释?讨董檄文又做何解释?那份举世皆知的承制诏书又做何解释?袁阀将来何以立足于朝野之间?
“董卓不诛,我绝不回朝。”袁术非常坚决地说道,“这一点。请三位大人务必理解。现在兖青徐三州蚁贼肆虐,社稷动荡,平定暴乱远比铲除奸侫重要,所以我不想打洛阳了,我要暂时放下讨董之事,和骠骑大将军一起到兖青徐三州平定叛乱。待叛乱平定了,我自会和骠骑大将军解决董卓之事。”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做。马日磾、皇甫嵩和丁宫三人久历朝政,知道此时不宜再劝。现在只要让袁术了解长安朝廷上的士族官僚对解决京畿危机的态度,只要能让讨董大军暂时转移和搁置朝廷内部这个激化的矛盾,转而去集中力量平叛,此事终究会随着时间的逐渐延续和形势的千变万化而出现不可预料的转机。大汉的士人也罢,武人也罢,谁都不想去摧毁这个自己赖以生存的社稷。比如现在,当青州的蚁贼之祸危害到大汉安危的时候,针锋相对的武人和士人随即放弃了争斗,这就象当年的奸阉和党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候,大家义无反顾地放下了彼此的仇怨,上下齐心,一起剿杀危及自己生存的巨大威胁了。
挽救大汉的转机必然会随着青州蚁贼的平定而出现。
马日磾说:“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尊奉天子,忠诚于天子,那天子要你把赋税送交大司农府,你愿不愿意?”
袁术笑道:“我当然愿意,但我现在拿不出来。从去年十二月开始,我就起兵讨董。到现在已经整整五个月了,你说我要花费多少钱财?还有,我马上要整顿军队去兖青徐三州平叛,我的军队,孙坚大人的军队,豫州的军队,还有北疆徐荣大人的军队,几万大军都需要粮饷辎重,你说我要准备多少钱粮?请三位大人回奏陛下,臣的确是有心无力啊”
马日磾摇头苦笑,“那这样吧,你不要封锁通往武关的驰道了,你把路让开,让关中的门阀富豪可以到南阳来买粮,行不行?”
袁术面对马日磾三人咄咄逼人的眼光,犹豫良久,“你们知道,最近袁绍为家主继承的事和我争得很厉害……”
“好,我为你解决。”马日磾气道,“我和皇甫大人留下,为你四处游说。丁大人带着你的奏章和你那份遍告天下的檄文立即回京,为你向陛下讨要一份嘉赏诏书,这样你继承家主应该十拿九稳了吧?”
袁术微微一笑,“等天子圣旨一到,我立即让开驰道。”
****
四月下,晋阳,龙山骠骑大将军府。
由于公主非要待在龙山,李弘又不愿意迁到晋阳城,龙山大营里一时热闹非凡。大营里有军营,有骠骑大将军府,有长平公主府,大营附近还有已经逐渐形成规模的军市。这里人多、嘈杂,安全也不能得到保证。长平公主府的张范和刑颙,骠骑大将军府的朱穆等人为此数次要求李弘把公主府和骠骑大将军府迁出大营,移居到龙山东麓一个幽静的山谷里。那个山谷距离龙山大营五里,离晋阳城也要近一点。
李弘到实地看了一下后,也就同意了。不管怎么说,把公主和府内的女眷安排在军营居住毕竟是件违律的事。
天子圣旨送到骠骑大将军府。天子拜李弘以骠骑大将军职领大将军事。
本朝大将军一向都是由外戚担任,李弘不是外戚,按律也只能兼领了。现在天子年幼,董卓主政,拜李弘为代理大将军显然是董卓想拉拢李弘,和天子的宠信扯不上半点关系。大将军掌四方征伐,所以天子特意下旨,考虑到大汉现状,命令李弘主掌司隶、并、幽、冀、兖、青、徐七州兵事大权,速速平息京畿危机和蚁贼叛乱。
李弘接到圣旨后十分恼火,脸色非常难看。晋阳诸府闻讯纷纷祝贺,李弘命令祭锋挡架,一律不见。
这段时间,公主三番两次催请李弘率军南下平叛,但均被李弘以春耕为由婉言拒绝了。
与此同时,长平公主也承受着来自北疆各方反对出兵的巨大压力。北疆诸府官吏纷纷上书公主,大肆抨击放弃北疆的言论,认为此乃亡国之计,断不可行。王柔、令狐邵也带着诸多晋阳门阀世族给公主送礼,恳求公主从北疆现状出发,切切不可听信小人馋言。塞外戍边大军一旦南下,大漠丢了是小事,胡人叛乱可就是大事了。晋阳大学堂的诸生们和晋阳的诸多儒士就袁绍的“承制诏书”一事给公主上书,认为袁绍不但讨董,更要废黜当今天子。如此一来,袁绍和董卓有什么区别?骠骑大将军一旦帮助袁绍击杀了董卓。当今天子怎么办?年幼的公主茫然失措,无所适从了。
李弘这里刚刚把公主的催请挡住了,那里天子又来这么个圣旨,不是没事找事吗?
董卓在给李弘的信中解释说,由于招抚韩遂、马腾失败,西疆叛军蜂拥而至,皇甫鸿、董越的大军只好迎上交战。目前自己实在无力东顾,这些头痛的事只有交给你了,我先把西疆的事解决了再说。
李弘忧心如焚,和袁术议和的事至今没有回音。袁绍非常顽固,郑演的游说没有取得丝毫的效果。京畿危机尚没有解决的办法,哪有时间顾及兖青徐三州的叛乱?现在徐州刺史陶谦的求援书信,冀州牧韩馥的求援书信,朱俊催请大军迅速南下攻击长安的书信就摆在案上,他看着就头痛。
徐州遭到了蚁贼首领司马俱、徐和三十万大军的猛烈攻击,东海郡、琅邪郡和彭城郡全面告急。陶谦急病乱投医,四处求援。大汉国武力最强的就是李弘了,而李弘和自己在西疆又有一段交情,虽然说远水救不了近渴,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陶谦在书信中说,看在徐州数百万无辜生灵的份上,恳求大人急速来援,就是三千铁骑也行啊。
河内郡和冀州的魏郡遭到了黑山黄巾军越来越凶猛的进攻。连接两地之间的驰道成了双方争夺的重点。袁绍和韩馥数次打通了驰道,但每次都被黄巾军迅速切断了。袁绍的军需越来越紧张,投入到河内东部的兵力也越来越多,而韩馥因为魏郡其他各地同时遭到了黄巾军的掳掠,无法集中兵力配合袁绍,结果让形势变得越来越糟糕。韩馥无奈之下,只好向李弘求援,希望李弘以最快的速度派出麴义的大军帮助围剿黑山黄巾军。韩馥认为,黑山黄巾军似乎有渡过黄河与兖州境内黄巾军会合的企图。两地蚁贼一旦合二为一,冀州必将遭到重击。
朱俊此时无视兖青徐三州的流民暴乱,还在反复劝说李弘放弃制衡,迅速攻占关中。朱俊认为,只要李弘尽起大军,董卓必将逃入西疆,则天子可救,社稷可兴。
出兵,都要自己出兵,但北疆春耕还没有完成,塞外灾民还需要赈济,冀州两地还需要屯田,自己哪有钱粮去打仗?现在徐荣、杨凤的两万大军已经彻底断绝了粮饷,全靠他们自己去解决了。
前来颁旨的尚书郎没敢停留,带着天子拜封刘虞为太傅的圣旨继续北上幽州了。而同一时间,刘虞之子刘和从幽州赶到了晋阳。
刘和在赵岐老大人的亲自陪同下,赶到了这个叫龙泉的山谷里。
刘和此时的身份是大司马府的侍御史(本朝上卿诸府的侍御史主要是举劾非法或奉使出外执行指定任务)。他被免去卫尉一职后,一直以公主府掾属的身份随侍在公主左右。这次到了幽州,刘虞把他安排在了自己的大司马府内任职。
看到风尘仆仆的刘和,听到刘和的第一句话,李弘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辽东乌丸叛乱了。”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9节
讨虏将军公孙瓒奉骠骑大将军令,率军南下冀州,威胁渤海郡和河间国。公孙瓒以此为借口,向辽西、辽代一带的乌丸人强行征调战马。乌丸铁骑他是不敢征调了,那年他奉旨到西疆平叛,结果乌丸人半路叛逃,害苦了他。乌丸人一看没有骠骑大将军的征调军令和刘虞的征调手令,当即予以拒绝。在北疆,你公孙瓒算什么?一个戍边将领而已,说话又没有份量。负责征调战马的严纲和公孙越大怒,立即和丘力居、苏仆延等乌丸首领翻了脸,双方打了起来。辽东乌丸本来对公孙瓒就恨之入骨,这下正好,反了,他们不但击败了严纲和公孙越,还把出面调停的辽东太守也杀了。
出兵南下的事公孙瓒没有禀报刘虞,刘虞去信责询时,公孙瓒也不予理睬。刘虞一气之下断绝了公孙瓒大军的粮饷。公孙瓒丝毫不惧,在渤海和河间两地以兵威逼郡府县衙,不给粮食我就屠城。他顺利解决了大军粮饷,却无法抽调兵力去剿杀辽东的叛乱。刘虞闻讯后气得肺都要炸了。他立即把安抚流民和屯田春耕的事交给了长史魏攸,自己带着司马孙谨、门下督贼曹尾敦,以及三千铁骑,千里迢迢赶到辽东招抚去了。
刘虞在给李弘的信中言辞尖锐,批评他蔑视天子,无心社稷,目无法纪,恣行骄纵,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淳朴善良、忠心报国的豹子了。刘虞说,你是大汉国的上卿,饱受皇恩,该干什么你自己清楚,我也不想说了。我到辽东招抚胡人,大概需要三到五个月,希望到了十月的时候,我能接到你稳定社稷的好消息。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好好想想,你应该为大汉干些什么,为天下苍生干些什么。想想那些死去的人,田静、傅燮,还有许许多多血染沙场的将士。和他们的忠烈、和他们义无反顾为国赴死相比,你不觉得羞愧吗?
李弘捧着刘虞的书信,想起刘虞那张坚毅而干瘦的脸,心中怅然若失。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
袁绍的主薄陈琳来到了龙山。
长平公主刘萧看完袁绍的书奏,又听了陈琳的解说后,忽然问道:“陈大人,你们所谓的‘承制’是承何人所制?当今天子就在长安,而袁绍却自封车骑将军,还肆意以承制之命赐封官僚,我不懂这是为什么?如果骠骑大将军率军南下攻杀了董卓,你们到底是尊奉当今天子还是另立藩王?如果你们继续尊奉当今天子。那你们今天所谓的这个‘承制’又做何解释?”
陈琳面孔涨红,张口结舌。
公主叹了一口气,“当今天子是我弟弟,他只有十岁,什么都不懂,祸国的是主掌国事的董卓这个奸侫,和天子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以弘农王的‘承制诏书’告天下,我不懂你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虽然我极力催请骠骑大将军南下勤王,但我无法认同你们的做法。说实话,你们一直在骗我。你们根本就是想在铲除董卓后另立藩王为帝。”
陈琳惊出了一身冷汗。
公主指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文卷说道:“你自己看看,北疆诸府反对出兵的主要理由就是你们那个‘承制诏书’。他们担心铲除董卓后,天下会出现两个皇帝,那大汉就比现在更乱了。”
陈琳跪倒在地,刚要解释,公主摇手阻止道:“天子在长安,很安全,董卓也退出了洛阳,所以现在不是骠骑大将军愿不愿意出兵勤王的问题,而是你们到底尊奉何人为大汉天子的问题。你不要对我解释,你到骠骑大将军府去对李大人解释。他现在行大将军事,掌四方征伐,你只要说服了他,大事可定。”
陈琳不敢再说,磕头离去。
公主看看站在身后的张范,泪水忽然涌了出来,“大人,我没有说错,我都按你教的说了,这样大将军就会出兵了吗?”
张范急忙跪倒在地,笑着安慰道:“殿下聪慧之极,一字不差。殿下不要哭,此事大有转机了,天子的灾难马上要过去。现在袁绍已经支撑不住了,他派陈琳来此,就是一个明证。如果龙骧将军徐荣再把袁术打败,那朱俊大人的联盟即将形成。有了龙骧将军,朱俊大人,袁绍袁术,再加上孙坚、毋丘毅等人的大军,勤王之举定当成功。”
公主任由泪珠滚下面颊,失望地连连摇头道:“大将军为什么不愿意南下?他只要南下,什么事不能解决?”
张范叹道:“殿下,你要理解大将军。我们来之前,好象忽略了一点,而这一点,正是卢植先生不愿继续辅佐殿下远走幽州的主要原因。大将军不仅仅主掌征伐,还统领北疆十六郡的军政,在京畿危机还在他的掌控和容忍范围之内的时候,他首先要保住北疆,保住自己和数百万北疆人口的性命。只要北疆在,他的武力就在,将来他领十万铁骑南下,试问这天下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今天的大汉在历经无数的动荡和烽烟之后,早已病入膏肓、生机尽绝,而大将军在远征大漠之后,不但遍体鳞伤,也失去了朝廷对他的钱财支持。这就好比一个饿极了的嗷嗷待哺的幼童,面对奄奄一息的母亲,再也吸不出一滴乳汁,他的生命同样处于岌岌可危之中。”张范痛苦地说道,“殿下,这就是我大汉今日的现状。我们要想重振社稷,不是靠勤王,不是靠除奸,更不是靠大臣之间的结盟,而是要靠这个幼童先找到一粒水、一粒米救活自己,然后再靠这个幼童来拯救自己的母亲。这是个艰难和痛苦的历程,不是一朝一日就可以完成的。殿下,卢植先生当初洒泪离去,就是因为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先生心如死灰,了无生趣,从此终老于荒野之间。”
“殿下受先帝所托,承担挽救社稷之重任,万万不可轻言放弃。”张范磕头道,“先帝在临终前遣送殿下于藩国,今天看来,的确是一个睿智之举。”
公主泪水涟涟,吃力地哽咽道:“大人的话我听不懂。我听不懂……”
张范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殿下还记得黄河岸边那些死去的灾民吗?大家都已经无力自救了,所以都死了。我刚才说的这个幼童如果以自己弱小的身躯拖着自己的母亲一同去寻找生存的机会,最后必定是母子两人双双力竭而亡。这个幼童只有先去找水,找食物,然后回来母子同食,维持两个人的生存。等到这个幼童长大了,可以说话了,他就可以扶着自己的母亲继续寻找生存下去的路。”
“我大汉今天皇权凋落,州郡坐大,奸侫横行,蚁贼暴乱,天子不是天子,大臣不是大臣,州郡可以随意起兵,蚁贼肆意荼毒天下。大家各为一己之利兵戎相见,誓死搏杀,早已失去了互救的良知,如今兵灾连绵,大乱已现。社稷的存亡已经无所谓轻重,能够活下去才是今天的现实。殿下请仔细看看,今天的大汉和两百年前王莽乱国时的大汉是何其的相似。”
“大将军之所以不愿意南下,原因就在如此,他已经隐约看到了南下勤王的后果;董卓之所以退守长安,原因也在如此,他也看到了死守洛阳的后果。几十万大军鏖战于关、洛之间,任由蚁贼暴乱于四方州郡,社稷必毁。而太傅大人、朱俊大人、甚至袁绍袁术等人却非常自信,他们认为社稷可以因自己的努力而得以挽救。我大汉的武人认为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大汉的士人认为君为本,社稷次之,民为轻。这就是我大汉士人和武人的根本分歧,也是大乱产生的根由。对天子和社稷的不同看法直接导致了大乱的产生。大将军重民重社稷不重天子,太傅大人和士人们重天子重社稷不重民,所以无论武人和士人如何呕心沥血,这场大乱都不可避免,无法阻止。”
“大汉虽然已经险入绝境,无法自救,但大汉还有希望,希望就在北疆,就在大将军身上。这是先帝一生中最明智的选择。只要北疆强大了,大将军实力增长了,我说的那位幼童长大了,有力气了,他就可以扶起自己的母亲寻找生存之路,也就是说,大将军可以背负起重振社稷的重任。”
公主越听越是恐惧,哭得更为伤心,“既然大乱已现,大人为什么说朱俊大人的勤王之举定能成功?”
“幼童是无知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在寻找水和食物的时候也许会失去方向,会忘记自己的母亲,所以我们要努力勤王,用尽一切力气勤王,勤王之举就象那位垂死母亲的呼唤,可以让这位幼童知道返回的方向,记住自己母亲的存在,记住自己还有一位急需挽救生命的母亲。”
“勤王无需胜利,只要有勤王的大旗,有勤王的义士,勤王之举就算是成功了。”
“殿下到北疆来干什么?拯救大汉社稷。如何拯救?勤王。”
“勤王之后呢?”公主抽泣着问道,“天子回到了洛阳,大汉社稷就能重振吗?”
“我也不知道。”张范仰天长叹,“我也不知道,这是我们士人的悲哀啊。难道天子回到了洛阳,董卓死了,社稷就能振兴吗?是以君为本振兴社稷,还是以民为本振兴社稷,历史已经给了我们明确的回答,为什么今天的士人还是不能记住呢?”
公主不懂,但她知道勤王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知道大汉社稷已经倾覆在即,她伤心欲绝,伏案痛哭。
****
四月末,骠骑大将军召集北疆诸府主要大员于龙泉议事。
长平公主、赵岐、王邑、杨奇、王瀚、许劭、崔均、李玮、朱穆、左彦、麴义、庞德、陈好等数十位大臣尽数到场,刘和、陈琳也被邀列席。
司马朱穆详细说明了当前形势,极其详尽的阐述了骠骑大将军府对解决当前危局的主要计策。
四方制衡之策稳定京畿局势,然后联合州郡兵马迅速平定各地的蚁贼暴乱,争取以最快的速度稳定社稷。
朱穆说,此策是骠骑大将军和骠骑大将军府最后一致决定的,没有更改的余地。
杨奇按捺不住心里的怒火,当场就指责李弘。现在不平董卓,将来待他实力恢复了,挟天子之威,关中之利,必将荼毒天下。到时不是蚁贼祸烈,而是社稷败亡了。
王邑、王瀚、崔均、刑颙紧跟其后,纷纷出言责骂。
李弘说,董卓已经退到长安,天子和朝廷也安然到了长安,董卓还怎么危害大汉社稷?难道非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你们才说他不危害社稷了吗?现在青州蚁贼祸乱四方州郡,形势越来越险恶,到底杀哪一个才能拯救社稷,挽救千万黎民于水火,你们难道分不出来?
杨奇怒道,如果去年大将军没有劳师远征,哪有今天的社稷之危?大将军如果屯兵塞外,奸阉怎么敢杀何进?董卓怎么会进京?州郡怎么会起兵?灾民怎么会无钱赈济?青州流民怎么会聚众暴乱?根源就是因为大将军贪图功名、穷兵黩武。你说我们分不出来轻重,难道你又分得出来吗?
北疆监御史陈好大怒,跳起来指着杨奇骂道:“初平元年黄巾军就开始暴乱了,到现在已经六年了,他们的暴乱停止过吗?根源?根源是你们心里根本就没有百姓,你们把他们当作蝼蚁,当作牲畜,随意抢掠凌辱,所以才有社稷倾覆之祸。太侍刘虞大人也是一样,不要看他在幽州招抚流民,其实心里哪有百姓的死活?如果他心里装着百姓,他为什么还要我们放弃北疆去攻打董卓?幽州的百姓是人,我北疆的百姓难道就不是人?”
刘和气得瞪着眼睛想骂他,但陈好调转矛头又开始攻击袁绍了,“袁绍袁术就是我大汉的逆贼,和董卓没有什么两样。董卓好歹就是在京畿抢点钱财杀点儒士而已,但你们呢?你们带着二十万大军去打洛阳,你们心里有天子,有社稷,有我大汉律法吗?没有你们的叛逆,没有你们的掳掠,青州流民会暴乱?都是流民,为什么我北疆的流民没有暴乱?根源就是你们这些叛逆,你们这些无耻的门阀,你们这些吃大汉肉喝大汉血的恶狼,没有你们,我大汉怎会倾覆在即?”
陈琳瞠目结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大帐内随着陈好怒不可遏的骂声顿时乱成一团。
****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五月。
五月上,龙山。
李弘接到徐荣的急报,看到袁术的檄文和回书之后,大喜,立即以八百里快骑回书徐荣。
李弘命令徐荣答应袁术所提的条件,立即和袁术商谈具体的制衡之策和共同出兵平叛事宜,争取在七月初之前和袁术组建平叛大军到徐州平叛。
李弘另外在书信中说道,和袁绍议和的事估计非常困难,因为双方在皇统问题上的分歧太大了,袁绍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承制之权,所以李弘要求徐荣和杨凤尽早商量一个办法,利用袁绍和黑山黄巾军缠斗不休、粮草紧缺的机会,主动出击,重创袁绍,能把他杀了最好,免得将来遗祸无穷。
李弘急书已经返回河东的李玮,让他立即到洛阳去,尽一切力量说服朱俊,利用朱俊的威望,先把三方制衡的事定下来,这样出兵徐州才有可能。另外,组织人力到豫州、荆州去买粮,赈济河东流民,帮助朱俊把河南尹稳定下来。
李弘书告颜良,带着一千亲卫随李玮到洛阳去,如果朱俊执意不从制衡之策妄图破坏制衡,就把他监禁起来。
李弘急书张燕,命令他立即派人到黑山去联系各路黄巾军首领,尽可能说服白绕于毒等人率部下山。愿意受抚当然是好事,不愿意受抚也没有关系,他们可以到冀州的常山、中山、巨鹿和赵国四郡屯田,只要不祸乱大汉,有些事将来再说。李弘说,如果白绕于毒等人的大军过了黄河,和兖州、青州的司马俱、徐和等黄巾军会合了,中原势必大乱,那这场暴乱想平定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李弘急书公孙瓒,韩馥和我们握手言和了,你立即撤军回幽州吧。刘虞已经被天子拜为太傅,估计很快要到长安去任职,所以你最近和他尽量搞好关系,免得将来他到了长安后,上奏弹劾你。和为贵嘛,何况他对你一直很不错。
徐荣对公孙度说了辽东叛乱的事,对家乡的境况忧心忡忡。公孙度闻言大惊,说我的家人都在玄菟郡,生死未卜,我要回去了。
徐荣想了一下说道,你帮了我不少忙,我不能让你空手走了。这样吧,我急奏天子,举荐你为辽东太守。以我现在的身份,董卓不会不同意的。
公孙度大喜,拜倒感谢。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10节
五月上,河内,怀城。
幽静的书房内,袁绍望着案几上的地图,凝神沉思。
青州蚁贼暴乱早在他的预料当中,只是蚁贼暴乱的规模和蔓延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结果彻底打乱了他的讨董大计。
袁绍本来打算在四月的时候,逼迫骠骑大将军李弘和自己联手攻陷洛阳,然后重立藩王为帝,中兴社稷。但这个计策随着荥阳惨败、蚁贼暴乱、董卓退守长安、韩馥、桥瑁和张邈等人迫于形势背盟而惨遭失败。如今北疆危机正在逐步缓解,李弘已经逐步掌控了主动,即使有公主的督请、先帝的遗诏和刘虞的命令,也无法迫使他向讨董大军低头了。没有北疆大军的帮助,仅靠讨董大军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实现讨董目的的,袁术、孙坚、孔伷、李旻等人的失败就是个例证。董卓和李弘一旦掌握了足够的优势和主动,遭殃的就是讨董大军了,但两人刚刚取得的一点优势却随着蚁贼暴乱的迅速蔓延瞬间毁于一旦。
蚁贼暴乱越来越厉害,不但严重打击了讨董大军的实力和士气,同时也把董卓和李弘再一次推进了困境。现在无论董卓和李弘两人如何殚精竭虑,也无法稳定京畿局势了。冀兖青徐四州的蚁贼暴乱已经形成了巨大的规模,如果任其肆虐而不去平定,首先就是生灵涂炭、田地荒芜,然后就是流民之祸。数百万甚至上千万的流民象蝗虫一样,流到哪,哪里就会生机尽绝,暴乱迭起。小小的京畿之地自然无法避免这股流民大潮。京畿乱了,各地州郡乱了,社稷距离败亡也就剩下短短一步之遥了。
袁绍轻轻叹了一口气,眼晴盯在了地图上的河阳城。
王匡、韩浩、朱汉等人的一万河内军就驻扎在这里,动弹不得。早在袁术、孙坚等人向洛阳发起迅猛攻击时,朱俊就数次来信催促袁绍集中兵力,不惜一切代价渡河攻击,以牵制徐荣、胡轸等人的兵力,策应袁术、孙坚在洛阳南面的攻击,趁机占据洛阳,但袁绍迫于河内郡的严峻形势,竟然迟迟未动,白白放弃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袁绍想进洛阳,为此他后来默许了桥瑁、张邈、孔伷对朱俊的钱粮援助。他不愿看到洛阳流民成灾,更不愿看到洛阳的宫殿陵园都变成废墟。洛阳变成废墟,不仅仅是将来重建需要耗费多少钱财的问题,而是天下人丧失了对大汉的忠诚和希望的问题。都城是汉祚的象征,都城没有了,汉祚名存实亡了,这对天下人来说是个无法承受的打击,对大汉国祚的打击更是毁灭性的。袁绍如果能先进洛阳,声名、威望将到达顶峰,不要说继承袁阀的家主了,就是提出重立藩王为帝主掌国事估计也没人敢提出反对。
因此朱俊非常希望袁绍先进洛阳。朱俊看不起袁术,认为他就是个纨绔子弟,官场混混,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即使进了洛阳,做了袁阀的家主,也干不出什么大事。朱俊一门心思希望袁绍趁着洛阳南面战场上激战正酣、洛阳北方兵力空虚的时候,渡河攻击从而一举占据洛阳,但袁绍的犹豫和迟缓让他非常失望。
袁绍有袁绍的难处。
三月,黑山黄巾白绕、苦酋等十几支军队同时下山,二十多万人的大军从不同的方向攻击冀州魏郡的邺城,河内的荡阴、朝歌,他们不但切断了冀州和河内的联系,还向东南方向的黎阳、顿丘等地顽强挺进。黄巾军的意图很明显,他们想渡过黄河,攻击兖州的东郡,和兖州、徐州等地的黄巾军会合。如果两支黄巾军会合,黄河要隘被他们打通,青州和兖州的黄巾军随即就会北上攻击冀州。这样一来,冀、兖、青、徐、豫五州全部遭殃。因为战乱而失去家园和田地,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求生的流民将达到千万之巨。
这几年由于各地叛乱不止,灾患频繁,流民灾民本来就多,如果再经这么一番大乱,流民将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数量和规模。这么多流民缺衣少食、饥寒交迫,势必要造成空前的灾难,这个灾难要远远大于中平元年张角暴乱所造成的灾难,对大汉国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由于蚁贼暴乱,今年冀、兖、青、徐、豫五州肯定要欠收或者颗粒无收。这五个富裕州郡没了粮食,大汉国也就基本上陷入绝境。各地州郡既无力赈济流民,也无力平叛,只好任由蚁贼肆虐掳掠,流民饿莩遍野。其结果是恶性循环,叛乱越来越厉害,蚁贼和流民越来越多,平叛越来越无力,田地越来越荒芜,最后人死绝了,社稷也倒塌了,大家一起完蛋。
蚁贼暴乱的巨大危害不仅仅是袁绍一个人意识到了,冀州牧韩馥、兖州牧刘岱、青州刺史焦和、徐州刺史陶谦等诸多官吏也都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所以各地的求援书信就象雪片一样飞来飞去,就差没有封封带血了。
该回去平叛的军队都回去了,但因为形势已经失控,平叛最佳时机已经错过,司马俱、徐和等人的黄巾军已经形成强大实力,平叛陷入了困境。
青州刺史焦和被困临淄,北海相孔融被困剧城,泰山太守子劭被困奉高,琅琊相阴德、东海相刘馗、彭城相汲廉、沛国相袁忠、山阳太守袁遗等人纷纷被困治所,兖州牧刘岱、济北相鲍信、广陵太守张超等人的军队被黄巾军阻挡在了济阴郡一带,寸步难进。
袁绍这时只有一个挽救局面的办法,那就是集中兵力,把黑山黄巾军阻挡在黄河以北。把兖州黄巾军阻断在黄河以南,坚决不让两地黄巾军会合,然后在魏郡、河内战场上击败黑山黄巾军,在兖青徐豫四州交界地的泰山、鲁国、东海、彭城、沛国一带击败青州黄巾军。即使平叛时间长一点,也比酿成惊天大祸败亡社稷要好。
在兖州战场上,兖州牧刘岱指挥各路兵马攻击徐和的黄巾军,阻止他们向西北方向的东郡前进。在冀州魏郡,冀州牧韩馥指挥兵马攻击苦酋黄巾军,阻止他们向东南方向的黄河前进。
河内的袁绍很苦,他同时要面对三个战场。河内太守王匡率军陈兵黄河,假做三万大军威慑洛阳。刘勋、高干率军在野王、山阳一带和于毒、眭固作战。淳于琼、韩琼的大军在朝歌、鹿肠山一带攻击白绕。袁绍在兵力和粮草都不足的情况下,只能集中力量先打黑山黄巾军了。
袁绍的这个计策得到了刘岱和韩馥等人的鼎力支持,同时也成了陶谦、焦和等人的救命稻草,但袁绍心里很痛苦。他是以放弃洛阳、放弃讨董和洗雪家仇为代价的。袁绍其实不愿意放弃攻击洛阳,然而此时此刻,他己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从酸枣大军的解散就可以看得出来,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州郡无偿地帮助袁阀打天下。讨董己经快要失败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袁术。只要袁术占据洛阳,讨董就算胜利了。虽然这是一种名义上的胜利,但它最起码证明了讨董的正义,证明了讨董大军的力量,给了天下人一个交待,尤其重要的是,因为这个功绩,袁阀权势倾天,自己承制天下就更有威力,更能让人信服了。
然而,袁术败了。败得惨不忍睹,连颖川太守李旻都给李蒙烹杀了。
袁术大败的消息是朱俊从洛阳送来的,而且朱俊还告诉他,长安出了两路招抚使。一路到南阳和豫州,一路到河内和兖州。大鸿胪韩融、少府阴循、执金吾胡毋班、将作大匠吴循、越骑校尉王环已经于四月底之前出了虎牢,往陈留郡去了。
袁绍立即感到事情不妙。袁术的性格他很了解,在今天这样的危局下,入主洛阳已经不可能,家主之位更是遥不可及,袁术必定要孤注一掷。
重整军队继续攻击洛阳显然不可能,这对袁术半分好处都没有,也不符合袁术精明透顶、唯利是图的性格。袁绍认为袁术唯一的选择就是和骠骑大将军言和,固守南阳和豫州,先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再说,免得徐荣和吕布趁胜追击。要和骠骑大将军言和,首先就要答应制衡之策。袁术一旦同意了,讨董一事便成了天大的笑话,袁阀不但失去人心,更走到了灭族的边缘。
郑演冒着生命危险赶到怀城劝说袁绍,就是为了此事。三方制衡之后,大家可以暂时抛弃仇恨和争斗以便集中兵力平叛。现在危及社稷存亡的不是董卓个人,而是祸乱各地的黄巾军,但袁绍毫不犹豫,一口拒绝。
制衡之策的基础是尊奉当个天子,而讨董大军从起兵那一刻起,就否认了当今天子,后来更是尊奉已经被废的少帝,以一份“承制诏书”号令天下。如果袁术答应了制衡之策,也就等于否定了自己起兵的大义。自已打自己的耳刮子,出尔反尔,忠义尽失,还拿什么去号令别人?袁阀将来何以立足于世?还有谁会信服袁阀追随袁阀?
答应了制衡,其实也就是投降了董卓,变相承认了自己是大汉叛逆,虽然在投降和叛逆上蒙上了一层华丽的绫缎,但这层绫缎太薄了,和没有遮掩是一样。现在形势急迫,谁都可以信誓旦旦说既往不咎,但将来形势稳定了呢?天子会相信和容忍一群叛逆?董卓这只恢复了力气的老虎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仇人?袁阀已经失信于天下,遭到了天下士人的鄙视和唾弃,即使没有天子和董卓,袁阀也会被其他门阀士族合力铲除,谁都不会信任一个背信弃义的叛逆。
只要袁术答应了制衡,也就等于把袁阀和信任追随袁阀的人全部送进了坟墓。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到自己将来悲惨的命运,所以袁阀必将分崩离析,即刻失去强大的支持。换句话说,权势制衡之后,势力剧烈衰退的袁阀随即就会被朝堂上的其他门阀所代替。
更重要的是,制衡之策虽然可以暂时解决大汉的危机,但对士人的打击和对未来社稷的危害是无法估量的。
袁绍坚决不同意制衡,就是因为他知道李弘所提的三方制衡中的其中一方,其实不是他袁阀,而是整个大汉的士人阶层。答应了制衡,投降的不仅仅是袁阀,而是大汉的士人,是士人对武人的投降。
现在讨董大军看上去是袁阀的势力在冲锋陷阵,其实背后是整个大汉士人的力量,没有这些人的齐心合力,就不会有今天的讨董大军,更不会有今天这样浩大的声势。那些没有参加讨董的州郡虽然没有会盟,没有出兵,但他们送来了粮草辎重,尽心尽力地驻守着后方。那些朝堂上的士族官僚虽然没有出言支持,但他们源源不断地送来了讨董大军急需的消息,在洛阳和长安给董卓设置了重重障碍和一个又一个的陷阱。
单单一个袁阀的势力是无法和整个国家抗衡的。如果袁阀自己就有这样巨大的实力,他还需要会盟干什么?需要承制诏书干什么?再往前说一点。董卓还会进京乱政践踏皇权吗?奸阉还能祸国殃民杀戮党人吗?袁阀充其量,也就是大汉国一个显赫的门阀而已。他算什么?能和过去的窦氏门阀相提并论吗?
袁阀投降了,遭到重击的不是袁阀一家,而是整个大汉国的士人阶层。将来朝堂上是武人和士人的对垒,以士人现在的力量,根本不是董卓和李弘的对手。在皇权没落的今天,武人和士人对权柄的争夺,将直接导致社稷的败亡。过去奸阉利用皇权打击士人,士人屡次抗争,屡次失败,两次党锢之祸就是双方争夺权柄的后果,但那时上面有天子,双方也没有武力,大家只是在朝堂上的争斗,对社稷的危害要小得多。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皇权没落,武人和士人都有武力,朝堂上解决不了的事,双方自然会用武力对决来分出胜负。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强大的王朝都会瞬间崩溃。
李弘所提这个制衡之策的背后全部是血腥和杀戮,袁绍绝不上当。袁绍忧心忡忡,焦虑不安、日夜等待着来自南阳的消息。
书房外响起了急促而嘈杂的脚步声,许攸气急败坏的声音远远地传到了袁绍的耳中。
袁绍就象被一剑刺中,撕心裂肺般的痛苦霎时袭遍了全身。他无奈而悲哀地低下了头,绢制的地图被他紧紧地抓在了手中。此时他恨不得抓住的是袁术的脑袋,把它捏成齑粉。袁术太自大了,说白了,他就是个纨绔子弟,败家子,不过这次他不是败家,而是要灭家了。
袁术遍告天下的檄文,袁术的急书,袁阀几位叔伯辈的书信,马日磾、桥瑁、张邈和孔伷的书信都摆在了案几上。袁绍面色平静,慢慢地看着,眼里的嘲讽之色越来越浓。
“袁公路这个混蛋,打不赢也就罢了,他为什么要做这等无耻之事?背盟投敌,他把袁家的脸都丢尽了。”许攸愤怒地都要哭了,“他为了一个家主的位子竟然背叛祖宗,他是不是疯了?他这样做,怎能得到声名?怎能得到威望?怎能得到家主之位?疯子,真是疯子啊。”
“李业、荀正、杨弘、还有孔伷,他们都在南阳,怎么不劝劝公路?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们一声?”郭图摇头道,“我们传檄天下,以承制之命声讨董卓,哪里还有天子?哪里还有朝廷?袁公路投降了董卓,等于把我们所有的人都出卖了,把整个大汉国的士人都出卖了。”
“袁公路为了自己的性命,当然不会把这事告诉我们了。”辛评怒道,“他大概正在盘算着,将来如何讨好董卓,如何帮助董卓杀我们。这个混蛋,徐荣才杀了他几个人?抢了他几车粮?他竟然这样急着要投降?”
“奉天子旨,和骠骑大将军共平逆贼……”逢纪指着檄文上的一段话说道,“我们早就整军平叛了,他这里还在下什么平叛檄文?他是不是白痴啊?还有,这个制衡之策明明是李弘的毒计,他还沾沾自喜地揽到自己头上,说是自己想出来的。他是不是嫌自己命长,活腻味了?”
袁绍看完了马日磾的书信,随手丢到了案几上,不屑地说道:“人老了,难免糊涂,总想多活几年。就算是投降,也要找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可笑啊。”
“大人,此事要早定对策,以免袁阀的人上了袁术的当。糊里糊涂把袁术送到家主的位子上,活活葬送了全族。”许攸急切地了说道,“声讨袁术的檄文我们已经拟好了,大人要不要看看?”
“不看了,你把道理说明白了就行。”袁绍挥手说道,“此事后果严重,一点就透。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袁术不但是我袁家的叛逆,更是我大汉的叛逆,没有人会支持他。至于家主,没有我点头,袁家的人哪个敢答应?你们看看袁盱、袁忠、袁宏的书信就知道了。这个逆贼,无耻之极,我恨不得剥了他的皮。”
“大人也不要生气,说来说去,还是这只豹子太厉害太狡猾了。”荀谌叹道,“我们一再担心豹子的离间计,也多次告诫袁术,但最后他还是上当了。家主、声名、权势,都是这些东西蒙蔽了袁术的心智,让他忘记了祖宗忘记了大义啊。”
“不要再提他了,一个死人而已。”袁绍摇手道,“桥瑁、张邈、孔伷都接受了朝廷的招抚,这事有些麻烦,可能会动摇军心。”
“杀了吧,该杀还是要杀。”许攸冷声道,“许多人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是因为珍惜自己的性命,贪图自己的富贵,宁愿背叛自己的宗亲子弟和故吏朋友。如果责斥了事,不但无法显示大人的威信和决心,更会祸害无辜,后患无穷。”
袁绍站起来,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想了很长时间,“急书刘岱,叫他设法把桥瑁杀了。杀一个就够了,大家都是多年的朋友,没有必要如此绝情。桥家和我袁家是多年的故交,桥瑁和我也算是很亲的兄弟,杀了他,可以让其他人知道,我袁绍杀人向来不问亲疏,这也足够给大家一个交待了。”
“另外,给张邈和孔伷各写一份回书,告诉他们,大家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不要做得太绝了。为了自己一个人的性命害了成千上万的人,这么做太过分了。”
辛评犹自恼怒地骂了两句,然后说道:“朝廷来的五个招抚使已经过了黄河了,要不要把他们赶回去?”
袁绍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杀了吧。”许攸说道,“把他们赶回去也罢,留下来也罢,由于我们坚决不受抚,而袁术受抚了,这必定会引起董卓的愤怒和报复,如果他在洛阳对士人大开杀戒,我们损失就大了。黄琬大人,杨彪大人,还有郑泰、华歆等大臣,包括袁阀留在洛阳和长安两地的亲戚门生故吏,如果他们都被董卓借机杀了,那我们将来攻打洛阳和长安就更加困难了。”
郭图、荀谌、逢纪激烈反对。这五个人不仅仅是朝中的大臣,而且还是各地门阀世家的家主,都是影响很大的人。大鸿胪韩融是当世硕儒,董卓三番两次才把他请出来,杀了他,袁绍要得罪颖川一半的士人。胡毋班是著名党人,王匡的妹夫。少府阴循是南阳大门阀。将作大匠吴循、越骑校尉王环都是官僚世家出身,人脉旺盛。这五个人哪一个都杀不起、杀不得。
书房内的争吵声越来越大。许攸和辛评一步不让,定要全部杀了。
把五个招抚使杀了,等于告诉董卓和天下人,我们和关东关中所有帮助董卓的士人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所有待在董卓那个朝廷里的官僚都是我们的敌人。从此一刀两断,彻底决裂。如此一来,董卓就是想杀关东关中的士人,他都找不到借口。同时,这也是对袁阀一系和各地州郡士人的一个警告,大家都没有回头路了,一条道走到底。
“留下韩融。”袁绍断然说道,“其余四个都杀了。”
袁绍不顾众人的反对,诛杀少府阴循、执金吾胡毋班、将作大匠吴循、越骑校尉王环。
几位大臣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没有死在董卓的残暴下,却死在了名震天下的士人精英袁绍刀下。
执金吾胡毋班临死前给王匡写了一份遗书,委托他照顾自己的两个孩子。胡毋班至死都不明白,袁绍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满腔怨愤的在信中写道,难道我是董卓的亲戚吗?是董卓的门生故吏吗?难道我和董卓一样血腥残忍,犯下了滔天大罪吗?袁绍以一己之私利,置国家社稷于不顾,兴兵伐天子,诛大臣,他和董卓有什么区别?袁绍张虎狼之口,吐长蛇之毒,把对董卓的愤怒和仇恨全部发泄到我们的身上,其暴戾和残酷,远远超过了董卓。是人都怕死,我也一样,但我不能容忍自己被一群满口仁义、祸国殃民的小人所害。我宁愿死在董卓的铁蹄下,死在蚁贼的铁耙下,也不愿意死在这群假仁假义的士人刀下。如果亡者有灵,我一定会把他们的滔天罪孽向皇天倾诉,让苍天代我重重地惩罚他们。我们原来是一家人,现在因为袁绍的残暴成了仇人,我为你不值啊,难道这样无耻的人也值得你去追随?我的两个儿子,你的外甥,在我死之后,千万不要让他们看到我的尸骸,不要让仇恨代代相传,祸及子孙。
大鸿胪韩融悲痛欲绝,含泪埋葬了自己的四位同僚。
他想问问袁绍,为什么要杀他们?但他自始至终没有见到袁绍,他被一队卫兵押着送过了黄河。
过了两天,袁绍接到了刘岱的急书。桥瑁因私通叛逆,背弃盟约,依律被诛。
五月中,袁绍声讨袁术的檄文遍传天下,并以承制之命,定袁术这叛逆大罪,扬言要在平定蚁贼叛乱、夺取洛阳之后,尽起大军,诛杀袁术。同时以袁阀家主的名义,将袁术逐出家门。袁阀没有袁术这等大逆不道之人,袁阀一系凡追随袁术者,杀。
袁术大怒,立即以当今天子的圣旨为凭,继任袁阀家主,并再起檄文,宣布将袁绍这个叛逆逐出家门,袁阀一系凡追随袁绍者,杀。
天子下旨,号召天下人共讨袁绍。
骠骑大将军李弘震怒,以八百里快骑急令徐荣、杨凤,立即给我攻打河内。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11节
五月下,洛阳。
李玮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闭目沉思。
袁阀的分裂,把庞大的袁阀势力一分为二,同时也把大汉的士人阶层一分为二。
从表面上看,袁绍的做法近乎疯狂,但从袁阀决裂后的天下形势来看,袁绍却是最后的赢家,他充分利用这次机会,轻轻松松把失去的优势全部夺了回去。董卓和李弘虽然竭尽了全力,但最后他们成果甚微,仅仅是削弱了讨董联盟的一部分力量而已,制衡没有成功。无论是李弘的外部制衡之策还是皇甫嵩的内部制衡之策,都因为袁绍袁术的决裂而失败了。
面对烽火连天的黄巾暴乱,困守长安的董卓,危机四伏的北疆,摇摇欲坠的洛阳,袁阀的大部分势力和各地州郡的士人们非常明智地选择了袁绍,选择了自救。
很明显,袁术已经实力大损,他的言行违背了他自己的诺言,他的作为更无法平定叛乱拯救社稷。袁术在讨董联盟最危急的时候选择了退却,这直接导致了大部分袁阀力量弃他而去。李弘虽然用武力击败了袁术,逼迫袁术同意了制衡之策,但同时也帮助袁绍获得了袁阀的大部分力量。袁绍用自己的杀戮向天下人宣布,他宁愿和关中的士人决裂,和庞大的家族决裂,也要坚持自己的大义,捍卫士人的尊严。士人绝不接受武力的凌辱而向血腥的武人低头。袁绍用自己对大义的忠诚和气节的忠贞赢得了天下士人之心。他赢了。
董卓被困长安,北疆危机四伏,士人即使同意了制衡,也不过是给两只伤痕累累的恶虎留下一段舔洗伤口的时间,等士人平定了黄巾暴乱之后,这两只恶虎就要下山吃人了。袁术被两只恶虎吓住了,他以为自己有天纵之才,将来可以以虎制虎,所以他和老虎称兄道弟了,但袁绍不这么想,袁绍认为老虎就是老虎,它饿了就要吃人。要想不被吃,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杀了老虎,要么强壮自己不被老虎吃,舍此以外再无他途。
现在蚁贼纷起,群狼乱舞,西疆和北疆的两只老虎自身难保,他们躲都来不及,哪里还会下山驱狼?要想活下去,要想不被狼和老虎吃了,大家只有联起手来,生死与共,誓死杀敌。先驱狼,后拒虎。等自己强大了,有实力了,再举起战刀,屠尽虎狼,保家卫国。
李玮把袁绍声讨董卓和袁术的檄文又看了一遍。
袁绍就是袁绍,说出来的话,有理有据、清晰透彻、掷地有声。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让李玮不得不钦佩有加。
在当前形势下,讨董大军要想自救,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退其实是一条死路,只有奋勇杀进,才能找到活路。任董卓、骠骑大将军和袁术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出兵平叛其实是一句骗人的话。这三个人如今都没有能力去平叛,即使组建了一支平叛军队,面对数十万黄巾军,那也是杯水车薪,有去无回。无论袁绍和他的追随者们是否受抚,他们都要在黄河两岸和强大的黄巾军浴血奋战。将来他们两败俱伤了,这三个人就可以出动了,不但可以消灭袁绍,也可以消灭黄巾军,声名、威望、战绩、社稷,什么都有了。
士人们被董卓和骠骑大将军的武力震骇了,被海啸一般的蚁贼暴乱吓住了,他们下意识地要后退,要逃跑,但袁绍果断地一刀斩下,举起了那柄血淋淋的战刀,纵声狂吼。士人们蓦然惊醒,心中豪气顿生,再无惧意,呼啸而上。袁绍的一刀清晰地告诉他们,只有杀戮,才能自保,才能生存。
“袁本初是条汉子。”李玮轻声说道,“此人不除,将来必为祸患,可惜……”
李玮可惜什么?他可惜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却不能杀袁绍。
现在桥瑁被杀,张邈被袁绍大骂一顿后整军平叛去了,虎牢关和荥阳方向的威胁全部解除。袁术已经成为制衡的一方,是盟友,洛阳南方的威胁也已经全部解除。此时洛阳完全可以集结将近四万大军攻击河内,是击杀袁绍最好的机会,但李玮迫于形势,却不得不放弃这个机会。
徐荣接到了天子声讨袁绍的诏书,董卓要求攻击河内的命令。为了保证攻击顺利,董卓特意命令李儒、吕布、胡轸、李傕、郭汜、李蒙、毋丘毅等将均受龙骧将军徐荣的节制。接着骠骑大将军李弘命令徐荣、杨凤攻击河内的军令也到了。
大军攻击河内,需要足够的粮草辎重,而长安和河东两地无法筹措,只能向袁术求援。徐荣为此和李玮商量,李玮问了徐荣一句话:“大人,这仗能打吗?”
徐荣愣了一下,半天没有做声。
天子要打,董卓要打,骠骑大将军要打,杨凤、孙亲更地急不可耐,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他怎能不打?
“仲渊,你要知道不打的后果是什么?”徐荣为难地搓搓大手,小声叹道,“朱大人数次找我密谈,希望我能帮助他攻打长安,勤王除贼。此事大将军好象已经知道了,他在书信中三次提到了朱俊的事,而且他这次专门派颜良随你到洛阳来,其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李玮的脸色很难看,“大将军怀疑你?”
徐荣苦笑,“子善是个好人,他己经提醒我了。他说,大将军有密令,如果朱俊决意要破坏制衡,他就把朱俊抓起来押到河东去。”
“大将军为什么不告诉我?”
“大将军可能更相信你。”徐荣说道,“我不能违抗大将军地命令。大将军信任我,我不能让他失望。虽然我明知道不能打,但我只有打了。我如果执意不打,大将军必定会怀疑朱俊大人和我另有秘谋。朱俊大人如果被抓,我也难辞其咎,只好回晋阳领罪了。”
“此时不能打河内,更不能杀袁绍。”李玮急切地说道,“大人你先准备,我急书大将军。”
两天后,八百里快骑把李玮的这封书信送到了龙山。
李玮认为,现在京畿的危机随着袁术的受抚已经缓解,当前最急迫的事是平叛,而不是攻打袁绍。此时打河内,不但会丧失民心,招致士人的仇恨,更会动摇讨董大军平叛的士气。平叛之事一旦受到影响,蚁贼暴乱必定一发不可收拾,到时社稷危矣。
目前董卓肯定无力也不愿意出兵平叛,袁术实力有限,而北疆不仅仅是无力平叛的问题,还有能不能出兵平叛的问题。北疆目前在长城以南的五万大军几乎都是过去的黄巾军,许多屯长、军候、军司马都是当年黄巾军里的各级首领。这些人打官军、打胡人义无反顾,打黄巾军是不是也义无反顾?即使下个月我们要和袁术组建一支平叛大军,但这支军队的人数不会超过一万,也就是去帮帮忙,算是对天下有个交待。也就是说,平定冀兖豫青徐五州的蚁贼暴乱,完全要靠各地州郡自己的兵马,而这些兵马几乎都是讨董联盟里的军队,他们都受袁绍的调遣。此时大将军要是把袁绍杀了,后果是什么?
冀州屯田刚刚开始,滞留并州的灾民还在陆续回迁中,冀州如果一乱,前功尽弃。功亏一篑,前面几个月的努力白费了,但这仅仅是对北疆表面上的威胁,还有更严重的潜在威胁。
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并州开始屯田的时候,为了解决百万流民的吃饭问题,屯田诸府放弃了预留休耕地,把所有的田地全部播种了。(古代耕种时都要预留两年、三年的休耕地,以保证肥沃的地力、稳定的农作物产量和持续的耕种。)本来指望用新开荒的田地做休耕地,但由于涌入并州的流民狂增不止,这休耕地就一直没有留下来。如今并州己经屯田三年多,土地的肥力已经到了极限,产量一年比一年少,明年是无论如何不能种了,必须要休耕。
明年太原、上党和河东三地屯田区休耕,河套和平城两地屯田未见成效,北疆的粮食从哪来?只有冀州四个屯田郡国可以指望。冀州屯田的四个郡国田地多,人口多,地力肥沃,再加上屯田官吏已经有了经验,所以屯田诸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明年北疆相当一部分粮食就要从这四个郡国出了。
北疆人口多,这点粮食显然不够,还要到处买。兖青徐是蚁贼暴乱的主要地区,今年无粮,如果暴乱平定了,明年也只够管他们自己,我们只能到冀、豫、荆三州去买,因此冀州的持续稳定对北疆来说是重中之重。至于荆州豫州两地的粮食,大家都要去抢,但两州距离我们较远,有心无力,所以我们也只能靠帮袁术来维持稳定。
这个潜在的威胁我们早在三月份就对大将军说了,当时大将军很着急,不顾一切先把巨鹿郡和赵国抢占了,现在难道你又忘记了?击败或者杀死袁绍,冀州必定要乱,冀州一乱,受害最大的就是北疆。
李玮还担心一点,就是袁术的实力能不能维持现在的制衡。北疆至少需要三年时间才能从深重的危机中解脱出来,而制衡也至少需要维持三年时间,袁术有没有这个能力?现在制衡因为缺少了袁绍,各方权势之间无法实现真正的平衡和制约,随时都有可能崩裂,所以李玮建议北疆还是尽量想办法和袁绍妥协,用两方建盟的形式变相地把袁绍拉进这个制衡。北疆可以一边参加和董卓、袁术的三方制衡,一边和袁绍歃血为盟,两边都得利,何乐而不为?
另外,蚁贼叛乱平定后,大家都恢复实力了,是不是还要接着打?如果不打了,大家把天子迎回洛阳,那袁绍的存在就是朝廷权势制衡的最重要一角。袁术实力有限,再加上他和董卓关系非同一般,将来朝堂上势必要形成大将军和董卓两虎相争之势。那后果就十分堪虑了。
李玮说,大将军如果图一时痛快,击杀了袁绍,不但有近忧更有远虑,北疆失去恢复元气的三年宝贵时间不说,还有可能失去拯救社稷的最好机会。请大将军三思。
龙山的争论异常激烈。
从天子和长平公主这个角度来说,杀了袁绍这个叛逆,可以趁着袁阀分裂、讨董联盟人心惶惶的时候,迅速瓦解讨董联盟,如此一来则朝廷上的纷争算是结束了。天子可以回洛阳,大家可以集中力量对付蚁贼。以董卓和骠骑大将军的武力,荆州豫州京畿的粮食,再加上各地州郡的配合,平定蚁贼还不是举手之劳。
张范和刑颙直言不讳地指出,李玮根本就是鼠目寸光之辈,杀了袁绍,朝廷上下齐心,可以迅速平定蚁贼暴乱。社稷稳定了,北疆的那些困难还算是困难吗?尽全国之力还救不了一个北疆?
杨奇、王瀚、崔均三人本来是支持袁绍的,但随着袁绍一口气砍了四个朝廷重臣,这三个人沉默了,他们用沉默代替了自己心中的愤怒。赵岐和刘和等大员都不说话了,他们也不知道如何选择。杀了袁绍吧,等于帮了董卓的忙,大家心不甘情不愿。不杀吧,天子和长平公主那里怎么交待?难道自己这些大臣也不听天子的了?就算不遵从圣旨,也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王柔、令狐邵、徐陵等人从北疆自身角度出发,认为杀了袁绍好。王柔提出,攻击河内的同时抢占冀州全境,如此则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朱穆反驳说,一则我们没有能力两面作战,二则我们肆意攻占冀州,驱赶韩馥,这和袁绍诛杀大臣有什么区别?一旦激怒了冀州军,他们誓死反扑,双方死战,麻烦就来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蚁贼一拥而上,我们不但守不住冀州,连北疆都要丢了。我们现在之所以冒着巨鹿郡和赵国遭受蚁贼攻击的危险,拒绝增援冀州,就是因为没有粮饷支撑麴义将军的两万大军。如果有钱有粮,北疆大军早就打过去了。现在北疆可怜,连屯田区都要靠别人保护,更不要说打仗了。
李弘想攻击河内,诛杀袁绍,但他迟迟下不了决心。李玮的话他不能不慎重考虑,这一步错了,可就步步错了。
他在等一个消息,一个能让自己痛下决心的消息。
李玮再度来书,说得更加详细而恳切。
襄楷大师骑着小毛驴到了龙山。
李弘亲自到辕门相迎,“上次听王剪先生说,你不回来了,我以为……”
襄楷风尘仆仆,疲惫不堪,银白的胡须很长时间没有清理,又乱又脏,灰色的长袍黑乎乎的,已经分不出颜色。他勉强笑笑,指着南方说道,“我去了一趟青州,那里流民成灾,饿莩遍野,死尸成堆,已经爆发瘟疫了。我是回来招呼大知堂的弟子和我一起南下的,我马上就走。”
李弘心里一沉,“大师,我能帮你上什么忙?”
“药材,我要药材。”襄楷急切地说道,“大将军能给我吗?”
“行,大师能带多少就拿多少。”李弘毫不犹豫地说道。
“谢谢大将军。”襄楷躬身说道,“我到龙山来,是想问大将军一句话。”
“大师请说。”
“听说大将军要到兖青徐一带平叛,是真的吗?”
李弘无言以对。
襄楷神色肃穆,两眼盯着李弘,一字一句地问道:“是真的吗?”
李弘咬咬牙,断然摇了摇头。
襄楷神情霎时一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好,大将军,好啊。当年雁门关大战,二十万黄巾军将士浴血奋战,十二万黄巾军将士埋骨青山,你记得就好,记得就好。”
襄楷眼含泪花,激动地躬身再拜。然后转身跨上驴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弘望着襄楷挺直的背影,想起十二万战死雁门关上的英烈,心里不由地一阵战栗,泪水悄然涌上了眼眶。
李弘日夜期盼的书信到了。这是张燕的书信。
白绕、于毒、眭固、苦酋等黑山黄巾军首领拒绝了骠骑大将军的招抚。
黑山黄巾军从今日的北疆里看到了张燕和杨凤的失败。张燕做为当年黄巾军的大帅,手下统领的大都是精兵强将,但如今这些人还剩下多少?不错,他们死得壮烈,为保家卫国而死,的确壮烈。但如果没有他们的浴血奋战,没有他们的鲜血和生命,摇摇欲坠的大汉还能支撑到现在吗?大汉如果倒塌了,苍天如果死了,黄巾军的太平梦想也许已经开始了。
当初朝廷为了迅速招抚张燕和杨凤,做了很大的让步,但现在呢?黄巾军控制的两个郡还在吗?张燕和杨凤还控制着黄巾军的主力和屯兵吗?没有了,都被凶狠狡猾的豹子一点一点地蚕食了、剥夺了。今日的张燕和杨凤已经沦为豹子的部属,今天的黄巾军已经沦为豹子的锋牙利爪,今天的北疆和数百万百姓危在旦夕,张燕、杨凤和数十万黄巾军将士上当受骗了。
白绕说,飞燕如果能趁此机会再举黄巾大旗,我们将依旧奉你为黄巾大帅。听从你的调遣,推翻大汉,重建社稷,以实现大贤良师未了的心愿。
如今大贤良师八大弟子之一的司马俱正在会同徐和、管承、吴霸、何仪等人夺取兖青徐,要和我们黑山黄巾军会师于黄河,我黄巾之大旗将席卷中原,纵横天下。飞燕,你回来吧,和九头鸟一起回来吧。
张燕知道北疆已经明确提出了四方制衡、合兵平叛的应对之策,所以他在信中夹了一封血书,上面只有一句话:“黄巾军誓不平叛。”
李弘捧着柔软的白绫,望着上面七个触目惊心的血字,痛苦不堪。这是他和张燕当年在龙山共同立下的誓言,昔日的血酒还在胸中燃烧,酒中的血腥还在口中回味,难道我这么快就要自毁诺言,背弃黄巾军将士?
“大人,大谷关到了。”
李玮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掀开车帘看看前方雄伟的关隘,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解悟,拿着徐大人的手令,把客人请来。”
解悟答应一声,带着十几骑打马向关内飞奔而去。
时间不长,袁术的长史李业在解悟等人的簇拥下急速而来。
袁绍的这一刀激怒了朱俊,他毫不犹豫地断绝了和袁绍的联系,不再向袁绍传递任何消息。
朱俊可以忍受袁绍诛杀朝廷大臣,但他不能忍受袁绍践踏皇权侮蔑天子,更不能忍受袁绍要废黜当今天子另建皇统之举。一个连天子都愿承认、不愿跪拜的人,难道不是大汉的叛逆?难道这种人还能拯救大汉?董卓虽然强横霸道,但他废黜少帝是在士人的怂恿和纵容下去做的,象他这种粗暴野蛮的武夫都不敢随意废黜天子,你袁绍凭什么随意废黜天子?你那个什么“承制诏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下人谁不知道?你以为拿着那块遮羞布就能骄纵枉法、为所欲为?
朱俊转而支持袁术,无条件支持。袁术的长史李业这次来洛阳议事,就是朱俊一手促成的。
李业坐上马车,稍稍寒暄两句之后,立即问道:“徐大人何时兵渡黄河?”
晚上,朱俊邀请李业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伯兴,文台的损失很大吗?”
“不算严重,折了两千多人。”李业恭敬地回道,“吕布的人烧杀抢掠比谁都厉害,但一打仗就不行了,跑得比谁都快。这次如果不是徐荣神出鬼没的抄到我们后面,我们也不至于败得这样惨。”
“募兵的事怎么样?”
“孔大人很帮忙,募兵的事非常顺利,孙大人的军队已经有一万五千人了。”李业笑道,“现在逃到豫州荆州的流民很多,募兵很容易。一天两顿饭,没有军饷,应募的人一听眼睛都亮了,挤破了头。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
朱俊满意地点点头,“好,非常好,这样我就放心了。等徐荣带着大军渡河攻击袁绍,高览带着大军南下徐州平叛后,我们就立即动手。”
“大人,攻打长安有把握吗?”
“潼关有段煨驻守,长安有王允、宣璠、郑泰、恒阶等大臣做内应,万无一失。”朱俊自信地说道,“现在董卓、董越率军在扶风郡、汉阳郡一带攻击韩遂、马腾的叛军,吕布、胡轸、李傕等人马上要随徐荣到河内去,所以只要我们拿下了函谷关,击败了牛辅,就可以一路无阻地杀进长安城了。”
李业高兴地说道:“只待勤王成功,社稷可兴矣。大人居功至伟啊。”
朱俊摇摇手,叹道:“没那么容易。拿下长安,我们虽然可以把董卓赶到西疆去,但北疆的李弘,河内的袁绍,黑山的黄巾,兖青徐的蚁贼,一个比一个厉害,要想彻底击败他们,还需要一段时间。相比起来,董卓算是最好对付的了。”
“北疆的豹子最厉害。”李业说道,“他手上控制着胡人的铁骑,实力雄厚,即使把他赶到大漠,他也能杀回来。这个人太难对付了。”
朱俊笑笑,“豹子说不上厉害,他太年轻了。只要他攻击蚁贼,黑山黄巾军就会打他,而他的大军除了塞外的铁骑,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黄巾军。北疆快完了。”
李业难以置信地看着朱俊。击败豹子就这么容易?
“请你来,就是要你和李儒、李玮好好谈谈,什么事都答应他们。董卓、李弘和袁绍一样,都蹦不长了,所以你委屈就委屈一点,将来有你扬眉吐气的时候。”朱俊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把洛阳的军队送出去,然后我们起兵勤王。”
三方的商谈异乎寻常的顺利,这让李玮皱眉不展,忧心忡忡。
五月末,骠骑大将军的急书送到洛阳。
李玮和筱岚夫妇立即回晋阳,主掌晋阳行辕事。
龙骧将军徐荣立即到河东,主掌骠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事。
扬武将军杨凤、强弩中郎将孙亲立即回龙山大营,另行安排重任。
虎烈将军颜良都督中外诸军事,武毅中郎将高览副之,统领驻守洛阳的两万大军。
骠骑大将军密令颜良、高览,立即放弃进攻河内和南下平叛。此事不要伸张,务必一拖再拖,直到拖没了为止。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12节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六月。
六月中,晋阳,龙山。
初夏的龙山屏峰黛立,松柏成荫,溪泉鸣涧,风光秀丽。
龙山不高但非常挺拔,清幽凉爽,山上的树也不大,但树林茂密,万木峥嵘。尤为迷人的是山上随处可见的泉水。龙山多泉,溪流小涧,碧水盈盈,清澈见底。
李弘和风雪手拉着手,悠闲地走在松软的草地上,徜徉在树木花草之间,陶醉在林间清新的空气和沁人心脾的花香之中。
自从长平公主府和骠骑大将军府迁到龙泉之后,李弘就经常到附近的山上走走,看看,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每次上山,不是小雨就是风雪或者两人一起陪着他四处闲逛。风雪身体已经逐渐痊愈,只是她不习惯这里的山山水水,也不喜欢这里的食物,更难以融进周围的人和事,所以她一直很忧郁,人也越来越清瘦了。
李弘拒绝所有人的劝说,非常固执地留在了龙山,并且否决了在龙山大兴土木修建府邸的要求。两府所有人,包括公主都住在了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李弘的这种做法遭到了很多非议,毕竟这里是晋阳,不是大漠,不是塞外,身份尊崇的公主和骠骑大将军竟然象胡人一样住在帐蓬里,使用胡床,胡坐,有时还穿胡服,这实在有点不成体统。
三千黑豹义从负责护卫两府,这些胡骑因为难以改变生活住宿习惯,依旧结帐而居,但这显然不是两府也要住在帐蓬里的原因。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李弘为了他的金发夫人,为了风雪而特意下的命令。李弘和风雪的事已经在晋阳一带传得沸沸扬扬,传言说李弘之所以要远征大漠,就是为了抢回风雪。赵岐、杨奇、张范等人为此多次劝谏李弘,后来连王柔、王剪都出面劝说了,但李弘在这件事上绝不让步,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
诸府臣僚们随即请公主出面。公主不愿意,她觉得住胡帐很新奇,穿胡服也很好看,没什么不好。公主说,先帝在世的时候,一度很喜欢住胡帐,用胡坐,也喜欢听胡板,胡箜篌,胡笛,还喜欢看胡女跳的胡舞,当时京都的贵戚们争相仿效,一时成为洛阳豪门的一大特色。大将军当年到洛阳拜见先帝的时候,先帝就曾邀请大将军住过设在宫中的胡帐,君臣高谈阔论,通宵达旦。“大将军这么做,定是为了记住先帝,记住先帝对他的恩宠,矢志要替先帝完成振兴大汉的重任。”
众臣晕倒。公主对李弘的崇拜,大家能理解。公主年纪小,崇拜一个战功显赫的英雄,这很正常,但公主做得有点离谱了。公主现在的老师是赵岐、杨奇,许劭和王剪,四位老师轮流到龙泉授学。公主不知足,她还要学武。过去在洛阳,公主就有数位教授武功的老师,北疆有资格教授公主武学的也只有骠骑大将军一人而已。李弘无奈,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他整天忙得天昏地暗的,哪有时间授学?但公主很好学,天天要骠骑大将军到公主府跑一趟,有事没事坐着先聊一会。李弘头都大了。张范劝公主,大将军太忙,还是有空再来吧。公主委屈了,泪水马上就掉了下来,“我要学本事,我要自己带着大军打到长安去。”
张范也不敢再劝了。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公主就是想天天看到李弘,崇拜啊。这不,连关系到汉室礼仪的大事都帮着李弘说话。
赵岐离开龙泉时,气呼呼地对李弘说,你要是把公主教坏了,我和你没完。
李弘抱着风雪跃过一条小溪,紧紧地追在一只兔子后面,狂呼大叫。那兔子受到惊吓,惊恐至极,疾奔如飞。
风雪的笑声象银铃一般清脆悦耳,随风回荡在幽静的山林里。
“豹子大哥,把我放下来吧,你都淌汗了。”风雪娇声笑道。
“抱着你跑跑,就当我练功了。”李弘一边抱着风雪娇嫩的身躯狂奔不止,一边气喘吁吁地笑道,“这什么将军真不是人干的,整天窝在大帐内不是写就是乱扯一气,还是驰骋疆场来得爽快。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拿枪了,这样下去,我连杀人都忘了。”
“豹子大哥,你还要去打仗吗?”
李弘神情一愣,脚步立即慢了下来。他把怀中的风雪放到一块干净的草地上,仰身躺在了旁边。
“你还要去打仗吗?”
李弘望着湛蓝的天空,洁白的浮云,沉默不语。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打仗,不停的打仗,打不完的仗。”李弘坐起来,搂着风雪,轻轻抚模着她那满头的金发,喟然长叹,“有时,我想带着你和小雨回卢龙塞去,把这里都丢给羽行(鲜于辅)和子烈(徐荣)他们,我不干了,我们三人过点安稳的日子,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这个什么将军,我干不了了,也干不下去了。”
“豹子大哥,你是不是想家了?”风雪偎在李弘的怀里,小声问道。
家?一股刻骨铭心的思念让李弘心弦震颤,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家在哪?父母在哪?兄弟姐妹在哪?天下大乱了,他们是不是都还活着,都还安然无恙?
溪水潺潺,不知名的小鱼在一泓碧水里闲庭信步。
李弘蹲在水边洗了把脸,然后伸手擦了擦风雪额头上的汗,心痛地说道:“你要多吃一点。虽然这里的食物不合你的口味,但也要多吃一点。
风雪乖巧地点点头,抱歉地说道:“为了我。你连晋阳城都不去了,我……”
“不仅仅是为了你……”李弘望着池面上一圈圈的涟漪,轻轻说道,“当年我带着风云铁骑南下冀州平叛。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十分幸运地打赢了瘿陶大战,但他们竟然不让我们进城,不让风云铁骑的勇士们进城。那是冬天,雪非常大,许多伤兵就在我的身边哀号。但他们竟然不让我们进城……”
一幕幕的往事霎时涌上心头,李弘心中痛楚,眼眶渐渐的红了,“我愤怒,我当时恨不得冲进去把他们杀了……”
风雪感受到李弘心里的那份悲苦,紧紧地抱住了李弘战栗的身躯。
“从此我就发誓,我不进城,我不带着胡族兄弟进城,我不愿意在他们血淋淋的伤口上再狠狠地划上一刀。”李弘嗓音哽咽,语调十分的激动,“我李弘打这么多年的仗,我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这些胡族兄弟。没有他们的铁骑,我打不赢这些仗,也活不到现在,也不能把你抢回来。”
李弘反手抱住风雪,猛地站了起来,“我不会进城的,任何城池我都不会进去,我们就住在帐篷里。虽然我是汉人,但我在汉人的眼里是个蛮人。蛮人就是蛮人,我怕什么?我和朝廷的十年之约满了以后,兄弟们都有了好的着落之后,我们就回塞外。老子不干了。”
夕阳西下。
李弘背着风雪,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雨姐姐应该回来了。”风雪头枕着李弘厚实的肩膀,闭着眼,轻声说道。
“她今天不回来了。”李弘说道,“她和王大人要商谈具体的迎娶事宜,估计明天才能赶回来。”
“汉人娶亲好麻烦,礼节太多了。”风雪笑道,“豹子大哥,你娶小雨姐姐的时候,也这么麻烦吗?”
“小雨和我都没有家人,哪里还有这些繁杂的事情。”李弘笑道,“我娶小雨的时候,比娶你还简单。我请卢龙塞的一帮老朋友喝了一顿酒,了事。”
风雪失声笑了起来,“庞大人娶了夫人后,还住在龙泉吗?”
“当然要住在龙泉了。”李弘说道,“仲渊夫妇也要回来了。还有,下半年让子龙把文姬也娶了。大家在一起,热闹。”
“他们的夫人愿意住在胡帐里?”
“公主都能住,他们为什么不能住?”李弘笑道,“北疆稳定了,汉人和胡人会杂居在一起,他们还会互相通婚,等将来汉胡不分了,汉人接受胡人了,北疆就更好了。让他们住胡帐,也算是汉胡相融的第一步嘛。”
“我们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看到那一天?”风雪目不转睛地看着红彤彤的夕阳,低声感叹道。
李弘没有做声。汉胡世世代代的仇恨,岂是几十年就能化解的事。难啊。
祭锋打马而来,神骏威风的飞雪紧随其后。
龙泉周围五里的山野都被黑豹义从和虎贲羽林军牢牢地控制着,一般人根本接近不了。但即使是这样,李弘每次上山,两百步之外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地跟着几十名侍从,赶都赶不走。今天是祭锋带着一队人马负责保护李弘。
“有什么事吗?”李弘放下风雪,迎上问道。没特殊的事,侍从们都悄然无声地返回将军府,从来不露面。
“大将军,赵大人来书,左贤王刘豹,日逐王刘冥,舞叶王射墨赐,白鹿王鹿破风,中部鲜卑牛头部落大帅裂狂风已经到了晋阳,请大将军速到晋阳。”
“大哥来了,我大哥来了……”风雪难以置信地一把抱住李弘,惊喜地叫了起来,“你怎么不对我说?”
“这不是说了吗?”李弘笑道,“走,我们到晋阳去。”
李弘在五月底把龙骧将军徐荣,骠骑大将军府长史李玮,扬武将军杨凤和强弩中郎将孙亲四个大员同时调离了洛阳,这引起了各方的震动。
徐荣在北疆的地位仅次于鲜于辅。现在李弘坐镇晋阳指挥全局,鲜于辅驻守大漠。北疆若有重大征伐,肯定是由徐荣担当统帅。在三方制衡之事正在商谈,渡河攻击袁绍之争正在准备,出京平叛之事正在筹措之际,李弘突然把徐荣调到河东,这是什么意思?
李玮在北疆是中流砥柱的人物,也是此次北疆促成制衡之策的关键人物。在制衡之势刚刚形成,京畿危机尚未缓解之际,李弘突然把他调到晋阳,这又是什么意思?
杨凤是北疆九大将军之一,在黄巾军的时候,他就以机谋出众著称,如果徐荣走了,理所当然应该由他主持处理洛阳之事,但李弘为什么在这种关键时候把他也调回了晋阳?
颜良也是北疆九大将军之一,是和赵云齐名的悍将。虽然他没有赵云那样显赫的战功,但只要是北疆的战将,提到赵云必提颜良。颜虎头的大名在北疆军中那是首屈一指的强悍。他和赵云一样,曾是李弘的督贼曹,是李弘绝对信任的人。颜良从京畿爆发危机开始,先是在塞外,后来到河东,他自始至终就没有具体参加过解决京畿危机的任何事。李弘此时派一个绝对信任的,但对京畿诸事一无所知的人到洛阳来都督中外诸军事。这是什么意思?
洛阳顿时紧张起来。
****
六月中,长安。
董卓在扶风接到李儒的急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李弘要联合袁术打长安了。他命令皇甫鸿守凉州汉阳郡的翼城,董越守陇关,自己匆匆回到了长安。
现在赵云和匈奴人在上郡的长城要隘,徐荣和玉石在河东,如果袁术再兵临武关,颜良兵逼函谷关。四路同攻,那以关中目前的状况,长安必陷。董卓甚至认为河内的袁绍也会参加。袁阀的分裂和袁绍诛杀朝廷大臣的事,可能都是李弘、袁绍、袁术三人精心设计的骗局。青州蚁贼的暴乱,可能也根本没有那么严重,是虚张声势。他们的目地是麻痹自己,诱骗自己上当。
洛阳的李儒,长安的刘艾、田仪等人也很困惑,李弘在这个敏感的时候突然做出这么重大的调整,实在让人费解,也让人心惊肉跳。要说是一次普通调动,那为什么要同时调动徐荣和李玮?就算京畿危机已经缓解了,徐荣和李玮可以离开了,那调动杨凤和孙亲又是什么意恩?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北疆有重大征伐,需要徐荣坐镇河东,需要李玮回晋阳出谋划策,需要杨凤和孙亲统领军队。
征伐?那李弘要打谁?打长安?这种调动太显眼了。打河内的袁绍?在己方实力明显占优的情况下,这种惑敌之计也未免太做作了。但正因为李弘的这种举动太显眼太做作了,此事才显得扑朔迷离,非常的可怕。李弘到底要干什么?是打长安还是打河内?又或者是打冀州?
李儒在给董卓的信中说,估计李弘打冀州的可能最大,这样他在未来几年可以确保北疆不失。打长安要破坏李弘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制衡,对北疆没有好处,不可能。打河内耗费太大而且没有什么意义,李弘估计不愿意。但他又不好公开违抗圣旨,所以才想了这么个主意。
董卓不敢大意。李弘要打冀州,必然要征调戍守塞外的五万大军和度辽、风云两支铁骑军,也就是说,李弘决定放弃塞外,不管胡人和流民了。既然如此,那李弘还打冀州干什么?还要制衡干什么?击败自己抢回天子不就行了?
董卓毫不犹豫,立即命令吕布、胡轸、李傕(jue)等人放弃渡河攻击袁绍,不论颜良怎么催,都不要理睬他,死守关隘,坚决不要把袁术放进洛阳,尤其不能把函谷关丢了。命令牛辅、贾诩,率军于黄河南岸驻防,严防北疆军渡河。命令张济率军驻守于临晋一带,严防北疆军从蒲坂津方向攻击关中。命令鲍鸿率军于冯翊郡的洛水、梁县一带驻防,防备赵云和匈奴人由北而下。
****
六月中,洛阳。
朱俊犹豫了。
徐荣调离洛阳,显然是因为自己和徐荣密谈攻击长安的事泄漏了。李弘为了防备自己破坏制衡,把徐荣调走了,把李玮夫妇调回了晋阳。李弘的目的很明显,坚决不让徐荣参予此事,以免将来引发北疆内部的争斗。同时用李玮夫妇和朱穆夫妇,还有几个弟子的性命威胁自己。颜良是李弘的亲信,对李弘言听计从,只要自己有攻打长安的企图,这位北疆悍将必定要对自己下手。
然而,接下来董卓的激烈反应。让朱俊绝望了,他只能暂时放弃攻击长安的企图。朱俊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骠骑大将军。
李弘看似随意的一招,首先逼急了董卓。董卓反应激烈,导致脆弱的制衡濒临崩裂,洛阳形势随即再度紧张起来,而洛阳形势的突然恶化,立即导致攻击河内和出兵平叛的事被无限期的搁置了。
这一招也捆住了自己的手脚,让自己破坏制衡和攻击长安的企图完全失败了。自己可以舍弃亲人子弟的性命。李弘如果杀了他们的话,他们死了也值得,至少让天下人看请了李弘和董卓其实是一样残暴的人,北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因为这件事而背弃李弘。但现在自己即使放弃了亲人的性命也没用。驻守在洛阳四周的大军奉董卓的军令放弃了攻击河内的计策,各部纷纷返回关隘了。袁术进不了洛阳,自己就是有惊天妙计也无法施展。
李弘这一招还有更狠的。他把“制衡”绳索更加牢固地套在了袁术头上,而且越收越紧了。袁术如今实力减损,不得不紧靠董卓和李弘,但因为京畿形势突然再度紧张,董卓和李弘大有誓死相搏之意,致使李弘曾经答应和袁术联手出兵平叛的事成了泡影。在这种情况下,袁术只有忍气吞声,自己一力承担平叛重任了。
然而,现在对袁术来说,兑现自己的诺言出兵平叛倒是一件小事,防止董卓和李弘兵戎相见大打出手才是大事。两人一旦打起来,制衡之势被毁,袁术可就成了孤家寡人。那时,袁绍即使不打他,跟在袁术后面的袁阀势力也要跑掉一半。袁术的劣势一览无遗,跟着他纯粹是找死啊。
如果这平平淡淡杀机重重的一招是李弘自己的主意,那此人的实力可就非同小觑了。朱俊忧心忡忡,皱眉不展。
李业急匆匆走进河南府。
“大人,最新消息,大漠来人了。”李业惊慌地说道,“刘豹、刘冥、射墨赐、鹿破风还有鲜卑的裂狂风,三天前到了晋阳。”
朱俊稍稍皱眉,神情非常平静,“我估计大漠也该来人了。”
朱俊安慰了李业几句。他还是认为李弘这是一手虚招,以北疆目前的兵力和财力,一仗都打不起。李弘如果要放弃北疆,他早就放弃了。如果要打长安,他肯定要和自己,袁术联手,所以李弘这一招其实就是为了恐吓董卓,以逼迫袁术和他走得更近。从目前的危局来看,袁术出兵平叛也不可能了,他只有失信于天下,先确保自己的实力。李弘的目的都达到了。
“李弘到底要什么?不是已经形成制衡之势了吗?”李业不解地问道。
“粮食。”朱俊说道,“李弘要豫州和荆州两地的粮食。今年青徐蚁贼暴乱,三州不可能有什么粮食。明年大家要吃饭,就要到冀、豫、荆三州去抢了。”
李业恍然大悟,“怪不得李弘把杨凤和孙亲同时调到了晋阳,原来他要抢冀州。有张燕,杨凤这些人在,黑山黄巾军说不定会突然受抚,然后和李弘前后夹攻,把韩馥和袁绍赶出冀州。袁绍大难临头了。”
朱俊摇摇头,“打的可能很小,不过李弘这次动作太大,袁绍和韩馥必定会象董卓一样惊惶失措,上当是免不了的。袁绍要低头了。”
“那我们采取什么对策?”
“和北疆亲密接触,不要理睬董卓了。”朱俊说道,“如果袁绍低头了,他们兄弟还有和好的机会,将来我们可以联手打长安。”
****
六月下,河内,怀城。
冀州牧韩馥急告袁绍,大漠胡族有数位大小王到了晋阳,李弘可能要对冀州用兵。
袁绍早在徐荣、李玮等人被调离洛阳的时候就感到了李弘的杀气。他和诸位僚属商量了很长时间,最后一致认定这是董卓和李弘的声东击西之计。看上去李弘是要攻打董卓勤王除奸,但其实李弘可能要从幽州、并州和洛阳三个方向攻击冀州。冀州一失,前景渺茫。
袁绍急忙召见郑演。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13节
郑演矢口否认北疆有攻击冀州和河内之意。
北疆大军自收复边郡、远征大漠后,损失惊人。落日原一战,铁骑大军仅剩两万多人,这还包括刘豹的匈奴军和楼麓的乌丸军。现在五原的度辽军有一万骑,大漠上的风云铁骑有一万骑,其余的老弱伤残全部解散了。一些随同骠骑大将军征战多年的鲜卑人、乌丸人和羌人也各自回部落了。目前北疆就这两万铁骑戍守边塞,不可能南下长城。
大漠胡族因为去年的连番大战,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尤其匈奴屠各胡叛军和鲜卑诸部,几乎全军尽覆,再加上冬天又遭受了雪灾,他们个个元气大伤,没有五到十年的时间根本恢复不了。骠骑大将军现在就是想强行征调胡骑,胡族诸部也不会答应。即使这些大小王答应了,他们也很难凑足一万精悍铁骑,而这种不顾胡族诸部死活强行征调的办法会让胡族诸部雪上加霜,会激起胡族诸部的仇恨和怨气,后果堪虑。
北疆大军的步卒大军还有十万。这十万人有三万在大漠,两万在边郡和各地要隘驻防,还有五万在长城以南。长城以北的五万大军无论如何不会南下,除非骠骑大将军打算放弃大漠和边郡。留五万步卒和两万铁骑是戍守边塞的最低人数,将来随着胡族诸部实力的逐渐复,戍边大军的人数还要逐年增加。
长城以南的五万大军目前分成了三部分。张燕将军率一万人驻守常山,护卫屯田区。麴义将军率两万人驻守晋中各地。颜良将军率两万人在洛阳稳定京畿局势。这三支军队哪一支都不能随便调动,试问北疆拿什么军队攻打冀州和河内?另外,这十万大军几乎都是过去的黄巾军将士,原幽州、冀州、并州和西凉的将士在历次大战中基本上已经损失一尽。用黄巾军去打黄巾军,其后果是什么?难道骠骑大将军不怕北疆大军临阵倒戈?
北疆还有二十万屯田兵。这些屯田兵一部分是黄巾军中的老弱病残,一部分是涌入北疆的灾民、流民。北疆屯田事务繁重。农闲的时候他们还要开垦荒地、修缮沟渠和各处的城墙关隘,因此他们几乎没有参加过任何训练。另外这些人也没有经历过一次战事,所以平时把他们拿出来吓吓人还可以,但要拉出去打仗,那就是送死,想都不要想。
北疆现在根本没有兵力用于征伐。
北疆不仅仅没有兵力攻打冀州和河内,也没有钱粮维持军队四处征伐。
骠骑大将军去年向朝廷要了一百七十亿钱。其中一百亿钱用于北疆屯田,五十亿钱用于戍边,二十亿钱用于赈济。
二十亿钱赈济去年十月就用完了。李玮派人到各地买了五百万石谷子,结果两三个月就被数百万灾民、流民吃光了。(汉代1石=2市斗,1市斗=13.5斤,1石=27市斤粟)后来为了救急,骠骑大将军还临时从屯田用资和军资中挪用了十几亿钱买粮。
骠骑大将军和朝廷有十年之约,这十年内的屯田用资朝廷已经全部拨付了。现在北疆不但有河套、平城、常山、中山四个新的屯田区,还额外增加了巨鹿和赵国两个屯田区,一百亿钱肯定不够用。五十亿戍边军资如今也所剩无几了。北疆为了迁移和安抚大漠胡族诸部,建立汉北郡和漠北都护府,抚恤数万阵亡将士,整顿军队和修缮关隘,已经把这笔钱基本用完了。
北疆有十二万大军需要供养,这是一笔巨大的费用,仅将士们的军饷一年就将近五亿钱,再加上军粮、军械和其他各类军需,北疆要维持这十二万大军的日常开支,每年至少需要八亿钱。本来边军的开支都是朝廷支付,但现在朝廷是个空架子,一个钱没有,北疆只有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今年北疆所需的军资、赈济用资,再加上北疆诸府的所有开支,按照我们的计算,大约在十五亿钱左右。十五亿钱,相当于我大汉每年收缴赋税的三成左右,这么多钱,我北疆到哪里弄去?屯田用资虽然可以暂时保证屯田的需要,但我们有钱无粮,屯田百姓的粮食又到哪里弄去?
北疆的盐铁收入和各类赋税加在一起,一年最多五亿钱,如果加上冀州填补的三亿钱,边军军资再由朝廷支付,那北疆就可以勉强支撑下去,但现在朝廷没钱了,这几年估计都没钱了,而冀州的三亿钱又因为骠骑大将军的慷慨,也没了。北疆的开支随即出现了十亿钱的空缺。
北疆开支有十亿钱的空缺,北疆又严重缺粮,试问,骠骑大将军此时怎么会攻打冀州?难道他要放弃大漠和边郡?他既然要放弃,又何苦拖到现在?
郑演苦口婆心劝了很长时间,神情异常恳切,就差没有赌咒发誓了,但郑演这番悲苦不堪、言真意切的分析和解释,不但没有去掉袁绍的怀疑,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骠骑大将军要打冀州。北疆在长城以南部署了五万北疆主力,十万屯田兵,再加上幽州公孙瓒的两万军,十七万人攻打冀州,实力足够强悍,没有人可以挡得住。北疆今年不但缺粮,还有十亿钱的缺口,这正是李弘迫不及待占据冀州的主要原因。冀州有粮,盐铁收入加上赋税至少有十亿钱,打下了冀州,李弘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虽然北疆目前没有钱粮支撑十七万大军的征伐,但李弘可以放弃屯田,放弃流民,放弃大汉社稷。李弘占据冀州是假,夺取大汉社稷是真。李弘的野心和狠毒强于董卓十倍百倍。袁招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大汉真的要完了。
袁绍看着郑演,心里非常愤怒。这位骠骑大将军掾属的确没有说假话,北疆的这些情况他都了解,这也是自己胆敢和李弘公然抗衡的最主要原因。李弘在自己的眼里,就是一头垂死挣扎的恶豹,北疆迟早都要因为不堪重负而轰然崩裂。现在这头恶豹终于醒悟了,它要张开自己的利爪奋起一击了。这一击的后果,必定是社稷倾覆。自己绝不会让这头豹子得逞。
袁绍忽然展颜一笑。你要是说假话,肆意夸大北疆的实力,我倒是相信豹子无意攻打冀州,此番动作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我一下而已。但你现在丝毫不露的把北疆境况和盘托出,可见你的居心……
“你回去告诉李弘,他要是打冀州,我就把蚁贼放进来,他得到的不过是一片废墟和数百万暴民。”袁绍冷笑道,“到时不但司马俱、白绕要打他,就连张燕、杨凤都要跟着反。当年他能招抚张燕,那是因为有朝廷的支持,现在他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他还怎么招抚?他拿什么平叛?”
郑演眼里突然暴显一丝喜色,接着他一跃而起,怒不可遏地指着袁绍说道:“你竟敢败亡我大汉?”
“哼,谁要亡我大汉,你比我更清楚。”袁绍不屑地挥手说道,“我让陈琳陪你一起到晋阳。如果李弘愿意帮我入主洛阳,帮我击退黑山蚁贼,我就退一步。皇统的事我可以暂时放下不提,我们先合力平叛,然后合力打下长安铲除董贼。如果李弘不愿意,要一意孤行,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郑演嘿嘿冷笑,拂袖而去。
袁绍冲着他的背影说道:“今天晚上就走。我命令大军打通往冀州的驰道,先把你和陈琳安全送到邺城。”
袁绍和许攸等人再次商量应对之策。
辛评焦虑不安地说道,李弘已经箭已上弦,蓄势待发,形势非常危急。如果李弘攻打冀州,我们任由黑山蚁贼和青州蚁贼会合北上,那我们到哪去?豫州和南阳现在都在袁术手上,兖青徐一带又密布蚁贼,急切之间我们到哪落脚?
袁绍泰然自若地说道:“蚁贼一旦北上,我们就到扬州去。那里钱粮充足,又没有遭受战祸,而且背靠江东进退自如,我们可以重整大军,积蓄力量。李弘攻入冀州后,势必要和蚁贼激战一段时间,我们就趁着这段时间迅速占据兖青徐扬四州,以便和豹子形成隔河对峙之势。”
许攸摇头道:“此乃下策。以我看,阻止李弘攻打冀州才是上策。李弘占据了冀州,几年后他的实力就会恢复,那时如果他和董卓联手攻击我们,我们未必是对手。把李弘困在北疆才是上上之策。”
袁绍问道:“子远有何妙策?”
“此时和李弘结盟有点迟了,他必定漫天要价,因此我们必须想办法重新掌控局势。”许攸说道,“上次我们为了催促刘虞大人南下,给公孙瓒送了不少钱财,希望他能给我们帮帮忙,结果他收了钱,却帮了我们倒忙。不过从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看出此人是个贪图钱财爱慕权势的人,完全可以拉拢利用。要知道,因为刘虞的关系,公孙瓒目前并不受李弘节制,而刘虞和我们关系又很不错,所以……”
“联合公孙瓒打击李弘。”袁绍皱眉思索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李弘打冀州,我们守冀州,都是为了冀州的钱粮,解决不了振兴社稷的事。”许攸继续说道,“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尽快占据洛阳。大人坐拥天下之中后,我们南有豫州和南阳的根基,东有冀兖青徐各州的实力,然后北联李弘,西击董卓,如此则社稷可定。社稷定,则大汉兴,如此大人可行伊、霍之事,建盖世之功勋,传万世之美名。”
袁绍苦笑,“我把朱俊大人彻底得罪了,此时取洛阳,比登天还难。”
许攸微微一笑,“大人刚才不是说暂时不提皇统一事吗?其实,我也认为在社稷未定之前抓着皇统不放,的确不明智。”
袁绍想了一下,说道:“子远,你立即去洛阳。说服朱大人的事,就拜托你了。”接着他指着辛评说道,“你去幽州给公孙瓒送一份礼,送一份他不得不和我们联手掣肘李弘的重礼。”
****
六月下,洛阳。
袁术把太常马日磾(di)和御史中丞皇甫嵩赶回了长安,再次封锁了通往关中的驰道。
关中人心惶惶,粮价一日数涨,一石谷子竟然卖到了惊人的两万钱。董卓虽然给大臣和北军将士们一再追加俸禄,但大家还是买不起粮食。达官贵人们都饿肚子,更不要说城中普通的百姓了。
董卓和大臣们商议对策。司徒王允捉出废止五铢钱,改铸小钱,以度难关。太尉赵谦和司空种拂强烈反对(五月,司空荀爽病逝,光禄大夫种拂继任司空),认为此策虽可解燃眉之急,但后患无穷。九卿诸卿等大臣们反应不一,有的赞成,有的不赞成。马日磾、蔡邕等人为了阻止此事,联合一帮反对废除五诛钱的大臣连番上奏劝谏,甚至到相国府以死相谏。
董卓当然知道废除五诛钱的后果,但目前关中的危机如何解决?要想让大家买到粮,吃饱肚子,就要更多的钱,但上林三官铸钱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粮食涨价的速度,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大钱为小钱。董卓想,此时长安如果乱了,李弘趁机打进来,自己就完了,先把这阵子度过去再说吧,反正知道铸小钱危害社稷的也就是这些门阀士族和朝中的大臣们。这些人大部分都有钱,有的门阀家里还堆满了粮食,不愁吃不饱,而且这些人中间还有不少人持赞成态度。
废止五诛钱之议就在大臣们的争论和董卓的坚持下通过了。
六月底,天子下诏,废止五诛钱,改用小钱。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14节
大汉国初平元年(190年)七月。
七月初六,龙山。
当晨曦把金色的光芒洒满山峦时,龙山缓缓张开了慵懒的眼睛,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突然,雄浑的战鼓和嘹亮的号角同时响了起来。欢快而密集的声音霎时传遍了大山,龙山吓了一跳,急忙收起了盖在身上轻薄而朦胧的雾霭,露出了秀丽挺拔的身姿。
龙泉人流涌动,热闹非凡。
公主挽着小雨和风雪,一边匆匆往马车而去,一边兴奋地对跟在身后的蔡琰喊道:“文姬,快点,快点,我们要走了。”
蔡琰抿嘴笑道:“殿下,大将军和诸位大人还没有出府,急什么?”
公主立即转头看向站在附近的魏断,娇声说道:“魏大人,快去催催,快点啊。”
魏断笑呵呵地躬身而去。
“虎头将军的两位夫人呢?为什么还没看到?”公主走近马车,四处张望着问道。
小雨轻声回道:“殿下,颜大人的两位夫人上了另外一驾马车,她们……”
“快去请,快去请……”公主笑道,“从这里到晋阳要很长时间,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多好。”
风姿卓越的筱岚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公主高兴地欢呼一声迎了上去,“朱大人姗姗来迟了。”
筱岚恭敬地行了一礼,笑着说道:“殿下,当初小雨姐姐到王先生家请期的时候,应孩把迎亲的日子定在今天。”
“为什么?”公主好奇地问道。
“殿下三天后才能看到庞大人娶亲,是不是很着急?”
风雪和蔡琰掩嘴偷笑,公主白晳的面孔微微有点涨红。小雨乐不可支地说道:“迎亲的日子是许劭许大人亲自占卜测算的,我哪敢随便定。”
大帐内,北疆诸府大员齐聚一堂,欢声笑语。
骠骑大将军府的李玮、朱穆、杨凤、孙亲、华雄,河东的徐荣、张白骑、谢明,晋中的麴义、文丑、张郃,常山的张燕、赵戬,上郡的赵云,塞外的左彦、唐放、卫峻(胡子),上谷的阎柔、李溯,大漠的燕无畏、姜舞,胡族诸王中的刘豹、刘冥、射墨赐、鹿破风、裂狂风,这些人平时天南地北难得一见,有的甚至一年多没有音讯了,这次能重聚龙山把臂言欢,当然是异常的欣喜。
燕无畏和姜舞是最后赶到龙山的,他们以为北疆有重大征伐,所以一路上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人都跑瘦了。等到了龙山,李弘的话让他们哭笑不得。李弘说,谁说要打仗?羽行兄(鲜于辅)对你们说的?请你们来,没有别的事,就是喝喜酒。庞德要娶亲了。
燕无畏苦笑道:“大将军,那你也打声招呼,让我们心里有个底。我们心急火燎的,一人带五匹马,一口气赶了三千多里路,都要累死了。”
李弘笑着解释了一遍。因为当前形势一变再变,对北疆越来越不利,北疆不得不连续修改应对之策。现在北疆打算在京畿和董卓、袁术形成三方制衡之势,在京畿之外和袁绍、韩馥形成结盟之局,而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从冀州、豫州和荆州三地得到粮食。
此策是李玮提出来的,实现的难度非常大,后来我们商量了很久,最后由田畴拟订了个具体的实施之策。田畴建议以北疆重吏的突然调动和频繁聚焦来营造大战一触即发的假象,从而逼迫董卓、袁术和袁绍三方各自做出有利于我们的反应。
目前,董卓以为我们要打长安,和我们关系紧张,而袁术迫于形势,和我们走得越来越近。听说他的长史李业马上就要到晋阳来,显然他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承诺。现在三方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隐约有北疆和袁术联手制衡董卓之势,而这正是我们所要的效果。我不能让董卓恢复实力再次危害社稷。
因为我们成功制造了破釜沉舟殊死一搏的假象,再加上我们的某些将领和黑山黄巾军有特殊的关系,所以袁绍和韩馥担心我们要打冀州,不得不退让一步。郑演回书说,他和陈琳将很快到达晋阳,结盟之事十拿九稳。
如此一来,四方制衡之势总算勉强成功了。此制衡以洛阳为中心,利用对关中的封锁逐步削弱董卓的实力,把他死死地压制在关中;利用董卓的威胁和袁阀的分裂,掣肘和削弱袁术的实力,把他牢牢地控制在豫州和南阳一带;利用冀兖青徐四州蚁贼的暴乱和我们北疆危机的逐步缓解,削弱和钳制袁绍、韩馥,逐步打击和分裂讨董大军,把他们悄无声息地全部扼杀。将来社稷稳定了,时机成熟了,我们就打进长安击杀董卓,先勤王,后兴国。
这次我们借助庞德娶亲的机会,把北疆大吏陆续召集到晋阳,频频调动各部大军,看上去就是欲盖弥彰的样子,这必定能引起各方的恐慌和猜测,不怕他们不上当。
“你们一人五骑,拼命地往回赶,让大战一触即发的气氛越来越浓,这很好啊。”李弘笑着说道,“我如果对你们说,你们两个到晋阳来玩玩,喝唱酒,你们两个还这么玩命地赶路吗?恐怕现在还在路上悠哉游哉吧?”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李弘嘱咐他们严守机密,如果一些诸府官吏门阀商贾旁敲侧击,你们就故作神秘,吞吞吐吐,务必要把北疆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发起攻击的消息传出去。
刘豹等五人赶到龙山半个多月了,他们在朱穆,牵招等人的陪同下,到处游历,晋阳大学堂,晋阳军械作坊,晋阳大市,甚至还被晋阳门阀邀请到家中做客,日子过得不错。但心里不踏实,至今不知道李弘请他们来干什么。当真象公主说的,就是请他们来玩玩?看看最近回到龙山的北疆大吏越来越多,刘豹等人心里沉甸甸的,在这些欢声笑语的背后其实隐藏着巨大的杀机,看似幽静而美丽的龙山上其实已经风起云动,山雨欲来了。那种大战将临的感觉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
李弘看到魏断和祭锋一起走进大帐,知道公主又在催了,他站起来大声问道:“都到齐了吗?到齐了我们就随公主到晋阳去。”
刘豹、刘冥和赵云一边谈笑着,一边大步向外走去。出了大帐,刘冥抬头看看拥挤的人群和满天的旌旗,不由地感慨道:“令明(庞德)娶亲,竟然有这么大的场面,实在让人惊叹。大将军亲自到场恭贺也就罢了,现在连公主都要亲自去,隆重之致啊。”接着他看看赵云,笑问道,“子龙何时娶亲?你娶亲的时候我们再来,一定会比今天更热闹。”
赵云摇手笑道:“这是令明的福分,在北疆也是千载难逢的一次,别人想都不要想。”
刘豹眼里疑色重重,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子龙,北疆是不是要打仗了?”
赵云笑而不语。
刘冥拍拍他的肩膀,不满地埋怨道:“子龙,我们也不能说?你就透露一点吧。我们绝不乱说。”
赵云叹道:“北疆的现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仗怎么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两位兄弟放心,大将军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征调大漠诸部的铁骑,更不会轻易放弃大漠。”
刘豹和刘冥面面相觑,疑色更重。
“子龙,去年我们受灾了,虽然得到了大将军的赈济,但情况依旧非常糟糕。这场雪灾太大了,这么大的雪灾我还是小时候遇见过一次。由于牲畜死得太多,没有几年时间我们翻不了身。”刘豹边走边说道,“机会合适的时候,麻烦你再对大将军说说,大漠急需休养生息啊。”
赵云点点头,伸手搂住两人的肩膀道:“大家都是兄弟,相信我。”
下午,公主的车驾到了晋阳。赵岐、王邑、许劭、杨奇等晋阳诸府官吏出城相迎。
李弘进城后,在王柔等人的陪同下,立即赶到了晋阳大市。大市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晋阳大市位于城西,方三百步,市楼重屋林立,已经颇具规模。经过三年多的重建,晋阳大市逐渐恢复,但距离繁华还差之甚远。李弘每次进城都要来看看,这已经成了惯例了。晋阳还有东、南、中三市,但规模要小得多。晋阳令杨智介绍说,从去年下半年朝廷颁布告缗令开始,晋阳商贾暴增,四市人满为患,尤其是晋阳大市,更是商客云集。
“这两年灾民、流民虽然很多,但由于北疆诸府大力安抚和疏导,晋阳一直没有受到很大冲击,所以大市发展很快。”王柔说道,“如果象过去一样,让灾民流民一拥而入,这大市旦夕之间也就变成废墟。河东安邑的大市今年就遭到了流民的哄抢,直到上个月才勉强开市,而且还是十天一开,元气大伤啊。”
“晋阳大市现在多少天一开?”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由于商贾纷纷逃到晋阳避祸,大市得以迅猛发展,许劭大人应诸多商贾的要求,递下令三天一开。如果碰到喜庆的日子,还连续开市数天。”
李弘笑道:“为什么不天天开市?这样我们可以多收税钱。”
王柔解释道:“物资匮乏,百姓穷困,一个没有货物卖,一个没有钱买,天天开市有什么用?”
李弘想起北疆的诸般困窘,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大市里的商贾、百姓看到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走过来,纷纷注目观看。晋阳大市由于名气很大,北疆大吏到了晋阳后,都要来看看,所以这里的人早已习以为常。象赵岐,许劭这样的名士高官到了大市,刚刚开始还能引起轰动,后来大家见多了,也就不以为奇了,看到后也就站起来拜拜,然后该干啥干啥,没人围观起哄了。
认识李弘的人很少。大市里的人看到只有王阀的家主王柔和晋阳令杨智左右相陪,心想这肯定不是什么大官。两千石以上的大官来了,护田中郎将赵岐老大人和太守许劭一般都亲自作陪。既然不是大官,大家看了一眼后,也就各自去忙了。一个卖皮褥的胡商甚至举手招呼道:“大人,你要买鹿皮褥子吗?”
李弘看看那位秃顶大胡子的商人,转身问杨智道:“杨大人,那是乌丸人还是鲜卑人?”
杨智扫了一眼,回道:“那是西域人,西域乌孙人。”
李弘大为惊讶,“西域人?怪不得我怎么看他都不象是乌丸人和鲜卑人。这人大汉话说得非常流利,到我大汉许多年了?”
“这人过去在洛阳、长安经商,还在洛阳购置了宅院田产。”杨智说道,“告缗令一颁布,他立即逃到了长安,想回西域去,但因为西疆叛军势大,他担心路上被杀了,于是又掉头逃到了晋阳。”
李弘一边走,一边连连点头,“这里的胡商多吗?”
“这几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西域诸国、羌人、鲜卑人、匈奴人、乌丸人、丁零人、扶余人都有。”
一个中年人背着一袋粟米走了过来。李弘上前拦住他,和颜悦色地问他这粟米一斛多少钱。那人见李弘穿着一身皮甲,知道是个军官,急忙跪倒回道:“回大人,一百钱一斛。”
望着中年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李弘非常感激地对王柔说道:“粮价能下来,要谢谢王大人、令狐大人和晋中的诸多门阀世族。”
王柔苦笑:“大人哪里知道我们的苦楚。我们虽然倾尽库房所有,还通过亲族朋友从冀州运来了大批粮食,把粮价狠狠地打了下来,但我们却因此和河东门阀结下了仇怨。”
这事李弘知道。迫于赵岐、许劭、杨奇等人的压力,晋中门阀这次算是帮了北疆的大忙,他们竭尽全力,一个月之内把粮价从三千钱一斛打压到了三百钱一斛,但晋中门阀这种做法,却严重伤害了河东门阀的利益,双方因此成了仇人。河东卫阀的卫固,还有徐陵,麴忠等人坚决不到龙山,就是为了此事。
晋中门阀的地域优势太明显。晋阳是北疆的军政中心,北疆的显赫人物基本都集中在这里。另外,最近王阀、令狐阀和郭阀纷纷主动向北疆诸将示好,玉石、鲜于银、华雄、段炫、文丑、余鹏、尹思等人先后娶了这些门阀的女儿为妻,晋中门阀在北疆的影响力更大了。
李弘有心要压制晋中门阀,所以对此事一直没有表态。他看看王柔那张夸张的苦脸,微微笑道:“刘虞大人在幽州把粮价压到了三十钱一斛,如果我们也能做到,河东门阀就要吐血了。”
(一斛就是一石。)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15节
李弘在晋阳大市转了一圈,然后又到护田中郎将府去了一趟。晋中民屯区主要官吏把有关明年休耕的事作了详细说明。骠骑大将军府考虑到当前黄巾之祸越来越厉害,很难确保冀州明年有充足的余粮供应北疆,所以骠骑大将军府数次建议护田中郎将府重新拟定休耕之策,尽可能再种一部分田地以缓解晋中粮食短缺的危机,然后在此基础上实行一年到三年不等的休耕轮种制度。
议事进行了很长时间。晚饭李弘和护田府的官吏在一起吃的,也就是简单的面饼就菜汤。席间李弘很感慨,说了不少感谢诸吏的话。在今天大汉困苦不堪的境况下,北疆能顽强坚持下来,能保证三百多万百姓勉强维持生存,能保证十几万边军戍守边塞,能保证北疆没有流民暴乱,诸位大人居功至伟啊。
诸位屯田吏看到李弘穿着破旧的皮甲和战靴,和他们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简单的粗食,一遍遍地说着感谢不尽的话,心里十分的欢喜和安慰。
李弘如今已是大汉上卿了,不但位高权重,就是食邑也有八千户,但他依旧象过去一样,衣着简朴寒酸,吃着和士卒一样的食物,住着和士卒一样的军帐,他还把自己所有的俸禄和食邑都捐了出去,什么奢华的物品,豪华的宅院,肥沃的田产,和他都没有关系。在晋阳的门阀富豪中流传着一句笑话,说大汉国的大将军中,孝武皇帝朝的卫青算是很穷的。但今天却出了一个更穷的。卫青好歹还有一处宅院,李弘却连个住处都没有,穷困至极。这种人就是白痴。
李弘听了之后不以为然。大汉国这种白痴还真的不少。前太尉桥玄死的时候家中没钱办丧事,是袁逢杨赐几个老朋友出钱把他安葬的。前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吃住和士卒一样,俸禄食邑也是捐助一尽。他在洛阳的住宅是先帝赏赐的,否则他一家人还不知道住哪。他在任职冀州牧期间,冀州的百姓做歌赞美他,天下皆知。前京兆尹盖勋过去在西凉的时候变卖家财赈济流民,结果自己变成了穷光蛋。太傅刘虞的德行在朝堂上下很有名,但伴随着他这个美誉的却是一辈子的穷困。过去李弘以为他也收受贿赂,后来才知道刘虞是通过这种办法弄钱,然后把这些钱捐助府库,赈济流民或者馈赠胡族部落。象桥玄、刘虞、盖勋这样一心为民两袖清风的官吏在大汉国还是有一定数量的,象皇甫嵩这样和士卒同甘共苦的将军也有不少。
李弘曾经在北疆诸府的议事上说,大司马(刘虞)在幽州穿着布衣赤着双脚亲自下田种地,而我们这里还有人抱怨说自己的俸禄少了,官服旧了。我就不懂了,你们学了一辈子的经学礼仪,难道都白学了?难道过去的圣人就是这样教你们做人治国的?就是圣人们在经书里告诉你们如何去尽情享受?如何去不劳而获?如何去贪赃枉法?如何杀戮抢掠百姓?
有人骂李弘虚伪,有野心,做作。也有人骂李弘是个蛮子,除了杀人还是杀人。但在有些人看来,不管李弘衣食简朴,居胡帐是出于何种目的,但最起码能说明李弘目前有和北疆同甘共苦的意思,这总比他锦衣华服,修建豪宅,极尽奢淫之事要好上无数倍。
北疆官吏毕竟大多数人都是有良知的,都是忠诚于大汉国忠诚于天子的,李弘的一言一行无疑告诉他们,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德行是值得赞扬的,威严是值得尊重的,这让他们逐渐信任和接受了李弘,愿意和他一起拱卫危难重重的北疆。为了社稷和黎民,许多人几年来一直在北疆兢兢业业、克尽职守,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微薄之力。没有这些人,李弘和赵岐他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捍卫北疆,维持和推动北疆艰难地向前走动。
李弘还是象往常一样,态度谦恭平和,这让熟悉他的许多屯田官吏也敢于畅所欲言。在这次议事上,有人第一次提出了精简边军的建议。
北疆目前有十二万边军,在未来几年里还要再建四万铁骑,但朝廷在未来几年里很难翻身,不会有一个钱送给北疆。仅靠北疆自己的力量支撑这么庞大的边军开支,根本不可能。
今年北疆有十亿钱的财政缺口,但因为朝廷把北疆十年的屯田用资全部调拨了,北疆可以用这笔钱临时支撑一下。今年撑过去了,那明年呢?后年呢?边军军资问题如果不能解决,北疆势必要被它迅速拖垮。
屯田官吏从北疆屯田的角度考虑,不愿意李弘把屯田用资挪用给边军使用,以至于让北疆屯田功亏一篑,这一点李弘可以理解,但李弘不挪用屯田用资又能怎么办?
边军军资问题是困扰北疆的一个最大难题。目前北疆军资开支已经进行了大幅缩减,士卒军饷减了三成,军队更换军械的时间也延长了,重要关隘的修缮已经停止了,但就是这样,十二万大军一年至少还需要八亿钱的耗费。八亿钱,失去了朝廷支持的李弘听到这个数字之后唯有摇头苦笑,束手无策。他现在深切地感受到为什么当年卢龙塞大战的时候,卢龙塞只有两千边军了。没有钱支付军饷,哪来的士卒?为了多拿钱,军官们又暗中削减士卒以吃空额,结果边军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堪一击。
过去京畿的南北两军一般保持在五万人,董卓主政后把它扩充到了十二万人(北军十万,南军两万)。董卓再有钱,他也无力长久支撑十二万大军的军资,所以他和李弘一样,马上就要自身难保了。虽然朝廷已经允许北疆自主铸钱,但这钱能随便铸吗?钱多,粮食少,其他物资缺乏,物价就要飞涨,最后北疆还是要倒塌。另外,就算北疆想铸钱,那也要有足够的铜才行,但北疆目前铜产量非常低,铸钱数额非常有限。
唯一的办法就是象过去一样,削减军队数量。这事李弘不是没想过,但大漠刚刚平定,边郡刚刚收复,而京畿危机至今没有缓解迹象,兖青徐三州蚁贼又在闹暴乱,没有军队镇制和拱卫北疆怎么行?
李弘心事重重地回到驿馆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小雨、风雪陪着裂狂风还在闲聊。风雪最近情绪非常好,天天喜笑颜开的。她远离大漠来到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除了李弘和小雨,周围没有一个亲人,这让她非常孤独。大哥裂狂风的到来,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和快乐。
李弘回来后,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笑了一会。裂狂风看看时候不早了,随即起身告辞。
李弘陪着裂狂风走到院内。裂狂风问北疆是不是要打仗了,他知道这类国家大事自己不好随意问询,但他过几天就要走了,这件事一直憋在心里,实在不吐不快。
李弘笑着摇摇头,“我已经对你说过了,对刘豹他们也说了,你们不要担心,只要我在北疆,大漠就不会有事。”
“你不要骗我。”裂狂风狐疑地看着李弘说道,“你当真不从大漠抽调一兵一卒?”
李弘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三年,我发誓三年内不从大漠抽调一兵一卒。我不敢保证太长时间,但三年时间我还是敢保证的。”
裂狂风点头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现在匈奴人实力强大,刘豹和刘冥又跟着你打了很多仗,个个都是百战悍将,如果他们趁着我们鲜卑人实力不济的时候突然发动进攻,我们挡不住的。你们有七万大军驻守在阴山南北,匈奴人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三年,三年时间够了,只要大漠不再象去年一样发生大雪灾,我们就可以勉强恢复元气,自保有余了。”
李弘笑道:“这次我请你们几个来,就是想警告你们一下,不要以为我大汉国内大乱,你们就有机可趁。我大汉决不会放弃大漠,七万边军只是暂时的,将来我大汉稳定下来了,边军至少要扩充到十万,而且至少有五万铁骑。去年大漠遭受了几十年罕见的雪灾,如果按照过去的情况,你们不但人畜冻死过半,开春还要南下打仗,但今年实际情况怎么样?我大汉成功赈济了胡族诸部,救活了许多胡人,帮助你们安然度过了严冬,同时也让你们免去了战乱之苦。我大汉的实力岂是你们一个小小的部族可以抵挡?和我们做朋友,远远要比和我们做敌人好。这次,你们应该感受很深吧?”
裂狂风淡淡一笑,担忧地问道:“目前大汉国形势这么糟糕,你有把握稳定局面吗?”
“只要大漠不出事,我就有办法。”
“大漠不出事?”裂狂风苦笑,“当初你如果把匈奴人留在阴山以南,大漠形势就要比现在好许多。我们在落日原一战后,实力锐减,紧接着又受了重灾,尤其是北部和中部鲜卑,步履维艰,勉强度日。反观匈奴人,他们受灾较轻,因为靠近边郡,他们受到的赈济又多又及时,所以实力不但没有减损反而还略有提高。如今匈奴人在大漠上一支独大,对谁都是个巨大的威胁。不信你问问射墨赐,鹿破风,问问狂风沙、楼麓,问问他们现在最担心什么?”
李弘笑而不语,对裂狂风的话似乎不以为意。
裂狂风看看他,忧虑不安地说道:“如果今年大漠再来一次雪灾,不论大小,大漠都要出事。你信不信?”
李弘心里一颤,脑后顿时凉飕飕的。再来一次雪灾,北疆不可能有充足的粮食用于赈济大漠,那些受灾部落没有吃的,实力更加不堪一击,而没有受灾或者实力犹存的部落,势必要伺机攻击。胡族之间世代的仇怨,加上胡人弱肉强食互相吞并的天性,打仗是必然的事。大漠上即使有一支足够震慑胡族诸部的强悍大军,也无法阻止胡族之间的争斗。大家族里的兄弟姐妹都要常常吵架,更不要说这些仇深似海的胡族诸部了。没有吃的要打,吃饱了也要打,广袤的大漠要想安稳一段时间,还需要想更多的办法制定更多的计策。
李弘和裂狂风并肩走在寂静的小路上,沉默不语。
北疆怎样才能生存下来。?
第二天,李弘应王柔之邀,和徐荣、张燕、李玮、朱穆等人到王阀做客。
李弘到北疆后,从来没有接受任何一家门阀世族的邀请,这是破天荒第一次。李弘这种举动,无疑是想给河东门阀一个警告。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谁愿意给北疆提供最大的帮助,谁就能在北疆得到更大的利益。早期并州屯田的时候,河东门阀和长安徐陵、麴忠等人给了李弘巨大的援助,不过他们随即就从北疆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但现在他们不满足这份回报了,他们变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肆无忌惮。李弘打算利用晋中门阀来压制和消除河东门阀带给北疆的威胁,同时也想利用河东门阀来制约和减轻晋中门阀对北疆军政的影响。
王家的豪宅位于晋阳城东。晋本之滨,占地极广。内有土山渐台,洞门高廊,有周通临望的台阁亭榭,有凌跨水道的飞梁石磴,更有重重楼宇连属弥望,非常气派。间或还有幽池流水,奇花异草点缀其中,让人感叹其古朴肃穆之中不乏几许灵秀清雅。尤其令李弘瞠目结舌的是,在一些飞檐翘角,柱壁雕镂之上,都特意加以铜漆装饰,远远看上去,黄澄澄的,异常夺目。
李弘心痛之余,悄悄地问身边的张燕道:“飞燕兄,你当初占据晋阳的时候,怎么没把这屋子拆了?这可都是钱啊。”
张燕啼笑皆非,无奈地凑近李弘耳边,窃窃低语道:“我们打下晋阳后,王柔和其他一些门阀早就跑到河东去了。他们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能拆的也都拆走了,连窗户都没有留下。除了空荡荡的屋子,连个鬼影都没有。”
李弘可惜地摇摇头,指着一扇雕刻着云气仙灵图的精美窗户,小声感叹道:“这个窗扇最少要值千钱。一户普通农家种一年的地,还买不起一扇……”
张燕神情悲苦,仰天长叹。
李玮站在一处四层高的塔楼前徘徊良久。李弘走到他身旁,抬头看看这座辉宏的建筑,赞叹道:“此楼不但能登高望远,还能御敌于外。不知道做这样一座塔楼,要花多少钱?”
“王大人这座宅院已经近百年了,经过了几代人的修建,花费的钱财一定非常惊人。”李玮笑道,“我看这已经不是一座豪宅,而是一座坞堡了。大将军你看,这座塔楼,再加上这四周的高墙,角楼,四通八达的阁道,如果粮食军械充足的话,守上几个月不成问题。”
李弘惊讶地看着李玮,低声说道:“仲渊,如果我用抛石机,一天就能把它轰开。”
李玮一愣,接着笑道:“大将军,那玩意我们是有,但别人就没有了。”
李弘笑笑,问道:“河东卫阀家你去过吗?比这里如何?”
“我去过,和这里差不多。这些大门阀在大汉国都是极其富有的人,家家都有数百僮奴仆役,后房有数十妻妾,深堂之中,更有倡讴伎乐,极尽奢淫声色之事。你再看看他们穿的衣服,人人褥绣罗执,狐白金缕,再看看我们,是不是很寒酸?”李玮指指李弘身上的破旧皮甲,失声笑道,“临走时叫你不要穿这玩意,你不听。你看看,王家奴仆穿的衣服都比你这身衣服值钱。”
李弘面孔微红,不好意思地说道:“下次不来了,还是待在军营里踏实,而且……”他四下看看,压低嗓门说道,“到了这地方,我就浑身不自在。寒酸是不假,我穷啊,丢脸就丢脸,无所谓。但我想抢,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做马匪的命?”
李玮愣了一下,摸摸下巴,撇了一眼塔楼,然后摇摇头,冷笑道,“抢……,不彻底,最好一把火烧了。”
李弘郑重地点点头,“拆了吧,烧了可惜。”
王家是北方门阀,祖上又是武将,家中子弟多是文武双修。每逢秋猎的时候,王家子弟在晋阳一带最出风头。王家的健马和猎狗在北疆首屈一指。李弘对王家的马不感兴趣,这些马和自己过去的坐骑黑豹,还有风雪的坐骑飞雪都无法相提并论,他对王家的猎狗很感兴趣。本来他想开口要一只,但看到王柔得意洋洋,一副我家的狗天下最好的样子,他心里有气,不要了。
中午的筵席上,李弘算是开了眼界了,他根本想象不出贫穷的北疆竟然还有这样奢华的人家。李弘记得他在洛阳过新年的时候,先帝大宴众臣,那一次算是最豪华的了,然后就是这次。案几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具酒具,有漆制的,银制的,还有玉制的。奴稗们川流不息地上菜奉酒,有的菜李弘也不知道什么名字,有的甚至还没来得及尝就端走了。大堂上女乐丝竹之声悦耳动听,婀娜多姿的舞女更是让众人眼花缭乱。
李弘喝了两口酒就吃不下去了。不是不想吃,而是没有心情吃。
他小声问李玮,这女乐不是只有皇室和军队才有吗?怎么这些门阀也敢违律私享女乐。李玮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大将军,律法归律法,奢淫归奢淫,这是两回事。财富的力量早已击碎了礼法,只要拥有巨大的财富,无论是王公贵戚还是商贾富豪,无论生话怎样享受奢僭,都不是罪责。早在孝文皇帝,孝武皇帝时候,奢淫之风就已经蔓延无度了。大将军从鲜卑逃回大汉后,一直在战场厮杀,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事,不知道也很正常,但大将军下次千万不要再问了,以免惹人耻笑。”
李弘一听气更大了。我为了北疆屯田,恳请天子开放盐铁经营,利国利民的事,结果被朝中大臣们指责为违律,死活不同意,还鼓动太学诸生闹事。他们自己呢?公认违律几百年都没事。只要有权有钱,什么违律,礼法,都是狗屁不值,一句笑料而已。
“什么世道……”面难案几上堆得满满的山珍美味,围在身边的漂亮侍婢,大堂上载歌载舞的女乐,李弘晕头晕脑的,有点怒不可遏了,“外面人成群成群的饿死,甚至易妻易子而食,数百万人,上千万人造反了,这里却在花天酒地……”
李玮看到李弘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他失态了,急忙劝道:“大将军,你再坚持一会,千万不要发怒。酒宴一散,我们立即离开。”
李弘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脸上的肌肉猛烈地抽搐了几下,眼里蓦然露出一丝凌厉的杀气。
李玮吓了一跳,再劝道:“大将军,王大人联合晋中门阀在一月之内把粮价打了下来,由此可见门阀对北疆的重要。有些事,不是杀就能解决一切的。杀了一个门阀,最多能救活十几万流民,但明年怎么办?我们今年把门阀杀光了,但明年我们杀谁去救流民?”
“门阀家里的肉吃不掉,坏了后就扔了,门阀家里的酒喝不掉,坏了后也扔了,但这些肉这些酒其实救不了多少人。我们要想救助天下,就需要年年有肉有酒,要让数百万数千万人年年都能吃饱喝足。”
李弘长长地吁了一口怒气,然后恨恨地说道:“我再也不进门阀家的大门。”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16节
一餐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李弘强忍心中的怒气和苦闷,虚情假意地应酬着,疲惫不堪。
散席后,王柔热情地邀请大家一起乘舟泛江,看看晋水两岸的风光。李玮急忙拦住了王柔,说大将军下午还有要事,婉言谢绝了。王柔显得很失望,和族中长辈恭送大将军和一帮北疆大吏离府。
出了府,李弘看到十驾王家豪华的马车列在大队人马后面。李弘心中暗叹,他看了一眼李玮。李玮脸含笑意,轻轻点了点头。李弘感谢了王柔的盛情招待,和王家的几位长辈一一躬身告别,最后努力挤出几丝笑容,指着远处的豪华马车说道:“王大人的厚意我心领了,府上的十驾马车还是回去吧,我概不接受。”
李玮笑容一僵,神情颇为尴尬。
王柔不慌不忙地笑着解释道:“大将军和诸位大人看得起我,也是第一次到我府上做客,但由于大家公务繁忙,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招待不周,十分遗憾。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是请大将军和诸位大人收下吧。”
李弘坚决拒绝。徐荣、张燕等人也纷纷谢绝了王柔的礼物。大家纷纷上马,告辞而去。
路上,众人策马而行,默默无语,显然这餐饭对他们也产生了很大的冲击,人人感触颇深。李弘缓缓停下战马,转身看看身后的诸将,神情严峻地问道:“诸位大人今天是什么心情?”
徐荣慨然长叹,“万万没想到,北疆还有这样富裕的人家。”
“这些门阀根基深厚,家家都是几代人数百年的积累,其财富之多,岂是我辈所能想象。”朱穆叹道,“当年大将军梁翼被杀时,朝廷从他家查抄了三十多亿的钱财。三十多亿,几乎相当于我大汉一年的赋税了。还有大将军窦武,窦阀在我大汉有数百年的历史了,窦武主政的时候,据说窦太后还经常把宫中侍女嫔妃送给窦武侍寝,由此可见窦阀的实力。北宫兵变失败后,奸阉从他家查抄财产就花了半年时间,有传言说,窦阀的财产比梁翼还要多。所以晋中门阀,尤其眼前这个王阀,在大汉只能算是中等门阀,和袁阀、杨阀相比,差距甚远。”
“门阀的兴衰更替很平常,象梁阀窦阀倒掉了,马上就会有新门阀代替他们的位置。大汉门阀层出不穷越来越多,为什么?”朱穆望着李弘,郑重地说道,“因为门阀不仅仅拥有财富,更拥有显赫的权势和闻名天下的声望。比如长安徐陵,他是个巨贾,他继承了妻家几代人的财富,但他没有显赫地位,没有遍布天下的门生故吏,所以他迁到河东后,只能跟在卫阀后面仰人鼻息,看卫阀脸色行事。门阀的力量正在于此。”
“大将军应该知道光武皇帝之所以能中兴大汉,就是因为得益于南阳门阀和商贾的支持。而给光武皇帝以很大帮助的阴皇后正是出自南阳阴家。南阳阴家的先世是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管仲,传到第七代管修后,以医术名世,从齐国迁居楚国,为阴大夫,自此以阴为姓。后来阴氏子孙来到南阳新野,成为南阳豪阀。其家族之庞大,声望之隆誉,由此可见一斑。”
“大将军你可以看看云台二十八将,有多少人是出自南阳?大将军从云台二十八将里应该能体会到门阀世家对于大汉中兴的重要。”朱穆拱手说道,“大将军和诸位大人的心情我很理解,尤其是张燕将军和杨凤将军,但我们务必要正视现实,要从北疆大局出发,从大汉社稷出发。门阀也好,商贾也好,都是我们稳定北疆和振兴杜稷的重要力量,万万不可缺失。”
李弘呆呆看着朱穆,心里的杀机渐渐敛去。自己不过就是个戍边大将,机缘巧合之下打了不少胜仗立了不少战功而已,虽然官不小,但要钱没钱,要才没才,唯有一身豪气和勇猛,真要说治理北疆,振兴大汉,自己不行,自己一帮杀气腾腾的部属更不行。十年,只要自己支撑十年,让北疆稳下来,让大汉安定下来,让无数弟兄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大汉疆域歌舞升平了,我就算对得起先帝的临终重托,对得起跟着我的那些死去的和依旧活着的弟兄们了。十年后,心愿得偿,我不干了,激流勇退,我滚蛋,你们爱怎么干怎么干去。
“公定说得好,他们和我们是两种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李弘忽然展颜笑道,“我们是穷,但我们是英雄,是守疆戍土的英雄。没有我们,他们不要说财富,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了。这么想想,这餐饭我们吃得也值啊。”
“你刚才怎么不这么想?”李玮气恼地说道,“王柔送了我们十车礼物,你为什么不要?”
李弘懊恼地拍拍脑袋,“要不,我再去把它要回来?”
“算了吧,不要丢人了……”张燕笑道,“走吧,走吧,下次他还要送的。他再送我们就统统收下,最起码可以贴补军饷嘛。”
****
七月初八,晋阳。
黄昏,庞德在赵云、燕无畏、姜舞等人的簇拥下,穿着崭新的爵弁服,(即纁色领玄色深衣,下裳为纁色即土红色,镶有黑色的边。与纁色临近的深色区域就是玄色,玄代表着天将明亮,黑中带有红色,黑得不是很彻底。)坐着黑色的马车,前呼后拥出了府门。庞德主车在前,两俩副车在后,数十名侍从高举火把在前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悬瓮山而去。
本朝士人娶妻,要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六个主要仪节,世称为“六礼”。前五个仪节比较简单,主要是议定婚姻,最隆重的是亲迎,今称迎亲。
纳采等五个仪节都是由男方派使者到女家的祢庙(父庙)进行,而且都是在早晨行事。(除纳徵外,在六礼的其它五个仪节中,男家使者到女家时,都要带着大雁做见面礼。)唯独亲迎是由新郎亲自前往女家,而且时间是在“昏”时(指日没后二刻半)。昏时成婚,是上古时代抢婚习俗的孓遗,因为抢婚需要借助夜色的掩护。后人则解释为新郎到女家迎亲,新娘随之到夫家,含有阳往阴来之意,而昏时是阴阳交接之时。所以要昏时成婚。
新婿于昏时而来叫昏,后世写作“婚”,新娘因之而去叫“姻”。(此乃后世“婚姻”一词的由来。)
晋阳百姓早就知道这场盛况空前的迎亲大礼了。男方是北疆赫赫有名的黑豹义从统领庞德,女方是晋阳大学堂祭酒王剪先生的女儿。长平公主,骠骑大将军都亲自赶到晋阳城恭贺,这等喜事当真是千载难逢。所以太阳还没落山,大街上就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迎亲队伍刚刚出府,街道两旁的人群中立即就爆发出了惊天的叫喊声。
这次做男方迎亲使者的是度辽将军赵云,白马白袍,手里抱着一只大黑雁,一马当先,分外惹眼。
姜舞乐呵呵地看着前面乱哄哄的人群,大声对身边的文丑叫道:“子俊,这次弧鼎和弃沉不在,否则,我们可以再闹一次抢亲,过过瘾。”
文丑大笑道:“弧鼎和弃沉不在有什么关系,我们也可以抢啊。”
“他们两个不在,我们最好不要惹事,免得给大将军一人一脚踢出了大帐。”
“你什么意思?”文丑顺手就是一鞭,高声笑骂道,“这种丑事怎好当众宣扬?”
车上,燕无畏看着街道两旁拥挤的人群,摇头感叹道:“令明,还是跟在大将军身边好啊,连娶亲都有这么大的排场。”
庞德兴奋的面孔微红,不好意思地说道:“无畏兄,你以为我愿意这么招摇?我也是没法子,给大将军逼的。”
“呵呵……”燕无畏羡慕地拍拍他的肩膀,“大将军要是这么逼我娶亲,我都乐死了。你小子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仲渊把这套宅院送你了?”
“仲渊是想送我,可我不敢要啊。”庞德笑道,“我要是拿了这宅院,陈好那小子的大斧马上就要砍过来。现在晋阳有句传言,宁惹大将军,不惹陈大斧。这小子无孔不入,实在惹不起。”
“是吗?”燕无畏不敢相信地说道,“我昨天和他唱酒的时候,看他蛮好嘛。”
“你惹点事瞧瞧,看他会不会立即翻脸?”庞德指着跟在马车后面东张西望的陈好,小声说道。
燕无畏回头看看,举手叫道:“陈大斧,过来,过来……”
陈好面色一沉,不高兴地说道:“燕大人,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这么称呼?如果我叫你,燕山小鸟,过来,过来,你高兴不高兴?”
陈好的益州口音还是很重,燕无畏一时没听明白,不过什么小鸟他听清了,燕无畏的脸色顿时放了下来。
庞德眉毛一扬,心花怒放,“他好象在骂你?”
“陈大斧,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燕无畏吼道。
陈好更不高兴了,他一夹马腹,靠近马车,冲着燕无畏叫道:“燕山小鸟,大庭广众之下,要注意礼仪,不能随便乱喊……”
“我不揍死你……”燕无畏猛然伸手抓住陈好的肩膀,大吼一声,把他拽进了马车,“你小子才长几根毛,竟然敢没上没下的乱叫一气……”
陈好顿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呼,“鸟兄,手下留情啊……”
副车上的鲜于银,张郃等人看到前面热闹了,纷纷跳下马车围了上去,“哈哈,打起来了,去看看……”
****
悬瓮山灯火通明,喜气洋洋。
王剪本是西凉安定郡人,在晋阳没亲戚,妻子早逝,膝下也只有一女。所以一大早,小雨、风雪、筱岚、文姬、颜良的两位夫人就陪着公主赶到了悬瓮山,为王芙装扮一新。王剪现在是公主的老师,公主执弟子之礼赶来恭贺老师嫁女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公主的到来惊动了晋阳大学堂的诸生,弄得整个悬瓮山人山人海。负责保护公主安全的魏断和丁逸两人心惊肉跳,跑前跑后地忙得满头大汗。
王芙在祢庙拜祭了祖先的神灵。然后在公主、小雨等人的陪护下,安静地站在房中面南而立,等待庞德的到来。
迎亲的队伍到了悬瓮山,赵云抱着大黑雁走在前面。燕无畏、姜舞等人拥着庞德跟在后面,一路有说有笑。陈好夹在他们中间,兴奋地说个不停。
燕无畏调侃道:“益谦,又不是你娶亲,兴高采烈的干什么?晚上不会睡不着觉吧?”
“晚上喝酒去……”陈好嬉皮笑脸地说道,“今晚肯定不睡了,我们一醉方休。”
晋阳大学堂的诸生突然之间看到这么多北疆大将,惊喜不已,他们互相打探。每当把一个耳闻能详的名字和一个矫健的身影联系到一起,必然要发出一片激动的叫喊。
“燕大人,叫子龙将军的人最多了,好象不怎么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陈好左顾右盼,非常遗憾地说道。
“你美什么?不就是有人喊你陈大斧吗?这下你不觉得丢人了?”燕无畏没好气地骂道。
“嘿嘿……”陈好憨憨一笑,“燕大人不要嫉妒嘛。这样好不好,我站到高处吼两嗓子,保准你的大名从此传遍天下。”
“刚才是不是揍得不够?”燕无畏眼睛一瞪,大声威胁道。陈好立即乖巧地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一应繁琐礼节完毕后,庞德走出大堂,向王剪磕头再拜,然后走下西阶,准备出门了。
王芙款款走出房门。今夜的王芙头戴精美的发饰,身穿镶有黑边的纯玄色衣裳,雍容华贵,美丽迷人。两个侍女高举纱扇遮蔽着新人的丽颜走在最前面,王芙在侍女地搀扶下走在后面,一行人随着庞德从西阶下了堂屋。
悲喜交加的王剪站在台阶上祝福了女儿,并赠以衣服,发簪等托戒之物,让她日后见物思今,不要忘记了父母的告诫。王芙哭别父亲,出门登上了迎亲的马车。这时陪她一起出来的小雨为她披上避风尘用的罩衣。庞德驱车前进,车轮转动三圈后,随即由车夫代为驾车,他自己乘马车先回家到门口等新娘去了。
赵云飞身上马,举手高呼:“兄弟们,走了,走了,护着马车回去了……”
燕无畏、姜舞、文丑等人各自上马,前头开道去了。
公主的车驾紧随其后,缓缓出了悬瓮山回城而去。
热闹一天的悬瓮山逐渐沉寂下来,激动兴奋的诸生们还三三两两的站在山峦上,恋恋不舍地望着渐渐消逝在夜色里的点点火光。
****
晋阳城随着新人车驾的到来立刻沸腾了,火光和叫喊声交织在一起,喜气冲天。
李玮的府邸临时改做了庞府,府门前的大道上马车排成了长龙,人海如潮。
骠骑大将军李弘、龙骧将军徐荣和护田中郎将赵岐亲自站在大堂外迎接前来庆贺的客人。庞德的家人都在西凉的陇西,兵荒马乱的也无法派人去接,所以三位大人自告奋勇,临时充当了一次庞德的至亲。
在震耳的锣鼓声中,新人的车驾到了府邸。
新房设在新郎的卧房内。一位年老的侍者交替为庞德、王芙浇水洗手,赞礼者为新人安排好了新婚第一餐的馔席。
新婚第一餐的饭菜很简单。进食带有礼仪的性质,吃得也不多,三饭,三酳(yin),共牢而食,合卺而饮,大礼基本上也就结束了。
长平公主大驾光临,更是把喜庆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
[注:新郎、新娘的席前,主食是黍和稷,以及调味用的酱、菹(zu,腌制的冬葵菜),醢(hai,螺酱)、湆(肉汤)都是各有一份。但是婚礼的情况有些特殊,鱼俎、豚俎、腊俎(风干的全兔)仅有单独一份,放在两人的饭菜之间,供新郎、新娘一起食用,这一安排称为“共牢而食”。(牢指俎或者俎里的食物。)
赞礼者将黍移到庞德和王芙的席前,又把豚俎上的肺和脊夹给他们。夫妇先吃黍,再喝肉汤,然后用手指咂酱吃,这一过程称为“一饭”。一共要三次,称为“三饭”。古礼,三饭告饱,食礼完毕。古人饭后要“酳”,就是用酒漱口,这既是为了清洁口腔,同时也有安食的作用。“酳”有三次,称为“三酳”。婚礼中三酳的酒器,前两次用爵,最后一次用卺。所谓卺(jin),就是将葫芦对剖而成的瓢。夫妇各执一片而饮,这一安排称为“含卺而饮”。
新人从素昧平生到成为结发至亲,在仪节上不能没有一个过度。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正是要体现夫妇一体、彼此亲爱的意思。]
****
七月中,龙山。
庞德娶亲三天后,北疆诸府官吏和大漠胡族诸王纷纷离开了晋阳。
长平公主和骠骑大将军李弘也回到了龙山。
此时,天子圣旨送达龙山,废除五铢钱,改用小钱。骠骑大将军府顿时为之一震。
李玮替北疆拿到自主铸钱权后,他和骠骑大将军府的有关掾属就已经多次上策李弘,提出了诸多因为钱币增加导致北疆财政陷入危机的预防之策,其中就包括朝廷废除五铢钱后北疆应该采取的对策。早在董卓在洛阳大肆铸钱的时候,李玮就有不祥预感了,他甚至还在河东用朝廷可能要废除五铢钱的事恐吓过卫阀和徐陵等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戏言,竟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李弘毫不犹豫,断然下令,立即封锁上郡通往三辅的驰道,河东通往京畿的蒲坂津渡口、风陵渡口、茅津渡口,断绝和关中、关西、关东的一切货殖来往。
李弘上书天子,急书董卓,详细说明了废除五铢钱对社稷的危害,恳求天子立即恢复五铢钱的使用和流通。为了缓和和董卓的关系,李弘特意命令朱穆亲自到长安去一趟,以表明北疆对当前局势的看法和对策,希望董卓不要蓄意破坏制衡,自取灭亡。
长平公主心悬天子的安危,给天子写了一封书信。她本来打算让朱穆代为呈递,但因为信中牵涉到了不少勤王的事,所以张范建议她还是让刘和到长安密奏天子较为妥当。张范说,如果天子受到了董卓的胁迫,急需我们出兵勤王,那就让刘和带一份天子亲笔所书的诏书出来。这样,太傅刘虞和骠骑大将军迫于天子圣旨,无论如何都要联手勤王。
公主于是召见刘和,把自己的意思解释了一遍,希望刘和能到长安当面问问天子。如果天子要铲除董卓,要太傅大人和骠骑大将军出兵勤王,那就带一份圣旨出来。
刘和义不容辞地答应了。他和朱穆两人带着三十多名侍从,日夜兼程往长安而去。
****
七月中,郑演和陈琳风尘仆仆到了龙山。
袁绍的态度让李弘大为惊喜,他总算勉强看到了制衡成功的希望。
袁绍提出了几个要求,只要李弘答应,讨董大军立即和北疆结盟,并且暂时放弃攻打洛阳,转而集中所有兵力平定蚁贼叛乱。
袁绍和韩馥的当务之急是立即击败黑山黄巾军,以便尽早断绝黑山黄巾军和兖青徐三州蚁贼会合的企图。但袁绍现在缺少足够的兵力,所以袁绍想把陈兵黄河的王匡一万大军立即征调到河内的东面战场上。为此,袁绍希望李弘能立刻下令,减少孟津和小平津两关的驻军兵力,减轻京畿大军对河内的威胁。如果此两关驻军不减,袁绍根本不敢随意把王匡的大军抽调到其他战场上。
李弘问陈琳,袁大人希望我在孟津和小平津两关屯留多少兵力?
“三千。”陈琳说,“否则我们无法从王匡大军抽调足够的兵力支援其他战场。”
“好。”李弘痛快地说道,“还有什么条件?”
“大将军本来在孟津和小平津方向驻军有一万人,但如果现在只留三千人驻守,那另外七千大军……”陈琳话说了一半不说了。他的意思很明显,这部分大军待在洛阳对河内还是存在巨大威胁。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北疆在洛阳有两万大军,将士们因为缺乏粮饷,日子很艰苦,如果袁大人同意和我北疆握手言和,我就无需在洛阳屯兵两万了。这样吧,我立即下令从洛阳征调一万大军回河东。”
李弘的让步让陈琳非常意外,他有些措手不及。
袁绍的意思是想让这部分人马赶到兖青徐等地帮助平叛,一来消耗北疆的实力,二来有助于缓解兖青徐战场上的兵力短缺问题,但陈琳还没有把话说出来,李弘就已经给出明确答案了。陈琳稍稍思索了一下,随即把袁绍的建议放弃了。北疆这部分兵力回到河东对董卓是个威胁,董卓考虑到长安的安危,必定不敢随意派兵攻打河内。相反,如果北疆的这部分兵力到兖青徐平叛了,反而会减轻董卓的压力,给了他攻打河内的机会。
“还有什么?”李弘笑道,“一起说给我听听。”
“我们最近打了两场小胜仗,缴获了蚁贼不少武器。”陈琳看看李弘,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发现这些武器很多都是来自晋阳和河东两地的军械作坊。”
李弘眉头一皱,“不会吧?难道武器上还有记号?”
“我们也用同样的武器。”陈琳不紧不慢地说道。
李弘冷哼了一声,回头对站在大帐门口的祭锋喊道:“去把李玮大人,尹思大人请来,立即请来。”
“这事我要查一查。”李弘说道,“但不管是不是确有其事,我先答应袁大人,把通往黑山的所有道路全部切断,以帮助你们尽快击败黑山黄巾军。”
尹思现在主管晋阳和河东两地的军械作坊,他听完李弘的话后,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知道这事,大人也应该知道。当初我们为了说服黑山黄巾军下山攻击袁绍和王匡,以便帮助我们攻占孟津和小平津关,答应了他们许多条件,这只是其中之一。”
“我的意思是,袁绍和王匡手上怎么会有我们做的武器?”李弘不高兴地问道。
“谁出钱,我们就卖给谁,这是你说的。”尹思奇怪地问道,“大将军忘记了?”
李弘尴尬地笑笑,这话他是说过,但也要分具体情况,不能乱卖一气,自找麻烦啊。
李玮匆匆来了,他知道事情始末后,冷笑道:“大将军的话至今仍旧有效。北疆做的军械,我高兴卖给谁就卖给谁,他管得着吗?黄巾军这几年抢了许多钱,我们不赚白不赚。北疆边军军资至今没有着落,谁给我们付?袁绍给我们付吗?接着卖。”
****
袁术的长史李业到了龙山。
他是来催促骠骑大将军尽快出兵平叛的。本来说好双方争取在七月初联手出兵到兖青徐平叛,但现在都七月中了,组建平叛大军的事还没有影子。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17节
李弘虽然打定主意不再出兵平叛,但此事他曾亲口答应了袁术,而且现在四方制衡之势已经渐成雏形,如果自己一味拖延拒绝,恐怕会激怒袁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管怎么说,董卓才是北疆真正需要极力打击和压制的对象,而袁绍和袁术则是北疆拉拢的对象。袁绍、袁术和北疆的结盟不但直接关系到北疆明年的生存,更关系到制衡之势维持多长时间的问题。制衡之势维持的时间越长,对北疆就越有利。只要北疆摆脱了重重危机,实力强大了,无论是勤王还是稳定社稷,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李弘召集李玮、余鹏、杨凤等人商议。
李弘倾向于出兵平叛。
由于北疆的威胁和黑山、青州两地蚁贼的暴乱越来越猖獗,袁绍和韩馥等人担心两面守敌,被迫接受了李弘的盟约,但这个盟约是北疆和讨董大军的盟约。这样一来,北疆一面和董卓、袁术形成了三方制衡之势,一面又和讨董大军单方面结了盟。北疆这种两边摇摆、两边讨好的做法和态度,不仅仅是立场不坚定不清晰的问题,更有利用各方矛盾从中渔人得利的企图。
此事一旦给董卓和袁术知道了,他们会作出何种回应,目前尚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董卓也好,袁术也好,对北疆这种首鼠两端、损人利己的做法必定非常生气,彼此间仅有的一点信任也会荡然无存。而尤为令人担心的是,刚刚建立起来的三方制衡之势是不是也会随之破裂?
北疆在和讨董大军结盟后,为了防止董卓和袁术反应激烈,也作了相应对策,主要是威胁和掣肘董卓,交好袁术。李弘下令减少孟津和小平津驻军,征调一万大军回河东,就是为了威胁董卓,而派田畴到南阳面见袁术,就是为了向袁术解释北疆和袁绍握手言和一事,并和袁术具体商议互助之策。
北疆靠一张嘴是说服不了袁术的,要有实际的,能让袁术看得到的行动,并以引来证明北疆信守诺言,愿意真心诚意和袁术联手制衡。北疆和袁术走近了,对董卓的威胁就更大了,也更有实力压制和掣肘董卓。如何才能让北疆和袁术重建彼此间的信任?那就是和袁术组建大军出兵平叛。一来北疆兑现了当初的诺言,二来帮助袁术获取功绩和声名,三来北疆也可以得到讨董大军各路兵马的好感,将来有助于大军南下稳定社稷,四来也可以尽早平定兖青徐三州的暴乱,拱卫社稷。
李玮、余鹏等人也同意出兵平叛。平叛大军的军费由袁术提供,北疆只要出人就行。而且现在京畿形势变了,北疆没有理由坚持不出兵。目前北疆驻洛阳的大军只有一万人,除了护卫孟津、小平津和虎牢三关的外,北疆最多也只能出两千人到三千人左右的兵力。如果北疆连这点人马都不愿意出,实在说不过去。
杨凤、孙亲等人不愿意出兵。他们还是那个理由,当初朝廷招抚黄巾军的时候,先帝和李弘信誓旦旦答应的,绝不征调黄巾军打黄巾军。
李弘笑道:“折中一下吧。我们先出兵,先给袁术争点脸面,免得双方撕破了脸,伤了和气。军队到了战场后,打不打,何时打,怎么打,还不是我们自己的事。如果你们同意,我就亲自给张燕写信。”
“谁领军?”杨凤问道,“如果是颜良,我还是不同意。”
“你们看呢?”
“过去黄巾军的将领,肯定没人愿意去。”杨凤说道,“打仗不要命的,不能让他们去。颜虎头如果去了,不打才是怪事,他要立功啊。”
“我打算让高览、高顺两人去,你们看怎么样?”李弘问道。
杨凤和孙亲相视一笑,同时点头。
****
七月下。
梁百武、林讯、李云、杨淳四人率一万大军回到河东。校尉吴雄领三千兵驻防孟津和小平津。虎烈将军颜良亲率四千兵镇守虎牢和荥阳。
武毅中郎将高览和武猛校尉高顺率三千军赶到中牟,等待与袁术大军会合,准备往兖州、徐州一带平叛。
长安接到朝廷的平叛大军即将出发的消息后,天子随即下了一道旨,嘉赏平叛大军将士。
袁术尊奉当今天子,不承认董卓主政的朝廷,声称只和骠骑大将军李弘联手出兵平叛,所以这支大军里没有北军的一兵一卒。董卓倒是想出兵,不为别的,他就想把袁术强行拉到自己这边。和北军共同出兵,也就是和董卓联手,和仇人言和,如果是这样,袁术的声名会遭到很大损毁。袁术坚决不同意北军参与平版,虽然天子下了圣旨,但袁术立即宣称,如果北军出关,他就不去平叛了。董卓当然不愿意丢失这么一个损耗袁术和李弘兵力的机会,所以他无奈之下,也只好打消了这个主意。
随着李弘和袁术先后下令封锁通往关中、关东和关西的各处要道,长安和洛阳逐渐陷入了更大的困境。董卓先后以天子名义,连续下诏给李弘和袁术,要求他们打开关隘,但两人置若罔闻,不但没有取消封锁的意思,反而严令各地府衙,只要发现有人使用小钱,立即抓捕,决不姑息。
京畿越来越深重的危机,李弘和袁术的不断威逼,让董卓渐渐失去了对制衡的信心,他必须要为自己地生存寻找一条道路了。董卓命令皇甫鸿和董越主动攻击韩遂、马腾,同时上奏天子,提出了招抚西凉叛军之议。天子同意了董卓的奏请,下旨拜韩遂为游击将军,拜马腾为偏将军,杨秋、成宜等叛军首领也被拜校尉、都尉等职。尚书刘艾、侍中种辑两人随即携旨到西凉招抚。
****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八月。
八月初,驻军鲁阳的破虏将军孙坚命令治行都尉朱治领三千兵赶到了中牟。现在只待袁术的军队一到,平叛大军就可以出发了。
然而,袁术这时却接到两个让他勃然大怒的消息。一个是骠骑大将军李弘和袁绍结盟,一个是刘表突然以荆州刺史的身份在襄阳出现。
袁术原以为李弘要趁着蚁贼暴乱的机会攻打袁绍,后来听说驻守洛阳的北疆大军有一半人马回河东了,他又以为李弘放弃了攻打之计。这期间他也怀疑部分北疆大军返回河东,是因为袁绍和李弘达成了某种盟约。只是他认为以李弘的为人,应该不会作出这种背盟之事,谁知道李弘偏偏就背弃了三方盟约。
李弘如果是和韩馥结盟,他能接受。但李弘和袁阀的叛逆袁绍结盟,他就不能接受了。骠骑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袁阀的家主到底是谁?如果李弘承认我是袁阀的家主,他为什么要和袁绍结盟?袁绍算什么东西,他不过是袁阀一个低贱的奴仆,他有什么资格单独和北疆结盟?他那个什么所谓的“承制”根本就是狗屁,谁承认他“承制”天下了?承制谁的天下?北疆这样公然和一个大汉叛逆结盟,说明骠骑大将军承认了袁绍的“承制”。也就是说,李弘不但背弃了三方制衡,还成了大汉叛逆。
我不能和一个大汉叛逆共同出兵平叛。袁术立即下令已经出发的纪灵,马上给我回来,我们不去平叛了。
田畴匆匆赶到南阳郡的宛城向袁术解释此事。袁绍已经暂时放弃了承制之命,也暂时不再提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的事,他和各路讨董大军现在都在集中所有力量平定蚁贼叛乱。正因为如此,骠骑大将军才和讨董大军握手言和,放弃了攻击河内擒杀袁绍之策。
田畴说:“骠骑大将军是和讨董大军握手言和,而不是和袁绍结盟。袁绍不过是袁阀的一个亲族,一个冀州渤海郡太守而已,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实力和骠骑大将军结盟?大人不要误解了。”
袁术冷笑道:“这么说,骠骑大将军认为袁绍不是大汉叛逆了?”
田畴从容回道:“袁绍和讨董大军既然已经放弃了什么所谓的‘承制’,剩下的也就是勤王除奸了,这样说起来,他们的确算不上是我大汉的叛逆。”
“放弃?他说放弃就放弃?那‘承制’诏书算什么?讨董檄文算什么?诛杀朝廷大臣算什么?声讨我袁术算什么?如果这样罪恶滔天的叛逆都可以饶恕,那我大汉从此以后将永无宁日。将来谁都可以高举大旗,以清君侧为名,肆意杀戮,甚至讨伐天子,到了打不过的时候,就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我错了,然后他就没事了。骠骑大将军是不是也想这么做?”
田畴看看激动的袁术,微微笑道:“大人,你不要忘记了,两个月以前,攻打洛阳的可是你。”
袁术哑口无言,他狠狠地瞪着田畴,眼里蓦然射出一股杀气。
田畴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和袁术纠缠,他对袁术说,董卓将来肯定要把他解决掉,社稷将来一定要稳定,而要想实现这两件事,北疆只有和大人携手奋战。这些都是事实,大人应该看得很清楚。以袁绍和讨董大军目前的情况,将来蚁贼平定后,他们基本上也就完了,哪里还有实力和北疆,和大人相抗衡?
田畴劝说袁术信守自己对天下的许诺,派兵平叛,以获得功勋和声望。接着他和袁术谈到了十月秋收后,北疆打算在荆州,豫州各地买粮的事。如果今年的粮价因为蚁贼暴乱而突飞猛涨,北疆的财政就更加困难了。田畴希望袁术能考虑到北疆的困难和将来双方携手振兴社稷的需要,先给北疆在荆州和豫州两地以适宜的价钱预购一批粮食。
袁术将信将疑,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召集李业、杨弘、荀正、阎象等人商议。
杨弘、阎象认为北疆不可信任,李弘更是一头狡诈阴狠的豹子,千万不能再上当了。当初逼着我们参加三方制衡的是他,现在主动背盟、出尔反尔、两面三刀的也是他,这种人为了自己的北疆,一己之私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出兵参加平叛的事也要慎重。如果将来平定蚁贼的功劳给李弘一个人抢去了,我们损失的不仅仅是军队和粮饷,还有大人和袁阀的声誉。大人会成为天下笑柄。粮食也不能随便卖,这是养虎为患。
李业和荀正认为,李弘已经和袁绍联手,现在即使三方制衡破裂,对李弘和袁绍而言,也没有什么太大损失,以他们两方的实力,足够勤王除奸重振社稷了。相反,我们实力薄弱,和董贼又不共戴天,如果和李弘闹翻,我们就孤立无援,无法立足了。所以现在别无选择,只能联手李弘,抗拒董卓。至于袁绍的事,将来再说,只要我们和李弘一直保持亲密的关系,袁绍迟早都要死于非命。北疆买粮的事,我们可以答应下来,否则怎么和北疆保持亲密关系?距离十月秋收还有三个月时间,如果形势对我们不利,我们完全可以反悔,也可以少卖嘛。
就在双方争执不休的时候,襄阳门阀蒯越来了。
蒯越在大将军府任职的时候,和袁术很熟。袁术听说他来了,非常高兴,迎出府门之外。
一年多没见,两人说起往事,想起大将军何进之死和今日的社稷败亡之局,不禁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这次来,我想对你说件事。”蒯越笑道,“最近京畿不稳,荆州的一些宗主想趁机闹事,我和襄阳的几个大家主商量了一下,随即趁着蔡阀办喜事,各地宗主齐来恭贺之际,把他们全部杀了。”
“哦?”袁术惊喜地问道:“杀了多少?全部杀了?”
“五十三个,几乎把沿江各郡的大宗主杀光了。”蒯越笑道,“这样一来,荆州各郡就没有什么人敢图谋不轨了。”
“异度兄好厉害的手段。”袁术笑道,“你一不是太守,二没有圣旨,竟然敢一口气杀了五十三人,你不怕天子治你的罪,诛你的族?”
“我是奉了刺史大人之命。”蒯越捋须笑道,“今天到你这里来,我也是奉了刺史大人之命。我现在是荆州刺史府的长史。”
袁术大笑,“荆州刺史王睿已经死了几个月了,哪来的刺史?异度兄不要说笑话了。前些日子我本来打算让杨弘去汉寿代领刺史一职,以便在朝廷新任命的刺史到任之前监察各郡,但因为长沙和武陵两郡打起来了,所以……”
“现在的荆州刺史是刘表,是景升兄。”蒯越平静地说道,“你不知道?”
袁术顿时明白了,脸色霎时沉了下来,“本初小儿,欺人太甚。”
刘表逃出京城后一直跟在袁绍后面,现在突然出现在襄阳,而且还成了荆州刺史,这当然是袁绍做的好事了。袁本初,你这手伸得也太长了,趁我不备的时候你竟然派人拿把刀站在我背后。好,你既然不讲兄弟情义,那就不要怪我绝情了。
“异度兄,眼前的形势你应该很清楚,荆州对我非常重要,而我和袁绍已经势成水火,我不可能让荆州落到袁绍手上,更不会在我自己的背后放一个敌人。”袁术冷声说道,“我和景升兄是多年的朋友,我不想和他翻脸,所以烦请异度兄回去后替我转告一声,要么请他趁早离开,要么表明立场,大家还是朋友。”
蒯越仔细看看袁术愤怒的表情,然后摇头笑道:“公路,我今天既然来了,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大家当然还是朋友了,否则我来干什么?景升兄怎么会拿把刀站在你背后突袭你?”
袁术皱皱眉,眯着眼睛瞅瞅蒯越,一脸的怀疑,“景升兄什么时候到襄阳的?他为什么到襄阳前不来宛城对我说一声?他这么偷偷摸摸地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杀了他?”
剃越笑着解释了一下。刘表对荆州的情况比较熟悉,他知道荆州在京畿大乱,王睿死了之后肯定很混乱,他要想在荆州立足,首先要平定宗主之祸。所以他一路悄无声息地赶到宜城找到了我,商量铲除宗主的办法。如果他先到了你这里,荆州刺史即将到任的消息立即就会传遍各郡,宗主们必会警觉,那时要想在宗主们毫无防备之下杀了他们,根本不可能。这就是景升兄没到宛城的原因。
铲除宗主的办法是蔡瑁想出来的。蔡瑁听说景升兄的妻子过世的早,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所以他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景升,并利用娶亲的机会把这些宗主杀了。蔡阀是襄阳第一大门阀,景升兄又是名震天下的党人名士,接到邀请的宗主当然觉得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了,所以纷纷亲自赶到江洲恭贺,全然没有防备。结果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荆州的这个顽疾解决了。
景升兄也罢,我也罢,蔡阀也罢,和你们袁家都是世代的交情,我们夹在你和本初中间,很为难,所以我们在解决了宗主之祸后,商量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还是支持你,帮你攻打洛阳。不管怎么说,勤王除奸,挽救大汉社稷乃是我们这些为人臣者的首要之事。
袁术怒气渐止,缓缓说道:“我要兵,要钱,要粮,异度兄你看……”
“荆州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平定南郡的贝羽之乱,长沙苏代和武陵曹寅之间的纷争。”蒯越说道,“如果任由这三郡兵祸不止,荆州势必要大乱。所以景升兄和我的意见是,我们先尽力平定三郡内乱,然后再集结大军北上相助公路。你看如何?”
袁术拱手称谢。
袁术送走蒯越后,立即和李业等人商量。
大家谁都没有想到袁绍会抢先一步,派刘表占据了荆州。现在刘表得到了襄阳所有门阀的鼎力支持,又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势平定了宗主之祸,稳住了荆州局势,获得了荆州上下的人心,此时再想派人去领荆州之事,已经迟了。
刘表、蒯越这些人和袁绍是什么关系,袁术非常清楚,蒯越今天这番话根本不可信。蒯越来的目的,其实是担心自己得到消息后,趁着刘表立足未稳之际,出兵攻打襄阳。
袁术说,刘表和蒯越虽然暂时不会打我,但一旦他们羽翼丰满,实力大增后,我必定要受到他们的掣肘和钳制。荆州七郡,我只占一郡,将来的实力优劣一目了然。现在我脖子上不但套着一条制衡的绳索,背后还举着一把锋利的刀,我想高枕无忧地活下去已经很难了。
李业等人本来想劝劝袁术,刘表和蒯越都是当代名士,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他们不会主动参与袁阀内部争斗的。但一想到他们兄弟阋墙,哪一天真要是兵戎相见,刘表突然变卦,从背后倒戈一击,那袁术可就死定了。所以大家想了半天,谁都没有说话。
“大人想怎么办?”李业问道。
“先利用这件事把田畴打发走。现在不管是出兵平叛还是卖粮食,我都没办法答应他了。”袁术说道,“立即集结兵马,攻打襄阳,尽快把刘表赶走。”
“大人要和刘表、蒯越翻脸?”杨弘吃惊地问道。
“现在翻脸,比将来被他们杀了好。”袁术冷笑道,“袁本初这小子太过分了,家主要和我抢,洛阳要和我抢,现在就连落脚的地方都要和我抢……”袁术愤怒地骂了几句,然后一拳砸到了案几上,“我要杀了他。”
“大人,那平叛之事……”荀正欲言又止。不参加平叛,对袁术的声誉影响太大了。
“我是后将军,孙坚是破虏将军,他受我节制,所以他出兵平叛也就等于是我出兵平叛。”袁术挥手说道,“何况平叛大军的粮饷都由我和孔大人提供,难道我做了这么多还不够吗?”
“大人,我们的钱粮有限,如果同时供应两个战场,恐怕……”阎象担心地说道,“攻打襄阳的事是不是推后一段时间?”
“目前南郡、长沙、武陵三郡有叛乱,我们此时兵逼襄阳,刘表必定首尾不能兼顾,只有逃走一条路。”袁术坚决地说道,“马上打襄阳。如果家都保不住,我们还勤什么王?除什么奸?”
****
八月中,武毅中郎将高览、武猛校尉高顺、治行都尉朱治领六千兵马进入兖州平叛。同一时间,纪灵、桥蕤领五千兵马攻打襄阳。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18节
八月中,长安。
自从李弘和袁术下令断绝与京畿的货殖往来后,天子连续下旨,相国董卓和三公大臣们也连续急书,督请李弘和袁术遵从天子旨,立即重开关隘。现在京畿一带物资紧缺,百姓生活非常困难,急需北疆和荆、豫等州郡提供帮助,但李弘和袁术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李弘上奏天子,要么立即废除小钱,要么拿五铢钱到北疆购货,以物易物也行,总之北疆坚决禁止使用小钱。李弘在奏章中说,臣遵先帝遗旨,戍守治理北疆,拱卫京畿,捍卫社稷,臣绝不能任由奸侫的祸国之策毁了北疆,倾覆了社稷。臣认为陛下废除五铢钱之议乃是害国害民之举。陛下年幼,不能明察国事,因受侫臣所陷,致有今日之失。陛下应亡羊补牢,立即下诏废除小钱,重新实行五铢钱,以稳定天下。
袁术没有上奏劝谏天子,也没有回书上卿大臣们,而是直接下令驻守各处关隘的将士们,严禁京畿的任何人踏足荆、豫两地,就是天子的特使也不行。京畿和荆、豫两州随即被彻底隔绝了,北疆成了京畿唯一的希望。
天子给公主下旨,请她说服李弘。太尉赵谦、司徒王允、司空种拂、河南尹朱俊等大臣也通过自己的各种关系急书北疆诸府的官吏,请他们以天子、社稷和京畿百姓为重,想尽一切办法说服李弘重开关隘。李弘受到了来自北疆诸府的巨大压力,不得不重开了蒲坂津和茅津两个渡口。但他本人也罢,北疆诸府的官吏也罢,有一点认识是一致的。京畿诸府和门阀世族可以到北疆来买除了粮食以外的各种生活物资,比如盐。但必须要用五铢钱或者以物易物,北疆任何一个地方一个人都不会接受小钱。
大汉国于是出现了非常尴尬的一幕,京畿各地用小钱,北疆和其他州郡用五铢钱,一个国家竟然出现了两种币制。
北疆的做法激怒了董卓和朝中大臣。
董卓得知李弘和袁绍结盟后,极其愤怒。李弘接下来要干什么,已经非常清楚了,他为了北疆的生存,最终还是选择了袁绍和袁术,抛弃了天子和朝廷。
李弘在奏章中的表述和朱穆头头是道的解释,虽然很华丽,很合理,但根本无法掩盖其真正的目的。李弘要和袁绍、袁术联手,先帮助他们平定各地的蚁贼暴乱,然后得到他们充足的钱粮支持,从而让北疆迅速度过危机。
李弘也许是想等到北疆恢复元气后攻击长安,迎接天子回京主政。但从袁绍和袁术这个角度来说,他们不可能让李弘如愿以偿。北疆强大了,他们只有挨宰的份,所以他们肯定要利用钱粮充足的优势制约北疆,要挟李弘同意他们废除当今天子,重建皇统。从李弘这个角度来说,他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从他提出制衡之策就可以看出他已经承认了袁绍和袁术这两股强大势力。也就是说,李弘可能已经做出了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废除当今天子,重建皇统的准备。对于现在的李弘来说,北疆的利益要远远高于大汉社稷的利益,高于天子和朝廷的利益。
李弘和袁术借口反对天子废除五铢钱之事,从南北两个方向封锁了京畿,而与此同时,李弘又和袁绍,和讨董大军结了盟,并且还要和袁术合力去兖青徐三州平叛,这是不是意味着李弘、袁绍和袁术已经达成了某种不利于天子和社稷的协定?
如果李弘决定了放弃当今天子,他在袁绍袁术的鼎力相助下,三方联手,洛阳和长安必将陷落。目前三方的封锁已经让京畿陷入了绝境,十二万大军的粮饷成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这个难题一旦转化为叛乱,洛阳和长安也就不攻自破了。
远征大漠让朝廷元气大伤,所以州郡起兵叛乱之后,李弘也好,董卓也好,两人都不想打,都想利用制衡赢得恢复元气的时间。现在李弘以牺牲天子和朝廷为代价换来了这个时间,但董卓什么也没有得到。相反,他被逼到了绝路,他只有带着大军突破重围,去打,去抢,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董卓提出主动南下攻击河东、河内、兖州、荆州和豫州各地。董卓要同时打李弘、袁绍和袁术,三个都打,哪里有粮抢哪里。
董卓说,我们的攻击目的是破坏制衡和解决钱粮,破坏制衡是最重要的。我们先攻击河东和河内,屯重兵于洛阳,切断荆豫两地到北疆的关东通道。这样李弘就无法得到袁术的帮助,他只能求助于袁绍,而袁绍和袁术已经反目成仇,他也无法得到袁术的帮助。这样一来,李弘和袁绍就要为争夺冀州的钱粮而大打出手。要知道,兖青徐三州经蚁贼暴乱之后,今年田地里基本上颗粒无收,他们只能指望冀州的钱粮过日子。
只要李弘和袁绍撕破了脸,李弘精心筹划的制衡之势也就随之彻底崩裂。在北疆自顾不暇,袁绍袁术兄弟阋墙之际,我们不但可以重新掌控主动,摆脱目前的危机,还可以先把实力最弱的袁术给灭了。袁术被灭,袁绍和蚁贼纠缠不休,叛军大势已去,此时李弘该如何选择,他应该很清楚了吧。
刘艾和田仪思虑良久,忧色重重。
田仪说,现在袁绍和袁术的大军在兖青徐三州忙着平叛,此时的确是我们南下攻击,毁去制衡之势的大好时机。不过,我们主动出兵攻击有三个未知的难题。一个是目前的制衡之势会因为我们的攻击而破裂,李弘将作出何种反应?他会不会趁机攻打长安和洛阳?其次,我们攻击的时间选择在什么时候?是九月底秋收之前,还是十月底秋收结束之后?九月底攻击,北疆忙于秋收,一时间无力抽调重兵南下,这有利于我们先行达到攻击目的。十月底秋收结束之后发起攻击,北疆大军的反应要迅速得多,我们可能遭到李弘的重击。第三,西凉的韩遂和马腾会不会趁着长安兵力空虚的时候对长安发力猛攻?
董卓和刘艾、田仪仔细商量后,均感到此时仅靠军队已经解决不了当前的危机。李弘的实力不可小觑,如果把他激怒了,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大漠和边郡,尽起塞外七万大军南下,那时就不是洛阳和长安能不能守住的问题,而是社稷败亡的问题了。
刘艾建议董卓立即召集朝中老臣议事。这些人都是历经风雨的大汉重臣,值此社稷存亡之际,他们应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刘艾说,袁绍因为遍告天下要重建皇统,加上他又连杀了四位朝中大臣,朝堂上下对他的讨伐之声已经不绝于耳。李弘先是无视天子和朝廷搞什么三方制衡,后来又背弃盟约,单独和袁绍结盟,他这种做法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野心。北疆和社稷比起来,孰轻孰重,他难道不知道?显然李弘居心叵测,另有目的。朝野内外的声讨之声已经说明了一切。李弘的野心不仅仅是我们看出来了,就连那些饿着肚子的百姓都看出来了。
“李弘和袁绍不除,大汉危在旦夕,所以现在朝中的许多大臣应该比相国大人更加忧心社稷的存亡。”刘艾说道,“此时,他们一定愿意与大人共度难关。”
董卓听从了刘艾的建议,奏请天子请出了前太尉崔烈、前太尉张温、前大司农袁滂。然后邀请太尉赵谦、司徒王允、司空种拂、太常马日磾、太仆陈纪、大鸿胪韩融、尚书令丁宫、御史中丞皇甫嵩、光禄大夫黄琬、杨彪、蔡邕等十几位大臣,同到相国府议事。
今天的大汉危难重重,摇摇欲坠,陷入绝境的董卓和老臣们坐到一起,齐心合力商量应对之策。
如何拯救社稷于危难之中?
大臣们的焦点全部集中在北疆,在他们眼里,袁绍、袁术、韩馥等人根本不值一提,只要把李弘驯服了,天下可定。
李弘为什么有藩镇割据之心?因为他不但主掌幽、并、冀、兖、青、徐六州兵事大权,更从天子手上抢去了北疆十六郡的军政大权,无人可以约束他。
如何制约李弘的权力?
今天天子威仪尽失,皇权没落,圣旨已经没有作用了,强行剥夺李弘的权柄只会把他逼得造反,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北疆实行权力制衡,以权力制衡来制约和削减李弘的权柄。
如何在北疆实现权力的制衡和制约?
皇甫嵩说:“李弘最大的权力不是六州兵事权,而是北疆十六郡的军政大权。他和朝廷有十年之约,我们不能强行解除这个约定。所以我们只能在北疆设置一个比骠骑大将军府权力更大的府衙,主掌包括北疆在内的六州军政大权的府衙。”
董卓和众臣立即想到了长平公主和长平公主府。
“依照大汉律,公主不能干涉朝政,更不能主掌州郡的军政权。”皇甫嵩缓缓说道,“但现在正值我大汉存亡之际,为了能振兴社稷,我们什么事不能做?什么律法不能改?”
董卓和众臣顿时兴奋起来,讨论异常热烈。
“义真兄,公主即使主掌了六州军政,但以她的声望和实力,能制约李弘?”董卓皱着眉头,怀疑地问道。
“我们可以奏请天子,拜长平公主为长公主,在晋阳设长公主府。”皇甫嵩从容说道,“然后再从朝廷征调一批德高望重的老臣到长公主府任职,如此一来,公主的声望和实力就全部有了。”
“义真兄,此策甚佳。”张温捋须笑道,“从政事上来说,骠骑大将军府督领北疆十六郡,完全隶属于长公主府。从兵事上来说,骠骑大将军府掌征伐,长公主府掌兵政(军事行政),两府互为牵制。好,好啊……李弘若再想在北疆只手遮天,难上加难了。只是,长公主尚缺少一支精兵,如果相国大人能再辅以长公主府一支精锐虎贲,那骠骑大将军真的是仰天长叹,束手无策了。
董卓抚掌大笑,“好。我立即奏请天子,征调两千虎贲卫士到北疆保护长公主。”
天子年幼,他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但他知道现在自己颁布的圣旨出了京畿后,就如同一卷华丽的绢帛,除了好看外,什么作用也没有。李弘是自己从小就崇拜的英雄,是父皇最为宠信和看重的国之砥拄,他为什么也象袁绍,袁术这些叛逆一样,不但和朝廷对着干,公然违抗自己的圣旨,还上书气势汹汹地威胁自己?大臣们对自己说北疆拥有十二万边军,实力强横。既然这样,李弘为什么不率军平叛?为什么不杀掉袁绍袁术,把自己迎回洛阳?李弘难道真象大臣们说的,心怀异志,要图谋不轨,篡夺汉室天下?
天子惊恐不安,待在刚刚修缮完毕的末央宫内埋头读书。天下的事,还轮不到自己这个小孩子指手画脚。现在自己只能多读点书,多学点本事了,自己最起码要弄清楚袁绍和一帮大臣们为什么要背叛自己,李弘为什么既违抗圣旨又不愿帮助朝廷剿杀叛逆。董卓到底做了什么大奸大恶的事突然成了大汉国的奸侫.这一年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自己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无所适从,从头到尾都是糊里糊涂的。自己不明白,问大臣们,大臣们的说法大相径庭。看样子,只有等自己长大了,明白事理了,大概才能知道谁对谁错。
不过,有一点他非常清楚,自己是大汉国的天子,自己的命令没有人可以违抗。自己低声下气地恳求李弘打开关隘,帮助朝廷和京畿百姓度过难关,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没有一丝一毫不对的地方。做为大汉国骠骑大将军的李弘,他为什么执意不从?就算李弘不听自己的,不听朝廷的,他又有什么理由眼睁睁地看着京畿各地生灵涂炭?
天子直觉地认为,李弘做得不对。袁绍、袁术等一群大汉叛逆把自己和大臣们赶到了长安,而李弘不但置大汉社稷于不顾,见死不救,竟然还拿起刀来灭绝京畿,他也是大汉叛逆。想到袁绍一口气杀了四位朝廷大员,其中还有一位是大汉的九卿重臣,天子顿时不寒而栗。姐姐长平公主就在晋阳,自己现在就这一位亲人了,如果李弘……
天子不敢想下去,立即传诏正在相国府议事的大臣们,要他们立即拟一道圣旨,把长平公主接到长安来。
董卓和赵谦等人接旨后,没有按天子的意思拟旨,反而急急忙忙赶到了末央宫。
“陛下,长平公主不宜接到长安。”董卓奏道。
天子一听,心里非常害怕,呆呆地望着董卓不敢作声。如果不把姐姐接到长安,姐姐的性命岂不很危险?天子脸上恐惧的表情没有瞒过诸位大臣的眼睛。太尉赵谦随即做了一番解释,最后赵谦说道,“陛下,为了大汉社稷,长平公主暂时还是待在晋阳为好。等将来社稷稳定了,陛下可以随时把公主接回京城,共享盛世。”
董卓、王允等大臣同时跪请,言词万分恳切。
天子不懂大臣们为什么要把公主留在晋阳,为什么公主留在晋阳就能振兴社稷,但既然这么多大臣都异口同声的强烈奏请,他也只好点头答应了。
天子心里十分不乐意,不过他没有办法,他知道即使自己不点头,这份圣旨也会送到晋阳。
天子下旨,拜长平公主刘萧为长公主,领幽、并、冀、兖、青、徐六州军政事,加节传、斧钺、虎贲。
太常马日磾、太仆陈纪、尚书令丁宫、光禄大夫蔡邕四人为朝廷使臣,领两千虎贲卫士,到晋阳宣旨。宣旨完毕后,四人即被免职,奉天子旨受辟于长公主府。
前太尉崔烈、前太尉张温、前大司农袁滂随行,一同受辟于长公主府。
八月下,董卓和三公大臣,九卿诸卿等百官相送七位老臣于灞上。
此一去,能否再见,谁都不知道。袁绍能举刀屠杀大臣,李弘为什么不能?
马日磾等七位老臣和朝中百官们一一告别,向东而去。
****
八月下,晋阳,龙山。
朱穆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骠骑大将军府。
李弘听完朱穆的话后,神色凝重,久久不语。
李玮急切地说道:“大将军,立即阻止他们入晋,把公主送回长安,否则我们麻烦大了……”
李弘忽然站起来笑道:“走,我们给长公主贺喜去。”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19节
“大将军……”李玮伸手一把拉住举步欲行的李弘,十分不满地说道,“大将军,难道你要放弃制衡,放弃北疆?现在放弃制衡,放弃北疆,转而去勤王打长安,根本就是饮鸩止渴之策,是拯救不了大汉江山社稷的。你看看董卓,他手里有天子,有军队,掌控着天下权柄,但他稳定了社稷吗?没有,正是因为他的无能,我大汉社稷才坠入了万丈深渊,才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难道大将军自认为北疆的实力已经足以拯救天下,稳定社稷了吗?”
李弘停下脚步,看看李玮和朱穆,平静地说道:“没有,我没有这个本事,你们也没有这个能力,北疆更没有这个实力。所以,我才需要长公主府,需要崔烈、张温、马日磾这些大汉肱股之臣的帮助。我们只有上下齐心,群策群力,才能完成先帝的重托,才能拱卫和振兴我大汉社稷。”
“你们和我在一起很长时间了,我是什么人,我是怎么想的,你们应该很清楚。”李弘望着案几上的一堆文卷,轻轻叹道,“先帝遗诏是怎么写的?我怎能辜负先帝对我的信任和重托?如果不能完成先帝的遗命,我又有什么面目去见先帝于九泉之下?做人也好,为人臣子也好,首要是忠义,如果我连忠义都做不好,我还是人吗?你们还愿意帮助我吗?不会的,没有人愿意成为我大汉的叛逆,背下世世代代的骂名。”
“或许天子不能理解我拱卫和拯救社稷的办法,或许朝中的大臣们也视我为大汉最大的祸患。但我扪心自问,我没有做错什么。”李弘走到李玮和朱穆身边,搂住两人的肩膀,缓缓向大帐外走去。“我和你们一样,都坚信我们有能力挽救和振兴社稷,但我们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更多的力量。”
“天子在晋阳设长平公主府,又派七位老臣来辅佐公主,天下人会因此相信我李弘是绝对忠于天子,忠于大汉的。这对北疆,对我本人而言,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比如现在我们到冀州买粮食,虽然出钱的是我们骠骑大将军府,但出面的却是大汉的长公主。试问韩馥还敢推三阻四吗?试问冀州的门阀们还敢出口拒绝吗?此时袁绍也好,袁术也好,韩馥、刘岱也好,面对长公主的时候,他们将做何选择?是不是干脆连长公主都拒绝承认,说她不是先帝所出?”
“没有人敢说这话。袁绍虽然敢杀四位朝廷大臣,但他却不敢不承认长公主。长公主还小,目前没有什么威仪,但她背后是我李弘,是我北疆十几万大军,有我们站在她背后,谁敢说个‘不’字?长公主的背后还有崔烈、张温、马日磾、袁滂、陈纪、蔡邕、丁宫七位老臣,这七个人放眼天下,除了天子,谁能惹得起?凭袁绍那点本事,他一个都惹不起。”
“长公主府中的七位老臣,张温、丁宫、袁滂都是我过去的上官,蔡邕和我们的关系就更不一般了,子龙马上就是他的贤婿了。抛弃我们彼此之间的政见分歧不说,就个人感情而言,七位老臣肯定能和我们坐到一起。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社稷,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我大汉千秋万代的国祚。”
“我北疆有了这七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再加上赵岐、许劭、杨奇、王剪、王瀚等五位大臣,其实力增长之快,恐怕不是你我所能想象的吧?”李弘看看李玮,笑着说道,“你不是说北疆贫穷,没有儒士愿意受辟吗?你再过一段时间看看,我北疆诸府不是没人愿意受辟,而是人满为患了。”
“只要我们和长公主,和诸位老臣齐心合力,两三年之内不但能稳住北疆,更能勤王除奸,振兴社稷。”
李玮和朱穆心情沉重,默然无语。李弘就拣好的说,对北疆未来的隐忧却只字不提。
天子下旨在晋阳设长公主府,征辟七位老臣效命于长公主府,其目的显然是为了制衡和削弱李弘的权柄。但从目前形势来说,利用长公主的权势逼迫李弘给京畿提供物资好象没什么太大意义,因为北疆本身就比京畿的状况差,能提供的物资非常有限。既然如此,董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激怒李弘?难道要借李弘的手杀掉这些老臣,让李弘和北疆变成叛逆,和袁绍彻底走到一起?但这对董卓有什么好处?
退一步说,即使李弘尊奉天子旨,和长公主府共处北疆,但北疆和六州的兵事权都在李弘手上,军队也在李弘手上,长公主府能不能起到制衡作用全在李弘一念之间。说白了,如果李弘有藩镇割据之心或者有篡夺社稷之意,那长公主府就是一个摆设,什么作用也没有。
当然,如果李弘忠于天子忠于大汉,这个长公主府的权势就隐约凌驾于骠骑大将军府之上了。两府的权柄之争随即开始,从军队到府衙,从军官到官吏,没有哪一个人能避开这场权力纷争的漩涡,其产生的后果很难预测。巨大的内耗势必要让北疆实力受到减损,不过这需要一段时间,这无助于董卓解决目前京畿所面临的危机。
那董卓是什么意思?
公主当初是拿着先帝的遗诏,举着勤王除奸的大旗来到北疆的,董卓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公主的权势大了,还有七位老臣辅佐,她更要以攻打长安为第一目标了。董卓不会糊涂到让七位老臣帮助他说服公主放弃勤王,转而督请李弘去攻打袁绍和黄巾军吧?董卓既然不会这么糊涂,这么幼稚,他就不可能想出这么个主意。而且按照董卓对政事的熟悉程度,他也不可能想出这么个主意,这制约李弘之策一定是朝中的大臣们想出来的。
既然这主意是朝中大臣们想出来的,其用意不问可知。当然是督请李弘迅速勤王了,或者是要利用长公主和老臣们的威望影响和控制李弘,防备他象袁绍一样成了大汉叛逆,从而让勤王除奸和振兴社稷成为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从当前的形势来看,最理想的办法就是利用李弘的武力荡平董卓、袁绍、黄巾军等奸侫,在几年之间内先把社稷稳下来,然后再图谋重振之策。也就是说,朝中大臣们把重振社稷的希望还是放在了李弘身上。
李弘刚刚远征大漠归来,无论是功勋还是威望,天下无人可及。而且他到目前为止,除了勤王不利以外,尚没有太大的恶迹。不象董卓,先是连出败策致使国家动荡,后来又举起屠刀杀人,最后竟然丧心病狂要迁都,他宁愿和社稷同归于尽也不愿意放弃手中的权柄。现在这个人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汉奸侫,除了杀以外无药可救了。袁绍更是让朝中大臣们瞠目结舌,捶胸顿足。天纵之才的袁隗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人担当重任?袁绍不承认天子,和李弘针锋相对,这也就罢了。谁知他后来竟然诛杀大臣,公然和朝廷决裂。袁绍之居心,已经昭然若揭。凭他的实力根本无力击败董卓,更不要说打下洛阳和长安了,他就是要把大汉社稷推向倾覆的深渊,一个完完全全的大汉叛逆。袁术不堪大用,左右摇摆,既没有勤王的决心,也没有做叛逆的胆子,就在那东张西望,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一个没用的混蛋。在这种情况下,长安的大臣们只有一个唯一的选择。
董卓不是笨蛋,他当然能看出朝中大臣们的用心,那他为什么还要言听计从?如果李弘忠于天子,迫于压力率兵勤王,洛阳和长安就危险了。难道他真的糊涂了,要束手待毙?
朱穆风尘仆仆从长安赶回来,一路上都在苦思冥想,但他没有想明白。
李玮把自己的疑惑详细地对李弘解说了一遍,但他也很难理解董卓的用意。
李弘笑着说,想不通就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还有一个月就要秋收了,告诉北疆诸府,抓紧做好准备工作。另外,急书田畴和郑演,叫他们分别联系袁术和韩馥,尽快购粮,越多越好,无论粮价多高,都要把粮食买回来。
****
大汉国初平元年(190年)九月。
九月上,公主和李弘、赵岐、许劭、杨奇等北疆大吏出晋阳一百多里,迎接马日磾等朝廷使节。
这七个人中崔烈、张温、马日磾是大汉国的前太尉,丁宫是大汉国的前司徒,袁滂是大汉国的前大司农,陈纪、蔡邕两人都是大汉国名震天下的硕儒,这种显赫的使节阵容在大汉国历史上恐怕还是第一次。
李弘态度非常谦恭,抢先一步执弟子之礼先行拜见了七位老臣。虽然这七人现在的官职没有李弘大,但无论是资历,威望还是学识,李弘都望尘莫及。七人要以下官之礼还拜李弘,李弘吓了一跳,跪在地上手足无措,没敢起来。
赵岐急忙过来解围,“好了,好了,不要难为大将军了。公主来了,几位老弟还是先去拜见公主吧。”
七人非常高兴,尤其是张温,拉着李弘的手很是感慨。他和李弘在西疆战场上相处时间很长,虽然彼此之间有些恩怨,但那都是过往的烟云,不值一提了。李弘很激动,“去年三月我到洛阳,由于时间紧张,没去拜望大人,失礼之致。三年多没有看见大人,大人的头发白了许多。”
张温摇头叹道:“眼见社稷危难,我却独居庭室,不能为天子效命,忧心如焚啦。不过现在好了,能和子民一起站在北疆的土地上,我就有信心了。想当年,西疆倾覆在即,子民领五万大军日夜奔行三千里赶到西疆,两战两捷,终于独木擎天,力挽狂澜。今天,天下又有何人能挡大将军之锋锐?大汉振兴指日可待啊。”
李弘面孔一红,躬身再拜道:“大人谬赞了,当年如果没有大人的运筹帷幄,哪有西疆的胜利?”
这时,华雄、段炫等西疆将领围了上来,大礼参拜张温。
李弘趁机走到蔡邕身边,高兴地说道:“先生总算回来了,你如果再不回来,我就要上书陛下,把你请回北疆了。”
蔡邕大笑,“接到子将的书信后,我马上起了一卦。唉,老了,老了……”他冲着李弘连连摇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差点耽误了孩子的终身,惭愧啊。这事我要好好谢谢你。你救了我父女的性命,又帮我……”
“先生客气了。”李弘躬身说道,“只要先生能回北疆,我就感激不尽了。”
****
九月上,侍中种辑回到长安。
他带来了好消息,韩遂和马腾同意受抚,已经兵退陇西和金城。董卓大喜,重赏了种辑。七月底的时候,尚书刘艾因为生病留在了洛阳,侍中种辑于是一个人带着招抚圣旨去了西凉。董卓本来没抱什么希望,但没想到种辑竟然成功了。种辑说,韩遂和马腾被皇甫鸿的大军拦在翼城一带,因为缺粮,不退也得退了。
董卓对种辑说,此事暂时不要上奏天子,也不要四处伸张,你先回家歇着。
董卓立即急书洛阳的李儒,马上拿下虎牢、孟津和小平津三关,攻击河内。急书段煨和牛辅,于九月底之前突袭河东。董卓告诉三人,声势一定要大,攻击一定要猛,以掩护大军主力攻击袁术。
董卓命令董越、李肃,急速率军赶到武关,向南阳的袁术发起攻击。董卓说,袁术现在正在襄阳和刘表对峙,宛城空虚,大军务必要一击而下,占据南阳,把袁术赶走。
函谷关的胡轸、李傕、郭汜、樊稠接到了董卓的命令,大军秘密向大谷关、轘辕关、伊阙关方向集结。
伊阙关的吕布、大谷关的张辽、轘辕关的李蒙也接到董卓的密令,立即派出斥候,探察南阳、颖川等地的情况,做好攻击准备。
董卓部署完毕后,立即上奏天子,说西凉叛军已经攻陷了汉阳郡的翼城,招抚至今也没有消息,他要率军到西凉平叛去。
天子诏准。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20节
九月下,晋阳,龙山。
张温等七位老臣到达龙山后,马上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美丽和幽静。当上党太守杨奇提出把长公主府迁到晋阳城的时候,七位老臣都没有发表意见。长公主对这七位长者非常敬畏,不敢随意开口,更不敢说自己坚持要留下来,但她脸上的表情暴露了她心里的真实意愿。长公主撅着小嘴,气鼓鼓地瞪着杨奇,十分的不高兴。
张温和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乐呵呵地笑道:“长公主府如果迁到晋阳城,需要建一所很大的府邸,但这需要花费很多的钱财,而北疆眼前的状况大家都很清楚,我看还是算了吧。龙山这里不错,长公主府就留在这里,不要搬迁了。殿下,你看……”
“好,好啊……”长公主顿时喜笑颜开,高兴地说道,“以后,骠骑大将军府在哪,长公主府就在哪。”
张温等人颇有深意的互相看看,微笑点头。
陈纪拱手说道:“等社稷稳定了,陛下还都洛阳后,殿下就要回京,所以我们还是尽量省一点,不要太奢侈了。一路行来,我们看到很多百姓一家数口人挤在一间茅屋里,住在一顶帐篷里,大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很穷很穷。这个时候如果我们在晋阳大兴土木,修建殿宇,会遭到北疆上下一致的指责,这对长公主,对北疆都没有好处,会影响到社稷振兴大业。殿下的建议,臣等非常赞同。”
长公主府不但依旧留在龙山,而且以后也一直和骠骑大将军府在一起,这大大出乎李弘和骠骑大将军府诸吏的意外。但这件事李弘和府中诸吏已经无心深究了,现在他们被北疆巨额的财赋空缺所困扰。骠骑大将军府上至李弘,下至诸曹掾属,无不在绞尽脑计,殚精竭虑的思考对策,激烈的讨论已经持续十几天了。
这一段时间,张温、崔烈、马日磾等人在赵岐、许劭的陪同下,拜祭了龙山的忠烈堂,参加了悬瓮山晋阳大学堂的两场辩议,和晋阳门阀、诸府官吏也聊了聊,他们还到句注要塞去了一趟。特意看了一下当年雁门关大战的战场。几位老臣在北疆任职的弟子故吏也纷纷赶到晋阳来看望他们。
十几天时间过去了,他们自始至终就没有和李弘正式谈一次。
张温等老臣在晋阳的这些天里,通过和各方的接触,对北疆的情况已经非常了解。
赵岐曾对他们解释过,李弘之所以没有攻打长安勤王,有许多原因,比如李弘没有天子的圣旨。李弘到现在为止接到的圣旨都是要他攻击袁绍,他能怎么办?象袁绍一样公开讨董?要知道北疆有九个将军十二个中郎将,没有天子圣旨,就靠李弘一张嘴,说讨董就讨董,这现实吗?
李弘不愿出兵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北疆的深重危机,而根源就是北疆的财赋危机。北疆连养兵的钱都凑不齐哪里还有钱打仗?
有人认为北疆应该放弃大漠,放弃边郡,这样就可以集中所有军队拯救社稷了。其实这是笑话。大漠和边郡现在没有战事,安静得很。去年大漠雪灾,我们用于赈济大漠的钱大约也就一亿钱左右。象现在这个时候,大漠上草肥马壮,我们几乎不需要再赈济他们了。北疆的二十多亿钱赈济其实都是给滞留在各郡的数百万灾民,流民和民夫吃光了,和大漠、边郡没有任何关系。
假如我们放弃大漠,放弃边郡,把长城以北的军队全部征调回来,武力强大了,但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们拿什么钱去攻打长安?就算我们有钱,那粮食呢?十二万大军打仗时候消耗的粮食,比将士们待在军营里晒太阳时消耗的粮食要多上数倍。再加上给大军运送粮草辎重的几十万民夫的粮食消耗,这一天下来,几十万人要吃掉多少粮食?
仅靠长城以南的五万大军是打不下长安的,董卓有十二万大军,我们兵力不够。要打长安,至少要和董卓的军队人数相差无几,否则有去无回,所以制衡是必要的,北疆需要足够的时间蓄积力量。北疆这个制衡之策也不是李弘一个人的主意,而是北疆大吏合议的结果。长公主也参加了合议,她也同意暂时用制衡之策稳定京畿局面。
赵岐说,如果天子和朝廷以一己之私利,强迫李弘以放弃北疆为代价去拯救社稷,其后果不堪设想。这不仅仅是北疆大乱的事,而是我大汉社稷能不能因为北疆的放弃而得到拯救的事。如果北疆也丢了,社稷也丢了,那就全完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等北疆实力恢复了,再一击而中?为什么十拿九稳的事不做,非要拿社稷去冒险?
张温、崔烈等人心有所动,他们和赵岐、许劭、杨奇诸多北疆官吏私下就当前的局势和北疆危机讨论过多次,但因为各人的出发点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大家在处理问题的方式和策略上也大相径庭。不过,张温等人一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说出天子和朝廷在北疆设置长公主府和指派七位重臣辅佐长公主的真正目的。
天子和朝廷把长公主府设在北疆,并且违背祖制,公然修改律法赋予长公主处理国事的权力,这在本朝尚是第一次。虽然太后主掌权柄处理国事在本朝算是惯例,但长公主也介入国家权柄,这对大汉社稷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赵岐就此事问过张温等人,但他们三缄其口,一句话也不说。
不过有一点他们的态度很坚决,他们认为袁绍和参加讨董大军的官吏都是大汉叛逆,北疆不去剿杀他们也就算了,但不应该和袁绍握手言和,这是公然违抗天子的圣旨,是对天子和朝廷的背叛。崔烈说,你们做为朝中的大臣,应该及时阻止,你们难道连这点是非黑白都分不出来?
杨奇嘲讽崔烈说,我看到你来,就知道朝廷要放弃北疆了,因为你一直积极主张朝廷以边疆的土地换取社稷的安宁。过去你主张放弃西疆,现在你是不是又要主张放弃北疆?不过现在我们是非不分,和你一样,也要求李弘放弃北疆。
崔烈反唇相讥道,当初如果不是你把冀州的灾民赶到北疆,北疆又怎会有今日的危机?北疆岌岌可危了,结果我们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天子蒙羞社稷倾覆而无力拯救。冀州是很快恢复了,但冀州的钱粮却都便宜了袁绍和韩馥那帮叛逆,你难道不知道?还有,当初你们要是听我的话,放弃了西疆,社稷怎会有今日之祸?你看看,今天的西疆我们还能掌控吗?今天的长安还能安享太平吗?这说明什么?说明我过去的话没有错。今天我们放弃北疆也许是错误的。但明天再看今天的决策时,也许我们会庆幸今天的选择。
杨奇冷笑道:“你这话最好不要在北疆说。过去傅燮在朝堂上吼着要杀你,那只是做个姿势而已。今天骠骑大将军的刀可就在手上拎着,他要是一怒之下把你杀了,我们可连求情都来不及。”
这一天,李弘亲自到长公主府禀奏长公主,要求两府合议,北疆有些棘手的事需要长公主出面解决。
参加合议的府衙非常多,除了长公主府,骠骑大将军府外,还有骠骑大将军府云中行辕,晋阳行辕,临汾行辕。晋阳的护田中郎将府,河东的典农中郎将府,河套的屯田校尉府,常山的典农都尉府,盐铁都尉府,监御史府,太原、河东等七个长城以南的郡府。
北疆大吏除了漠北都护府的鲜于辅和长城以北的九个郡太守外,几乎全部参加了此次合议,三十多人坐满了议事主帐。
骠骑大将军府主薄孙资首先把今年北疆军政诸事简叙了一遍,然后直接切入主题。今年北疆财赋开支大约要十五亿钱,按照现在的测算,北疆财赋有十亿钱的巨额缺口,怎么办?这十亿钱从何而来?
接着上计曹掾王柔,金曹掾唐云,盐铁都尉谢明先后把今年北疆的赋税收入和北疆各项开支做了详细说明,向大家解释了十亿钱缺口的由来。
然后骠骑大将军府长史,晋阳行辕主事李玮把骠骑大将军府议定的几项解决之策拿了出来。
最简捷的办法就是挪用屯田用资。骠骑大将军府部分官吏和赵岐、张白骑、唐放、赵戬,还有负责平城屯田的雁门郡太守郭蕴立即提出了反对。屯田用资挪用后无法补上,将来的屯田怎么办?尤其明年北疆要实行休耕,赈济人口会猛增,这笔钱又从哪出?赵岐说,屯田用资直接关系到北疆的生存,这钱不能动。已经挪用的,也要陆续补上。
如果不能挪用屯田用资,那就只有削减北疆的军政开支。但北疆诸府的开支能减的都减了,官吏的俸禄也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如果让辛辛苦苦的官吏们饿肚子,那北疆的麻烦就大了。北疆边军的各项开支已经大幅削减,将士的军饷也已经减半,不能再减了。再减下去,军队不但无法打仗,连驻军戍边都成问题。
以上两种办法都不行,朝廷又无力补助,那就剩下唯一一个办法,削减军队。
北疆的财赋缺口主要来自于十二万边军的巨额开支,减掉一半军队,就能减掉至少四亿钱的开支。目前长城以北有七万军队,长城以南有五万军队。长城以南的军队现在都在各地应对变幻莫测的局势,所以只有削减长城以北的军队。但如果大量削减长城以北的边军,我大汉对胡族诸部的威慑力就越来越小,考虑到现在大汉动荡不安的局势,削减边军的后果就显得非常严重。
削减军队的意见几乎遭到了一致的反对,就连坐在上座,听得晕乎乎的长公主都激动地站起来,挥舞着小手说道:“不能减,不能减,没有军队,怎么到长安救陛下?”
李弘、徐荣、李玮、朱穆等北疆大吏却坚持要减。李弘说,北疆至少要削减三万到五万军队。军队削减后,我们把这些军队安排到河套屯田,同样可以起到戍边和威慑的作用。
张范说,北疆财赋缺口是十亿钱,就算去掉了这四亿钱,北疆依然还有六亿钱的财赋缺口,这六亿钱难道你们能解决?
由于长公主和北疆众多官吏都反对削减军队,合议随即陷入僵局。
张温和几位老臣坐在长公主的右侧,一直沉默不语,袁滂突然靠近张温,悄悄问道:“你看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逼着我们同意他和袁绍之间的协定,让北疆继续保持这种左右逢源的制衡之策?”
张温皱眉思索道:“我们虽然私下对老大人,子将(许劭)等人暗示过朝廷反对大将军和袁绍接触,但并没有对大将军明确表示过相同的意思。大将军不是一直在和袁绍、韩馥接触吗?他现在还有必要征求公主的同意?”
“我看,大将军这裁兵之策必有深意。”陈纪在一旁小声插话道,“大将军要削减兵马,这可能吗?十亿钱的财赋缺口,惊人的数额。哪里有?”
张温眉头蓦然一跳,脱口说道:“冀州。冀州每年的赋税至少有六亿钱。”
张温、袁滂、陈纪三人同时想到什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坐在长公主左侧的李弘。李弘歪着身子,正在笑着对长公主小声说着什么,长公主脸上含笑,白晳的娇容微微泛红,神态非常喜悦。两人好象在说着什么高兴事。
张温暗暗一叹,心里犹疑不定。难道李弘想得到天子的圣旨,占据冀州?但李弘即使没有天子的圣旨,以袁绍、韩馥等人的叛逆行径,他也完全可以以平叛为名出兵占据冀州。他转头看看袁滂,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明白了李弘为什么没有出兵攻打冀州。
今天的袁阀其实分裂成了三部分。以袁绍为首的讨伐董卓废黜当今天子一方,以袁术为首的讨伐董卓尊奉当今天子一方,还有以袁滂为首的顺从董卓尊奉天子一方。当今天下的门阀世族,还有天下许许多多的儒士,其实都和袁阀一样分裂成了三部分。袁绍的讨董大军里或许有尊奉当今天子的人,但随着袁绍的一刀斩下,大家都被一根叛逆的绳子拴住了,所有的人从此不得不为自己的生存而奋战。冀州牧韩馥和冀州的大大小小门阀世族官僚就属于要为自己生存而奋战的人。
北疆有武力,但没有财赋,一旦久战不下,就是一件惨事,既丢了改善伙食的西瓜,又丢了维持生存的芝麻。就象今天的董卓,手上明明有十几万大军,却因为肚子空空,被迫困在京畿之地动弹不得。想到董卓,张温突然想起了袁隗,想起了袁绍的“承制诏书”,这一霎间,他豁然大悟。
张温心里一阵窒息,顿时头晕目旋,半天喘不过气来。
难道李弘真的要放弃当今天子?我们当真要重蹈覆辙,象胡毋班一样被砍掉脑袋?
晚上,李弘邀请赵岐、许劭、杨奇、王瀚和长公主府的七位老大人到自己的军帐吃饭,作陪的是徐荣、李玮和朱穆。
因为是在李弘的私人军帐,相当于是在李弘的家里,所以诸位老大人都很随便,谈笑间自然对李弘的简朴和谦逊赞不绝口。席上的菜肴很简单,但几位老大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在北疆,除了门阀富豪,大家都是穷光蛋。
李弘一直执弟子之礼相待诸位老大人,毕恭毕敬,言词也非常谨慎。张温大概是受李弘这种态度的影响,犹豫很长时间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子民,你对冀州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张温这话一出口,大帐内顿时寂静无声。
李弘和徐荣、李玮、朱穆粗视一笑。李弘拱手说道:“我就等大人这句话了。”
“你想打?”张温不由自主地追问道。
李弘摇摇头,“不能打。要打,我早就打了。现在如果我们打冀州,袁绍和韩馥肯定会让青州和黑山两地黄巾军会合,任由黄巾军肆虐冀州,这样我们即使击败了黄巾军,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片废墟。”
“子民,那你的意思是……”张温迟疑着问道,“肯定袁绍的所作所为?”
李弘看看一张张苍老而严肃的面孔,无奈地苦笑道:“今年冬天如果没有钱粮,北疆就支持不下去了。在天子和社稷之间,我们只能选择一个。”
大帐内的气氛骤然紧张。
“大将军……”
帐帘突然掀开,庞德飞速冲了进来,“大将军,玉石将军急报,段煨和牛辅突然率军攻打河东。”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21节
众人无不大吃一惊。
烛火摇曳,人影晃动,从天而降的浓烈杀气突然笼罩了整个大帐,让人窒息难挡。
李弘神色冷峻,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庞德,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剧烈抽搐了几下,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心灵深处奔涌而出,霎时蔓延了全身。
张温等人立即起身告辞。
庞德急促而紧张的声音回响在军帐内。
代理临汾行辕事的折冲将军玉石急报,昨天清晨,驻守在河东蒲坂津对岸的段煨大军向蒲坂津发起了猛烈攻击,梁百武和杨震措手不及,丢失了渡口。现两人正在指挥大军反攻。同一时间,牛辅的大军从弘农郡方向攻击风陵渡,樊稠的大军攻击茅津渡。驻防风陵渡的李云、杨淳和驻防茅津渡的李尧、廖磊现正在率军奋力阻击。
玉石说,我在临汾行辕最先接到蒲坂津梁百武的急报,我以为这是双方士卒之间的冲突,所以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下午和晚上我又连续接到了风陵渡和茅津渡两地的急张后,这时我才意识到董卓的大军正从三个方向攻击河东。
玉石估计目前攻击河东的董卓军队人数大约在三万人左右,也就是说,每个受到攻击的渡口现在都承受着对方一万大军的重击。北疆军在每个渡口驻有三千兵,暂时还可以勉强守住,但董卓一旦增兵,三个渡口就守不住了。困此玉石下令紧急征调一万屯田兵支援三处战场。但考虑到河东已经开始秋收,所以玉石征询李弘的意见,要不要再征屯田兵以确保河东的安全。
“河东屯田兵不宜再征,以免影响了秋收。”李弘听完玉石的急报后,立即对朱穆说道,“公定,给玉大人回书,告诉他,河东粮食有限,又有北疆大军驻守。再加上有黄河天险,董卓如果要强占,势必要付出惨重代价,所以河东不是董卓的目标,南阳和颖川才是董卓真正的目标。”
“这一点玉大人心里有数。”徐荣神情凝重地说道,“董卓的大军从三个方向攻击河东,情况应该十分危急,但玉大人却只征调了一万屯田兵,由此可见他已经看出来这是董卓的佯攻之计。董卓攻打袁术之后,制衡之势随即毁于一旦,他知道我们在盛怒之下肯定要打他,要切断他的退路,逼他退回长安。所以他干脆抢先一步,先向我们发起攻击,以便掌握主动。”徐荣看看李弘,接着说道,“我看,玉大人的意思,是问你要不要立即强渡黄河,攻占函谷关,切断董卓大军的后退之路。”
“我知道,所以我叫他不要再征调屯田兵了。”李弘说道,“渡河攻占函谷关,我们需要足够的兵力,军械和粮食,但这至少需要一个多月的准备。一个多月后,董卓已经从南阳和颖川一带抢到了粮食,那时我们再打,双方就是一场血战。时间长了之后,我们因为缺乏粮草,只能无功而返。”李弘接着摊开了案几上的地图,指向了塞外大漠,“如果我们从塞外抽调兵力回援的话,耗费更大。即使我们放弃北疆,双方动用十几万大军在京畿一带混战,最后吃败仗的还是我们。”
李弘摇头叹道,“董卓这次肯定要占据南阳和颖川,否则他不会主动打破制衡,更不会主动打我们。”
“董胖子这次攻击时间选择的好啊,一下子就击中了我们的要害。”朱穆想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应对之策,不禁气得一捶砸到了案几上,“我们都上当了,以为他不敢同时在两个方向开战,谁知道他早就招抚了韩遂和马腾,已经暗中排兵布阵了。我们都被董卓骗了。这个月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公主和从长安来的几位老臣身上,完全忽视了京畿方面的北军调动。我们应该想到董卓要反击的。”
“董卓让张温和几位老臣到北疆来,估计就是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以方便他在京畿一带悄悄调整兵力部署。”李玮说道,“董卓选在九月底攻击,的确非常好。我们这里忙于秋收,袁术忙于和刘表争夺荆州,袁绍、韩馥和刘岱等人忙于和黄巾军作战,三方在京畿四周都没有部署重兵,谁都没有办法阻止他的进攻。”
“现在河南尹的秋收正好开始,董卓这么一打,粮食都给他抢去做了军粮,老百姓都给他赶走成了流民。这样他的军粮即使吃完了,他还可以抓捕流民做菜人,他怎么打都能维持大军一个月的口粮。等一个月后,他占据了南阳和颖川,钱粮充足了,他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本来我们的制衡之策是要压制和削弱董卓的实力,但现在给他这么一打,我们辛苦了几个月才勉强建立的制衡之势不但破坏殆尽,而且形势突然逆转,北疆反倒成了被董卓压制和打击的对象了。”李玮指着地图说道,“如今京畿形势又回到年初的交战对峙状态,但各方实力却发生了很大改变。”
“北疆深受京畿危机和朝廷西迁的影响,边军的军资和边郡的赈济全部断绝,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北疆不仅仅是步履维艰,而是快要濒临崩溃了。年初时我们可以放弃灾民,可以冒着洛阳被毁的危险,和袁绍等人联手,集中所有主力重击董卓,但我们错过了那个机会,以至于现在一步步走入了绝境。袁绍呢?他是最惨的,讨董初战失利,然后袁阀分裂实力大减,接着又陷入了和黄巾军的混战。几个月了,他不但寸步未进,反而离洛阳越来越远了。袁术呢?他和袁绍一样实力亏损严重。不过好的是南阳没有遭受黄巾军之祸,但袁术没事找事,非要和刘表争什么荆州,结果拱手送给董卓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一次,他不但保不住南阳,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现在看来,董卓还是比我们高明。他手中有天子,有十几万大军,但他却低着头,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就算没有吃的喝的,他都忍,一直忍到了今天。总算给他忍出了这么个机会。如果没有黑山和青州愈演愈烈的黄巾军,没有袁术的任性妄为,没有袁阀的分裂,董卓哪有挥刀而出,再战京畿的机会?”
“如今制衡之势已崩裂,联袁术也是鞭长莫及,无济于事了。而北疆在失去了和董卓、袁术的三方制衡后,和袁绍的结盟随即也就失去了意义。现在我们和董卓破裂,被董卓和以袁绍为首的讨董大军围在北方,我们的出路在哪?是坐以待毙还是困兽犹斗?”
李弘看看神情严肃的李玮,笑了起来,“什么叫困兽犹斗?我们还有机会。至于袁绍,他现在危机重重,更不会和我们毁盟了。只不过,他看到我们优势尽去,很可能要趁机要挟我们。”
“他能要挟我们什么?无非我们打董卓,攻洛阳,他给我们粮草而已。”朱穆不屑地说道,“再就是皇统的事。刚才大人已经对长公主府说了,天子和社稷,只能选择一个。但现在给董卓这么一打,我们就不是只能选择一个的问题,而是只有一个选择了,因为我们只有一个冀州可以依靠了。”
“冀州的事现在可以交给长公主去办。”李玮说道,“袁绍说天子不是先帝所出,但他一直没说公主也不是先帝所出。年初袁绍为了联合我们打董卓,想方设法把公主请到了北疆,所以这个长公主他不承认是不行的。有了长公主,加上张温、崔烈这些大汉老臣,还有幽州的太傅刘虞刘大人,冀州的钱粮我们是要定了。韩馥要是不给,我们就趁着冬天黄巾军和他们休战的时候,干脆把冀州占了。”
李弘、徐荣和朱穆三人略显吃惊地看着他。
朱穆摇头道:“仲渊,你是不是急着要倾覆大汉社稷啊?”
李玮自知失言,尴尬一笑,“我们几个月的努力白费了,现在还是要和袁绍联手,早知如此……”他自嘲的摇摇手,“算了,不说了,不说了。董卓就是董卓,非是常人可比,我们太轻视他了。下一步怎么办?我们打洛阳还是打长安?”
“如果我们能从冀州筹借到钱粮,再挪用一部分屯田用资,我们大概在十一月就可以对董卓发起攻击。”徐荣缓缓说道,“但我们能动用的兵力有限,只能打董卓的要害,而且打这个要害的结果一定要对北疆有利。”
“洛阳。”李弘说道,“打洛阳,把董卓赶回长安,然后打通北疆和荆、豫两州的联系。只要能占据弘农郡和河南尹,掌控洛阳,我们也就基本上解决了北疆的财赋危机。”
“可是……”朱穆担忧地说道,“如果董卓凶性大发,在兵退长安之前,把洛阳一把火烧了……”
李弘和三人面面相觑,均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年初之所以不愿意打董卓,不愿意打袁绍,就是怕京畿混战后洛阳被毁。在今天这种状况下,如果洛阳毁了,其后果不言而喻。
“董卓马上就会派人来。”李弘想了一下说道,“我们四个心里都有数,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提到洛阳的颜良和吴雄,还有我们的七千北疆将士,因为我们都知道董卓不敢杀他们。董卓打河东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反应,试探我们的忍耐程度,试探我们对他攻击袁术的态度。他知道我们暂时不敢打他,倚仗就是我们在洛阳的这七千将士。”
“董卓只要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能翻身。十二万南北军拿足了军饷,吃饱了肚子,我们再想打,就很难了。”李弘想起董卓,想起他象小山一样的雄壮身躯,不禁笑了起来。“公定,你上次在长安看到董卓的时候,他变胖了?”
“不是胖了,而是非常的胖了。”朱穆夸张地比划道,“我听田仪说,他回到长安后就一直很紧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于是他就花天酒地,不停的吃,不停的喝。没有两个月,就变成一个巨大的胖子了。”
“唉,做人难,做一个相国大人就更难了。”李弘感叹道,“我们必须要理解董卓,首先他不想大汉社稷毁在他手上,这是肯定的。社稷毁了,对他有什么好处?不过,但我们要毁掉他的时候,董卓的心里就没有社稷了。他心想,我都活不了了,我还要社稷干什么?难道我把这片大好江山留给仇人吗?”
“所以我们要露出一张笑脸,作出一副屈服的样子。这样董卓就会减少对我们的敌意,就会感觉不到我们要毁掉他的杀气。此时,他就肯定不愿意和我们撕破脸了。现在我们周围还有不少敌人,我们打起来,最后好了谁?袁绍、袁术,还有许许多多要杀董卓的人。在董卓没有杀完这些人之前,他只会压制和削弱北疆的实力,等到他足够强大了,他就要和我们决一死战了。”
“但我们绝不会让他强大起来。为了给我们出兵争取足够的时间,为了能在董卓强大之前杀掉他,我们现在就要稳住董卓,而稳住董卓最好的办法就是任由董卓打袁术,打袁绍,而且我们还要给他创造机会不停地去征伐。如何给他创造机会?那就是让黄巾军缠住袁绍,死缠烂打。韩馥失去了袁绍的支持,他未必敢象现在这样嚣张。这个人坚决支持袁绍废黜当今天子,和我们处处作对。袁绍死了,这个人大概也就老实了。袁绍袁术如果都死了,那我们击败董卓,占据洛阳之后,就能利用长公主举起讨董大旗,得到各地州郡的钱粮支持。”
李弘用力点点地图上的洛阳城,冷峻地说道:“我们不但要打下洛阳城,还要保住洛阳城。”
“好,那我们就帮一下董卓,尽可能让他杀死袁术和袁绍。”李玮兴奋地说道,“大将军打算动用多少兵力攻打洛阳?要动用塞外的大军吗?”
李弘摇摇头,看看徐荣。徐荣微微笑道:“如果颜良、吴雄和七千北疆将士能回来,加上现在河东的一万大军,再从麴义将军那里抽调一万大军,我们有两万七千人足够拿下洛阳了。”
朱穆心里一喜,问道:“徐大人,两万七千人就够了?”
“京畿形势虽然复杂多变,但只要我们能抓到那稍纵即逝的时机,事情就变得非常简单了。”徐荣从容笑道。
“我们无力调用太多的兵力,只有抓机会了。”李弘笑道,“北疆秋收的粮食我们是不能动的,这些粮食首先要保证明年休耕的时候百姓们还有饭吃,我们要动就动冀州屯田区的粮食。另外,要长公主出面派人到冀州其他郡县买粮,还有挪用屯田用资的事,也让长公主去办。这些扯嘴皮子的事烦不胜烦,现在好了,我算解脱了。我只要说服长公主一个人,剩下这些头痛的事就是长公主的了。”
李玮和朱穆相视苦笑,眼里闪过一丝忧色。
李弘连夜拜见长公主,然后和长公主一起召集长公主府和骠骑大将军府主要僚属议事。
战火已经烧到了北疆,不打不行了。李弘说,我和龙骧将军徐荣率军南下到河东迎战,北疆军政暂由李玮代理,不决之事皆征询于长公主,不要再征询我了,以免耽误大事。
李弘命令扬武将军杨凤和强努中郎将孙亲持自己的节符,火速赶到上党壶关面见镇军将军麴义,从壶关领一万大军赶到河东支援。
第二天清晨,李弘和徐荣带着三千黑豹义从和两千虎贲军南下河东。
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事,长公主和长公主府的张温、崔烈等人不得不为北疆的生存而日夜操劳。
崔烈、马日磾、袁滂、陈纪四人在冀州的门生故吏朋友非常多,为了解决北疆的钱粮,四人奉长公主令,在魏断和五百虎贲卫士的护卫下,急速向冀州而去。
长公主和张温、丁宫、蔡邕三人游说北疆屯田官吏,希望能从屯田用资中挪用更多的钱财填补军资。
九月末,北疆诸府议事在长公主的主持下结束,北疆大吏纷纷返回各自的任所。
****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十月。
十月初,毕圭苑。
董卓秘密赶到洛阳。
“虎牢关可拿下?”这是董卓看到李儒的第一句话,“颜虎头在哪?”
李儒急忙回道:“颜良被大军围在虎牢关。吴雄被李傕和郭汜围在小平津关。”
“可有交战?”
“还没有。”李儒看了一眼胖得几乎看不到眼睛的董卓,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立即到河东去一趟?”
“不要去了。”董卓挥手说道,“豹子不来,就饿死他们。”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22节
李儒一直留在洛阳主掌关东兵事,对这次征伐的具体策略知道有限。董卓为了保密,并没有把详细的攻击计策预先告诉他。
李儒听完田仪的解说之后,显得非常吃惊。
京畿的十二万南北大军经过几次交战后,已经折损了将近两万人。张扬的一万人在河内投降了袁绍,胡轸、吕布的军队在和袁术、孙坚的交战中损失了大约一万人。十万大军,董卓把它一分为二。两万人留守关中,董卓的弟弟左将军董旻领一万南军驻守长安,中郎将皇甫鸿、鲍鸿各领五千兵马驻守扶风和冯翊两郡。
八万人随其出战,大军在四个战场上同时开战。其中三万人攻打河东,中郎将段煨领一万兵攻击河东蒲坂津,校尉贾诩领两千兵驻守潼关,中郎将牛辅率一万军攻打风陵渡,校尉樊稠领八千兵攻打茅津渡。
讨逆将军李儒指挥李傕、郭汜、张济、毋丘毅、刘靖五个校尉,两万五千军包围了洛阳东南方向的虎牢关,洛阳东北方向的孟津和小平津两关。
中郎将董越、李肃领一万军出武关,从西北方向攻击南阳。中郎将吕布、校尉张辽领八千军出伊阙关、大谷关南下,从东北方向攻击南阳。
中郎将胡轸、校尉李蒙领七千军出关南下,攻击颖川。
大战开始后,董卓打算先把吴雄逼到河内去,把颜良逼到兖州去,然后亲自率两万大军南下攻打豫、荆两州。为了解决京畿钱粮短缺的危机,董卓决心占据南阳和颖川两地,把袁术、孙坚彻底铲除了。
董卓说,现在京畿和南阳、颖川一带都已进入秋收季节,大军走到哪就可以掳掠到哪。粮食问题完全得到解决,但我们此次出兵的目的不是为了掳掠钱粮,而是为了占据南阳和颖川等富裕郡县,所以尽快击败袁术和孙坚才是重中之重。只要有了荆、豫两州,我们就能掌控主动,迅速恢复实力,将来才有可能四处征伐平定社稷。
“河东的事怎么解决?”李儒摸摸脸上的刀疤,十分不安地问道,“虽然我们可以肯定李弘不会为了放弃北疆而征调塞外大军南下参战,但他因为失去了荆、豫两地的粮食支援,只能和袁绍、韩馥紧密结盟从冀州购买粮食了。这样一来,袁绍、韩馥和刘岱等人一旦解决了青州和黑山黄巾军的暴乱,李弘就可以和他们合力攻打长安和洛阳了。”
“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董卓冷笑道,“今年兖青徐三州遭受蚁贼暴乱,粮食欠收,刘岱、焦和、陶谦他们要想吃饱肚子,也要向冀州买粮。你想想,凭冀州一地,能同时供应北疆、幽州、兖州和徐州等地的粮食需要?根本不可能。冀州肯定要出事。李弘和他们肯定要为冀州的钱粮打起来。”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没有内讧,没有打起来,就凭冀州一地的钱粮也无力支撑十几万大军来攻打长安和洛阳,所以,明年,李弘也罢,袁绍也罢,都无力攻打我们。如果今年袁绍、刘岱等人没有平定青州和黑山的黄巾军,如果明年他们还在和黄巾军交战,哈哈……”董卓捋须笑道,“那后年,就肯定是他们的死期了。”
李儒望着董卓那张得意洋洋的胖脸,小声提醒道:“大人,李弘、徐荣、李玮可不是一般的人,我们还是谨慎稳妥一点好。”
董卓轻蔑地一笑,问道:“那你什么意思?让我主动和李弘握手言和?让我主动去对李弘说,我老了,糊涂了,打错了,对不起?哼……现在形势变了,优势都在我手上,要低头,也是他向我低头。”
李儒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这不是谁向谁低头的事,而是如何最大程度地保证我们达到出兵目的的事。我们率先打他,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我们现在主动和他言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行。”董卓用力一挥手,坚决地说道,“不行。他强横,我比他更强横。他想让北疆恢复元气,我就偏不让他得逞。他想打我,无视社稷存亡,难道我就怕了?我告诉你,我比他更狠,他要是敢打我,我就把大汉社稷一脚踩个粉碎,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李儒苦笑,继续劝道:“大人,现在八万大军同时在四个战场上作战,兵力分散,这对我们来说十分危险。大人出兵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占据荆、豫两地,但如果我们的大军因为兵力不够,在南阳、颖川一带和袁术、孙坚陷入僵持,或者……”李儒没有说下去,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董越、吕布等人被袁术和孙坚打败了,士气受挫,大军再想一鼓作气拿下南阳和颖川就很难了,当然后果也就不堪设想了。
李儒看看董卓,躬身说道:“大人,还是尽早和李弘联系,双方言和。这样一来,颜良和吴雄就可以立即带着七千人马返回河东,而大人也就可以立即带着两万大军南下攻击南阳和颖川。”
田仪立即摇手道:“这七千人不能放回河东。李弘有了这七千人,河东的兵力就更多了,这对长安和洛阳来说,非常危险。我们为了避免激怒李弘,同时也为了避免自己的损失,放弃了攻杀颜良和吴雄,这已经很给李弘面子了。现在我们和李弘是敌人,颜良和吴雄没有后援没有粮草,固守关隘对他们来说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们只要对他们说,任由他们率军离开关隘,两人会毫不犹豫地出关而去。颜良和吴雄一走,大人就可以率军南下了。”
“等李弘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向我们要这七千人马时,颜良和吴雄早已离开关隘了。只要我们没杀这七千人,李弘又能拿我们怎么样?难道他能说我们没有守信?脚长在颜良和吴雄身上,他们要跑,我们怎么办?”
董卓也表示了同样的意思。他分析了北疆的财赋窘境和北疆的兵力部署,认为李弘既没有钱粮也没有兵力,他打不起这一仗,“所以,你不要担心,他迟早都要向我低头。把颜良和吴雄赶走后,我就出关南下。”
李儒连连摇头,笑得非常无奈。
“大人,叔平(田仪),这七千人回河东,并没有改变双方兵力上的对比,根本无关大局。另外,你们也太小瞧北疆军了。”李儒叹道,“颜良已经放出话,虎牢关里只要还有一个活着的人,黑豹战旗就不会倒下。小平津的吴雄说,他就是吃人,也要把关隘守住。驻守孟津的都尉项澄更是嚣张,我们围住他的当天夜里,他带人趁黑摸进大营,抓走了几个巡营士卒,第二天在城楼上煮了吃了。北疆将士许多人当年都是黄巾军悍将,都是参加雁门关大战和远征大漠的勇士,你们指望这些人弃关逃命,简直是笑话。”
董卓脸显怒色,田仪一脸震惊。
“李弘这些年带着北疆大军四处征伐,战无不胜,建下了举世功勋,同时也给十几万北疆将士带来了无数的荣耀和功绩。”李儒再叹道,“没有李弘的军令,这七千北疆将士绝不会活着离开关隘。这不是关系性命的事,而是关系一个武人荣耀的事。我们也许不懂,但大人应该明白。这七千人一旦死守不退,大人的大军就会被牵制在洛阳。”
“如果大人不想让他们回河东,就干脆把他们杀了,反正李弘暂时也无力集结五万人以上的兵力攻打长安和洛阳。”李儒说道,“大人无论如何不能让颜良带着大军撤到颖川,更不能让吴雄带着大军撤过黄河进入河内。”
“这两支军队当然不会给袁绍和袁术多大的助力,但正因为他们的存在,给了李弘、袁绍、袁术三人联手攻击的机会。说句实话,李弘一旦知道颜良和吴雄分别率军进入颖川和河内,他没有了任何顾忌,会不顾一切攻打洛阳的,而袁绍和袁术也会趁机反攻。李弘如果决意放弃北疆,舍弃社稷,他的实力就要远远超过我们。到时鲜于辅和赵云率数万胡族铁骑出长城要塞,直接攻击长安,试问谁能挡其锋锐?而李弘和徐荣等人率十万步卒精锐强渡黄河,攻打洛阳,我们……”
董卓猛地站了起来,肥胖的身躯顿时把案几撞飞了出去,他高举双手,纵声咆哮,“给我打,给我打……”
李儒神情震骇,急退三步。田仪惊惶失措,闪身让过凌空飞起的案几,高声惊呼道:“大人,我们是要南阳和颖川,是要钱财和粮食,不是要和豹子生死对决,请大人三思……”
“传令,给我攻打孟津关,全力猛攻,给我杀了那个项澄。”董卓瞪着李儒吼道,“再告颜良和吴雄。一天,我只给他们一天时间,如果他们再不撤出关隘,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李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人,请三思啊。”
“我再三思,就要给豹子活活逼死了。”董卓发怒地说道,“都说豹子厉害,都说我们要让着他,结果如何?结果我们被他围在关中,差点饿死了。你们不要忘了,是豹子先要杀我,而不是我要杀豹子。我如果再忍下去,豹子会更猖狂,会更肆无忌惮。今天我就是要告诉他,激怒了我,我一样会杀人。我以大汉社稷和这七千条人命和他血战到底。毁弃社稷也好,鏖战京畿也好,我都奉陪到底。”
李儒和田仪低头不语。
“我们要占据南阳和颖川,我们要去抢钱抢粮,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杀袁术,杀袁绍,最后呢?最后还不是要杀豹子。”董卓气喘吁吁地怒声说道,“难道我和豹子还能握手言和吗?看看年初,那么好的机会,他都不愿意和我联手平叛。我还能指望他什么?难道还指望他帮助我重振社稷?如果年初他和我一起平叛,击杀了袁绍和那些叛逆,我大汉哪会陷入今天这样的危局?大汉社稷怎会倾覆在即?”
“传令,明天攻击孟津。”
****
十月上,孟津关。
自从李弘和袁绍结盟后,校尉吴雄领三千兵驻守孟津和小平津。吴雄命令都尉项澄领一千五百兵驻守孟津关。
李傕和刘靖接到董卓的攻击命令后,随即指挥一万大军向孟津关发起了猛烈的攻击。董卓的命令很简单,杀,杀的一个不剩。两人早就想打了。前几天项澄挑衅他们,公然烹杀北军士卒,这让两人怒不可遏。北疆军也未免欺人太甚。
关隘上下鼓声震天,杀声如潮,箭矢如蝗,鲜血四溢。到处都是死去士卒的尸体,欢方士卒混战在城墙上下,酣呼鏖战。
项澄怒睁双目,虎吼一声,手中长矛恶狠狠地洞穿了迎面杀来的敌军士卒。在一声凄厉的惨嚎中,那名死绝的士卒被项澄一脚踹出了城墙,尸体重重地坠落到城墙下。
“杀啊……兄弟们……给我杀……”项澄伸出血淋淋的大手扶住墙垛,用力喘了几口粗气,然后扭头狂呼,“擂鼓……擂鼓……”
城楼上,雄浑的鼓声霎时间冲天而起,士卒们奋不顾身,一个个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象凶狠的猛虎一般冲向了正在杀进的敌人。
“大人,东城墙被我们夺回来了。”军候徐乐拎着血迹斑斑的战刀,歪歪倒倒地走了过来,“我们伤亡太大,恐怕很难支撑到明天。大人你看我们要不要向小平津的校尉大人求援?”
“求个屁援。”项澄指着城下攻击的大军,大声骂道,“吴大疤子守小平津,能比我们好多少?死战,战死未知。我们没死在大漠,却死在这里,真是窝囊透顶。这里可是洛阳,是我大汉的京城。”项澄指着倒在身边的士卒,愤怒地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死吗?”
徐乐茫然地摇摇头。徐乐身材单薄,瘦瘦的一张脸,一双眼晴里总是流露出些许的沧桑。他虽然只有二十一岁,却已经从军六年。当年李弘攻占邯郸的时候,他还是城里的一个小乞丐。后来李弘西进凉州平叛,在邯郸征兵,他也去应征。征兵的颜良看到他,一手就把他拎了出去,叫他长大一点再来。徐乐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颜良心里一软,就递给了他一根长矛。从此,徐乐扛着这根长矛,跟在颜良后面四处征战。
“如今是什么世道?怎么连死都闹不明白?”项澄冲着城墙外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连串的脏话。
项澄二十多岁,长得高大健壮,一脸的黑胡子,粗犷彪悍。他过去在冀州一带贩私盐,因为会打架,头脑灵话,为人豪爽,手下渐渐聚集了几十号人。后来跟着张角举兵起事,参加过广宗大战。广宗战败后,他跟着张牛角继续征战。瘿陶大战后,又跟着张燕打到了晋阳。黄巾军受抚时,他是北疆军的军司马。去年远征大漠回来,被拜都尉。本来他以为自己可以在北疆过点安稳日子了,谁知道还没歇几天,就带着大军冒着大雪从塞外一直跑到了洛阳。
“年初的时候我们跟着徐大人打仗,说袁绍、韩馥、刘岱都是叛逆,把讨董大军打得狼狈而逃。”项澄指着城下的大军,苦笑道,“那时,北军和我们是兄弟,我们在一起打仗。后来,虎头大人说,他们和大将军握手言和了,是大将军的兄弟,不是叛逆,不打了。怎么这话还没有说几个月,我们反倒和北军打起来了?你说,现在我们是叛逆,还是他们是叛逆?”
徐乐一边用血乎乎的袖子擦着战刀上的血,一边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他们是叛逆了。我们大将军怎么会是大汉的叛逆?”
项澄咧咧嘴,笑呵呵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当今陛下是我大汉的叛逆了?”
徐乐一愣,尴尬地笑道:“大人,这怎么可能?”
“但你看看,现在攻打我们的是谁?是北军。”项澄说道,“北军是陛下的军队,陛下的军队打我们,打大将军,那说明……”
“不可能。”徐乐斩钉截铁地说道,“大将军绝不会是大汉叛逆,这中间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项澄恨恨地骂了两句,然后说道:“反正都要死了,杀一个赚一个,不想许多了。”
西城墙上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求援鼓声。
“项陶在求援。”项澄心里一惊,大声叫道,“快走,我们快走……”
“兄弟们,杀过去,杀过去……”徐乐举刀狂呼,“誓死……血战……”
****
朱俊怒气冲天地走进毕圭苑。
好不容易暂时安定了河南尹,就在谷物成熟,百姓开始收割的时候,李儒却突然命令驻扎在洛阳附近的大军四处抢粮,肆无忌惮的掳掠,几天之内就把河南尹破坏殆尽。几十万百姓再次陷入了浩劫。无数人被赶离家园,再次开始了走向死亡的流浪。
然而,函谷关已经被封锁,流民们唯一的希望随之破灭,大家一路哭号着,掉头向南逃去。
朱俊的心在流血,他极力抑止着心中的愤怒,一句又一句地质问着李儒。李儒面带笑意,一直沉默不语。朱俊越说越气,恨不得一拳打死李儒。
“我要到长安去。我要面见相国大人,我要弹劾你……”
忽然,董卓肥胖的身躯出现在朱俊的眼前,“这是天子的旨意。”
朱俊骇然心惊,这一刻,他豁然大悟。董卓已经动手了。
朱俊飞马回到洛阳城,急书李弘。
丁立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府衙,“大人,找我有急事吗?”
朱俊一边伏案疾书,一边说道:“镜明,你拿着我的印信连夜过函谷关,然后想方设法渡过黄河,把这份书信送给骠骑大将军。”
丁立看到朱俊面色苍白,神色冷峻,心慌地问道:“大人,出了什么大事吗?”
“董卓秘密到了洛阳。”朱俊说道,“虽然我们已经把吕布、胡轸要攻击颖川和南阳的消息送给了文台(孙坚),但现在看来,这不是一般的掳掠,而是董卓的一次重大攻击。他要占据荆、豫两地,而且马上要亲自率军南下了。”
丁立疑惑地看看朱俊,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把这个消息先告诉文台兄?”
“目前阳翟、鲁阳、宛城三地只有两万多军队,而袁术还在襄阳和刘表对峙,所以我们就算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文台,他也没办法阻止董卓的攻击。”朱俊无奈地说道,“我们必须阻止董卓占据荆、豫两州,否则不但勤王无望,我们也要束手待毙。现在能阻止董卓率军南下的只有骠骑大将军了。”
“大将军会出兵攻击董卓?”丁立摇头道,“大人,这根本不可能。”
“董卓已经激怒了大将军。”朱俊说道,“我们一直以为李儒命令大军包围虎牢、孟津和小平津三关,是为了他们的大军可以安全地掳掠南阳和颖川,但现在看来我们估计错了。我听李儒说,董卓今天已经下令攻击孟津关,明天开始攻击虎牢和小平津。我不明白董卓为什么要激怒李弘,但我知道李弘绝不会坐视自己的部下遭到董卓的杀戮。这次董卓不死也要掉层皮了。”
“大人,孟津和小平津两关只有一千五百人,守不了几天的。”丁立担忧地说道,“几天后,虎牢即使没有被攻破,董卓也一样可以率军南下,他只要用几千人围住虎牢即可。我们来不及了。”
朱俊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筱岚在年初的时候把她母亲接到了河东,所以,我现在也没什么牵挂……”
丁立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道:“老师,你……”
“你带着朱魭一起走,不要回来了。”朱俊淡淡地说道,“我虽然老了,但依旧可以跃马扬鞭,征战沙场。”
****
深夜,河内郡,河阳城。
韩浩站在黄河岸边,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心里焦虑不安。
今天,在河对岸几十里外的孟津关上,北军和北疆军整整打了一天。虽然小平津关还没有动静,但估计血腥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
两关如果皆失,董卓势必要趁着袁绍、王匡和黄巾军激烈交战的时候渡河攻击。河内危矣。
急骤的马蹄声突然敲碎了宁静的黑夜,清晰地传进了韩浩的耳中。
韩浩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23节
凌晨,小平津关。
吴雄骑在战马上,借助着火把摇曳微弱的光芒,竭力向远处奔腾不息的黄河水望去。
河风呼啸,波涛滚滚,一股深秋的凉意忽然侵袭了吴雄的全身。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九月底,北军兵逼孟津和小平津关后,驻守小平津的吴雄立即急书率军围关的郭汜,问他是什么意思。大家本来都是兄弟,怎么忽然要兵戈相见?郭汜回书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子有旨,相国大人有军令,我也是身不由己,兄弟莫怪。
吴雄和颜良失去了联系,无法得知详细的情况,但他知道凭自己和项澄的这三千人马是守不住两个关隘的,所以他毫不犹豫,立即派人向黄河对岸的韩浩求援。自从大将军和袁绍握手言和后,梁百武等人带着一万大军撤回了河东。按照双方的约定,北疆军不过黄河,袁绍给驻守孟津和小平津的吴雄供应一定数量的军粮。如果双方有什么异动,要提前告知。
吴雄在给韩浩的书信中说,大将军似乎和朝廷闹翻了,如今天子已经下旨,董卓已经下令,两万北军就在孟津和小平津关下,大战一触即发。我遵照颜大人的军令,向韩大人求援,希望韩大人急速来援,以确保河内安全。
书信送出的当天,韩浩就回书了,他说率军渡河相助的事他无权决定,需要禀告太守王匡和车骑将军袁绍。吴雄一等就是五天,孟津关已经开始激战了,但韩浩还是没有送来任何消息。
“大人,河风太大,你还是穿上大氅吧?”身后的亲卫捧着一件紫红色的陈旧大氅,小声说道。
吴雄抬头看看天色。然后轻轻摇摇手中的马鞭,伸手摸着脸上的伤疤,沉吟不语。这是去年在云中攻打匈奴人留下的纪念,也是他的荣耀。当别人喊他吴大疤子时,他丝毫没有气恼和自卑的感觉,反而有些得意。然而,今天当他摸着脸上的伤疤时,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的荣耀。相反,是满腹的迷茫和彷徨,甚至还有点恐惧。他感觉自己就象走在漆黑的深夜里,无法看清前面的路,也无法辨识前进的方向。
北军怎么会攻打我们?天子怎么会下旨攻打大将军?
“大人,回去吧,北军也许马上就要攻城了。”亲卫回头看看旌旗飘扬的关隘,焦急地说道,“年初的时候,杨大人和他们打过仗。那个太守王匡还吃了亏,现在他们看到我们被北军围攻,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帮助我们?”
吴雄不想解释。此时袁绍正在和白绕、于毒等黄巾军激烈交战,如果孟津和小平津失守,北军势必要渡河攻击,袁绍随即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而河内丢失也就成了早晚的事。所以他肯定袁绍在得到自己的求援后,无论如何都要抽调兵力来帮助自己守住关隘。
另外一名亲卫看到吴雄半天没有说话,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北军为什么要打我们?年初我们千里迢迢从大漠赶来保卫洛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天子为什么要下令打我们?难道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叛逆?”这名亲卫指着河对岸,疑感不解地说道,“大将军先是说袁绍是叛逆,要打他,后来又说袁绍不是叛逆,和他和好了。你说,天子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五月的事。”吴雄转头看看他,笑道:“如果天子要打我们,早就打了,不会等到现在。你们不要瞎猜了,我问你们,你们是相信大将军,还是相信天子?”
“当然是大将军了。”两名亲卫异口同声的大声说道。
“那你们还怀疑什么?大将军绝不会是叛逆,而天子也绝不会攻打大将军。至于北军为什么要打我们,我也不知道。现在颜良将军估计和我们一样,也被北军围在虎牢了,我们无法得到确切的消息,只有固守待援了。”
“大将军一定会来救我们。”两名亲卫信心百倍地说道,“也许他已经过了黄河了。”
吴雄笑笑,脸上忧色重重。这里是洛阳,是京畿,大将军再怎么厉害,也不敢在这里为所欲为。大将军是不是已经知道洛阳的北疆军受到了攻击?大将军能不能来救我们?吴雄悄悄叹了一口气,心里一阵窒息。三千将士,这里有自己的三千弟兄,我能把他们平安带回北疆吗?
一骑快马从关隘里疾驰而来。
“大人,韩大人急书。”
吴雄接过亲卫递过来的竹简,回头看看从东方升起的一抹艳丽朝霞,心中突然涌出万丈豪情。大将军,我一定把弟兄们带回去。
旭日东升。
小平津关上突然鼓声震天,杀声如雷。
黑压压的箭矢象一片片巨大的乌云,铺天盖地一般向城墙上倾泄而下。
“杀……”随着张济一声令下,数千名北军士卒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抬着攻城云梯向关隘呼啸奔去。
北疆军盾牌手在前,弓箭手在后,冒着满天长箭,奋起还击。
“放箭……,放箭……”军司马蒙思手指关隘下蜂拥扑来的北军士卒,纵声狂吼,“把他们堵在护城河,堵在护城河……”
北军以最快的速度在护城河上架起了梯桥。攻城士卒冲过护城河,沿着一架架云梯飞速攀升。
“杀……”吴雄迎面一盾砸飞了腾空扑上来的敌人,跟着一刀剁下了对方的头颅,“杀……给我杀死他们……”
激战开始。
****
黄昏,洛阳,毕圭苑。
快马飞一般冲进了大帐,“大人,河内兵突然出现在孟津关和小平津关。李傕和郭汜两位大人已经命令大军停止攻击。”
董卓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问道:“袁绍这个叛逆能有几个兵?是不是河阳的韩浩?”
那个信使大汗淋漓地连连点点,“我们在两个关隘上都看到了韩浩的战旗。”
董卓用力一挥手,“回去告诉李傕和郭汜,我明天上午亲自赶到孟津督战。”
李儒再一次劝说董卓立即和李弘联系,“我们攻打河东八天了,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下一步应该是和李弘打打谈谈,以便大人集中主力南下攻占颖川和南阳。现在我们实在没有必要把兵力浪费在攻打三个关隘上。难道大人要放弃南下作战,转而渡河攻杀袁绍?”
“按时间推算,李弘已经到了临汾,我们应该尽早和他商谈,以免延误时机。”田仪也劝道,“袁绍不会任由我们渡河攻击威胁他的生存。我们攻得越猛,孟津和小平津的援兵就会越多。时间不等人,大人还是立下决断。”
董卓执意不从。
现在兖青徐三州战火连天;袁术已经遭到了董越的攻击,首尾不能兼顾;袁绍的援兵已经到了关隘,三面受敌;河东也要继续打。战场越多,各方付出的代价就越大。随之而来的就是钱粮的紧张,尤其是冀、豫、荆三州的粮食,马上就会成为各方抢夺的对象。
粮食少,仗就会打得更加激烈,打仗的时间就会更加长,此起彼伏的战斗就会持续不停。青州和黑山的蚁贼,兖青徐三州的平叛大军,河内的袁绍,冀州的韩馥,荆豫两地的袁术孙坚刘表,北疆的李弘,甚至幽州的刘虞,都会加入到这场血腥残酷、旷日持久的生存大战中。
我们不但要把今年的粮食抢到手,还要破坏各地的春耕,让他们失去明年的粮食,让他们互相争斗,让他们失去三年后,甚至四年后的粮食。
只要我们在关东一带不停地打仗,不停地掳掠,不惜一切代价挑起各方的战火,一直打到明年四月的春耕,把关东、颖川和南阳都打成一片废墟,这样我们就能安安心心地待在关中,而其他人会累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他们为了粮食,为了生存,会在冀州、豫州和荆州打得热火朝天。
我们凭借关中的千里沃野,凭借年年的掳掠,两到三年内就能恢复元气,然后我们再征战四方,稳定社稷,建下盖世功勋。
李儒和田仪暗自惊骇。
“大人,你不是说要占据南阳和颖川吗?”田仪诧异地问道,“怎么大人突然改了主意?”
“我从来没有改变主意,只是你们没有理解我的本意而已。”董卓大笑道,“皇甫嵩为什么要建议天子赐封长平公主为长公主?为什么要让七位老臣从辟于长公主府?难道就是为了制约李弘的权势吗?笑话,没有军队,没有武力,长公主凭什么制约李弘的权势?你们看看我,当今天下谁能制约我的权势?李弘也是一样,没有人可以制约他。要想制约李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利用天子和长公主的威仪,利用北疆老臣的威信,分化和拉拢北疆将领。然后呢?然后他们就要利用这些北疆将领对天子的忠诚,极力说服他们放弃北疆,攻打长安。”
“我当初奏请天子,在北疆军中拜封了九位将军,十二位中郎将,我为什么那么慷慨?你们当时不理解,胡轸、牛辅等人甚至还冲我发脾气,认为我厚此薄彼。现在呢?现在你们再看看,这九位持节、假节的将军,不正是长公主和那些老臣们拉拢的对象吗?北疆不一定因此而乱,李弘也不一定因此而失去对北疆诸将的控制,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李弘会因此而陷入两难境地。是放弃北疆攻打长安?还是力保北疆维持制衡?”
“我占据荆、豫两地的州郡后,虽然可以就此摆脱京畿的危机,但我要分兵驻守,继而会导致长安空虚。如果李弘决定放弃北疆攻打长安,我怎么办?你们不要忘记了,赐封长公主和派老臣入晋是皇甫嵩的主意。也就是说,长安朝廷有相当一部分人会成为李弘的内应。这部分人不除,朝廷不安,我的性命也会朝夕不保。”
“所以我打河东,把李弘诱到河东,给长公主和老臣们足够的时间建立自己的势力,制约和掣肘李弘,从而动摇他的决心,逼着他打长安或打洛阳。这样一来,我既能把李弘拖入连番大战,消耗他的钱粮,还能引发北疆内部的争斗,诱杀长安朝廷的那帮叛逆。”
董卓猛地一拍手,兴奋地说道:“几个月后,无论是北疆军政,还是北疆大军,李弘都已经不能用一个声音说话了。虽然他还能控制大局,但他受到的掣肘太多,就象一头豹子失去了利齿。伤人足矣,杀人却要大费周折了。”
董卓接着挥手笑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哈哈……”
“李弘没有钱财,也没有粮食了。袁绍也是一样。兖青徐三州的平叛大军,青州和黑山的蚁贼,所有人,除了我们,他们都没有粮食了,于是……”董卓一拳砸到案几上,大声吼道,“他们打起来了,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哈哈……他们自相残杀,杀到最后,活下来的人奄奄一息,我们拿着刀,可以一路毫不费力地杀过去,重振我大汉社稷。”
“怎么样……怎么样?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李儒和田仪非常钦佩地看着眼前这个肥胖而又狂妄的相国大人,默默地想着他刚才所说的话,一时哑然无语。
“这么说,大人的主要目的是打河东?”田仪轻声问道。
“还要打袁绍。”董卓得意洋洋地说道,“两个我都打,我要让他们把冀州的钱粮很快消耗一尽,然后我看他们怎么办?他们想打洛阳?想打长安?好,可以,打吧,我缩回关中,给他们打,但他们总要吃饱肚子才能打吧?你们一直担心他们三方结盟打我一个,哈哈……你们怎么就不想想,这一仗打起来就是半年多,他们哪有粮食供应十几万大军半年的需要?但他们没有这么多军队,又怎么打败我?哈哈……豹子给了我半年时间,总算让我喘了口气,只是他们自己却越来越惨了。和年初比起来,他们现在和流民也差不了多少。哈哈,我穷?我穷吗?这个月关中的粮食丰收了,我再南下一抢,我就富可敌国了。”
“哈哈……”董卓看着两个震惊不已的属下,越想越是得意,不禁大笑起来,“论打仗,你们比我差多了,哈哈……”
“大人,北军钱粮首先需要得到保征,否则,大人这么干,就是饮鸩止渴、自取死路。”李儒提醒道,“关中今年的粮食,我们肯定要用完,然后我们要等到明年五月春小麦收割的时候才能得到补充。所以这个月,大军主力必须南下荆、豫两地大肆掳掠。”
袁术兵力有限,孔伷手无缚鸡之力,唯独一个孙坚有点麻烦。“董卓毫不在意地说道,”我让吕布缠住孙坚,让董越、李肃、胡轸、李蒙四人在南阳和颖川一带挖地三尺。以我们现有的两三万人马,只要一个月时间,这两郡的钱粮就是我的了。“
董卓指着李儒说道:“你明天到虎牢关去,看住那只老虎。”接着又指着田仪说道,“传令段煨、牛辅和樊稠,命令他们两天一小攻,三天一大攻,不要停下。这次我就是要激怒豹子,看他能拿我怎么样?和我斗,他还嫩了点。”
****
虎牢关。
兵逼虎牢关的是毋丘毅。他按照李儒的命令,以五千人在关外扎下数里大营,佯装两万人的大军威胁颜良。
颜良一面派人告知陈留的张邈、阳翟的孔伷,希望得到他们的粮食援助,一面命令都尉孙鸾领一千人守荥阳,自己领三千人守虎牢。
这天黄昏,朱俊独自一人,悄悄赶到关隘,要求面见颜良。
朱俊把当前的形势仔细解说了一遍,“董卓佯攻河东,以将军和七千北疆将士为要挟,妄图拖住大将军的兵力,以便趁机率北军主力南下,占据颖川和南阳。”接着他分析了一下董卓占据颖川和南阳的后果,最后说道,“我打算发动兵变,诛杀董卓,永绝后患。”
颜良冷着一张脸,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了一股凛冽杀气。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低声说道:“没有大将军的军令,我绝不会离开关隘一步。”
颜良的冷傲和极度的不信任,让朱俊心里非常恼火,他强忍怒气,继续解释道:“董卓现在就在毕圭苑,身边有三千西凉铁骑和两千虎贲卫。我打算和毋丘毅大人深夜率军杀进毕圭苑,不知道大人愿不愿意鼎力相助?”
颜良摇摇头,“九千人打五千人,没有必胜把握。如果双方陷入混战,李傕、郭汜、吕布和胡轸等人急速回援,我们会被包围。”
朱俊嘲笑道:“大人号称虎头,乃北疆第一悍将,难道就这么点胆子?”
颜良摸摸颌下的短须,泰然自若地说道:“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娇妻幼儿,胆子难免小一点,惭愧,惭愧。”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24节
朱俊略显诧异地看了颜良一眼,然后毫不气馁,不厌其烦地继续给颜良分析局势,详细解释把董卓大军羁留在洛阳的诸般好处。虽然他没有绝对把握诛杀董卓,但他认为只要洛阳一乱,董卓就会失去南下占据颖川和南阳的最好机会。颜良安静地坐在那里,不急不躁,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大人是我大汉的将军,应该以社稷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应该尽早出兵,勤王除奸……”
颜良摇摇手,打断了朱俊的话,“大人不要和我说什么社稷,什么苍生,我不懂这些东西。我只问你一句话,把董卓的大军主力留在洛阳,对北疆有什么好处?能不能让吴雄和驻守孟津、小平津两关的北疆将士暂时摆脱全军覆没的危险?”
朱俊脸色微变,没有说话。
董卓如果不能占据颖川和南阳,不能最大限度地掌握主动,他很可能一怒之下毁了关东,毁了大汉的根基,和大汉社稷同归于尽。今天的形势已经不同于年初的形势,今天的董卓也已经彻底看清了李弘,知道李弘不是他的兄弟,李弘迟早都要杀了他,所以他绝不会放弃今天这个打击李弘的机会。
过去李弘拿着战刀,想把董卓围在关中,把他逐渐逼上绝路,但现在董卓奋起还击了。他给了李弘拦腰一棍,把北疆和荆、豫两地的联系彻底切断了。北疆为了生存,必须要攻击洛阳。也就是说,如果把董卓的主力留在洛阳,两人就会誓死相搏,而这正是朱俊愿意看到的结果。李弘如果不和董卓翻脸,不尽快把董卓击败,长安如何能攻下?勤王中兴的大业又何时才能实现?
颜良这句括,把朱俊难住了,他无法给颜良一个合理的解释。
“北疆的事,我远远要比大人清楚。”颜良望着半晌无语的朱俊说道,“北疆没有钱粮打仗,年初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北疆要想打仗,除非大将军能痛下决心,放弃北疆。大人应该知道兖青徐三州为什么会爆发黄巾暴乱。这场暴乱从三月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各地战火连绵,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社稷饱受摧残。为什么会这样?起因看上去好象是都年和去年的两场水灾导致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成了无家可归一无所有的流民,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是袁绍,是讨董大军,是那帮大汉的叛逆。那帮叛逆为了打仗,不但抢去了朝廷给三州灾民的赈济,还大肆掳掠了三州的钱粮,结果逼得百姓们没了活路,只有揭竿而起。如果他们没有举兵讨董攻打洛阳,兖青徐三州即使爆发黄巾暴乱,也不会象现在这样酿成社稷败亡的大祸。”
“北疆面临同样的问题。北疆十六郡安置了两百多万流民,只要大将军决定出兵打仗,这些人随即没了食物,没了活路。在黄巾军肆虐天下州郡的今天,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暴乱的行列,然后冲向冀州,冲向中原……”颜良冷笑一声,“大人,我想请问一句,在这种情况下,北疆还能保住吗?社稷还能保住吗?”
“我不明白袁绍那帮人为什么要讨伐董卓?尤其是在我大汉因远征大漠而元气大伤的时候。董卓也许是我大汉的奸侫,但祸国者不是董卓,而是袁绍和那帮叛逆。受到讨伐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董卓。袁绍和那帮叛逆把我大汉拖进了败亡的深渊。”
“所以,无论是从社稷出发,还从北疆出发,大将军暂时都不会主动攻击董卓。即使董卓因为各种原因要打河东,要打我们驻守洛阳的北疆军,大将军都不会应战,他绝不会以放弃北疆为代价攻打洛阳和长安。大将军不是董卓,也不是袁绍,在他的心目中,百姓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他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抛弃北疆任何一条生命。”
“如果是为了天子,为了大汉社稷呢?”朱俊立即问道。
“天子就在长安,完好无损。社稷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天下如果没有百姓了,也就没有所谓的社稷了。为什么天下千千万万活生生的性命,竟然比不上看不见摸不着的社稷?为什么?”颜良厉声问道。
朱俊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过了好久,朱俊神态索然地站起来,拱手说道:“将军好自为之。”
“大人要走了?”
朱俊点点头,转身欲行。
颜良冲着站在身边的亲卫挥挥手,“送大人下去安歇。”
朱俊霍然回头,怒声说道:“你敢羁留我?”
颜良叹了一口气,“大人还是暂时在虎牢待着吧,这里安全。”
****
讨逆将军李儒奉命赶到虎牢关督战。
校尉毋丘毅和几位军司马赶到辕门外迎接。毋丘毅四十多岁,个子不高,非常壮实,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一双威严的眼睛,神情总是很严肃,没什么笑意,即使拜见上官,脸上也看不到丝毫的献媚之色。李儒对毋丘毅很冷淡,随意寒暄两句后,两人一前一后,大步向营内走去。
“虎牢关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毋丘毅回道,“颜良没有任何撤军的迹象。”
“撤军?”李儒向后看看,一脸的鄙夷,“原来大人指望颜良不战而退,白白把虎牢关让给你?怪不得你到今天都没有发动对虎牢关的攻击。我看你是不想在洛阳待了。”
毋丘毅眼里闪过一丝怒色,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这些将士都是我从徐州征募而来,都是为了保家卫国才跟着我到了洛阳,他们是大汉的北军,不是相国大人的北军,更不是将军大人的北军。北疆军远征大漠,为大汉国建下盖世功勋,难道仅仅凭将军大人一句话,我就命令将士们向他们发起攻击吗?罪名是什么?”
李儒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望着毋丘毅,“毋大人,今天这话就当我没有听到。相国大人已经到了洛阳。这句话如果给他听到了,你应该知道后果什么。”
毋丘毅冷笑。
“我带来了天子圣旨。”李儒微微昂着头,神情冷峻,“大将军和袁绍。韩馥等叛逆互相勾结,阴谋废黜天子,祸乱朝纲。这个罪名重不重?毋大人是不是应该立即攻击虎牢关,拱卫京畿?”
毋丘毅向后退了一步,和自己的几个部下互相看看,犹豫不决。
“你们商量商量,看看何时发起攻击。商量好了,就到大帐来见我。”李儒转身带着五十名亲卫大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毋丘毅望着李儒趾高气扬的背影,慢慢地眯起了眼睛,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两下。
李儒的两个亲卫掀开帐帘,发现大帐内站满了北军的下级军官,大约有二十多个,正围在一起大声争吵着什么。
“没看到这里在军议吗?给我滚出去。”一个军候瞪着眼睛,高声吼道,“你们是谁的亲卫?瞎了狗眼?”
两个亲卫被那个军候的气势震慑,愣了一下,其中一个突然反应过来,大声骂道:“讨逆将军驾到,谁敢在大帐喧哗?你们想找死啊?”
“拿讨逆将军吓唬我?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那个军候看到一个士卒竟然敢当面顶撞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拔刀就冲了上去,“老子剁了你。”
李儒适时走了进来,几个亲卫护在左右,一拥而入。那个军候看到李儒,猛然煞住身形。
大帐内霎时寂静无声。
李儒缓缓扫视众人一眼,冷声说道:“围在这里干什么?”
握刀在手的那个军候突然咧嘴一笑,轻轻说道:“杀你。”
话音未落,大帐内突然厉啸四起,凄厉的惨叫声冲天而起,几个矫健的身躯就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倒飞而去。
李儒消瘦的身躯连连震颤,剧烈的疼痛直袭心肺,迎面而来的巨大冲击力把他推得连退数步,接着他飞了起来,他竭尽全力想喊一声,想减轻自己的痛苦,但他什么也没听到。他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漂浮在空中的羽毛,他努力睁大眼晴,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白云,然后重重坠落于地,死了。
李儒的几十个亲卫瞬间就被数千支长箭穿透了,鲜血四溢,横七竖八的尸体堆满了大帐外面枯黄的草地。
毋丘毅面无表情地走到李儒的尸体前,抬脚踢了一下李儒那颗沾满了血迹的脑袋,“把它砍下来,擦擦干净,送到虎牢关去。”
案几上,李儒的头颅端端正正地摆在一个漆盘上,苍白的脸上还能看出他临死前所遭受的巨大痛苦。
颜良弯着腰,仔仔细细地看着李儒的头颅,就象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李儒死了,北军和北疆军彻底决裂了,洛阳的大战也就开始了。
朱俊好狠的手段,眼见劝说无效,竟然干脆拿把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逼着自己干。不干也得干。朱俊这也叫勤王除奸,拯救社稷?颜良想不通,朱俊这样做,和董卓有什么区别?董卓不顾天下百姓的存亡,朱俊又何尝顾惜天下苍生的性命?朱俊当年在颖川、南阳一带剿杀黄巾军的时候,一杀就是几万人,十几万人,眼晴眨都不眨,现在,他怎会顾惜北疆?顾惜京畿?在朱俊心里,只有那个不懂世事的天子,破败不堪的朝廷,还有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社稷。至于其他任何事物,都象眼前这颗头颅一样,不过是过眼的烟云,是可以拿来利用和牺牲的东西。
颜良伸手拍拍李儒冰冷的脸庞,想起过去在西疆征战的岁月,不禁叹了一口气。李儒这是为何而死?为谁而死?
朱俊,你把北疆拖进洛阳的战火,这对大汉到底有什么好处?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颜良站直身躯,瞪着大步走进大堂的朱俊,杀气腾腾。
朱俊淡淡地扫了一眼案几上的人头,然后问道:“大人决定了?”
颜良真想大声咆哮一番,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但他极力忍住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指着李儒的人头问道:“这是大人的妙计?”
朱俊摇摇头,“巧合而已,我不知道这事。将军打算怎么办?何时攻打毕圭苑?”
颜良用力摊开摆在案几上的地图,指着颖川说道:“毋丘毅的军队立即撤出虎牢,向阳翟方向攻击,以便支援豫州牧孔伷,击败胡轸和李蒙,保护豫州郡县。”
朱俊当即予以否决,“不行,立即集中主力攻打毕圭苑。我说过,我们即使不能杀死董卓,也能迫使董卓从弘农郡和河南尹方向抽调军队迅速回援洛阳。只要牛辅、吕布和胡轸的大军向洛阳集中。河东、南阳和颖川也就安全了。”
颜良坚决不干。洛阳有两万多人的军队,而自己和毋丘毅的军队加在一起也只有九千人。除掉驻守关隘和驻守荥阳的军队,能参加攻击董卓的军队最多不会超过七千人。由于双方兵力悬殊,颜良认为己方不可能重创董卓,更不可能逼迫董卓下令从各地调军回援。
“你以为董卓是白痴吗?大人不要忘了,董卓可是征战沙场几十年的悍将。”颜良说道,“我没这个本事,如果大人有这个本事,请大人和毋丘毅攻击董卓。我给你们守住退路,以确保你们被董卓击败后,可以安全撤回虎牢。”
朱俊知道自已说服不了颜良,匆匆出关和毋丘毅商量去了。
田畴从豫州回来了。
他奉李弘的命令到豫州和荆州各地买粮,但各地秋收刚刚开始,董卓就发动了攻击。
要想买到粮食,首先就要保证两州的稳定,尤其是颖川和南阳两郡的稳定。如果这两郡的粮食都给董卓抢去了,袁术、孔伷、孙坚等人的大军自身难保,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粮食卖给北疆了。
田畴匆忙返回虎牢,就是想了解当前的形势,想和李儒见见面,想急报李弘,请他给长安的董卓施加压力。然而,他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李儒的人头,这让他如坠冰窖,“子善兄,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李儒?”
颜良苦笑,把洛阳的危局详细解释了一遍,“朱俊把我们害苦了,这下不打都得打了。”
“我离开河东到洛阳前,大将军一再嘱咐,叫我务必确保制衡之势,务必确保北疆和荆、豫两地的联系,但我现在一样都没做到。”颜良沮丧地说道,“朱俊说董卓到了洛阳,北军在攻击河东,攻击孟津和小平津,但我至今没有接到任何准确消息。子泰,朱俊是不是在骗我们?他是不是故意要破坏制衡之势,让董卓和我们打起来?”
田畴呆呆地看着李儒的人头,一言不发。
“自从毋丘毅兵围虎牢之后,我们就夫去了和大将军的联系,也失去了吴雄的消息。”颜良背着手在大堂上走来走去,急躁不安,“虽然我们有吕布和胡轸出关南下,率军攻击掳掠的消息,但这并不能证明朱俊的话就是真的。如果这一切都是朱俊破坏制衡之势的奸计,是诱骗我们上当的手段,那将来我们如何向大将军交代?”
田畴想了很长时间,突然说道:“箭已上弦,退路亦绝,我们只有和朱俊合力攻打董卓了。”
颜良浓眉微皱,十分担忧地说道:“这一打,我们即使失败了,也不过就是兵退虎牢,或者退到豫州会合孔伷、孙坚,但北疆可就麻烦了。依照北疆目前的状况,我们和董卓闹翻之后,大将军势必要夺取洛阳,以打通和荆、豫两地的联系。然而现在北疆兵力不足,钱粮短缺,大将军要想攻占洛阳,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时间一长,北疆越来越困难,攻打洛阳的可能也就越来越小。”
“如果大将军能得到冀州的钱粮支援,能迅速征调塞外大军南下,那明年三月前后,大将军就可以渡河攻击了。”田畴拍拍李儒的人头道,“李儒一死,北疆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只有攻占洛阳。子善兄,不要想许多了,我们无愧于北疆和社稷,将来大将军如果要杀我们,也只有给他杀了。”
颜良无奈一笑,大声喊道:“来人,请朱俊大人进关。”
从洛阳送来了最新消息,今天一早,董卓到孟津关督战去了。
朱俊随即提议,孙鸾领一千人守虎牢关和荥阳。毋丘毅和田畴领三千人攻打毕圭苑,把囤积在毕圭苑的粮草辎重全部搬到荥阳。自己和颜良领五千大军偷袭孟津。
颜良言听计从,当天黄昏率军杀向洛阳。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二十五节
洛阳,瀍(chan)水河畔,朁(qian)亭。
深秋的北山已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橙红色盛装,山林里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北疆军的一屯士卒趴伏在枯黄的深草里,透过浓密的树丛,静静地望着山下的驰道。
队率大黑背着战刀,手里拎着一柄短戟,慢慢走在松软的草地上。山风轻轻拂过,落叶飘摇而下,几片红叶悄悄擦过大黑的面颊,然后懒洋洋地飞旋着随风而去。
大黑停下脚步,抬头看看苍天的大树,看看满目飞舞的枯叶,心里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黑山这个时候也应该是满山的枯叶了,山中的妻儿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在山里寻找过冬的食物。她们还活着吗?还能活到现在吗?我还能看到她们吗?她们是不是也象自己一样,经常在梦里想着几年都杳无音讯的亲人?
三年多了,自己跟着豹子大人南征北战,一直打到了大漠。战打赢了,也打完了,本来以为可以回家了,可以到黑山找到自己的妻儿一起回家了。谁知道一口气没歇,又跑到了洛阳,跟在徐大人后面攻打叛逆,护卫京畿。自己过去是黄巾军,是大汉的叛逆,所以自己一直认为叛逆就是黄巾军。但这次打的叛逆却不是黄巾军,而是各地的郡国兵。为什么打了这么多年仗,死了无数的兄弟,大汉没有安稳下来,反而越来越乱了?为什么现在连各地州郡的大人和士卒们也成了大汉叛逆?各地举兵起事的黄巾军是叛逆,各地攻打洛阳的郡国兵也是叛逆。大汉叛逆这么多,那这仗要打到哪一天才能结束?我是不是要死在战场上,再也看不到我的妻儿了?豹子大人曾经说过,打下了大漠,天下就太平了,但现在距离征服大漠已经一年了,为什么天下还是不太平?现在甚至连京都洛阳都开始打仗了?豹子大人,你是不是也在骗我?
大黑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驻着短戟,蹒跚向前走去。
卧倒在草丛里的士卒看到他,微笑示意。
大黑在他们的眼里,那绝对是一个彪悍的勇士,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将,更是一个战功彪炳的英雄。大黑过去是黑山的黄巾军,后来随李弘到西凉抵御鲜卑人的入侵,当年薄落谷大战,他随鲜于辅、颜良在大青山阻击鲜卑大王和连的铁骑。那是他第一次参加战斗,也是最血腥最惨烈的一场激战,从此后,他就再没有惧怕过。无论多么激烈的战斗,他都没有丝毫的惧色。每次他都冲杀在前,以命搏命。
他不识宇,能做上队率,靠的就是身上的伤疤和军功。他的士卒曾经问他,大人参加了那么多激烈的大战,活下来的秘诀是什么?大黑说,我想回家。要想回家,就要保住这条命。要想活下去,就不要怕死。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活着回家。我想回家,所有我不怕死,所以我活到现在。
大黑有四十多岁,皮肤黝黑,鬓毛有些爽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不少。大黑是个忠厚的人,对部下非常好,上上下下都很尊敬他,许多军司马、军候看到大黑,都主动和他打招呼。这除了大黑的骁勇善战和与世无争的憨憨脾气外,最重要的是因为他认识骠骑大将军。当年李弘送给他的那双战靴,虽然已经穿坏了,但他还是擦洗干净,珍重地留了下来。许多士卒都笑他,一双破靴子,还留着干什么?直到有一次骠骑大将军巡营,亲自跑到大黑这个队里,和大黑说了半天的话,又留在军帐里吃了一顿饭,大家才知道大黑竟然认识骠骑大将军,而且两人关系还不一般。这双战靴就是当年骠骑大将军送给他的。
大黑走到什长哑巴的后面,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
哑巴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道:“虎头将军带着人马在东面的驰道上伏击敌人,却命令我们窝在这里看热闹,这根本就是瞧不起我们上曲嘛。”
大黑笑笑,仔细聆听了一下远处的动静。阵阵山风里,隐隐约约传来几许战鼓和厮杀的声音。
“你急什么?等一下敌人坚将不住四散溃逃后,我们就可以在这里大显身手了。”
“我们不过就是抓抓俘虏,有个屁的功劳。”哑巴不满地说道,“军候大人一定把军司马大人得罪了,否则我们怎么会埋伏在这里?”
大黑笑道:“你话真多,你小时候做哑巴有这么吵吗?”
“来了……来了……”两个隐藏在大树上瞭望敌情的士卒突然现身,“大人,我们看到敌卒了。”
大黑眯着眼睛向远处看看,挥手说道:“人多吗?是零散队形还是整齐队形?”
“三三两两的,越来越多……”
“再看……”大黑说道,“看到敌人大队人马往回撤时,再告诉我。”
哑巴急了:“老黑,现在不抓?给他们往后逃?”
“后面还有我们的人,他们跑不掉的。”大黑笑道,“这些都是临阵脱逃的普通士卒,抓不到什么大官,等敌人大队人马开始溃逃时,我们再冲。抓到敌人的军司马、军候,要比抓一个一百个士卒的奖赏都要多。再等等。”
有些急不可耐的士卒坐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一副要立即冲出去拼命的样子。
大黑急忙跑过去,一人一脚,把他们全踢趴下了,“都给我趴好。下面又不是成群的大美女,你们急什么?”
“大人,如果我抓到一个大美人,你是不是赏给我?”一个强壮的士卒笑着问道。
大黑嘿嘿一笑,劈手给了他脑袋一下,“做梦去吧。”
北军士卒一边恐惧地叫喊着,一边亡命奔逃。一个个狼奔豕突,狼狈不堪。
驰道上的逃卒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但大黑就象睡着了一样,视而不见,任由成百的敌卒仓惶而逃。
“大人……”哑巴压低嗓门,焦急万分。一百名士卒的眼睛此时不是盯着下面驰道上的敌人,而是看着站在浓密树荫下的大黑。再不下令,敌人就要跑完了。到时连俘虏都抓不到了,这跑过去的可都是赏钱啊。
急促的鸟鸣声从苍天大树上冲天而起。
大黑心神俱震。巨大的兴奋感霎时掠过全身,他用力举起了手中的短戟。
一百士卒几乎在同一时间站了起来。两名长矛手在前,两名战刀兵分居左右,弓箭兵居中,二十个战斗队列一字排开,蓄势待发。
大黑神色平静,大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士卒们高举武器,紧随其后。
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向山下冲去。
驰道上的北军逃卒突然发现了山上的伏兵。随着一声惊天惨呼,逃兵慌不择路,一哄而散。
两百多步外,一队大约百十人的整齐队伍也发现了正在飞速下山的伏兵,撤退速度骤然加快。其中几十匹铁骑冲在最前面。
大黑和自己的百名士卒开始小跑。
过去做黄巾军的时候,大家不管是伏击还是正面对敌,都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抱着武器狂奔。结果还没有对阵,自己就已经力竭了。那时不要说应战,就是站立都困难,所以一招就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到了晋阳大练兵的时候,大黑才第一次知道了还有保持作战体力这回事,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黄巾军打不过朝廷的北军,原来当一个普通士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学习许多杀人保命的本领。比如大家要学习各种各样的战斗队列,要默契配合,熟练运用战斗队列杀敌,弓箭手要学习目测距离,辨别风向和风力。斥候兵要学习的本领就更多了,不过一般士卒也做不了斥候。
距离驰道八十步。
“杀……啊……”大黑举起短戟,回首狂呼,声嘶力竭。
一百名士卒齐声狂呼,突然犹如脱缰野马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向山下狂奔而去。
大黑迎面挑杀一名躲闪不及的敌兵,接着把那名敌兵连人带矛撞得腾空飞了出去。
战马奔腾,铁骑疾驰而来。
大黑戟指敌骑,纵声狂吼:“列阵……列拒马阵迎敌……”
百名士卒面对狂奔而来的铁骑,毫无惧色,个个杀声如雷,奔跑如飞,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短短时间内搭建了十个小型拒马阵。两阵一列,纵横交错的五列十阵立即封锁了驰道上的任何一丝缝隙。
“堵住驰道,给我堵住驰道……”大黑在阵中一边奋力奔跑,一边挥舞着短戟兴奋狂呼,“兄弟们,今天开荤了,开荤了,杀……给我杀……”
声若奔雷,势若雷霆,铁骑杀到,彪悍的战马腾空而起,对准这些看上去不堪一击的战斗队列狠狠地撞了过去。
“杀……杀……”北疆将士士气如虹,一往无前。
“噗哧……噗哧……”一支支长矛毫不留情地插入了一匹匹战马腹中,战马惨嘶,纷纷栽倒,马上骑士还没有站起来,就被更多的武器斩杀得血肉模糊。随之吏多的战马冲了上来,更多的骑士连同他们的战马象腾云驾雾一般以千均之力砸进了阵中。北疆士卒就象池搪中溅起的水珠,一个个四射而起,残肢断臂连同凄厉惨叫霎时间漫天飞舞,殷红的鲜血横贯长空,血腥而惨烈。
大黑躲闪不及,被一匹强横的战马撞向了空中,他在身体失去平衡之前,用尽全身力气,一戟插进了敌人的咽喉。随着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惊天惨嚎,短戟洞穿了敌人的脖子,硬是把头颅橇离了敌人的身躯。
你就是有天下最厚的铠甲,老子也要把你的头砍下来。
“啊……啊……”大黑发疯一般地吼叫着,尽情发泄着心中的狂喜,然后一头栽到了驰道旁的草地上,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大人……”
敌骑惊呆了,恐惧而惊骇的喊声响成了一片,剩下的铁骑士卒全然不顾死活,犹如飓风一般呼啸而来,一拥而上。
哑巴连滚带爬,奋力冲向了地上的尸体,其兴奋的吼声就象深夜里的野狼一样让人毛骨悚然,“砍下他的头,砍下他的头……”
北疆士卒早就杀红了眼,一个个象嗜血的猛兽,死命向人堆里扎,诸般武器倾泄而下,“杀……杀……”
双方为了抢一个人头,霎时间失去了理智,没有人再顾及自己的生命。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把那个粘在脖子上的人头抢到手。抢啊……
大黑艰难地翻了一个身,张嘴又吐出一口血,他恶毒地诅咒了两句,然后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
一个敌兵愤怒地咆哮着,高举战刀冲了上来,“我要杀了你,剥了你的皮……”
大黑大为惊骇,手脚并用,拼命地向驰道上逃去。他看到了一个死去的部下,那是个弓箭兵,被敌人砍去了脑袋,脑袋就挂在脖子上,褐色的血象泉水一样往外喷射。大黑纵身扑了上去,身后的追兵赶到,一刀剁下,“当……”一声巨响,大黑高声惨呼,嘴里的鲜血顿时箭喷而出。大黑背上的战刀挡住了敌人必杀的一击。
“老子杀了你,杀了你……”大黑一边愤怒地吼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弓箭兵的背后拽出了弩弓,翻身就扣动了扳机,“老子杀了你!”
那追兵正要一刀剁下,不料大黑手里凭空变出了一张弩弓,三支犀利的弩箭霎时洞穿了他的身体,强劲的冲击力顿时把追兵带得倒飞而出。
“杀,杀,老子叫你杀……”大黑擦了一把嘴里的血,爬起来,对准敌人的头颅就是一刀,“老子叫你杀……”
大黑一手拎着血淋淋的人头,一手驻着战刀,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仰着脖子,竭尽全力,象野兽一样嚎叫起来,“求援……求援……”
“咻……”
一支鸣镝厉啸着射上了半空。
****
夕阳如血,长刀如虹,鲜红的血珠顺着刀锋点点滴落。
颜良驻马立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冷目四顾。
斥候飞驰而来,“大人,刘靖于朁亭中伏,全军覆没。”
颜良冷声问道:“长水校尉刘靖呢?”
“被我们杀了,是左部上曲的队率大黑杀的。”
“这个老家伙……”颜良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他还活着吗?”
“受了点伤。”
颜良点点头,然后看看身边的朱俊,问道:“大人你看……”
“董卓听信了毋丘毅的谎言,以为李儒死于你半夜袭营,所以他急怒之下,一时大意,派刘靖先行支援,结果被我们捡了这个便宜。”朱俊疲惫不堪地说道,“这里距离孟津只有四十里,逃兵又多,董卓必然会得到消息。我看,夜袭孟津还是算了吧。”
颜良沉声问道:“孟津和小平津怎么办?我的部下不救了?”
“董卓一旦醒悟过来,必定要集中所有兵力抢夺毕圭苑。毕圭苑一失,董卓的大军就失去了粮草,这对他来说,是个灾难。他要想在洛阳坚持下去,只有击败我们,再把粮草抢回去,或者把我们赶去洛阳,再次南下掳掠。”朱俊说道,“因此,从明天开始,董卓要对我们展开疯狂攻击,所以我们今夜必须退到伊水河南岸。以伊水为依托,阻击董卓,以便给毋丘毅和田畴腾出足够的时间,把囤积在毕圭苑的粮草辎重全部运到荥阳。”
颜良皱皱眉头,低声问道:“大人,我们要放弃洛阳城?”
“放弃。”朱俊坚决说道,“我不能让洛阳毁在我手上,更不能让洛阳毁在董卓手上,所以只有放弃。”
“我的部下怎么办?”
“将军可以派人秘密潜伏到孟津和小平津附近。待董卓率军撤退,立即联系吴雄和项澄,让两位大人趁着董卓和我们在伊水大战之际,带着北疆军从北邙山方向撤到虎牢关。”朱俊说道,“把孟津和小平津让给袁绍,他如果不派人死守,他今年冬天就不要过日子了。”
颜良犹豫了一下,是放弃孟津和小平津?还是把吴雄和项澄先救出来?
“好吧,听大人的安排。”
颜良挥手对传令兵说道:“命令诸部,立即把俘虏杀了,一个不留。”
“命令田畴,立即抽调兵力,把伊水河上的桥全部毁了,一座不留。”
****
董卓沉浸在失去李儒的悲痛中,整日呆坐在大帐内,谁都不见。
他和李儒亦师亦友几十年,感情非常深厚,彼此间信任无比。李儒的突然死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田仪悄悄走了进来,轻轻说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刘靖死了,全军覆没。刘靖追随了董卓二十多年,对董卓忠心耿耿,是董卓最为信任的几个兄弟和部下之一。
董卓如遭重击,再也抑止不住心里的痛苦,泪水夺眶而出。
“急书牛辅、樊稠、吕布、胡轸,速速率军回援洛阳,诛杀叛逆。”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二十六节
深夜,毕圭苑。
郭汜和张济接到董卓的军令后,立即从小平津关撤了下来,两人最快的速度杀向了毕圭苑。
颜良领军应战,但由于大军刚刚伏击了刘靖和他的四千多北军士卒,各部折损严重,将士们疲惫不堪,阻击阵势连续被突破。颜良急忙派人告知朱俊和毋丘毅,自己已经抵挡不住,要马上撤过伊水河,请两人迅速撤离毕圭苑,然后把毕圭苑和没来得及运走的粮草一把火烧了。
朱俊坚决不同意烧毁毕圭苑,他命令毋丘毅率两千兵去支援颜良,自己和河南府的数十名掾属动员了滞留在洛阳城内的几万流民,继续搬运毕圭苑内的粮草辎重。
颜良闻讯后无奈地摇摇头,只好且战且退,死守在毕圭苑正北方五里处。
下半夜,董卓亲自带着三千铁骑,一千虎贲率先杀到毕圭苑。李傕的大军紧随于后,距离毕圭苑只有五里。
颜良接到斥候的禀报后,二话不说,断然下令全军将士趁着夜色飞速撤离毕圭苑。如果再不撤离,天一亮,激战一天,精疲力竭的士卒们势必要被西凉铁蹄屠杀一尽。
伊水河畔,恐怖而绝望的叫喊声震动天宇,象潮水一般的流民顺着仅存的三座桥蜂拥而过,场面混乱不堪。
颜良驻马桥头,看看被流民挤得东倒西歪,停滞不前的大军,心急如焚。
“大人,北军铁骑已经杀进毕圭苑。”
“大人,郭汜、张济的大军正从东面包抄而来。”
“大人。李傕的大军已经从正面杀到。”
斥候们来往穿梭,情况越来越危急。大军如果被董卓围杀在了伊水河,几千北疆将士算是完了。
“传令诸部,诛杀流民,迅速过桥。”颜良摇摇牙,突然放声吼道,“给我杀过去,杀过去……”
传令兵愣住了,互相看看,谁都没有动。要屠杀这些无辜的百姓?这是大人的军令?
颜良杀气腾腾地望着他们,再次吼道:“传令诸部,给我杀到对岸去。快……”
北疆士卒犹豫不决,踌躇不前,他们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命令,面对手无寸铁,哭天抢地的百姓,他们下不了手。
毋丘毅的手下却毫不犹豫地举起战刀和长矛,一个个象凶神恶煞一般,杀向了乱糟糟的人群。
凄厉的惨叫顿时响彻了夜空。流民们措手不及,顿时像韭菜一样一片片的仆倒于地。人头在黑暗里翻滚,断肢残臂在河面上飞舞,鲜血顺着堤岸和桥面流进了河水。绝望至极的流民们象发疯一般地嚎叫着,狼奔豕突,妄图寻找一条生路,但他们哪里有生路?一柄柄血淋淋的武器,一张张狞狰的面孔,肆意收割着他们的生命。流民们不是被杀死,就是被互相践踏而死,更多的人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数千大军踩着流民的尸体赶到了伊水河对岸。
北疆军走在最后面。将士们看着脚下的残骸,望着河里的浮尸,闻着熏人的血腥,听着凄厉的呼号,一个个神色苦痛,悲凄而无助。难道这就是自己期盼的太平盛世?我们把大漠征服了,把胡人降服了,但为什么我们还是看不到太平安宁的日子?
朱俊和河南府的一帮官吏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急速赶到了伊水河。
他们惊呆了。伊水河边尸横遍野,已经成了屠宰场了。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朱俊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挥舞着双手,歇斯底里的狂叫起来,“这是谁干的?”
颜良迎上来,冷声说道:“我。”
朱俊浑身颤抖,手指颜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叫你把毕圭苑烧了,可你就是不干。”颜良恨恨地说道,“如果凌晨时分,大军先撤退,后烧毕圭苑,哪有这样的险情出现?”
“你……”朱俊脸色铁青,右手一把抓住了腰间的刀柄。
“朱大人,没有军队,我怎么抗衡董卓?”颜良指着毕圭苑方向说道,“我就不明白,陛下那座游山玩水的园子为什么不能烧?”接着他脸露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大人下次还把弟兄们的性命当儿戏,我就把洛阳烧了,烧得寸草不留。”
颜良打马而去。
朱俊胸中极度气闷,头晕目眩,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于马下。
****
十月上,大谷关。
吕布率领大军赶到关隘。
九月底他奉命出击后,和孙坚对峙于鲁阳。孙坚上次在阳人和大虎岭连吃败仗,被困在广成关动弹不得。当时如果不是徐荣和袁术及时握手言和,孙坚就要吃人度日了。所以这次他看到吕布再次杀来,一心想洗雪前耻,数次出城邀战,要和吕布对决。吕布不干,一口拒绝。
孙坚去信嘲笑吕布,骂得很难听,什么匈奴人的孽种,轼杀故主,卖主求荣,投靠奸侫,能想出来的词都用上了。
吕布不为所动,回书一封,信上只有两个大字,不战。他这里说不战,那里却派张辽、魏续、宋宪等人带着军队四处掳掠,就差没把鲁阳诸县挖地三尺了。鲁阳百姓深受其苦,纷纷南下向宛城逃去,但宛城一带也有北军。董越和李肃趁着袁术主力在襄阳和刘表对峙之际,在郦国、顺阳、宛城一带大肆烧杀抢掠。南阳百姓苦不堪言,成群结队向南逃亡。
孙坚虽然心忧百姓之苦,却不敢随意派遣军队出城狙击,他担心中了吕布的诱敌之计,折损了兵力。他一心一意要和吕布主力正面决战。
这时吕布接到了董卓要他立即回援洛阳的军令。吕布不知道洛阳出了什么事,匆忙带着大军退回广成关。他让张辽领三千人守关,自己带着五千大军日夜兼程北上,取道大谷关回京。
田仪在大谷关相候。他对吕布详细解说了朱俊和毋丘毅背叛朝廷,联合颜良诛杀李儒,伏击刘靖,夺取毕圭苑粮草的事。
吕布大吃一惊,“难道骠骑大将军背叛了朝廷?”
田仪点点头,“九月底,北疆军突然攻击京畿,意图攻打长安和洛阳。看样子,骠骑大将军已经彻底给袁绍说服,背叛了天子和朝廷。”
吕布震骇不已,大将军是不是要诛杀董卓,勤王除奸?以自己对大将军和北疆诸将的了解,他们绝不会背叛天子和朝廷。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征服了大漠,建下了盖世功勋,有什么理由要舍弃这一切,反而去做个遗臭万年的叛逆?如果大将军决定要杀董卓,那自己报仇雪恨的机会是不是来了?
田仪接着说道:“颜良、朱俊、毋丘毅的大军在伊水河以南,他们只有几千人,不堪一击。现在相国大人带着李傕、郭汜等人的军队驻扎在伊水河以北,樊稠已经带着援军赶到了洛阳,牛辅也已经在路上。为了永绝后患,相国大人打算亲自率军渡河南下攻击,让你和胡轸从大谷关、轘辕关北上攻击,以便对叛逆大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吕布听了之后心里冰凉的。双方实力悬殊太大,颜良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骠骑大将军不会行此下策,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自己不是董卓的亲信,和西凉一系的将领一向不和,田仪不会告诉自己这个秘密,自己怎么办?是打颜良还是不打?打颜良,自己就和北疆军结下了深仇,背下了忘恩负义的罪名?将来如何面对骠骑大将军?面对徐荣、赵云?不打颜良,自己又如何取信董卓,伺机报仇?
吕布忧虑不安,勉为其难地跟着田仪悄悄启程北上了。
胡轸的大军还没有赶到集结地,攻击就已经开始了,吕布的大军独自承担了从南面攻击叛军的重任。
斥候送来的消息让吕布暗暗松了一口气,颜良和朱俊领大军在伊水河一带迎战董卓的攻击,抵御自己的是毋丘毅。
颜良等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董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各地征调近万大军回援,措手不及之下,遭到了迎头重击。毋丘毅和田畴率三千人和吕布激战数个时辰。到了黄昏时候,他们终于被吕布击破阵势,将士们死伤惨重,全面崩溃。吕布、魏续等人率军一路掩杀,毋丘毅于乱军中被一队并州兵击杀,田畴和一帮亲卫拼死杀出重围,直接逃向了虎牢关。
田仪随即要求吕布趁胜攻击颜良。吕布断然拒绝,他睁大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咆哮道:“我吕布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我不是瞎子,不是白痴。胡轸呢?胡轸在哪?他距离洛阳更近,为什么我能赶回来,他却不能?相国大人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把我吕布杀了,想把我的手下全部葬送在战场上?我不去,要去让胡轸去。”
田仪吓了一跳,急忙安慰道:“奉先,这是战场,不要意气用事。”
“战场?不要意气用事?”吕布一把拉过一名士卒,扯开他的皮甲吼道,“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骨头,皮包着骨头,我的部下就是用这样的身躯抵挡敌人的战刀和长矛。你再去看看胡轸的兵,看看牛辅的兵,哪一个不是骠肥体壮?”
“大人说过了……”田仪苦笑道,“诸位大人的粮饷都不够,相国大人并没有厚此薄彼之意。”
吕布拂袖而去。田仪跟在后面苦苦相劝,并承诺这一仗打赢后,一定给吕布补齐过去欠下的所有军饷。吕布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命令魏续等人整军,让士卒们抓紧时间休息,天亮后向颜良的大军发起攻击。
天亮后,斥候来报。昨天凌晨,北疆军的吴雄、项澄等人突然在北邙山方向出现,他们偷袭了董卓大军的侧翼,重创了郭汜,然后大摇大摆地越过伊水河,和颜良会合。颜良随即撤军而走,回虎牢关了。
董卓没有责怪吕布,相反,他重赏了吕布。
一来吕布三天内急行四百里赶到洛阳,然后又以五千人和毋丘毅的三千兵激战一天,这时再让他继续攻击颜良,的确是强人所难。吕布如果继续打,即使能重创颜良,自己的残兵也必将死伤殆尽。另外,董卓知道了李儒被杀的真相。一个被俘的假军候告诉董卓,李儒是被毋丘毅杀的,而且纯粹是巧合,谁能想到那个时候李儒会到虎牢关督战。董卓后悔万分,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断送了李儒的性命。不过让他感到一丝欣慰的是,毋丘毅死了,被吕布的并州兵杀了,这个仇总算报了。因为这件事,董卓开始对吕布青睐有加,甚至说将来要把他调到自己身边,负责自己的安全,让张辽去统领军队。
吕布心中暗凛。他当然不会幼稚到相信董卓的这番鬼话。他知道自己那天晚上拒绝出兵攻击颜良,违抗军令的事,已经引起了董卓的忌恨。只是他不知道董卓是动了杀心,还是要割弱自己的兵权。
董卓没有兵临虎牢关。这场内乱,打乱了他整个京畿策略,他必须要重新思考应对之策。
毋丘毅死了,朱俊手上本来就没有兵力,而颜良又遭到了重创,所以洛阳短期内不可能再有战事。尤其现在吴雄、项澄和颜良会合了,北疆军到了一起,颜良没了挂心的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打了。
董卓也无力再战。此次内乱,董卓不仅损失了近万北军将士,还丢失了囤积于洛阳的所有粮草辎重。北军当务之急,是立即倾巢南下攻打颖川和南阳。
“叔平(田仪),你立即到河东去。”董卓说道,“我必须先把豹子稳住。你对骠骑大将军说,我可以把洛阳让给他,但前提是,袁绍也罢,袁术也罢,必须要尊奉当今天子,要听从天子和朝廷的旨意。否则,我绝不让出洛阳,我宁愿把洛阳烧成灰烬,也不会让它变成袁绍、袁术攻打关中的会盟之地。”
董卓急令胡轸继续攻打颖川,李傕和郭汜率军南下支援。
命令吕布继续攻打鲁阳,张济随同吕布一同南下,争取早日和董越、李肃两军会合,夺取宛城。
命令樊稠打着诸部大人的旗号,佯装数万大军,分别屯兵于虎牢、孟津、小平津三关,诈做威逼攻击之势。
董卓自己率军驻扎于显阳苑。
****
十月上,河东,河北城。
李弘率军驻扎于河北城。河北城位于中条山西南麓,和蒲坂津、风陵渡和茅津渡的距离都在两百里以内,便于指挥。
李弘到了河东后,北军的攻势随即减弱,又过了两天,北军干脆停止了攻击,不打了。
现在谁都不知道洛阳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弘、徐荣和玉石等人心悬北疆将士的安危,整日提心吊胆,忧心忡忡。斥候已经派出去了好几批,但没有任何回音。
这天,驻守茅津渡的都尉郭勋亲自护送三个人到了河北城。司马朱穆看到这三个人,顿时脸色大变。
“仲平,你怎么来了?父亲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朱穆一把抓住朱魭,急声问道。朱穆了解父亲的性格,不是生死关头,他不会把所有的亲人都送离洛阳。
朱魭神情黯淡,低头不语。朱穆眼睛霎时就红了,他大声吼道:“你说话啊……”
“公定兄,我们离开老师的时候,洛阳一切平静。”站在旁边的丁立小声安慰道,“你不要太担心,老师不会有事的。快带我们去见大将军。”
李弘接过书信,马上递给了站在一边急得团团乱转的朱穆,“公定,你先看。不要急,有子善(颜良)在洛阳,朱大人不会有事的。”
朱穆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弘,躬身接过书信,急不可耐地展开细看。
李弘转目看看三人,笑着问道:“现在两军正在交战,你们怎么渡河的?”
丁立指着身后的年轻俊秀儒生说道:“这多亏了杨华的帮助。”
丁立和朱魭两人拿着朱俊的手令过了函谷关后,直接找到了弘农的杨阀,以朱俊的名义请求杨阀相助。杨阀一位长者立即派人把他们送到了黄河岸边的曹阳亭。这里是杨阀的一处庄园,看守庄园的杨阀主事喊来杨华,叫杨华用船把他们送到对岸去。丁立和朱魭看到驾船的竟然是一个斯文俊秀的布衣儒生,十分惊讶。杨华祖上是杨阀的旁支,因为家道中落,只好在杨阀的庄园里谋个差事勉强糊口。曹阳亭距离茅津渡八十里,不是战场,但他们非常不幸,刚到对岸就被巡值的北疆兵抓住了。三人被当作敌方的斥候关进了军营,丁立身上的信也被搜去了。校尉李尧看到这份信后,非常吃惊,急忙喊来郭勋,命令他把三人送到骠骑大将军营。
李弘听说杨华会驾船,非常好奇,特意问了几句。杨华说自己在黄河边长大,会驾船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自己家里穷苦,从小就要帮父母做事。长大了,自己靠杨阀的接济读了点书,这才在庄园里算算帐,做点轻巧事。李弘笑道:“你暂时留下吧。驾船渡河很危险,一旦被北军抓住,命就没了。我这里缺人手,你先在府内帮帮忙吧,怎么样?”
杨华怀疑自己听错了,愣了半天不敢说话。丁立急忙推了他一下,“快谢谢大将军,你这算是从辟于骠骑大将军府了,快啊……”
杨华这才反应过来,大将军竟然亲自开口征辟他入府,天下难道还有这样的好事?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难以抑止自己的激动和兴奋,泪水霎时模糊了他的双眼。
朱穆仰天长叹,把书信递给了李弘,“这下麻烦大了。”
李弘心里一惊。
“董卓到了洛阳,父亲要杀他。”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二十七节
李弘、徐荣、玉石和朱穆等人根据朱俊的信仔细推测洛阳可能发生的事,众人一致认为朱俊必定要联手颜良,否则,他没有退路。毋丘毅只有五千兵,即使他能够偷袭得手,但洛阳外围的各路北军随即就会迅速回援,把朱俊和毋丘毅包围在洛阳一带,让他们插翅难飞。他们唯一的退路就是虎牢关。颜良会不会率军攻击洛阳?虽然他兵力不多,但依颜良的脾气,董卓打他,他绝不会放过还击董卓的机会。颜良会不会被北军围歼于洛阳城下?
朱俊此时突然举兵起事,其目的当然是想把董卓拖在洛阳,给袁术、孙坚争取足够的反击时间,让董卓占据颖川和南阳的计策彻底落空。看来,朱俊非常急迫要诛杀董卓,要勤王除奸,挽救社稷,他对李弘、袁绍和袁术已经失去了信心,他要独木擎天了。
如今董卓毁了制衡之势,朱俊又火上浇油,北疆和董卓彻底撕破了脸,李弘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打董卓。打董卓是肯定的,如果任由董卓这样为所欲为,北疆迟早要被他拖垮,大汉社稷更是振兴无望。
李弘本来是想利用制衡之势平息战火,稳住社稷,然后再以北疆的实力强大皇权,逐渐把各方势力集中到朝廷上,消洱危机。但由于董卓一心要诛杀袁绍等叛逆,连施暴行,导致制衡无法形成。后来如果不是兖青徐三州爆发黄巾军叛乱,袁绍和讨董大军自顾不暇,这制衡之势根本就没有部分实现的可能。
兖青徐三州的黄巾暴乱给了北疆和京畿喘息的机会,董卓和李弘只要联手,同舟共济,袁绍和讨董大军迟早都要灭亡。但董卓这个时候却奏请天子废除了五铢钱,这让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李弘再也无法忍受。董卓屠杀洛阳的宗室门阀和名士诸生,强行迁都,纵容将士掳掠京畿郡县,诛杀袁隗和袁阀至亲,他都能忍受。但董卓矫诏废除五铢钱,破坏北疆岌岌可危的财赋,他就不能忍受了。李弘随即改变策略,封锁了与京畿的联系,切断了双方货殖的来往,他打算借助制衡之势压制董卓,为将来讨董勤王做准备。
被逼到绝路的董卓立即予以反击,主动攻击河东和南阳,力图破坏制衡,利用兖青徐三州的黄巾暴乱和随即产生的流民泛滥,粮食紧缺等诸多危机,把李弘、袁绍等势力全部推进崩溃的深渊。董卓妄图以社稷倾覆和生灵涂炭为代价,保住自己的权势。
李弘和北疆诸多大吏都看到了即将来临的危机,能够保护大汉社稷和天下苍生的唯一办法就是迅速击败董卓。但是,北疆仅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击杀董卓,勤王兴国,必须要联合袁绍、袁术和各地州郡的力量。
“无论洛阳形势如何发展,子善(颜良)这七千人是回不来了。”徐荣轻轻搓着一双大手,担忧地说道,“河东目前只有从义(玉石)的一万军,栖之(杨凤)的一万军还在路上,如果加上三千黑豹义从和两千虎贲,我们也只有两万五千人。以两万五千人强渡黄河攻击洛阳,兵力太单薄,失败是必然。所以今天这个机会我们是赶不上了,只能期盼颜良、吴雄他们守住关隘,坚持到下个月。”
“下个月?”玉石叹道,“一个月的时间够吗?一个月后,我们能集结的兵力也就这么多。冀州四个屯田郡国至少需要两万戍守兵力,飞燕(张燕)和云天(麴义)不可能率军赶到河东。我们需要更多兵力。”他抬头看看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的李弘,“大将军,再征屯田兵,你看怎么样?没有五万人,我们拿不下洛阳。”
“河东的屯田兵是去年七月从流民中征募,他们开荒屯田可以,打仗太差。年初杨大人带着最精壮的一万屯田兵到洛阳,在河内一战中一箭未发,仅仅来回跑就跑掉了一千多人,这种兵不能再用。”朱穆摇手说道,“这种兵拿来充充场面,吓唬吓唬人可以,但打仗不行,反而坏事。玉大人临时征调的一万屯田兵,大将军不是命令解散回去秋收了吗?原因就在于此。要征屯田兵,我看还是从河套军屯区征调。河套屯田兵过去都是黄巾军,虽然三年多没有打仗了,但凭借他们过去在冀州、太行山一带的打仗经验,戍边没有问题。从河套征调两万屯田兵戍边,戍守边郡的两万步卒大军立即南下参战。”
“公定这个主意不错。”玉石连声赞道,“打仗,还是用百战之兵最好。北疆军资短缺,需要精兵强将,五万兵就要当五万兵用。另外,让子龙再带五千铁骑南下,这样我们的攻击力量就够了。大将军你看呢?”
李弘摇摇头。
“现在十二万边军的军资已经成了北疆最大的难题,你们不想办法解决,却要再增兵两万。”李弘苦笑道,“我要裁兵,你们要增兵,什么意思?”
“形势已经变了。”玉石说道,“没有兵力,我们怎么攻打洛阳?”
“五万大军攻打洛阳,需要多少军资,你算过吗?”李弘问道,“我们是不是也要象董卓一样,纵容将士们四下掳掠,实在不行就吃人?”
玉石没有说话。
“董卓目前至少有十万大军,如果我们也用十万大军攻击他,大约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拿下洛阳和长安?董卓打输了,可以挟持天子逃到西凉,那我们又要花费多少时间击杀董卓救回天子?如果这一仗一打就是半年甚至更长时间,我们是不是能一直坚持下去?”李弘无奈地说道,“先打洛阳的原因就在于此,伺机攻击洛阳的原因也在于此。我们首先要保证自己的生存,保证自己不被董卓击败。我们败不起,打败了就很难翻身了。”
“大将军的意思我懂,但董卓给我们这个机会吗?”玉石疑感地问道。
李弘和徐荣互相看看,忧色重重。如果董卓主动求和,如果董卓没有遭到朱俊、毋丘毅的倒戈一击,如果颜良等人完全控制着京畿三关,那这个机会的确有,但现在就很渺茫了。
徐荣稍加思索之后,手指地图说道:“在保证北疆的前提下,我们只能用最少的军资和最少的兵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合袁绍、袁术和各地州郡的兵马同时攻击洛阳,这也是袁绍和讨董大军在年初的时候最希望我们做的事。”
“大人,袁绍与各地州郡的兵马现在都在和黄巾军激战,袁术、孙坚正在和董卓交战,短期内他们不可能有力量攻击洛阳。”朱穆说道,“如果我们不在十一月发起攻击,颜良他们就完了。”
“我们可以主动和董卓言和,毕竟他的主要目的是颖川和南阳,不是攻打我北疆,他完全没有必要赶尽杀绝。”李弘说道,“如果袁绍他们能在冬天来临之前击败各地的黄巾军,明年初我们就可以攻击洛阳了。”
“公定,你立即以我的名义写一份书信给董卓,说我要和他谈谈。”
“另外,你把我们对洛阳形势的估计,还有打算联合袁绍、袁术以及各地州郡共同讨伐董卓,攻打洛阳的想法告诉长公主和李玮,请他们仔细考虑考虑,然后想办法给我们两万五千大军筹集大约四个月左右的粮饷。”
两天后,牛辅派人送来一份书信,说相国大人有事要和骠骑大将军商议。如果骠骑大将军同意,相国府长史田仪可以立即赶到河东。
李弘急忙回书,同意田仪到河东来,并命令祭锋带着一百黑豹义从沿途保护,以免出现意外。现在北疆将士对北军和董卓的人非常仇视,路上要是那个不听话的军官带人把他杀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李弘特意让朱穆回避了。李弘、徐荣、玉石三人先后看完董卓的信后,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朱俊还活着,颜良和吴雄等人也还活着。虽然七千北疆将士肯定有所折损,但虎牢、孟津和小平津暂时还在手上控制着,洛阳的局势还没有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过,董卓的话能不能信?朱俊和颜良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董卓说什么放弃洛阳之类的话根本就是胡扯,他担心李弘要打他,自己无暇分兵南下掳掠钱粮,所以才匆匆派田仪到河东来议和,说白了就是缓兵之计。这一点双方心里都清楚,彼此心照不宣,对董卓破坏制衡,攻打河东和驻守洛阳北疆军的事绝口不提,直接切入主题。
李弘说,我要立即派人到洛阳去。北疆和朝廷握手言和的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告诉颜良,免得他再度出兵攻击相国大人,让双方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田仪同意。他说相国大人说了,我到了河东后,大将军就可以派人去洛阳了。但相国大人考虑到洛阳的安危,希望大将军下令北疆军退出虎牢、孟津和小平津三关。颜良的大军必须退到中牟一带。(中牟城位于京畿河南尹和兖州陈留郡的交界处,距离洛阳大约四百多里。)
李弘不同意。北疆军退到中牟后,没有粮草接济,短时间还能支撑,时间长了就不行了。李弘说,说服袁绍、袁术需要时间,毕竟相国大人杀了袁隗、袁基和袁家五十多口人命,双方有血海深仇,要他们和相国大人同殿为臣,很难很难,所以他要求颜良带着北疆军回河东。
田仪苦着脸说道:“大将军,现在你和相国大人互相都不信任,相国大人怎么可能会让颜大人带着北疆军回河东?洛阳是大汉根基之所在,如果毁于战火,社稷危矣。相国大人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才决心退出洛阳。下官恳请大将军以社稷为重,还是早日督请颜大人率军离开虎牢。”
李弘冷笑道:“相国大人既然决心退出洛阳,颜良为什么还要离开虎牢?”
田仪劝道:“相国大人迟早都要把拱卫洛阳的重任交给大将军,将军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拱卫洛阳?”李弘嗤之以鼻,“我为什么要到洛阳去?先帝和陛下都让我戍守北疆,我怎能到洛阳去?你回去告诉相国大人,说我要上奏天子,恳请天子让长公主到洛阳主掌六州军政,统一指挥各州郡兵马平定黄巾暴乱。”
田仪从容说道:“大将军此议甚为妥当。只是,现在……”
“现在我要立即和袁绍、袁术联系。”李弘打断了他的话,“为了争取时间,我府内掾属要任意进出京畿,不得有任何阻碍。”
田仪笑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将军如果不放心,我可以一直留在河东,直到相国大人西返长安。”
李弘毫不客气的,当即把田仪留在了河东。田仪躬身告辞,回军帐给董卓写信去了。
徐荣反复看着董卓的书信,疑惑地说道:“任由我们进出洛阳联系袁绍、袁术?难道董卓真的要放弃洛阳?李儒死了后,刘艾和田仪对董卓非常重要,他怎会舍得把田仪留在我们这里?这里面难道还有我们没有想到的东西?”
李弘低着头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玉石皱眉沉思。
“董卓不可能放弃洛阳。”李弘说道,“如果袁绍和各地州郡的兵马能在近期内击败黄巾军,袁术和孙坚能顶住董卓的攻击,那么最迟到明年初,我们就可以同时攻击洛阳。董卓无力应对三个战场,他必定要回撤长安,然后……”
徐荣和玉石神情严肃地望着李弘,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李弘沉吟良久,叹了一口气,“然后我们就要看黄巾军的脸色了。黑山的白绕、于毒也罢,青州的司马俱、徐和也罢,他们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会再次下山。这样一来,我们能不能确保冀州不失?如果袁绍和各地州郡的兵力不得不回头平叛,那攻击洛阳之战就极有可能半途而废。洛阳还是董卓的。”
“董卓凭什么认定袁绍和各地州郡的兵马今年无法平定黄巾军的暴乱?”玉石十分怀疑地说道。
“我们又凭什么认定黄巾军今年一定会被击败?”李弘说道,“当年皇甫嵩和朱俊等人之所以能在六到八个月内击败黄巾军,最重要的是得到了朝廷充足的粮饷军械支持。后来朝廷又及时开仓放粮、赈济了大量的流民,在最短的时间内稳住了一部分州郡,但现在呢?现在袁绍和各地州郡的长官们一样都没有,就连平叛的军队都不能和当年的北军相比,他们在冬天来临之前能把黄巾军赶回山上就非常不错了。”
“董卓当年参加过平定黄巾军的战斗,这些事他应该很清楚,他能预料到明年的形势并不奇怪。我打过黄巾军,这里面的事我也知道的很清楚。看样子,黄巾军要帮董卓的忙了。”
徐荣看看愁眉不展的李弘,小声安慰道:“正清(高览)到兖州已经两个多月,应该有书信到了。看看他怎么说。不管明年有没有黄巾军暴乱,我们都要打洛阳,否则北疆怎么办?”
朱穆极力要求到洛阳去,李弘没有答应。
李弘把尉曹掾许混请到了大帐,请他到洛阳去一趟。
李弘给董卓写了一份回书,废话连篇,关于北疆军是否退出虎牢等三关的事提都没有提。李弘对许混说,你见了董卓后,凡事都含混其词,实在不行就一问三不知,但你务必要尽快见到颜良,让颜良把洛阳发生的事详细告诉我。
然后李弘把北疆打算联合袁绍、袁术攻打洛阳的事说了一遍。李弘说,你从虎牢关出发,绕道陈留郡到河内去见袁绍,和他仔细商量此事。让田畴到南阳见袁术,有消息就亲自回河东向我禀报。关于是否坚守虎牢关的事,李弘叫许混带话给颜良,能守则守,不能守就退到中牟或者豫州一带,以保存实力,为明年初攻击洛阳蓄积力量。如果兵力已经折损太大,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就地募兵补充。
****
十月中,晋阳,龙山。
长公主府在张温、丁宫、蔡邕等人的主事下,否决了李弘的提议,要求李弘立即从塞外调兵南下,趁着董卓攻打颖川和南阳的机会,西进长安勤王。
长公主听了张温等人的禀奏之后,非常吃惊,“打仗是大将军的事,我们怎能干涉?”
张温解释道,打仗的确是大将军的事,但打不打仗,在哪里打,却不是大将军的事,而是殿下的事。
骠骑大将军主掌北疆十六郡军政,意思就是说北疆十六郡不管是兵事还是民事,都是骠骑大将军说了算。这时骠骑大将军相当于一州的州牧。骠骑大将军督领六州兵事大权,这个意思是说,当这六个州有叛乱时,骠骑大将军无需天子圣旨,就可以率军平叛。但骠骑大将军只有战场指挥权,没有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和军事行政权。
长公主身份尊崇,是先帝的女儿,当今天子的姐姐。值此国家危难之际,自然是家国合一,要一力承担拯救社稷的重任了。凭借着先帝的遗诏,当今天子颁赐的节传、斧钺,长公主权力之大,影响力之大,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就凭这一点,做为人臣的骠骑大将军就要事事征询,不能有丝毫的谮越,以免违背礼法。
另外,当今天子诏令长公主督掌六州军政。长公主的这个督领六州军政虽然权力很大,但它不能简单的理解为是统领六个州的大州牧。如果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权力,不就相当于大汉国的半个“天子”了,那皇帝还能坐稳江山?没两天就被杀了。这个督领几州军政的事一般也就在国家非常时期出现,而且肯定是皇室成员主掌此权,这个权力受到天子,朝廷和督领诸州的共同制约。简单的说,它没有人事权和财赋权,不能更换州郡长官,不能征调州郡财赋,它最大的权力其实是依托皇权而产生的协调权。
比如现在兖青徐三州有蚁贼暴乱,长公主就可以协调六州长官,统筹调配平叛的兵力和钱粮。这时候骠骑大将军就相当于一州州牧,而袁绍就差多了,不过是个渤海郡的太守,冀州牧韩馥的下属而已。
再比如这次打董卓。董卓权力很大,掌国家权柄,代理国事,如果天子不说他是奸侫,天下谁敢说他是奸侫?谁说谁就是叛逆,象袁绍、韩馥现在就是我大汉的叛逆。但董卓的确是奸侫,今天子年幼,他哪能分辨出董卓的奸和忠?而且天子受董卓挟持,他就是想说董卓是奸侫,他也不敢说出口。这时就需要长公主出面了。长公主出面号召天下州郡讨伐董卓,勤王兴国,匡正大汉,天下莫不从之。换句话说,在天子没有解困之前,长公主主掌国家权柄,代理国事。骠骑大将军权力再大,他也要受长公主节制,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和军事行政权都在长公主手上。
骠骑大将军为什么要把攻打洛阳的事禀奏长公主?原因就在于此。目前看来,李弘还是我大汉的忠臣。先帝当年的选择的确没错,先帝让殿下到北疆也没错,我大汉能不能再度中兴,希望就在骠骑大将军身上了。
长公主似懂非懂。她担心自己出面干涉打仗会惹恼骠骑大将军,所以她不愿意在文书上加盖自己的印信。
“难道殿下不想救出天子?不想拯救社稷?”
长公主摇摇头。
“那就请殿下盖上印信。”
****
李玮勃然大怒。
征兵南下,一路配合袁绍、袁术佯攻洛阳,一路以主力大军攻打长安。两路作战,这怎么可能?钱在哪?粮食又在哪?
我们要攻打董卓,也就等于不承认当今朝廷,那么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应该暂归于骠骑大将军府,而不是长公主府。
张温反驳道,是谁举起勤王讨董的大旗?是长公主还是骠骑大将军?
李玮也反驳道,是谁统领北疆十二万边军?是长公主还是骠骑大将军?
张温冷笑道:“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这天下一草一木都是天子的,更不要说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十二万边军了。莫非李大人认为这十二万边军是骠骑大将军的私人财产?”
李玮骇然变色。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28节
十月中,河东,河北城,骠骑大将军行辕。
八百里快骑一天之内就把李玮的书信送到了李弘手上。
李玮督请李弘在河东战事暂停之际,立即回晋阳主持大局。龙骧将军徐荣和折冲将军玉石都在河东,大将军担心什么?现在北疆最危急的问题不是讨董勤王,也不是粮食财赋,而是权力分配问题。如果我们任由长公主的权势在北疆迅速膨胀,长公主和大将军势必要陷入权力争斗,北疆将再无宁日,大将军想做的事都将成为泡影。
李玮详细解说了长公主府对当前形势的分析和提出的应对之策。由于长公主府和骠骑大将军府对当前形势的看法不同,应对之策也大相径庭,两府之间的分歧非常大,根本没有协调的可能。正因为两府之间的分歧不可协调,两府之间的权力分配问题不可避免的摆到了案几上,而争论最激烈的就是军权分配问题。
北疆大军现在是讨董勤王,稳定社稷的中坚力量,这支大军目前到底听谁的指挥?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和军事行政权到底隶属于长公主还是骠骑大将军?
李玮说,这件事张温大人只和我一个人私下做了商讨,两府尚没有正式合议,显然他想知道大将军的态度,以便迅速做出反应。
我的威望和资历不能和张温相提并论,我也不知道大将军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所以我没有底气,也不敢理直气壮地和张温为这件事争论。我气愤之下说了几句不知轻重的话,结果张温质问我,说北疆军难道是大将军的私有财产?我很惊惧。张温说句话,说明长公主和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北疆大军的军事决策权和行政权了拿到手了。
大将军你要知道。如今董卓已经和我们闹翻,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打击和压制大将军,如果这个时候张温以长公主的名义秘密上书天子,恳求天子把北疆大军置于长公主的掌控之下,你说天子和董卓会不会答应?北疆大乱,对董卓而言,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从这一点我们也可以看出董卓当初奏请天子赐封长公主以六州军政大权,派朝中七位大臣到北疆辅佐长公主的用心了。当初朝中大臣们出这个主意的目的当然是想逼迫我们攻打董卓,而董卓不可能不知道,但他更了解骠骑大将军。他知道为了争夺军队的控制权,北疆一定会乱。
董卓看到北疆大乱的机会已经来临,必定会奏请天子答应长公主的要求。圣旨到了北疆,大将军是接旨还是抗旨?如果你接下圣旨,长公主和张温他们必定要把你架空,要知道北疆有九个将军十二个中郎将,谁都可以领兵作战。但这些人领兵打长安,董卓就未必畏惧了。如果你不接圣旨,公然违抗天子的命令,无视长公主的威仪,那大将军一直标榜自己尊奉天子,要振兴社稷又做何解释?在北疆诸吏的眼里,你和董卓、和袁绍又有什么区别?大将军的威望和忠信遭到严重打击后,将来如何镇制北疆?
自从长公主到了北疆后,由于她身份、地位的尊崇和显赫,北疆诸府诸吏,门阀富豪,诸生儒士,布衣百姓无不对她敬若神明。先帝有二子一女,如今弘农王已死,天子蒙难,唯有这长公主带着先帝遗诏到了北疆,承担起了拯救社稷的重任,由此可见她在天下人心目中的份量。过去北疆以大将军的身份地位最为尊崇,大将军说了算,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虽然大将军依旧手握重权,但在长公主面前,大将军不过就是一个大臣而已。所以现在在北疆,长公主代表着大汉,代表着天子,北疆人心中只有长公主,而大将军在大家的心目中,已经退居其次了。这个时候大将军如果公然抗旨,和长公主决裂,势必要受到各方的指责,北疆诸吏也会和大将军离心离德,北疆即使不乱,也会因此留下深重的隐忧。
如果大将军在大家的心目中和董卓是一样的人,那么无论在北疆军中,还是在北疆诸府中,都会有人秘密联系长公主,阴谋诛杀你。这不是我危言耸听,你看看董卓,有多少人要杀他?北疆一旦发生暴乱,大将军还有回天之力吗?
李玮最后说道,长公主督领六州军政,这个六州包括北疆,也就是说,长公主实际上掌握了北疆大军的部分军事决策权和行政权。虽然还有一部分军事决策权和行政权在天子和朝廷手上,但因为现在天子蒙难,朝廷被董卓控制,实际上这部分权力也已经归于长公主。目前关东战事紧张,董卓无暇他顾,他不可能想到奏请天子再追加长公主一份圣旨。而张温等人考虑到当前形势和北疆现状,也肯定不愿意和大将军决裂,所以他也不可能恳请长公主上奏天子求旨。但为了预防万一,还是请大将军加强戒备,严防长公主派人西上长安。有这一份圣旨和没有这一份圣旨,对北疆来说,可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请大将军务必不要疏忽。
上个月我一再督请大将军拒绝朝廷使节入晋,但大将军执意不听。大将军说制衡之势刚成,需要天子和朝廷的理解与支持,不能公然抗旨。但现在形势风云突变,董卓和我们彻底决裂,制衡之势已经破坏殆尽,我们受制于长公主,如何应对?请大将军速速回晋。
李弘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我离开龙山之前,许多事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虽然董卓暂时和我们言和,但北疆危机没有缓解,攻打洛阳的计策当然也就不能改变了。怎么突然就扯到了权力分配上?北疆危机怎么越来越大了?
徐荣、玉石和朱穆先后看完李玮的急书,三人相视无语。长公主入晋后,对北疆的威胁终于开始显现了。
“这都是我和仲渊的错。”朱穆十分歉疚地说道,“过去我不太了解大将军,对大将军的为人有些误解,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大将军是个什么人,我心里清楚。大将军为了大汉社稷,为了北疆,可以说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办法都想尽了。但因为我们这些人的无能,把大将军一步步拖到了绝境。”
李弘看着朱穆,非常感动地伸手拍拍他的后背,“公定,不要这么说,我们都尽力了,何况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还有办法。”
“大将军,徐大人,玉大人,几年来,你们一直征战四方,从没有接触过朝政。你们想不到今天的事,可以理解,但我和仲渊应该早就想到的。”朱穆长叹道,“可惜,我和仲渊太年轻,我们除了在太学高谈阔论外,不过就是做了一阵子的郡府小吏,没有任何处理国事的经验。对政事也是一知半解,尤其对朝堂上的权势争斗更是一无所知,现在想想,真是为自己的无知而汗颜。”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从先帝时候开始,朝廷就已经在想方设法削弱和掣肘大将军的权势了,由于各种机缘巧合,如今他们终于成功了。”
先帝在归天之前,做了两件最重要的事,一是给大将军两份遗诏,一是把长公主送到了河间国。虽然先帝的目的看上去都是为了皇统,但其实先帝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削弱和掣肘大将军。给大将军的两份遗诏一份立即送到了北疆,一份交给了袁隗。袁隗非常理解先帝的意图,即使皇统的事已经解决了,但大将军的事没有解决,尤其后来又冒出个董卓,于是袁隗就有了一石二鸟之计。那石头就是讨董联盟,而二鸟就是大将军和董卓。
一个石头要砸死两只鸟,需要各种条件,不是想砸就能砸死的。能砸死两只鸟的最好办法就是用绳子捆住两只鸟的脖子,然后再把这两只鸟砸死。捆住董卓的绳子就是天子,董卓挟持天子,天子蒙难,不打也要打。捆住大将军的绳子就是长公主,长公主要勤王除奸,不打也要打。现在这两只鸟都被捆住了,就等着石头来砸了。
长公主如果没有先帝的遗诏,最多也就有身份无比尊崇,但有了先帝的这份遗诏,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看诏书不是只看内容,而是要深刻领悟诏书的主旨,天子的心意。先帝遗诏的主旨是什么?是稳定社稷。天下人都知道,先帝解决皇统的终极目的是为了稳定社稷,但现在先帝的终极目的并没有达到,也就是说先帝这份遗诏的效力依然存在。
先帝给大将军的另外一份遗诏是什么?汉,一个大大的汉字,其主旨是什么,不言而喻,是忠诚,是对大汉社稷,对先帝,对天子遗诏的忠诚。
面对一个长公主,两份遗诏,大将军该作出何种选择?这根绳子,大将军愿不愿意套到自己的脖子上?显然,大将军不愿意。大将军宁愿抗旨,也要压制各方实施制衡之策。于是,天子修改律法,公开授予长公主督领六州之军政,派出朝中七位老臣来辅佐长公主,利用大将军不谙朝政的弱点,悄悄地把这根绳子套到了大将军的脖子上。
我们为什么疏忽了?因为我们一直承认当今天子和被董卓所把持的朝廷,我们至今都没有公开宣布勤王讨董,我们一直都在低着头努力摆脱北疆所面临的危机。我们还在幻想着假以时日我们可以利用北疆强大的实力逼迫董卓还政于天子,所以我们都疏忽了长公主和长公主潜在的巨大权势。
此时大将军已经和董卓翻脸,长公主再无顾忌,立即就可以奉先帝遗诏,宣布天子和朝廷都已经被董卓所挟持,天子圣旨为董卓矫诏,没有任何效力,诏告天下州郡共同讨董勤王。而长公主就此掌控了代行国事的大权,获得了比大将军更大的权力。至此,大将军在北疆的权势开始受到长公主的制约,实力也将被长公主一步步削弱。
我们可以就此设想一下,长公主举起讨董大旗后,天下会是一个什么形势?袁绍位卑权轻,他和他的讨董联盟会毫不犹豫地聚集到长公主这面大旗下。袁绍手中的“承制诏书”和长公主的显赫身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袁术和孙坚等人就更不必说了。从长公主这个角度来说,她也需要袁绍、袁术这两方势力来制约和平衡大将军的权势。所以她会非常小心地避开皇统问题,把袁绍、袁术拉到讨董大旗之下。大将军怎么办?先帝给大将军的两份遗诏已经公开于世,大将军如果再不讨董,再不勤王,再不尊奉长公主之令出兵拯救社稷,声望和威信将会荡然无存,其下场不问可知。
大将军你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北疆不是你大将军的封地,不是一个诸侯国,它只是大汉疆域的一部分。北疆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人,包括军中的大小将领,北疆诸府的大小官吏,基本上都忠诚于大汉,忠诚于天子。大家都是因为你忠诚于大汉,忠诚于天子,所以才遵从你的军令,才听从你的指挥。如果大将军公然和长公主决裂,大将军凭什么让北疆的人相信你的忠诚?凭什么让人相信你能稳定北疆,拯救社稷?除了一部分绝对忠诚于你的胡族和亲信,你还能得到多少北疆人的信任和支持?北疆人都不信任你支持你,袁绍、袁术又怎会信任你?大家如果不能聚集在同一面大旗下,不能齐心合力,又怎么讨董勤王?怎么拯救社稷,挽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你们或许认为长公主没有军队,没有实力,大将军完全可以待仗手中的实力牢牢地控制她。那么我问一句,今天大汉的乱局是由何而生?是因为袁绍和各地州郡反对董卓主政?董卓为何可以主政?是因为他控制了天子。你们要知道,董卓即使没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但他控制天子本身却就是大奸大恶之举,天下人人可以讨之。大将军如果倚仗军队控制长公主,我可以肯定地说,北疆要乱。为什么?冀州韩馥大人首先就会切断对北疆的援助,幽州刘虞大人也会愤而反击,袁绍、袁术之流更会推波助澜,他们绝不会在一个奸侫董卓还没有被消灭的情况下,眼看着另一个奸侫董卓再次产生。
北疆目前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如果我们失去了冀州的四个屯田郡国,失去了冀州的援助,百姓会因为饥娥而暴乱,十二万大军会因为没有口粮而崩溃。试问在这种情况下,大将军还能力挽狂澜吗?董卓好歹有关中之利,而我们呢?我们只有贫瘠的三晋和荒凉的大漠。大将军会背着叛逆的恶名,先于董卓而败亡。
如果大将军甘愿做大汉叛逆,甘愿放弃北疆四处征伐,甘愿和董卓同流合污,甘愿涂炭天下生灵,甘愿让大汉社稷倾覆,大将军可以为所欲为,干什么都行。但大将军必定会众叛亲离,会迅速死于战乱。大将军可以放眼看看历史,在没有任何根基之下,以一人之力倒行逆施阴谋篡国的叛逆,最后都是什么下场?不过就是涂炭生灵遗臭万年而已。
北疆刚刚经历远征大漠之战,大军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喘息时间,而朝廷又因为连番战祸断绝了大军的粮饷,军队内部有危机。北疆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北疆的承受能力,各地屯田又未见成效,而各地州郡的流民还在不断北上,北疆有财赋粮食危机。长公主到了北疆,天子修改律法赋予她凌驾于北疆之上的权力,而这时董卓又偏偏破坏了制衡,导致北疆立即产生了更为严重的权力危机。北疆存亡,尽在大将军一念之间。
北疆的权力危机是从先帝时就种下的,到今天,终于完全成形。张温的那句话让李玮胆战心惊,不敢出言顶撞,就在于这个危机的后果谁都承担不起。朝中的大臣们一致推荐张温等七位老臣到北疆,考虑的极为周全,他们把方方面面的情况全部想到了,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遗漏。
张温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奏请长公主诏告天下勤王讨董?张温明明知道北疆现状,他本人又亲自指挥过西疆平叛大战,但他为什么还要提出两路作战,同时攻打长安和洛阳的必败之策?张温为什么私下和李玮商谈此事,却没有召集两府合议,公开提出此策?
朱穆看看李弘,拱手说道:“大将军,张温大人在问你,你到底是忠于大汉?还是忠于你自己?”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29节
李弘神情凝重,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忠诚于大汉,这是我的家。”
朱穆脸上一喜,徐荣忧色重重,低头看着自己的大手,沉默不语。
玉石盯着滔滔不绝的朱穆,若有所思。
朱穆把这场突如其来的权力危机的前前后后分析得非常透彻,虽然有些话未免言过其实,但因为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产生认识上的不同也无可厚非。不过,玉石注意的不是这一点,而是朱穆说这番话的真正用意。朱穆显然赞同把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和行政权让出一部分给长公主。另外,玉石也注意到李玮在那封书信中没有提出任何应对之策,只是督请李弘回晋,这大违李玮一贯的行事作风。是不是说,李玮也赞同让权?李玮、朱穆是北疆大吏,骠骑大将军府的长史、司马,可以说是帮助李弘主掌北疆军政的左膀右臂,两人对北疆、对李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这两人都力主骠骑大将军让权,那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北疆的士人都认可长公主对军事决策权和行政权的掌控?
朱穆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骠骑大将军都没有掌控军事决策权和行政权的依据。相反,长公主却有,她如果执意要拿走这个权力,李弘只有和长公主决裂。和长公主决裂的后果,朱穆也解释得很清楚了。说来说去,都是先帝种下的祸根,如果长公主不到北疆,哪来这些事?
“公定,军事决策权和行政权一旦给长公主了,对北疆大军来说就是一场灾难。”玉石试探着问道,“难道你看不出来?”
朱穆听到李弘那坚定而不容置疑的回答,心里已经知道答案,埋在心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神态显得极为欣喜而轻松。
“玉大人,你这么想,是因为你对国家政事不是非常了解,也太轻视张温、丁宫这些老臣了。他们能任职三公,辅佐天子处理国事,头脑怎么会简单到强行夺权,倾覆北疆这种地步?”朱穆笑道:“大将军如果因为这件事和长公主决裂了,试问对天子,对长公主,对北疆,对整个社稷有什么好处?难道几位老臣到北疆来就是辅佐长公主倾覆大汉社稷吗?”
李弘、徐荣和玉石疑惑地望着朱穆。
“大将军,徐大人,玉大人,你们可以再看看仲渊的信,再仔细看看,仲渊为什么要在信中一再提到长公主的显赫身份对北疆的影响?为什么一再提到长公主如果强行求得天子圣旨,和大将军公然决裂的后果?为什么一再提到张温只和他一个人私下商谈这等关系到北疆生死存亡的大事?”
朱穆拿起李玮的书信,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仲渊这一句话,不知道你们可理解了。仲渊说,勤王只是手段,稳定社稷才是目的。稳定社稷是先帝的终极目标,也是我们今天正在为之努力的目标。试问诸位大人,勤王后,社稷能不能稳定?答案不言而喻,不能稳定。依照目前的形势,我们即使能在几年内击败董卓救回天子,但大汉没有五年,十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恢复到黄巾军暴乱以前的稳定局面。”
“仲渊这句话,大将军和两位大人可能一扫而过,没有引起你们丝毫的注意,但正是这句话,才是这份信的主旨。”朱穆看看神情尴尬的三人,继续说道,“我们往往注重手段,陷入为手段而战的迷惘里,却忘记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我们现在谈稳定社稷的事,让我们暂时忘记勤王。”朱穆笑眯眯地说道,“如何才能稳定社稷?仲渊给了大将军三个应对之策。”
“首先是尊奉长公主。自从长公主到了北疆后,北疆的确有了不少变化。比如过去我们总是抱怨诸府掾属不够,造成上下政令不通,办事成效甚微,但现在这种情况随着长公主的到来正在得到逐步改善。各地战乱,不少儒士过去都选择南下荆、扬两州,但现在有人开始选择北疆作为避祸之地了。再比如北疆的门阀富豪,由于长公主的恳求和劝说,门阀富豪们要比过去更加愿意接受和配合北疆诸府下达的诸多政令,这使得北疆的稳定有了更多的保障。还有这次到冀州购买粮食的事,四位老臣同时出面,其结果可想而知。也就是说,长公主可以帮助北疆,我们要尊奉长公主,把长公主的这些优势全发挥到极致。这无论对稳定北疆,还是对振兴社稷,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要想把长公主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大将军就不能和长公主决裂。这是仲渊的第二个应对之策。不和长公主决裂,是不是大将军就必须让权?不是。”
“大将军让权,也就是长公主夺权,其后果必然会导致双方决裂。所以为了早日稳定社稷,必须要把长公主和大将军的两股力量整合到一起,而这正是朝中的大臣们派遣张温等七位老臣来到北疆的真正原因。”
“长公主和大将军的两股权势如果完全整合,大将军的权势会更大,而长公主的权势也更加显赫。也正因为长公主和大将军从这次整合中得到巨大利益,双方才能精诚合作,群策群力,大汉才能看到中兴的希望。”
李弘、徐荣和玉石三人面面相觑,心中不由地对张温、李玮和朱穆这些士人又是敬佩又是惊惧。北疆的权力危机在这些人的眼里竟然不是危机,反而成了整合力量,早日振兴社稷的契机。
“公定,怎么整合?你能说说吗?仲渊说话藏头掐尾,说了和没说一样。”玉石十分恭敬地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将军不但不用让权,还能得到更大的权力?”
朱穆手捻短须,稍稍思索了一下,“徐大人,玉大人,你们常年征战疆场,对朝政的确不熟悉,甚至可以说很陌生。大将军虽然督领北疆军政也有一年多时间了,但大将军的注意力都在战场上,府衙具体事物基本上不过问,都是由赵岐老大人和仲渊,还有府内诸曹掾属自行处理。到目前为止,大将军对府衙的具体运作和府衙诸曹的作用可能还不是非常的了解。比如说,诸位大人知道粮食很重要,但诸位大人知道各级府衙把一个农户家里上缴的粮食送到国库,需要经过多少种办法,运用多少道手续吗?”
三人摇摇头。这事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这是个非常非常复杂的过程。虽然是一件收几十斤粮食的小事,但其中却涉及到国策、官制、财赋、民事等等诸多方面,详细解释起来可能要几个时辰。
“大将军率军远征大漠,十几万将士立下了盖世功勋。但远征大漠的胜利难道仅仅是十几万将士的功劳吗?”朱穆说道,“从朝廷到各州郡县府衙,从天子、大臣到民夫、普通农户,大汉国上上下下都为远征大漠的胜利付出了无数的艰辛和汗水。我们就说说董卓,他在我们远征大漠的时候,需要督领朝廷相关府衙给我们筹措粮草军械,他和整个朝廷为远征大漠做了多少事,大家知道吗?如果没有董卓和朝中大臣们,还有各州郡县府衙官吏们的努力,远征能取得胜利?大漠能被我们征服吗?说句良心话,我认为大将军如果没有朝廷的支持,无法征服大漠。”
“正是朝中大臣们,各州郡县府衙官吏们和大汉几千万百姓们的血汗,成就了大将军和北疆将士们的荣耀和功勋。”
“现在大将军为了大军粮饷的事殚精竭虑,应该能深刻体会到当初董卓主掌朝政时候,他和朝中大臣们,各州郡县府衙官吏们的辛劳和为此做出的功绩。”朱穆看看深有同感的李弘、徐荣和玉石三人,突然提高声音说道,“那么,远征大漠和振兴社稷相比,哪一件事更难,更需要耗费财力,更需要漫长的时间,更需要举国上下的同心同力?”
“当然是振兴社稷。”玉石说道。
“以大将军和十二万北疆将士,再加上北疆十六郡的财力,能不能独立支撑起振兴社稷的大业?”朱穆接着问道。
“当然不能。”李弘说道,“我们需要朝廷,需要更多州郡的支持。现在我们生存都成问题,还谈什么振兴社稷?”
“那朝廷在哪?各地州郡的力量又如何才能整合到一起?”朱俊继续追问道。
李弘、徐荣和玉石霍然醒悟。
朝廷被董卓所胁持,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各地州郡失去了朝廷的掌控,成了无根的浮萍,早已是一盘散沙。虽然袁绍以所谓的承制号令天下,李弘以制衡约束各方权势,但都掩盖不了大汉州郡各自为政的事实。这时候,大汉国最需要的不是天子,而是朝廷,一个可以控制和整合各地州郡力量的朝廷。
朱穆望着三人恍然大悟的表情,微微一笑。
“朝廷的作用是什么?就是充分利用我大汉国的资源整合国力。国力是什么?说白了就是大汉国近千万户人家的钱粮。朝廷的作用就是用各种办法把这些钱粮集中到一起,然后利用这些钱粮给大汉国千万户人家创造更多的财富,让大汉国千万户人家的钱粮越来越多。”
“朝中的大臣们显然已经看出形势的发展对大汉社稷越来越不利。长安的天子和朝廷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摆设,不但无法为挽救社稷做出一丝一毫的贡献,反而成了摧毁社稷的帮凶。为了挽救社稷,他们终于痛下决心,重建一个朝廷。为此,他们一口气派出了七位德高望重的大汉柱石,他们把振兴社稷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大将军身上。”
朱穆无奈地笑道:“其实,袁隗也罢,袁绍和韩馥也罢,他们都是对的,没有朝廷,一个孤零零的天子有什么用?要想迅速恢复社稷的稳定,首先就要整合各地州郡的力量击败董卓。要整合各地州郡的力量,就要按照大汉官制组建朝廷。袁绍虽然有袁阀为依靠,但他位卑权轻,最多也不过给自己封一个车骑将军,他没资格组建朝廷,所以他极力主张重建皇统。”
“我不知道袁绍、韩馥等人是否理解了袁隗的意图,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暗藏私心,但重建皇统,组建朝廷,整合州郡力量,的确是迅速击败董卓,恢复社稷的最快最好最有效的办法。袁隗的确有经天玮地之才,不愧是大汉的柱石,他如果能亲自到冀州主持大局,也许社稷已经恢复在望。”
“袁绍和讨董联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包括大将军拒绝了他的恳求转而致力实施制衡,青州黄巾军暴乱等原因,他没能做到重建皇统,组建朝廷,整合州郡力量的目的,他和讨董联盟陷入了绝境,不知道何去何从。如今州郡各自坐大,袁绍几乎失去了对讨董联盟的控制,他现在只能利用自己的权势对各地州郡施加一些影响力了。”
李弘、徐荣和玉石三人此时总算完全明白了长安朝廷的大臣们为挽救社稷而精心策划的振兴之计。
袁绍是个失败的例子,重建皇统的阻力太大,不仅仅北疆和大多数州郡不同意,就是长安朝廷自己也不同意。所以他们最终想到了先帝的另外一个骨肉,长公主刘萧。以长公主代领国事,这样最敏感的皇统问题就解决了。没有了皇统问题的困扰,组建新朝廷就要容易得多。因为有了代表皇权的长公主,有了比较完善的大汉官制构架的朝廷,那么安抚和整合一盘散沙的各地州郡就有了可能,拯救和振兴大汉社稷才有了希望。
“北疆应该是支撑这个新朝廷的最大力量,大将军除了现有的权力,还会得到更多的权力。因为这时候大将军不是一个人带着北疆在孤军奋战,而是和长公主,和新朝廷一起,带着整个大汉国的力量在共同奋战。”朱穆说道,“虽然我们不知道张温所带来的具体计策是什么,不知道这个新朝廷能不能整合各地州郡的力量,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实现振兴社稷的愿望,但我们现在占据了大义,天下人都能望风而从的大义,占据了让国祚得以延续的先机,占据了尽可能多的力量,这就足够了。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有目的总比没有目的好。”
“但这一切,都需要大将军的忠诚,对大汉社稷的忠诚,如果没有大将军的忠诚,这就不是艰难振兴社稷之举,而是迅速倾覆社稷之举了,因为董卓就是一个例子。”朱穆看着李弘说道,“如果董卓控制着天子和长安朝廷,大将军控制着长公主和晋阳朝廷,袁绍和各地州郡再无希望,他们会干什么?由此大汉倾覆,所以张温只是试探,如果大将军拒绝,他可能迅速带着长公主离开北疆到冀州,并且让大将军背下和董卓一样的叛逆恶名。”
“为了防止长公主和张温等人做出不利于大将军的举动,李玮随即做出了第三个应对之策,杀。”
“李玮恳请大将军防止长公主向天子求旨,其真正的用意是想告诉大将军,如果大将军不同意张温之策,立即把张温之策告诉董卓,求得一份把长公主送回长安的圣旨,同时抽调兵力秘密北上,包围长公主府,以避免北疆之祸。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李弘、徐荣和玉石顿时脸显惊色。
“张温为了安全,一定命令长公主的虎贲军暗中包围了骠骑大将军府。”朱穆摇头道,“当初我劝大将军把两千虎贲卫士留下保护骠骑将军府,但大将军执意不从。张温是个好人,但为了社稷利益,好人也会变成坏人的,大将军太信任他了。”
“我当然信任他,因为我了解他,张温大人的心里只有大汉社稷。”李弘忽然想到自己已经认可朱穆所说,心情立即轻松下来,“公定,你说这封信,是不是张温大人先看过了?”
“不会。”朱穆笑道,“现在龙泉只有长公主府的两千五百名虎贲军,仲渊不得不小心一点,尤其这封信关系到长公主的性命,北疆的危亡。”
“仲渊这封信是不是只有你看得懂?”李弘拿起李玮的信左看右看,十分怀疑地问道,“你们俩个是不是有什么暗语?难道你真的有这么聪明?”
徐荣、玉石和朱穆大笑。
“公定,我们怎么回书仲渊?”李弘笑着问道。
“天子的权力都是长公主的,朝廷的权力都是长公主府的,骠骑大将军府的权力还是骠骑大将军府的权力,我们绝不违背大汉律法。”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30节
一天后,李玮的书信再次送达骠骑大将军营。
一切如李玮、朱穆所料,张温得到骠骑大将军的肯定答复后,果然拿出了一套精心准备的新朝廷架构。
李玮在书中对张温所提的方案做了详尽的解释。
长公主一旦诏告天下,主理国政,组建朝廷,勤王讨董,振兴社稷,这对董卓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这对董卓控制下的京畿和西疆州郡,对还在观望犹豫不定的部分州郡,都是一个明确的宣告。董卓是大汉叛逆,他挟天子号令天下,祸害社稷,致天子掌难,社稷危亡,大汉上下需齐心协力,共讨董贼,勤王兴国。
同时,这也赦免了袁绍和讨董联盟的所有罪责,袁绍和讨董联盟随即成为国家功臣,大家随即聚集在长公主主政的新朝廷下,共同为大汉社稷而奋战。
不过,由于要恪守尊奉当今天子,尊奉一个朝廷的原则,所以这个新朝廷不是重建,而是在长安朝廷的基础上分出了一部分,主要是由在各地任职的京官构成。
长公主代理国事,长公主府相当于内廷,从事掾属相当于内廷的尚书,主要行尚书台事。
外廷由太傅府、骠骑大将军府、监御史府构成。
太傅府行丞相事,府内置东、西等十三曹,主掌大汉行政。
骠骑大将军府行太尉事,主掌大汉军事。
监御史府行御史大夫事,主掌监察。监御史府不再隶属于骠骑大将军府,而是和骠骑大将军同列。
本朝目前的三公是由太尉、司徒、司空构成,每公领三卿,其实也就是把过去丞相的职责一分为三,但张温把这个三公官制又改回到本朝立国初期的三公官制了。
本朝立国之初的三公官制是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丞相是最高行政长官,权力最大,无所不包。太尉除了军事外,其他事几乎不管,不过就是例行参加国事合议而已。御史大夫相当于副丞相。本朝过去有个惯例,一般做丞相必须要先做御史大夫。
张温为什么要改三公官制?
过去丞相不但要管国事,还要过问皇帝的家事。所以那时皇帝如果有什么事,先交待御史中丞,由御史中丞禀报御史大夫,再由御史大夫禀报丞相。丞相有什么事,也由御史大夫转中丞,再由中丞转内廷。皇权和相权是分开的,但这也不是一成不变,遇到孝武皇帝这样雄才大略的天子,这事情就不一样了。孝武皇帝要建下万世功业,要夺丞相的权,所以当时外廷九卿都直接向内廷听受指令。内廷尚书台权重就是开始于此。
张温的意思很明显,在振兴社稷期间,绝对不让长公主独揽国家权柄。
大汉现在的太傅是刘虞。刘虞是宗室大臣,本朝柱石,长公主的叔伯,李弘的故主,北疆幽州籍将领的老上官,本人品行才智也是大汉上上之选。先帝临终前就曾拜他为托孤辅政大臣,但可惜先帝早死了一点,刘虞无法在先帝回来之前主掌大局。如果刘虞能及时回到洛阳,大汉社稷也不会陷入今日这般绝境。现在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天下有本事主掌国家权柄的,只有刘虞,没有谁能代替刘虞的位置,一个都没有。天下能让骠骑大将军李弘和北疆大军都能信服的人,只有刘虞一个人。
骠骑大将军李弘领大将军事,已经得到了征伐四方的战场指挥权。如今再给他行太尉事,那么军事行政权也就全部给了李弘,剩下的就是军事战略决策权。
在这个本朝立国之初的三公官制里,军事战略决策叙也是皇帝的,但它有个灵活性,比如遇到了弱势皇帝强势丞相,这决策权就是丞相的。遇到了象孝武皇帝这样的强势君主,决策权就是皇帝的。后来内廷权重,大司马大将军辅政,三公官制修改,这决策权就是内廷的了。
现在长公主肯定是弱势皇权,刘虞肯定是个强势“丞相”,李弘也肯定是个强势“太尉”,那这军事决策权是不是就由这两个人共掌?不是,是三个人共掌,还有一个是监御史,这个监御史是冀州牧韩馥兼领。
张温拿出这么个三公官制,算是煞费苦心,面面俱到,把什么都考虑了。要打仗,就要钱粮,这钱粮从哪来?北疆和幽州是两个难兄难弟,一对穷光蛋,只有冀州有钱粮。能不能打仗,最后不是靠有没有军队,而是靠有没有粮草辎重。如今现状摆在这里,只要大家尊奉长公主和设在晋阳的朝廷,将来只有两个战事需要决策,一个是平叛,一个是讨董。而这两个重大决策和三个人都息息相关,即使有些分歧也不会太大。
朝廷下面就是各地州郡。
冀州牧韩馥在崔烈、马日磾、陈纪、袁滂四位老臣的劝说下,必定会响应,至于青州刺史焦和、兖州牧刘岱、豫州牧孔伷等人,当然就不要说了,这一点张温有十足的把握。荆州、扬州因为路途遥远,途经州郡又有黄巾军,所以联系不方便,不过明年春一定会得到回信,张温对他们的响应也是信心十足。太傅刘虞主掌幽州军政,骠骑大将军李弘主掌北疆军政,这两州自然就不必说了。
按照张温的设想,平定黄巾军叛乱和讨伐董卓这两件事应该能在两到三年内结束,他唯一担心的是董卓挟持天子逃到西疆。当年西疆大战把他打怕了。现在可不象过去,过去朝廷可以向西疆源源不断地输送粮草辎重,现在不行了。没有五年以上的休养生息,大军根本无力远征西疆。天子蒙难日久,皇统的事情会变得非常非常的棘手。
李玮说,张温、丁宫和蔡邕三人反复解释,一旦长公主诏告天下勤王讨董,晋阳朝廷设立,天子和长安朝廷就形同虚设,各地州郡必会闻风而从,这样一来,我们的实力就会骤然增加。无论是讨董还是平叛,都能形成巨大合力,一战而定。所以如果李弘同意朝廷的这个策略,那就立即回书,张温将迅速派人到幽州延请太傅大人刘虞和卢植,冀州牧韩馥到晋阳商讨大事。
李玮最后说道,张温带到北疆的这个方案非常完美,显然长安朝廷诸多大臣们为此精心筹划,深思熟虑了很久,朝中的大臣们为了振兴社稷的确算是殚精竭虑,耗尽了心神。
这个方案对各方势力都有好处,无论是长公主、太傅大人刘虞、大将军、还是韩馥、袁绍等州郡官僚,都从中得到了收益。
以大将军和北疆目前的实力,根本谈不上做出什么军事上的决策,相反大将军受制于人口财赋和粮食等危机,正是一筹莫展,岌岌可危的时候。而晋阳朝廷的建立恰恰帮助大将军缓解了北疆目前面临的这些危机。现在大将军真正意义上得到了大汉的军事行政权和部分军事战略决策权,大将军的权力明显增加了。军事行政权最主要的是人事权,军资分配权和组织训练权。有了这个实质上的人事权,大将军可以任意指派调遣秩俸两千石以上的将领。隶属于晋阳朝廷的各州郡军队几乎都在你的控制下。
太傅大人刘虞行丞相事,做他自己本来应该做的事,但他依旧是幽州牧,他最关心的幽州诸多困难可以因为这个朝廷的建立而得到部分解决。
韩馥也罢,袁绍也罢,所有讨董联盟的人终于为自己的讨董找到了大义,叛逆、灭族、遗臭万年的阴影终于从心里散去,等待他们的将是盖世功勋和青史留名。而尤其让他们最感到欣慰的是,李弘这头血腥的豹子终于成了同殿之臣,不要再为他的强横武力而提心吊胆了。相反,有了李弘和北疆大军,平定黄巾之祸,讨董除奸,都成了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不再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了。
当然了,天子,长公主和朝廷,是最大的收益者,因为他们保住大汉社稷,保住了倾覆在即的万里江山,保住了千千万万条苍生的性命。
恳请大将军为了社稷苍生,立下决心。
李弘、徐荣、玉石和朱穆四人把李玮的书信翻来复去地看了七八遍。
朱穆不停地给三人解释大汉官制的演变过程,以及张温所建议的这个三公官制中所蕴涵的“三权分立”和其中的优劣,还有这种朝廷构架对解决当前大汉危机可能产生的结果。
“大将军,徐大人,玉大人,你们怎么看?”
李弘笑道:“刘大人来了,真的太好了。我没有意见,只要跟着刘大人后面,怎么办都行。他叫我打东,我绝不打西。”
玉石高兴地说道:“我和大将军一样,愿意跟在刘大人后面为国效力,即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徐荣把李玮的书信递给朱穆,慢悠悠地说道:“我大汉四百年基业,一帮奸侫乱贼岂能轻易倾覆?看起来,我们打不了几仗,就可以回家了。”
朱穆接过书信,随手丢到了案几上,神情忧郁。
“怎么?这次仲渊又在书信上写了什么暗语?”李弘笑着问道,“他又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仲渊给张温几个老头子说晕了头,此策也能称为完美?其中隐忧甚多,甚多啊。”朱穆叹道,“我本来以为张温会重建一个新朝廷,谁知道他弄了这么个四不象朝廷出来,后患无穷啊。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给这帮墨守成规的老头子白白浪费了。”
李弘、徐荣和玉石三人疑惑不解地看着朱穆。
“大将军过去喜欢披头散发,那时他象一位将军吗?不象。”朱穆苦笑道,“现在呢?现在大将军仪容整洁,威风凛凛,一看就是大将军。”
三人若有所悟。
“算了,不说了,也许我错了。袁绍就是例子。他大张旗鼓要说什么要重建皇统,还一口气连杀四位大臣以表决心,结果如何?响应者寥寥无几,骂声一片。朝中大臣们可能也有同样的担心,如果长公主可以代行天子事,任意拜封大臣,那后果也许和袁绍一样。”朱穆挥手说道,“正象徐大人所说,大汉四百年基业,岂是一帮逆贼所能倾覆?不想了,既然大将军和两位大人都同意,我就回书晋阳了。”
李弘笑道:“我亲自回书张温大人,你给仲渊回书,让他和长公主府具体商谈,听从张温大人的安排做好前期准备。”
“另外,给漠北都扩府的鲜于辅、云中行辕的赵云、常山的张燕、壶关的麴义、上谷的阎柔各自修书一份,把此事详细告诉他们,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
“请杨华来,让他去一趟洛阳,把此事告诉朱俊大人和颜良。尽快把他们的意见带回来。”
徐荣补充道:“告诉颜良,叫他时刻注意董卓的动向,免得消息泄漏后遭到董卓的突然袭击。”
****
十月下,冀州,邺城。
马日磾等四位老臣到了邺城后,受到了韩馥隆重的接待,诸般事宜进行地都非常顺利。韩馥能答应的都答应了,不能答应的也解释得很清楚。过了几天,崔烈、陈纪、袁滂三人赶到渤海郡,河间国和安平国一带向当地的门阀富豪们买粮去了。年纪最大的马日磾留在了邺城。
这天,马日磾接到张温的八百里急书,匆忙赶往冀州府。
韩馥的反应并没有马日磾想象的那样激动和兴奋,他神色平静地问了一些细节,然后说要和自己的僚属们商量商量,有了结果后立即回复马日磾。
马日磾非常生气,质问他,这事有什么商量的?难道你还想独自勤王不成?当初袁隗安排你到冀州任冀州牧的时候,是怎么对你说的?你难道都忘记了?
韩馥看到马日磾生气了,急忙说道:“老大人,你误解了。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吗?”
“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这个晋阳朝廷会变成李弘的朝廷。董卓之祸尚没有铲除,又出个豹子之祸,结果我大汉生灵涂炭,社稷崩裂。”
“你凭什么认定晋阳的朝廷会变成豹子的朝廷?”马日磾问道。
“就凭他今年的所作所为。”韩馥说道,“三四月的时候,谁在荥阳击败我们的?谁带着大军掠夺颖川和南阳的?又是谁杀死颖川太守李旻的?夏天的时候,又是谁调兵遣将准备集结大军攻打冀州的?现在,你们指望用身份尊崇的长公主,太傅大人刘虞,还有我冀州的钱粮来劝他攻打董卓,勤王除奸,你们不觉得这是一厢情愿吗?李弘是什么人?他是一头嗜血猛兽,是一头凶残的豹子。老大人,你们怎么能相信他?难道我韩馥、袁绍、刘岱、张邈、袁遗这些人对大汉的忠诚还不如那头豹子?长公主和这个朝廷为什么就不能建在冀州?”
韩馥望着马日磾,神情悲苦地说道:“老大人,如果你非要我到晋阳去,我去,我不会让你和诸位老大人难堪。但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信任豹子却不信任我,不信任冀州?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让豹子吸尽我大汉社稷最后一滴鲜血,啃尽我大汉社稷最后一口骨头,为什么?”
马日磾哑口无言。他呆坐良久,然后伸手拍拍韩馥,“你想听我解释吗?”
韩馥摇摇头,“老大人,我现在一天只吃一餐饭,我的夫人孩子是这样,我府内的从事掾属也是这样,不为别的,就是想节省一点粮食供应大军。我们的军队要击败肆虐冀兖青徐和河内的黄巾,要早日整军西进讨伐董卓,振兴社稷,我们在流血流汗,我们在努力奋战,但李弘呢?李弘在干什么?李弘拥有十二万边军,他为什么不能讨董勤王?他打我们,逼着我们给他们钱粮,我就不懂,他为什么不打洛阳,不打长安,不逼着董卓要钱要粮?”
“现在董卓和他翻脸了,打他了,北疆缺钱又缺粮了,他立即反过来要和我们联手打董卓。现在我们不是叛逆了,董卓是叛逆了。”韩馥激动地说道,“就这种阴险毒辣狼心狗肺的人,你们竟然信任他?竟然还给他行太尉事,竟然要把我们的军队置于他的指挥之下。老大人,你到底是要拯救社稷还是要摧毁社稷?”
马日磾无言以对。
“老大人,不管你怎么解释,我也罢,袁绍也罢,刘岱和张邈也罢,我们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韩馥眼眶有点湿润,声音哽咽道,“没有李弘,我们或许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击败黄巾军,击败董卓。但我们一旦帮助了李弘,造就出一个比董卓更加暴虐的祸害,我们怎么办?大汉社稷怎么办?谁来拯救这片饱受摧残的万里江山?”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31节
马日磾看到韩馥痛心疾首,心内也很难受,但他还是勉强做了一番解释。
从董卓进京到现在已经一年零两个月了,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一件接一件,让人应接不暇,根本没时间坐下来静心思考一下现在和将来。为什么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为什么社稷倾覆在即?如何拯救摇摇欲坠的大汉?没有答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个以长公主主政在晋阳建立朝廷的想法,最初是由张温、崔烈、杨彪和皇甫嵩四个人在张温的书房里想出来的。后来这四个人陆续召集自己和陈纪等十几个老臣筹划了很久,中间也有过激烈的争论,争论焦点也就是朝廷到底设在何处,是北疆的晋阳还是冀州的邺城?
以张温、皇甫嵩为首的老臣要求设在晋阳,因为刘虞和李弘两人是目前在外官职最高的大臣,这个朝廷也主要围绕着他们两人构筑。如果设在冀州,就等于把李弘变相地挤出了这个朝廷,那构建朝廷的主要目的就失去了。张温和皇甫嵩的想法是,要想以最快的速度迅速平叛、讨董、稳定,那就必须要倚仗李弘强悍的武力。
以崔烈、杨彪为首的老臣要求设在冀州的邺城。要想以最快速度平叛、讨董、稳定,决定因素是钱粮,而不是军队。李弘如果忠于大汉和先帝,他即使不愿竭尽全力,但他为了北疆的生存,也不会从中作梗。崔烈和杨彪认为,倚仗各地州郡的军队,也一样能实现这个目的。另外,如果李弘居心叵测,挟持了公主和这个在外的朝廷,那就等于造就了第二个董卓,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把这个朝廷设在冀州,是个万全之策。
双方各不相让,争论没有结果。最后张温说,我们反正都要先到晋阳去,因此我们可以先试探一下李弘,如果李弘忠心耿耿,我们就把朝廷设在晋阳。他相信李弘能做出正确选择。毕竟,董卓的现状摆在这里,堂堂大汉国的相国大人,只控制着关东、关中五个郡,不能不说是走到穷途末路了。李弘如果骄纵枉法,把持权柄,以北疆之地抗衡举国之力,下场不问可知。
张温的试探结果完全出乎几位老臣的预料,李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且他在给张温信中说,除了军屯和民屯,北疆十六郡的军政他可以立即还给朝廷,而且他要求北疆不再设州牧,朝廷直接督领十六郡。也就是说,在北疆,只有郡和县两级府衙,州一级府衙撤销。这也就避免了李弘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从而挟持长公主和朝廷的可能。李弘算是彻底把十六郡的军政还给了朝廷。
李弘的这种态度足以证明他的忠诚,朝廷当然要设在晋阳。
马日磾最后说道:“文节,大汉的命运就在你手里,恳请你早下决断。”
刘恭、耿武、闵纯、李历、审配等人围坐在韩馥四周,沉默不语。
“你们说说,冀州怎么办?”韩馥问道,“本来是个非常好的振兴之策,但因为把朝廷设在了晋阳,结果好事变成了坏事。”
朝廷设在晋阳,等于被李弘所控制。董卓之祸还没有结束,长安朝廷的一帮大臣们却又造出了一个新祸患。韩馥无法理解。既然想拯救社稷,既然有前车之鉴,大臣们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
晋阳朝廷不是一个独立的朝廷,而是从长安朝廷分出来的,是长安朝廷的一部分,主要构架是长公主、长公主府、太傅府、骠骑大将军府和监御史府。以长公主和四府代替朝廷处理国事,换句话说,除了韩馥兼领监御史外,冀州和各地州郡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朝廷里。
冀州和各地州郡本来就是隶属大汉朝廷的州、郡、县三级府衙,各府诸吏当然没资格要求进入这个朝廷。即使要进,也是这四个府里的掾属,成了长公主、刘虞和李弘的僚属,这肯定没人愿意。晋阳朝廷里既然没有各地州郡的人,没有讨董联盟的人,那这不是摆设是什么?我们凭什么要听李弘的?这和让我们听董卓的有什么区别?
这个朝廷如果设在冀州,等于就是受过去讨董联盟的控制,那各地州郡官吏当然能接受它。但现在没有人愿意接受晋阳朝廷的指令,因为大家都认为那是李弘控制下的朝廷,是受李弘挟持的朝廷。这其实很好理解,如果朝廷设在冀州,李弘不可能放弃北疆独自到冀州来,而且那时李弘也不可能放弃北疆军政了。
李弘之所以愿意放弃北疆军政,其目的显然是想留住长公主,挟持朝廷。北疆十六郡的太守几乎都是李弘的人,而且北疆大军遍布各地,这个北疆军政李弘可以随时拿回去,他交不交其实都是一回事。韩馥很难理解的是,这个北疆军政是去年李弘从朝廷手上抢去的,现在李弘交出来了,怎么反而成了李弘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证明?
长安朝廷希望靠太傅刘虞来制约李弘,这简直是个笑话。董卓的例子就摆在那里,他是怎么攫取权柄的?就是拿刀砍去的。你不给我,我就杀你。前太傅袁隗应该比今太傅刘虞有权有势吧?结果如何?袁隗还不是败在董卓的刀下。李弘比董卓更加凶残阴毒。董卓还没有进洛阳的时候,李弘就带着大军南下威胁天子和朝廷了,就这种人会拱手放弃权柄?至于什么故主之情,那都是狗屁。和李弘谈什么故主?他就是一个鲜卑人的奴隶,是个蛮子,你和他谈什么故主之情?和一头豹子谈故主之情,还不如拿一把刀直接去砍他来得实在。
韩馥说了一大堆,最后的意思是这个机会万万不能错过。长公主和朝廷必须要设在冀州。北疆钱粮紧缺,冀州供应有限,李弘看样子马上就要打洛阳了。等他打洛阳的时候,我们再谈这个事。那时,由不得他不答应。至于北疆军政,他还不还都是一回事,我们也不会主动派人到北疆去招惹他,去夺他的权。只要他攻打董卓,我们就给他供应一部分钱粮。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一殿之臣,都是为了讨董兴国嘛。
刘恭、耿武、闵纯、李历三人支持韩馥的意见,尤其是刘恭,言词非常激烈,对李弘和朝中的一帮大臣大肆抨击。
审配出言反对。
当前的形势很明显。晋阳朝廷要立即建,为什么?讨董联盟经过黄巾军暴乱、袁阀分裂、袁绍和长安朝廷决裂后,已经成了一盘散沙,急需有人出面再次把各地州郡的力量集中到一起,以便应对明年严峻的局势。明年和今年一样,有黄巾军之祸,有董卓之祸,但更严重的是有流民之祸和粮荒之祸。所以,各地州郡必须要抱成一团,度过难关。长公主和晋阳朝廷的建立,正好给了各地州郡一次重新集结力量的契机。
冬天马上就要到了,黄巾军要休战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得到一段时间的修整。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可以利用晋阳朝廷来重新整合各地州郡的力量。这样到了明年春天,我们就能以最强悍的实力攻击黄巾军。如果按照大人的办法,等到李弘攻击董卓之后,我们以钱粮来威胁李弘把长公主送到冀州,再把朝廷建在冀州,那时间和机会就都错过了。
其实,大人对这件事过虑了。李弘和董卓要两虎相争,李弘暂时对冀州没有危险,而且他为了缓解北疆的财赋钱粮危机,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了权力分配的事和冀州闹翻,这个朝廷暂时设在晋阳并没有什么关系。
过一段时间后,他会很自觉地把长公主和朝廷送到冀州。为什么?
张温等老臣把长公主和朝廷留在晋阳的主要目的是什么?是制约和削弱李弘的权势,利用他的武力振兴社稷,最大程度地减小李弘对社稷的危害。李弘不是白痴,他怎么会拿刀割自己的脖子?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权势被夺,部下离散,一步步走上必死之路?
李弘于是想了个以退为进的办法。李弘为什么要主动放弃北疆军政?他不是为了要留住长公主和挟持朝廷,而是为了要逼走长公主和朝廷。
李弘放弃了十六郡军政,撤销州一级府衙,那刘虞呢?刘虞行丞相事,他主掌权柄,他不能不带头响应。以刘虞的为人和宗室大臣的身份,他必定会放弃幽州军政,主动撤销幽州牧府。那么,还剩下谁?剩下大人、兖州牧刘岱和豫州牧孔伷。两位上卿主动放弃各自手中的地方军政大权,你们三位怎么办?不放?显然不可能。放,大家又担心朝廷被李弘所控。尤其是冀州,冀州牧府一旦被撤销,冀州军政到了朝廷手上,李弘就彻底控制了冀州的钱粮,我们也就再也无法制约李弘了,因此这冀州的军政大权是万万不能放。
那怎么办?只有朝廷让一步,把长公主和朝廷迁到冀州。长公主和朝廷到了冀州,李弘又要吵了,他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再把北疆军政要回去。其实,就象大人所说,这个北疆军政不管李弘还不还,都是他的,谁愿意到北疆去招惹他?
朝廷设在晋阳,就象长公主拿着一把刀架在李弘的脖子上,李弘避之惟恐不及,怎么会留下?所以大人不要担心朝廷的事,你什么事都可以答应,只要不答应放弃冀州的军政大权就行了。
韩馥和刘恭等人不得不承认审配分析的有道理,但李历的一句话让韩馥疑心大起。
“正南兄,大将军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可不能因此帮助大将军欺骗大人,耽误振兴社稷的大业啊。”
韩馥顿时疑心大起。
审配无奈说道:“这样吧,我代大人到河内去一趟,问问袁大人的意见。不管怎么说,现在大人还是尊奉‘承制诏书’,听从袁大人的调遣嘛。”
韩馥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十分不高兴地挥手说道:“那你就去跑一趟,快去快回。”
****
十月下,河内,怀城。
黄巾军要准备上山过冬了,黄巾军诸部在各地战场上随即转入了守势,连通冀州和河内之间的驰道逐渐被官军控制。
审配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怀城。袁绍闻讯,和许攸、郭图、荀谌等人到城外相迎。众人互相寒暄一番后,袁绍笑道:“正南是不是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审配摇摇头,“好消息是大人心愿得偿,坏消息是社稷前途渺茫。”随即他把张温等老臣准备在晋阳建朝的事详细说了一遍,“长安朝廷巧妙地避过了皇统之争在外建朝,这是我们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不过,能迅速建朝,终归实现了大人重新整合讨董联盟的想法,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啊。”
“看样子我那一刀没白砍。”袁绍笑道,“长安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总算头脑清醒了。这个办法不错,社稷振兴有望了。将来社稷稳定了,我们给冤死的四位大臣树个碑,以感谢他们为大汉社稷做出的牺牲。”接着他问道,“正南,你刚才说前途渺茫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吗?”
审配点点头,“从马日磾走进邺城开始,他自始至终就没有提到过大人。关于建朝的事,大人更不在他们的视线之内。也就是说,大人和讨董联盟已经被长公主和这个即将筹建的朝廷代替了。大人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个渤海郡的太守而已。我亲自赶到河内来,就是想问问大人,大人打算束手待毙?”
袁绍神色略显尴尬地笑笑。
审配随即把韩馥和冀州府的意见说了一遍,“我说要到河内问问你,韩大人显得极为不高兴。大人,如果长公主和朝廷迁到了冀州,你的处境……”
袁绍和众人互相看看,鄙夷地笑道:“你们说,我叔叔怎么会看上韩馥?怎么会把他安排在冀州?”
“走吧,我们回城再说。”
审配的意见没有得到许攸等人的完全同意。
许攸、辛评、逢纪、郭图等人认为把长公主和朝廷放在晋阳好,荀谌、陈琳两人则同意审配的意见,他们认为放在冀州好。但所有人都有个共识,那就是冀州牧韩馥无法利用冀州的钱粮控制这个朝廷,控制整个大局。这几年冀州对于振兴社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谁控制了冀州,也就等于控制了这个朝廷,控制了国家权柄。无论长公主的身份多么尊贵,太傅刘虞的权势多么显赫,骠骑大将军李弘的武力多么强悍,最后都要钱粮,没有钱粮,说什么都没用。
袁绍背着手,一直低头来在回踱步。许攸看着他,低声问道:“大人,你看,是不是应该动手了?”
“不,不要急,还没到时候。”袁绍摇手说道,“我们首先必须考虑清楚,晋阳朝廷的权力应该怎么分配,这非常重要。”
这几年,我们不是平叛就是讨董,还要预防天灾人祸,相当于在三个战场上同时作战,所以我们要想尽快稳定社稷,必须要整合所有力量。如果动乱时间太长,根基被毁,社稷恢复起来就难上加难了。骠骑大将军的武力是我们能否尽快振兴社稷的决定性力量,因此,我们现在不但不能压制和掣肘他,反而要尽可能帮助他,让他发挥最大的武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击败董卓。
董卓的势力只是京畿一地,十几万大军,但黄巾军遍布三四个州,上百万兵力,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在朝廷衰微,钱粮匮乏的情况下,我们再想象几年前一样轻松击败黄巾军已经不可能了。所以我们只有先击败董卓,等董卓败亡后,我们再集中所有力量平叛。基于这一点考虑,我认为,冀州要以最大的力量帮助北疆,但韩馥这个人办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这个人必须要拿掉。但现在拿掉韩馥,阻力太大,必须要得到李弘的帮助,也就是说要得到晋阳朝廷的帮助。但李弘不可能帮助我,在我和韩馥之间,他更愿意选择韩馥。我们应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利用皇统之争,让李弘背上挟持公主和晋阳朝廷的罪名,让李弘成为第二个董卓,让长公主和朝廷失去作用。”袁绍看看众人惊异的目光,微微一笑,“如此,则大事可定。”
何谓皇统之争?我们重建皇统。重建皇统有什么好处?可以重建真正意义上的朝廷,天子、三公、九卿、百官俱齐。从社稷到黎民,人人可以从中收益,所以没有人会不答应。那谁做皇帝?太傅刘虞。刘虞乃东海恭王刘强的六世孙,宗室中声望最隆之人,拥戴此人为帝,必定振兴我大汉。
问题是,刘虞会答应吗?不会。长公主会答应吗?不会。骠骑大将军李弘会答应吗?他傻了。反对?他不敢。冀州和我们都竭力拥戴刘虞为帝,刘虞又是他的故主,对他恩重如山。他敢说什么?答应?他更不敢?先帝的两份遗诏就在他手上,他敢答应?他只有不说话。
好,我就是要他不说话。
我们一旦要拥戴刘虞为帝,刘虞必定要匆忙逃离晋阳。将来勤王讨董成功,天子主政,刘虞死定了。刘虞逃离洛阳,晋阳朝廷由谁主掌权柄?骠骑大将军。
长公主、刘虞、张温等等,包括北疆诸吏,他们在骠骑大将军不敢说话的时候,怎么想?
好,至此为止,骠骑大将军的真面目暴露于世,他是董卓第二,而且比董卓更加残暴,更加狠毒,更加卑鄙,他不但背叛先帝,还陷害自己的故主,这就是我大汉国的骠骑大将军。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晋阳朝廷濒临崩溃,冀州断绝对北疆的支援,我还是讨董大军的车骑将军。到了那时,骠骑大将军就要和我谈谈了。
我的条件很简单,拿掉韩馥,我做冀州牧,我成为晋阳朝廷的三公之一,我代行丞相事,我和骠骑大将军共掌权柄。
晋阳朝廷一分为二。我居冀州,主掌大汉行政;骠骑大将军居晋阳,主掌大汉军事。长公主和长公主府居晋阳。这个代理国事的长公主,还是留给骠骑大将军为好,这可以让他天天想起先帝对他的恩宠,让他誓死效忠于大汉效忠于天子。
书房内静寂无声。
良久,荀谌才轻轻问道:“大人,如果骠骑大将军愤而驳斥呢?”
“那时,他在河东,不在晋阳。”袁绍说道,“刘虞到了晋阳,李弘就不会留在河东了,难道他还不相信刘虞?”
“韩馥会拥戴刘虞为帝?”许攸怀疑地问道。
“这件事,子远和正南去办,我相信你们会有许多办法,会让韩馥高高兴兴地答应。”袁招望着他和审配笑道,“另外,我会派人告诉刘岱、袁遗、张邈、王匡等人,我会联合各地州郡一起联名上奏。”
“如果骠骑大将军和我们再度决裂怎么办?”
“不可能的。”袁绍自信地笑道,“李弘要想得到冀州的钱粮,要想缓解北疆危机,只有和我联手,舍此以外,别无他途。”
“这件事你们要秘密进行,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正南,你先回邺城。”袁绍说道,“你告诉韩馥,我渤海郡鼎力支持韩大人。”
审配躬身答应。
“前段时间,我请你帮我征辟沮授和田丰两位先生,这事怎么样了?如今社稷危难,他们怎么能待在家里看书念经,不问国事?”
审配笑道:“过完年,大人去信催一催,他们应该会来的。”
袁绍大喜,“好,好,多谢正南了。”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1章.危机四伏 第32节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十一月。
十一月初,虎牢关。
许混匆匆从河内返回。
他奉骠骑大将军令赶到洛阳后,把李弘要联合袁绍和袁术攻打洛阳的意思通告了朱俊和颜良,然后他和田畴两人一个赴河内,一个赴宛城。
许混见到袁绍后,仔细阐叙了李弘的想法,并把李弘提出的三路夹击,中路取胜的具体攻击计策做了说明。
李弘的北疆军从北面攻击洛阳,切断董卓的退路,从而把洛阳北军的主力吸引到函谷关以西。袁术孙坚的大军从南面攻击洛阳,牵制洛阳北军的兵力回援函谷关。当董卓忙于应付南北两路大军的攻击时,袁绍自己亲率大军从东北方向攻击洛阳,力争一战而下,迅速占据洛阳。董卓暴虐残忍,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他极有可能焚毁京都,摧毁大汉根基。河东距离洛阳最近,如果李弘和袁术孙坚能有效牵制北军兵力,那么袁绍必能以最快速度拿下洛阳,从而避免京都被毁之祸。
当然了,如果三路大军攻击洛阳的时候朱俊和颜良还能继续占据虎牢,那么抢占洛阳的重任就应该是他们的。不过,李弘认为这种可能几乎没有,董卓一定会在年底之前赶走驻守虎牢的颜良和驻守孟津、小平津的韩浩。为了保证攻击成功,李弘希望袁绍考虑一下,是不是在河内战事暂缓的时候,悄悄派兵增援孟津和小平津两关。
许混把这个攻击之策对袁绍解释了很多遍,他一再表白大将军并无独占洛阳之心,主要目的还是想通过这一战,占据关东之地。把北疆、关东和关东东南两个方向的所有州郡连成一个整体,这样无论是封锁关中,还是平定黄巾军,三方都能互相支援,以求每战必胜,迅速稳定社稷。
至于由谁控制洛阳的问题,李弘建议三方在打下关东,占据洛阳后再详细商谈。反正三方的军队最后都要进驻洛阳,到时大家可以慢慢商量。李弘认为一定会有办法,袁绍和袁术兄弟也许可以因此得以和解。
袁绍满口答应,并承诺河内大军不论是否能彻底击败黄巾军,都将于年底赶到河阳一带和北疆军同时攻击洛阳。
许混完成了重任,非常高兴,正准备要离开河内,这时袁绍突然又把他请进了府衙。袁绍把长公主要在晋阳建朝的事告诉了许混。袁绍说,你回虎牢后,应该能接到大将军的消息。大将军很可能要你再跑一趟河内,你不要来了,你直接回河东去告诉大将军,我袁绍绝对听从长公主和晋阳朝廷的指令,誓死效忠。
许混把袁绍的承诺告诉了朱俊和颜良,然后问道:“长公主真的要在晋阳建朝?”
颜良点点头,指着坐在一边的杨华说道:“问之已经来了很多天了,这个消息是真的。你立即回河东,把袁绍、朱大人和我的回复带回去。”
朱俊严肃地说道:“因为董卓在洛阳,我无法给大将军写信,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你回去告诉大将军,晋阳朝廷能不能让各地州郡信服,关键在于大将军。大将军如果能迅速攻占洛阳,勤王讨董,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就能起到拯救社稷的作用,否则,晋阳朝廷就是一个摆设,比长安朝廷更加卑劣的摆设。”
颜良不满地瞅了朱俊一眼,冷声说道:“你回去告诉大将军,大将军指哪我打哪,谁要是对大将军不利,我就宰了他。”
许混看看朱俊那张冷峻的脸,颇为尴尬地问道:“颜大人,没有别的话了?”
“没有了。”颜良说道,“朝廷有什么用?长安有天子,有朝廷,可我们照样打董卓。我们说董卓是奸贼,他就是奸贼。勤王也罢、拯救社稷也罢,靠的是刀,是武力,不是朝廷。我看大将军是给李玮、朱穆说晕了头,竟然想到要在晋阳设朝廷。那个朝廷有个屁用,纯粹浪费粮食。”
朱俊气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许混和杨华涨红了脸,慌忙站起来,送又不是,不送又不是,一脸难堪。
“虎头大人,当着朱大人的面,你怎么能这么说?”许混埋怨道,“朱大人可是本朝的柱石重臣,曾经官至右车骑将军,地位非常尊崇,而且他还是李玮、朱穆、朱筱岚三位大人的至亲,你怎么能……”
“他把我害苦了。”颜良忿忿不平地骂了两句,“算了,算了,不说了。”他从案几上拿出一卷文书递给许混,“这是高览和高顺两位大人写给大将军的书信,你立即带到河东去。”
****
十一月初,南阳,宛城。
颖川和南阳一带战事频繁,路途危险,田畴带着五十名亲卫昼伏夜行,以最快的速度再次赶到了宛城。
早在十月下的时候,田畴就奉命到南阳拜见过一次袁术。
袁术在得知北军出武关攻打南阳后,火速从襄阳撤兵回援,而刘表也趁机再次派蒯越到宛城和袁术和解。此时袁术率军在宛城一带和董越、李肃激战,急需钱粮军械,所以无奈之下他只好答应了刘表提出的条件,承认刘表为荆州刺史。田畴到宛城后,袁术不待田畴说话,立即要求田畴回禀颜良,请颜良率军从颖川方向攻击胡轸和吕布,从而让孙坚从鲁阳脱身,迅速回援宛城,击败董越和李肃。
田畴安慰了袁术几句,然后把李弘攻击洛阳的计策做了说明。田畴说,颜良即使率军支援,兵力也有限,无法改变战场上双方实力的对比。现在北军有三万大军在颖川和南阳一带,如果袁术、孙坚和孔伷等人能把这三万大军拖在这里,可以极大地帮助大将军和袁绍在最短时间内击败董卓,攻占洛阳。
事实上,袁术、孙坚和孔伷三人虽然兵力上和北军不相上下,但双方实力差距较大,目前固守城池有余,击败北军很难,因此袁术对李弘提出的攻击之策也没什么反对意见,不过他对攻占洛阳之后的事有自己的看法。他不愿意和袁绍一起出现在洛阳。他请田畴回复李弘,要么把袁绍赶出洛阳,要么把刘表赶出荆州,“人都要现实一点,如今我连饭都吃不饱,还拿什么去振兴社稷?”
田畴带着袁术这句话迅速回到虎牢,但他还没进关,颜良就告诉他,你要再到宛城去一趟。
袁术看到田畴又来了,非常惊讶,“洛阳又出了什么事?虎牢关丢了?”
田畴立即把长公主要在晋阳建朝的事对袁术详细解说了一下。袁术初始很吃惊,后来一直低头沉思。
田畴问:“大人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
袁术自嘲一笑道:“我和大将军之间的恩怨你应该知道。大将军是个好人。当年我想杀他,被他识破了,但他没有杀我,还是把我当朋友,我很感激他。所以今天我也就把话挑明了说,你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袁术看看年轻英俊的田畴,轻蔑地一笑道:“你今年还没二十岁吧?你一个北疆的小孩,虽然书念了不少,但你知道朝政的实质是什么吗?大将军南征北战,在洛阳前前后后待了不到两个月,他知道国事的背后是什么吗?朝政也罢,国事也罢,说白了就是两个字,欺诈。”
田畴暗自心惊,但仔细想来,他又不得不承认袁术说的精辟。这一年来的风风雨雨,让他懂得了书本上的许多东西,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欺诈,各方之间为了各自的利益,无不竭尽全力,但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深深地写着欺诈两个字。袁术的话,让田畴有一种醍醐灌顶,豁然大悟的感觉。
“国政就是欺诈,这就象一个美貌的女子被人脱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赤裸裸的,羞愧欲死,所以她需要一件漂亮的衣裳来掩饰自己的羞愧。这件衣裳对于国政和欺诈来说,是什么?”
田畴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那是什么。
“门面。”袁术哈哈大笑,“门面,华丽而耀眼的门面。”
田畴蓦然领悟到袁术这句话的意思,他心里不由地一阵战栗,恨不得一步跨回河东。
袁术似乎看透了田畴的心思,冲着他摇摇手,示意他稍安毋躁。
“大将军百战百胜,每每以弱克强,用兵如神,奇正之道,对于他来说,就象翻动手掌一样,轻松自如。”袁术看看自己的手心,又看看自己的手背,然后抬头望着田畴,轻声问道,“你读过《孙子兵法》吗?”
田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茫然地轻轻点头。
“那你一定知道‘反间计’了?”
田畴又点点头。
“孙子曰,反间者,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意思是说在疑阵中再布疑阵,使对方内部自生矛盾,这样我方就万无一失了。”袁术笑道,“大将军上次到洛阳来,和我闲聊时说,他这几年读了不少书,尤其是兵书,所以这孙子兵法一定是读了。不过,大将军是个血性汉子,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搞这些阴谋诡计,所以他即使读了孙子兵法,对这反间之计也定然是一扫而过,不屑一视。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请他好好读一下这反间之计,然后再仔细想想这一年里所发生的事,他就应该明白朝廷是怎么回事,晋阳朝廷是怎么一回事,国政、权柄、社稷又是怎么一回事。”
田畴若有所悟,躬身领命,“大人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大将军?”
袁术想了一下,突然问道:“子泰,你说勤王讨董,我们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田畴看看袁术,犹豫了一下。袁术的眼睛里总带着一股世家子弟的傲慢和纨绔,嘴角也带着一丝鄙夷的笑容,这让坐在他对面的人极为不舒服。田畴轻轻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心里的紧张和不快。袁术这几句话已经让田畴自惭形愧,此时再面对袁术那双眼睛,他有点揣揣不安了。
“大人,你看三年……”
“三年?”袁术诧异地问道,“你认为只要三年?”
“关中有千里沃野,险要地势,再加上董卓拥有十万大军,西疆之根基,所以没有十年,我们想都不要想。”袁术笑道,“当年六国攻秦,六国大军可有越过潼关之时?这个比喻也许有点不恰当,但你想想现在。自从先帝重建州牧地方权重之后,董卓挟持天子皇权没落之后,青州蚁贼大乱社稷各方义兵兴起之后,各地州郡已经渐成拥兵自重之势,我们根本无力勤王。这你都没有看出来?”
“大将军是第一个拥兵自重的大汉重臣,其次是谁?是韩馥、刘岱和所有不向朝廷缴纳赋税的州郡长官。州郡不依律缴纳赋税,那还叫什么州郡?大汉律法形同虚设,天子和朝廷不就成了摆设?刘表老儿不声不响地跑到襄阳,倚仗一帮门阀私兵的支持,竟然自己封自己为荆州刺史。一个一无所有就带着一张嘴一个党人帽子的宗室大臣,都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那有钱有兵有地盘的州郡长官们会怎么做?”
“各地州郡拥兵自重,那象什么?象不象过去的诸侯国?”袁术两手一摊,无奈地苦笑道,“我堂堂一个大汉国的后将军,竟然沦落到要带着军队去打一个自称是荆州刺史的老头,由此可见,州郡拥兵自重已经到了什么地步。我承认,我算一个,我也是拥兵自重,我也不希望大将军勤王成功。所以,大将军攻占洛阳可以,但他要想击败董卓,攻占长安,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袁术大声问道。
田畴急忙摇头。
“大将军勤王成功了,皇权威临天下,州郡还怎么拥兵自重?一州一郡的赋税是交给朝廷好还是留在自己家里好?比如我袁术……”袁术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为什么要打刘表?因为我想拿到整个荆州的赋税。勤王如果成功了,我能得到这么一个取之不竭的钱库?”
“刘表为什么要夺取荆州?他难道是为了讨董勤王吗?他要讨董勤王,为什么不来给我出谋划策?为什么不带着襄阳的门阀私兵攻打洛阳?说白了,他就是为了荆州的我,他和我一样,甚至比我还无耻。说什么漂亮话都没用,都是放狗屁。为什么他们叫我路中悍鬼袁长水?因为我知道他们无耻,我就是要拦路抢劫他们,他们能拿我怎样?我无耻,刘表比我更无耻,袁绍比我无耻一百倍,一千倍。我拦路抢劫,说到底不过就是抢点小钱,袁绍和刘表这些人呢?他们可不是抢劫,他们是洗劫,连人带钱,一洗而空,连根骨头都不留。”
田畴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大将军要勤王,要讨董,要打洛阳,最后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我早就说过,人要现实一点,君子还要顾其本,何况我们这些不是君子的人。如果自己都吃不饱了,还勤什么王?拯救什么社稷?这不是笑话吗?”袁术指着田畴说道,“你把这句话一定要带给大将军,你告诉他,他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打洛阳,而是打冀州。大将军几个月后就算把洛阳打下来了,他也很难解决北疆的粮食财赋危机。你一路上来,你都看到了,董卓和北军几乎把大半个颖川和南阳翻了个底朝天,宛城里塞满了流民,大将军已经很难得到荆豫两州的援助了。在我也很难,我还要打刘表,打襄阳,否则,我就要饿肚子。”
田畴脑子一片混乱,袁术这番话他很难接受,也很难理解。你袁术是这样的人,刘表和袁绍是这样的人,难道孙坚、孔伷、朱俊也是这样的人?他想不通。这是不是袁术的反间计?他刚才不是说国政就是欺诈,朝廷就是门面吗?他是不是想让大将军和韩馥、袁绍他们互相打起来?但大将军和他们打起来了,对袁术又什么好处呢?
袁术看看面孔涨红,有点晕乎乎的田畴,忽然大笑起来,“子泰,你是不是认为我在使计啊?哈哈……我一般说真话,都能达到以真乱假的地步,绝对能让对方上当,哈哈……”
田畴的脸更红了。
袁术狂笑,“子泰,你回去吧,你记住要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大将军。否则你就害了大将军了。”
田畴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躬身拜别。
“子泰,告诉大将军。十年后,我要和他在长安一醉方休。”
****
十一月上,河东,河北骠骑大将军营。
许混带回来的消息让李弘非常高兴,但高览的回书却让李弘忧心如焚。
高览、高顺、朱治三人率军先到陈留郡,和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王肱(桥瑁被刘岱杀死后,袁绍就安排自己的亲戚,颖川名士王肱为东郡太守)合兵一处,屯军于济阴郡的定陶。
不久,曹操从扬州募兵而回。曹操这趟募兵非常不顺利。虽然扬州刺史陈温、丹阳太守周昕依照袁绍的请求,给曹操拼凑了四千士兵,但这四千兵许多都是从青州、兖州逃到扬州的流民,其中还有被官军打败逃跑到扬州的黄巾军将士。曹操带着这四千兵走到沛国龙亢(今安徽怀远西)时,军中的几个原黄巾军军官率众叛乱,攻杀曹操的大帐。曹操带着曹仁、夏侯渊等人和自己的几百名老部下拼死杀出重围,侥幸捡了一条性命。后来他们一路上强拉硬拽,到老家谯县(今安徽毫州)又转了一圈,这才勉强凑足一千人赶到定陶会合张邈。
曹操对北疆军极度仇视。他看到高览和高顺在定陶,当即带着人马到济阴郡的成阳去了。兖州牧刘岱,济北相鲍信,广陵太守张超的大军都在那时,他们已经败了好几战了。九月中,刘岱率联军于巨野和可马俱大战,再遭败绩,不得不退回定陶。
高览意外地遇见了刘备。刘备看到高览,非常高兴。刘备说,自己去年随毋丘毅到丹阳募兵,到了徐州的下不邳时,正好遇上徐州刺史陶谦和黄巾军激战。毋丘毅和刘备随即率军参战。一场血战后,这股黄巾军全军覆没。刘备作战勇猛,为徐州刺史陶谦欣赏,遂为其上奏请功,不久被朝廷安排到青州北海郡的下密县(今山东昌邑县)任县丞。今年青州黄巾军暴乱,北海郡遭到攻击,下密县被黄巾军占据,刘备率领残兵一路败逃,后来遇上刘岱,随即并入其军。
九月下,刘岱率联军会合山阳太守袁遗,于山阳郡的武唐亭击败黄巾军吴霸,战局因此得到了扭转,联军随即转入全面反攻,连克东平国、任城国和鲁国。大军随即一分为二,一路继续东进,攻打济北、泰山,一路南下攻打徐州的沛国、彭城。
十月中,张邈、袁遗、高览等人和徐州刺史陶谦会合于彭城国的彭城,与司马俱、徐和、何议等数十万黄巾军对垒。
高览说,陶谦正在准备一场大战,估计十一月中左右要和黄巾军决出胜负。从目前局势来看,取胜肯定没有把握,但由于冬天即将来临,黄巾军要逐渐退出战场,所以在未来几个月里,兖青徐三州的战火会暂时平息一段时间。
高览认为黄巾军全部集中到青州和泰山一带不是什么好事,黄巾军经过几个月的休战后,实力得到恢复,明年的战事将会更加激烈。
兖青徐三州的连番战火让三州百姓苦不堪言,无数的流民向南北两个方向滚滚而去。现在三州不但田地里颗粒无收,就连树皮树叶都给吃得差不多了,到处都是死尸盈野,人争相食的惨状。高览说,百姓没有吃的,军队也没有吃的,战马已经杀光了,能吃的都吃到肚子里去了。他希望大雪早一点来临,这样黄巾军就会撤走了,只是,大雪一下,流民们就死得更多了。
就在李弘为黄巾之祸彷徨无计,苦闷不安的时候,杨华回到了河东。
杨华带回来的消息让李弘陷入了沉思。
杨华很机敏,当着徐荣、玉石、朱穆几位大人的面,只说田畴已经得到了袁术的承诺,并没有说其他的。到了晚上,杨华再次求见李弘,把袁术告诉田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
李弘送走杨华后,一个人在军帐里苦思冥想,夜不能寐。
国政就是欺诈,国政和欺诈都需要门面,富丽堂皇的门面。
反间?反间?国政就是由无数个相互作用的反间形成的不可预测的结果?
门面、国政、欺诈、反间、勤王、讨董、黄巾、流民,无数的问题交织在一起,深深地困扰着这位大汉国年轻的骠骑大将军。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1节
我对国政不熟悉,这几年如果不是安置流民在北疆屯田,去年又主掌了北疆军政,我甚至对国政一窍不通,但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为什么就无法从中看到欺诈?仔细想想自己近年来的所作所为,的确用了很多欺诈的手段,自己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承认罢了。即使自己的目的是正确的,但最终也还是掩盖不了欺诈手段的卑劣。袁术说的一针见血,说得好啊。我和他一样,和董卓一样,说到底,我们其实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本是一头血腥的豹子,又何必去冒充一头温文尔雅的绵羊?这实在有点贻笑大方了。
国政的本质如果是欺诈的话,那唯有支撑门面的胜利者才是正确的。这就象打仗一样,胜利了,欺诈也就成了功勋。那欺诈的目的又是什么?应该是得到最大的利益,通过国政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过,从董卓这件事来看,他虽然以相国的身份参隶尚书事,独揽权柄,但他却没有得到最大的利益,那问题又出在什么地方?董卓哪里做错了?
董卓今日的失败,虽然和各方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层出不穷的反间有很大的关系,但应该不是根本原因,武人和士人之间由来已久的隔阂和敌视也应该不是董卓失败的根本原因,那根本原因是什么呢?
国政的最终目的当然是社稷稳定,国家富强,百姓安居乐业。由这个最终目的上溯到大汉的士、农、工、商四个阶层,那么当然是大家的利益都能得到保障,继而再上溯到朝廷,那当然是各方权势都能在天子的主政下保持权力的平衡。董卓的失败。是不是因为他打破了这个权力的平衡?也就是说,他撕下了富丽堂皇的门面,把朝堂上的权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结果激起了众怒?
袁术赞成长公主在晋阳建朝,但他又一再说到国政,欺诈和反间,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努力重建这种朝堂上的权力平衡,先把华丽的门面撑起来,然后再利用国政、欺诈和反间,尽快强大自己的实力,重建强悍的朝廷,从而达到迅速凝聚各地州郡的力量,振兴社稷?
但重建这种朝堂上的权力平衡,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个代价由谁来承担?
我已经做到骠骑大将军了,这个权力平衡的事我很清楚。权力平衡其实不仅仅是指各方权势之间的权力制约,更多的时候是指某项权力的层层分解和互相监督。
就从军事权来说,这个权力全部是天子的。但天子所掌控的这个权力一旦被奸侫篡夺,那就是国家的灾难。所以天子也不放心,于是天子把军事权再加分解,让它处在重重监视之下。本朝的军事权分解很复杂,但主要原则就是把军事战略决策权、军事指挥权、军队人事权、军队组织训练权、战时指挥权,还有战区的指挥权和具体军队的指挥权完全分离。这种权力的分解虽然严重降低了各级军事机构的运转效力,但成功保证了天子对大汉军队的最终控制权。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由于天子和朝廷蒙难,大汉的军政权力全部失控,各地州郡纷纷拥兵自重,各自为政。朝廷若再想把这些权力收回去,重建权力平衡,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了。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华而不实、倾覆在即的门面,为一个前途渺茫毫无希望的门面付出巨大的代价,包括自己在内。
如果晋阳朝廷命令自己交出军队,自己会交吗?不会。同理,晋阳朝廷命令韩馥交出冀州军政,韩馥会交吗?不会。
真如袁术所说,人要现实一点,君子还要顾其本,何况我们这些不是君子的人。自己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还谈什么拯救社稷?那不是笑话是什么?
组建晋阳朝廷的主张虽然是个振兴社稷的好计策,但它也的确是个不合时宜的无法达到目的的计策。筹谋这个计策的一帮大臣们待在长安,完全不知道关东之外的天地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短短一年时间里,风雨飘摇的大汉被京畿之乱和黄巾之乱彻底打垮了,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更没有人知道将来会何处何从,所以人都在为生存而努力。州郡官吏、门阀富豪、黄巾军、流民们仿佛一夜之间就被滔滔洪水冲走了,大家都在汹涌的波涛里翻滚起落,都在为活着而奋力挣扎,没有人愿意放弃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谁都不愿意。
既然晋阳朝廷不过就是一个门面,国政不过就是欺诈,各地州郡和自已都不愿意放弃手中的救命稻草,那要想在排山倒海一般的洪水里生存下来,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抢别人手中的救命稻草。
等自己手中的救命稻草变成了一棵大树,自己就能拯救社稷、拯救天下苍生了。
反间?现在反间有什么用?现在要的是杀伐。
袁术想让我打冀州,想让我和韩馥、袁绍打个你死我活,然后他好渔翁得利,哼……这小子,到现在还是这副德性,一点都没改。十年后相聚长安?这小子还真有信心。只怕十年后,你已经尸骨无存了。
李弘大步走到案几前,伏案写下了七行字:晋阳朝廷、冀州、洛阳、黄巾军、刘虞、韩馥、袁绍。
他放下笔,望着这七行字,想了很长很长时间,然后又拿起高览的书信反复看了数遍,最后他拿起笔,在黄巾军三个字上,划了一个很大很粗的圆圈。
****
天蒙蒙亮的时候,杨凤急匆匆赶到了大营。
杨凤极力反对李弘交出北疆军政大权,更反对把朝廷设在晋阳。在这之前,张燕来信,也表示了同样的意思。
漠北都护府的鲜于辅和云中行辕的赵云,屯军壶关的麴义和屯军上谷的阎柔都来信表示支持在晋阳设朝,加上徐荣和玉石,北疆九位将军中有六位表示支持大将军。只有颜良语含不满,张燕和杨凤坚决反对。同时间李弘也去信征询了鲜于银等十一位中郎将和塞外各郡太守的意见(高览率军在徐州平叛,无法联系)。大家基本上也是这三种态度。
张燕和杨凤的言词很尖锐,两人均认为长安朝廷和北疆军政诸吏很多人都迫切希望通过这种办法整合州郡力量,以便迅速拯救社稷,但他们完全忽视了大将军本身的诸多问题和北疆现状。
北疆现状就不提了,大家心里都有数。大将军本身的问题很多,但最重要的是没有学识,没有处理国事的经验。除了显赫战功以外,大将军本人没有能让州郡官吏信服的东西。今年大将军为了缓解北疆危机,先是搞制衡打击讨董大军,后来制衡失败又攻打董卓,结果不但在州郡中威信尽失,还和讨董联盟的人结下了仇怨。因此不管有没有晋阳朝廷,各地州郡都不会信任大将军,更不会听大将军的指挥。
在这种情况下,大将军无论摆出什么姿态,这个朝廷都是摆设,最后大将军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惹得人神共愤,天下共讨,和董卓一样了。大将军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关系,我们还有十几万将士忠诚你,但北疆数百万百姓就要遭殃了,因为冀州会以此为借口封锁北疆。那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张燕和杨凤都劝说李弘,想个办法,及早把长公主送到冀州去,这个朝廷就建在冀州得了。北疆自身难保,养不起这个朝廷,也惹不起这个朝廷,我们还是以独善其身,临机应变为上策。
杨凤很激动,李弘倒是神态悠闲,一直等他把话说完了才笑道:“你不来,我还要去找你。这件事,我必须要和你谈谈,然后你去和飞燕谈。我出面目标太大,不合适。”
杨凤惊喜地问道:“大将军同意把长公主送走?”
“不是,长公主不能送走,晋阳朝廷也要马上筹建。”李弘摇手道,“你说了大半天,其实最想说的一句话没说,你是不是担心我要你们去打司马俱、白绕?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你放心,我马上把飞燕和云天(麴义)的大军调到河东来,我们打洛阳,打长安。冀州的事我们不管了。”
杨凤疑惑不解地望着李弘,“冀州的事我们不管了?四个屯田郡国也不要了?”
“不要了,全部放弃,都丢给冀州,把包袱全部甩掉。”李弘说道,“你和飞燕说的很对,就我个人来说,各地州郡不会信任我,就晋阳朝廷来说,也无力控制各地州郡。所以我现在要做两件事,一是取信于天下,二是打击各地州郡的力量,削弱他们的实力。各地州郡实力大减,我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我如何取信于天下?勤王讨董,攻打洛阳和长安。我把飞燕和云天都调到河东,集结四万大军攻打董卓。然后呢?然后我们攻打长安。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们都要打长安,摆出一副誓死勤王讨董的架势。取信于天下嘛,当然要摆足姿势。从这次是否同意长公主在晋阳建朝就能看出,北疆有许多大吏对我的忠诚非常怀疑。因此,这次打洛阳,不仅仅是取信于天下,也是取信于北疆诸吏。”
“如何打击各地州郡的力量?黄巾军。”李弘摊开地图,“正清(高览)和子平(高顺)在信中把兖青徐的形势说得很透彻,明年司马俱和徐和为了黄巾军的生存,必定要打到冀州去。不过,如果飞燕和云天都在冀州,青州的司马俱、徐和,黑山的白统未必敢全力进攻,所以我把兵力全部抽调到河东,给黄巾军足够的信心。”
“洛阳之战,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年初或者二月开始,到时北疆、韩馥、袁绍、张邈、孙坚、袁术等人的兵力全部集中在洛阳四周。黄巾军如果不趁机攻击冀州,那他们就等着败亡吧。”
“韩馥和袁绍如果向我们求援,我们就以勤王为借口,坚决拒绝,这样就避免了和黄巾军交战的可能。”
“黄巾军如果攻占了冀州……”杨凤担心地说道,“事情同样很麻烦。”
“黄巾军要想在冀州立足,非常困难,因为幽州还有公孙瓒。”李弘自信地说道,“以公孙瓒和幽州军的实力,再加上各州郡的兵力,击败黄巾军应该不成问题。”
“大将军,冀州战火纷飞,粮食怎么办?”
“我会说服赵岐等人放弃明年的休耕,并挪用更多的屯田用资。”李弘笑道,“一亩地即使只产十斤粮食,也比颗粒无收好,何况北疆明年甩掉了冀州屯田区的包袱,人口剧减,粮食危机要大大缓解。打下洛阳后,荆、豫两地总还能给我们提供一点,不会一粒粮食都没有。”
“将来呢?将来怎么办?”
“州郡实力大减,韩馥和袁绍自身难保,我们趁机找个漂亮的借口拿下冀州。”李弘在地图北部划了个大圈,“北部州郡连成一片,事情就好办多了,振兴社稷有望。”
杨凤望着李弘,会心一笑,“大将军总算想明白了。”
“这事你知我知,飞燕知,其他人就不要说了。”李弘一边卷起地图,一边说道,“大家都是为了大汉社稷,想法不同很正常。前一段时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想明白。今天想明白了,心情轻松多了。”
“大将军这么信任我和飞燕,实在……”杨凤想起自己刚才颇为尖锐的言词,十分歉疚。
“我之所以要告诉你和飞燕,是想请你们仔细考虑一件事。”李弘郑重地说道,“如果黄巾军攻占了冀州,我怎么办?我是不是还要信守不打黄巾军的诺言?”
“其实,白绕早把我们当仇人了,更不要说青州的司马俱和徐和了。”杨凤想了一下,摇头苦笑道,“我们从小在太平道长大,心里……”
“想想吧。社稷如果能早一天稳定,我们能救活多少无辜百姓?大贤良师当年起兵的目的是拯救苍生,而不是要涂炭生灵。”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2节
十一月中,李弘派门下督贼曹解悟和徐岩到洛阳虎牢关面见颜良。
张温、丁宫、蔡邕、赵岐等诸多老臣已经在晋阳做好了建朝的一切准备。高皇帝庙和世祖皇帝庙将于本月底竣工,建朝的相关礼仪全部筹备妥当,建朝吉日经许劭、蔡邕等大臣测算最终确定,北疆、幽州、冀州诸府大臣正在日夜兼程往晋阳而来。现在万事俱备,就等太傅刘虞和冀州牧韩馥到达晋阳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二月中晋阳朝廷将建成。董卓闻讯后必要报复,所以李弘请颜良小心戒备,一旦形势不利,立即率军退出虎牢,向颖川方向撤退,会合豫州牧孔伷。孔伷兵力薄弱,无法独自向洛阳展开攻击,北疆军如果与其联手,不但可以有效牵制洛阳北军,还能得到豫州南部郡国的钱粮支持。
“上次我们打了他,颖川太守李蒙之死和我们也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孔伷未必会给我们好脸色,因此……”李弘望着解悟,突然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解悟心领神会,做了个一刀斩下的手势。李弘摇摇头,随即做了个卡脖子的手势,“打下洛阳后,我们更需要粮饷,所以此事交给田畴田大人办,让他务必尽早解决。”
解悟躬身领命。
“另外,请颜大人写份急书给高览高顺两位大人,让他们在徐州战事暂停后,立即急速赶回京畿一带会合,攻击洛阳。”
接着李弘拿起两份军令递给解悟,“颜大人最近征募了两千流民补充军队,大军急需军官。所以你和徐岩到了洛阳后,就不要回来了,在虎头将军帐下做个别部司马吧。”
徐岩愣了一下,脱口说道:“大将军不要我们了。”
“什么话?”李弘伸手拍拍两人的肩膀,笑着说道,“你们是黑豹义从营的老兵了,跟着我征战多年,立下许多战功,也该去领军作战了。我现在难得上战场,你们如果继续跟着我,一身好武功就浪费了。去吧,去建功立业吧,将来社稷稳定了,你们最少也能做个将军,这样你们就能帮我了。如果你们一直给我做侍卫,将来能帮我什么?能帮我振兴社稷,拯救苍生吗?”
两人激动地伏地跪拜,告辞而去。
****
十一月下,晋阳。
太傅刘虞带着三十多名府内从事、掾属,五百铁骑赶到晋阳。同行的还有卢植和追随他的二十多名弟子。
冀州牧韩馥带着十几名掾属,一千兵赶到晋阳。同行的还有老臣崔烈、马日磾、陈纪、袁滂和四个人在冀州延请、征募的六十多位名士大儒。
骠骑大将军李弘、龙骧将军徐荣和骠骑大将军府司马朱穆接到张温的书信后,也在同一时间匆匆返回晋阳。
北疆诸府官吏,北疆大军的将军、中郎将,幽州、冀州各郡太守,能来的都来了。
短短时间内,晋阳一地聚集了大约五十多名秩俸两千石以上的大吏。
长公主面对一张张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面对跪倒在大帐内黑压压的公卿大臣,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激动,掩面而泣。
众臣想起今日风雨飘摇的大汉,也是黯然神伤,唏嘘不已。
建朝之前的诸府合议高潮迭起。
所有人,包括北疆诸府大吏,都以为权力分配最大的障碍是骠骑大将军李弘,但李弘的态度却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李弘首先就放弃了和朝廷的十年之约,把北疆十六郡的军政全部交了出来。李弘说,和朝廷的十年之约是有前提的,那就是社稷的稳定。现在大汉危难重重,北疆摇摇欲坠,我已经没这个能力再继续主掌北疆十六郡的军政了。这十年之约从今日起就算解除了。
不管北疆如何贫瘠困难,晋阳朝廷在筹建之初就拥有了十六郡的军政控制权,这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都保证了皇权的尊严和朝廷的权威。
随着北疆军政的交出,大臣们对李弘的看法大为改观。虽然韩馥等大臣认为李弘居心叵测,暗藏祸心,但李弘率先放权之举,还是极大地振奋了人心。
但接下来李弘却做了一个更加惊人的举动。
这几年李弘无论是远征大漠还是威胁朝廷,其本意都是为了解决北疆的流民,为了解决北疆的屯田,北疆屯田诸府和北疆盐铁都尉府对北疆稳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李弘没有任何理由放弃对北疆屯田和盐铁的控制,但李弘语出惊人,他放弃了,他把屯田和盐铁全部交给了朝廷。
刘虞、张温和一帮老臣们惊喜交加。李弘一直对他们说自己愿意放弃北疆军政,但从来没有说自己要放弃北疆屯田和盐铁。李弘是不是被众臣的拳拳赤诚之心打动了,头脑一时发热,激动得不知天南地北了?看样子失去记忆的人要单纯得多,要远远比读书太多的人更加忠诚于大汉。
韩馥和一帮心思相差无几的大臣面面相觑,无法相信这是一个骠骑大将军应该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骠骑大将军脑子有问题,骠骑大将军府的人脑子也有问题?
徐荣、麴义、李玮、朱穆、张白骑……骠骑大将军府的将军、中郎将、从事们呆呆地望着意气风发的李弘,傻了。
昨天晚上骠骑大将军府议事的时候,李弘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牢牢抓住屯田和盐铁,怎么睡了一觉后,事情就完全变了?骠骑大将军是不是又犯病了?难道他要放弃为之奋斗了四年,牺牲了几十万将士的北疆?
张燕和杨凤相视苦笑。虽然两个人知道李弘的真正心思,但送出去的东西要想要回来,恐怕就没有今天这么简单了。接下来形势的发展,会不会像大将军预料的一样?大将军打仗的时候,一向喜欢兵行险着,但国政不是打仗,这种行险之策能不能奏效?
大帐内众臣沉默无语,只有李弘兴奋的声音在四处回响。
他慷慨激昂地挥手说道:“和过去一样,我率军征伐,长公主和诸位大人坐镇晋阳。我勤王讨董,争取在一年内击杀董卓,救回天子,重振社稷。”
卫峻(胡子)猛地站了起来,振臂狂呼:“誓死追随大将军勤王兴国……”
庞德、华雄、文丑等北疆将领一跃而起,同声呼应,一时间,大帐内吼声如雷,勤王报国之心霎时直冲霄汉,许多老臣心神震颤,热泪盈眶。
除了兵事权,李弘把所有的权力全部放弃了。这使得晋阳朝廷拥有了相当的实力,但同时晋阳朝廷也把北疆所有的危机全部接了过去。本来一无所有的晋阳朝廷现在手里拿着北疆行政大权,背上驮着北疆重重危机,在短暂的兴奋之余,刘虞和张温等大臣感觉到的不是显赫的权力,而是让人无法喘息的深重困苦。
李弘把权力一交,一身轻松,没他的事了,他只有插插嘴,点点头的份了。
刘虞紧随其后,立即把幽州牧的权力移交给了朝廷,朝廷直接控制幽州九个郡国。(幽州有十一郡,但代郡和上谷郡早已划给北疆了,所以现在只有九郡。)
韩馥置若罔闻,视而不见,提都不提冀州军政的事。你北疆和幽州再怎么交权都没用,你们两个都是穷光蛋,要想生存,要想勤王讨董,还要看我冀州的脸色。
刘虞和张温等老臣也没提冀州军政的事。在晋阳朝廷的三个上卿位上,刘虞是太傅,代行丞相事,在晋阳朝廷里权力最大,相对于他今日的权力来说,幽州军政其实还在他手上。李弘是骠骑大将军行大将军事,在晋阳朝廷里代行太尉事,他即使交出了北疆军政,手上还有十几万边军,依旧是大汉国实力最强悍的重臣。唯独韩馥就是个冀州牧,在晋阳朝廷也不过就是个有名无权的副丞相,你叫他让出冀州军政,那他还有什么权力?所以刘虞等人也实在说不出口。最重要的是,这个晋阳朝廷能不能起到主掌天下州郡作用,关键还要看冀州的钱粮。没有雄厚的财赋为支撑,不要说让天下州郡云集而从,就连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
虽然韩馥自己不愿意让出冀州军政,长公主和刘虞等人也闭口不谈,但这件事大臣们看在眼里,心里明白的很。考虑到大局,各方权势之间必须要求同存异,所以大家也就私下议论议论,并没有人公开指责韩馥。
朝廷该拿到的权力都拿到了,随即就是置府,征辟掾属。
长公主府中有老臣丁宫、陈纪、卢植,原长公主府从事张范、邢颙,原骠骑大将军的筱岚、孙资,原太傅府的刘放,原冀州府的黄岳、马丰等数十名掾属。
太傅府有张温、崔烈、马日磾、袁滂等老臣,原太傅府的魏攸、孙瑾、张逸等从事,原骠骑大将军府的王柔、卫固、令狐邵、刘范、牵招、史路等掾属,原冀州府的吴良、袁宏、胡干等掾属。十三曹掾属加在一起,大约有六十多人。
骠骑大将军府的从事掾属因为抽调了一部分补充长公主府和太傅府,所以人员相对少一点,但现在骠骑大将军无需再处理北疆军政,人员少一点也无大碍。
监御史府由韩馥主掌,老臣蔡邕和原骠骑大将军府的陈好为副,掾属有原冀州府的李历,还有原监御史府的其他官吏。考虑到韩馥大部分时间都要留在邺城主持冀州军政,所以这监御史的日常事务,主要由蔡邕代理。把名震天下的蔡邕置于韩馥之下,算是给足了韩馥面子。
晋阳朝廷的大臣们是这么想,但韩馥又是怎么想的呢?从他最近脸上的忧郁可以看出,他非常不满和失落。冀州对晋阳朝廷如此重要,作为冀州牧的自己,竟然被挤出了权力核心,他当然不高兴了。在讨董联盟里,自己沦为袁绍的下属,只能言听计从。在晋阳朝廷里,自己虽然名义上位居三公之末,但权力还不如太傅府的一个长史。难道就我老实好欺?
****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十二月。
十二月初六,在龙泉举行了隆重的长公主代理国事的典礼。长公主以天子命诏告天下,晋阳朝廷成立。
初七,长公主领大臣们拜祭了位于北山之巅的高皇帝庙和世祖皇帝庙。
初八,长公主主持了晋阳朝廷的第一次朝议。
朝议是在长公主府最豪华的大帐内举行的。大汉国的大臣们感觉很新鲜,兴趣盎然。
大臣们曾经劝说长公主迁到晋阳去,把朝廷设在晋阳城,但长公主拒绝了。长公主说不出什么道理,她就是不干。
张温后来笑着对众臣解释说,我大汉国的高祖皇帝和世祖皇带建朝的时候都很穷困,在大帐内议论国事乃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今长公主仿效先祖,于大帐内朝议,是件好事啊。这可以让我们时刻提醒自己,社稷尚处在危难之际,苍生尚处在浩劫之时,我们应该节俭治国,日夜操劳,以图早日稳定社稷。
议事的主题就是平叛、讨董、勤王、振兴社稷。
太傅刘虞提出了重振社稷的三策。一策是以北疆大军为主力,联合各地州郡力量,立即攻打洛阳。拿下洛阳后,朝廷随即迁到京都,以迅速恢复朝廷对各地州郡的控制,争取在最短时间内稳定除西疆和关中以外的所有疆域。二策是平定青州黄巾军,稳定兖青徐三州,彻底平息叛乱。三策是争取在两到三年内稍加恢复国力,然后以举国之力讨董勤王,攻占关中,解救天子,振兴社稷。
当务之急是攻打洛阳。骠骑大将军李弘奏禀攻击之策。李弘解释了自己设想的三路夹攻,中路取胜的计策,并决定把张燕和麴义两军全部抽调到河东,集中大约四万五千大军攻击洛阳,力求一战而下。李弘说,如果现在集结军队的话,正月初我们就可以发起攻击。
攻击之策定下来了,随即就是粮饷军械问题。大家把目光都盯着冀州牧韩馥。韩馥很爽快,一口答应。无论冀州多么困难,他至少保证北疆军四个月的粮饷。
晋阳朝廷的第一次朝议在一片充满希望的笑声中结束了。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3节
骠骑大将军府。
李弘召集各将军、中郎将、府内从事和诸曹掾属详细商议攻击洛阳之策。
议事的气氛很冷清,一直都是李弘一个人在讲话。李弘命令麴义和张燕立即率军到河东集结,命令李玮在自己离开龙山后代领骠骑大将军府诸事,配合和协助太傅大人处理国事,命令余鹏主掌晋阳行辕事,督办大军的粮草辎重。
北疆大军现在主要集中在阴山南北和河东两个区域。阴山南北有漠北都护府的安北将军鲜于辅和云中行辕的度辽将军赵云,两人统兵七万。河东有徐荣、麴义、张燕、杨凤、玉石等五位将军,统兵四万。颜良在京畿,阎柔在上谷。李弘把北疆九位将军全部调离了晋阳,其放权的决心之大,行事之彻底,让部分北疆诸将和府内掾属一时难以接受。
李弘四下看看众人的脸色,笑着说道:“现在赵岐老大人、张白骑大人和谢明大人都不在骠骑大将军府内议事了,诸位大人是不是有点不习惯啊?”
大帐内鸦雀无声,各人姿态百异,有的低着头,有的望着自己的手,有的摆弄着案几上的竹简,没有一个人和李弘对视。
李弘尴尬地笑笑,“诸位大人为拱卫北疆耗尽了心血,我很感激,也很理解诸位大人此时的心情。屯田和盐铁之权关系到北疆的生存,立即交还给朝廷,的确有些不妥。但考虑到我们前期的努力不但未能改善局势,反而把社稷和北疆一步步推向了倾覆的深渊,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所以我痛下决心,干脆一交到底。我之所以事先没有和诸位大人商量,原因很简单,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的脸,想想你们自己的愤怒和不满,就知道我为什么不和你们商量了。”
众人恍若未闻,各人保持着自己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也毫无变化。
李弘无奈苦笑,“子龙,你和文姬的亲事既然已经定下了,那你就早点离开晋阳回云中行辕吧。北疆军政突然改由朝廷控制,胡族诸部和塞外边郡可能会非常不安,此时边塞大量驻军对稳定阴山南北的形势非常重要,马虎不得。另外,马上要下大雪了,你和鲜于辅、田豫两位大人要保持密切联系,一旦大漠和边郡再度发生雪灾,你要立即上奏朝廷,迅速征调河套屯田兵,竭尽全力救助灾民。”
赵云躬身答应,“我明天就向长公主奏请离晋。”
李玮不冷不热地说道:“今年塞外如果发生雪灾,朝廷势必要放弃大漠。现在大将军手上既没有北疆军政,又没有屯田用资和盐铁之利,怎么赈灾?怎么保大漠?”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玮刚刚说完,唐云再也忍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长安朝廷一直力主放弃北疆,北疆大吏中,杨奇、王瀚等大臣也是力主放弃北疆。现在大将军把北疆军政、屯田、盐铁等大权全部放弃了,可想而知后果是什么。大将军先前的拯救社稷之策是先制衡力保北疆,然后再勤王,怎么突然变了?大将军这样做,可曾为北疆上上下下考虑了?”
尹思、郑演、郭策、徐陵、麴忠等人紧随其后,纷纷表示了对未来形势的担心。
李弘一句话就把权力让出去了,非常轻松,但塞外诸郡府,屯田诸府,盐铁都尉府,还有北疆部分统军将领,会对李弘的这种行为有不同的理解。首先就是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势弱,李弘完全没有让权的理由。李弘这么做,是不是可以解释为李弘因为制衡之策的失败,无力再保北疆,于是打算改弦易辙,放弃北疆?还有一种解释是,李弘是不是受到了长公主、刘虞、张温等老臣和冀州的威逼,迫不得已之下只好放权?李弘放权,的确可以让天下人知道李弘忠诚于大汉,忠诚于天子,但这个代价太大,很可能是整个北疆。
徐陵言词尖刻地说,大将军这么做,不是拯救社稷,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声名。大将军为了一己之私,宁愿置社稷存亡,北疆存亡于不顾,令人心寒。
北疆的统兵将领一直沉默不语。无论李弘怎么做,目前都没有牵涉到兵事权,所以徐荣、麴义等人神情肃穆,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将军们不说话,那些中郎将们当然更不好说话了。
徐陵的话让北疆将领们非常不高兴。庞德欲言又止,徐荣随即对他使了个眼色。庞德立即站起来反驳道,你说话太过份了,为了一己之私利的是你。骠骑大将军府欠了你很多钱,现在这些欠资都转到朝廷去了,你是不是担心朝廷不还啊?以我看,朝廷不但不还你钱,也许还要实行告缗令抄了你的家。
徐陵和麴忠其实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徐陵气愤地说,大将军说话不守信用。当初我们支持你在北疆安置流民屯田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们的?怎么向我们承诺的?现在呢?现在你两手一拍,不管了,走了,把我们丢在这里等死。早知道大将军出尔反尔,我就不会举家迁到河东了。
李玮急忙安慰了徐陵几句,然后摇头道:“北疆的屯田和盐铁牵扯面非常大,几乎涉及到了北疆各方面的利益,大将军放弃对屯田和盐铁的控制,实在太轻率了。从目前北疆局势来看,大将军这种做法没有起到增强长公主和朝廷威信,凝聚北疆、幽州和冀州郡力量的目的,反而加剧了北疆对长公主、朝廷和冀州的排斥,激化了北疆内部的矛盾,各方实力非但没有得到整合,反而大幅削弱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指责,李弘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我们为了实现制衡之策努力了近一年时间,但事实证明我们失败了,我们没有制衡的实力。社稷也好,北疆也好,危机都没有得到缓解。建立晋阳朝廷是我们继续拯救社稷的唯一办法,有了长公主和晋阳朝廷,我们才能聚焦各地州郡的力量,共同勤王兴国。而正是因为有了各地州郡的力量和援助,北疆才能摆脱危机。现在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晋阳朝廷中的大臣们,谁也没有说要放弃北疆,你们胡乱猜测干什么?朝廷刚刚建立,需要的是上下齐心,群策群力,而不是互相猜忌,互相掣肘。
此事不要再说了,个人把自己的事做好。社稷振兴了,什么都有,社稷倾覆了,北疆也无法独存。等过一段时间,朝中诸事逐步走上正轨,朝廷的威力显现出来了,你们的疑虑也就没了。
****
太傅府。
太傅刘虞对长公主不愿迁到晋阳之举非常赞赏。现在国家危难,北疆穷困,百姓饥寒交迫,哪里还有钱兴建宫殿?能省当然要省了。能不能振兴社稷不是靠豪华的宫殿,而是靠大臣们的齐心协力和将士们的浴血奋战。如果帐篷中的晋阳朝廷能挽救社稷,未尝不是一件青史留名的事。
财赋的极度匮乏是晋阳朝廷急需解决的事。为此,太傅刘虞召集长公主府的丁宫、陈纪、卢植,监御史府的韩馥、蔡邕,护田中郎将府的赵岐等大臣齐聚太傅府议事。
一帮老臣坐在一起,回想起过去在洛阳的岁月,不禁感慨万千。
逝去的岁月里的确有很多值得怀念的地方。大家闲聊时,喜笑颜开,非常高兴,但一等说到正事,立即唇枪舌剑、剑拔弩张,先前融洽的气氛荡然无存。
冀州连续两年没有上缴赋税了。在这两年里,冀州只有沿黄河的部分郡县遭受了一点灾患和战祸,基本上可以算是丰收。冀州的流民大部分被赶到了北疆和幽州,赈济十分有限,虽然去年骠骑大将军远征塞外,今年讨董联盟攻打洛阳,冀州都提供了大量的钱粮,但冀州提供的钱粮是有限度的。按照刘虞和袁滂等人的估计,冀州这两年至少应该上缴朝廷十亿钱的赋税。
袁滂过去是大司农,对这个事非常清楚,所以他提出冀州应该立即给晋阳朝廷上缴赋税,至少要上缴一年的,也就是五亿钱的赋税。
韩馥的态度出乎大家的意外,他一口否决了。韩馥说冀州没钱,赋税都用掉了。刘虞和袁滂立即反驳,两人扳着手指头给他算帐,算来算去,扣掉韩馥所说的,冀州至少还有六七亿的财赋存余。韩馥坚决不承认冀州有这么多钱,又说朝廷拨给北疆的三亿钱赈济,骠骑大将军已经答应不要了。
袁滂很生气,说去年朝廷拨给北疆和幽州的赈济你没给,今年你又不给,那冀州的赋税哪去了?还有,骠骑大将军答应不要那笔钱,是因为当时骠骑大将军急于向冀州回迁灾民,是迫不得已答应你的。如今骠骑大将军已经把北疆军政全部还给朝廷了,现在是朝廷向你要钱,你不但不给,反而拿骠骑大将军来做挡箭牌,你什么意思?
袁隗让韩馥出任冀州牧的时候,袁滂也是极力赞同的,谁知道现在手握大权的韩馥竟然无视晋阳朝廷,无视他们这些老臣的权威。袁滂愤怒了,拍案而起。
其他老臣对韩馥的态度也非常吃惊,纷纷出言指责,只有卢植静静地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过去在洛阳,韩馥不过就是尚书台的一个尚书,和在座这些三公九卿级别的老臣相比,无论是权势还是官阶,都相差十万八千里。老臣们一直以为韩馥会尊奉长公主和晋阳朝廷,会对自己的命令言听计从,谁知道却是这样一个结果。阻碍振兴社稷大业的不是李弘,却是他们最信任和放心的韩馥。这让他们无法接受,脸面上也很难堪,言词渐渐尖刻起来。
面对这些赫赫有名的国家重臣的威逼,再加上袁滂不停地提到袁隗,韩馥心里愧疚,不得不说了实话,冀州牧府的确没有这么多赋税,冀州五成的赋税都在袁绍手上控制着。
冀州有九郡,最大的就是渤海郡。渤海郡人口最多的时候,曾经达到一百一十多万,它的赋税收入一直占据冀州总赋税的两成左右。从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军起事开始,中山、常山、巨鹿、赵、魏郡、甘陵等六个郡国因为靠近太行山,遭到了连番战火,只有渤海、河间和安平三郡国幸免于难,一直安稳无事。所以这几年冀州赋税主要靠渤海这三个冀州东部郡国提供。
太傅袁隗非常清楚冀州对讨董大业的重要性,为了保征讨董大业能在袁阀的绝对控制下,他在安排韩馥出任冀州牧的同时,也更换了渤海、河间、安平三郡国的太守,力争袁阀最大程度地控制冀州。毕竟,冀州牧权力太大,如果韩馥这个人出了什么问题,那讨董大业就很难成功了。不过,他对这样的安排还是不放心。袁隗放弃参隶尚书事后,董卓随即就以天子命让袁绍出任渤海郡太守,让袁术出任后将军,这显然是袁隗和董卓之间的一次交易。袁隗为了讨董成功和袁阀自身的安全,最后还是决定让袁绍亲自主掌冀州的渤海郡。这样一来,袁阀牢牢控制了冀州的渤海、河间和安平三个郡国,控制了冀州的命脉。
韩馥仔细解释了一番原委后说道,我名义上是冀州牧,但我实际上只控制了魏郡和甘陵两个郡国。河间和安平两国国相只听袁绍的命令,根本不听我的。中山和常山两个郡国早在去年就被朝廷划归北疆了。巨鹿和赵两个郡国给骠骑大将军强行拿去屯田了,虽然骠骑大将军说这两个郡国归我管,但今年秋收,他把百姓上缴的粮食全部运回了北疆,我一粒粮食没收到。
刘虞和大臣们将信将疑地看着一脸沮丧的韩馥,谁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堂堂一个冀州牧,竟然只控制着一个魏郡一个甘陵国,说出来谁敢相信?
韩馥指着卢植说道:“诸位大人不信就问问卢大人,当初太傅大人以京官出任州郡的事,卢大人一清二楚。”
卢植苦笑,摇摇头。当初袁隗和自己怎会预料到讨董大业会演变成今天的祸国殃民之举?
“崔大人,陈大人,袁大人,你们在冀州各地买粮的时候,就没有听到这方面的风言风语?”
袁滂冲着他抱歉地拱拱手,“听是听到了,谁知道会这样严重?不管怎么说,你是冀州牧,袁绍是渤海郡太守,你说出的话总该有点份量。”
韩馥哭笑不得,“诸位大人,你们不要忘了,袁绍手持‘承制诏书’,以车骑将军代领国事,号令天下。从讨董联盟这方面来说,他是我的上官,我得听他的指挥。我此次到晋阳,就是先征询了袁绍的意思。如果袁绍不同意,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我夹在朝廷和讨董联盟之间,你们让我听谁的好?”
众臣相顾无语。
袁绍手上有袁隗的书信,讨董一事也是由袁隗、卢植、丁宫、袁滂等诸多大臣一手策划的,如果撇开袁绍奉弘农王的承制诏书要废黜当今天子和袁绍冤杀大臣两件事来说,袁绍也没有错,他一直在忠实执行着以太傅袁隗等一帮三公大臣定下的除奸兴国之策。
“今天你们要是不逼我,我也不会说,我丢不起这个人啊。”韩馥惭愧得连连摇手,“冀州有许多郡府官吏说我不好,说我为人刻薄,喜欢骂人。诸位大人想想,我面对一张张虚情假意的笑脸,面对一句句威胁凌辱的话,我怎能不刻薄?我怎能不生气?”
“我一再对马大人说,这个朝廷要建就建在冀州,把朝廷和讨董联盟合二为一。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冀州的军政大权,而是为了拯救社稷的大业。诸位大人请仔细想想,晋阳朝廷现在刻意避开袁绍,避开讨董联盟,那将来怎么办?晋阳朝廷如果不和袁绍坐下来好好谈谈,不把朝廷和讨董联盟之间的所有分歧解决了,如何去整合州郡力量?”
“比如说我、刘岱、张邈、焦和、袁遗、王匡、陶谦、孔伷,你让我们这些人到底听谁的?如果两个都听,事情就没法做。如果听一个不听一个的,我们就得罪人。晋阳朝廷讨董,讨董联盟也讨董,我们该怎么办?”
刘虞想了半天,然后望着几位大臣说道:“文节说的好啊,这事我们要立即考虑,尽早解决。现在看起来,阻碍振兴社稷大业的不是李弘,也不是袁绍,而是我们自己啊。讨董的事我们已经没有办好,如果晋阳建朝的事我们再办砸了,我们就是败亡大汉的罪魁祸首了。”
韩馥虽然声情并茂地诉了一番苦,但张温和袁滂等人没有放过他,继续追讨赋税。冀州两年没缴赋税了,你做为晋阳朝廷的三公之一,总要拿出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否则天下谁能信服?
韩馥想了一下。骠骑大将军已经把北疆军政归还朝廷了,那朝廷是不是可以把冀州的四个郡国还给冀州?
刘虞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韩馥问道:“典农都尉府是不是也划归冀州?”
“冀州屯田本来是朝廷定下的事,当然归你了。”
“那北疆屯田用资是不要也要划拨一部分给冀州?”
刘虞气得头一低,懒得和韩馥说话了。张温当即就把脸放了下来,“韩大人,北疆屯田用资是朝廷拨给北疆屯田用的,不是拨给冀州屯田用的。北疆在冀州四个郡国屯田,赈济灾民,花掉多少钱你知道吗?你现在捡个现成的,不但不感激,还开口向朝廷要钱,你是不是太过份了?”
韩馥毫无愧色,“张大人,冀州要屯田,要赈济灾民,还要给北疆大军攻打洛阳提供四个月的粮饷,同时还要给兖青徐和河内等州郡的军队提供部分粮饷,你说我哪来的钱上缴赋税?我说了,冀州的赋税有一半在袁绍手上,我如果钱粮不够用了,我这个上官还要厚着脸皮向他讨要,诸位大人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
三天后,朝廷和冀州的议事在双方激烈的争论中尘埃落定,韩馥带着四个郡国的军政,满载而归。
太傅刘虞和张温看到骠骑大将军李弘时,面孔都有点燥热。晋阳朝廷建立之初,李弘可以说要什么给什么,如果不是打仗需要他,恐怕他连军权都交出来了。但朝廷呢?不但没有从冀州要到一个钱,还把四个郡国送给了声泪俱下的韩馥,想想实在对不起人,惭愧啊。
李弘是来告辞的,他征调了北疆六位将军,七位中郎将,二十五位校尉、都尉,五万五千大军从南北两个方向攻击洛阳,北疆长城以南所有的兵力全部上了战场。
“长公主和朝廷的戍卫就靠两千五百虎贲军了。如果有什么突发事情,请大人及时从河东征调屯田兵拱卫晋阳。另外,云中大营有度辽将军赵云的五千铁骑,大人也可以随调随到。我此次南下将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洛阳,以帮助长公主和朝廷尽快返回京都。”
李弘突然大礼跪拜,恭恭敬敬给刘虞和张温行了一礼,“北疆就交给两位大人了,请两位大人多多保重。”
刘虞和张温心里一阵激动,眼眶顿时湿润。两人一左一右把李弘扶了起来,不知说什么好。
“还记得卢龙塞吗?”刘虞问道。
李弘点点头,“大人当时踢了我一脚,冲着我高喊,孩子,跟着我,夺回卢龙塞。这次一样,我跟在大人后面,誓死夺回洛阳。”
刘虞鼻子一酸,花白的山羊胡子剧烈地抖动着,半天才说道:“孩子,你已经是骠骑大将军了,冲锋陷阵,亲当矢石的事要适可而止,不要误了国家大事。”
李弘感动地再拜刘虞,转身而去。
张温追出了大帐,“子民,董卓这个人你也了解一些,切记不要逼得太狠。把他逼急了,他如果纵火焚毁洛阳,我们损失就太大了。我已派人回长安,相信长安方面会做点事,尽早把董卓诱回关中。”
李弘躬身受教。
“子民,多保重,我们洛阳见。”
“大人请放心,来日我当在夏门恭迎大人入京。”
****
十二月中,洛阳,显阳苑。
长公主诏书遍传天下。
董卓看到这份诏书后不怒反喜,立即召集在京将领于显阳苑置酒相庆。
李傕,郭汜等人闻讯后十分震骇,“大人,刘虞、李弘、韩馥等人在晋阳另设朝廷,宣告要讨伐大人,攻打长安勤王,这可不是好事啊。李弘得到了冀州的钱粮支持后,必会如虎添翼,实力大增,京畿马上就有一场恶战了。”
新任河南尹,弘农杨阀的杨懿非常紧张,他对董卓分析说,今北方有李弘,东北方有屯兵河内的袁绍、王匡、张扬,东南方有驻军虎牢关的朱俊、颜良,南方有袁术、孙坚、孔伷,敌方大军多达十几万之众,洛阳被三面包围,敌众我寡。杨懿建议董卓暂避锋芒,退入关中,据险死守。
董卓泰然自若,谈笑风生,毫不在意,“诸位不要惊慌,不出数月,袁绍、袁术、孙坚等顽劣小儿必定望风而逃,唯独北方那只豹子有点麻烦,哈哈……”
众人惊惧不安地望着董卓,不敢出言再劝。
“洛阳大战后,关中从此高枕无忧,社稷振兴在即,诸位大人怎能不击节高歌,狂欢以庆?”董卓指着杨懿说道:“给我写几份书信,写好之后,我们继续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董卓书告河东折冲将军玉石,长公主诏书已阅,请立即送回田仪,你我相约再战。
董卓书告虎牢虎烈将军颜良。我将于十日后集结五万大军攻击虎牢,与虎头将军再决胜负。此次老夫势必取下虎头,以祭奠我兄弟在天之灵。
董卓急书长安刘艾、董旻等大臣,洛阳大战即将开始,务必加强对长安的戒备。急书段煨、牛辅两将,准备迎战,急书董越、李肃两将,立即撤回关中,援助段煨和牛辅。急书吕布、胡轸,继续攻击颖川和荥阳,以牵制孙坚、袁术、孔伷的兵力。董卓说,近期他将亲自率军南下攻击。
董卓又命令羁留于洛阳的河阴县令杜阳给驻守孟津、小平津的韩浩写信,劝韩浩尽早投降。杜阳是韩浩的舅舅。杜阳说,我写了十几封书信了,一点用没有。还要写?
“继续写,天天写。”董卓笑道,“他要是真投降了,我就麻烦了。”
****
十二月中,洛阳,虎牢关。
颜良接到董卓的书信后,二话不说,当即命令大军放弃虎牢关,向中牟方向撤退。
朱俊大怒,坚决拒绝让出虎牢关,“凭虎牢雄关之险,一万大军之力,我们至少可以牵制董卓数万大军,将军为何要撤?”
颜良难得一笑,“董卓迟早要走,我们又何必苦苦相逼?到了中牟后,大人是和我们继续南下到颖川,还是留在中牟城?”
朱俊听到颖川,顿时明白了颜良的心思,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年纪大了,天又冷,还是留在中牟吧。”
颜良给董卓回书一封。胖子,我走了,长安见。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4节
十二月下,河东,大雪纷飞。
黄河自入冬之后,上游开始向下流凌,大约在十一月下到十二月中的时候,开始冰封河面。虽然古有“小雪流凌,大雪合桥”之说,但因为河东这一段黄河水面很宽,冰层较薄,时合时开,所以很难形成坚实的冰桥,人畜往来非常不安全。北疆军希望天气越来越冷,大雪也一场接一场的下,这样冰层厚实了,大军就可以顺利渡河攻击。
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在北疆将士们的期盼中珊珊来迟。
李弘一边指挥将士们展开冬训,做好进攻前的各项准备,一边和诸将商议整军方案,只待麴义和张燕两军赶到河东后付诸实施。
攻击洛阳的大军分成南北两部。
骠骑大将军李弘统领南北两部大军。骠骑大将军的大营内有虎威中郎将庞德的黑豹义从营,校尉张震的虎贲营,还有兵曹营、斥候营,共计六千人马。
北部攻击大军由龙骧、折冲、扬武、镇军、镇护五军组成,每军八千人。
龙骧军由龙骧将军徐荣统领,威武中郎将张郃副之。都尉苌弓、陈践、刘遇,别部司马张隼各领一营,每营两千人马。
镇军军由镇军将军麴义统领,武烈中郎将文丑副之。校尉何风、樊篱、徐晃、都尉雷重各领一营。
镇护军由镇护将军张燕统领,骁骑中郎将王当副之。校尉余氐根、彭烈、张萧、丁波各领一营。
折冲军由折冲将军玉石统领,厉威中郎桥华雄副之。校尉梁百武、李云、杨淳、郭勋各领一营。
扬武军由扬武将军杨凤统领,强弩中郎将孙亲副之。校尉李尧、杨震、廖磊、林讯各领一营。
南部攻击大军是一万虎烈军,由虎烈将军颜良统领,武毅中郎将高览副之。校尉高顺、吴雄,都尉项澄,别部司马解悟、徐岩各领一营人马。
北疆军每次大战前必定要重整军队,这已是惯例,诸将习以为常,对李弘提出的整军方案均无异议。
这时斥候回报,说蒲坂津、风陵渡和茅津渡方向的北军已经严阵以待,援兵正纷纷从关中赶来,形势越来越严峻。北军兵力如果在黄河对岸集结过多,对北疆军的渡河攻击非常不利。麴义和玉石两位将军随即建议立即渡河攻击,以绝对优势兵力拿下黄河对岸的几个城池,完成对洛阳的包围。现在弘农郡方向只有牛辅的两万军,由于他们无法确定我们的主攻方向,这两万军只好分布在潼关、风陵渡和茅津渡三个地方,兵力过于分散。如果北疆军在年前发动攻击,必能攻其不备,一击而中。
麴义说,董卓和牛辅肯定知道我们的大军尚没有集结完毕,按照他们的预计,我们的进攻时间应该在下个月或者开春之后。所以此刻他们必定没有防备。我们选择在年前攻击,时机应该是恰当的。如果我们把攻击时间拖到正月或者更迟的时间,在天气寒冷,双方实力接近,黄河随时会解冻的情况下,北疆军的伤亡一定非常惨重。
李弘拒绝了两人的建议。北疆军在没有完全集结的情况下发起攻击,即便初战告捷了,但由于大军缺乏后援兵力,还是很难守住城池。被切断了退路的董卓会不惜一切代价,指挥北军从关中和洛阳两个方向夹击北疆军。此时,河内的袁绍、王匡,洛阳南部的袁术、孙坚都还没有准备好。他们如果不能立即攻击洛阳,有效牵制董卓的兵力,我们势必要被击败。我们败退河东,三方夹攻洛阳之策随即也就失败了。
李弘一再告诫诸将,此次攻打洛阳,是三方的联合攻击。凭北疆一己之力,河东的四万多兵力,根本无法击败董卓,拿下洛阳,所以现在三方大军之间的配合和默契非常重要。北疆军的每一步行动,都首先要考虑到其他两方大军的利益和存亡。我们的攻击是不是能得到他们的配合?是不是能配合他们?是不是有利于三方大军迅速、完整地拿下洛阳?按照我们和袁绍、袁术的约定,攻击洛阳的时间应该在正月中到二月初,这个攻击时间我们不能随意改变。
麴义很瞧不起袁绍和袁术,认为他们未必会在约定时间内攻击洛阳,即使他们在约定时间内发起了对洛阳的攻击,也未必会竭尽全力,“打洛阳,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不能指望别人。袁绍和袁术如果不是有四世三公的显赫家世,他们算个屁。”
李弘无奈苦笑。我们这次攻打洛阳的目的不是为了合围董卓,击败董卓、杀死董卓,而是为了完整无缺地拿下洛阳,我们的目标是洛阳,是京都。董卓是什么人,相信诸位都很清楚,尤其是子烈(徐荣)、云天(麴义)、子威(华雄),你们和他在西疆并肩作战多年,应孩知道他的性格。假如我们把他逼上绝路,逼得他无路可逃了,他一怒之下,把洛阳烧了,我们可就惨了。我们不但无功,反而个个罪孽深重。大汉的京都成了一片废墟,近两百年的根基毁于一旦,奄奄一息的社稷受到了致命的一击,那时,我们拿什么拯救我们的大汉?
我们急着拿下洛阳,是为了回迁朝廷。回迁朝廷的目的,是想借助京都的威势,震慑天下州郡,以便重建天子和朝廷的无上权威,迅速稳定社稷,凝聚各地州郡的力量,然后再以举国之力西上勤王讨董。一个完整的洛阳,是振兴社稷的基石,是振兴社稷的力量源泉。我们需要的是拱卫它,而不是毁灭它。
诸将默然无语。麴义脸显愧色。
我辞别长公主和太傅大人时,长公主和几位大人一再嘱咐,请我务必从大局出发,不要图一时之痛快,草率用兵。我也请诸位大人想想社稷,想想天下苍生,然后再想想如何用兵。现在我们用兵的目的,虽然和过去用兵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拱卫社稷,但今天我们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过去我们是一致对外打胡人,所以用兵的策略、方法,都要改一改了。我要改,你们也要改。
“今年的整军,不仅仅是军队建制上的调整,更是各级军官在用兵策略的调整。大家都要想想如何勤王讨董,如何振兴社稷。”
****
十二月下,南阳,宛城。
袁术听说刘和到了南阳,非常吃惊。刘和不是一直在长公主身边吗?怎么突然出现在南阳?
刘和发须凌乱,衣裳褴褛,十分狼狈。他和袁术在洛阳时关系就不错,见面之后,二话不说,先叫袁术上酒上菜,他要吃饭。刘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今年夏,他和朱穆一起到了长安。他的目的是替公主向天子要一份勤王讨董的圣旨,但天子年幼,天子身边都是董卓的人,刘和根本见不到天子,更不要说面奏天子讨要什么圣旨了。于是他去拜见太尉赵谦,说自己带来了公主给天子的书信,要亲手呈奏天子。太尉赵谦随即奏请天子和相国董卓,说原卫尉刘和到京了,有公主的书信需要呈奏。天子大喜,立即下旨刘和进宫觐见。
刘和另外准备了一份公主问候天子的普通书信。这份书信经董卓亲自验看后,由刘和亲手呈送给了天子。天子得到姐姐的消息,龙颜大悦,当即回书公主,并请刘和立即送回晋阳。刘和当时就傻了。董卓这时说话了,他说刘和才华出众,先帝时曾任卫尉,这次既然回京了,就不要走了,就在朝中任职吧。刘和是刘虞之子,把刘和留在京城,也算是扣做人质,可以威胁刘虞。董卓当然不会让他走了。天子过去也认识刘和,知道他擅长书画,先帝在世时非常喜欢他。天子高兴地答应了,拜他为侍中,随侍左右,空暇时还可以请教请教书画方面的事。
十月的时候,天子有一天请他教授书画技巧,御书房中就他和天子两人。刘和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把公主的密信呈奏给了天子。天子看后惊骇万分,“这些罪责都是相国大人所犯?”刘和也不想解释,只说了一句话,“陛下就长公主一个亲姐姐,她怎么会骗你?长公主骗过陛下吗?”天子摇摇头。他信任自己的姐姐,姐姐既然说董卓罪恶滔天,国之奸侫,那董卓就一定是。虽然董卓对自己非常和善,非常恭敬,几乎是百依百顺,但就自己所知,大汉国的那些奸侫比如赵忠,张让等人,对自己更好。奸侫本人未必是坏人,奸侫之所以成为奸侫,是因为他们做了祸国殃民的事。
天子还在发愣,刘和却手脚麻利地把书信丢到火盆里烧了,“陛下,这东西留不得。陛下身边都是董卓的人,如果此事被董卓知道了,陛下就麻烦了。”天子被刘和的举动吓了一跳,一脸恐惧。刘和接着拿出自己早已拟好的圣旨递给天子,“陛下,长公主要带着大军到长安来救你,但因为没有陛下的圣旨,无法指挥骠骑大将军的军队,所以臣恳请陛下……”刘和希望天子能想办法在这份圣旨上盖上印玺。天子摇摇头,自从迁到长安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印玺了。他不知道印玺在哪。
刘和无奈,只好嘱咐天子要保密,此事关系到天子和长公主的性命,关系到大汉江山社稷的存亡,不能当儿戏。天子似懂非懂地连连点头。刘和失望地出了宫。他本来也没指望在这道圣旨上盖上皇帝信玺(用于发兵),这个重要的印玺肯定给董卓控制着。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董卓竟然把天子随身携带的皇帝之玺(用于赐诸侯王书)和天子之玺(用于事天地鬼神)也拿走了。
刘和灰心丧气,跑到同僚侍中种辑家喝了个酩酊大罪。酒喝多了,难免失控。刘和不慎泄密。第二天酒醒之后,刘和惊喜地发现种辑竟然给他拿来了一道盖着皇帝之玺的空白圣旨。刘和猛然醒悟到自己泄漏了秘密,不禁魂飞魄散。
种辑笑着说,你放心,这事就我知道。你下次不要喝酒了,太危险。董卓现在非常信任我,相国府中的许多事我一清二楚。印玺都在董卓手上,他不在长安的时候,就留几道空白圣旨给刘艾,以备急需。我和刘艾乃是莫逆之交,只要我有足够的理由,向他要一张空白圣旨还是可以的。你快走吧,把这道空白圣旨交给长公主后,你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刘和憾激不尽,当天就带着侍从逃出了长安城。因为李弘和董卓已经决裂,到河东的路全部被封锁了,所以刘和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渡过黄河。眼看天气越来越冷,待在关中越来越危险,刘和随即决定南下出武关,先到南阳,然后再绕一个大圈子回晋阳去。
董卓和袁术也在打仗。而且打得很激烈,武关也封锁了。刘和侍从们只好翻山越岭而过。一路上吃尽了苦头,赶到宛城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流民了。
袁术大笑,“子安,这趟你要是死了,可是白死了,一点价值都没有。”
袁术随即把长公主在晋阳建朝,太傅刘虞南下晋阳朝廷主政的事说了一下。刘和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你不会拿我寻开心吧?”
“虽然我还没有接到晋阳方面的消息,但骠骑大将军府的田畴应该不会骗我。”袁术笑道,“田畴说,十二月初,长公主要在晋阳建朝。如果他没说错,过完年,我就能接到消息了。”
刘和大为兴奋,指着自己怀内的空白圣旨说道:“那这道圣旨就价值连城了。长公主有了这份天子的承制诏书,可以名正言顺地代行天子事,可以拜封公卿百官,晋阳朝廷可以完全代替长安朝廷。太好了,我马上就走。”
袁术笑道:“以我看,你还是暂时待在南阳吧。目前董卓的大军正在鲁阳、阳翟一带和孙坚、孔伷、纪灵的大军交战,路上非常危险。”
接着他把骠骑大将军李弘要攻打洛阳,拟定三面夹攻,中路取胜的攻击之策对刘和解释了一下,“打下洛阳后,晋阳朝廷肯定要迁回京都,所以你大可不必冒着生死危险再长途跋涉。你可以待在这里,将来可以直接进京向长公主宣读天子圣旨。”
刘和想想也是。路上要是出事了,这一趟真的白跑了,这道空白圣旨还不知道好了谁。
****
十二月下,冀州,邺城。
韩馥回到冀州后,立即接到了袁绍的书信。
袁绍在书信中说,当今天子不是先帝所出,皇统被篡,先帝蒙羞,朝廷为奸侫董卓所挟持,形同虚设。虽然长公主在晋阳另建朝廷,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了早日铲除奸侫,平定叛乱,振兴社稷,我和刘岱、王匡、袁遗等十几位州郡大吏准备拥戴幽州牧刘虞为帝,重建朝廷。恳请文节兄以大汉社稷为重,早下决心,共襄大举。
韩馥非常震骇,心里忐忑不安,举棋不定。
早在年初举事时,袁绍和他就在一起商量过,如果讨董成功,皇统该由那一位藩王继承。但由于骠骑大将军李弘不愿意出兵讨董,此事随即被搁置。现在李弘出兵讨董了,长公主也在晋阳建朝了,一切看上去开始步入正轨了,这时候袁绍却突然杀出来,联合其他州郡大吏要求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袁绍再一次重申了为什么要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的理由。这些理由表面上看上去冠冕堂皇,但说到底,就是怕当今天子将来蓄意报复,杀了袁阀全族和当初举事的大臣们。袁绍还详细列举了刘虞继承皇统,登基称帝的诸般好处,但在这一连串华丽词藻的下面,韩馥看到的不是振兴社稷,而是祸乱和血腥。
韩馥胆怯了,他考虑再三,无法下定决心。
府内的几位亲信僚属对此事也是意见不一。刘恭说,刘虞和大人相交多年,他是什么人,大人应该很清楚。刘虞只是宗室,不是藩王,他根本没有资格继承皇统,他也不可能答应做皇帝。袁绍此举,显然是别有用心。
“袁绍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控制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审配说道,“现在不论大人是否答应此事,袁绍和冀、兖、青、徐、豫等州郡大吏都会派出使者到晋阳,上表要求拥戴刘虞为帝。大人你想想,此事发生后,刘虞还能待在朝中主政吗?他一定会离开晋阳。刘虞离开晋阳后,继任刘虞主政的一定是大人你。也就是说,大家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大人在背后操纵,大人想独揽晋阳朝廷的大权。这种流言传开后,大人还能到晋阳主政吗?大人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只好放弃。然后呢?然后各地州郡会推荐袁绍到晋阳朝廷主政。”
“这时问题来了。骠骑大将军打洛阳需要粮饷,他肯定能接受大人到晋阳主政,但袁绍就不行了。袁绍有什么资格到晋阳主政?他不过就是一个渤海郡的太守而已。于是,晋阳朝廷就成了骠骑大将军的。如果骠骑大将军主政,天下州郡想必没人愿意听从,包括大人你。如此一来,好事成坏事,社稷更乱了。大人难道愿意眼睁睁地看着社稷倾覆?”
“所以,大人无需犹豫,直接向晋阳朝廷摆明态度。冀州关系社稷兴亡,国家权柄当然应该由大人来主掌。”
韩馥心有所动。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5节
十二月下,南阳。
下雪后,吕布和胡轸率军缓缓后撤。孙坚趁机兵出鲁阳,并一直追到河南尹的梁城,和吕布军对峙于汝水两岸。
这时,斥候来报,董卓率军出关来援。看到河对岸高高飘扬的大纛,孙坚担心中计,急忙领军撤回鲁阳。到了鲁阳后,孙坚接到孔伷急书,说董卓亲自率军支援胡轸,几万大军猛攻阳翟城,自己守不住,已经败退到了颖阴城。
阳翟城丢失,孙坚的右翼随即失去保护,大军两面受敌,情况危急。就在他考虑是支援孔伷,还是撤回宛城会合袁术的时候,孔伷再次急书。虎烈将军颜良突然出现在颖阴城下,北疆军重创了胡轸,击杀了李蒙。董卓大败,退回阳翟城。
孙坚喜出望外,立即书告袁术,请他速速领军北上会合,共击洛阳。袁术的大军现在一部分在宛城,一部分由纪灵、桥蕤带着正在尾追董越、李肃,手上无兵可调,所以他立即急书襄阳刘表,请他出兵北上攻打洛阳。
袁术念念不忘荆州,他的这点心思谁都能看得出来。刘表回书说,南郡的贝羽之乱还没有平定,长沙、武陵两郡的苏代、曹寅还在争战不休,荆州军暂时无力北上攻打洛阳。他认为荆州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迅速平定叛乱,稳住郡县,然后竭尽全力给大人和各路勤王讨董大军提供粮饷。刘表在书信后面说道,大人率领各路讨董大军攻占洛阳后,功勋卓著,必能入朝为公。这个南阳太守自然是不会再兼任了,因此,南阳是不是尽快还给荆州?
袁术冷笑,对前来送信的蒯越说道:“刘景升这是威胁我。我如果不答应,他是不是不给我提供粮饷?”
蒯越说道:“大人以后将军一职兼领南阳太守,这是谁下的圣旨?难道大人尊奉董卓和长安朝廷?董卓是国贼,和大人有血海深仇,长安朝廷更是董卓的朝廷,这样的圣旨大人也遵从?大人既然视董卓为国贼,长安朝廷的这道圣旨就没有任何作用,也就是说,大人现在依然是后将军,而不是南阳太守。”
袁术无言以对。蒯越又说,荆州内乱不平,刘大人如何能保证粮饷的持续供应?大人要想顺利攻占洛阳,刘大人就必须要先稳住荆州各郡。
十二月底,朱俊书告袁术、孔伷、颜良、孙坚等人,徐州刺史陶谦、陈留太守张邈、武毅中郎将高览等人率军攻击黄巾军司马俱、徐和,黄巾军于彭城战败,退回泰山一带继续坚持。现在陶谦、张邈等人正在指挥大军追击黄巾军。收复东海、琅琊等郡县的城池,而高览、朱治等人已经率军返回京畿,估计正月中就能赶到中牟。
朱俊恳请诸位大人,立即筹措粮草,整军北上,争取在二月初的时候向洛阳发起攻击。朱俊说,三方大军围攻洛阳之势已经基本成形,各军现正在陆续集结中。不过以董卓之才,他必能估计到未来几个月的形势发展。所以董卓极有可能趁着南方诸军尚未集结完毕之际,迅速南下占据南阳和颖川,以保证北军进退自如。为抵御董卓即将开始的连番攻击行动,朱俊劝说袁术立即和刘表携手,共同出兵到鲁阳一带会合孙坚,坚决果断地把董卓赶出南阳和颖川。
接到朱俊的书信后,袁术和李业、阎象等人商议,是不是听从朱俊的意见,集结军队北上攻打洛阳。
李业、阎象认为应该遵从和骠骑大将军的约定,按照预定之计率军北上。这次有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参战,拿下洛阳不成问题。
袁术不同意北上。现在三路攻击大军已经包围洛阳,洛阳南面有朱俊、颜良、孔伷和孙坚的两万多大军,兵力足够牵制董卓,自己没有必要再去。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增加了大军粮饷的消耗。而更重要的是,大军一旦离开宛城,刘表势必要趁机占据南阳。刘表拒绝出兵打洛阳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趁我北上的时候拿回南阳吗?
“骠骑大将军这个三路夹攻,中路取胜之策,非常有利于袁绍。袁绍率先进入洛阳后,功高盖世,位居上卿,我怎么办?难道你们要我向袁绍行下官之礼?要我把袁阀家主之位拱手相让?”袁术摇手道,“袁绍先进了洛阳,南阳又给刘表占了,我进退无路,迟早都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不会打洛阳,更不会离开宛城。”
“打下洛阳后,形势将更加复杂,朝堂上的权力争夺将非常激烈,袁阀能否生存下去,完全要依赖于各方权力争夺的最后结果。所以这个时候我统兵在外,对袁阀将来的生存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袁术说道,“只要我拥有荆州,手上有军队,袁阀就不会有事,袁绍也休想坐上家主之位。”
“理由呢?我们不去打洛阳的理由是什么?”李业问道。
“打长安。”袁术指着地图上的武关说道,“我们去打长安。这个理由太充足了,没人敢反驳。我们攻击武关,可以表示我对天子的忠诚,可以从关中方向牵制董卓的兵力,还可以保存我们的实力,防备刘表突袭南阳。”
****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正月。
正月辛丑日(初六),天子大赦天下。
正月初,南阳,宛城。
长公主在晋阳设朝,遍告天下勤王讨董的诏书送到南阳。
冀州牧韩馥、兖州牧刘岱、山阳太守袁遗、东郡王肱三人的书信也同时送到了袁术手上。在刘岱的书信里,还夹带着一封袁绍的亲笔信。
四封书信的内容如出一辙,都是劝袁术和他们一起,共同拥戴刘虞为帝,重振大汉社稷。
李业、杨弘、荀正、阎象四人非常震惊。李业长叹道:“振兴社稷的大好机会,就这样被葬送了。”
“谁能料到,晋阳朝延转眼间就成了摆设。”荀正也苦笑道,“董卓知道后,从此可以稳居关中,高枕无忧了。”
袁术大笑,“袁本初和韩文节欺人太甚,自取死路。有了冀州就可以控制北疆吗?真是笑话。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大人决心和北疆走到一起?”阎象担忧地问道,“将来……”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袁术笑道,“只要有了荆州,我也就高枕无忧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还是主张暂时打武关?”杨弘问道。“袁绍此举可能会激怒刘虞和李弘,北疆和冀州如果大打出手,洛阳大战也就不会打了。”
“晋阳朝廷和北疆对此争会做出何种反应,我们很难准确预测,只能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袁术说道,“只要牢牢抓住荆州和豫州,我们进退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有了钱粮,有了军队,无论出什么事,我们都能从容应付。”
袁术随即回书袁绍。当今天子职明睿智,资质出众,乃绝世奇才。贼臣董卓乘国家危乱之时,挟持天子,控制朝廷,不过是我大汉一个肖小的厄运。你说皇帝“不是先帝所出,没有皇室血统”,这纯粹是诬蔑,是以下犯上,是大逆不道,应该处以极刑。你说“全家被杀,不能再向这样的皇帝称臣”,这更是胡说八道。到底是谁杀死我们的亲族?是董卓,不是年劫的天子。你是不是瞎了眼睛啊?我袁术对天子、对大汉忠心耿耿,我尊奉当今天子,我满腔赤诚,我现在只知道要勤王讨董,要振兴社稷,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要重建皇统,你一个人去干,不要连累了我们袁家,败坏了我们袁家的声名,污辱了我们袁家的列祖列宗。
刘和还看完韩馥等大臣的书信,人已经气得直哆嗓了。你们夺权就夺权,但实在没有必要把我们家往死路上逼。
从现在开始,刘虞这个篡主谋叛的罪名已经坐实了。即使将来刘虞勤王讨董成功了,把天子救回来了,振兴社稷了,也免不了被天子找个借口诛了九族。白古以来,哪位皇帝敢把这种大臣留在世上?
刘和要立即启程到晋阳去。袁术问他,你到晋阳干什么?带着你父亲逃到幽州,逃到深山老林避祸去?你和你父亲都是宗室大臣,都是先皇后裔,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祖宗江山毁于一旦?怕什么?不就是死吗?如果死能挽回社稷,死了也值得。
刘和愤怒地骂了几句,然后立即给刘虞写信。大祸已经发生,我刘家躲是躲不过去的,值此社稷危亡之际,我刘家还要为社稷振兴流血流汗,以免辱没了先祖。恳请父亲大人立即派一支军队南下,我将统领这支军队攻打洛阳,勤王讨董,誓死拱卫社稷。
刘和把书信交给自己的几个心腹侍从,让他们日夜兼程赶到晋阳,同时让他们把自己拿到天子圣旨的事密告刘虞。袁术立即劝止,“此事不宜伸张。”
袁绍和韩馥等人根本不承认当今天子,他们要重建皇统,因此这份圣旨如果出现在晋阳,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加剧形势的恶化。目前晋阳朝廷要做的事是果断处理好权力分配问题,避免北疆和冀州决裂。如果北疆和冀州决裂,长公主建朝的作用随即失去。
“这份圣旨其实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袁术说,“晋阳朝廷的权力分配问题如果得到妥善解决,各地州郡拥护晋阳朝廷,那不要说重建皇统了,就是重建社稷也可以。”
刘和非常沮丧,伤心至极。袁术说,你把这份空白圣旨给我吧。有了这份圣旨,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攻打刘表,控制荆、豫两州。晋阳朝廷有了北疆和幽州,有了荆州和豫州,然后再把洛阳打下来,把四州联成一体,我们就可以振兴社稷了。
刘和想了一下说道,等晋阳有了回复,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这份空白圣旨我就给你,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
正月中,晋阳。
安平国国相张岐,冀州府长史刘恭,从事审配,渤海郡的从事许攸、逢纪,还有其他各州郡官吏共十七人冒着风雪赶到了晋阳。他们代表各州郡大吏,联名上表,要求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正式建朝。
晋阳震动。
长公主闻讯后骇然心惊,立即手诏一份,以八百里快骑急送河东,督请骠骑大将军李弘急速回朝。长公主府陈纪迅速指挥虎贲卫士包围了太傅府。
太傅刘虞勃然大怒,“如今天子蒙难,奸侫祸国,社稷危难,你等州郡官吏不思报国,却反而策划这种逆谋来玷污我的声名,天理何在?”
张温等朝廷大吏捶胸顿足,仰天长叹,“社稷败亡在即,非人力所能挽回。”老臣们万万没想到,晋阳朝廷建立一月有余即遭崩溃之祸,但更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却是士人自己。
骠骑大将军府李玮急书李弘,晋阳朝廷突遭变故,恳请大将军立即下令,收回北疆所有军政大权,把北疆的损失减小到最低程度。
三府合议,李玮建议晋阳朝廷全力解决皇统危机,太傅府暂时不再处理国事,太傅府所有政务暂时交由骠骑大将军府处理。
李玮奏请长公主,立即以八百里快骑急赴云中行辕,命令度辽将军赵云立即率五千铁骑南下,陈兵壶关,防备冀州有变。再下旨给幽州的讨逆将军公孙瓒,命令他立即率步骑两万,南下河间、渤海,中山三郡国。
张温、崔烈、马日磾等老臣坚决反对动用大军威胁冀州。
李玮纵声吼道:“此等祸国奸侫,岂能不杀?”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6节
长公主左右为难,手足无措。
卢植面对激动的李玮,极力劝阻。建立晋阳朝廷的目的是为了制约各方权势,阻止各地州郡拥兵自重,最大程度地整合各地州郡的力量,以便勤王、讨董、平叛,挽救社稷。所以无论出了什么大事,我们都要从这个目的出发,想尽一切办法化解危机,保住长公主和朝廷的无上权威。
此次各地州郡拥戴刘虞为帝,引发皇统危机,看上去大汉形势非常严峻,朝廷濒临崩溃边缘,但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韩馥和袁绍等州郡大吏之所以要这么做,无非是不甘于自己的权势被镇制,想从晋阳朝廷得到更多的权力。他们的本意是要挽救社稷,是想让朝廷更加稳固更加具有权威,而不是想摧毁这个朝廷。如果社稷没有了,他们能得到什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也不懂?
因此,解决这场皇统危机的办法不是使用武力强行镇制各地州郡,而是重新分配权力。只要朝堂上各方权势平衡了,各方都能从社稷振兴中得到最大利益,这场危机自然也就平息了。武力威胁解决不了危机,只会逼迫各地州郡拥兵自重,和朝廷反目成仇,引发双方对抗挑起战火,这样不但加速了危机的爆发,更有摧毁朝廷和社稷的隐忧。
李玮冷笑,毫不客气的驳斥了卢植。
晋阳朝廷能建立,是因为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做了巨大让步。诸位大人都是朝中老臣,应该清楚朝廷的权力平衡已经到了极致,没有再次调整的可能。
当初老臣们从长安带来的建朝策略,是许多大臣一起筹谋的,其中诸多关键问题都经过了他们的仔细推敲,都是他们深思熟虑的结果,几乎无懈可击。以太傅刘虞的威望和骠骑大将军李弘的武力作为朝廷的主体构架,这个主体构架因为刘虞和李弘的关系,显得非常牢固和强悍。而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强悍的主体构架,有了迅速振兴杜稷的可能,各地州郡才会积极响应,纷纷云集而来。
讨董联盟的失败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强悍的主体构架,袁绍本身力量不足。虽然他利用袁阀盘根错节的关系拉拢了一批州郡,手上也有承制诏书,但他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掌握多少力量。张温等老臣之所以轻视袁绍和讨董联盟,没有把他们作为一股力量考虑到权力分配中去,原因也在于此。州郡力量就是一盘散沙,它只能附庸于主体构架,在主体构架的控制下逐渐凝聚形成合力。
现在各地州郡因为不满自己的权势被朝廷剥夺,所以假借重建皇统之名,威胁朝廷重新分配权力,妄图以州郡力量作为朝廷的主体构架。
刘虞是无辜的,他只是一个牺牲品,朝廷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从情理和律法上来说,他都没有资格继续执掌权柄了。如果长公主同情他的遭遇,赦免了他的罪责,刘虞就算非常幸运了。刘虞离开朝廷后,行丞相事的大权应该由谁来填补?按照卢植的说法,要重新分配权力,那自然是韩馥了。韩馥代行丞相事,袁绍就能成为三公之一,主掌监御史府。如此一来,朝廷的主体构架就变成了各地州郡的力量,换句话说,就是由袁绍和讨董联盟控制朝廷。
袁绍轻而易举地控制了晋阳朝廷,此事对朝中老臣来说,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勉强可以接受。老臣们的目的卢植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只要能挽救社稷,任何牺牲都可以,牺牲刘虞也可以。
“你们两手空空跑到晋阳,又是设朝,又是掌权,该拿的东西你们都拿去了,你们当然无所谓什么牺牲,你们当然能忍受。但我们不能忍受,北疆不能忍受,骠骑大将军不能忍受。”李玮挥舞着双手,怒不可遏,“今天你们可以牺牲太傅大人,牺牲幽州利益,明天你们就能牺牲骠骑大将军,牺牲北疆利益,将来你们就可以牺牲天子,牺牲大汉社稷的利益。”
“不错,设立晋阳朝廷的目的的确是为了拯救社稷,但我再问一句,拯救社稷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天下稳定,是天下苍生能安居乐业。”李玮猛地拍案而起,举手向天,“对着苍天,你们问问自己,这样的乱臣贼子,能拯救社稷?能让天下苍生安居乐业?天子的威仪何在?朝廷的尊严何在?”
丁宫不满地瞪着李玮问道:“按你这么说,我们诛杀乱臣贼子,自己先乱起来了,先打起来了,天下苍生就能安居乐业了?大汉社稷如果倾覆了,天子的威仪又在哪?朝廷的尊严又在哪?”
朝中大臣互相争吵指责,各不相让。
长公主听从了丁宫、卢植等人的意见,没有采纳李玮的提议。太傅府诸事暂由长公主代理,赵云、公孙瓒的大军暂时不予征调。张岐、刘恭等人暂时羁押于长公主府。太傅刘虞和太傅府其他官吏暂时监禁于太傅府内。诸事皆等骠骑大将军李弘回晋后再做具体商议。
丁宫奉长公主命,急书韩馥,征询他的意见。各地州郡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放弃重建皇统之议?
长公主急召赵岐、许劭等北疆大吏,拜托他们立即急书北疆各郡太守,务必保证北疆稳定。
赵岐、许劭、郭蕴拜别长公主后,立即赶到骠骑大将军府,和李玮、余鹏紧急商议对策。
“皇统之争的后果只有两个,要么朝廷和韩馥、袁绍决裂,要么朝廷委曲求全,牺牲北疆和幽州的利益,答应韩馥和袁绍的要求。”赵岐痛心疾首,忧心忡忡地说道,“从刘虞、张温、卢植等诸多老臣对此事非常容忍克制的态度来看,他们不会选择和韩馥、袁绍决裂,他们会选择退让。所以北疆的情况非常危急。”
“大将军对朝廷的忠诚和信任助长了韩馥、袁绍的夺权之心,也间接造成了朝廷对此事的忍让。”李玮叹道,“今日之祸,说起来,和骠骑大将军无限度的让权有直接关系。如果大将军拒绝放弃北疆军政和对屯田盐铁的控制,韩馥和袁绍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打击刘虞,侮辱长公主和朝廷?州郡大吏骄恣妄为,肆无忌惮,已经到了无法无天,令人瞠月结舌的地步。可笑的是,朝廷竟然无动于衷,竟然还要屈从于这些大逆不道的臣子,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如果这次不狠狠重击韩馥和袁绍,不重建天子和朝廷的权威,将来这社稷无论如何也无法拯救了。”
“这些事就不要说了。”郭蕴摇手道,“当务之急是保住北疆,保住朝廷。大将军还没有回信?”
李玮摇摇头,“这件事对大将军的打击很大,短期内他未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迅速做出反应。对大将军来说,报国之心惨遭重创还能弥补,但岌岌可危的朝廷,太傅刘虞大人的性命,他如何去拯救?乱臣贼子的祸国之举他如何去应对?”
“我早就说过,权力放出去很容易,但再想收回来,就很难了。大将军此时若独揽权柄,晋阳朝廷的作用随即完全失去,大将军的声名和前期的所以努力将尽数失去。在各地州郡的眼里,大将军就是董卓第二,在张温、卢植这些老臣的眼里,大将军甚至还不如董卓,所以大将军现在很难做出抉择。”
“以我看,大将军回来后,局势会更加严重。”许劭说道,“一方面是长公主和朝廷,一方面是刘虞,面对这么复杂的皇统危机,大将军除了沉默,好象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帮助长公主,大将军就保不住刘虞的性命,和韩馥、袁绍也要决裂。帮助刘虞,大将军就要得罪天子和长公主,更无颜面对先帝的在天之灵。”
“如果按照仲渊的办法,大将军就是独揽权柄,这样一来,大将军就和刘虞一样,不明不白地背上了叛逆的罪名。大将军如果沉默不语,任由朝廷和韩馥、袁绍等人为所欲为,那北疆就有崩溃的危险。目前除了大将军,没有人愿意在今天这种困境下,还死死抱住北疆不放。”
“既然大将军难做抉择,那我来做。”赵岐冷声说道,“大将军可以不要北疆,但我不能不要。我快要死了,我不能临死前,还眼睁睁看着北疆毁在我的手上。”
“仲渊,你急书大将军,请他暂时不要回来。如果他回来了,我就死在晋阳。”
李玮吓了一跳,急忙劝道:“老大人,此事不可鲁莽。要想力保北疆,必须要动用军队,但现在军队都在河东。塞外的大军也只有长公主、太傅大人和大将军才能征调。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力劝大将军收回北疆军政,这样韩馥和袁绍即使控制了朝廷,那也是冀州的朝廷,而不是晋阳的朝廷了。长公主和朝廷如果向韩馥和袁绍低头,他们就要到冀州去,这是肯定的。”
“你小子这点心思,谁不知道?”赵岐骂道,“老夫今天把话撂在这,北疆我要保,朝廷我更要保,谁都休想抢走。”
“军队呢?我们哪来的军队威胁冀州?”
“立即急书幽州公孙瓒,把晋阳发生的事告诉他,请他立即率军南下威胁韩馥,否则刘虞死定了,幽州也变成韩馥家的后院了。”赵岐指着李玮说道,“你告诉他,他要想背叛故主,要想做韩馥和袁绍的家奴,那就待在幽州烤火吧。”
“哈哈……有了老大人这份信,公孙瓒无论如何都要出兵南下。”李玮笑道,“不过,公孙瓒对冀州的威胁有限。因为刘虞和公孙瓒关系一向不好,他也许巴不得刘虞早点死。刘虞如果死了,晋阳朝廷大乱,北疆和冀州决裂,公孙瓒可以趁机凭借手上的兵力和在幽州的牢固根基,完全掌控幽州军政。公孙瓒一旦控制了幽州,他最需要的是冀州钱粮,所以他不可能真的去威胁韩馥。”
“你的意思是说,公孙瓒不可靠?”赵岐问道。
“不是公孙瓒不可靠,而是现在形势太复杂,如果我是公孙瓒,我首先就要考虑幽州的安危。刘虞死了,晋阳朝廷失去了对幽州各郡的控制力,幽州必须要有人主掌军政,而这个人目前就是公孙瓒,他不能不为幽州的存亡考虑。”李玮苦笑道,“所以,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军队到冀州,必须把中山、常山、巨鹿和赵国四个郡国再度控制到自己手上,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威胁到韩馥。”
“那就让卫峻(胡子)去。”赵岐捋须说道,“赵云这个小家伙估计不会听我的,但胡子一定会听。胡子、雷子,还有那个匈奴人穆斯塔法,他们在乌拉尔山下有两万铁骑,让他们到冀州去。”
“老大人,那两万人只是在乌拉尔山下放牧,还不能算是铁骑。”郭蕴小声劝道,“何况动用两万铁骑到冀州,粮饷马料的耗费将非常惊人,我们如何筹集?”
“怕什么?老夫这次拼了性命,也要把韩馥和袁绍这些孽畜吓个屁滚尿流。”赵岐白眉掀动,气呼呼地说道,“铁骑到了冀州,军需叫韩馥提供,我谅他不敢不给。”
“老大人没有大将军的兵符,如何征调这支大军?”许劭疑惑地问道。
“这两万人不隶属于边军,也不隶属于军屯,而是一直隶属于我民屯。”赵岐得意洋洋地笑道,“你们不要看他们在乌拉尔山下放牧,卫峻也是听从大将军的指挥,但他们的确是民屯。边郡收复后,我们安置了大量流民灾民在边郡放牧,这些人都属于我民屯。这次我安排两万塞外民屯百姓到冀州四个屯田郡国去种田,他们还敢不去?至于大将军和胡子,我会亲自去信解释。”
许劭和郭蕴恍然大悟,两人都没有想到,李弘当初为了解决这两万人和他们亲属吃饭问题,竟然把他们全部划归了民屯。李玮和余鹏相视一笑,只要胡子和两万铁骑到了冀州,北疆军政算是拿回来了,还是老大人有决心。
“还有……”赵岐说道,“立即以八百里快骑急书北疆各郡太守,大家一起上书力保刘虞,并要求骠骑大将军代领国事,执掌权柄,同时奏请长公主和朝廷诏告天下,宣布韩馥、袁绍等州郡大吏为大汉叛逆,出兵拿下冀州。”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7节
正月中,河东,河北城骠骑大将军营。
大雪纷飞,寒风呼啸。
大帐内气氛凝重,除了火盆内燃烧的炭火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声以外,再无声息。
李弘望着案几上的地图,低头沉思。徐荣、麴义、张燕、杨凤、玉石、朱穆等人在传看长公主的手诏。
晋阳朝廷刚刚建立,长公主要想得到各地州郡的拥护,首先就要扭转当前的严峻形势,让各地州郡看到重振社稷的希望,看到长公主强悍的实力。这样各地州郡才能忠心拥戴长公主和朝廷,才能众志成城,上下齐心,击败董卓攻占洛阳是扭转当前严峻形势的唯一途经。打洛阳需要时间,需要兵力,需要钱粮,因此长公主能否得到冀州的支持成了扭转当前形势的关键,然而,偏偏这个关键现在出了问题。谁都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晋阳朝廷就面临崩溃的绝境。韩馥和袁绍为了控制这个新朝廷,联合各地州郡,在洛阳大战即将开始的时候,要求重建皇统。这种赤裸裸的要挟和威胁实在无耻之极。
“这还商议什么?”麴义怒气冲天地说道,“朝廷如果不能满足韩馥、袁绍等人的要求,这三路夹攻,中路取胜的攻击之策肯定不能执行。没有冀州钱粮的持续供应,没有三路大军的夹击,仅靠我们北疆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击败董卓。这仗己经不能打了,还是立即改变策略,转而拿下冀州,先稳住黄河以北的州郡,然后再图勤王讨董,振兴社稷。”
李弘恍若未闻,依旧看着地图。
麴义一开口,北疆诸将和府内掾属随即互相争论,大帐内的气氛顿时一改刚才的沉闷,突然火爆起来。
朱穆说,过去先帝迫于各地黄巾军叛乱的压力,把部分大州的刺史改为了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州牧,还允许各地州郡大量扩充郡国兵和各地门阀富豪筹建义兵。各地州郡大吏因此得以手握重兵,直接造成了今天州郡拥兵自重的恶果。一年来,各地州郡为了讨董,为了平叛,不但肄意用兵,还截留了两年的赋税,这极大的刺激了各地州郡的大吏们。谁愿意放弃已经到手的权力和财富?韩馥、袁绍、刘岱等人之所以要重建皇统,其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控制朝廷,保住自己已经得到的巨大利益。
现在看来,指望他们这些人,是拯救不了社稷了。大将军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所有北疆军政,太傅大人放弃了幽州军政,而韩馥却死死抱住自己手中的权力不放,由此可见他对权力富贵的贪婪。韩馥连一州军政都不愿放弃,我们还能指望他给大军提供钱粮,帮助朝廷勤王讨董?
我说过,这个朝廷是个四不象朝廷,很难对州郡产生威慑力,迟早都要出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出事了也好,可以让我们看清韩馥和袁绍这些人的真面目,朝廷也可以因此对一些重大策略迅速作出调整,以免将来深受其苦。
不过,朱穆、丁立、杨华等都反对攻打冀州。如果我们也违抗朝廷的旨意,肆意用兵攻打冀州,那我们和韩馥、袁绍等人有什么区别?长公主和朝廷还要不要尊奉?攻打冀州,也就等于和各地州郡决裂。双方打起来后,中原战火连绵,生灵涂炭,谁来勤王讨董?谁来拯救社稷?
朱穆等人建议在维持长公主和朝廷地位的基础上,适当让步,甚至可以答应韩馥和袁绍,把长公主和朝廷迁到冀州去,但北疆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收回北疆交出去的所有权力。既然韩馥和袁绍等人不愿意让权,我北疆为什么要让权?
这种让步对北疆没有任何损失,我们既维持了长公主和朝廷的地位,又满足了冀州和其他州郡的要求,同时也得到了他们适当地援助。当然,在北疆没有彻底摆脱各种危机的情况下,我们只会攻打洛阳以缓解自身的困难,而不会再任由长公主和朝廷的驱使,去打长安,去勤王讨董。将来北疆强大了,我们再图谋兴国之策。
张燕和杨凤两位将军不同意攻打冀州,但也不同意朱穆等人的意见继续攻打洛阳。
各地州郡拥戴刘虞为帝的做法,虽然从表面上看,有摧毁刘虞,夺取权柄控制朝廷的企图,但他们真正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削弱和掣肘大将军的权势。一旦北疆让步,韩馥和袁绍控制朝廷,他们假借三路大军攻打洛阳的机会,诱使我们和董卓拼个你死我活,北疆势必遭到重创。
现在韩馥和袁绍的嘴脸已经暴露,他们就是无耻,那袁术、孙坚和孔伷是不是也是无耻之徒?看看孙坚就知道了。当初孙坚假借讨董北上之际,连杀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这种人无法无天,根本不值得信任。袁术为了家主的位子,干脆和袁绍公然决裂,他和袁绍都是一丘之貉。就这些货色和我们一起打洛阳,我们怎么保证他们尽心尽力?如果洛阳大战最后演变成我们和董卓之间的决战,那我们就亏大了。袁绍和袁术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洛阳,我们因为实力不济,很有可能被他们赶回北疆。
我们最早想打洛阳的目的是为了荆、豫两地的粮食,为了缓解北疆危机,但由于我们现在己经把滞留北疆的灾民和冀州四个屯田郡国全部甩给了韩馥,北疆粮食危机已经大大缓解,北疆财赋缺口也可以用节省下来的屯田用资暂时补充,所以我们短期内可以不用攻打洛阳。
十几万大军雄踞北疆,对董卓、韩馥、袁绍,对所有人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只要我们保持这种强大的威胁,我们要什么就会有什么,谁敢不给?
大帐内众人唇枪舌剑,争论激烈。只有李弘和徐荣两人沉默不语。
李弘低头看地图,徐荣坐在火盆旁边专注地看着跳动的火焰,时不是悠闲地给火盆添上几根黑炭。
麴义给丁立顶了几句,脸上有点挂不住,他气恼地踢了徐荣一脚,“子烈,你也说说。是不是应该去打冀州?”
李弘闻言,立即抬头向徐荣看去。徐荣微微一笑,“冀州当然要打,但不是现在。”
从现在形势来看,天子也罢,长安朝廷也罢,晋阳朝廷也罢,都无法指挥各地州郡了。原因就是公定(朱穆)所说,州郡已经尝到拥兵自重的甜头,谁都不愿意把权力拱手送给毫无实力的天子和朝廷。我们也是一样。谁交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谁就有可能被其他势力吞并。虽然我们有心拯救社稷,但自己连命都没有了,还怎么拯救社稷?正如飞燕和栖之(杨凤)所说,我们需要强大自己。我们强大了,社稷才能得到拯救。
当今大汉势力最大的是董卓,其次是大将军,然后是袁绍和追随他的一些州郡大吏,包括韩馥,还有一个就是袁术和孙坚。其他诸如幽州的太傅大人、益州的刘焉大人,他们虽然忠于天子和朝廷,但因为居于偏远之地,有心无力。几大势力都想稳定社稷,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谁都没有成功。
一年来,我们为稳定社稷做出了很多努力,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这次大将军如果和袁绍、袁术联手,必能击败董卓,几年内社稷必能稳定,但结果我们都看到了,有人不想勤王讨董,不想社稷稳定。有人居心叵测,要倾覆大汉,所以现在我们要正视现实,大将军必须要为大汉社稷尽早定下一个拯救之策。
这个拯救之策的前提,就是自己必须要强大,必须强大到足够震慑其他势力,足够击败其他势力,这样我们才能谈勤王兴国的事,否则都是痴人说梦,纯粹是祸国殃民之举。
比如打冀州。拿下冀州,对北疆,对拯救社稷,的确有莫大的助益,但现在打冀州,有几个不利因素。一是大将军背上了挟持长公主和朝廷的罪责,背上了擅自攻打州郡祸乱社稷的罪责。大将军声誉受损,对将来勤王兴国非常不利。二是韩馥、袁绍、刘岱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生存,势必要力保冀州不失,我们肯定要面对数万甚至十几万大军的反击。另外,黑山黄巾军如果趁机下山,青州黄巾军如果趁机北上,三方大军连番混战,冀州马上就是一片废墟。我们是要一个完整的冀州,不是要一片废墟。第三,冀州打仗,流民成灾,北疆和幽州肯定是流民的首选避祸之地,但流民的问题我们现在解决不了。第四,董卓如果趁机出兵河东,我们就要在两个战场上同时开战。到时大军首尾不能兼顾,粮草辎重严重不足。就算我们勉强维持不败,但北疆的崩溃却是一个无法避免的事实。
这是四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大将军解决不了,我们也解决不了。也就是说,现在打冀州,我们不但无法强大北疆,反而迅速葬送了北疆。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迅速强大北疆的计策,所以云天(麴义)的攻打冀州之策不可职,飞燕的关门自守之策也不可取,唯有公定(朱穆)的联合韩馥攻打洛阳之策可取。
徐荣说完后,大帐内很安静。诸将沉思良久,转目看向李弘。最后的决策,还是大将军说了算。
“我们不打冀州。”李弘语气坚定地说道,“至于理由嘛,子烈、公定、镜明(丁立)、问之(杨华)刚才都说了,我再补充一点,那就是韩馥和袁绍之间的矛盾,还有黄巾军今年开春后的攻击方向。”
冀州九个郡,韩馥现在实际控制了两个郡,如果我们把中山等四个郡国放弃,韩馥实际上控制六个郡。而袁绍控制了冀州三个最富裕的郡国,手上还握有冀州一半的赋税。另外,韩馥是冀州牧,而袁绍只是渤海郡太守,韩馥是袁绍的上官。但在讨董联盟里,袁绍是车骑将军,是韩馥的上官。他们两个的矛盾就在这里。
如果我们让一步,推举韩馥代行丞相事,把长公主和朝廷送到冀州去,韩馥权势大增,这时袁绍就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他是安心做一个下官,把手上实际控制的郡国和赋税交给韩馥?还是把韩馥推倒,自己控制冀州和朝廷,独揽权柄?答案显而易见。
袁绍要想推倒韩馥,要想独揽权柄,务必要取得我的支持,否则我可以以此为借口攻打冀州。我的办法是,明里支持韩馥,暗里支持袁绍。让他们内讧去,这样我就能渔翁得利,北疆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们内讧归内讧,冀州我们还是要的。刚才子烈和公定已经说了,这些人拥兵自重,已经逐渐形成割据之势,指望他们俯首称臣,估计很困难。太傅大人已经成了他们的牺牲品,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牺牲品。我想过了,我们要想迅速稳定和振兴社稷,只有把他们杀了,免得将来害人害己,祸国殃民。
拿下冀州的契机就是今年黄巾军对冀州的攻击。黄河南边的州郡和河内郡都没有吃的,黄巾军要想活着,只有打进冀州。双方为了冀州的粮食,为了生存,必然要以死相搏,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以平叛为借口,把他们一扫而光。
“我们打洛阳。”李弘笑道,“打洛阳的诸般好处我就不说了,诸位都很清楚,无论是对振兴社稷,对我们北疆的声誉,还是对北疆的生存和强大,都有百利而无一害,但考虑到明年我们要打冀州,所以今年这一仗,我们不能硬打,不能损耗太大,我们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洛阳。”
“今年黄巾军打进冀州后,不管韩馥和袁绍能不能击败他们,冀州的粮食和财赋都要欠收。这样一来,明年打冀州,北疆几万大军的粮饷就成了大问题。如果大军粮饷完全靠打进冀州后,从冀州各地郡县强行筹措显然不现实,我们今年必须要自己尽力筹措一部分,这也是大军不能放手猛攻洛阳的原因之一。”
徐荣等北疆诸将都同意李弘的决定,众人就其中一些细节略加商议之后,随即由李弘上书长公主。
李弘在奏章中详述了自己不能立即返回晋阳的理由,然后对解决皇统危机的事提了几点建议。
李弘认为太傅刘虞对天子,对大汉忠心耿耿,此次纯粹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应该赦免其所有罪责。如今正值国家危难之际,实不宜诛杀大臣,自毁根基。为了安抚幽州诸郡,还是让太傅大人兼领幽州牧,尽早离开晋阳这个是非之地。
为了确保长公主和朝廷的权威,李弘建议免除韩馥、袁绍等州郡大吏的罪责,略加责问即可。大臣们的这些过激举动显然都是为了大汉社稷的安危。所以长公主和朝廷还是本着息事宁人,求同存异的想法,在坚决尊奉当今天子的基础上,尽早和州郡大吏协商,满足他们的其他条件。
太傅大人离开晋阳后,由谁来主政?李弘举荐冀州牧韩馥。洛阳大战即将开始,此战能否胜利,将直接影响到勤王讨董,振兴社稷的大计,所以臣恳求长公主和朝廷诸位大臣放弃个人恩怨和成见,立即督请韩大人到晋阳主政,主持国事。
考虑到太傅大人已经不能主政,朝廷诸大臣又不熟悉北疆事务,长公主近段时间又要集中精力处理皇统危机,为了保证北疆诸郡的稳定和屯田、盐铁等诸事顺利,李弘恳请长公主和朝廷,把北疆所有军政暂时交由护田中郎将赵岐老大人全权处理。如果长公主和朝廷认为此议不妥,臣建议由赵岐老大人暂时代理太傅府,行丞相事,主持国事,执掌权柄。
李弘写好奏章,让诸将一一过目,看看可有需要修改添加的地方。
麴义冷笑道:“这一份上奏,本身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大将军要想确保太傅大人的安全和赵岐老大人能够暂时主掌权柄,最好派一支军队回去。我亲自带黑豹义从回晋阳,大将军你看如何?”
李弘想了一下,对麴义道:“你不要去,你的脾气一般人接受不了,还是让令明(庞德)去吧。”
赵岐和李玮的书信同时送到骠骑大将军营。
李弘看后大吃一惊,急忙派出八百里快骑急赴乌拉尔山,命令卫峻坚守牧场,不要轻举妄动。再派快骑急赴幽州,请公孙瓒暂时不要出兵,自己将保证把太傅大人完好无损地送回幽州。
“老大人性子太急了,竟然要派出两万铁骑威胁冀州。他怎么就不想想,这个时候紧急征调两万铁骑南下,对塞外边郡和大漠会产生多大的震动。”李弘对徐荣苦笑道,“公孙瓒到了冀州,北疆两万铁骑也到了冀州,青州黄巾军必定会调头南下,而不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北上冀州了。老大人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老大人心悬北疆安危,这一点可以理解。”徐荣沉吟道,“你看,我们要不要把整体策略告诉他,免得老人家天天提心吊胆,忧心如焚。”
“不行。”李弘摇手道,“最近形势发展越来越快,变化越来越复杂,我们的策略会随时改变。告诉了他,只会让老大人更加焦虑不安。这个整体策略,除了我们几个人,只告诉晋阳的李玮和余鹏,让他们尽心尽力地帮助老大人处理国事。”
李弘随即感叹道:“这个时候,我也只有让这位八十三岁的老人出来挽救危局了。晋阳的事让他去办吧,暂时只好劳累他了,他想怎么办,我们就怎么支持他。当今天下,除了这位老人,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大汉,我们现在还能相信谁?”
徐荣轻轻拍拍李弘的后背,黯然无语。
****
正月中,河内郡河阳城,河内太守王匡大营。
年前,王匡、刘勋、张扬奉袁绍命令,各自领军集结于河阳,准备攻打洛阳。
这几天连降大雪,气温骤降,黄河冰冻三尺,人马行走其上,犹如平地。将士们为了御寒,纷纷躲在军帐内取暖,整个大营掩盖在洁白的大雪下,渺无人迹。
深夜,王匡突然被一双冰冷的双手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猛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惊骇苍白的脸,脸颊上还带着几缕血迹。
“元嗣……”王匡脱口惊呼,“出了什么事?”
“快走,快走,董卓袭营,董卓袭营,快走……”韩浩不由分说,一把拉起王匡。几个侍从一拥而上,连人带被子驮了就跑。
雪夜亮如白昼,雪花漫天飞舞。
战鼓如雷,杀声震撼四野,河内兵狼奔豕突,凄厉的惨叫声惊天动地。
“元嗣,怎么会事?董卓的大军不是在颖川吗?怎么到了河内?”王匡面无人色,一边惊慌地看着四处奔逃的士卒,一边大声吼道。
“大人,的确是董卓,我看到他的大纛,还有西凉铁骑了。”韩浩气急败坏地说道,“张扬的部下临阵倒戈,他们献出了孟津关。董卓的大军随即长驱直入,连夜偷袭大营。下官率军驻防于河堤一带,猝不及防之下,三千大军被西凉铁骑屠杀一尽。下官拼死杀出重围赶来报信,但还是迟了一步。”
“张扬?”王匡吃惊地问道,“张扬的大军不是驻扎在大营左翼吗?谁安排他的人去驻守孟津关的?”
“大人,是你,是你……”韩浩愤怒地叫道,“有人告诉大人,说我天天接到董卓的信,说我舅舅在董卓那里,于是大人怀疑我和董卓有勾结,命我撤出了关隘,换上了张扬的军队。三千人,三千弟兄啊,他们都战死了,都被西凉铁骑杀了,他们死得好惨,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没有,我没有……”王匡又惊又惧,大声说道,“我命令子台(刘勋)派人去驻守的,怎么会变成张扬的人?”
韩浩愣了一下,蓦然明白过来,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刘勋这个混蛋。上次他在山阳被于毒打败了,损失惨重,这次他为了保存实力,肯定假传你的命令,让张扬派人去守关。张扬是个老实人,没有心计,为人又热情,他哪里会想到这是刘勋捣得鬼。”
王匡两眼一黑,差点气晕了,“刘勋,我要杀了你。”
铁骑犹如滚滚洪流,以江河决堤之势一泻而下,势不可挡。铁骑将士们高举武器,纵声狂吼,所向披靡。
吕布长戟挥动,肆意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一颗颗头颅在雪花中飞舞。一抹抹冒着热气的鲜血在空中化作凄丽的血珠坠落。
突然,一声熟悉地吼声从远处传来。“结阵,结阵……兄弟们,死战,死战……”
吕布心神震颤,猛夹马腹,举戟狂呼:“走,随我杀过去……”一帮并州亲卫齐声呼应,打马紧随其后,如飞而去。
张扬一枪穿透敌兵,跟上去一刀斩下头颅,鲜血四溅。几个敌兵凶性大发,呼号而上,张扬连中三刀,接着被一脚踢飞,一个敌兵腾空而起,血淋淋的长矛对准张扬的咽喉狠狠地扎了下来。张扬睚眦欲裂,举刀迎上,张嘴发出一声狂嚎,“去死吧……”
一支长戟划空而过,刺儿的厉啸声夹带着飞舞的雪花,霎时穿透了空中的身体。敌兵凄厉惨呼,矫健的身躯随着长戟巨大的冲击力一头撞向了张扬。
“噗哧……”战刀洞穿而过,同时间敌兵手上的长矛擦着张扬的脖子呼啸而过,带着一溜血花钉进了雪地。张扬被撞得再次倒飞而起,在他栽进雪地的瞬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狂吼,“兄弟,挺住,我来救你……”
张扬浑身战栗,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眼,一口鲜血顿时喷向了空中。
吕布纵马狂奔,战刀上下飞舞,连剁七人,“围住,给我围住,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西凉兵忽然发觉追杀自己的竟然是并州铁骑,不禁又惊又怒,一个个高声怒骂,各举武器,奋勇还击。一个队率气愤地吼道:“吹号,吹号,并州人反了……”
吕布不待号角兵举起号角,战刀已经脱手掷出,把那个号角兵钉在了马背上。
一个西凉兵纵马举矛,直刺而来。吕布躲闪不及,一把抓住长矛坠落马下。那个西凉兵被他拽落马下,还没等站起来,已经被飞扑而来的吕布一脚踢爆了脑袋。
几个西凉兵冲向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张扬。
吕布大吼一声,举步狂奔,“子云……子云……”
一个西凉兵返身一刀剁下,吕布不避不让,身形如飞。战刀还没有剁下,吕布庞大的身躯已经把那个西凉兵撞得飞了起来。更多的西凉兵扑了上来。吕布虎吼一声,迎面一拳砸死一个,跟着拳打脚踢,连毙四人,最后一人被他抓住胎膊甩上了半空,“子云,快躲啊……”
张扬从昏迷中缓缓醒来,吕布嘶哑的叫声直冲他的耳中,张扬想都没想,本能的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地向前连滚带爬。
两排犀利的弩箭钉进了张扬刚才卧倒的雪地里。
吕布兴奋地连声吼叫,奔行速度更快。一柄长戟倒插于地,吕布一手拽起,接着长戟驻地,整个人腾空而起,跃空数步,飞身跳上了一匹疾步奔驰的无主战马。人在马上,戟在手中,无人可挡其锋锐。吕布连杀数人,纵马赶上了趴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张扬。
“奉先兄,我不行了,你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吧。”张扬抓着吕布的大手,痛苦地哀求道。
“兄弟,只要我活着,你就死不了……”吕布背上张扬,翻身上马,“走,往东,一直往东……”
一群亲卫簇拥他们如飞而去。
清晨,大雪渐止,寒风更烈。
董卓停下马,剧烈地喘息着。
李傕打马而来,“大人,此仗大获全胜,王匡、张扬和刘勋的两万大军被我们尽数诛杀,我们是继续向温县方向追击残兵,还是退回孟津?”
“退,立即退回洛阳。”董卓掸掸胡子上的白霜,气喘吁吁问道,“可抓到张扬那个叛逆?”
“没有。”李傕回道,“铁骑冲击速度太快,后军步卒无法及时跟上,大量敌军于是趁乱逃亡了。王匡、张扬、刘勋、韩浩这些人都没有抓到。”
董卓不满地哼了一声。
不久,董越、李肃、吕布、郭汜、樊稠等人陆续聚集而来。
董卓看看众人,笑呵呵地说道,“袁绍经此重创,实力剧减,河内方向的威胁基本上没有了。如果不出意外,洛阳方向应该没什么大战了。”接着他指指吕布、张济说道,“你们立即南下。此次奔袭,我们几乎动用了洛阳周围所有的兵力,如果被孙坚和颜良看出了破绽,趁机击败胡轸,兵逼大谷关,我们就有点麻烦了。我还不想他们现在就打到关下。”
吕布犹豫了一下,躬身说道:“大人,我们从阳翟、鲁阳急行五百里赶到洛阳,然后又连夜袭击河阳敌军,将士们疲惫不堪,急需休息,恳请大人……”
“不行。”董卓摇手道,“急速返回。孙坚是悍将,颜良是悍将中的悍将。颜良杀了刘靖,又杀了李蒙,我们不能再让他杀了胡轸。你们立即返回鲁阳和阳翟一带,务必要把孙坚和颜良堵在河南尹以外。”
“你们也立即返回潼关。”董卓看看董越和李肃,和颜悦色地笑道,“到了潼关后,好好歇歇,最近你们的确太累了。”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8节
正月下,河内,怀城。
袁绍突闻河内太守王匡、步兵校尉张扬和虎牙都尉刘勋在河阳遭袭,两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不禁惊骇失色,急忙召集掾属商议应对之策。
在讨董联盟里,袁绍的实力最强,他实际控制的兵力大约有四万人左右,包括渤海、河间和安平三国的两万郡国兵,王匡的河内兵和张扬的北军,这四万人保证了袁绍在讨董联盟中的盟主地位。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失败却让袁绍痛失一半兵力,实力大减。现在袁绍只剩下两万人,和韩馥的兵力相差无几,已经失去了完全控制冀州的能力。
一年来,随着讨董大业步履维艰,日趋渺茫,黄巾军越来越猖獗,袁绍和韩馥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过去袁绍有胜过韩馥的实力,有承制诏书和其他州郡的支持,韩馥即使对袁绍有些不满,对讨董联盟的重要策略持有不同的意见,但他最后还得听从袁绍的指挥。但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韩馥是晋阳朝廷的三公之一,手中有和袁绍旗鼓相当的兵力,他当然要趁机摆脱袁绍的控制,摆脱讨董联盟,转而以上官的身份指挥袁绍和其他州郡大吏。
事情突然来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变化打乱了袁绍的既定策略,他不得不立即修正和弥补,从而确保自己对冀州和讨董联盟中其他各地州郡的控制。失去了冀州和各地州郡的力量,不要说讨董,振兴社稷了,就连生存都成了一个非常急迫的问题。
郭图、辛评、荀谌、沮授、陈琳等人围坐一起,仔细分析眼前局势,力图从中寻找解决之策。
袁绍的实力突然剧减,最高兴的就是韩馥了。韩馥可以借助长公主和晋阳朝廷的威仪,冀州丰富的钱粮,迅速取得各地州郡的支持,从而压制和打击袁绍,彻底结束讨董联盟的使命,把州郡全部拉到朝廷里去。
在朝廷里,袁绍不过就是一个渤海郡的太守而已,位卑权轻,完全失去了掌控权柄的机会。不能掌控权柄,对袁绍和袁阀来说,就意味着灭族和死亡。
长公主如果勤王讨董成功,韩馥和许多州郡大吏都成了挽救社稷的功臣,天子会放过他们。但天子不会赦免袁绍,天子必定要追究袁绍地去的罪责。董卓不过是杀了袁隗和袁阀五十多口性命,将来天子可不只杀袁阀几十口性命,他要屠灭袁阀九族,要杀几百人甚至上千人,要把袁阀彻底从人世间抹去。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迅速推倒韩馥,取得冀州的军政权,取代韩馥在朝廷的三公地位。然后逐步攫取国家权柄,完全控制朝廷。等袁绍完全控制了朝廷,这皇统的事解决起来就简单多了。对袁绍和袁阀一系的人来说,当今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存在,皇统必须要重建,这是关系身家性命,关系家族兴衰的大事。
过去袁绍实力强大的时候,对推倒韩馥的事就非赏头痛。虽然袁绍自诩有十足的把握,但他却迟迟不敢动手,原因就是他无法控制推倒韩馥的后果。推倒韩馥必须要有充足的理由,否则袁绍会背下恶名,会遭到袁阀一系的指责,会失去各地州郡的支持。都众叛亲离了,还奢谈什么重振社稷?
现在袁绍实力弱了,和韩馥相比没有任何优势。河阳大败,会同骠骑大将军李弘和后将军袁术攻打洛阳的事也算是泡汤了。联和州郡拥戴刘虞为帝,蓄意制造皇统危机,威逼长公主和朝廷,袁绍算是冲锋陷阵的人。试想在这种极度恶劣的情况下,无论用武力还是用阴谋诡计,袁绍都无法推倒韩馥。就算推倒了韩馥,袁绍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最后,难免会在一片唾骂和围攻中惨淡收场。
袁绍和郭图等人商议了很久都找不到解决之策,一筹莫展。这时沮授说道:“我们找不到击败韩馥的办法,是因为韩馥具有明显的优势,但如果我们把韩馥的优势统统转化为劣势,再把韩馥的劣势转化为我们的优势,那冀州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下了。”
众人眼前顿时一亮。
沮授接受了袁绍的征辟,于年后赶到河内。沮授曾经在杨奇任冀州牧的时候,做过冀州府的别驾。他与杨奇在经学观点和治理之策上有重大分歧,两人多次争吵,矛盾很大。沮授一气之下,辞官而去,不干了。韩馥任冀州牧的时候,也征辟过沮授,但韩馥任人唯亲,府内从属掾属多为自己的亲族朋友,冀州名士受到了严重的压制和排挤。沮授二话不说,拍拍屁股走人了。
沮授列举了韩馥的诸多优势。冀州府和冀州郡县有一帮对韩馥忠心耿耿的官吏,冀州的军队里也有韩馥的亲信,长公主和晋阳朝廷需要冀州的钱粮,皇统危机后,韩馥肯定能主政,等等。
不用沮授再说,袁绍、郭图、辛评这些人就知道怎么做了。
袁绍立即派人到常山、中山,以重礼结交田完和孔宣两位国相。派人到幽州,重礼馈赠讨逆将军公孙瓒。同时急书兖州牧刘岱、东郡太守王肱等人,以私人身份给冀州府从事掾属写信,大量写信,内容就是商议推倒韩馥的事,以此来离间韩馥和冀州官吏之间的关系。
袁绍让荀谌带着自己的密信到邺城去,请当地门阀相助,收买和贿赂冀州府诸吏,要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把声势造大一点,让韩馥整天疑虑重重,提心吊胆,连觉都睡不安。
荀谌担心地说:“我们这么明目张胆地威逼韩馥,会不会引起北疆的关注?毕竟,冀州的稳定对朝廷和北疆来说,是头等大事。”
“对朝廷和北疆来说,头等大事是钱粮。”袁绍说道,“我只要给他们钱粮,没人会关心冀州的事。”
袁绍让陈琳立即北上入晋,密奏长公主。州郡联名上书拥戴刘虞为帝的事是韩馥在背后一手操纵的,臣等位卑权轻,不敢不从。渤海郡忠诚于天子和长公主,为了振兴社稷大业,臣愿意向朝廷上缴赋税,愿意听从天子和长公主的驱使,虽万死也在所不辞。
袁绍另外让人伪造了一份各地州郡大吏联名弹劾韩馥的奏章,说韩馥为了夺取权柄,全然不顾社稷安危,实为大汉之奸侫.朝廷不能接受这种奸侫的胁迫,不能让他主掌权柄,应当将其予以诛杀。州郡大吏们一致举荐骠骑大将军代理国事,执掌权柄。
“让大将军代理国事?”陈琳诧异地问道,“那将来怎么办?大人拿下冀州之后怎么办?”
“这也没办法的事。”袁绍忧心忡忡地叹道,“何时能拿下冀州,我也不知道。我们必须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另外,河阳大败后,京畿形势急转直下,洛阳估计已经很难打下了,所以,未来几个月形势如何发展,我们很难预测。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黄巾军要打冀州了。”
“我们这一败,对黑山黄巾军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开春后,白绕、于毒必定会率军南下打过黄河,和青州的司马俱、徐和会合,然后他们再调头北上攻击冀州。靠我们这几万人,是挡不住黄巾军的,我们需要北疆的援助。没有北疆大军,冀州可能会变成废墟,所以,现在必须要让大将军代理国事,主掌权柄。”
“今年对我们来说,是我们生死存亡的一年,该放弃的要放弃,该拿回来的要拿回来。”袁绍摇头道:“将来,北疆要想生存,大将军就要让步。如果他不让我主掌权柄,我就让朝廷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摆设,让它成为北疆的累赘,成为骠骑大将军祸害社稷的罪责。”
****
正月下,晋阳。
骠骑大将军李弘的奏章让朝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长公主非常不满。
她对丁宫等老臣说,我不懂朝政的事,但我知道天子就在长安,韩馥和袁绍等大臣公然要废黜天子,重建皇统,这是大逆不道的事,但大将军竟然和你们一样,无视天子尊严,无视大汉律法,不但不杀他们,甚至还要韩馥来晋阳主持朝政,他还是我大汉国的大将军吗?当年父皇称赞他,说天下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但现在呢?现在他瞎了眼,他要和奸侫同殿为臣,他不是我大汉国的大将军。
丁宫和陈纪羞愧无语。卢植小声劝道:“殿下,大将军也是无奈啊,此时……”
“不要说了。我问你们,我是长公主吗?”
丁宫和众臣疑惑不解,连连点头。
“我是不是代行天子事?”
“是。”
“那我下旨,赦免太傅大人无罪,继续执掌国事。”长公主涨红着脸,气恼地望着众臣,“你们说,行不行?”
众臣大吃一惊,急忙跪下奏请,“殿下,此旨万万不可下。”
“我说话不算数,那我还待在这干什么?”长公主气愤地哭道,“你们欺人太甚。”
虎威中郎将庞德奉骠骑大将军令,带着一队黑豹义从赶到太傅府,要护送太傅刘虞离开晋阳。
南军都尉魏断和丁逸拦住了庞德。
魏断为难地说:“大人,请理解我们做下官的难处。没有长公主旨,我们怎敢放人?庞大人如果带走了太傅大人,我们这脑袋也就保不住了。”
庞德和魏断早年在洛阳就相识,当时魏断带着一队卫士负责保护李弘的安全。面对魏断的苦瓜脸,庞德略一错愣,突然醒悟到这龙泉山谷现在就相当于洛阳,长公主府就相当于皇宫,而太傅府、骠骑大将军府、监御史府就相当于过去的朝廷三公府。这地方,自己不能随便乱闯的,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大罪。自己掉脑袋倒是小事,还要牵连到骠骑大将军。
庞德想了一下,笑笑,问了几句太傅刘虞的近况,然后带着铁骑走了。
他到骠骑大将军府找李玮。李纬不在,到长公主府议事了。他又到监御史府找陈好。陈好也不在,也到长公主府议事了。庞德在龙泉转了一圈,最后鼓足勇气到了长公主府,要求觐见长公主。
时间不长,一个二十多岁的高个青年匆匆走了出来,此人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笑容可掬,“下官黄门侍郎黄岳……”
庞德急忙还礼。两人稍加寒暄两句后,黄岳说道:“长公主和诸位大臣正在府内议事,估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
庞德脸显焦急之色。黄岳笑道:“庞大人有话尽管说,如果事情非常急,下官一定代为上奏。”
庞德皱皱眉,低声说道:“太傅大人……”他想想觉得不妥,把话又吞了回去。
黄岳警觉地四下看看,突然笑道:“庞大人既然没什么急事,那就明天再来吧。下官送送庞大人……”
庞德闻言大吃一惊,心领神会,高声笑道:“不敢,不敢。黄大人是冀州哪里人?”
黄岳伸手延请,边走边说道:“下官乃扬州丹阳人……”
大臣们在议的正是太傅大人的事。
州郡大吏在上表中说,当今天子非先帝所出,必须要立即废黜。我们准备仿效周勃、灌婴废黜少主,迎代王为帝之事,重建皇统。太傅刘虞功德治行,天下闻名,当世无双,放眼看看当今宗室后裔,谁人能及?
州郡大吏们还说,昔年光武皇帝是定王五世孙,以大司马领河北地,后来耿弇、冯异劝其登基为帝,代更始皇帝继承大统,社稷得以中兴。今刘虞为恭王后裔,也是五世孙,以太傅领幽州牧,这和当年的光武皇帝一模一样。如果由刘虞继承大统,社稷必能再次中兴。
州郡大吏们还列举了许多谶纬之事。去年秋,天上有四星会于箕尾,按照谶纬之说,神人将在燕地出现。宪州济阴郡又有一巫祝王定得天降之玉印,文曰“虞为天子”。去年初冬,代郡的天上突显两日,两个太阳共悬于东方,此乃刘虞继成大统之兆。
不管怎么说,这份上表把刘虞说成了真命天子,也因为这个,刘虞必须得死。
骠骑大将军说刘虞无罪,不但要求朝廷赦免他,还要把他送回幽州继续做幽州牧。这怎么可能?长公主不会答应,大臣们更不会答应。骠骑大将军大概忘记了一句老古话,“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刘虞是真命天子,这个流言马上将传遍天下。如果刘虞回到了幽州,拥兵自立,或者有造反者拥戴刘虞为帝,这天下马上会出现两个皇帝,有人拥戴当今天子,有人尊奉刘虞,天下随即乱上加乱,社稷崩溃再也不可避免。
庞德惊呆了,“长公主要杀太傅大人?”
黄岳摇摇头,“长公主不愿意。如果长公主要杀,太傅大人早就死了。现在骠骑大将军又出面力保太傅大人,这事就有点麻烦了。但太傅大人不死,天下不安,更重要的是,太傅大人不死,当今天子威仪何在?朝廷尊严何在?大汉社稷何以立威?”
庞德心惊肉跳,“黄大人,太傅大人杀不得。这一年来,骠骑大将军为了拯救社稷,一忍再忍。他已经忍了很长时间了,如果这个时候把他激怒了,后果不堪设想。”
“朝廷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大臣们争论很激烈。”黄岳苦笑道,“赵岐老大人和蔡邕大人当场翻脸,李玮大人瞪着眼睛,把嗓子都说哑了,还有你们北疆的陈好大人,说不过卢植大人,气得举起案几就要砸,幸好被朱筱岚大人一指拦住了。”
“一指拦住了?”庞德惊呼道,“一指?”
黄岳笑道:“是啊。朱大人眼睛一瞪,玉手一指,陈大人吓得连退三步,赶忙放下案几,向长公主磕头请罪。哈哈!你们北疆这个美如天仙的大吏竟然厉害如斯,实在让人料想不到。”
庞德心里苦楚,勉强笑笑。
“目前看来,朝廷想杀太傅大人的确不容易,因为还有冀州和各地州郡的一帮官吏。如果都杀了,朝廷威严是有了,但对拯救社稷大业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现在朝廷要维护天子和朝廷的权威,但长公主、赵岐大人、骠骑大将军又不愿意杀,所以最好地解决办法就是……”黄岳看看神情紧张的庞德,压低声音说道,“自杀。”
庞德骇然心惊。
“太傅大人要自杀,你能救他吗?”
中午,庞德带着一队铁骑犹如狂风一般卷进晋阳武库。
“打开武库,给我打开武库……”
义从将士一拥而上,刀砍斧劈,拉开一扇又一扇库房大门。
看护武库的卫士看到杀气腾腾的庞德,气势汹汹的黑豹义从,纷纷躲到一边,哪敢上前阻拦。
几个武库官吏一路狂奔而来,远远看到是黑豹义从的统领虎威中郎将庞德驻马而立,满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庞大人,调用军械,需要骠骑大将军的军令,这个军令……”
庞德冷哼一声,“给我装满两百车军械,快一点。”
“大人,大将军的军令……”
庞德伸手从腰间拽下印绶丢了过去,“我没有军令。拿我的印绶告诉大将军,武库是我开的,军械是我拿的,罪责是我一个人的,与你等无关。”
下午,庞德和亲卫们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龙山大营。
“擂鼓,给我擂鼓……”
鼓声震天,正在大营内读书识宇的数千伤残士卒纷纷冲出了营帐。这是集结的鼓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鼓声了。
庞德和亲卫们在大营内纵马奔驰,“大将军有令,拱卫龙泉,保护长公主……”
“能拿起武器的都跟我走,都跟我到龙泉去……”
老拐出现在庞德的眼前。龙山大营和这大营内的七千多伤残士兵现在都归他掌管。由于大营内的部分伤残士卒不久将要到北疆各地去做亭长,所以这些人是不能上战场的。
“庞大人,出了什么事?大将军的军令呢?”
“有人要杀太傅刘虞大人,我需要大军包围龙泉。”庞德说道,“我没有军令,但我奉大将军令,要把太傅大人完好无缺地送回幽州,你帮不帮我?”
老拐听到有人要杀刘虞,眼睛立时瞪了起来,“要多少人?武器在哪?”
龙山大营的五千伤残士兵,庞德带到晋阳的一千黑豹义从,六千大军,把龙泉围了个水泄不通。
龙泉上空的气氛骤然紧张。
庞德带着一队亲卫大摇大摆地走向太傅府。
魏断和丁逸急忙迎上,“庞大人,你这是何意?”
庞德冷笑。
站在庞德身后的老拐高声狂呼:“举箭……”
围在太傅府四周的数百北疆兵同时举起长弓,引弦待发。
“让开……”老拐举刀吼道,“再不让开,格杀勿论。”
魏断举起手,无奈地朝身后挥了挥。惊恐不安的虎贲卫士们如蒙大赦,一哄而散。
刘虞望着跪在大帐内黑压压的一片北疆将士,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庞德躬身说道:“下官奉大将军之令,护送太傅大人返回幽州。请太傅大人立即上路。”
“老夫乃待罪之人,没有长公主赦免之旨,如何能走?”刘虞苦笑道,“谢谢大将军的好意,我不能离开龙山。”
庞德躬身再请,“长公主的圣旨马上就到,请大人速速离开龙山。”
刘虞痛心疾首,连连摇头,“算了,我已了无生意。你回去告诉大将军,说我谢谢他了。”
庞德脸色一冷,“太傅大人如果死了,龙泉所有的人都给你陪葬。”
刘虞瞠目结舌。
“现在这里有六千大军,就等太傅大人一句话了。”庞德一字一句地问道,“走,还是不走?”
刘虞仰天长叹,“子民,你这是让我生不如死啊。”
“走。”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9节
刘虞和魏攸、孙瑾等部分太傅府的掾属,在北疆军的护送下,连夜离开了晋阳。
长公主不顾大臣们的劝阻,一直追了一百多里,赶到汾水河畔相送。长公主抱着刘虞痛哭流涕,“伯父大人这一去,我怎么办?我怎样才能救回陛下?”
刘虞老泪纵横,无颜以对,“臣愧对先帝,愧对先帝啊。”
“伯父,我和你一起到幽州去,这地方都是坏人,大将军、张大人、卢大人,都是坏人,我害怕,我害怕……”长公主伤心欲绝,泪如雨下。
刘虞黯然神伤,低声劝道:“殿下,相信大将军,相信他,他一定会把陛下救出来,会挽救我大汉社稷。大将军许多做法在殿下看来或许不对,但他对大汉忠贞不渝,对先帝忠心耿耿,这就足够了。”
“先帝当初对大将军信任无比,无论大将军做了什么错事,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先帝都极力袒护,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结果如何?大将军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仗,捍卫了我大汉广袤的边塞,替大汉国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域。如果当初没有先帝对大将军的信任和恩宠,今天殿下就不会站在这里,更不会肩负起振兴社稷的重任。”
刘虞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应该象先帝一样信任大将军,只有这样,大将军才能指挥千军万马,横扫六合,拯救我大汉的江山社稷。
长公主哭拜受馥。
****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二月。
二月上,晋阳。
刘虞的离开,让朝廷迅速从皇统危机中摆脱出来。
为了维护天子和律法的威严,刘虞和各地州郡的官吏们必须要受到严惩。但这样一来,朝廷必将失去幽州、冀州和其他部分州郡的支持。同时也将激怒骠骑大将军,后果很明显,朝廷变成摆设,自己把自己葬送了。
长公主和朝廷变成了富丽堂皇的门面,太傅大人刘虞死了,各地州郡也和晋阳朝廷决裂,几个月来的努力不但白费了,连拯救社稷的希望也瞬间破灭了,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灾难。所以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一直在争论,刘虞也不敢自杀,各地州郡还在不停地上书要求重建皇统,大家都在等待观望骠骑大将军的反应。
骠骑大将军如果倚仗自己强横的武力救出刘虞,那他就有挟持公主和朝廷的事实,有图谋不孰,祸乱社稷之心。如果他不救刘虞,北疆就面临和幽州、冀州断绝的困境。攻打洛阳,勤王讨董成了奢想,北疆的生存也岌岌可危。两者相比,当然是救出刘虞最有利于社稷和北疆。至于挟持长公主和朝廷的罪名,那就要看骠骑大将军愿不愿意背了。如果他答应了韩馥和袁绍等州郡大吏的要求,把权柄让了出去,把长公主和朝廷送到冀州,那这个罪名自然和他扯不上关系了。
这正是各地州郡有恃无恐,公然派出以安平国相张岐为首的官吏们到晋阳上表,要求拥戴刘虞为帝的原因。韩馥和袁绍等人认为,长公主、朝廷、骠骑大将军迫于重重压力,一定会答应他们提出的所有条件。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骠骑大将军救出了刘虞,让出了权柄,现在就等着韩馥、袁绍和各地州郡大吏提出他们的要求了。
最近一段时间,八百里快骑日夜往返于龙山和各地州郡之间,通往龙泉的小道上,骏马飞驰,车驾如云,气氛格外紧张。
北疆各郡太守纷纷上书,力保太傅刘虞,大肆抨击韩馥和袁绍等州郡大吏,指责他们废黜天子重建皇统乃是叛逆之行为,朝廷不应该姑息养奸,应该予以严惩。北疆大吏在奏章中表示,如果朝廷迫于冀州压力,屈从于韩馥和袁绍等人的威逼,把国家权柄赋予韩馥,他们将拒绝听从朝廷的一切旨意。北疆大吏一致举荐骠骑大将军代理国事,主持朝政。
让张温、崔烈、马日磾等老臣感到十分意外的是,河东太守王瀚、太原太守许劭、上党太守杨奇、西河太守崔均、雁门太守郭蕴、并州刺史王邑也坚决反对由冀州牧韩馥主政,让袁绍代替韩馥主掌监御史府成为晋阳朝廷的三公之一。这种不忠不义之人,怎能入朝处理国事?不过他们同时也反对骠骑大将军主政。骠骑大将军主政,事实上和董卓没有区别,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将失去冀州和其他州郡的支持。他们举荐老大人赵岐主政。
朝廷大臣们的意见是,目前形势危急,洛阳要打,黄巾军也要打,冀州稳定是保证两个战场能够取得胜利的关键。所以对韩馥、袁绍和各地州郡要尽量安抚,骠骑大将军的建议是正确的。马日磾第一次提出了把长公主和朝廷迁到冀州的建议。冀州处于北疆、幽州、兖州和青州之间,主持朝政的韩馥和袁绍也在冀州,如果把朝廷迁到冀州,不但有利于朝廷统领各地州郡,也有利于朝廷调和韩馥和袁绍之间的矛盾,最大程度地发挥冀州的作用。
另外,这也可以维护骠骑大将军的声誉,平息和缓和北疆和冀州大吏之间的矛盾。皇统危机后,北疆和幽州官吏对冀州和其他州郡官吏非常反感,大家互相弹劾、攻击、谩骂,朝廷会逐渐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和内讧中,这对挽救社稷大业非常不利,所以还是尽早处理为好。
冀州牧韩馥急奏。他先为自己要求重建皇统的事辩解了一番,然后表示接受长公主的旨意,由自己督领太傅府暂时代理国事,由袁绍督领监御史府参与国事。但他以公务繁忙无法脱身为由,拒绝到晋阳,他建议朝廷把长公主和朝廷立即迁到冀州。自己和袁绍都在冀州,开春后又要和黄巾军打仗,到晋阳主政显然不现实。
长公主的回答很干脆,不去。韩馥要来就来,不来拉倒。
朝中的大臣们分成了三派,以张温、蔡邕为首的大臣们坚决反对东迁。韩馥、袁绍等人为了争权夺利,连废黜天子的事都敢干,还有什么可以值得信任的?以马日磾、袁滂为首的大臣们认为应该从挽救社稷的大局出发,该放弃的原则要坚决放弃。比如这次为了解决皇统危急,长公主和朝廷就没有追究任何人的罪责。刘虞没事,他依旧是太傅兼领幽州牧。韩馥、袁绍和各地州郡大吏们也没事。尤其是韩馥和袁绍,还成了朝廷的上卿,主掌国事。虎威中郎将庞德也没事,长公主和朝廷既然不追究太傅大人的罪责,也不追究韩馥、袁绍等州郡大吏的罪责,怎么能追究庞德的罪责?现在诸般罪名都让骠骑大将军一个人背下了。所以,仅从维护长公主和朝廷的威仪以及维护骠骑大将军的声望出发,我们就应该东迁。还有一部分大臣因为资历浅,或者因为自己是从冀州诸府应辟而来,不敢说话,摆出一副谨遵圣命的架势,结果被崔烈骂了个狗血喷头,“一帮废物,死了算了。”
北疆大吏们本来就不同意韩馥主政,现在听说韩馥要东迁长公主和朝廷,更是激烈反对。杨奇甚至亲自跑到长公主府,以死相谏。
骠骑大将军李弘倒是体谅朝廷和韩馥的难处,极力主张和劝谏长公主听从朝中大臣们的意见,立即东迁。洛阳大战即将开始,几万大军的粮饷就指望冀州拨付了。开春后,韩馥如果以平定黄巾军为借口,拖延或者拒绝调拨钱粮,那洛阳大战就要半途而废。
长公主和张温、赵岐等诸多大臣随即回书骠骑大将军,对他横加指责。整天和稀泥,恨不得把冀州抱在怀里当宝贝,你到底是大汉的骠骑大将军还是韩馥、袁绍的故吏?难道没有冀州,你就不能拯救大汉社稷了?崔烈说的更难听,你到底是豹子大将军还是病猫大将军?你的血性和彪悍是不是随着慕容风一起死了?
李弘于是再书一封,详细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和勤王讨董的诸多难处,恳请长公主和朝廷不要人为制造矛盾,拱手把拯救社稷的机会丢了。“早一年稳定社稷,就能早一年造福苍生。”如果长公主和朝廷担心安全,我可以派一支万人的大军保护长公主和朝廷,直到社稷稳定。
另外,他对长公主和朝廷没有惩罚庞德一事表示了异议。庞德擅自兵围龙泉,威逼长公主和朝廷,罪不容赦,怎能姑息养奸?如果北疆大将都这样骄纵枉法,将来怎么办?庞德是秩俸两千石的朝廷大员,李弘无权处置,所以李弘建议长公主免去庞德虎威中郎将一职,迁其为漠北都护府都护,把他发配到大漠戍守边塞去,趁机把安北将军鲜于辅调回朝廷。李弘说,自己常年在外征伐,朝廷需要一位大将坐镇执掌兵事,安北将军鲜于辅最为合适。如果长公主和朝廷东迁冀州,将由鲜于辅统领一万大军负责戍卫,以确保长公主和朝廷的安全。
李弘又给庞德写了一份书信,到了大漠后,要尽力安抚和稳定大漠胡族诸部,抓紧时间重建三万风云铁骑。过几年我们就要攻打关中。董卓如果挟持天子逃到西疆,我们只有动用铁骑才能击败他。铁骑是拱卫北疆之根本,千万不可懈怠。现在阴山以北有你和燕无畏、姜舞、铁钺,阴山以南有赵云、杨明、卫峻、雷子、孙风、甘翔等诸将,只要有你们在,我北疆无忧,大汉社稷无忧。
陈琳冒着严寒,日夜兼程赶到晋阳。
袁绍态度的突然转变,让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袁绍和韩馥矛盾激化,已经到了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皇统危机刚刚度过,袁绍和刘岱等州郡大吏就把矛头对准了冀州牧韩馥。难道这后面隐藏着一个什么更大的诡计?
大臣们沉默不语,东迁之议随即作罢。马日磾和袁滂等大臣也不敢再说什么东迁冀州的话了。冀州的事越来越复杂,让人心惊肉跳。这种情况下如果把朝廷迁到冀州,十有八九要再次陷入一个更大的权力争夺的漩涡。弱不禁风的朝廷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袁绍在奏章中信誓旦旦,说了一大堆忠诚长公主和朝廷的话,但这一年来的事实清楚地告诉大臣们,袁绍的这番话不足信。袁绍的目的很简单,他要推倒韩馥,独霸冀州的军政大权。然后再拿冀州威胁朝廷和北疆。现在看来,重建皇统只是袁绍夺取冀州军政大权的开始,朝廷、刘虞和韩馥都成了牺牲品,都被袁绍利用了。
皇统之争看上去是朝廷和冀州对权柄的争夺。但实际上,背后却是袁绍和韩馥对冀州的争夺。袁绍显然已经感觉到了朝廷、韩馥对他权势和生存的威胁,所以他假借重建皇统之名,把韩馥推到了长公主和朝廷的对立面,然后再突然倒戈一击,帮助长公主和朝廷对付韩馥,从而攫取冀州军政大权。
张温摇摇头,遗憾地说道:“朝廷如果迁到冀州,很快就会代替讨董联盟,成为袁绍控制天下的工具。我不明白,袁绍既然口口声声说要讨董,要振兴社稷,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这不是反其道而行之,让天下越来越乱吗?难道当今天下就袁绍能振兴社稷?他如果把这份才智用到挽救社稷上,董卓何愁不死?社稷何愁不兴?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袁绍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不相信大将军对大汉的忠诚,二是勤王成功后担心天子追究罪责。所以他总是想独揽权柄,执意要重建皇统。”卢植叹道,“今日之祸,其实还是来源于当初太傅袁隗大人的失策。”
当初太傅袁隗大人筹谋讨董时,我们都有份参与,大家应该还记得,当时袁大人并没有提到弘农王,没有提到承制诏书,更没有提到重建皇统。虽然凭借那份三公檄文举兵讨董有点勉强,但我们认为有长公主和先帝的遗诏,骠骑大将军应该毫不犹豫地南下勤王。然而,后来的事情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先是出现了承制诏书,然后弘农王被杀,这些事并不在我们最初的筹划之中,显然,袁大人改变了讨董之策。
他为什么要改变讨董之策,我们不得而知,但这份承制诏书的出现和弘农王的死去,却直接导致了皇统之争。是拥护当今天子还是重建皇统?对袁绍和讨董联盟来说,只有重建皇统,否则,他们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不但贻笑天下,将来也会被当今天子杀得干干净净。正是因为出现了皇统之争,骠骑大将军无所适从,只好放弃了南下,讨董大计随即彻底失败。
如果袁大人没有改变既定的讨董策略,袁绍没有得到那份承制诏书,大汉没有出现皇统之争,董卓也许早就败回西疆了。退一万步说,即使是现在,如果没有皇统之争,袁绍和部分州郡大吏也不会执意和尊奉当今天子的朝廷过不去,大家完全可以互相让一步,勤王兴国。
谁能想到,太傅袁隗大人一个小小的失策,却埋下了倾覆大汉的祸患。
卢植举起袁绍的奏章,痛苦地说道:“袁绍的这份奏章告诉我们一个残酷的事实,只要当今天子活着,韩馥、袁绍和部分州郡大吏就是我们的敌人,战火就不会停息,社稷就要饱受摧残。我们要抛弃前段时间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韩馥、袁绍和部分州郡大吏会放弃皇统之争,尊奉当今天子。不会,他们绝不会放弃,我们想错了。”卢植心中极度悲恸,泪水突然浸湿了眼眶,“我们错了,我们只要把他们杀了,全部杀干净,否则,勤王不会成功,社稷也不可能振兴。我们真的错了。”
长公主睁大了双眼,呆呆地望着卢植,十分恐惧。张温等大臣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个个神情错愣,目瞪口呆。
“全部杀了?”赵岐白眉高耸,震骇不已,“子干,这要杀到什么时候?我们要讨董勤王,要平定黄巾军的叛乱,又要诛杀州郡叛逆,这要打到什么时候?这样打下去,社稷就是一片废墟了。”赵岐无力地哀叹道,“子干,你是不是估计错了?”
卢植摇摇头。“冀州刺史王芬迎立合肥王阴谋叛乱的事你们还记得吗?几年前就有人想造反,想篡汉自立,更不要说现在的乱世了。只要他们强大了,有了足够抗衡朝廷的实力,他们就可以重建皇统,打着拯救社稷的旗号,为所欲为。今天他们可以拥戴刘虞,可以诛杀大臣,可以说天子不是先帝所出,可以说董卓是叛逆是奸侫,明天他们就可以拥戴藩王,可以屠杀百官,可以说长公主也非先帝所出,可以说我们是叛逆,是祸乱大汉的奸侫.不要再幻想了,趁着他们实力不济的时候,立即把他们杀了,一个不留。”
大帐内一片死寂,卢植的话给他们的震撼太大了。
袁绍诛杀四位朝中大臣,已经是罪恶滔天了,但今天卢植却说要把韩馥、袁绍等讨董联盟的州郡大吏全部杀了,这让他们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不是振兴社稷,这是摧毁社稷啊。
“子干,没有其他办法吗?比如诛杀首恶……”蔡邕小声问道。
“没有,现在的形势摆在这里。我们除了北疆和幽州,没有可以信任的大臣和军队。但北疆和幽州的现状也摆在这里,我们虽然有忠诚的大臣,有勇猛的将士,但我们一穷二白,穷得连打仗都打不起。”卢植长叹道,“目前看来,无论是勤王,还是振兴社稷,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以北疆的实力,如果向西讨董,则需要钱粮支援,严重受制于东面的冀州等州郡。如果向东讨伐叛逆,不但受制于钱粮,还受到百万黄巾军和背后董卓的严重威胁。如果干脆放弃北疆,倾尽全力南下,又受到北疆上下的反对,将来如果南下不利,后方又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先壮大北疆。北疆强大了,才能横扫六合,一统江山。
北疆要想强大,必须要找到一个钱粮丰富的根基。北疆的东面是冀州,南面是京畿,西面是关中,据三者任何一地,都可中兴大汉。但现在关中为董卓所占,他有十几万大军,又占据关隘之险,短期内根本打不下来。即使打下来了,将来还深受西疆叛乱之苦,所以关中放弃。河北冀州之地乃光武皇帝中兴大汉之根基,钱粮十分丰富,但这里现在被韩馥和袁绍所控制,北面有屡剿不平的黑山黄巾军,南面有蠢蠢欲动的青州黄巾军,未来几年内将战火纷飞。如果北疆强行攻占,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大军混战于河北大地,社稷可能彻底完了。这个险我们不能冒,所以冀州放弃。
最后只剩下京畿了。打下洛阳,占据弘农和河南尹两郡,我们可以把北疆和荆、豫两地联为一体。只要有了这两地的钱粮,尤其是紧邻京畿的南阳和颖川两郡的钱粮,我们就可以迅速壮大。一两年后,我们向东,可以联合幽州刘虞夹击韩馥和袁绍;向西,可以攻打关中,勤王讨董;向南,可以攻打袁术、孔伷。如此征伐数年后,社稷定能振兴。
卢植的话,遭到了马日磾、袁滂、陈纪的反驳。这样打下去,社稷早完了。如果韩馥、袁绍、袁术等人能真心尊奉当今天子,天子为什么不能赦免他们?毕竟,韩馥、袁绍等大臣也是为了讨董,为了大汉社稷嘛。
卢植说,现在说这话有什么意思?北疆不强大,朝廷不强大,说什么都没用。如果北疆倒了,袁绍雄踞天下,他要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你们怎么办?到先帝陵墓前自杀谢罪吗?只有北疆强大了,朝廷威临天下了,天子回京主政了,你这话才有作用。天子说不杀,他们才不会死,我们说有什么用?你对袁绍说,天子不会杀你的,他相信吗?
大臣们争论了一会,卢植的意见逐渐占据了上风。
赵岐说:“这样吧,请大将军立即回朝。此事必须要和大将军商议,我们说没用。”接着他指着神情兴奋的李玮说道,“仲渊,你给大将军写一份信,把我们的意思大致说一下,请他务必即刻回朝。”
李玮高兴地答应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袁绍的一份奏章,竟然彻底改变了朝廷中兴社稷之策。
“这个大帐内除了殿下,就我们十三个人……”赵岐指着张温、崔烈、马日磾、丁宫、陈纪、卢植、蔡邕、袁滂、李玮、余鹏、陈好、张范说道,“今日之议乃我大汉中兴之策,关系到社稷存亡,国祚兴衰,绝对不能泄漏。所以今后诸位大人的任何来往信件,都要先经监御史蔡邕大人和陈好大人验审。诸位大人可有意见?”
众臣一致表示赞同。
张温突然指着李玮、余鹏、陈好问道:“你们三个都是朱俊大人的弟子,和我们有很深的渊源,我想问你们一句话,因为下面要议的事,和你们有直接的关系。如果你们持否定意见,前面所议之事一概作废。”
李玮三人互相看看,心里已经约摸猜到张温的意思。
“长公主为什么到北疆,朝廷为什么要建在北疆,原因相信你们的大将军都很清楚,我不说了。你们是忠诚于天子还是忠诚于大将军,这个问题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问了。我只想问一句,大将军执掌权柄后,北疆强大,社稷稳定后,你们如何保证他不会成为大汉国的第二个王莽,第二个梁翼?如何保证他成为大汉国的第二个霍光?如何保证他不会重蹈董卓的覆辙?”
李玮、余鹏和陈好惊愣无语。张温要问的事和他们心里想的大相径庭。
“太傅大人已经走了,因为皇统的事,他不可能再执掌权柄。将来天子主政,太傅大人能保住性命就非常不错了。除了太傅大人,现在还有主政资格的,只有骠骑大将军。骠骑大将军乃大汉上卿,开府,仪同三公,行大将军事,晋阳侯,秩俸万石,位高权重,身份极为尊贵。虽然冀州牧韩馥和赵岐老大人也可以暂理国事,但两位大人都是秩俸两千石的大吏,和骠骑大将军比起来,官爵上有一定的差距。他们即使主政,也是暂时代理国事,暂掌权柄,这和骠骑大将军主政有本质上的区别。”
张温指指赵岐说道:“比如老大人看到大将军,要行下官之礼。让一个下官去号令上官,于礼于法都不合适。本来我们指望太傅大人和骠骑大将军互相制约,但现在不可能了,只能让骠骑大将军独掌权柄了。骠骑大将军独掌权柄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不知道,也无法去制约。所以,现在我们要议的是,如何制约骠骑大将军的权势,如何保证骠骑大将军能为稳定和振兴大汉建立功勋。”
张温看看众臣,神情严肃地说道:“太傅袁隗大人的错误我们不能再犯,和武人对抗的结果大家已经看到了,社稷倾覆在即。现在我们要拯救社稷,需要武人的力量,但我们怎样才能激发和制约武人的力量,使他们为拯救社稷而战,而不是为毁灭社稷而战呢?”
“你们三个有办法吗?”张温问道,“如果没有办法,这个朝廷立即解散,我们到晋阳学堂授学去,免得助纣为虐。”
当天深夜,冀州牧韩馥的急奏送到长公主府。
韩馥在奏章中说,正月中,王匡、张扬和刘勋的大军在河阳遭到董卓的袭击,两万大军全军覆没。我冀州赵浮、程涣的一万大军匆忙撤出温县赶到沁水河,于野王城一带阻击董卓大军。此时袁绍惊惶失措,不但不支援我冀州军队,反而带着大军退出怀城,屯兵于朝歌清水口,见死不救。袁绍这种卑劣行径,实在令人愤怒。此等重大军情,袁绍竟然一直隐瞒不报,可见其居心叵测,存心要让北疆军遭到重创。韩馥同时再次奏请长公主,请长公主和朝廷速速迁到冀州,以镇制袁绍,图谋兴国大业。
卢植看完奏章,大为气愤,“如此祸国,岂能不杀?”
丁宫苦笑,“也许,韩馥也是刚刚得知……”
“怎么可能?”卢植气道,“赵浮和程涣的大军就在沁水河一带,王匡、张扬、刘勋的大军全军覆没,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知道了,怎么会不急报韩馥?”
“袁绍身边肯定有韩馥的人。韩馥知道袁绍不但欺骗了他,还倒打一耙,密奏长公主,大概气疯了,于是才有了这道急奏。”卢植连连摇头,“太令人失望了,他们眼里除了权势和性命,哪里还有半丝报国之心?”
“快,以八百里快骑急书大将军,立即停止攻击洛阳。”
二月中,骠骑大将军李弘回到晋阳。
李玮的信让他惊喜万分。如果长公主、朝廷和自己的兴国之策是一样的,那大汉振兴真的是指日可待了。不过,让他感到难以接受的是,朝廷的想法远比自己的想法更加血腥,朝廷竟然要铲除所有叛逆。这个难度太大了,而且似乎有把大汉推进万丈深渊的可能。
打下洛阳后,袁术和孔伷如果不向朝廷上缴赋税,那他们就是叛逆,要剿杀。不能抚即杀,这是朝廷的一贯作风。不过,自己刚刚打下洛阳就和袁术、孔伷翻脸,是不是太过无情?但不打南阳和颖川,自已又如何保证北疆的生存?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10节
赵岐和李玮出龙山三十里迎接骠骑大将军。
李弘远远下马,恭恭敬敬地对赵岐说道:“天气寒冷,怎敢劳老老人亲自来迎?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赵岐客气了一番。李玮站在一旁说道:“大人请上车,在大人进龙泉之前,老大人有话对你说。”
李弘笑笑,请赵岐先上车。他心里有数,太傅刘虞大人离开晋阳后,朝廷的权力需要重新分配,老大人要谈的,无非就是这个最棘手的问题。
赵岐待李弘坐好后,笑着说道:“近两百多年来,我大汉历经劫难,其中尤以王莽之祸,梁翼之祸,奸阉之祸和现在的董卓之祸对大汉社稷的摧残最为严重,大人知道发生这些劫难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吗?”
李弘稍加思索,恭敬地回道:“因为外戚、奸阉把持权柄,祸乱纲纪。”
“那外戚和奸阉为什么能攫取到国家权柄?”赵岐又问。
“因为内廷权重,皇权至上。”李弘立即回道。对这些事,李弘还是非常清楚的。自从被先帝拽进皇统之争后,他为了生存,几年来不断地向赵岐、李玮这些士人讨教,自己也持之不懈地学习,许多事情他已经知道来龙去脉。随着官爵和权势的逐渐增大,尤其是最近一段时期,李弘也在开始思考律法、国策中的利弊和振兴社稷之道了。
赵岐赞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内廷为什么权重?外廷为什么权轻?皇权为什么会凌驾于相权(相权,宰相之权。泛指朝廷的权力)之上?为什么皇权和相权不能互相制约?”
李弘想了一下,摇摇头。这个问题,他想过,如果皇权和相权能够互相制约,能够象军权一样被层层分割和互相监督,外戚和奸阉或许很难窃取权柄。但事实上,本朝除了建国初期皇权和相权有过很短时间的制衡外,其他时间都是皇权凌驾于相权之上,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始皇帝统一六国后,废除了封土地建诸侯的制度,改为朝廷统治下的郡县制度,这时出现了一个困扰秦始皇和大臣们的巨大难题:皇室和朝廷应该是什么关系?皇室是朝廷,还是朝廷的一部分?若把皇室和朝廷分开,那这两者之间的权力又如何划分?
秦始皇和李斯等大臣们一致认为,皇室和朝廷应该分开。皇帝是国家唯一的最高的统治者,是国家的象征,而朝廷主掌国家的实际政权,负责一切实际的责任。朝廷的最高首领是丞相,其次是主掌军权的太尉(太尉有带兵权,没有调兵权),主掌监察大权的御史大夫,就是“三公”。皇权和相权便依此原则而划分。
本朝依秦制。在建国之初,也是皇权和相权分开,互相制约。
本朝皇帝有六尚,(尚是掌管的意思,相当于现在的秘书,尚书台相当于秘书处。)分别是尚衣、尚食、尚冠、尚席、尚浴与尚书。前五尚负责皇帝的衣服饮食起居,只有尚书是管文书的,算是皇帝真正的“秘书”。从这里可以看出,皇帝只有一个职权有限的尚书台。
本朝丞相府有十三曹,组织庞大,职权广泛。比如东曹,主二千石长吏北除,并包括军吏在内。秩俸二千石的官在当时已经包括九卿了,由此可见朝廷一切官吏任免升降,都要经过丞相。再比如奏曹,它负责管理朝廷的一切章奏。还有其他诸如户曹、词曹、法曹等等,各有主掌,几乎揽括了国家所有政务。从这十三曹的名称、职权就可以看出,国家政务主要由丞相和丞相府诸曹处理,而并不是由皇帝亲自处理。
皇权和相权分开,皇室和朝廷分开的一段时期,正是本朝最辉焊的一段时期。
到了孝武皇帝后,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孝武皇帝雄才大略,要建万世功业。他嫌丞相碍手碍脚,把丞相的权力抢去了。外廷的九卿大臣直接接受内廷指令,内廷随即权重,尚书台几乎代替了丞相府的所有职权。
皇帝既然把丞相的权力抢去了,当然也不会让丞相干涉皇室的事了,所以孝武皇帝驾崩前,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辅政。这样一来,外廷有丞相,内廷有大司马,皇室和朝廷时常发生冲突。这种冲突到了孝昭皇帝死后,达到了极致。
孝昭皇帝死后,立昌邑王为帝。昌邑王刘贺在即位的二十一天内做了一千一百二十一件不该做的荒唐事,于是被废,改立孝武皇帝时的废太子刘据之子刘询为帝。霍光当时召集九卿商议废黜天子重建皇统的事,说皇统继承是皇室私人的事,把丞相抛到了一边。
皇室之存在,是因为有皇帝,皇帝之存在,是因为有朝廷,所以皇统继承是朝廷的事,并非皇室私事。皇帝世袭,乃依据大汉律法,如果遇到皇帝没有子嗣或者其他变化的时候,皇统继承一事应该由朝廷公议,但霍光无视律法祖制,恣意妄为。
霍光以大司马大将军辅政的名义掌领内廷的尚书台,他不让朝廷参与皇室事,却代表皇室过问朝廷事,如是则皇室超越在朝廷之上。本来尚书台的尚书只是皇帝的内廷秘书,而内廷诸职又隶属于御史中丞,现在御史中丞成了摆设,皇帝成了聋子,皇帝当然不愿意了。于是孝宣帝便恢复旧制,仍有御史中丞统领尚书,诸事由御史中丞呈御史大夫,再到丞相,内廷与外朝随即声气相通。如此则大司马大将军权柄渐轻。
孝宣皇帝亲政二十年,吏治清明,百姓安居,国家昌盛,有“中兴”之称。
孝宣皇帝驾崩后,霍氐一族也就立即灰飞烟灭了,但孝宣皇帝的改制也随即失败。皇权独大,相权没落,大司马大将军等外威依旧辅政,内廷依旧权重,外廷依旧权轻,于是积弊成灾,就有了王莽篡汉之祸。王莽便是由大司马大将军辅政,继而独揽权柄的。
光武皇帝中兴社稷后,吸取了前朝败亡的教训。他先把尚书台的权力加重了,自己独揽权柄。然后把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公”改为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一个“公”统领三个卿。三公只是名位崇高而已,实权则在尚书手中。换句话说,国家权柄都是皇帝一个人的,他把皇权和相权,皇室和朝廷分开的原则彻底抛弃了。
光武皇帝中兴了社稷,也埋下了倾覆社稷的种子。
“制度。”李弘突然意识到赵岐问这句话的真正意思。“老大人的意思,是要仿效孝宣皇帝,恢复旧制,重建皇权和相权的制衡?”
赵岐惊喜地看着李弘,大声赞道:“大人真乃奇才。”李玮脸显敬佩之色,不禁脱口问道:“大人怎么想到的?”
李弘不好意思地笑笑,“难道你们忘记了,当初筹划建朝的时候,太傅刘虞大人、张温大人,还有老大人,其他诸位大人,都反复对我解释,为什么要用旧制三公为朝廷构架。其中一个理由,就是要削弱皇权,把皇权和相权分开,以控制外戚和宦官专权。”
赵岐高兴地连连点头。
几十年来,士人和奸阉为了争夺权柄,屡遭失败,究其原因,不是因为没有武力,而是因为皇权至上,皇权凌驾于相权之上,完全失去了制约。
太傅袁隗大人和一帮大臣们策划并发动了讨董,从表面上看,是为了争夺国家权柄,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要利用这个国家权柄,恢复旧制,重建皇权和相叙的平衡,从而铲除沉疴积弊,重振社稷。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要限制皇权,扩大相权。
袁隗大人为什么要给袁绍那份承制诏书?袁绍、韩馥和讨董联盟的大吏们为什么要执意重建皇统?我们几个老家伙想了很久,终于从这个问题上,想到了袁隗大人突然改变既定讨董之策的原因。因为当今天子已经十岁了,再过十年,天子行了冠礼之后,就要主政。用十年的时间重建旧制,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李弘问道,“难道恢复一个旧制,十年时间都不够?”
赵岐叹了一口气,“大人,你要知道,孝宣皇帝的改制失败了,否则,怎么会有后来的王莽篡国之祸?”
李弘迟疑了一下,问道:“孝宣皇帝的改制为什么失败了?”
赵岐摇摇头,捋须说道:“因为石渠阁之议。”
孝宣皇帝虽然尊崇儒学,但他采用的是儒法兼融,德主刑辅的治国之策,所以他力主恢复旧制。认为把皇权和相权分开,把皇室和朝廷分开,更有助于国家的繁荣昌盛。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力的增强,权力斗争的激烈,朝堂上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
一部分大臣说要独尊儒术,以德治国,要修改一些治国之策。一部分则坚持采用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之策治国,拒绝修改既定国策。于是,朝堂上下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经学辨议。
孝宣皇帝为了统一儒家学说,于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在长安未央宫北的石渠阁,召集了二十余位当代各类经学的硕儒讲论“五经”异同。名士硕儒们论述了他们对经学的不同诠释,再经过长时间的辩论后,由孝宣帝决定采取一种最合适的解释,并把这种经学解释作为官学。
参加石渠阁经议的有学《礼》的通汉、戴圣,学《诗》的张生、薛广德、韦玄成,学《书》的周堪、林尊、欧阳长宾、张山拊,治《易》的梁丘临、施雠,治《公羊春秋》的严彭祖,治《榖梁春秋》的尹更始、刘向等。
经议由梁丘临提问,诸儒回答,太子太傅肖望之平奏其议,孝宣皇帝亲自裁决评判。石渠讲论的奏疏经过汇集,辑成《石渠议奏》一书,又名《石渠论》,共辑奏议一百五十五篇。经过这次会议,博士中《易》增立“梁丘”,《书》增立“大小夏侯”,《春秋》增立“榖梁”。本朝博士经说的分家,除《诗》学原有鲁、齐、韩三家外,其余均始于石渠阁经议。
孝宣皇帝重视《榖梁春秋》,因为它有利于加强宗法礼仪的控制力量,可以纠正《公羊春秋》学片面强调法治所引起的弊病,适应了当时“稽古礼文”的要求。所以石渠阁经议的结果,就是《礼》学和礼治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大戴和小戴《礼记》,就编成并盛行于这一时期。
石渠阁会议使孝宣皇帝的权威变成了经学的权威,经学的学术观点随即变成了国家的最高律法。于是“以德治国”成为制定国策的基础,“臣事君以忠”,皇权至上,相权就此被彻底剥夺。
孝宣皇帝时有“石渠阁之议”,孝章皇帝时有“白虎观之议”,这是本朝经学的盛事,李弘一清二楚。但他不知道这经学竟然决定着国策的制定,决定着国家的命运,决定着社稷的兴亡。
李弘躬身受教,轻声问道:“老大人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一是官学。自孝哀帝建平元年(公元前6年),刘歆作《移让太常博士书》,要求立古文经学为官学之后,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开始争斗,至今已有近两百年。这两百年来的事实证明,今文经学是祸国之学,应该立即予以废除,官学改为古文经学。”
“二是国策。朝廷要立即以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为制定国策的基础,大量修改既定国策。”
“三是官制。皇权和相权必须分开,皇室和朝廷必须分开,否则,社稷振兴无望。”
赵岐看看神情凝重的李弘,郑重问道:“大将军能否承担起中兴社稷之重任?”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11节
李弘沉默不语。
自己一直以为,只要北疆稳定了,有充足的钱粮了,自己就可以统率十万大军拯救社稷,现在看来,自己这个想法真的很幼稚,很无知。士人认为武人没有治国的能力,看来的确有他们的道理。赵岐的一番话,让自己蓦然惊醒,许多模糊的东西突然之间清晰了。
拯救社稷不是利用强悍武力铲除了所有奸侫就可以成功的。武力稳定社稷,平息战火之后,国策难道就正确了?吏治就清明了?百姓就富足了?国祚就能得以延续了?没有好的国策,没有人尊奉律法,奸侫会层出不穷,社稷会持续动荡,战祸会绵延不绝,国祚会彻底断绝。
拯救社稷仅仅是振兴社稷的开始。
拯救社稷的终极目标是振兴社稷,中兴社稷。要想中兴社稷,仅仅靠武力是不行的,需要推动社稷中兴的学术思想,需要富强社稷的治国策略,需要威临天下的律法。
但是,自己除了强悍武力,没有其他本事。自己也许可以拯救社稷,但要想中兴社稷,显然是痴人说梦。
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除了打仗,自己没有值得炫耀自傲和得到别人尊崇信服的地方。北疆这几年在自己的治辖下虽然取得了一点成绩,但这主要是赵岐、左彦、李玮、朱穆、余鹏等一帮北疆大吏的功劳,自己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自己奉旨率军进驻北疆后,先是招抚了黄巾军,然后实施了安置流民屯田,放开盐铁经营,建立晋阳大学堂,发展大市货殖,实施农工商并重之策,等等。所有这些事情的成功,都依赖于这些北疆诸吏的出谋划策和他们呕心沥血的辛勤耕耘。自己不过是这些北疆诸吏的一个而已,实在谈不上有什么骄人的功绩和出众的学识。
自己没有独掌权柄之心,也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更惧怕成为董卓第二,祸害社稷苍生,遭到天下人的唾弃和留下千我骂名。所以在离开河东前,自己也和徐荣、麴义、朱穆等人商谈过朝廷的权力分配问题。如果长公主和朝廷决意要铲除韩馥和袁绍等州郡大吏,那自己就要执掌国事,因为朝廷现在就剩下了北疆和幽州了。除了自己,没人有资格。然而,凭自己这点能耐,肯定要走上董卓的老路。
执掌国事独揽国家权柄,和统领一州军政是有本质区别的。自己能治理好一州,但未必能治理好一个国家。自己能统领一州的军队和郡县诸吏,能得到他们的忠诚和拥戴,但自己能统领十三州的军队和郡县诸吏吗?能得到天下人的忠诚和拥戴吗?
董卓就是例子。董卓身上所发生的事都有可能在自己身上重复一次。除了武人的身份以外,还有大臣们的不信任和对抗。国策上的连续失败,州郡之间的武力冲突,社稷已经因为董卓的原因,倾覆在即。如果再因为自己的原因,乱上加乱,那可就要即刻崩溃了。
自己不愿意承担这个重任,也没有信心和勇气承担这个重任。自己现在很怀念过去在先帝和朝廷的指挥下征伐四海的日子。想起来,那是自己最快活的时候,除了打仗,自己什么都不用想。
赵岐和李玮非常专注地看着李弘,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弘的这个答复太重要了,如果李弘因为董卓的前车之鉴而墨守陈规,不愿意改变现有的国政策略,张温和崔烈等大臣准备放弃中兴社稷之念,撤销晋阳朝廷,重新尊奉长安朝廷,把本该李弘的权力全部还给李弘,几个人到晋阳大学堂授学去,不干了。这样既能帮助李弘免去了挟持长公主和朝廷的罪名,也免去了朝廷助纣为虐之祸。因为结果很明显,将来即使李弘凭借强悍的实力稳定了社稷,大汉还是逃脱不了败亡的命运,国祚的灭绝已经不可避免。
一棵从根子开始腐烂到顶的大树,无论怎么培土施肥,怎么削减枝叶,都不可能再把它救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刨去这棵枯死的大树,重新种下树籽,从根子开始保护它,直到它长成苍天大树。当年秦始皇帝、高祖皇帝、孝文皇帝、孝景皇帝能做的事,我们一样也能做成。但问题是,现在刘虞走了,能主掌权柄,能指挥李弘而又能坚定改制的太傅大人走了,现在就剩下一个谁都无法控制的李弘了。如果李弘不愿意改制,没有坚定的决心和一往无前的勇气,那就什么也做不成。李弘掌控着大汉国最强悍的军队,而且这支军队也只有李弘能控制,如果他不干,将来别人就算想干,也会被李弘以大汉叛逆的罪名一刀砍了。
赵岐抬头看看李玮,使了个眼色。
李玮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说道:“老大人所说的这三件事,是社稷中兴的根基,直接关系到社稷中兴大业能否成功。”
因为学术思想的不同,治国策略也大不一样,什么样的学术思想决定着什么样的治国策略。比如法家以重法轻礼治国,儒家重礼则以德治国。治国策略的不同,又直接导致了国家律法的不同,具体国策的不同。比如有的先贤提倡以民为本,有的先贤提倡以君为本,有的认为富国强民要农工商并重,有的则认为要重农抑商。
从本朝来说,自高皇帝到孝文皇帝、孝景皇帝,都信奉黄老之学,本着以民为本的主旨,采取无为而治,清静守法,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的治国策略。具体到律法和政策上就是依法治国,皇权和相权分开,财赋政策灵活自由,赋税低,官府干预少,自由放任。所以这一时期国富民强,是本朝空前的盛世。
到了本朝的孝武皇帝,事情发生了变化。孝武皇帝崇尚武功,远击匈奴后,继而又要拓展疆域,征伐天下。但他的想法没有得到大臣们的支持,而国库也越来越枯竭,于是他立即开始改制变法。
孝武皇帝首先从学术思想上动手。大儒董仲舒上书,要求尊儒隆礼,推行教化。孝武皇帝随即尊崇儒学,罢黜百家,结束了黄老之学在本朝学术思想上的主导地位。然后孝武皇帝征辟大量儒士,以儒家学术为基础,以君为本,大肆修改律法国策,继而结束了本朝清静守法的时代。“以德治国”随即取代了“以法治国”。具体到朝廷来说,就是皇权凌驾于相权之上,内廷权重。皇帝独揽权柄,不再受任何法律的制约,为所欲为,皇帝的意志成为律法,实现了极端的人治。具体到财赋政策来说,就是重农抑商、增加赋税、盐铁官营、均输平准,甚至征收算缗钱,重击商贾。
从春秋、战国,到秦,到本朝,凡权力斗争最残酷最激烈的时候,都和学术思想、和治国策略有关。比如战国时期的秦国商鞅变法,虽然这一时期秦国的权力斗争最血腥,但商鞅的变法却成功帮助秦国由弱转强,莫定了始皇帝统一天下的基础。反观我们的孝武皇帝,他的改制却让大汉国由盛转衰,并造就了两百年前的王莽篡国之祸,今日的社稷败亡之灾。
我们要拯救杜稷,要中兴社稷,首先就要从社稷的根本开始拯救,那就是学术思想。现在就是要尊奉古文经学,以古文经学为官学。
学术思想改变了,治国策略随即改变,那就是儒法兼融,德主刑辅。这个治国策略对学术上来说,就是不再独尊儒学,而是兼习法学,黄老之学和荀、孟之学等等诸子百家的学术。对律法政策来说,就是一改旧日的以德治国,而是外礼内法,隆礼重法,礼法并重。
学术思想的改变需要一段时间,等大多数人都能接受这种改变后,随即将“德主刑辅”改为“以法治国”。以民为本,以法治国才是我们最终的治国策略。皇帝和庶民一样,都要遵从大汉律法,这样才能重建盛世,中兴社稷。
以法治国的策略具体到朝廷,就是皇权和相权分开,皇室和朝廷分开。具体到财赋政策就是轻徭薄赋,农工商并重,盐铁放开,与民休养。
“老大人所说的官学、国策、官制正是保证社稷中兴的关键所在,也是大汉国祚得以延续的根基。中兴之路非常长,非常艰险,需要君臣上下齐心,群策群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李玮稍稍停顿了一下,语调低沉地说道,“今天社稷的危亡是改制中兴的一个契机,但也许我们会失败,也许我们都会和商鞅一样,死于非命,所以请大人务必慎重,惧重又慎重。”
李玮的解释,让李弘彻底明白了这一年来社稷动荡的根本原因,明白了先帝之所以要力保奸阉,利用皇统之争大肆打击士人的真正原因,明白了先帝在临终前送出长公主连下两道遗诏的本意。先帝要捍卫皇权,捍卫皇帝和皇室至高无上的权威。
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陷进了皇权和相权的争斗,陷进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治国策略的争斗,陷进了学术思想的争斗。
先帝恩宠自己,说自己拱卫了社稷,而士人要杀自己,说自己威胁了社稷。现在看来,这两种说法都对,因为自己强大的武力对他们维护各自的治国理念产生了完全不同的作用。
先帝和士人之争表面上看是为了权力,但权力之争的背后其实是江山社稷。谁拥有了治理天下的权柄,谁就是这江山社稷的真正统治者。
在皇帝看来,皇帝就是社稷的统治者,其他人都是我的臣民。在士人看来,皇帝不过是个象征,忠于皇帝和忠于大汉是一样的,士人才是社稷的真正统治者。
孝武皇帝改制皇权至上,孝宣皇帝改制失败,皇权还是至上,光武皇帝变本加厉皇权天授,其实就是皇帝告诉士人,我就是大汉,大汉就是我,我就是社稷,社稷就是我。但大汉的士人们不卖这个帐,他们不断地从学术、从国策等各个方面顽强的向皇权发动挑战。
古文经学已经产生了大约两百多年,而古文经学的发展,正是王莽篡汉、社稷动荡的一段时间。古文经学发展非常快,后来今文经学为了维护皇权,和古文经学明争暗斗,到孝章皇帝的白虎观大议时,到达顶峰。此后,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的争论迅速转化为朝堂上皇权和相权的争斗。一百多年来的事实证明,这也是大汉国开始迅速走向没落的开始。
到了孝桓皇帝、孝灵皇帝朝,皇权和相权的争斗变得血腥而残酷。两次党锢之祸让士人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但同时也摧毁了一部分士人对皇权的膜拜和尊奉,坚定了另外一部分士人用武力改制的决心。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的洛阳之乱,给士人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和平改制的机会,但这个绝佳的机会稍纵即逝,董卓的突然出现彻底击碎了士人们几百年的梦想。他们愤怒了,悍然反击,终于导致了这场倾覆社稷的浩劫。
今天的事实是,董卓挟持天子,占据关中之利,时间拖得越久,击败的难度就越大。袁绍、袁术、韩馥等州郡大吏因为种种原因被逼到了绝路,如今只有破后而立一途,所以他们干脆下定决心把社稷推倒重来,重建大汉江山。天下大乱,给了黄巾军东山再起的机会,铺天盖地的黄巾军横扫州郡,无人可挡。没有了强大的朝廷和统一的指挥,这场叛乱的平定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大汉崩溃的浩劫终于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我该如何选择。
“我如果答应了,算不算背叛先帝?”李弘问道。
赵岐摇摇头,“只要大汉社稷在,只要刘氏子孙世世代代为大汉的皇帝,大将军就算实现了对先帝的承诺,没有辜负先帝的重托。”
李弘犹豫良久,又问道:“天子怎么办?”
“改制没有完成,大将军就不能勤王。”赵岐断然说道,“这是大将军对朝廷的承诺,也是朝廷支持大将军主掌权柄,中兴社稷的条件。”
李弘非常吃惊地问道:“老大人,朝廷先前制定的振兴之策不是这样,太傅大人……”
“太傅大人和我们都没有对你说。”赵岐打断李弘的话说道,“因为大将军执掌兵权,和改制的事暂时没有关系。打下洛阳后,我们自然会对大将军详细解说此事。”
“我们一直尊奉当今天子,牢牢占据了大义。”李玮解释道,“但天子久在叛逆之手,威信全无,将来回朝后,肯定要禅让退位,这是大汉不成文的法规,所以……”
李弘霎时明白了。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白痴,一个除了打仗什么都不懂的白痴。
李弘不寒而栗。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12节
学术、国策、律法、改制、中兴这些事,其实都是大臣们、士人的事,自己一旦不慎,就会重蹈董卓的覆辙。想想董卓奏请天子设立古文经学博士,让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并列官学的事就知道了。所有罪名最后都是董卓的,改制不对,杀人更不对,反正都是董卓不对。如果这个改制由袁隗和大臣们来办,他们也要杀人,但他们杀人可能就是盖世功绩了。
自己主政了,执掌权柄了,但接着要干什么?要听这些士人的话,要成为这些士人手中的刀,要成为士人夺回相权的武器,要保护士人按照他们的梦想进行改制,重建一个崭新的大汉国,否则怎么样?否则他们就不支持我执掌权柄,言下之意就是要对付我,要告诉天下人,我就是第二个董卓,是大汉第二个最大的奸侫.朝廷的大臣们和袁绍、韩馥有什么区别?大臣们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勤王,勤王之后还要逼迫天子退位禅让,这和袁绍现在要废黜天子重建皇统有什么区别?大臣们不惜大动干戈,不惜生灵涂炭,要杀袁绍、袁术、韩馥,要把所有阻碍中兴社稷的人都杀了,这和袁绍举兵讨董诛杀毋丘毅等四位大臣有什么区别?今天他们可以筹划征伐杀袁绍、袁术等大臣,可以商量将来如何逼迫天子退位,明天他们也可以筹划杀我,甚至我死后,还把所有罪责一股脑儿推给我。
当真以为我是白痴啊。
打下洛阳后,自己背着中兴社稷的大任,被朝廷逼着南下打袁术、孙坚和孔伷,东上打袁绍、韩馥、刘岱等州郡大吏,接着还要去平定黄巾军,去关中勤王,打到最后我北疆大军还能剩下几个人?我要是不死那真是奇迹了。
从历史悠久、血腥残酷的皇权和相权、皇室和朝廷之间的权力斗争来看,朝廷不是自己待的地方,权柄也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血淋淋的事实太多了,眼前就有大将军何进和相国董卓两个活生生的例子。打下洛阳后,我还是立即把朝廷迁到洛阳,然后迅速从洛阳脱身。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更是为了北疆的生存,北疆数百万百姓和十几万边军的生存。
你们想怎么干你们干去,我不掺和,我奉旨戍守北疆,我只要把北疆保住,大汉社稷就能留得一丝元气,我也算实现了对先帝的承诺。武人惹不过士人,难道还躲不起?不勤王就不勤王,只要当今天子还是九五之尊,只要他还活着,我也算没有背叛先帝,没有违抗先帝的遗诏。我就不信,凭你们这些人,难道还能把大汉社稷翻个底朝天?
李玮刚才要我慎重又慎重,显然也是话里有话。
李弘考虑再三,摇摇头,“当务之急是拯救社稷,尽快稳定社稷,而不是急于商定中兴社稷之策。”
赵岐非常失望,仰天长叹。
李玮一脸肃穆,眼里悄悄闪过一丝喜悦之色。
李弘拒绝执掌权柄。
为了确保大军击败董卓,占据洛阳,早日西上长安勤王,李弘极力劝谏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不要解散朝廷,还是以冀州牧韩馥代理太傅府暂理国事,渤海郡太守袁绍领监御史,自己率军征伐为上上之策。
现在袁绍在河内惨败,三路夹攻中路取胜之策被迫取消,只有两路夹攻了。但当前的问题不是大军能不能攻占洛阳的事,而是大军能不能得到冀州粮饷支持的事。
袁绍大败,实力剧减,黑山黄巾军肯定要趁机下山,再度南下攻击兖州,力图和青州黄巾军会合。同样因为这场惨败,激化了袁绍和韩馥之间的矛盾,袁绍为了生存,迫不及待要拿下冀州军政,以确保自己的实力,捍卫自己在讨董联盟中的盟主地位。袁绍现在只有巩固了自己的权势,才能确保袁阀的生存和袁阀在未来朝廷中的绝对权威。冀州要大乱了,大乱的时间和速度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料。
冀州大乱后,韩馥面临晋阳朝廷、袁绍和州郡大吏、黄巾军各方面的压力,他势必要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己和冀州争取一条活路,所以他会用各种借口拒绝向北疆大军供应粮饷。事实上,韩馥四面楚歌,自身难保,也的确没有余力再帮助北疆军攻打洛阳了。
朝廷现在不能蓄意挑起韩馥和袁绍之间的内斗,相反,要极力压制两人,最起码要在大军攻占洛阳之前,确保韩馥冀州牧的地位,不能让冀州大乱。
李弘忠诚为国,不贪权柄的举动远远出乎大臣们的预料,这极大的鼓舞了大臣们中兴社稷的信心。
在随后的朝议上,长公主因为身体不适,提前回府了。李弘随即当着张温、卢植等大臣们的面,明确表态支持朝廷改制,遵从朝廷的旨意。但因为自己的确不谙朝政,对朝廷改制没有任何助益,所以还是明智一点,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骠骑大将军。李弘说,武人就该干武人的事,应该戍守边疆拱卫社稷,不能干涉国政。董卓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他也想社稷稳定,大汉富强,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祸国殃民之路。我要吸取教训,不能害人害己害社稷。我曾经答应先帝,愿意一辈子为大汉戍守边疆。我今天还是这句话,我尊奉天子,尊奉朝廷,忠诚于大汉国,戍守于北疆边塞,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李弘的态度非常诚恳、坚决,不管李弘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一刻,李弘赢得了大臣们的感激和尊敬。
由于李弘让出权柄和河内袁绍的大败,局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朝廷需要立即修正拯救社稷之策。
第二天,长公主府、太傅府和骠骑大将军府的主要大吏合议。
长公主府和太傅府拿出的策略基本上没改动,修改处不过就是暂时安抚韩馥和袁绍等诸多州郡大吏,以便给攻打洛阳争取足够的时间。
骠骑大将军府提出的策略却和过去有很大区别,改动较多。
骠骑大将军提出,为了尽快稳定社稷,打下洛阳后,朝廷应该一面继续攻打长安做出勤王姿态,表明朝廷勤王的决心。一面大力安抚各地州郡,拜封州郡大吏入京为官,共同商议改制之策。李弘认为改制之策必须要得到各地州郡的同意和参与,否则很难得到他们的支持和顺利实施。
这样一来。我们就剩下平定黄巾叛乱和讨董两件战事。北疆大军负责勤王讨董,各地州郡的郡国兵负责平定黄巾叛乱,如此两到三年内即可彻底稳定社稷。
李弘这个总体策略看上去非常好,利国利民,但仔细一想,却不难发现李弘这个策略不但有保存实力的嫌疑,更有割据称霸,牺牲朝廷的嫌疑。
李弘故意避开了朝廷和韩馥、袁绍等讨董联盟之间的根本分歧。他以求同存异为由,把继续拥戴当今天子还是重建皇统这个最敏感的问题抛到一边不提了。双方既然同殿为臣,李弘自然不用出兵攻打韩馥、袁绍、袁术等所谓的“大汉叛逆”了。
另外,由于朝廷在改制成功之前不想勤王,讨董只是虚张声势,所以此时最重要最紧迫的战事应该是平定黄巾军的叛乱。但李弘死死抓住勤王不放,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要立即西上讨董勤王,李弘的真正目的很明显,北疆大军既然以勤王为主,当然就不用到各地去平叛了。
不过,李弘还是主动承担了一个地方的平叛重任,那就是冀州。让大臣们感到不安的是,李弘提出的平叛策略不是武力征伐,而是武力招抚,他要招抚黄巾军,要安置流民屯田。李弘据此为由,再一次向朝廷提出了十年之约,他要主动承担北疆,幽州和冀州的屯田重任。这十年内,他不要朝廷一个钱,仅仅依靠三州的财赋,他就可以把三州的屯田顺利完成,可以把各地的流民全部安置,还可以年年向朝廷上缴可观的赋税。李弘的言下之意,是向朝廷要三州的军政大权。
李弘为什么敢向朝廷要三州的军政大权?大臣们突然意识到李弘抓住了朝廷的命脉,那就是改制。
改制最需要的是社稷的稳定,州郡的支持,现在李弘有强悍的军队保障社稷的稳定,有三州军政大权保证朝廷改制的实施,有了李弘的绝对支持,不亚于告诉天下,这改制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半。但如果李弘不支持,或者占据冀州的韩馥和袁绍迟迟不愿进京,再或者冀州大乱数年不止,这改制不要说实施,就连改制之策能否最终议定都成问题。
李弘摸准了朝廷的命脉,不怕朝廷不答应他的要求,而大臣们却感到了深深的不安。李弘远离京都,势力庞大,将来如果他图谋不轨,或者受天子征召,突然调转矛头,说自己这帮力主改制的大臣都是大汉奸侫,那改制可就彻底失败了。
如今看来,改制成功了,李弘一定是社稷振兴的功臣,但如果改制失败了,他也一定是挽救社稷的功臣。李弘轻轻地退了一步,然后牢牢地控制了朝廷。
张温、卢植等大臣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李弘。
谁能想到,李弘拒绝执掌权柄的背后,竟然是李弘权势的继续膨胀,北疆的迅速雄起和大汉社稷的巨大忧患。
这位当年单枪匹马从鲜卑一路杀回来的悍将,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尤其是这一年多来在各方势力之间的摸爬滚打,已经逐渐成熟,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打仗的白痴了。现在的李弘真的是一头豹子,一头狡诈凶狠的豹子。
李弘是一头豹子,不是一头猛虎。豹子的可怕在于他无限度的忍耐,忍耐到最后可能就是割据的事实。现在北疆困难,李弘次次让步,但不久之后,随着李弘的每一次胜利,朝廷就要次次让步,李弘的权势会越来越大。一旦割据成为事实,其他州郡势必会群起而仿效。将来天子和朝廷势弱,朝廷无论怎样改制,社稷都将陷入深重的危机。
朝廷要振兴社稷,不得不倚仗李弘的武力,但正因为朝廷需要倚仗李弘的武力,李弘随即掌控了主动权。他要什么,朝廷就得给什么。反观董卓,他掌控了权柄,凌驾于天子和朝廷之上,结果他陷入了极度的被动。他虽然得到了所有的东西,但旋即也失去了所有的东西。
这就是豹子和老虎的区别。董卓就象一头老虎,急不可耐地冲出来咬住了猎物。但随即就被猎物反咬一口,两败俱伤。猎物没有吃到嘴,反而被猎物咬得奄奄一息。李弘就象一头豹子,静静地趴在隐蔽处,耐心地等待着一击而中的机会,没有机会,猎物即使扬长而去,他也一动不动。
一年多来,李弘用他的忍耐给北疆争取了缓解危机的时间,用他的忍耐缓解了京畿危机,同时也用他的忍耐迎来了社稷振兴的希望。现在,该轮到朝廷回报他的时候了。
张温和卢植等大臣夜不能寐,绞尽脑计思考应对之策。
李弘为了自己和北疆的利益,对皇统的事避而不谈,但朝廷不能不正视这个问题。
朝廷当初为了防止再次出现外戚和奸阉之祸,逃避何太后的报复,于是联合董卓逼迫何太后还政,废黜了少帝,拥戴了当今天子。当今天子是先帝唯一的子嗣,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无故废黜了,否则,朝廷将先失大义,后失威信,将来朝廷的继续存在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实施改制之策了。在天下人看来,大汉朝廷无视组织律法,连关系国祚命运的皇统都当作儿戏,一废再废,朝廷还有什么威仪可言?改制之策还有谁能信服?
当初朝廷遇到的问题,现在袁绍、韩馥和讨董联盟的州郡官吏们也遇到了,如何规避皇帝将来对自己的报复?只有重建皇统。
这个根本性分歧激怒了大汉国实力最为强悍的北疆,导致了当初讨董的失败。现在朝廷如果为了迁就袁绍、韩馥等州郡大吏,改弦易辙,重建皇统,可以想象,骠骑大将军必定会立即毫不犹豫地调转矛头,倒戈一击。
改制势必要牵扯到官制的修改,官制的修改必定要牵扯到皇权,谈到皇权就要面对皇统,所以皇统的问题不解决,改制也就无从谈起,社稷的中兴更是遥不可及。在双方根本性分歧没有解决的情况下,改制肯定无疾而终,朝廷也有可能解散。
李弘不愿意主政,又避而不谈皇统,更不愿意待在京城,显然有牺牲朝廷,摆脱改制危险的嫌疑。
张温、卢植等大臣苦思无策,最后只好把希望寄在在李弘的忠诚上。
各地州郡的势力并不仅仅是袁绍、韩馥等袁阀势力,还有许多其他门阀权贵的势力。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指望他们两手一拍,高高兴兴地丢下州郡跑到京城为官,和自己等人齐心协力地制定改制之策振兴社稷,筒直是痴心妄想,那倒还不如指望李弘的忠诚来得实在些。
这一点,他们早在长安的时候就已经详细讨论过,改制牵扯到门阀世族各种各样的利益,要想得到他们的合作和实施,恐怕自己这些人死绝了,也等不到那一天。要想改制成功,只有依托强大的武力,和武人合作,虽然很冒险,但成功的可能却最大。当改制遇到强大阻力的时候,可以让武人挥起屠刀,把反对者全部杀了。
张温等大臣决定满足李弘的一切要求,只要他支持改制,他就会陷进改制的漩涡,等到他发现自己陷进改制无法自拔的时候,他的命运已经和朝廷的命运捆在了一起,只有俯首贴耳了。当然,前提是,他对大汉忠诚不二。
二月中,卢植、赵岐、李弘、蔡邕四府首吏召见了安平国相张岐、冀州府长史刘恭、从事审配。渤海郡的从事许攸、逢纪等各州郡十七名官吏。
卢植宣读了赦免圣旨。赵岐说了一下当前局势,隐隐约约提了一下朝廷打算用改制之策振兴社稷的事,然后他请诸吏各回州郡,尽心尽力稳定地方。关于朝廷和州郡之间的诸多分歧和争论待大军攻占洛阳后再说。当然了,韩馥、刘岱、袁绍、张岐等州郡大吏的请罪表还是要立即送来,免得朝廷难堪。
送走这批官吏后,四人又单独召见了许攸、逢纪和陈琳。卢植严厉批评了袁绍隐瞒重大军情的事,他对许攸说,你回去告诉本初,叫他不要和朝廷耍手段。他给朝廷上缴赋税,那冀州牧算什么?韩馥还是不是他的上官?难道他希望朝廷蓄意挑起冀州诸府的内讧吗?他明明知道朝廷不会答应,竟然还派人专门来呈送奏疏,他居心何在?
陈琳急忙辩解,赵岐笑着说:“你不要解释了,卢大人知道本初的难处,已经代本初向长公主请罪了。你回去告诉本初,打下洛阳后,韩大人和他都要回京处理国事。冀州的事就不要再闹了,还是尽快重整大军,配合骠骑大将军攻打洛阳。”
许攸等三人连连点头。离开晋阳前,他们向袁滂辞别。自从袁逢、袁隗死后,袁滂在袁阀中的地位是最尊贵的了。虽然袁绍对他冷言冷语,但他们这些袁阀门生对他还是非常尊敬。袁滂好言安慰了一番,然后说道:“你们回去告诉本初。如果皇统的事他不能放弃,冀州就要放弃,如果冀州不得不放弃,豫州就不要放弃,因为那是我们袁家的根基所在。根基若失,袁家也就败亡了。这就象我们今天打洛阳,为什么?因为洛阳是大汉的根基啊,根基若失,社稷还能存留多久?”
许攸、逢纪、陈琳三人心领神会,匆忙离晋。
****
二月中,洛阳。
丁丑日(十二日),天子下旨,因平叛有功,拜董卓为太师。天子在圣旨中督请董卓早日回长安主持国事。
太尉赵谦、司徒王允、司空种拂联名来信。最近长安流言四起,百姓惊惶,都说长公主和骠骑大将军要率军攻打长安。现洛阳方向的叛逆袁绍已遭重击,太师只要派遣一将率军扼守京畿八关,一将驻守潼关,洛阳则高枕无忧,请太师速回长安坐镇。
刘艾和董旻也急书董卓,由于骠骑大将军在黄河对岸陈兵十几万,随时有可能攻打长安,京师民众极其震骇,西逃凉州的人越来越多。黄河于本月下就要化凌解冻开河了,请太师速回长安主持大局。另外,最近长安城中的一些大臣频繁聚焦,其中还有南军的几个都尉,我们怀疑这些人正在密谋叛乱,是不是先抓起来。刘艾列举了几个大臣的名字,其中霍然就有尚书郑泰、华歆、恒阶,司隶校尉宣璠等大臣。
董卓上书感谢了天子的浩荡皇恩。最近洛阳东南面的朱俊、高览,洛阳南面的袁术、孔州、孙坚、颜良都已做出了攻击姿态,估计战事将在这几天展开,所以臣目前无暇脱身。只待平定朱俊、孔伷等叛逆,臣即刻回京,随侍陛下左右。
董卓回书三公大臣,四月将近,请诸位大人想尽一切办法安定民心,组织春耕。今年是关中摆脱粮食危机最关键的一年,请诸位大人务必竭尽全力,先保关中。关中稳,则数年后,社稷必能重振。
董卓回书刘艾、董旻,不要急着抓,让参与叛乱的大臣全部浮出水面后再抓。现在抓,未必能把他们的长安余党一网打尽。
田仪劝董卓还是尽早回去,“洛阳方向已无大战,太师继续留在这里已无必要。一旦北疆军突然渡河攻陷弘农,大军强行突围就危险了。”
董卓笑道:“等黄河弘农段的河面化凌解冻了,我就走。洛阳这里,因为要控制好大军撤退的速度和时间,所以我还要留一段时间。不到四月下,我们绝不能撤出京畿八关。今年京畿不能有一粒粮食留给豹子。”
田仪担忧地说道:“大人,孙坚和颜良的攻击太猛了,如果强行命令各部大军坚守到四月下,困难太大。另外,还有北面的北疆军,因为我们无法得知李弘的攻击方向,所以两万大军分布在几个渡口上,各个渡口的兵力明显单薄,如果李弘集中五万大军猛攻一地,我们肯定守不住,因此……”
董卓看看他,挥手说道:“不要担心北面,只要我不走,李弘就不敢放手攻打洛阳。你知道豹子真正想要什么吗?”
“粮食。”田仪说道。
“对,他要的是粮食,不是洛阳。”董卓说道,“对于他来说,打仗不过就是为了逼我走而已,他不会把我困在洛阳。占据了洛阳后,李弘的大军就有了回旋余地,这时他就要考虑到哪里抢粮食了。因为颖川和南阳已被我打得元气大伤,不但去年的冬小麦没每种下去,连今年的春耕也耽误了。他要想弄粮食,就要到荆州、豫州的南部郡县,但那里恐怕轮不到李弘插足。今年北疆要饿死人了,哈哈……”
“但是,如果吕布、胡轸、张辽、张济等人守不住南面四关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坚守洛阳城?”
“把洛阳烧了,从东烧到西,两百里以内,让它统统变成废墟。”董卓大笑道,“李弘占据了洛阳,必定要把长公主迁到皇城,哈哈,我偏不让他如意。你说,他天天对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公主,是什么感觉?”
田仪惊呼道:“大人万万不可,洛阳乃大汉根基所在,国祚命运所在,洛阳毁了,社稷也就倾覆了,请大人三思啊。”
“哼……”董卓冷笑道,“那你就告诉豹子,告诉颜虎头和孙破虏,如果五月前他们攻破京畿关隘,,他们就能看到一场壮观的大火,一场两百年一见的大火。”
(公元25年,赤眉军火烧长安。)
****
二月中,河南尹,荥阳城。
朱俊驻马城下,望着城上高高飘扬的“汉”字大纛,心里一阵痛楚。
走的时候,城楼上高悬的就是这面大纛,董卓的军队占据这座城池后,使用的还是这面大纛。同是大汉子民,同是一殿之臣,今天为什么要在这里兵戎相见,誓死血战?为了社稷,为了天子,还是为了天下苍生?
高览、高顺、朱治、周华打马而来。
“大人,各部已经准备就绪,只待大人下令,我等即刻攻城。”高览飞身下马,躬身说道。
朱俊急忙下马,伸手相扶,“大人乃武毅中郎将,是大军统帅,这……”
“无论什么时候,在大人面前,我等始终是末学后进,始终遵从大人的命令。”高览恭敬地躬身施礼道,“虎头将军有令,北疆军所有将士,唯大人马首是瞻。”
校尉高顺、都尉朱治、周华站于高览身后,同时躬身说道:“请大人下令。”
朱俊心里一热,举手狂呼:“攻……城……”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13节
二月中,豫州,阳翟城。
北疆和豫州的一万大军,在虎烈将军颜良的指挥下,连续攻城三天。
第三天的下午,别部司马解悟和徐岩身先士卒,带着数百士卒浴血奋战,率先攻破南城。胡轸眼见大势已去,匆忙带着残兵败将撤出阳翟城,顺着颖水河急速北上阳城,继续据城坚守。
颜良没有立即整军北上,而是派人向豫州牧孔伷报捷,请求立即调拨粮饷。和孔伷一起待在颖阴城的田畴回书,说孔伷大人的病情每况愈下,越来越严重,已经无法处理政事。现在豫州府诸事暂由豫州府的长史代理,向郡县调拨钱粮的事遇到了很大阻碍。
汝南郡、陈国和梁国纷纷来书。地处兖、青、徐三州之间的鲁国、沛国去年都遭到了黄巾军的侵袭,粮食严重欠收,赈济钱粮的需求量随着春耕的到来越来越大。另外,兖州、徐州部分郡国拿着袁绍、刘岱和陶谦的书信前来要粮,他们去年为了平定黄巾军的叛乱,打得很苦,于情于理都要予以援手。汝南郡的太守诉苦说,南阳的袁术也向汝南郡要钱要粮。袁术以大军北上攻击洛阳,荆州南部各郡又给刘表占据了为理由,非要汝南郡给予相助。汝南郡上上下下都是袁阀的人,当然不能不给。汝南太守认为,南阳虽然去年遭到了董卓的攻击,但南阳郡极其富裕,自保绝对不成问题。而且据他所知,刘表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他提供钱粮,甚至还有珍宝美女,袁术根本不缺钱粮,他这是在趁机聚敛财富。
总之一句话,粮饷供应很紧张,请朱俊和颜良两位大人审时度势,掌握好攻击的速度和时间。等五月春小麦收割后,粮食紧张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陈国相许玚还听到了一个未经证实的传闻,河内太守王匡的大军在河阳全军覆没,袁绍已经撤到朝歌城的清水口一带。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所谓三路夹攻、中路取胜的攻打洛阳之策就失败了。袁术、朱俊、颜良和孙坚从洛阳南面发动的攻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即使北疆军还是按照既定计策展开渡河攻击,和袁术、朱俊等大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但攻占洛阳的胜算并不大。
田畴在书信中告诫颜良,不管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粮倘供应紧张是个事实,请将军适当放慢攻击速度,不要孤军深入,中了董卓的伏击。荆州和豫州的事远比我们想像的要复杂,请将军无论如何要保证自己的实力。
颜良急忙召集吴雄、项澄商议,到底是继续北上攻击胡轸还是暂时屯兵阳翟城?颜良认为只要有充足的粮饷,凭借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的实力,完全可以独自攻占洛阳。从北疆目前的形势来看,暂时也只有攻占洛阳才能缓解危机。也就是说,骠骑大将军一定会攻打洛阳,所以他主张继续北上,直逼轘辕关。吴雄和项澄同意,自己手上丢掉的东西,一定要再拿回来。
****
二月下,南阳。
孙坚再次攻占梁城,夺取了广成关,前锋直指阳人。
吕布、张辽稍加抵抗,随即率军后撤。吕布退入伊阙关,张辽退入大谷关。
孙坚吸取上次教训,不敢再孤军深入,而是屯兵于阳人、广成关一线,等待袁术大军前来会合。孙坚急书袁术,速速北上会合攻打洛阳。
袁术本来就无意攻占洛阳。攻占洛阳以后干什么?继续西上勤王?自己不愿意,袁绍更不愿意。天子迎回来了,自己和袁绍这帮人的脑袋也快落地了。我只要把荆州拿下,我就掌握了主动。北疆大军要勤王,就要先解决钱粮,要钱粮,就要求我。等到他们求我的时候,我提的条件他们还敢不答应?
袁术接到孙坚的书信后,立即命令桥蕤领三千兵,带着粮草急赴鲁阳。兵可以不出,但粮食不能不给。洛阳要是真的打下来了,自己凭借着这点功劳,再兼领一个荆州牧绝对不成问题。李业、阎象诸吏已经给袁术说服,也不再坚持出兵打洛阳。
袁术看到洛阳方面的战事已经如约展开,南阳境内恢复了安定,随即把驻防在南阳北部的大军急速调到新野、朝阳一带,同时派杨弘到襄阳,以攻打洛阳的大军粮饷短缺为由,请刘表再次给南阳调拨钱粮。袁术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个刘表不可能拿的出来的数目。
刘表为了争取时间平定华容贝羽的叛乱,解决武陵曹寅和长沙苏代之间的纷争,只得忍气吞声,满足了袁术一次又一次的无理要求。但这次他实在忍无可忍了,因为他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钱粮。襄阳的门阀也愤怒了,蒯越和蔡瑁随即决定趁着袁术大军北上攻打洛阳之间,夺回南阳,赶走袁术。
刘表犹豫不决。现在各路大军正在攻打洛阳讨董勤王,此时自己突然攻打袁术,无论成败,都将严重影响讨董勤王的大业,更会给自己的一世清名留下难以抹去的污迹。
蔡瑁、蒯越等荆州大吏百般劝说刘表。华容县的贝羽之乱已给蒯越、黄祖和文聘率军平定,荆州江北的南郡和江夏郡也已经稳定下来。现荆州有一万大军,实力不俗,完全可以趁着袁术没有防备的时候,一战而下。
蔡瑁说,大人现在不打袁术,马上就会被袁术赶出荆州。此次骠骑大将军攻打洛阳的兵力有十几万之众,听说仅大漠胡族的铁骑就有五万,连鲜卑人的主力铁骑都被骠骑大将军征调到了河东,由此可见董卓必败,洛阳必克。骠骑大将军和袁术关系一向不错,攻打洛阳又有功劳,只要袁术开口,骠骑大将军肯定会逼迫大人把荆州交给袁术。到了那时,大人何去何从?
蒯越说,骠骑大将军攻占了洛阳后,接着就要攻打长安,要西上勤王。如果天子回到洛阳重新主政,袁阀的命运可想而知,所以袁绍、袁术未必会真心帮助骠骑大将军攻打洛阳。从袁术逼要钱粮这件事来看,袁术本意不在钱粮,而在荆州,他想找借口打襄阳,占据荆州。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大人占据了南阳,也就完全统领了荆州七郡。将来天子回京主政后,大人凭着赶走袁术,卫护荆州这一件事,就可以向天子证明自己不但和袁阀无关,而且还为讨董勤王拱卫社稷立下了汗马功劳。
刘表被说动。他气势汹汹地告诉杨弘,你回去告诉袁公路,我有钱有粮,但我就是不给他。有本事,你叫他到襄阳来找我,看我不把他的腿打断,把他的头割下来喂狗。
袁术闻言,哈哈一笑,命令纪灵率一万五千大军攻打襄阳,如果抓到刘表,就把他剁碎了喂狗。
****
二月底,虎牙都尉刘勋突然出现在宛城。
袁术看他非常狼狈,笑着调侃他,“怎么,你和袁本初赌钱赌输了?到我这里来躲债?”
刘勋过去也是袁术的赌友,在京城的时候,两人关系不错。刘勋苦笑,“公路兄,你和袁本初翻脸归翻脸,但这气不要撒在我身上。我如果知道你们兄弟现在反目成仇,当初我就不会去河北了。”
袁术大笑,“子台,你什么事得罪了袁本初,弄的这样惨兮兮的。”
刘勋随即把河阳大败的事说了一遍,“我回去后,肯定要被袁本初砍了,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到南阳来找你。”
袁术非常吃惊,“这么说,洛阳打不下来了?”
“估计打不下来了。”刘勋说道,“王匡、张扬和我的军队全军覆没后,袁绍实力大减。黑山黄巾军如果得到这个消息,必定会马上下山。现在袁绍把军队撤到清水口,就是为了预防万一。如果大军抵挡不住黄巾军,他就立即渡河撤到兖州的东郡去。黑山黄巾军一下山,首先就会攻击冀州和兖州,然后他们和青州、兖州一带的黄巾军会合,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河南、河北。冀、兖、青、徐、豫的许多州郡今年算是彻底完了。冀州自身难保,哪有粮草供应北疆大军?所以洛阳打不下来了。”
袁术连连点头,立即喊来李业,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立即停止给孙坚运送粮草辎重。不要再送了,纯粹是浪费粮食。”
李业急忙劝道:“大人,粮草不能断,这可关系到孙大人和一万多将士的性命。大人可以给孙大人写一份书信,把具体情况告诉他,请立即撤军。”
“这你就不懂了。”袁术笑道,“文台性格倔犟,孤傲,不服输。我要是告诉他袁本初在河阳大败,他肯定攻得更猛。在他眼里,董卓和北军根本不堪一击,拿下洛阳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所以,要想让他撤军,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断了他的粮草,逼他回来。”
****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三月。
三月上,南阳。
三月初,纪灵大军在襄阳附近中伏。一年多来,将士们历经战事,实力增长很快,并没有因为突然中伏而崩溃。纪灵也处变不惊,镇定自若,从容指挥大军展开反击。襄阳军本来占据绝对优势,但随着南阳军稳住阵脚,反击得力,这种优势逐渐失去,反而被南阳军打得苦不堪言,节节败退。
纪灵亲临战阵,酣呼鏖战,勇不可当,士卒们受到激励,无不以一当十,一往无前。襄阳军抵挡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南阳军突围而去。
纪灵知道刘表已经做好了应战准备,双方实力相当,强行攻击必会遭到更大损失。随即匆忙撤军回到朝阳城,急报袁术求援。
袁术大为愤怒,急令刘勋、苌奴带着五千兵赶去支援。
襄阳军首战即胜,士气大振。蒯越立即整顿军民,率军猛攻朝阳城。因为兵力不够,刘表、蔡瑁急召南郡和江夏郡的门阀世家,还有各地宗族,向他们征集私兵。短短时间内,刘表便集结了六千大军开赴南阳。
双方在朝阳、新野一带展开激战。
袁术万万没想到,刘表在不到一年时间内便拥有了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实力,这更坚定了他要击败刘表的决心。现在不把刘表击败,将来就是刘表击败自己了。
就在他为兵力不够,无法取得战场优势,一筹莫展的时候。孙坚怒气冲天地出现了。袁术大喜,他以为孙坚撤军了,顿时高兴得心花怒放。这下子刘表死定了。
袁术兴高采烈,孙坚却睚眦欲裂,他一手握着刀把,一手指着袁术,纵声狂呼:“袁公路,你是大汉奸侫,罪在不赦。”
袁术全然不当一回事。他一蹦多高,捶胸顿足,状若疯狂,“文台,大汉奸侫是刘表刘景升,那个老混蛋竟然打我,他要攻占南阳,要把我们都赶尽杀绝。你知道不知道?为了挡住他,我已经把所有的兵力都投上去了,但我还是挡不住他。文台,快救救我,快救救大汉社稷啊。”
孙坚愣了一下,接着怒气更威,“你敢骗我?”
袁术立即赌咒发誓,接着从旁边的案几上拿出许多战报文书递给孙坚,“文台,你看看,你看看,刘景升这个恶棍不杀,天理何在?”
孙坚扫了几眼文书上的字,顿时气得破口大骂。
“文台,打洛阳的事先放一放。”袁术说道,“我们先把刘表杀了,然后再北上。刘表不杀,我们怎么北上讨董?如今家也被人占了,粮食也被人抢了,我们还打什么仗?”
孙坚摇摇头,“我是一个人回来的,大军还在阳人。我要粮草,立即给我粮草。”
袁术瞪着眼晴,举手吼道,“文台,你是不是疯了?这个时候还要打洛阳?粮草给你了,我怎么办?南阳还要不要?南阳给刘表了,你我兄弟到哪里落脚?流浪讨饭啊?”
孙坚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鄙夷地看着他,“公路,你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你给我老实说,这事是不是你挑起来的?你想干什么?你不想讨董也就算了,但你要把粮草给我。”
袁术颇为尴尬地呵呵一笑,然后拍拍孙坚厚实的肩膀,老脸皮厚地笑道:“文台,我说的也是实话。不把刘表这个老恶棍杀了,你将来怎么办?你当真以为讨董勤王成功后,你可以入朝为卿?算了吧,不要痴心妄想了。还是现实一点,你我兄弟先把荆州拿下,等将来兵强马壮了,有实力了,我们再想想勤王讨董的事。这个世上,除了你,没人真的想去讨董勤王,振兴社稷的。”
孙坚冷哼一声,“公路,现在天子蒙难,社稷危亡,生灵涂炭,你身为大汉重臣,一点报国之心都没有?报国之心没有也就算了,但你和董卓之间有血海深仇,难道你连家仇也不报了?忠孝仁义你都不要了?你还是人吗?”
袁术嗤之以鼻,“我不是人?那你睁大眼睛看看,如果我不是人,这世上还有人吗?早没了,都是两条腿的畜生,你也是。”
孙坚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打烂他的脸,“给我粮食。”
“帮我杀了刘表,我就给你粮食。”袁术寸步不让,“你想去讨饭,我不想。”
“打下洛阳,我就帮你杀刘表。”孙坚让了一步,“荆州是你我兄弟的,谁敢占,我就杀了谁。”
袁术想了一下,叹了口气,怜悯而无奈地望着孙坚,“文台,洛阳真的打不下来了。”
袁术随即把袁绍在河阳大败,黄巾军即将肆虐州郡的事说了一遍,“骠骑大将军虽有心却无力,长公主和朝廷那帮阴险的老家伙,迟早要把那头豹子连皮带骨头吃得干干净净。”
孙坚沉默半晌,然后坚定有力地说道:“我走了。”
袁术看着孙坚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心神蓦然震颤,鼻子霎时一酸,眼眶顿时便红了,他突然纵声叫道,“兄弟,活着回来……”
孙坚朝后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
三月上,河内郡,清水口大营。
许攸,逢纪和陈琳匆匆返回河内,同行的还有冀州府的审配。
最近韩馥感到了袁绍对他施加的压力,心里有点惊恐不安。这次朝廷让他代理国事,暂掌权柄,让袁绍代领监御史。两个人的权柄加起来相当于控制了大半个朝廷,正好是一次重修旧好的机会。于是韩馥就派审配来探探袁绍的口风。审配早先准确预计到了朝廷形势的变化,这让韩馥对审配非常赏识,对审配也逐渐倚重起来。
晋阳朝廷的应变之策都在袁绍等人的预料之中,唯独大出意外的是骠骑大将军李弘对权柄的拒绝。由于李弘拒绝主政,韩馥顿时权重。这让袁绍拿下冀州军政权的难度大大增加。其次就是袁滂的那句话。
袁滂这句话大有深意,绝不能简单理解为朝廷支持袁绍赶走韩馥,执掌冀州军政。这句话里一定还隐藏着更重要的内容。
沮授、许攸、荀谌、淳于琼、曹操等军政大吏围坐四周,一边互相议抡,一边发表各自的看法。(河阳大败后,袁绍急书屯兵濮阳的曹操到河内相助。)
袁绍背着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时不时也停下来倾听一下幕僚们的高见。
“我看,朝廷要杀大人,要杀尽讨董联盟中的州郡大吏。”田丰一语惊四座。大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田丰是二月底赶到河内袁绍大营的,这期间,袁绍、沮授、荀谌等人数次去信相邀,田丰考虑再三,最后还是接受了袁绍的征辟。田丰不是摆架子不来,而是有点诚惶诚恐,瞻前顾后。田丰虽然出身门阀世家,但他祖上是旁支,家道已经中落。他做过的最大官是信都令,他的声望和审配、沮授等大名士也不能相提并论,但他有才华,性情刚直,在冀州颇有盛名。袁绍知道田丰这个人,是因为审配的举荐,后来沮授也大加赞赏,袁绍这才重视起来,于是亲自书信相邀。袁绍天下闻名,又是袁阀家主,这让田丰很担心,如果自己的才学不能让袁绍满意,那就很丢脸了,而且也让沮授和审配非常难堪。
审配抬头看看田丰,赞许地一笑。沮授不动声色地四下环视一眼,许攸、逢纪、郭图等人脸上尽是惊妒之色。沮授缓缓垂下眼帘,唇角掀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袁绍停下脚步,一脸的疑惑。这有什么根据?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眼中顿显杀气。
赵岐老大人在送众人离开晋阳的时候,谈到了皇权和相权,谈到了文景盛世,谈到了昭宣中兴。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一带而过,但审配却从中听到了赵岐的弦外之音。由于赵岐说得非常隐蔽,许攸和逢纪都没有注意到,刚才向袁绍禀报晋阳之行的时候,两人提都没提。不过,审配适时做了一些补充。审配注意到,他的补充,只有沮授和田丰非常认真地听了进去。
田丰从赵岐老大人的寥寥数语中,推断出了朝廷有改制之意。改制势必要触及皇权和相权的分配问题。过去孝宣皇帝改制失败就是因为皇权实在太过强大,相权无法将其削弱,随着孝宣皇帝的驾崩,一些利国利民的国策也就烟消云散了。皇帝不愿意执行,朝廷有什么办法?现在天子蒙难,社稷危亡,皇权被极度削弱,正是改制的最佳时机,但随之而来的根本问题是改制中皇统如何解决?在皇统问题上双方存在着巨大的分歧。长公主、晋阳朝廷和骠骑大将军要尊奉当今天子,而袁绍和韩馥,还有一帮州郡大吏,则坚持要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
皇统不解决,改制就无法进行。要想统一皇统,只有两个办法,要么袁绍和韩馥等州郡大吏放弃皇统之争,要么朝廷把袁绍和韩馥等州郡大吏全部杀了。
正因为如此,袁滂才希望袁绍占据冀州,不能占据冀州,也要占据豫州。袁绍只要拥有了强大的实力,就能和朝廷坚决对抗。皇统也罢,改制也罢,都牵涉到袁阀的命运,袁阀要想一直辉煌下去,一要控制皇统,二要控制改制。控制了皇统其实也就控制了改制,控制了改制,袁阀就能世世代代辉煌下去。
“元皓,继续说,你继续说。”袁绍看到田丰皱眉不语,急忙催促道,“如何应对?今日我们将如何应对?”
“非常复杂,后面的事非常复杂,我们必须要一件件理清头绪,才能从容应对。”田丰说道,“大人若想控制皇统,控制改制,首先就要独掌权柄。”
独掌权柄牵扯到三个人,长公主、冀州牧韩馥、骠骑大将军李弘。长公主我们可以暂时不谈,因为她对大人暂时没有威胁。骠骑大将军李弘拒绝执掌权柄的原因是因为他吸取了董卓的教训,他不要权柄就可以远离朝堂,远离了朝堂,他就可以雄踞北疆,将来他就可以成就霸业。如果时机好,他还可以图谋王业,所以骠骑大将军暂时也不会对大人构成致命的威胁。
冀州牧韩馥才华有限,名望有限,权势有限,实力有限,大人要取代他,易如反掌,大人所顾忌的,不过就是此事对自己声望的损失而已,所以我们只要掌握好时机和策略,自然水到渠成。因此,冀州牧韩馥对大人也没有威胁。
“对大人独掌权柄构成致命威胁的,恰恰是大人自己。”田丰再次语出惊人。
袁绍和许攸等人目瞪口呆。沮授和审配若有所思。曹操猛然挺直身躯,一脸的敬佩和迷惑。
“元皓,请直言,我洗耳恭听。”袁绍非常谦恭地躬身说道。
“因为大人至今没有一个拯救社稷之策,更没有一个振兴社稷之策。”田丰躬身还礼,拱手说道,“大人从举兵讨董之日到现在,一直横冲直撞,左遮右挡,四下征伐,但大人面对今日之局,可有拯救社稷,平息战乱之策?平息战乱后,大人可有振兴社稷之策?”
袁绍脸显惊骇之色,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年多来,自己干了什么,要干什么,将来要干什么,为什么就从来没有好好想过呢?
袁绍羞惭无语,只能深施一礼以表感谢。
“晋阳朝廷中的一帮老臣无一不是大汉柱石,他们主持国事多年,经验丰富无比,个个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田丰再还一礼,继续说道,“现在他们既然能提出改制这种振兴社稷之策,自然也早已拟好了拯救社稷之策。所以大人现在处境危急,大人不仅要立即处理夺取冀州军政大权这种小事,更应该及早谋划图谋霸业,辅佐汉室,振兴社稷的大事。”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14节
袁绍极度震撼,心神不定地在大帐内来回走了几步,然后下令罢议。他要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将来,社稷的将来。
晚上,袁绍再度召集沮授、田丰、审配、许攸、郭图、辛评、逢纪、荀谌、陈琳、耿苞等十位僚属议事。
袁绍和诸吏们一年多来殚精竭虑,浴血奋战,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心里都想着重振社稷。但面对今日纷繁复杂,瞬息万变的局势,到底怎样重振社稷,他们却一直没有清晰的思路。田丰白天的那番话,犹如醍醐灌顶,拨云见日,让他们突然看到了前进的方向。
霸业是什么?扶持王室即谓谋霸业。
春秋时,天子失政,王权旁落,诸侯纷扰而起。率先挑战王室权威的便是郑庄公。郑庄公经常冒犯周桓王,周桓王率兵讨之,结果大败。霸权之锋芒,开始于郑庄公,但真正登上霸主之位的却是齐桓公。
齐桓公在管仲的大力辅佐下,国势日益强盛,不过,齐桓公没有去挑衅王权的威严,而是提出了“尊王攘夷”之策。他多次召集诸侯会盟,由自己担任盟主,扶持周王室,讨伐不臣诸侯,意图重建周公辅国安邦之伟业。周王知道王室衰落,皇权已轻,自己已经无力统摄天下。既然这样,那还不如正视现实,依托一方霸主稳定社稷。于是,周王诏告天下,赐齐桓公侯伯与王命,辅国安邦。(侯伯,即诸侯之长。王命,即持王命以号令诸侯的权力。)
齐桓公之后继为霸主的是晋文公。晋文公时,周襄王的异母弟弟子带率狄师(胡族军队)攻占了王城,自立为王。襄王败逃后随即向晋、秦两国求助。晋国大臣咎犯劝晋文公出兵勤王。晋文公遂出兵戡乱,帮助襄王复位。不久,晋文公又在城濮大战中击败强大的楚军,从此威镇中原。周襄王闻讯后,立即赐晋文公侯伯与王命,与自己共治天下。
这便是为后人所称道的“桓、文之功”。
当时,孔子以为诸侯的霸权能够辅佐周王,成就辅国安邦之业,所以称之为仁者的行为。但等到战国时,诸侯逐王,先后僭号,周王只好自称天王,以别于僭越的诸侯王。这时孟子看清了诸侯由称霸而称王,代周而立的实质,遂称春秋五霸为三王之罪人。
袁绍认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图谋霸业,辅国安邦,不失为拯救和振兴社稷的一条出路。自己本无谋篡之心,如果霸业可成,则社稷可兴,自己也可成就一番丰功伟业。但前朝诸多历史事实明确无误地告诉世人,称霸只是手段,称王才是目的。我如果要成就霸业,就要得到州郡大吏的支持。我如何才能让州郡大吏相信我称霸不是为了称王,而是为了中兴社裸之大业?现在这个时候图谋霸业,是不是不合时宜,或者时机未到,太早了?
田丰摇摇头,“此时图谋霸业,正是时候,若再迟延,振兴社稷就难了。放眼看看当今天下,天子蒙难,皇权旁落,各方势力雄起,国祚濒临灭绝,天下已经大乱。大人若不再图霸亚,则大汉亡矣。”
今日天下已形成五大势力。最强者就是董卓,董卓挟持天子和朝廷,拥有关中之利,手下有雄兵十万。只要他恢复了元气,短短数年来,他就能横扫天下。大秦国,本朝,都是起自关中而雄霸于天下。其次就是骠骑大将军李弘。李弘拥有天下最强悍的武力,却因为占据了天下最贫瘠的北疆,实力大打折扣。
再次就是大人。大人虽只有渤海一郡之地,手下也只有一万军队,但大人乃袁阀家主,讨董联盟的盟主,奉旨承制天下。仅此三样,就让大人拥有了天下最多的财富,得到了各地州郡的鼎力支持,同时还占据了天下最大的大义。大人若以此为基础图谋霸业,和董卓、李弘相抗衡,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袁术因为入主南阳,又得到了荆、豫两地袁阀力量的绝对支持,再加上孙坚、孔伷的相助,他也勉强可以算作一大势力。
黄巾军是第五大势力。虽然黄巾军是大汉叛逆,但他们的成败与否直接关系到了大汉和上述四大势力的生存,所以黄巾军绝对是当今天下一大势力。这是事实,我们不得不承认。
“大人同时面对四个对手,有几成把握可以击败他们?大人估计自己需要几年才能稳定社稷?”田丰问道。
袁绍想了一下,摇摇头,他心里沉甸甸的,一点信心和把握都没有。他无法回答。
“大人如果拿下冀州,以一州之地和董卓等四大势力相杭衡,估计能支撑多久?”田丰又问道。
袁绍沉思良久,长叹摇头。他还是无法回答。
“董卓会放过大人和袁阀,会饶恕所有参与讨董的人吗?”田丰说道,“不会,他会杀光所有反对他的人。”
“李弘会放过大人和袁阀,会饶恕所有拒绝承认当今天子的人吗?不会,李弘会杀光所有重建皇统的人。”
“袁术会甘心情愿臣服于大人吗?不会。至少目前不会。”
“黄巾军会放过摧毁社稷,推倒汉室的机会吗?不会,未来一段时间,黄巾军将成为我们最主要的对手。”
“既然大人已经走投无路了,那大人还犹豫什么?此时不建霸业,大人何时才能辅国安邦,振兴汉室,中兴社稷?”
沮授、审配、许攸等人紧随田丰之后,纷纷发表了同样的见解。袁绍顾虑渐去,随即下定决心,先图霸业,后兴社稷。
要图霸业,首先要一块立身存命的根基之地。
董卓现在有关中、关东和西疆。李弘有北疆。袁术据有袁阀的根基之地,荆、豫两地的所有州郡很快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袁绍现在只有一个渤海郡。所以袁绍的当务之急是立即拿下冀州,但冀州能不能作为图谋霸业,振兴社稷的根基之地?
诅授、荀谌、陈琳等人认为冀州应该是振兴社稷的根基之地。当年光武皇帝凭借河北之地中兴了大汉,今天袁绍一样可以效仿。以冀州之利,北上可以联幽州的刘虞、北疆的李弘,西进可以击黑山黄巾,南下可以平定青州黄巾军。一两年后,大人不但拥有冀青兖徐四州之地,百万带甲之雄师,更有无数英雄豪杰云集而来。大人的势力将遍布黄河南北,霸业可成。然后大人挟雷霆之威,先取袁术,后联李弘,西上共击董卓,迎天子还都于洛阳。此时天下形势已变,李弘以一北疆之地,岂能与大人相抗衡?至此大人可以独揽权柄,号令天下,征伐叛逆,社稷振兴指日可待。
此策的前提是袁绍要尊奉当今天子,要联合李弘。沮授的解释是,随着董卓退居关中,实力会越来越强,将来我们要想独自在关中和西疆击败董卓,非常困难。如果我们能得到李弘和北疆铁骑的帮助,事情要容易得多。相反,如果我们和李弘先打起来,董卓就会得利,稳定社稷的事也变得遥遥无期了。要联合李弘,就不要提皇统的事。至于天子,因为被董卓挟持已久,威仪尽失,只能退位。我们重振社稷,匡正汉室,不是为了当今天子一个人,李弘在这件事上肯定要让步。他不会为了谁做天子的事,和朝廷,和整个天下对抗。
田丰、审配、郭图等人对这个意见提出了反对。沮授这个策略是不错,但他这个策略是建立在李弘对大汉的绝对忠诚上。稳定社稷需要很多年,谁能保征李弘不会参与天下争霸?不会图谋王霸之业?洛阳大乱的前前后后大家都清楚,如果当初董卓不进京,或者进京后放弃权柄,带着西凉军回关中,哪里会有今天的社稷倾覆之祸?
还有,冀州的北面是刘虞,西面是李弘,一个是幽州,一个是北疆,都是穷地方。这几年因为中原叛乱不止,流民纷纷北上,两地人口暴增,再加上董卓之祸后朝廷应该给他们赈济也没了,所以两地现在危机重重,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叛乱。在这种情况下,李弘也好,刘虞也好,眼睛都盯着冀州。我们说一定保证北疆和幽州的赈济钱粮,但他们谁会相信?
田丰说,李弘肯定要拿下冀州,他不会让冀州控制北疆的生存,而且,他还一定会在我们立足未稳的时候攻打冀州。所以,冀州我们即使拿到手了,也守不住,无法作为根基之地。另外,李弘拿下了冀州,实力会突飞猛进,将来不存在向我们俯首称臣的可能。他和我们联手击败董卓后,肯定要和我们决战,这是双方无法避免的命运。
田丰等人随后提出以中原为根基的策略。占据中原,控制洛阳、兖州、豫州、荆州大部,然后再把势力向青州、徐州、扬州等地延伸,这样我们既能得到充足的钱粮,迅速发展实力,同时又能暂时避开和李弘的冲突,积蓄力量。将来双方即使打起来了,我们也能保证进退自如,立于不败之地。
但实现此策有两个难题,一是要尽快击败袁术,把袁术赶走。二是要尽快击败董卓,拿下洛阳。
要想击败袁术,首先就要占据洛阳,占据豫州,然后和刘表前后夹攻,到时他要是不走,就是死路一条。
要想占据洛阳,就要击败董卓。这次李弘策划的三路夹攻中路取胜之策,正是最好的机会。所以田丰建议袁绍,全力帮助和配合李弘。我们不仅仅出兵出钱出粮,更要听从朝廷的旨意,暂时不要动韩馥。这个时候我们和韩馥闹翻了,把韩馥逼得无路可走了,北疆军势必要失去钱粮支持。
但袁绍如果出兵去打洛阳,就没有兵力阻挡黑山黄巾军南下了。
郭图说,我们现在不能阻挡黑山黄巾军南下的脚步,相反,我们还要帮助他们和青州黄巾军会合。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抽调兵力去打洛阳。这样一来,我们未能阻挡黑山黄巾军南下的罪责就被讨董勤王的大义掩盖了,我们失败的名正言顺,别人想指责我们都没有借口。
让黑山黄巾军和青州黄巾军会合的目的,就是要黄巾军北上攻打冀州。
让黄巾军攻打冀州有三个目的。
一是逼迫韩馥让出冀州牧,免除大人强行夺取冀州军政大权的罪名。黄巾军北上后,韩馥的兵力不够,挡不住。他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向大人求救,二是向幽州刘虞求救。大人此时已经兵退兖州,无暇北上,只有公孙瓒可以南下相助。公孙瓒到了冀州,大人可以许以丰厚的条件,让他威逼韩馥让出冀州牧。韩馥面对北疆大军粮饷断绝的危机,面对自己即将承担的讨董失败的罪名,面对公孙瓒的强大武力,面对冀州诸府官吏的指责,面对部下的背叛,面对大人不断施加的压力,只有选择放弃冀州军政大权。
第二个目的就是诱使公孙瓒南下。黄巾军不打冀州,公孙瓒就不会南下。公孙瓒南下后,大人把能给他的权力统统给他,反正大人手上有承制诏书,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激发公孙瓒的骄恣之心,让他轻视我们,认为我们不堪一击。然后我们再挑拨他和刘虞、李弘之间的关系,蓄意激怒公孙瓒,让他产生夺取冀州,称霸天下之心。只要我们和公孙瓒打起来,再加上黄巾军的侵袭,冀州就乱了。李弘为了的北疆生存,必定要抽调兵力到冀州平叛。
这就产生了第三个目的,大人趁机占据洛阳。李弘打下洛阳后,长公主和晋阳朝廷迁到洛阳的可能非常大,他们会不断地催请韩馥和大人进京议事。大人虽然不想提皇统的事,但朝廷不会不提。大人为了安全,当然会以各种借口百般推脱。等到李弘出兵冀州,北疆主力全部赶到河北后,大人就可以去洛阳了,洛阳唾手可得。
大人占据了洛阳,而此时李弘陷在冀州战场上,无力西顾,只有干瞪眼的份。北疆失去了洛阳,也就失去了荆州和豫州的钱粮支援。这时,李弘也只有全力猛攻,先拿下冀州再说了。如果冀州被公孙瓒占了,而洛阳又丢了,李弘这头豹子当真要横刀自刎以谢北疆了。
当然,李弘如果和公孙瓒握手言和,我们的压力就非常大,但两人如果打你死我活,我们就轻松了,可以安安心心地筹划霸业,振兴社稷。
大人拿下了洛阳,主掌权柄,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长公主和朝廷都在洛阳,大人想干什么都名正言顺,包括攻打袁术。至于李弘,大人还是尽力安抚,因为将来攻打董卓,我们需要骠骑大将军的鼎力相助。
这时审配笑道:“诸位大人也许过虑了。骠骑大将军要称霸一方,他的第一目标当然是冀州。或许我们这么做,正合骠骑大将军的心意。”
袁绍和在坐诸吏互相看看,会心一笑。
“大家都是大汉臣子,做人做事都要合乎礼法,免得落人口实。”辛评拍拍自己的脸颊,微微笑道,“这张脸,还是要的。”
众人大笑。
****
三月上,冀州魏郡,邺城。
自从袁绍在河阳大败后,韩馥就感觉形势不对了。首先就是府衙内的从事掾属和各地来往的信件骤然增多。其次就是荀谌到了邺城,四下拜访游说,天天宴请名士诸吏。邺城到处流传着冀州牧韩馥即将到朝廷任职三公,袁绍继任冀州牧的消息。
韩馥很生气,把荀谌喊到府衙,指桑骂槐地骂了一通,然后把他请出了邺城。荀谌走了,邺城的气氛是缓和了一点,但接着就发生了冀州军大吏违抗军令的事。黄河化凌解冻,逐段开河后,流民开始渡河北上。校尉潘凤、都尉胡屹、张胜无视韩馥的命令,拒不封锁各处的黄河渡口,任由流民成群结队地涌入冀州各地。韩馥为此非常恼火,但他不敢过分指责,惟恐激怒了大军将士。
这天韩馥的一个亲信掾属截获了一份信,是兖州牧刘岱写给长史刘恭的,刘岱在信中把韩馥说得极为不堪。说他讨董的时候躲在后面,供应的粮饷也不足,将来杀了董卓后,必定要把他杀了。刘岱在书中劝说刘恭,帮助袁绍把韩馥尽快赶走。韩馥看完后大怒,立即命人把刘恭押到了府衙,“子惠,我视你为手足,你怎能背叛我?”
刘恭矢口否认。韩馥把刘岱的书信砸到他脸上,怒骂了他一通,然后要把他斩首示众。耿武、审配、闵纯等府衙从事苦苦哀求。“子惠对大人一直忠心耿耿,大人怎能凭一份真假莫辨的书信就把他杀了?”
韩馥也不是真要杀刘恭。他不过是想杀鸡给猴看,警告一下府内的掾属们。韩馥没有杀刘恭,但他余怒未消,命人把他鞭打了五十下,然后赶出了府衙。
审配劝刘恭去投靠袁绍,说袁绍很器重他。刘恭把袁绍臭骂了一顿,“今日袁本初陷我于不义,来日必当厚报。”他带着家人往晋阳投奔长公主去了。临走时。他对前来送别的府衙官吏说,袁绍要夺冀州,你们要保护好大人,不要让他给袁绍害了。如果事情不可挽救,你们就劝大人到晋阳朝廷去。
韩馥听说后,非常后悔,急忙派人追上刘恭,赠送了大量的钱财绢帛,表示自己的歉疚之情。
****
两天后,袁绍急报,为了配合骠骑大将军攻打洛阳,他已命令淳于琼、何亟、吴徵领五千兵马向河阳而去,准备再度向对洛阳发起攻击。现在自己兵力少,考虑到黑山黄巾军马上就要下山,所以他特意征询韩馥,能不能把驻守在河内冀州军调给自己指挥。
韩馥当然不愿意。耿武立即建议韩馥,把驻守在河内孟泽的赵浮、程涣和一万大军调回魏郡,以防不测。韩馥随即下令,征调大军回冀州驻防。
三月中,袁绍再次急报,黑山黄巾军突然下山,自己兵力不济,只好渡河撤到兖州去了。
此时,黄巾军首领眭固已经带着几万大军直奔邺城而来。韩馥急调校尉潘凤、都尉胡屹和张胜的一万大军回援邺城,但三人置若罔闻,不但没有支援,反而大踏步向兖州东郡退去。潘凤回书说,白绕的主要目的是南下渡河,到兖州东郡会合青州黄巾军,所以眭固那一路人马不过是诱敌之计而已,大人不要上当。只要把白绕和于毒堵在黄河以北,冀州就没事。
兖州牧刘岱、东郡太守王肱急书韩馥,青州黄巾军在司马俱、徐和、管承等人的带领下,以百万之师向东郡杀来,情况万分危急,请速来援。
韩馥大为震惊,急书幽州牧刘虞,请求援兵。冀州若失,幽州也就岌岌可危了。
三月中,幽州蓟城。
刘虞接到韩馥的书信,毫不犹豫,立即催请讨逆将军公孙瓒,校尉田楷,尽起三万步骑,火速南下平叛。
公孙瓒非常吃惊,急书刘虞,大人,大军全部南下了,幽州不要兵力戍守了?
刘虞说,不要了,我现在要的是拱卫社稷,是战功。你亲自率军南下,要把黄巾叛乱彻底平定,否则你不要回来了。
公孙瓒为刘虞打抱不平,大人,你怕什么?你如果在幽州称帝,我一定跟着你打天下。刘虞大怒,把他臭骂了一顿,“你小子懂什么?立即给我南下打仗去。”
在二月中的时候,刘和的书信送到幽州,恳求父亲大人出兵相助,勤王讨董。刘虞那时心情不好,对晋阳发生的事耿耿于怀,这时突然看到有报国立功的机会,哪肯错过,急忙调大军南下。公孙瓒劝阻道,此去南阳,千里迢迢,大军如果南下,哪有军资粮草?刘虞听不进去,执意要派兵南下。公孙瓒理解他的心情,也不好太过阻挡,于是就让公孙越带着两千铁骑,急速南下到南阳会合刘和。如果真的打下了洛阳,刘虞、刘和父子也算立了战功。
但这次刘虞竟然要尽起幽州大军南下平叛,公孙瓒就不能接受了。幽州出了事,刘虞要掉脑袋,自己也要跟着掉脑袋,这可不行。
刘虞急了,和公孙瓒在书信里吵了起来。刘虞说,你立即给我南下,幽州驻防的事,我请北疆的建威将军阎柔负责,你不要管了。
公孙瓒不高兴了。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15节
三月中,弘农郡。
北疆军向弘农郡展开了全面攻击。凭借着自己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北疆军自西向东,从六个方向同时攻击弘农郡。
风陵渡、湖城、弘农城、曹阳亭、茅津渡、大阳城六个方向的北军虽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面对北疆军铺天盖地的进攻,一时间惊惶失措,纷纷向牛辅求援。
在这之前,董卓和北军诸将多次商议防御之策。河东有五万北疆军主力,有十万屯田兵,如果李弘把这十五万人全部投入攻击,弘农肯定失守。但考虑到北疆军粮饷短缺,李弘的主要目的又是夺取洛阳城,再加上董卓已经多次公开扬言要和洛阳玉石俱焚,所以李弘必会投鼠忌器,不敢冒着京都被毁的危险困杀董卓。因此,董卓和北军诸将一致认为,李弘最多投入三到四万攻击弘农郡的某一处,然后用另外一万到两万兵力从蒲坂津方向威胁关中,以逼迫董卓退出洛阳。
正是从这几点出发,董卓非常自信地认为李弘一定会以重兵攻击弘农城。弘农郡境内多是险峻高山,驰道沿黄河而建,穿越数城而过,唯独没有经过弘农城。弘农城位于黄河岸边,距离连通长安和洛阳的驰道大约五十里。北疆军只要攻下弘农城,驰道就会受到严重威胁,这时董卓只有趁着驰道没有被封锁的时候迅速撤出洛阳。北疆军如果攻击其他地方,驰道立即就会被切断,这样就达不到既能惊走董卓,又能减少自己的伤亡,还能让洛阳安好无损的目的。
董卓在弘农城布置了重兵,又让牛辅率五千人马驻守在弘农城南面的驰道上,以便随时支援。但从北疆军目前的攻击来看,董卓和北军诸将的估计全部错了。李弘好像调用了河东十五万兵力同时发起了攻击,大有不惜玉石俱焚,也要击杀董卓的架势。
牛辅要向董卓告急,贾诩摇手阻止道,“大人不要急,以我看,这都是李弘的佯攻,真正的主攻还没有开始。”
为了确保弘农的安全,董卓把讨虏校尉贾诩调到了牛辅帐下,让董越代替贾诩驻防潼关。贾诩给牛辅仔细分析了一个各处将领的急报,“三天来,北疆军从六个方向开始了攻击,但从攻击的兵力和次数来看,都是佯攻。河东的春耕和春收即将开始,李弘绝对不会征调屯田兵。对李弘来说,河东的粮食和洛阳一样重要,他一个都不会放弃。”
“现在我们的将士看到骠骑大将军的黑豹战旗就魂飞魄散,听到北疆军的呐喊就肝胆俱裂,北军的威名都让这些人给丢尽了。大人立即急书各处,命令他们严防死守,谁要是让北疆军渡河了,谁就拿脑袋去见太师大人。”
牛辅对贾诩非常信任,听了贾诩的分析后,他顿时安心多了,“文和兄,那你说,李弘的攻击方向在哪?”
“弘农城。”贾诩十分肯定地说道,“一定在弘束城。”
****
清晨,曹阳亭。
天色朦胧,河面上飘浮着一层厚厚的雾霭。驻防河堤的北军士卒连续激战三天,非常疲惫,尚在梦中酣睡。三三两两的哨卒拿着武器,游荡在血迹斑斑的河堤上。
一艘槛船突然从晨雾里冲了出来。(槛船,上下都用双层板的重武装船,是汉军水师的重要船只。)
河堤上的一个巡哨士卒惊讶地指着来船说道:“今天这么早?天还没有亮啊。”
“早来迟来都一样,反正都是死。”另外一个士卒搓搓冰冷的双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你猜猜,北疆军今天要攻几次?是不是和昨天一样,上午三次,下午三次?”
“七次。”那个士卒笑道,“今天来得早,一定是七次。”
“擂鼓……擂鼓……”军司马阳洪睡眼惺忪,站在河堤上举手叫道:“都起来,都给我起来,准备迎战……”
“弓弩手,列队,列队……”
一声声急促而猛烈的战鼓声霎时打破了河安的静谧,紧接着军官们的叫声,士卒们的骂声,兵器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北军士卒在各自军官和各色战旗的指挥下,慢腾腾地走向了各自的战斗位置。
阳洪对将士们的懒散非常不满,他大声诅咒了两句,然后转身向河面上看去。
河面上,不是一艘孤零零的槛船,而是几十艘槛船,后面是一批大小不一的蒙冲、赤马,这些船就象幽灵一样,忽然从晨雾里一起冲了出来,气势惊人。(冲击敌船的狭长战船叫“蒙冲”,快如奔马的快船叫“赤马”。)
阳洪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扯着嗓子狂叫起来,“求援,立即求援……”
曹阳亭距离弘农城四十里,距离牛辅的大营有五十里。牛辅考虑到三地可以互相支援,而且此处的防御重点是弘农城,所以只安排了两千北军驻守曹阳亭。在过去三天的大战里,北疆军对弘农城的攻击比较猛烈,对曹阳亭的攻击要稀疏很多,这让人感觉北疆军攻击曹阳亭好象是为了应付差事,是为了牵制兵力。
谁能想到,曹阳亭竟然是北疆军的主攻方向。
“大人,你看,船……许多船……”传令兵没有飞奔而去,而是指着河面,恐惧地叫起来。
阳洪再一回头,神情更加震骇。
紧随在冲锋船只后面的是黑压压的一片漕船,大约有数百艘之多,船上全部是盔甲鲜明的北疆军士卒。
阳洪猛地转身,发疯一般地狂奔起来,“弟兄们,血战,血战,今日誓死血战……”
北军将士惊恐不安,人人自危。
郭勋手举长戟,稳稳地站在船头,望着对岸混乱不堪的北军,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擂鼓……”
“弩炮准备……”
鼓声惊天动地,霎时撕开了朦胧的天色。
五十艘槛船一字排开。船上长盾如墙,枪戟如林,甲板中央霍然是两台张开血盆大口的弩炮。五十艘槛船,一百台弩炮,在如雷般的战鼓声里被推到了甲板前方。
阳洪望着越来越近的槛船,心里也越来越恐惧。
北疆军能击败匈奴人和鲜卑人的铁骑,能横扫大漠,其实力之强悍,当然不是我们这些原来的西园军可以抵挡的。今天大概凶多吉少,这条命要丢在这里了。打了几天仗,一直以为北疆军不过如此。今天看来,自己是被骗了。
他回头看看身后的士卒。士卒们也被突然出现的北疆大军吓住了,一个个神情极度紧张。
阳洪镇定了一下心神,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战刀。打不过,我还不能跑吗?
“放箭……”
长箭如云,呼啸而来。
郭勋以戟驻地,摇摇晃晃地走到甲板中央,仰首狂呼:“放……箭……”
“轰……轰…”
弩炮轰鸣声犹如一连串的震天惊雷,霎时响彻了天宇。
箭矢如雨,犀利而密集。长箭射到盾牌上的“咚……咚……”声惊心动魄。
“咻……”一支长箭擦着郭勋的战盔厉啸而过,狠狠地钉进了甲板上。郭勋刚要开口骂一句,又有一支长箭迎面射来。郭勋猛地一缩脖子,身形飞闪,恰好槛船晃动剧烈,郭勋站立不稳,一头栽倒在了甲板上。
郭勋气得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歪着脑袋高声吼道:“命令蒙冲、赤马,立即冲上去,冲上去……”
“弩炮,他们在放弩炮。”阳洪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歇斯底里一般叫了起来,“举盾……快举盾……”
盾牌兵早已竖起了盾牌,弓弩兵也及时退到了盾牌兵身后,但弩炮的威力太大了,北军将士眼睁睁地看着密集的弩箭射穿了阳洪的小盾,射穿了阳洪的铠甲,弩箭的巨大冲击力更是把张嘴狂呼的阳洪撞得凌空飞了起来。
“咻……咻……咻……”
数不清的弩箭穿透了盾牌,穿透了盾牌兵,然后带着一蓬蓬血雨钻进了弓箭兵的身体里。盾牌兵毫无声息地倒下了,弓箭兵栽倒在地,凄厉的翻滚着,嚎叫着。
这时,北疆军的弓箭手已经站在摇晃的槛船上,对着岸上开始了肆无忌惮的射击。数不清的长箭连续不停地冲天而起,迅速形成了一片巨大的黑云。
北军连遭重击,一时间伤亡惨重,阵形大乱。
都尉褚孟适时出现在大军后方,“擂鼓……稳住阵列,拦住北疆军。”
蒙冲、赤马连续撞岸,北疆悍卒纷纷跳下战船,举着盾牌,高呼向前,“杀,杀上去……”
槛船临岸,郭勋一马当先,率先跳下齐腰深的冰冷河水里,呼号而上,“兄弟们,走,走,随我杀过去,夺下曹阳亭……”
河堤上下,顿时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北军居高临下,人数又占据了优势,北疆军被死死压制在河滩上,伤亡极其惨重。郭勋勇不可当,连杀十七人,带着士卒们连进三十步,终于冲上了河堤。
槽船抵达岸边,成百成百的北疆军将士成功登陆,滚滚人流以排山倒海之势,一拥而上。
北军抵挡不住,节节败逼,接着褚孟又在撤退过程中被流箭射死,北军随即失去指挥,一败涂地。
中午,折冲将军玉石,厉威中郎将华雄渡河而来。
玉石望着渡口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笑着对身边的杨华说:“问之,这一仗,你可立了首功。没有这些战船,我们很难轻松占据曹阳亭。”
杨华红着脸,腼腆地笑笑。
早在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李弘听从了杨华的建议,从河东经营漕运的商贾手上租借了大量的船只和船夫。因为黄河冰封,这些船只有拖到岸上,所以李弘利用这个机会,把船只悄悄运到了曹山。曹山距离黄河二十里,对岸就是曹阳亭。
杨华负责筹集大军渡河的船只。他利用整个冬天的时间,从河东请了数千位工匠,临时把部分漕船改装成了槛船、蒙冲和赤马。对渡河攻击来说,战船的使用可以有效减少将士的伤亡。李弘为此数次嘉赏杨华。
“可惜少了一点,否则我们的伤亡会更小。”华雄心痛地说道,“如果有楼船就好了。”
“河东有楼船吗?”玉石问道。
“有。”杨华说道,“河东卫阀、杜阀,巨贾徐陵和麴忠都有楼船,但考虑到楼船太大,无法隐蔽,所以大将军放弃了。”
“河东最大的楼船能装多少人?”玉石问道,“我记得当年孝武皇帝巡视北疆时,乘坐的楼船可以装两千多人。现在距离孝武皇帝的时候已经几百年了,这楼船也应该越做越大了吧?”
“听说只能装一千多人。”杨华说道,“河东门阀们的楼船,主要在京畿一带运送货物,不会造得太大。扬州吴郡、会稽郡有很多的造船名匠,他们造的楼船最多可以装三千多人。”
玉石和华雄同时发出惊叹之声。
“大秦始皇帝的时候,曾派大将屠睢、赵佗率领用楼船组成的舰队攻打楚国,为了这次大战,始皇帝还特意组建了一支能运输五十万石粮食的船队。”玉石说道,“孝武皇帝的时候,为了南下拓展疆土,也曾建大汉水军,当时有战船两千艘,将士二十万。”
玉石看看两人,十分感慨地说道:“什么时候,我们能重建这些祖辈的辉煌,也造一支庞大的水师,也拥有上千艘楼船,然后我们也去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梁百武、郭勋两人急匆匆而来。
“前锋营已经到达何处?”玉石问道。
“已经前推十里。”郭勋回道,“如果大人许可,我可以带着前锋营于黄昏时分杀到弘农城下。”
玉石摇摇头,“再进十里,停下扎营。牛辅的大军可有增援迹象?”
“斥候回报说,牛辅按兵不动,暂时没有增援弘农城的迹象。”梁百武说道:“我们是打牛辅还是打弘农城?”
“此次攻打洛阳,前锋三军的统帅是张燕将军,所以此事要等张燕将军和杨凤将军渡河后再作定夺。”玉石笑道,“你们不要急,弘农城是一定要打的,但要等杨淳带着抛石车来,否则我们攻城的代价太大,化不来。”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16节
三月中,洛阳。
破虏将军孙坚率军攻击大谷关,都尉程普、孙贲率军威逼伊阙关以为牵制。同一时间,虎烈将军颜良攻占了阳城,逼近轘辕关。朱俊、高览也率大军向虎牢关发起了攻击。洛阳南面的战况非常紧张,吕布、胡轸等北军将领纷纷向董卓告急,请求支援。
董卓不为所动,他在回复诸将的书信中只有两个字:坚守。
然而,形势的发展远远超出了董卓的预料。北疆军的攻击异常锋锐,仅仅渡河攻击五天后,北疆军就在张燕、玉石和杨凤的率领下,集结了数万大军围攻弘农城。牛辅的大军被北疆军牢牢牵制在弘农城的南面,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弘农城在北疆军箭矢的肆虐下痛苦地呻吟。
更让董卓没有想到的是,袁绍在遭受重击后,不但没有退却,反而派出了淳于琼、何亟、吴徵三人统领大军陈兵河阳,威逼孟津和小平津两关。据驻守关隘的李傕禀报说,淳于琼的大军正在积极准备,随时可以对洛阳展开攻击。
就在董卓考虑是不是要征调驻守潼关的董越率军支援弘农城的时候,吕布送来了更糟糕的消息,伊阙关失守了。
伊阙关的日常防务都是由伊阙都尉张承负责。程普和孙贲的大军到达伊阙关的第二天深夜,张承带人打开关门,把长沙军放进了关隘。吕布指挥大军奋勇阻击,但这时他突然发现了孙坚。吕布顿时明白自己上了当。攻打伊阙关的原来是孙坚的主力,而攻打大谷关的才是牵制兵力。
吕布眼见关隘再难夺回,随即撤军,他一面急报董卓,一面急令驻守大谷关的张辽,立即放弃关隘和自己会合,急速撤往洛水。如果让孙坚包抄到了大谷关的后方,张辽和数千并州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董卓大惊失色,急令吕布不惜一切代价拦住孙坚。孙坚兵临洛水,也就等于把轘辕关胡轸和虎牢关张济两军的退路封锁了。董卓急书胡轸和张济两将,洛阳战局发生变化,立即放弃关隘,速速撤回洛阳会合。
吕布无心恋战,但孙坚也不敢孤军深入。长沙军赶过关隘进入洛阳地界后,一改往日的勇猛,变得小心翼翼,行军速度非常缓慢。
董卓为了给胡轸和张济争取撤军时间,立即假借天子名义,让孙坚以破虏将军兼领豫州刺史。
田仪非常不解,问董卓,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想让孙坚杀了孔伷?董卓笑着解释道,孙坚既然能杀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当然也能杀豫州牧孔伷了。我们退出洛阳后,李弘、袁绍、袁术、朱俊、孙坚这些人都要进洛阳,但朱俊和孙坚最可怜,只有军队,没有地盘,要生存就要看别人的脸色。如果孔伷、袁术这些人拿钱粮威胁朱俊和孙坚,逼着他们继续攻打潼关,攻打长安,那我们就很麻烦了。今年洛阳事了后,短期内我不想打仗了。我打算让关中安静一段时间以便迅速恢复元气,所以,我要给朱俊、孙坚一块地盘,让他们放弃继续攻打关中的念头。
朱俊地位尊崇,名震天下,没有钱粮人家会送给他,勤王成功了,也是三公之列,如果拜他为豫州刺史,他根本不会理睬,更不要说上当受骗了。但孙坚不一样,孙坚要生存就要地盘,没人会主动给他钱粮。而且勤王成功了,他未必有功,就凭他诛杀大臣一事,他就要承担罪责,因此得到一块生存的地方对他至关重要。不过,豫州是袁阀的根基,孙坚杀了孔伷,也就等于得罪了袁阀,得罪了袁绍和袁术,三个人会为了争夺豫州而大打出手。
孙坚接到这份拜封圣旨后,果然犹豫了很长时间。他和公孙称、程普等人仔细商量了一下,留下了这份圣旨。要到豫州去做刺史,就要代替孔伷,要代替孔伷,唯一办法就是杀了他,但杀了孔伷的后果非常严重,此事需从长计议。不过这份圣旨却是必不可少,这是将来诛杀孔伷的理由。
孙坚回书董卓,把他臭骂了一顿,想离间讨董大军,这种办法也太差劲了。我此次必定要把你杀了。
董卓仔细询问了一下送圣旨的掾属,知道孙坚已经心有所动,不禁大喜。他立即给孙坚回了一份书信,畅谈昔日西凉战场上并肩杀敌的友情,然后劝他正视现实,不要给袁阀利用了,将来祸及宗族。接着又给他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局势,告诉他如果不立即找一块落脚的地方,那就等着饿死吧。董卓说,你尊奉当今天子,和我又是多年的朋友,你应该帮助我诛杀叛逆稳定社稷。如果你愿意和我共同拱卫社稷,我们可以结为儿女亲家,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可以拜封你的所有弟子亲族和部属。
孙坚大怒,回书诅咒董卓,唾骂他逆天无道,我要是不能灭你九族,把你挫骨扬灰,我就绝不回江东。
董卓大笑,继续回书,江东小儿,你敢进洛阳,我就把洛阳烧了。我倒要看看,是你杀我,还是天下人杀你。
孙坚立即停下了脚步。京都如果被焚,那对国祚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孙坚虽然敢肆无忌惮的诛杀州郡大吏,却不敢拿大汉社稷做赌注。
公孙称说,如今袁绍已经被董卓击败,三路夹攻变成了南北夹攻。在这种情况下要想逼走董卓关键要看北面骠胯大将军的攻击能否奏效,靠我们这一路人马单打独斗肯定不行。公孙称建议孙坚暂时等一等,先和颜良、朱俊取得联系,然后三路大军会合于洛水南岸。这样就不怕遭到董卓的围击了。
孙坚听从了公孙称的建议,急忙派出斥候向轘辕关和虎牢关方向寻找颜良和朱俊。
孙坚是不想再打了,但董卓想打他。李儒、刘靖、李蒙都死在了洛阳战场上,这个仇他时刻都想报。
三月下,胡轸和张济两人率军撤到洛水,董卓随即亲自指挥大军迎上了孙坚,双方在皇陵附近展开激战。孙坚兵力不足,且战且退,这时颜良率军赶到,双方合兵一处,准备痛宰董卓。董卓一看己方优势丧失,不愿意折损兵力,立即退到了显阳苑。
驻守孟津和小平津的李傕、郭汜急报董卓,淳于琼从河阳方向成功渡河。前锋军已经抵达孟津关下。另据斥候禀报,河阳大营出现了袁绍的大纛,估计袁绍已经亲自率军赶到了河阳。孟津和小平津兵力不足,请大人立即派兵支援。
弘农牛辅急报,北疆军已经攻占弘农城,张燕正指挥大军向驰道进逼,请大人立即撤出洛阳。牛辅说,北疆军的实力太过强悍。他们有一种战车,能发射几十斤重甚至一百多斤重的石头。射程有一百多步,非带厉害。弘农城的几段城墙就是被这种战车砸塌的。现在将士们对北疆军非常恐惧,士气低沉,损失也大,很难支撑,请大人速速回撤。
长安王允急书,龙骧将军徐荣领军攻击蒲坂津,段煨数次告急。今长安兵力空虚,一旦让徐荣突破了黄河之险,北疆军就可以长驱直入。请太师大人速速率军回援长安。
董卓看完这些急报后,就象没事一样,依旧天天在大营内花天酒地,无动于衷。
三月末,长安刘艾、董旻急书,司隶校尉宣璠和南军的两个都尉准备在四月初举兵叛乱,他们得到密报后,立即展开了抓捕。南军有几百将士反抗,被当场击杀。由于抓捕一事被人泄漏,许多参与叛乱的大臣和士人逃出了长安城,其中就有郑泰、华歆、恒阶等尚书大臣。
董卓大惊。田仪劝董卓立即回长安主持大局,以免形势恶化,一发不可收给,“现在已经是三月底了,等李弘、袁绍等人把洛阳稳下来,春耕时间早就过了。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坚守洛阳毫无意义。”
董卓心悬长安局势,不再坚持守到四月底的原定计策。他急忙命令诸部撤往函谷关,命令董越火速率军回长安。
胡轸问董卓,“要不要把洛阳烧了?”
董卓笑着反问道:“现在洛阳就象一抉肥美的肉,一群豹子、野狼虎视眈眈地围在四周,要把它吃了。你说,你要是把这块肉抢到嘴里吃了,会出现什么结果?”
胡轸心领神会,“他们会怒不可遏,群起而攻之,把我吃了,或者他们看到肉没了,拍拍屁股,一哄而散。”
“我当然不希望激怒他们,被他们穷追不舍,死缠烂打。”董卓说道,“我更不希望他们一哄而散,各自去寻找食物壮大自己。如果他们养肥了,对我们稳定社稷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我们要留下这块诱饵,这块肥肉,要让这群野兽自相残杀。等他们奄奄一息了,我们就可以出来,轻而易举地击杀他们。将来,我们就不是吃这一块肉了,而是要吃上很多很多鲜美的肉。”
****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四月。
四月初,董卓率部撤到函谷关。
太尉赵谦,侍中刘艾先后急书董卓,催请他速回长安。董卓随即命令胡轸、田仪负责指挥大军撤退事宜,自己带着吕布、张辽、张济、樊稠等人先往长安去了。
朱俊率军进驻洛阳城。颜良、孙坚率部进逼函谷关。
淳于琼匆匆赶到洛阳面见朱俊,有些事,他要和朱俊具体谈谈。首要之务就是讨董之事,三路大军是继续挟雷霆之威攻打关中还是固守洛阳城蓄积力量,静观后变?
朱俊看完袁绍的信,沉思良久。袁绍在信中把最近几个月晋阳和冀州发生的事情详细叙说了一遍。其意思就是告诉朱俊,从有利于社稷稳定的角度来看,目前应该先平定黄巾军的叛乱。待各地州郡稳定了,朝廷有实力了,再集中力量讨董。
“固守洛阳,封锁关中。”朱俊皱眉问道,“仲简,这份信我有很多地方看不懂,你能给我解释两个问题吗?第一,本初在信中屡次说到讨董,那勤王呢?本初只讨董,不勤王,那讨董是为了什么?本初是什么意思?其次,本初在信中一下子说自己以少帝的承制诏书号令天下,一下子又说自己听从晋阳朝廷的指令,那他到底听谁的?是听他自己的,还是听长公主的?”
淳于琼从容笑道:“大人,现在董卓的大军还在函谷关,我们着急讨论的应该是大军下一步如何行动,而不是这些本不应该我们过问的事。”
朱俊冷冷地回道:“大军下一步如何行动,应该是骠骑大将军的事,和我们也无关。”
淳于琼摇摇头,“董卓的事,大人难道忘记了?如果当初董卓没有进京,大汉社稷又怎会陷入今日这般绝境?今天我们几路大军之所以能击败董卓占据洛阳,是因为李弘拒绝主掌权柄,大家能够齐心协力,但明天呢?明天李弘进了洛阳,如果象董卓一样以武力抢夺权柄,祸害社稷,我们怎么办?是不是再来一次全体大逃亡?再来一次举兵讨李?”
“这个不要你说,我也知道。”朱俊捋须叹道,“我正准备亲自去见骠骑大将军。如今洛阳已克,北疆军应该集中力量攻击关中,而不是进驻洛阳。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如果过了函谷关,各地州郡出于前车之鉴,不会顺从朝廷的,这是事实。为了社稷能够早日稳定,只好委屈骠骑大将军了。”
“大人的意思,是继续攻击关中?”淳于琼问道。
“当然。”朱俊坚决说道,“讨董勤王,振兴社稷,乃我辈天经地义之事,岂能半途而废?你回书本初,立即放弃皇统之争,放弃承制,不要祸及袁阀,危害社稷稳定。”
淳于琼点头答应,起身告辞。
朱俊又说道:“仲简,你立即率军赶到函谷关,不要三心二意,坏了讨董勤王的大业。”
“行,我马上到函谷关。”淳于琼说道,“只要北疆军不进洛阳,大人指哪,我打哪。”
“要想北疆军不进洛阳,函谷关就需要更多的兵力。”朱俊说道,“当年董卓入关的教训,你可不要忘记了。”
淳于琼脸一红,羞愧而去。
孙坚一马当先,率先攻击函谷关。
颜良和高览会合后,一万大军迅速跟进。田畴急书,大军不要攻打函谷关,立即占据洛阳城,占据虎牢关和轘辕关,以确保北疆完全控制洛阳。如果洛阳给朱俊、袁绍和孙坚等人控制了,这一仗就白打了。北疆要想生存,就要把命运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上。
颜良和高览稍加商议之后,立即调遣大军急赴各地抢占城池关隘。高造和高顺亲自带着三千大军抢占洛阳城。吴雄带着两千人马抢占虎牢关。项澄带着两千人马抢占轘辕关。
朱俊率军奔赴函谷关途中,突然看到北疆军急速南下,立即明白了颜良的企图。他命令周华迅速回头,抢占洛阳城。自己急赴颜良大营,“董卓就在函谷关,你不打函谷关,却派兵南下抢占城池关隘,你这是干什么?想仿效董卓祸乱社稷吗?”
颜良冷笑道:“打洛阳,我北疆居功至伟,洛阳当然应该由我们占据。至于董卓,估计早就回长安了,再过几天,骠骑大将军就会率军叩关,长驱直入。”他看看愤怒的朱俊,低声安慰道,“大人还是回洛阳主持大局吧,函谷关这里没战事了。”
朱俊无奈长叹,转身要走。颜良立即对手下的亲卫喊道:“快,护送朱大人回洛阳。”
朱俊大怒,“颜虎头,我要到函谷关去,我要讨董勤王,我不去洛阳。”
颜良好言劝道:“大人,我们就算去讨董勤王,也要歇一歇,将士们总要喘口气吧!”
****
四月上,孙坚和颜良攻克函谷关。
孙坚马不停蹄,督军猛进,先下新安城,后据渑池。颜良屯兵函谷关,不打了。
淳于琼看到颜良占据了函谷关,非常吃惊,急忙回头去洛阳,结果洛阳也被高览占了。淳于琼不再进城见朱俊,他和高览客气了几句,率军回孟津和小平津了。
田畴再次急书颜良,豫州牧孔伷病逝,速派大军控制颖川,占据豫州。
颜良大喜,立即让别部司马解悟、徐岩、项陶领三千人赶到颖川,听从田畴的指挥。
解悟担心地问道:“大人,你就带三百亲卫驻守函谷关?”
“哼……”颜良不屑地笑道,“谁敢打我?”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17节
四月上,弘农郡,渑池。
胡轸和牛辅两军会合后,急速向潼关而去。张燕立即指挥大军随后追进,兵逼潼关。
骠骑大将军李弘率骠骑大将军营进驻弘农城。几天后,破虏将军孙坚赶到弘农拜见李弘。两人自洛阳一别后,已经四年没见。此次久别重逢,自然是分外高兴。两人闲聊了一会,孙坚听说张温、袁滂、桑羊这些西疆战场上的上官和同僚现在都在晋阳,不禁非常感慨,“过去我们和董卓一起打西疆的边章、韩遂,现在我们调过头来打董卓,想想真的很无奈。当年张大人要是听我的,把董卓杀了,哪有今天的事?大汉社稷怎会遭此浩劫?”
李弘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说道:“子烈(徐荣)、云天(麴义)、子威(华雄)如果知道你来了,一定会来看看你。我们很多年没见了,应该在一起聚聚。”
孙坚遗憾地摇摇头,“是啊,自西疆一别后,我已经五年没有看到他们了。我听袁术说,周慎将军前年病逝了。病逝前,袁术曾去探望。周慎将军还一再提到我们几个,尤其对大将军,更是赞不绝口。可惜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周慎病逝的事,李弘已经听张温说了,此时再听孙坚说起,心中不禁有些酸楚。当年如果没有周慎的照抚,自己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了。
“子烈他们还好吗?”孙坚问道。
“都还好。”李弘说道,“子烈和云天在蒲坂津,正在指挥大军攻打长安。子威随大军攻打潼关去了。如果你早来几天,还能看到子威。”
孙坚轻声叹息道:“此次如果讨董勤王成功,当年西疆战场上的一帮兄弟定能再聚。”他看看李弘,接着问道,“大将军此次决意讨董勤王?”
李弘笑道:“北疆大军已经全部开赴潼关、蒲坂津一线,这就是我的决心。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再过几个月,我就能拿下关中,救回天子。文台兄的大军是否也开赴潼关?”
孙坚苦涩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份信,“这是老师给大将军的信,请大将军仔细看看。”
朱俊在信中严厉批评了颜良,说他骄恣枉法,目无法纪,无视大局。在大战最关键的时候,不去进击函谷关,却去抢占洛阳城和洛阳南部的关隘。朱俊劝诫李弘,以社稷为重,吸取董卓的教训。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进驻洛阳为好,免得遭到各地州郡的怀疑和指责,让讨董勤王大业前功尽弃。
李弘的脸色有点难看。孙坚劝道:“老师是什么人,大将军心里有数,所以大将军也不要过分怪罪老师。”
李弘冷笑一声,放下书信,“这么说,文台兄要坚守在渑池和新安一线,阻挡我北疆军进驻洛阳的脚步了?”
孙坚无奈苦笑,“大将军,请恕下官失礼了。为了尽早让各地州郡尊奉朝廷,稳定社稷,这是唯一的办法。请大将军体谅一下社稷的难处,天下苍生的痛苦。”
孙坚随即把朱俊的意思详细说了一下。朱俊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向冀、兖、青、徐、扬、豫、荆等州郡送去了报捷文书,说洛阳已经被攻克,董卓已经败退关中,长公主和朝廷即将归返京城,请诸位州郡大吏立即派人到京城议事。朱俊希望李弘立即奏请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南下,同时恳请李弘立即撤出驻京的所有北疆军队。
“我已经派出八百里快骑,奏请长公主和朝廷立即返回京城。”李弘说道,“但关于撤出驻京军队一事,绝对不行。”
孙坚脸色尴尬,眼里露出一丝怒色。
“有些事,文台可能还不知道。”李弘拿起几卷文书递给孙坚,“三月,黑山黄巾军白绕、于毒、眭固率三十万大军下山,直扑兖州,现在他们可能已经成功渡河了。凭袁绍那点人马,根本挡不住白绕。与此同时,青州黄巾军向兖州东郡发起了攻击,意图靠近黄河,和黑山黄巾军会合。两支黄巾大军一旦会合,冀州必定要遭到侵袭。在这种情况下,冀州自身难保,冀州牧韩馥哪里还有粮饷供应我北疆大军攻击长安?”
“我不会进洛阳。”李弘说道,“北疆军主力也不会进洛阳,但为了确保洛阳的安全,我必须要在洛阳驻留适当数量的军队。这是为了保证北疆和荆、豫两地的畅通,为了保证我北疆军在失去冀州的粮饷供应后,能够从荆、豫两地继续得到粮食。”
孙坚看完那几份文书后,迟疑了一下,问道:“讨董勤王是我大汉头等大事,各地州郡定会全力支持,大将军又何必一定要在洛阳驻军,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李弘看看孙坚,意味深长地问道:“文台兄,你不会对我说,袁术现在就在洛阳吧?如今这天下有几个人想讨董,有几个人想勤王,难道你不知道?”
“拯救社稷,振兴社稷,这话谁都会说。”李弘冷笑道,“但说归说,又有几个人真正去做了?如果袁绍要真心讨董勤王,他怎么会让你第一个打进函谷关?他现在在哪?袁术又在哪?”
孙坚哑口无言。想起上个月袁术断绝自己粮草,差点把自己推进败亡深渊一事,他立即理解了李弘的担忧。大军败亡了,还拯救什么社稷?自己都成为别人口中食了。这个世道已经变了,而且变得越来越残酷血腥,越来越没有忠义礼法了。
“朱大人忠心为国,誓死勤王,但他想过没有,朝廷是不是也想勤王?是不是想立即勤王?”李弘愤怒地一拍桌子,“我进京,各地州郡就担心我是董卓第二,但他们呢?我在浴血奋战的时候,他们在哪?袁绍、袁术、韩馥、刘岱、孔伷这些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好歹他们出兵出粮了,也举起了讨董的大旗,但其他州郡大吏呢?他们在干什么?他们饱受皇恩,为什么这个时候却无动于衷,任由天子蒙难,社稷遭劫,生灵涂炭?这些人才是大汉的奸侫,背叛天子,背叛大汉的正是这些冷漠无耻的州郡大吏,这些人比董卓、袁绍、袁术更可恨,更毒辣,更卑劣。这些人统统该杀,死有余辜。”
孙坚低头不语。李弘的话象利剑一般霎时穿透了他的心,让他感到了锥心的痛苦,同时也让他感到了深重的生存危机。
“如果形势已经变得这样恶劣,恐怕今年的讨董勤王也就到此结束了。”孙坚长叹道,“袁术和刘表为了争夺荆州,已经激战一个多月了。”
李弘闻言大惊,他盯着孙坚问道:“那你怎么一直打到了函谷关?”
“我答应袁术,打下洛阳后,我就回去帮他击败刘表。”孙坚慢慢站起来说道,“看来,我也该回去了。”
现在形势很明显,冀州、豫州和荆州已经在讨董勤王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份量。谁能占据这三州,谁就拥有了钱粮,拥有了掌握朝廷,掌握社稷兴亡命运的力量。既然现在讨董勤王已经走到了尽头,那自己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等死吗?
孙坚想想好笑,自己现在到底应该诅咒董卓,还是应该感谢他把豫州送给了自己?
李弘不会欺骗自己,他现在对讨董勤王没有任何信心。相反,他对袁绍、袁术,还有各地州郡大吏,却怀着一种非常仇恨的心理,大有杀之而后快的意思。李弘的这种态度,是不是就是长公主和朝廷的态度!如果的确是这样,那自己就要尽快找一条退路了。
孙坚后悔当初没有听袁术的话。早知道形势这样糟糕,讨董勤王这样渺茫,自己就不该北上攻击洛阳。现在看来,董卓不是被三路大军击败的,而是他主动撤退的。他让出洛阳的目的很简单,他就是要让自己这帮人在洛阳为权势、为钱粮、为地盘打个头破血流。董卓还是象过去那样厉害,而且越来越厉害了。
朱俊极力挽留孙坚。今日讨董勤王的形势非常好,骠骑大将军正在指挥北疆大军狂攻关中,勤王之日指日可待,你怎么能置社稷安危于不顾,放弃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你即使要走,也要等到长公主和朝廷回到洛阳。现在你必须替我挡住北疆军进入洛阳之路。
孙坚回书朱俊。老师,我已粮饷尽绝,必须回去。袁术和刘表激战正酣,他已经数次来书,说粮饷将绝,催我回去帮他击败刘表。没有粮食,大军就无法继续讨董勤王。现在我面临这个问题,骠骑大将军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他到洛阳干什么?几万大军到了洛阳,难道吃菜人吗?京畿一带如今十室九空,非常荒凉,走几十里路都看不到一个人,想找菜人都找不到。请老师放心,他不会进京的,否则他的大军会饿死在洛阳。我要回去了,我将尽快稳定荆州,竭尽全力给洛阳提供钱粮支援。
四月下,孙坚率军到达轘辕关。
驻守关隘的都尉项澄奇怪地问道:“大人要到颖川?”
孙坚点点头。项澄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大人,现在颖川的形势很复杂,很可能要打仗了。”
孙坚吃惊地问道:“这怎么可能?豫州不是一直给你们北疆军提供粮饷吗?有你们北疆军在,豫州会出什么事?”
项澄抓抓头,无奈地说道:“豫州牧孔伷孔大人病死了。”
孙坚心里一阵发冷,“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有二十多天了。”
怎么没人告诉我?孙坚勃然大怒,差一点要张嘴大吼。
“大人不知道?”项澄更奇怪了,“这个消息我们早就告诉朱大人了,朱大人没有告诉你?”
孙坚怒瞪双目,望着项澄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破虏将军,你们应该快马急报。”
项澄又抓抓头,疑惑不解地说道:“大人是破虏将军,粮草又是由后将军袁大人供应,和豫州没什么关系啊。”
孙坚给项澄哽住了,气得半晌没说话。别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不告诉自己豫州牧孔伷死了,很正常,但老师为什么也不说呢?难道老师为了讨董勤王,连自己弟子的性命都不要了?虽然老师不知道董卓送了一份圣旨给自己,不知道自己已经是豫州刺史了,但出于对弟子的关爱,这种大事无论如何也应该说一声。或许老师太忙忘记了。
孙坚摇摇头,平静了一下情绪,问道:“你说说,豫州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打仗?”
项澄立即做了一番解释。
豫州牧孔伷病重的时候,颖州许多门阀世族,硕儒名士,弟子故吏都来看望他,袁绍和袁术也代表个人和袁阀,特意派人登门探视并送了重礼。孔伷死后,两人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此时,袁绍正在东郡一带抵挡黄巾军。听说孔伷病逝,袁绍立即以承制之名下旨,拜自家的亲戚,扬州会稽郡的名士周昂为豫州刺史,让韩浩、胡屹两将带着五千大军急赴豫州。这五千大军是他临时从陈留郡、济阴郡等地借的,如果能趁机拿下豫州,自己霸业成功的速度将大大增快。
袁术得到消息后,立即派人向刘表言和,说洛阳已经被攻克,我要到洛阳去。如果我在洛阳站住了脚,我就把南阳还给你。刘表久攻不克,既耗兵力又耗钱财,正是骑虎难下的时候,闻言大喜,匆忙撤兵回襄阳了。袁术随即派遣驻防在鲁阳的桥蕤带着三千兵马奔赴阳翟,叫他无论如何把豫州抢到手。但就这样带兵去硬抢显然不合适,因为洛阳已经被攻占,长公主和朝廷就要南下了,不管自己听不听朝廷的,这面子要给,否则要激起众怒的。
袁术匆匆返回宛城,想把刘和手上的那份空白圣旨骗到手。他想刘和要是不给,就把他杀了。可袁术到了宛城后却傻了眼,他发现公孙越和幽州的两千铁骑已经到了,刘和一改往日的低声下气,突然变得牛气冲天了。袁术无奈,又是哀求又是威胁,刘和坚决不干。袁术气急了,双手抓住刘和的衣襟,扯着脖子叫道:“你要是不给,我今天剥了你的皮。”刘和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就是个无赖,所以也不怕他,也扯着个嗓子叫道:“我就是不给,你敢剥我的皮?”
袁术愤怒至极,但又没有办法。刘和也不愿意和他闹僵,两千个人,两千匹战马,要靠袁术给粮饷,闹僵了,大家都要饿肚子了。刘和说,公路,你现在抢有什么用?将来朝廷一道圣旨,你就要让出来。袁术气道,你小子懂什么?将来朝廷不是给骠骑大将军控制了,就是给袁绍控制了,我怎么会听朝廷的?现在我把豫州抢到手,将来就没人敢和我抢,相反,现在豫州要是给骠骑大将军或者袁绍抢去了,将来我就连南阳都保不住。因为我后面还有刘表那头狼,你忍心看着我四处流浪讨饭吗?
刘和想想也是,但这道空白圣旨如论如何不能给袁术。他对袁术说,这样吧,我让这两千铁骑帮你去打豫州,不就是打袁绍嘛,几个来回就可以让他们滚蛋。袁术大喜,拍着刘和的肩膀说,还是你小子仗义。我看,你干脆把这圣旨带回幽州,就说是当今天子禅位于太傅刘虞的圣旨,哈哈……
袁绍、袁术自信能占据豫州,是因为汝南、颖川是袁阀的根基,但豫州不仅仅是袁阀的根基,也是许阀的根基。陈国相许玚和自己的族兄许靖讨董打洛阳不积极,占据豫州却非常积极。孔伷在临终前对豫州府的官吏们说,我死后,朝廷短期内未必能派出官员继任。为了保证豫州的稳定,可以暂时请陈国相许玚大人代领州牧。许玚就凭着这句话,让许靖代领陈国相,自己带着五千人马匆匆赶到阳翟,要主持豫州事务。
孔伷病重期间,考虑到讨董一事需要仰仗北疆军出力,曾指派田畴代领颖川郡,并负责处理豫州所有事务,为大军筹集粮草。颜良进关后,担心田畴势单力薄,特意把豫州的三千兵马调回了阳翟。接到田畴的告急后,他又调给了田畴三千兵马,这样阳翟就有了六千兵马。田畴手握重兵,胆气立壮。他派人告诉许玚,你不要来了,孔大人临终前说了,豫州事务暂时由我代领。等长公主和朝廷回到洛阳后,我就离开豫州,那是你再来代领豫州牧吧。
许玚当时就生气了。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你才多大?嘴上连毛都没长,就敢跟我这么说话?孔大人病重期间让你代理豫州事务,不是因为你有多大本事,而是因为骠骑大将军的权势。你算那根葱啊?“给我打……”许玚怒不可遏,带着大军就杀到了阳翠城下。田畴当然不会和他打,田畴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把这事拖到长公主和朝廷进京,到时朝廷派一个信得过的大臣来做豫州牧。如果豫州现在让人占据了,将来朝廷就很难控制豫州了。
阳翟城内现在是田畴,城外是陈国相许玚,还有袁术的手下桥蕤以及帮助袁术抢豫州的幽州公孙越,袁绍指派的豫州刺史周昂正在路上,很快就要到了。现在如果孙坚再去,那就是五方势力争夺豫州了。豫州不但要打仗,而是还是一场越打越大的仗。
项澄最后说:“大人如果要去豫州借钱粮,现在时机不好,只怕……”
孙坚长叹:“大家都是为了讨董勤王而举兵,都想拯救社稷,为何要自相残杀?如今董卓败亡在即,勤王即将成功,我们不同心同力,却为了一己之私而兵戈相见,社稷如何不亡?”他拍拍项澄的肩膀,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你告诉我这番话,是不是想我立即率兵南下帮助你们田大人?”
项澄老脸一红,非常尴尬地傻笑了几声。他确有此意,所以才不厌其烦地说了一大堆。其实,项澄如果知道孙坚也是为了豫州而来,恐怕打死他,他也不会说了。
孙坚笑道:“大将军有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何愁社稷不兴,天下不平?好,我这就南下阳翟。”
“走,兄弟们,走,回家去……”
****
从四月中开始,北疆军在潼关下架起了二十台抛石机,天天向关隘上投掷石块。大军将士扎营于关下按兵不动,没有展开夺关大战。
同一时间,蒲坂津方向的北疆军停止了渡河攻击。徐荣率部陈兵黄河岸边,麴义则率军返回了临汾行辕。
在四月下的时候,董卓想试探一下李弘的心思,于是指派光禄大夫盖勋携带圣旨到了潼关,假天子命把李弘臭骂了一顿,然后叫他退兵回北疆,老老实实戍守边塞去。李弘接了圣旨,然后回书天子,臣不惜粉身碎骨,也要拯救天子。再回书董卓,此次我再无退路,无论如何都要打下关中。如果你早日退回西疆,我将感激之致。
他派人把奏疏和书信送进潼关,留下了盖勋,“大人瘦了许多,身体看上去非常不好,还是留下吧?”
盖勋苍老了许多,鬓发皆已花白,很难想象几年前,他还是一个须发皆黑,精神矍铄的长者。盖勋叹道:“谢谢大将军的好意,我还是回去吧。我的家人都在长安,如果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更难受。如今大汉社稷已经凋零败落,家也残破不堪,我活着,其实和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
李弘想起死去的傅燮,看着眼前黯然神伤的盖勋,想起许许多多死在西疆战场上的兄弟,心里不禁一阵抽搐,“大人,留下来,一定留下来。”
李弘再给董卓写了一份书信。盖大人已经老了,身体也不好,我想把他留在北疆安度晚年。恳请大人想想我们当年在西疆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往事,想想灵武谷一战我们并肩杀敌的冲天豪气。大人是一个英雄,是英雄就不会让自己的袍泽遭受家破人亡的痛苦,恳请大人把盖大人的家眷送到北疆,我将不胜感激。
董卓二话不说,当即派人把盖勋家眷送到了潼关,并送了一份重礼。董卓回书李弘,洛阳一战,我有三位兄弟死于北疆军之手,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期待和你决战于于长安城下。
李弘接到书信后,立即命令张燕和杨凤两人率部渡河,返回临汾行辕。张燕问道,此时撤军,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李弘摇头长叹,“人算不如天算,冀州有变啊。”他把李玮的书信递给了张燕和杨凤两人,“根据我们的设想,韩馥和袁绍内讧之后,必定要走掉一个。另外一个迫于黄巾军的压力,肯定要向我们求援,这样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入冀州了,谁知道……”
“公孙瓒南下进入冀州。”张燕惊讶地说道,“韩馥手上有两万到三万的兵力,按道理他完全可以击贩袁绍,他怎么反而向太傅大人求援?难道他的部下背叛了他,投靠了袁绍?”
“韩馥真是窝囊。”杨凤忿忿不平地说道,“我们给了他四个郡国,而且他又有粮食又有军队,这么强的实力,竟然还斗不过袁绍,真是奇闻。这个人看上去很老实吗?”
“不是韩馥老实忠厚,而是袁阀的势力太庞大了,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李弘摇手道,“冀州的形势我们完全估计错了。”
“现在我们首要问题是大军的粮饷面临随时断绝的危险。由于韩馥的问题,冀州军无法抵御黄巾军的攻击,黄巾军可能提前进入冀州。这样一来,冀州南部郡县马上就要遭到黄巾军的洗劫,流民会蜂拥北上。正因为如此,韩馥向太傅大人紧急求援了,而公孙瓒也于本月上率三万大军南下。公孙瓒的三万大军有一万是幽州铁骑,再加上两万步卒,冀州供应给他的粮饷要比我们多,也就是说,韩馥肯定支撑不了几天。两下权衡,他当然要切断给我们的粮饷供应。其次,公孙瓒南下了,我们就没有借口进入冀州了,这是最严重的问题。”
“冀州如果断绝了给我们的粮饷,我们就是部分撤军也解决不了问题。弘农郡这里必须要留军队驻防,要留军队就要有粮饷。”张燕问道,“不知道豫州、荆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能不能买到粮食?”
“那边的情况更糟糕。”李弘苦笑道,“钱我们有,听李玮说,最近铸了不少,但粮食就不一定了,因为那边打起来了。”
李弘把荆州、豫州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下,“当务之急先保北疆。你们三支大军急速北上。栖之(杨凤)立即封锁进入北疆的所有关隘,一个流民都不允许放进来。这是关系北疆存亡的大事,栖之你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杨凤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飞燕你立即进驻常山,让云天(麴义)立即进驻邯郸,把四个屯田郡国给我抢回来。韩馥保不住,我们只好自己来了。”
“大将军,如果我们和幽州的军队发生冲突……”张燕看看李弘,问道,“我们怎么办?”
“你一个,云天一个,栖之一个,这种安排你还不理解吗?”李弘十分不满地说道,“太傅大人太过分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不禀奏朝廷就私自作主。还有公孙瓒,三万大军南下冀州,他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更可气的是韩馥,他主掌朝廷的权柄,一点规矩都不懂,向幽州求援这么大的事,他竟然都不上奏朝廷。他们眼里除了自己,除了自己的州郡,哪里还有长公主?还有朝廷?还有我这个骠骑大将军?”
李弘一掌拍在案几上,杀气腾腾地说道:“我只要一个目的,那就是尽快拿下冀州。只要拿下冀州,你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要顾虑太多。出了事,我们背后还有长公主,还有朝廷,还有十万大军,怕什么?”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18节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五月。
五月初,弘农郡。
张温、丁宫、蔡邕带着几十名掾属,在三百名虎贲卫士的保护下,渡过黄河。
一行人在骠骑大将军营暂时停了下来。李弘和朱穆两人把近期京畿和荆、豫两州发生的事对他们详细叙说了一遍。张温等人虽然在晋阳的时候已经看过李弘的奏章,但此时再听李弘娓娓道来,心中不禁焦虑万分,对振兴社稷的前景也失去了当初的自信。
按照朝廷原定的策略,占据洛阳后即以武力威逼荆、豫两州。如果两州大吏拒绝遵从朝廷的所有指令,也就是拒绝向朝廷上缴赋税,则立即予以攻击。但李弘不愿意,李弘想安抚荆、豫两州大吏,先把京畿的形势稳定下来,然后再去打冀州。然而,朝廷和李弘都错误的估计了形势,无论是朝廷还是李弘,都完全没有预料到各地州郡大吏在大军攻打洛阳期间和攻占洛阳后,做出了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现在朱俊、孙坚、袁绍、袁术都反对李弘的大军进驻洛阳,而李弘在没有得到袁术、孔伷的承诺下,也不敢轻易进京。毕竟朝廷需要赋税,大军需要粮饷,纷纷回迁的京畿流民需要赈济,京畿两郡的秋种也需要他们的大力援助。如果双方闹僵了,长公主和朝廷就很难得到各地州郡的支持,这对振兴大业没有任何好处。
北疆军既然不能进洛阳,那么朝廷就不仅仅面临既定策略能不能实施的问题,而是朝廷能不能迁到洛阳的问题了。因为长公主和朝廷如果缺乏北疆大军强悍武力的支持,韩馥和袁绍等部分州郡大吏在主掌权柄后,会因为皇统等诸多分歧改变或者完全改变朝廷定下的振兴之策,这是一帮老臣们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
但这还不是朝廷和李弘遇到的最大难题。摆在他们面前的最大难题是荆、豫两州的战乱和冀州的内讧。荆、豫两州的战乱让朝廷和李弘先前的打算彻底落空。
现在安抚两州州郡大吏已经不可能了。几方势力已经打起来了,他们根本不会理睬朝廷的威逼,更不会给朝廷上缴赋税。如果按朝廷原定策略出兵去打,那么两州的局势会愈发恶化,最后自己肯定陷入泥潭无法自拔。在当前这种错综复杂的形式下,无论用什么办法,短期内都无法平定两州的战乱,更不要奢望什么筹措粮草了。
冀州韩馥和袁绍的内讧看样子是十分激烈,但朝廷和李弘万万没有想到,韩馥会向太傅刘虞求援。而太傅刘虞竟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们完全无视正在进行的洛阳大战,也无视朝廷和李弘,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了。而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北疆大军既失去了冀州粮饷的支援也失去了夺取冀州的借口。
现在朝廷和李弘面临的最严峻问题就是钱粮的严重短缺。其次是,用什么办法,不但能解决今年的北疆钱粮危机,还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北疆的钱粮危机?
李弘把自己的设想对几位大臣说了一下。
放弃对荆、豫两州的幻想,不管是武力征服还是好言安抚,都放弃。
颜良的大军暂时还驻守洛阳,这是保证长公主和朝廷顺利迁到洛阳的保证。
北疆军主力放弃进驻洛阳,一分为二。一部由徐荣、玉石统率,继续保持对关中的威慑,以保证洛阳的安全。一部由麴义、张燕、杨凤统率,立即北上。麴义和张燕率军进驻冀州,夺回常山、中山、巨鹿和赵四个屯田郡国,以保证今年的秋收秋种,缓解北疆粮食危机。杨凤率军封锁冀州进入北疆的所有关隘,严禁流民进入北疆。
李弘非常痛心地说道:“不是我不想救他们,而是我实在没有这个能力救他们。今天我救了他们,明天北疆的数百万人就要沦为流民,两相权衡,我只能救一个。我和北疆诸吏为了生存,奋力挣扎了一年多时间,但结果还是一样,我还是要把成千上万的流民拒之于北疆大门之外。过去如果我能狠下心来拒收流民,何至于有今日危难之局。”
“这些办法我已经上奏长公主和朝廷了。”李弘无奈地说道,“为了保证北疆今年能支撑过去,我打算再奏长公主和朝廷,立即裁减军队。”
张温、丁宫、蔡邕等人极为震惊地看着李弘,难以置信。
“大将军,你要裁减军队?”张温指着四周,激动地说道,“如今社稷动荡,战火四起,人人都在招兵买马,你却要裁减军队,你是不是疯了?这样下去,社稷何时才能得到拯救?”
“北疆的现状你们清楚,今年边军的军资是挪用屯田用资来解决的,那明年呢?”李弘说道,“冀州的现状你们也看到了,想不费一兵一卒,轻轻松松地拿下冀州,已经根本不可能,未来冀州必有恶战。几万大军打仗的钱粮从哪来?”
“这事长公主和朝廷必须要答应。”李弘不容置疑地说道,“把塞外五万步卒立即集结到雁门郡的平城屯田区实施军屯。”
李弘、朱穆、郑演等人不厌其烦地给几位大臣反复算帐,算来算去,这五万大军是非减不可。
张温等人最后给他们说服,上书长公主和朝廷,恳求长公主答应李弘所奏。张温把奏疏写好之后,还是不放心,又问道:“大将军,你确定目前这五万大军能拱卫洛阳,平定冀州?”
李弘笑道:“我曾追随大人征战西疆,大人应该相信我一定能做到。”
张温苦笑,“除了相信你,我还能相信谁?”
第二天,张温等三人启程往洛阳,临走把盖勋也拉上了。张温说,元固,你现在是朝廷的光禄大夫,又刚刚从长安而来,代表的是天子和长安朝廷。你应该随我们一起到洛阳去,助我们一臂之力。盖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
五月上,洛阳。
张温一行到了洛阳,朱俊带着一帮州郡官吏来迎。这其中有冀州安平国相张岐,东郡太守王肱,弘农太守杨懿,陈留太守张邈,冀州府的别驾李历,渤海郡府的从事沮授、耿苞,徐州刺史府的王朗,兖州牧府的刘翊,南阳太守府的杨弘等等三十多人。
张温、丁宫和蔡邕三人看到有二十多个州郡大吏亲自来到了洛阳,或者派来了府内高级僚属前来共商大事,非常高兴,信心大增。但随后的议事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让他们绝望至极,信心俱失。
议事的第一天,冀州安平国相张岐和东郡太守王肱就提出了皇统问题。长安一个朝廷,洛阳一个朝廷,事实上是两个朝廷。两个朝廷同尊奉一个天子,怎么尊奉?如果是一个朝廷分为两部分,那是什么朝廷?谁愿意尊奉?太傅刘虞大人既然不愿意继承皇统,那我们就从藩属国里挑选一个王室后裔为大汉新帝。
张温、朱俊、杨弘等人一致反对。
然后谈到朝廷构架。大臣们有的坚持要用太尉、司徒、司空的“三公”制,有的要用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的“三公”制。由此牵扯到皇权和相权的问题,继而张温就提出了改制设想。这立即引起了大臣们的强烈反响,大家赞同者有之,反对者有之。争论非常激烈。
蔡邕这时又提出了朝廷的改制思路,其中涉及到了官学、治国策略等诸多问题,争论的规模随即增大。
大家辩论了一天,一无所获,最后张温说道:“所有的事都可以明天谈,但有一件事,今天必须要议定,那就是北疆在洛阳驻军的事。”
这次众臣的声音很整齐,一个都不同意。张邈指着张温的鼻子问道:“大人是不是收了骠骑大将军的贿赂?北疆在洛阳驻军,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到底是拯救社稷还是倾覆社稷?”
张温差点气晕了,蔡邕急忙打圆场,“这是长公主的意思。长公主说,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如果不到洛阳,她就不回来了。长公主年纪小,突遭此等变故,心里非常恐惧,所以她对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极为信任,这是……”
“长公主不重要。”张岐说道,“天子都不是先帝所出,何况这个长公主?我对长公主的身份表示怀疑。”
“要拯救社稷,要重建朝廷,第一要务是重建皇统。”王肱说道,“你们和骠骑大将军保着一个身份不名的小女子,在晋阳对我们指手划脚,这也叫重振社稷?社稷是好玩的东西,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去看看兖州郡县,去看看黄河两岸,去看看那里有多少百姓的死尸?社稷如果都像你们这么拯救,胡搞一气,马上就要轰然坍塌。”
“皇统,立即重建皇统。”耿苞大声叫道。
张温气怒攻心,当场昏了过去。
****
五月上,豫州颖川郡,阳翟。
破虏将军孙坚率军赶到阳翟,拿着天子圣旨遍告各方,天子已经下旨任命我为豫州刺史,请诸位各自领军回去。
这道圣旨把各方大军镇住了。周昂和韩浩立即率军后退十里,急报袁绍。桥蕤和公孙越也退兵十里急报袁术。陈国相许玚虽然拒绝承认当今天子和这道圣旨,但迫于阳翟城紧张的局势,他也后退了十里。田畴倒是很识时务,大开城门,请孙坚入城主事。孙坚说,各路大军不退,豫州之围不解,我就不进城。
五月中,桥蕤、公孙越得到袁术急书,主动要求帮助孙坚,击杀周昂和许玚.但孙坚并不想大动干戈,他只想逼走周昂和镇制陈国相许玚.真要打起来,击贩了周昂和许玚,自已也就得罪了袁阀和豫州其他郡县。将来自己最多占一个颖川郡,其他豫州郡县不会遵从自己的。
但袁术正是这个目的。孙坚和各方打得奄奄一息了,自己就可以轻松拿下豫州。桥蕤见孙坚不愿意打,随即秘密联系周昂。
洛阳大乱的时候,袁隗和袁绍矫天子诏灭了许相的族,重创了许阀,两家之间有血海深仇。许阀想报仇,袁阀也想趁机灭了许阀,免得将来一不小心,反被所害。袁术对桥蕤说,如果孙坚不愿打,你就先联系周昂打许玚,先把袁阀的威胁解决了。你不要担心,袁绍一定会答应。
此时周昂也接到了袁绍的书信,果然,袁绍也有一样的意思。袁绍说,你和袁术一起打许阀,孙坚不会插手的。因为这是门阀之间的仇怨,但你不仅仅要打许玚,更要打袁术。袁绍授计周昂,在联合攻打许玚之前,先把这个消息泄漏给许玚,让许玚和袁术先打起来,然后你就可以渔翁得利了。“
五月下的一个深夜,桥蕤、公孙越联合周昂夜袭许玚.许玚得到周昂的报信后,早有准备,反而把桥蕤和公孙越包围了。双方大战,死伤惨重。不久,周昂、韩浩率军杀到,三方一场混战。
就在周昂和韩浩等人洋洋得意,以为可以大获全胜的时候,田畴突然领军杀到。六千大军一拥而上,三支疲惫不堪奄奄一息的大军岂是对手?转眼间就被杀得狼奔豕突,落荒而逃。不过田畴显然有目的而来,他的大军专门击杀周昂和桥蕤的士卒,却任由许玚带着他的残兵败将逃回了陈国。
解悟、项陶挥军往东面追杀,北疆军锐不可当,几乎将周昂的军队全歼了。周昂于乱军中坠落马下,被败军活活踩死。往西追杀的徐岩一不留神,带着一帮亲卫把公孙越杀了。田畴拿着公孙越的人头哭笑不得,这下祸闯大了。他把人头丢在战场上,带着大军匆匆回城了。
红日高升的时候,孙坚带着大军晃悠悠地到了战场上。他早就听到动静了,但他就是不出来。对眼前的这个结果,孙坚很满意,他笑着对部下们说,“豫州是我的了。”
然而,他马上就接到了一个坏消息。桥蕤蘸血写书于孙坚,发誓要报仇雪恨。
孙坚立即意识到坏事了,城中的田畴趁黑出击,狠狠地打了他们,却把黑锅丢给了自己。孙坚大怒,立即派人告诉田畴,自己要进城接管豫州。这次田畴不给他好脸了,田畴回书,大人手中的圣旨是真是假,天下谁不知道?奉劝大人趁早向朝廷请罪,免得毁了一世英名,败坏了朱俊大人的名声。
孙坚勃然大怒,立即下令攻城。
孙坚急书袁术,浑水摸鱼的是田畴,是北疆军。我们多年的好友,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你给我粮草,等我打下豫州,我就帮你击败刘表,夺回荆州。
袁术答应了,他相信孙坚不会做出这种事。现在他宁愿孙坚做豫州刺史,也不愿意北疆军占据豫州。
两人合力攻打阳翟城。
消息送到洛阳,州郡大吏们一致指责北疆军。
朱俊急书骠骑大将军,我们正在努力求同存异,以便商定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振兴社稷之策,尽早把长公主和朝廷接到洛阳。但大将军的部下都干了什么?这样如何拯救社稷?你既然忠诚于大汉,有心讨董勤王,但为什么至今不能吸职董卓的教训?前车之鉴还少吗?你为什么迟迟不把大军征调出京?
李弘和田畴已经失去了联系,此时正心急如焚。他立即回书朱俊,大人指责北疆军,有何凭信?难道就凭孙坚的那道圣旨?孙坚既然有出任豫州刺史的圣旨,他为什么一直不拿出来?这圣旨是真是假,大人知道吗?孔伷大人病逝不久,我们又没有急奏天子,天子怎么会下旨?大人无视祸国殃民的奸侫涂炭生灵,却一味指责我北疆军,居心何在?
朱穆眼看局面不可收拾,于是要求亲自到京城去向父亲解释。李弘说,你不要去,去了就回不来了。你立即回晋阳,免得让我难做人。朱穆左右为难,李弘安慰他说,你放心,如果实在不行,我就把朱大人绑回北疆。他现在虽然身份尊崇,但没有官职,我可以把他押回去。你回到晋阳后,立即开始筹划和准备攻打冀州的事。不管周昂和公孙越是不是我们杀的,我们都要和袁绍、公孙瓒翻脸了,除非他们把冀州给我让出来。
“公孙瓒和大人关系一向不错。”朱穆说道,“冀州的形势也许并没有大人想象的那样严峻。”
李弘看看朱穆,苦笑道:“公定兄,你看看孙坚,再看看袁术、袁绍,再看看豫州、荆州,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对朝廷抱什么幻想吗?”
朱穆低头不语。
“孙坚连诛大臣,袁绍连诛大臣,我们可以解释为他们要急于讨董勤王。但刘表占据荆州算什么?我们怎么解释?孙坚占据豫州又算什么?我们又怎么解释?你看看今日天下,还有几人尊奉天子?还有几人尊奉朝廷?”
李弘怒不可遏,挥手吼道:“都该杀。卢植大人说的对,都该杀。长公主和朝廷迁回洛阳才多大的事?这么点小事就扯了一个月,还治什么国?改什么制?难道洛阳是他们打下来的?公定,一年半了,已经过去一年半时间了,我们努力了,该努力的我们都努力了,我们还能抱什么幻想?再不拿下冀州,我们就要象黄巾军一样,上太行山了。”
朱穆痛心疾首,连连摇头。一年多来,北疆想了无数的办法,力求挽救这个摇摇欲坠的社稷,但跑来扶一把,帮一把的没有,跑来推一把的倒是人山人海。父亲太固执了。张温、蔡邕、卢植这些老臣都已经看破了这个世道,父亲为什么还执迷不悟?
“要打冀州,无论如何要等到十月秋收之后。”朱穆咬咬牙,也下定了决心,“否则我们的粮草不够,无力支撑大军长时间作战,尤其是铁骑南下,粮草更是紧张。”
“好,十一月。”李弘说道,“十一月,我们打冀州。你立即回晋阳,和鲜于辅大人,李玮三个人全权负责此事。”
“那裁军的事……”
“立即裁军,不要犹豫。”李弘说道,“那五万人就在平城,距离飞狐要塞和句注要塞都很近,我们可以随时调用。这事既能削减军资,又能屯田,还能借机调动军队,何乐而不为?”
“豫州的事怎么办?”朱穆又问道。
“命令段炫、张震,带着两千虎贲驻防函谷关。命令颜良带着祭锋的三千黑豹义从立即赶到轘辕关会合项澄,然后把驻守虎牢关的吴雄也调过来,让颜良集结七千大军急速南下攻击孙坚和袁术。”李弘说道,“豫州暂时要控制在我们手上,以确保洛阳的安全。”
****
大汉国初平二年(191年)六月。
六月上,洛阳。
已经回到晋阳的安北将军鲜于辅急书李弘,冀州牧韩馥连续急书朝廷,说冀州情况危急,自己手上钱粮有限,考虑到洛阳已经攻克,调拨给北疆军的四个月粮饷也已经全部支付,今后他就不再向北疆军提供粮饷了。鲜于辅建议李弘,立即撤军弘农大营,不要再攻打潼关了。
这时,龙骧将军徐荣又来急书,三辅流民突然暴增,黄河岸边人满为患,哭声震天。他恳求李弘,立即放船,把流民接到河东。
徐荣在信中说,四月,董卓回到长安后,处决了一批参与叛乱的官吏。为了抓捕逃匿者和防止叛逆层出不穷,他命令新任司隶校尉刘嚣,将三辅官吏和百姓中凡儿女不孝顺父母者,弟弟不尊重于兄长者,僚属不忠于上官者,官吏不清廉者一律抓捕处死,抄没财产。于是有诬告层生,含冤而死者数以千计。百姓惶恐不安,在路上相遇时,只敢用眼睛相互示意,连话都不敢说。五月,董卓开始扩建郿坞,大肆抓捕壮丁,增收赋税。三辅百姓苦不堪言,纷纷逃亡。
李弘断然拒绝。他回书徐荣,请子烈兄想想北疆两百多万百姓的生死。如果把他们放进来了,北疆如何承受?今日北疆岌岌可危,千万不可再放一个流民进来。
李弘急书玉石,暂时不要撤军,天天用抛石车攻打潼关,无论如何要封锁关隘,不能放一个流民进入洛阳。
杨华于心不忍,想劝两句但又不敢。李弘摇头道:“问之,北疆之所以有今日,就是因为深受流民之苦。我不能再心软了,再心软,北疆就彻底崩溃了。”
“大将军,他们会死的。”
“除了河东和洛阳,流民还可以南下武关到荆州。”李弘指着案几上的地图说道,“他们可以到南阳,到南郡,到江夏,甚至南下到江东,那里远远比北疆富裕,也比北疆安宁。流民到南方或许可以找到一条活路,但到北疆却是自寻死路啊。”
洛阳城里的争论日复一日,好象永远没有尽头。争论的焦点已经不是皇统和改制了,而是北疆军的血腥残暴,骠骑大将军李弘的骄横跋扈。大臣们一致要求北疆军立即撤出洛阳。张邈激动地说:“现在袁绍、刘岱、曹操等大臣正在兖州与黄巾军激战,但骠骑大将军在干什么?他在指挥北疆军攻击孙坚夺取豫州。这就是我大汉国的骠骑大将军?这就是拱卫社稷的北疆军?”
张温等人寸步不让,和朱俊、王肱诸大臣针锋相对,怒斥袁绍、孙坚的叛逆之举。
六月中,颜良率军到了阳翟,指挥北疆精锐迎战孙坚。两个月前,这两支军队还曾并肩作战攻杀董卓,但两个月后,他们却成了誓死相搏的敌人。
孙坚毫无惧色,挥军迎击。
黑豹义从和弩炮的威力让孙坚损兵折将。这时,田畴率军从城中杀出,两下夹攻,孙坚大败。颜良和祭锋带着黑豹义从一路猛追,长沙兵死伤殆尽。孙坚死战得脱,逃到鲁阳时,竟然只剩下三百人。
颜良狂追一百里方止。朱治、孙贲等将和三千长沙兵都成了俘虏。颜良没有杀他们,而是让朱治带着俘虏回鲁阳了。
“你告诉孙坚,昔年西疆战场上,我曾和他并肩杀敌,前日攻打洛阳时,我也和他同生共死,我们算是袍泽情深了,但他今日成了大汉叛逆,我就不能顾惜情面了。”颜良抱拳说道,“多有得罪。”
朱治愤怒地吼道:“今日之仇,来日必当厚报。”
孙坚和袁术败出了豫州,袁绍也损兵折将,这豫州该安静了吧?没有,更乱了。许玚败回陈国后,汝南郡太守徐璆见有机可乘,立即挥军攻打陈国,要把许阀连根拔了。梁国相程景看两个朋友打起来了,急忙去劝架。这时黄巾军首领何仪、刘辟、黄郡、保曼等人带着十几万大军从兖州奔袭而来,一路上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州郡。梁国相程景大吃一惊,急忙回到梁国领军抵抗,同时派人向袁绍、陶谦求援。
袁绍随即以承制之名急书州郡,再次联合举兵争夺豫州。扬州刺史周乾是周昂的兄长,听说弟弟被杀,当然是义不容辞,率先举兵响应。山阳太守袁遗、彭城相汲廉、沛相袁忠等人纷纷出兵向豫州而来。
一时间,豫州上空,风云变色。
****
六月丙戌日(二十三日),长安、右扶风、凉州等地发生大地震。
徐荣再度急书李弘,要求放船把流民接到河东。
李弘仰天长叹,“天灭要我大汉,奈何奈何。放,把流民放进河东。”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19节
六月,兖州东郡。
黑山黄巾军在白绕、于毒、眭固三人的统率下,一路北上攻击冀州魏郡,牵制冀州牧韩馥的兵力,两路南下,从东、西两个方向攻击兖州东郡。经过两个多月的血战,黄巾军顺利挺进东郡,并从濮阳方向成功渡河。
袁绍指挥曹操、潘凤、韩琼等各路大军且战且退。同一时间,兖州牧刘岱、济北相鲍信、东平国相王琳、任城国相郑遂等州郡联军在东阿、苍亭一带被青州黄巾军大帅司马俱击败,青州黄巾军随即渡河北上。
六月中,袁绍和刘岱会合于济阴郡的廪丘城。刘岱等人对未来冀州的局势非常担心。如果冀州被黄巾军掳掠,兖、青两州将来的日子就很难过了。袁绍笑着安慰他们,我从清水口撤退的时候,已经急书太傅大人刘虞,恳请他出兵相助。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讨逆将军公孙瓒的三万大军应该已经到了冀州南部。只要公孙瓒能坚守在渤海郡南部和甘陵国一带,黄巾军就很难深入冀州腹部。另外,王匡和张扬两人现在正在河内募兵,过一段时间,他们就可以带着大军攻击黑山,威胁黄巾军的老巢。
刘岱听说幽州援军已经南下,非常高兴,随即建议袁绍向徐州刺史陶谦、扬州刺史周乾求援,尽一切可能集结兵力,以便和冀州牧韩馥、讨逆将军公孙瓒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把黄巾军全歼于黄河两岸。袁绍很率快的答应了。这时从豫州突然传来周昂被杀,孙坚被击败,北疆军的颜良、田畴占据豫州的消息。袁绍大怒,不顾刘岱等人的反对,转而命令各路支援大军到豫州讨伐北疆军。同时密信刘表,抓住这个机会攻打南阳,即使不能把袁术和孙坚赶走,也要重创他们。
刘岱、鲍信等人极力劝谏。大家刚刚齐心协力打下洛阳,怎么能为了一个豫州反目成仇、结下仇怨?还是先把黄巾军叛乱平定了再说吧。袁绍不听,固执己见。这时正好梁国前来告急,说黄巾军何仪率军杀进了豫州。这下正合了袁绍心意,他随即以此为借口出兵豫州,把刘岱等人的嘴堵住了,“蚁贼之祸不足为虑。早一点晚一点,迟早都会被我们平定,但董卓之祸呢?董卓之祸,我们何时才能平定?由董卓之祸,我们可以预想,如果让骠骑大将军占据了洛阳,占据了豫州,控制了长公主和朝廷,那么,会不会酿成第二个董卓之祸?试问大汉如果有了董卓和李弘两大巨祸,我们何时才能稳定社稷?”
袁绍非常坚决地对刘岱等人说道:“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李弘和北疆军占据洛阳和豫州。这是尽快稳定社稷的唯一办法。”
六月下,郭图从冀州送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北疆军再次进入冀州。张燕率军急速占据了常山和中山,麴义率军占据了巨鹿和赵国。袁绍和诸位州郡大吏非常吃惊。李弘刚刚打下洛阳,马上就迫不及待地调兵遣将,又是抢豫州,又是抢冀州,他想干什么?想称霸一方还是想篡夺社稷?
郭图在信中说,我和高干、辛评、荀谌到了南皮(渤海郡治所)后,已经和公孙瓒谈妥。公孙瓒答应帮我们赶走韩馥,击败黄巾军,然后大人把渤海和河间两个郡国给公孙瓒。现在我和辛评、荀谌,还有公孙瓒的长史关靖已经到了魏郡的邺城。魏郡的形势非常糟糕,黄巾军眭固正在指挥大军围攻邺城和附近城池,而麴义随时可以率军从邯郸杀来,夺下邺城攻占魏郡。请大人急速北上,迟恐不及。
袁绍大惊,立即组织兵力向黄巾军发起了攻击。
六月中的时候,黑山黄巾军和青州黄巾军在东郡胜利会师。
黑山黄巾军首领白绕、于毒和青州黄巾军首领司马俱、徐和、管承在秦亭会面,双方随即开始商议黄巾军下一步的行动和黄巾军的未来。
司马俱是大贤良师张角的八大弟子之一,毫无异议做上了黄巾军大帅的位子。司马俱认为青州一面临海,三面受敌,不适宜做黄巾军的根基之地,“黄巾军的根基在冀州,我们应该重归冀州。”
白绕提出反对。他仔细分析了形势,认为在幽州公孙瓒已经南下冀州,北疆又对冀州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冀州已经变成了一块死地,黄巾军进去之后,必定要遭到重创。黄巾军虽然人多,但和北疆,和幽州的铁骑比起来,实在不堪一击。白绕建议司马俱以青州为根基,然后以攻代守,频繁攻击冀州、兖州和徐州三地,为黄巾军在青州站稳脚跟争取足够的时间和掳掠足够的物资。
司马俱苦笑,他拍着白绕的肩膀说,兄弟,不是我不想待在青州,而是我在青州待不下去了。你看看跟着我们的数百万流民,他们要吃饭,要活下去啊。去年我们打了一年,虽然我们生存下来了,但也把兖、青、徐三州打得颗粒无收。现在,有粮食的而距离我们又近的州郡,只有冀州和豫州。前不久,何仪和刘辟带着几十万人往西去了,他们想到豫州打下一块地方。而我们就到冀州去,是死是活,我们都要去闯一闯。
白绕和于毒反复劝阻,但司马俱和徐和等人执意不从。后来白统提了一个折中意见,让徐和先带三十万人北上,自己和于毒退过黄河,然后和徐和两人一左一右,互相配合北上。司马俱留在青州发展,管承率军在兖州、徐州一带作战,以牵制各州郡兵力。如果北上攻击受阻,司马俱就率军北上接应,然后大家一起退回青州。这样一来,无论成败与否,黄巾军都能保留一块落脚地,不至于再次遭受全军覆没的命运。
司马俱同意。各部首领歃血为盟,各回本军,准备为生存而战。
****
六月,冀州邺城。
面对接踵而来的危机,冀州牧韩馥承受着越来越大的压力。
先是长公主和朝廷来书指责他,身为朝中主掌国事的首辅,无视律法,竟然私自从幽州征调大军南下。征调军队是长公主和朝廷的事,即使冀州情况万分危急,你也要同时上书说一声吧?如果不是太傅大人上书告知,长公主和朝廷至今还蒙在鼓里。你既然眼里没有长公主和朝廷,那你还有什么资格主掌国事?既然冀州比朝廷,比大汉社稷重要,那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冀州牧吧。
韩馥本来想上书为自己辩解一下,但想想他又算了。现在长公主和朝廷都一心一意帮着骠骑大将军说话,尤其在洛阳被攻克,讨董勤王的希望越来越大后,他们更不会站在自己一边。相比讨董勤王,稳定社稷的大业来说,一个冀州的安危算什么?既然你们无视冀州的安危,那你们就去讨董勤王吧。我倒要看看,没有冀州的钱粮,你们怎么讨董勤王。
正好此时冀州流民激增,幽州三万大军急速南下,冀州军和黄巾军又在交战,冀州府的钱粮支出非常惊人,而袁绍又操控着冀州的另一半赋税,韩馥无奈之下,断绝了北疆军的粮饷。北疆军没有粮饷,讨董勤王的大业也只好暂时放下了。
长公主和朝廷勃然大怒。如果冀州大乱,讨董勤王失败,都是你韩馥的责任。骠骑大将军也来信指责,不过李弘说得很婉转,他恳请韩馥以社稷为念,尽早恢复粮饷供应,支持北疆军攻打关中。
与此同时,冀州军在与黄巾军的交战中,连战连败。因为潘凤背叛了韩馥,私自带着一万大军跟着袁绍跑了,冀州军只剩下赵浮、程涣的一万军,所以兵力明显不足,打不过黄巾军。韩馥于是请公孙瓒支援。
五月中的时候公孙瓒就率军到了渤海郡南部,田楷也率军到了甘陵国,但两人都按兵不动。田楷更是以粮饷紧缺为借口,步步后退,把整个甘陵国让给了黄巾军的徐和。甘隙国国相和三千多郡国兵只好独自奋战,全部阵亡。
韩馥一天三书,连连催促。公孙瓒回书说,不是我不去支援,也不是我不想打,而是我实在饿得举不起刀啊。幽州三万军已经一年没有拿军饷了,不知大人能不能补足?
韩馥气苦,出言未免有点过火,结果激怒了公孙瓒。公孙瓒这个人平时对门阀名士很反感,现在看了韩馥的指责,更是火冒三丈,“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你当我们是什么?是你家的奴仆啊?再不给钱,我立即走人。”
韩馥无奈,只好四处筹集钱粮,并向渤海、河间和安平三个郡国求援。渤海和安平两郡国的府衙回书说,太守袁绍和国相张岐不在,自己这些下官作不了主。河间国的国相回书说,冀州的事大人既然搞不定,还是趁早走吧,免得将来害人害己,招致九族尽诛之祸。
韩馥虽然很生气,但也很沮丧,他心灰意冷,想一走了之。长史耿武、别驾闵纯和一帮掾属极力劝阻。
韩馥于是急书刘虞,请他出面劝劝公孙瓒。公孙瓒毫不客气,回书把刘虞顶了回去。大人知道幽州的粮食为什么一石只卖三十钱吗?那是因为你扣掉了幽州三万将士的军饷,截留了三万将士们的军粮。一年多来,三万将士们一天只吃一餐饭,没有拿过一个钱。大人名震天下了,但幽州的将士们却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幽州将士们没有怨言,饿着肚子支持大人,拥戴大人,但大人又给了幽州将士什么样的回报?大人让我们饿着肚子南下千里攻杀黄巾军。朝廷有北疆军,冀州有郡国兵,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出兵出力?凭什么要让我们幽州将士来送死?难道我们幽州将士天生就是低贱的命,天生就是你太傅大人搏取功名的工具?
刘虞气急了,回书公孙瓒。你不愿意打仗就算了,立即给我滚回来,我去冀州带兵打仗。田楷闻讯,急忙劝阻了咆哮如雷的公孙瓒,然后以公孙瓒的名义写了一份认罪书。刘虞是太傅,北疆军中从李弘、鲜于辅到许多下级军官,都是刘虞的故吏,一旦刘虞真要下令剥夺公孙瓒的兵权,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公孙瓒气急了,大声对田楷叫道:“我不回幽州了。绝不回去。”
田楷劝道:“伯珪兄,你手下有三万将士,可不要意气用事。我们不回幽州能到哪去?”
公孙瓒杀气四溢,“杀了韩馥,拿下冀州。”
到了六月上的时候,眭固带着黄巾军兵临城下。青州黄巾军已经渡河,他们一部分攻击渤海郡,一部分在占据了甘陵国之后,向魏郡攻击而来,意图和眭固会合。在这种危急时刻,公孙瓒依旧还是没有出兵攻击的意思。你不给我钱,我就不出兵。
就在韩馥急得团团乱转,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北疆军进驻冀州,占据了常山、中山四个郡国。镇军将军麴义更是骄恣枉法,到了邯郸后,拳打脚踢,把赵国相赶回了邺城。这个国相是韩馥最近安排的,他打算一步步把四个郡国的国相、太守全部换掉。
北疆军悄无声息地从洛阳赶到冀州,占据四郡,说明长公主和朝廷已经决心要搬掉自己。韩馥愣了一下后,突然一拳砸到案几上,愤怒地叫道:“人善被人欺,难道我还怕了不成?”现在甘陵国被黄巾军占了,常山等四郡国给北疆军占了,河间等三郡国给袁绍把持着,只有一个魏郡自己还控制着。韩馥想想自己真是可怜,堂堂一个冀州牧,竟然和一个小郡的太守一样。
还有更气的事情在后面。袁绍的外甥高干,袁绍的从事郭图、辛评、荀谌,还有公孙瓒的长史关靖来了。韩馥一看他们四个脸上那种幸灾乐祸的笑容,就知道他们想说什么。韩馥指着郭图、辛评、荀谌说道:“我们都是颖川人,都是多年的朋友,你们这样帮袁绍夺冀州,是不是太过分了?做人要讲点良心,不要太无耻。袁绍想干什么,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话,我也知道。我劝你们不要说了,免得激怒了我。我一气之下,也会杀人的。”
五个人站在那里面红耳赤,一脸尴尬。
韩馥接着说:“实话告诉你们,北疆军进冀州了。就算袁绍得到了冀州,他也做不了冀州牧,除非他把北疆军赶出去。”
****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七月。
七月初,东郡,濮阳。
黑山黄巾军各部首领听说要回冀州打仗,有的想不通。冀州形势摆在那里,幽州军已经南下,北疆军随时可以东进增援冀州,这个时候回头打冀州,不是自寻死路嘛。我们好不容易打过了黄河,两支黄巾军会合了,大家应该抱成一团,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在青州发展,怎么能再分兵四战,重走黄巾军失败的老路?
白绕和于毒百般解释,时间就这么耽搁了。等到黄巾军诸部开始北渡黄河的时候,袁绍已经集结大军,一路杀过来了。白绕让于毒到黄河北岸指挥大军北上,自己带着一万主力阻击袁绍,掩护大军继续渡河。
血战在濮阳城展开。袁绍急于渡河北上,督军猛攻,甚至亲冒矢石,率军攻城。白绕坚守三天后,因为南城失守,不得不撤出城池。双方随即于黄河岸边再度激战。
曹操领三千精兵,率先击溃白绕的左翼,黄巾军阵形顿时大乱。
白绕击鼓狂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今日死战,不死不休……”
全军将士在战鼓声的激励下,奋勇向前,誓死奋战,没有一个人回头,“战,战死为止……”
杀声如雷,箭矢如雨,血流成河。无畏无惧的黄巾军酣呼鏖战,勇不可当,以为胜利唾手可得的官军们遭到了迎头痛击,死伤惨重。
袁绍战马受创,一头栽倒,虽然亲卫们拼死抢救,还是连中三刀,最后一刀劈开了他的铠甲,入肉三分,顿时血流如注。曹操在攻击途中被黄巾军士卒撞倒马下。接着数个悍不畏死的黄巾军士卒拼着长矛洞穿身体,硬是冲到曹操面前,给了他重重一刀。曹操拖住血淋淋的身躯,在曹洪、许褚等人的掩护下,连滚带爬,逃出了围攻。
激战越来越血腥,人头飞射,断肢残臂随着四下呼啸的箭矢漫天飞舞。白绕遭到重创,被亲卫们死死护住,但转眼间亲卫们就全部被杀死了。红了眼的官军士卒们一拥而上,把数十支长矛插进了白绕瘦弱的身躯里。
残阳如血。
黄昏时,大战结束了。官军以阵亡六千四百多人的代价全歼了一万黑山黄巾军,杀死了纵横燕赵八年的黄巾军首领白绕。
袁绍、曹操、韩琼、潘凤等人站在这位昔日对手的残骸前,犹自心有余悸。
“埋了,把他埋了。”袁绍感叹地说道,“这位白帅,是条汉子。”
对岸,于毒和一群黄巾军首领跪地磕拜,洒泪而去。
****
七月上,冀州。
濮阳大战结束后,袁绍以曹操为东郡太守,留驻黄河南岸,一边募兵,一边再战黄巾军。自己率军急渡黄河,尾随在于毒大军之后,直奔邺城。
黄巾军刚刚遭到大败,白绕又阵亡了,这严重影响了将士们的士气。于毒和其他黄巾军首领商议了一下,随即带着大军向黑山方向撤去,同时派人急告眭固,撤军回黑山会合,稍做修整后,再度出击,以配合青州黄巾军攻打冀州。
袁绍率军到达清河时,接到了郭图的急书。郭图不知道袁绍已经北上了,他在书信中十万火急地催促袁绍立即到邺城。
冀州的局势再度发生变化。韩馥为了摆脱困境,和僚属们商议,审配随即想了一个一箭双雕之计。他告诉关靖,给公孙瓒的钱粮都筹集好了,但现在不能给,因为北疆军的镇军将军麴义奉旨要把这批钱粮运到北疆去。如果公孙瓒想要,请他带军队到邺城来拿。然后他又急书麴义,公孙瓒骄横跋扈,强取豪夺,扬言要带军队洗劫邺城和冀州府。韩馥说,公孙瓒来抢钱是假,谋夺冀州是真,请大人急速来援。
公孙瓒正愁没有借口到邺城杀了韩馥,这下正好,韩馥自己把脑袋送上门了。公孙瓒让田楷统领大军,自己带着三千白马义从日夜兼程,急赴邺城。
麴义接到韩馥的书信后,心花怒放。如果此次能借着援助韩馥的机会夺下邺城,占据魏郡,那半个冀州就算到手了。但这样一来,势必要和公孙瓒产生冲突。麴义为了稳妥起见,一面急书张燕,请他率军南下以为接应,一面书告驻守壶关的杨凤,请他派兵赶到邯郸相助。他想了一下,又给长公主和朝廷上了一份奏章,把韩馥和公孙瓒添油加醋地污蔑了一顿,最后说,公孙瓒既然和韩馥打起来了,那我就不能不出手了。考虑到北疆和幽州的关系,是不是请长公主和朝廷急书刘虞,稍做解释,免得将来和幽州闹翻了。另外,是不是请长公主和朝廷给我增派一支援兵?公孙瓒有一万铁骑,我没有,能不能让度辽将军赵云或者骧武中郎将卫峻率铁骑南下冀州?
麴义让樊篱领一千人守邯郸,自己带着文丑、何风、徐晃、雷重四将,七千大军急赴邺城。
邯郸到邺城不过一百五十里,两天就到了,但他们走到距离武城的时候,和公孙瓒相遇了。麴义立即警觉起来,有这么巧?我到了,公孙瓒也到了?麴义的前锋营是何风,他打马上前拜见了公孙瓒之后,问他,大人不是在渤海、甘陵一带和黄巾军激战吗?怎么有空到了邺城?
公孙瓒冷哼一声没言语。何风刚才非常嚣张,虽然下马了,也行礼了,但那表情,那挺直的腰板,那勉强举起来的手,那说话的语气,哪象一个下官?他都没正眼看公孙瓒。公孙瓒看到他是北疆军最高级别的校尉,又是李弘的手下,强忍着没说话。何风看他不理自己,脸立刻就放下了,翻身上了马,气势凌人地说道:“大人是不是想进城抢劫啊?”
公孙瓒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你算那根葱,敢这么跟我说话。他一挥手,“给我拿下。”
何风早有准备,手中马鞭凌空甩动,“啪……”一声响,身后几十个亲卫一起举起了弩弓。跟着战鼓擂动,一百步外的两千大军发出一声震天狂吼,“杀……”
“公孙瓒,你敢再进一步,老子就放箭……”何风趾高气扬地叫道,“不要以为你是大将军的兄弟,老子就不敢打。老子照打……”
公孙瓒大吼一声:“小子你活腻了……擂鼓……给我擂鼓……”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公孙范急忙拉住公孙瓒,小声说道:“大哥,不要上当,我们好像中计了。北疆军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这也太巧了一点。”
公孙瓒冷笑,英俊的面孔剧烈地抽搐着,“你才看出来?韩馥这个混蛋,竟敢骗我。快,拿我的手令,再调五千铁骑。这次我要剥了他的皮。”
公孙范担心地看看他,“大哥,那你可不要和大将军打起来。我们不能上了别人的当。”
“这个小子太嚣张了,我要替大将军教训教训他。”公孙瓒咬牙切齿地说道,“北疆一个校尉都这么嚣张,那一个将军还得了。”
将军果然更嚣张,极度嚣张。
麴义把公孙瓒骂了个狗血喷头,口水都溅到公孙瓒的脸上了,但公孙瓒不敢伸手去擦,麴义的将军级别比他高整整三级,而且还是持节钺,完全可以把他抓起来,他不忍也得忍。麴义骂累了,然后狠狠抽了他一鞭,“给我滚。”
公孙瓒睚眦欲裂,躬身退下,带着白马义从走了。
文丑望着公孙瓒的背影,小声说道:“这个仇算结定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冀州热闹了。”麴义愤怒地说道,“走,进城,叫韩馥立即给我滚蛋。”
韩馥当然不会滚蛋,他请麴义滚蛋。
邺城有一万大军,韩馥怕什么?他以为只要挑起了北疆军和幽州军的矛盾,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但事情却突然起了变化。
斥候急报,袁绍回来了。
韩馥蓦然醒悟,自己中计了。他急忙派人去抓审配,他问审配,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竟然出此绝计陷害我。审配镇定自若,坦然说道,你是冀州牧,我是冀州府的法曹掾,何来背叛一说?我只忠诚于大汉,忠诚于审家先祖。至于说陷害,更谈不上,我只能说大人不识时务,愚钝无知。刀已经架到你脖子上了,你还不知道。我这是救你,你知道吗?你要是再不把冀州让出来,你死定了。韩馥黯然长叹,请审配离开了府衙。
袁绍和公孙瓒会合后,商议了很长时间。因为冀州突然多出了北疆军,形势立即变得扑朔迷离,错综复杂了。
公孙瓒现在当然没有机会拿下冀州了,他只能把这个心思放在心里,一步步来。以他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和北疆抗衡。不过他也不能让北疆占到便宜,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帮助袁绍夺取冀州。
袁绍心情不错,有说有笑。他回来的非常及时,虽然背上的伤还很痛,不过完全值得。形势发展到现在,冀州已经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这让他很兴奋,也暗暗庆幸自己的运气。有时候计策再好,没有运气也是白搭。
袁绍说,目前北疆军抢去了四个郡,我没那个本事抢回来,你也没有,所以我们只好各自让一步。渤海郡你先拿去,这个太守由谁来当,你自己定。公孙瓒哪里看得上一个渤海郡,他眯着眼睛问道:“本初兄可打算把那四个郡夺回来?”
袁绍心里一喜。公孙瓒这么快就对冀州有想法了?看来这天下的确没人可以拒绝权势和财富的诱惑。
袁绍微微笑道:“只要伯珪兄愿意帮我,我把这冀州让给你又如何?”
公孙瓒暗自吃惊,沉吟不语。袁绍志不在冀州,难道他志在天下?想起袁绍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公孙瓒若有所悟。
公孙瓒的五千铁骑到了,两军随即会合一处,气势汹汹地直奔邺城而来。
韩馥不是朝廷的三公了,但袁绍还是。袁绍以监御史兼领渤海太守,他的官比麴义要大。麴义看到袁绍突然回来了,黑山黄巾军也退回去了,知道这一趟算是白跑了。不过,他可不希望两手空空地回邯郸。
陈琳来见麴义,说了韩馥一大推的不是,最后说道,“尤其让人无法容忍的是,他竟然置天下社稷存亡于不顾,置百姓生死于不顾,蓄意挑拨北疆军和幽州军的关系,意图挑起战事,祸害国家。这种人不杀,社稷何时能安?”
麴义不耐烦地说道:“袁绍不就是要做冀州牧嘛,你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陈琳神情尴尬,张着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做不做冀州牧,怎么做冀州牧,和我无关,我只要钱粮。”麴义挥手说道,“还有,你告诉袁绍,叫他对洛阳的人打声招呼,不要没事找事。迁个朝廷到洛阳,哪有许多扯皮?再这么扯下去,天都要下雪了,社稷倒要崩塌了。”
陈琳鄙夷地瞅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大人,你也是名门之后,怎么毫无礼节。袁大人是你的上官,你应该尊称他为袁大人,怎么能直呼其名?我要是一口一个李弘,不称呼大将军,你听了是什么感觉?”
麴义剑眉高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这是跟我说话?”
陈琳四下看看,“这里还有人吗?如果没有人,那就是和你说话。”
“你找死……”麴义猛地一拍案几,冷声说道,“来人,拖下去,重鞭五十。”
城外有数万大军虎视眈眈地盯住邺城,城内有十几张嘴围着韩馥,逼着韩馥主动让出冀州牧的位子。
韩馥至死不从,“头可断,圣意不可违。袁绍骄恣不法,图谋不轨,必遭天谴。”
都官从事朱汉和韩馥有仇怨,他趁此机会围住韩馥的府邸,抓了韩馥的儿子,当着韩馥的面把他儿子的两条腿活生生地打断了。韩馥悲愤至极,拿起官印狠狠地砸到地上,“拿去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这般恶人能猖獗几时。”
当天下午,韩馥带着家眷离开了邺城,返回老家豫州颖川郡。冀州府十几名从事掾属,数十名卫士随其而去。
韩馥刚刚离开邺城,袁绍就进城了。长史耿武和别驾闵纯挟愤报复,夹在欢迎袁绍进城的官吏当中拔刀相刺。袁绍本想饶了他们性命,但郭图说,姑息养奸,将来必为奸所害,还是杀了好。袁绍把他们杀了,同时把朱汉也杀了。朱汉的恶行激怒了邺城门阀,不杀不足以平愤。
袁绍急书长公主和朝廷,历数韩馥祸国之事,“韩馥自感罪孽深重,无颜再领冀州之事,挂印而去。如今冀州危难,冀州诸吏又百般相求,臣推辞不过,暂领冀州牧事。臣虽才能浅薄,但必为国尽忠,死亦无憾。
七月下,麴义率军返回邯郸,把冀州发生的事详细禀奏了长公主和朝廷,同时抄报骠骑大将军李弘。麴义在奏章中说,我们暂时不会和袁绍、公孙瓒发生正面冲突,但考虑到北疆军在冀州的兵力严重不足,还是请调塞外铁骑南下冀州相助。
****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八月。
八月上,洛阳。
大臣们对诸事的争论迟迟没有结果,长公主和朝廷何时返回京城,渐渐成了一件难上加难的事了。
由于朱俊的威名以及他和北疆特殊的关系,朱俊的意见非常有份量。七月的时候,他对大臣们说,这么争没有意思,还是先把长公主和朝廷迁回来吧。但长公主和朝廷回迁,牵涉到皇宫和诸多府衙的修缮整理,这些都需要钱。因此朱俊说,大家既然暂时不愿意向朝廷上缴赋税,那就先借点钱给朝廷应应急吧。
没人应声。
张温气得当场就拂袖而去。这也是大汉的臣子?这也叫拯救社稷?
朱俊苦口婆心地劝说,安平国相张岐不满了,“朱大人,你已经不是朝官了。如果不是尊敬你,我们早把你赶走了。”
张岐这句话差点把朱俊气晕过去。
弘农太守杨懿、陈留太守张邈、徐州刺史府的王朗、兖州牧府的刘翊等十几位官员纷纷指责张岐。当天晚上,十七个州郡大吏代表十七个州郡府衙联名上书举荐朱俊为“车骑将军,行车骑将军事,主掌洛阳诸事。”
这份上书送到晋阳,长公主自然会诏准,所以朱俊的身份立即就确定了下来,并成了洛阳城里官职最大的大臣,但这件事前前后后闹了很长时间,事情又耽搁了。
这时,从冀州传来韩馥让位于袁绍,袁绍继领冀州牧的消息。
接着又从豫州传来黄巾军攻打陈国、汝南,而各路州郡大军不打黄巾军却打北疆军的消息。
继而又从南阳传来刘表攻打袁术的消息。
洛阳城里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再也没有议事的兴趣。
张邈站起来长叹道:“散了吧。就算现在天子在洛阳,又怎么样?散了吧……”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20节
冀州牧韩馥的为人和口碑一向不错,一年多来他兢兢业业地治理冀州,积极参加讨董,为各地州郡输送了大量的钱粮,功绩是有目共睹的,但袁绍竟然把他赶走了。从朝廷方面来说,一个郡太守把一个州牧赶走了,下官赶走上官,这实在让人无法相信,这还有天理,还有律法吗?从讨董联盟方面来说,韩馥一直极力支持和拥戴袁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袁绍却毫无道理把韩馥赶出了冀州,这实在让人寒心,也让人失望至极。
各地州郡官本来对袁绍寄予了厚望,认为他能高举讨董大旗,振兴社稷,但今日看来,他们大错特错了。
袁绍一面向朝廷示好,一面拿着所谓的“承制诏书”为所欲为,这本身就让州郡大吏们心有怨言。此时他再把韩馥从冀州赶走,大家也就彻底明白了袁绍的心思。袁绍的确有宏图大志,但他志不在冀州,而在天下。
此事也从另外一个侧面告诉正在洛阳争吵不休的大臣们,他们的争吵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天子也好,长公主也好,长安朝廷也好,晋阳朝廷也好,无论他们在什么地方,都已经是一个摆设了。现在袁绍赶走了韩馥,占据了冀州,谁能拿他怎么样?今日的天下已经变了,大汉已经名存实亡了,从董卓开始,到袁绍、袁术、刘表、刘虞,再到骠骑大将军,谁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既然这样,我们还在这里争什么?吵什么?张邈一甩袍袖,扬长而去。
州郡官吏们各怀心思,有的高兴,有的愤怒,有的悲伤。大家紧随张邈之后,纷纷告辞要走。朱俊和张温等人极力挽留。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怎么能一哄而散?你们对大汉的忠诚到哪去了?难道在你们的心里,大汉已经倾覆了?
蔡邕悲愤交加,指着高祖和世祖庙的方向大声喊道:“你们要走也可以。离开洛阳前,请诸位去拜祭一下高祖、世祖,然后拍拍自己的良心,你们对得起谁?”
****
八月上,扬州刺史周乾、山阳太守袁遗、彭城相汲廉、沛相袁忠等郡国兵马陆续赶到豫州。在扬州刺史周乾和梁国相程景等人的斡旋下,陈国相许玚和汝南太守徐璆握手言和,然后大家合兵一处,推举周乾为大军统帅,领四万大军急赴颖川阳翟城。
颜良和田畴的一万三千大军连续激战后,损失严重,尤其是对孙坚一战,北疆军伤亡了四千多人。现在两军加在一起只有八千多人,兵力上无法和州郡联军抗衡。颜良非常着急,要派人向骠骑大将军求援。
田畴笑道:“一帮乌合之众,不值一提。我写几份信,就能让这些人作鸟兽散。”
田畴随即急书扬州刺史周乾,澄清误会,“当天夜里袭击周昂大人和许玚大人的军队有两支,先是桥蕤,后是孙坚,和我们北疆军没有任何关系。大人如果不信,可以问问许玚大人。以我看,大人是被人利用了。大人如果稀里糊涂的送了性命,那富裕的扬州会拱手送给谁?”
田畴又给许玚写了份书信,“那天夜里,周昂和桥蕤相约攻击你,后来汝南太守徐璆又打你,其用意不问可知,袁阀是要把你许阀连根拔掉。我建议你还是趁早回陈国招募兵马,把黄巾军赶到汝南去,否则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田畴给汝南太守徐璆也写了封信,“徐大人过去支持袁术为袁阀家主,现在又帮助袁绍谋夺豫州,你这样左右摇摆两面讨好,必为袁绍和袁术所不齿,将来他兄弟无论谁占据了豫州,都要把你赶出袁阀。大人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不要被人杀了还不知道是谁杀的。如今黄巾军长驱直入,汝南如果遭劫,大人恐怕死得更快。”
田畴急书袁术,“如果我们现在退出阳翟,任由袁绍占据豫州,大人将面临怎样的处境?首先大人这个袁阀家主肯定做不成了,其次南阳马上就成了袁绍的囊中之物,而大人要么摇尾乞怜做袁绍的忠实奴仆,要么惶惶如丧家之犬四下逃窜。大人唯今之计,就是立即和我们联手。这样大人不但可以保住半个豫州继续做袁阀的家主,还可以集中精力击败刘表,占据荆州,从而确保自己进退无忧。”
田畴急书彭城相汲廉,“去年北疆军曾千里迢迢赶到徐州,帮助你们击败黄巾军,此等千里相助之情,大人难道忘记了?骠骑大将军出自幽州,与你们刺史陶谦大人颇有渊源,他们还曾在西疆战场上并肩杀敌,交情非同一般。以陶谦大人的为人,他命你率军到豫州,应该是攻打黄巾军,而不是攻打北疆军。如今大人违反陶谦大人的命令,擅自率军围攻北疆军,将来你回到徐州后,如何向陶谦大人交待?”
田畴急书山阳太守袁遗、沛国相袁忠,“豫州是袁阀根基之所在,但由于袁绍袁术兄弟阋墙,实力大减。今袁绍在兖州与黄巾军激战,袁术和刘表纠缠不休,两人的主力大军都无暇顾及豫州。如果我北疆军趁此良机全力帮助许阀占据豫州,你袁阀将何以立足?不要忘了,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主力都在京畿弘农郡,只要我坚守十天半月,固守待援,你们必定大败而逃。你们可以逃,但袁阀必定会被我连根拔除,请两位大人三思。”
八月中,陈国相许玚、梁国相程景以黄巾军何仪率军攻打梁国、陈国为由,率先退出联军,急速南下。彭城相汲廉随即以南下相助为由,跟着他们就走了。
汝南太守徐璆听说黄巾军已经打到陈国,马上要到汝南了。顿时心急如焚,急忙向周乾、袁遗告辞,也走了。
周乾和袁遗等人商量了一下,觉得现在攻打阳翟实在太冒险。骠骑大将军就在京畿,北疆军的主力也在京畿,一旦激怒了骠骑大将军,后果不堪设想。袁遗说,孙坚的长沙军一路北上讨董勤王,很厉害,把董卓都打跑了。一年多来也只败了两次,但两次都败给北疆军。一次败给徐荣,差点被困在广成关饿死了,一次败给颜良,全军覆没。我们没有绝对的致胜把握,不能和北疆军交战。
就在他们进退失据的时候,袁绍送来急书,不要打了,立即屯兵颖阴,和北疆军形成对峙局面即可。
周乾和袁遗等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八月初,龙骧将军徐荣率军渡过黄河,准备南下豫州。
八月上,骠骑大将军李弘先后接到了麴义和朝廷的文书,知道袁绍已经占据了冀州。他和徐荣商议了很久,觉得冀州形势变幻莫测,实在很难预测未来形势的发展,夺取冀州的难度越来越大。
李弘对徐荣说,北疆要想度过危机和得到发展,必须要占据冀州、关东和关中这三个地方的其中一个。当初审配到北疆的时候,曾对我说过此事,也给我做了一番分析。后来卢植大人也说过同样的话。卢植大人和朝廷都建议占据关东,而我们的意见是占据冀州,但现在看来,占据冀州的难度太大,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先前的预料。你看,我们要不要改变策略,先占据关东?
“大将军的意思是放弃冀州?”徐荣皱皱眉,担忧地说道,“但占据关东,我们就要承受董卓、袁绍、袁术和各地州郡力量的围攻,形势会更加险恶。”
“从北疆目前情况来看,虽然我们拿到了冀州四个屯田郡国,秋收后的粮食会有很大增加,但最多也只能保证五万大军的正常需要。如果要打仗,粮食还远远不够。今年河东多了十几万灾民,如果下半年或者冬天再受点灾,我们就很难在关东立足了。”
“但是,我们如果不把关东拿下,就无法控制豫州,也无法到豫州、荆州的南部或者扬州的九江、庐江一带买粮。”李弘说道,“没有足够的粮食,我们既无法在关东立足,也无法攻打冀州。”他看看沉默不语的徐荣,突然问道:“你看,我们能不能和公孙瓒联手?毕竟我们是多年的朋友……”
徐荣摇摇手,“我们能想到这一点,袁绍也能想到。这次如果没有伯珪(公孙瓒)的帮助,袁绍怎能轻松拿下冀州?伯珪从来不做吃亏的事。这次他帮劝袁绍夺取了冀州,袁绍必定要给予他丰厚地回报。而袁绍为了保住冀州,肯定会把冀州和伯珪紧紧地捆在一起,所以将来我们和伯珪之间必定要为冀州的钱粮赋税发生激烈的冲突。”
徐荣长长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发生太傅大人这件事,如果我们能早一点预料到公孙瓒可能南下,如果我们一直和他保持密切的联系,也许,我们在他到冀州后,还能说服他帮助我们拿下冀州。但因为我们的疏忽,或者说……”他看看李弘,苦笑道,“或者说由于我们迟迟没有拿下冀州的决心和行动,所以我们丧失了这次机会,也丢掉了一个最好的朋友。”
李弘苦笑,“当真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不让羽行(鲜于辅)去冀州,也不让我去冀州,显然是没有信心说服他。伯珪的脾气你知道,他这个人和你好起来,把头给你都行。但一旦和你翻脸,他誓死都要把你杀了,把你剥皮抽筋。”徐荣叹道,“这次我们和他翻脸,不是为了私人恩怨,而是为了各自的生存。北疆需要生存,幽州也需要生存。北疆的将士需要吃饭,幽州的将士也需要吃饭。所以,我们和伯珪之间,迟早都要翻脸,但现在翻脸,比将来翻脸好。”
李弘黯然无语。
“先拿下关东。”李弘说道,“我们拿下关东后,袁绍只有两条路可走。他如果兴兵攻打洛阳,冀州就给公孙瓒抢去了;他要想保住冀州,徐图后策,那他就要和公孙瓒打起来。冀州这块肥肉,不是想吃就能吃的。”
“是啊,稍不留神,就有可能给哽死了。”徐荣点点头,缓缓说道,“我们如果现在打冀州,肯定要面对袁绍、公孙瓒和其他州郡兵力的联合攻击,所以我们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出兵时机。我同意你的计策,先拿下关东,静待时局变化。”
八月中,骠骑大将军李弘、龙骧将军徐荣率北疆军进驻洛阳城。
同日,建骠骑大将军府洛阳行辕。
同日,骠骑大将军召见安平国相张岐、陈留太守张邈等大臣议事。
八月下,徐荣率军南下豫州颖川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颖阴城。同日,扬州刺史周乾、山阳太守袁遗、沛国相袁忠接到骠骑大将军信,邀请他们到洛阳议事。
八月下,田畴携带骠骑大将军信,领三千黑豹义从急赴陈国、梁国、汝南郡,邀请许玚、程景、徐璆到洛阳议事。
八月下,吴雄率五千大军,进驻汝南郡的汝阳城。(汝阳城乃袁阀老家,有宗族子弟数千人。)
八月下,刘表接到骠骑大将军书信,急速退兵。孙坚留驻朝阳城,防备刘表进袭。
八月下,颜良携骠骑大将军信,亲自赶到宛城,邀请后将军袁术到洛阳共商国事。刘和也随颜良一同北上。
八月下,沮授携骠骑大将军信,日夜兼程赶回冀州。
****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九月。
九月初,袁绍以八百里快骑送来回信。
袁绍向长公主献请罪表,答应长公主和朝廷暂时搁置皇统之争,放弃承制诏书,承诺十月秋收后,一定向朝廷上缴赋税。
袁绍同时急书洛阳诸大臣、各地州郡大吏,恳请他们以社稷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暂时搁置皇统之争,遵从长公主和朝廷的所有旨意,尽快把长公主和朝廷接到洛阳,恢复朝廷诸府,以图早日振兴大汉社稷。
袁绍的影响力相当惊人,到了九月中的时候,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豫州、荆州等所有能联系到的州郡大吏全部上表,信誓旦旦地表示愿意遵从长公主和朝廷的所有旨意,答应在十月秋收之后上缴赋税。
九月下,洛阳诸事尽皆办妥,张温急速北上迎接长公主和朝廷返回洛阳。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21节
九月下,洛阳,显阳苑。
骠骑大将军李弘到了洛阳后,没有进城,而是在显阳苑扎营,建洛阳行辕,信守自己不进洛阳的承诺。同时向大臣们一再表示,只要长公主和朝廷过了黄河,自己马上率北疆军主力返回河东。
由于长公主和朝廷回迁洛阳的事已经商量妥当,十月秋收秋种也即将开始,各地州郡大吏们随即向李弘和朱俊告辞。李弘为了感谢大臣们,特意在行辕置酒相送。
李弘知道这次各地州郡大吏之所以能在接到自己的书信后急赴洛阳,能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搁置分歧迅速达成诸多协定,不是因为自己的强悍武力,也不是因为刘和带到洛阳的那份天子将国事尽数托付长公主的承制诏书,更不是因为袁阀的尽力相助和袁绍诚恳的劝抚,而是因为当前越来越残酷的形势。
各地州郡大吏们为形势所逼,不得不匆匆到京,希望能够依托长公主和朝廷的威严整合力量,尽快扭转当前危局。这既是为了自己的生存,也是为了国祚社稷的长久命运。
两年了,从桥瑁、袁绍等人接到三公檄文举兵讨董以来,董卓不但没有死,反而越来越厉害了。而更加可怕的是,黄巾军暴乱的浪潮席卷了大汉半壁江山,从张角到张牛角到张燕,他们都没有把黄巾军发展到今天这种势不可挡的地步。如今西面有董卓,东面有黄巾军,这两个敌人中的任何一个如果不立即加以剿杀,任由他们发展,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必能倾覆社稷,横扫天下州郡。
现在董卓正在关中舔着自己的伤口,恢复元气,随时都有可能呼啸而下,肆意吞噬州郡。而各地州郡却因为陷入和黄巾军的苦战,伤痕累累,再加上骄恣枉法图谋不孰的州郡大吏越来越多,尤其是袁绍的做法,让大家心怀不满,彼此不再信任,这直接导致了各地州郡力量的削弱。这时各地州郡如果遭到董卓和黄巾军的前后夹击,其命运可想而知。所以袁术、许玚、周乾、袁遗、张邈等州郡大吏为了自己的生存,不得不把阻挡董卓出关的希望寄托在骠骑大将军身上。只要董卓不出关,只要董卓和骠骑大将军互相牵制,他们就能腾出足够的时间互连纵横,以最快的速度击败黄巾军,以最快的速度发展自己的实力,然后再图稳定社稷之策。
天下已经大乱了,这一点,州郡大吏们都很清楚。今天这种局面的形成,不是因为黄巾军的强大,也不是因为董卓的强悍,而是因为大汉失去了天子和朝廷,失去了凝聚力。各地州郡失去了指挥和方向,只好各自为政。结果力量骤然分散,拳头张开之后,五指没了力气,只好任人宰割凌辱了。
李弘在给诸位大臣的书信中充分表达了这种意思,我们之间的矛盾不过是皇统、是观点、是治国策略方面的矛盾,我们之间的争战不过是内讧、是兄弟阋墙而已。我们完全可以搁置分歧,求同存异,然后在长公主和朝廷的指挥下,联合力量,共击叛逆。等将来社稷保全了,百姓安定了,我们可以在朝堂上慢慢解决分歧,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解决分歧,要兵戈相见,要玉石俱焚?
州郡大吏们面对关中虎视眈眈的董卓,面对排山倒海一般的黄巾军,面对北疆军血淋淋的战刀,面对袁绍、袁术、孙坚、刘表这些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地方势力,也只有选择到洛阳议事了。
周乾、张邈、许玚、徐璆这些人和袁绍、袁术的想法其实一样,他们既不相信骠骑大将军李弘的承诺,也不相信长公主和朝廷的作用,他们需要利用长公主和朝廷制约骠骑大将军,需要利用骠骑大将军的武力对抗董卓,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和发展自己的实力。所以他们很爽快,很慷慨,也很合作,该让步的统统让步,不该让步的就先放到一边,双方都没有任何损失。
李弘对各地州郡答应上缴赋税的事根本不抱希望,他只要粮食,北疆缺的不是钱,而是粮食。扬州、豫州两地的州郡大吏答应了李弘,今年十月秋收之后,可以卖一部分粮食给北疆。另外,刘表也回书李弘,只要袁术让开通往襄阳的路,北疆商贾可以到长江两岸的所有郡县去买粮。这个结果有点出乎李弘的预料,他担心事情出现变故,立即从府内挑选了十位掾属,每人带一百名虎贲卫士携带钱财急速南下。李弘对他们说,不管想什么办法,无论是陆运还是水运,你们都要把粮食买回来。即使是明年春上回来都没有关系,只要有粮食到北疆。
筵席上,大臣们喜笑颜开,相谈甚欢。
临近散席时,李弘说,按照行程推算,长公主和朝廷十一月底可以抵达洛阳,然后就是筹划重建新朝的事。在坐诸位大人今年年底肯定要回京议事,到时你们再聚。当然,我是不在了,至于留驻洛阳的北疆军,在南北两军重建之后也将即刻撤回河东。振兴社稷的大业,就仰仗诸位大人的努力了。
由于长公主得到了天子的承制诏书,她现在可以代行天子事,拜封官爵,所以朝廷的庞大机构也就可以全部恢复了。李弘说重建新朝其实就是指长公主要拜封三公九卿,重置百官。当日刘和到京后,把那道空白圣旨悄悄递给了李弘。李弘召集张温、徐荣三人私下商议了一下,随即由张温主笔,写了一份承制诏书。有了这份承制诏书,长公主可以名正言顺地主掌国家权柄,那将来的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大臣们听了李弘的话,并没有多少兴奋之色。大家谦虚了几句,又奉承了李弘几句,然后纷纷告辞而去。
李弘特意送了袁术一程。
“我要谢谢公路兄。上次公路兄让子泰(田畴)带给我的话,让我受益匪浅。”
“呵呵……”袁术干笑道,“大将军和那个田子泰的确是受益匪浅了,但我却受害匪浅。”
李弘笑笑,亲昵地拍拍袁术的后背,“这样吧,我退出洛阳后,就把豫州给你。”
袁术惊愣地看了他一眼,十分怀疑地说道:“你想通了?”
李弘点点头,“我也是被逼无奈,否则我进洛阳干什么?你也看到了,虽然我极力辩解,做了种种努力,但他们依旧把我当作董卓第二。别看他们嘴里不说,但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我还是一清二楚。”
“既然这样,你把文台(孙坚)打得那么惨干什么?”袁术不满地说道,“你这样做,太过分了。当初文台接到我的信后,立即带着人马北上,一路杀到洛阳城下。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但结果呢?结果他现在一无所有。你让我怎么做人?怎么对得起他?难道就这样让他两手空空回长沙?他现在就是想回长沙也回不去了。文台和你这个仇算是结下了。”
李弘苦笑,“我和朱俊大人已经说过了,等长公主和朝廷到了洛阳后,就请文台兄回京重建南北两军。文台兄可以做卫尉统领南军,也可以任职光禄勋宿卫禁中。你看这样如何?能不能补偿他?”
袁术摇摇头,不客气地说道:“大将军,你不要拿这种话来搪塞我和文台。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事,你还指望我们相信?长公主?朝廷?”袁术一阵冷笑,用力冲着李弘摆摆手,“大将军,你如果把我和文台还当兄弟,那你现在就把豫州给我。文台还是豫州刺史,我还是领荆州,这样我们兄弟还有的做,否则,过了这个冬天,大家兵戈相见。”
李弘诧异地看着他,“你担心什么?难道担心我说话不算数?”
袁术用力拍拍李弘的胸脯,“你怎么想的,我知道,你要粮食,要打冀州。但袁绍也不是好惹的,他把公孙瓒那个笨蛋拉到了冀州,一起对付你。”袁术接着又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是谁?我是袁术,他袁绍皱皱眉,我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你知道袁绍接下来要干什么吗?你是不是等着袁绍和公孙瓒先打起来?”
李弘笑道:“是啊,我是在等这个机会,我一个人打袁绍和公孙瓒两个,实在太困难。”
“你以为袁绍是白痴啊?”袁术不屑地笑道,“他前头送走一头狼,后头迎来一头豹子,他找死啊?他的目的太明显了,他就是想把你诱到冀州和公孙瓒誓死相搏,然后董卓就会趁机打北疆。在洛阳和北疆之间,董卓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北疆。你腹背受敌,北疆必定崩溃,北疆崩溃了,大将军还有多少实力?”
“董卓和你两败俱伤,洛阳就是袁绍的囊中之物。”袁术笑道,“你现在把豫州给我,我感激你,我还有时间扩展实力。但如果等到你难以支撑的时候才把豫州给我,我不但不感激你,我还会打你,我会趁机落井下石,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哈哈……”李弘大笑,一把搂住了袁术略显单薄的肩膀,“好,好,我把豫州给你。路中悍鬼袁长水,果然擅长拦路打劫,哈哈……”
“你不要和我打哈哈……”袁术一脸严肃地说道,“你立即下令让徐荣、颜良、田畴,还有那个吴雄,全部撤出豫州。豫州只要在我手上,豫州的驰道对北疆来说就是畅通无阻。”
“好,北疆军全部撤出。”李弘笑道,“不过,田畴和吴雄要暂时留在阳翟,免得让袁绍知道了,又出什么波折。”
“你不要担心,这事我会小心的,否则怎能杀死袁绍?”袁术高兴地说道,“袁绍拿到了冀州,也就等于拿到了洛阳,他现在就怕你赖在洛阳不走,不去打冀州。所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命令各地州郡给你提供粮食,帮你维持洛阳和豫州、荆州等地的稳定。”
李弘连连点头赞道:“你说得不错,这次袁绍的确很帮忙。不过,公路,我说句你不要不高兴的话,袁绍的实力好象比你……”
“你担心你自己的事吧。”袁术笑道,“你留在洛阳要遭到围攻,打冀州又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我看你怎么度过这一关。你如果大难不死,将来我们在长安相聚。”
李弘送走袁术,回到行辕,把自己和袁术的对话对徐荣说了一遍,“你看,我们要不要帮助袁术在洛阳站稳脚跟?”
徐荣想了很长时间,“帮助袁术先行占据洛阳,虽然可以让袁绍、袁术兄弟互相攻伐的时间更长,可以给我们腾出更多的时间稳定冀州。但我们必须要考虑到一个可能,那就是袁绍在实力不济的情况下,和袁术握手言和。他们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兄弟之间吵嘴打架很正常,说好也就好了。这样一来,袁阀的力量合二为一,不但可以抗衡董卓,也可以抗衡我们北疆。所以我们只能小小地帮袁术一把,让他们两人的实力维持在一个相等的水平上,然后以洛阳为诱饵,让他们兄弟自相残杀。这个办法还是最稳妥的,不容易出现变故。”
李弘担心地说道:“袁术如果不能在短期内击败刘表拿下荆州,我们现在即使把豫州给了他,他也很难和袁绍对垒。我们腹背受敌,他何尝不是?”
徐荣考虑良久,还是坚决摇摇头,“大将军,这个险不能冒。如果他们兄弟携手,北疆就要三面受敌。冀州没有站稳,洛阳我们绝不能放弃。”
李弘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能和袁术联手,把兵力全部抽调到冀州,攻占冀州的把握就要大多了。兵力不足,兵力不足啊。”
“如果董卓只是牵制攻击,我们在河东方向就无需派驻重兵。”
李弘苦笑,“他可是一代名将啊。”
****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十月。
十月初,玉石急报,牛辅、李傕、郭汜、乡济、樊稠、贾诩率四万大军出潼关,北疆军抵挡不住,已经后撤一百里,请求增兵支援。
十月初,典农中郎将张白骑急报,河东屯田兵聚众闹事,河东军屯的秋收秋种陷于瘫痪,请求派兵震慑。
十月初,朝廷圣旨到。九月中的时候,上党郡长子城民屯百姓因为一头耕牛的事和民屯官吏发生纠纷,由于官吏处置不当,激怒了百姓,引发了百姓骚乱。愤怒的百姓随即砸毁了县衙,包围了府衙,继而和前去维持秩序的北疆军发生了冲突。监御史府陈好立即前去调查,不料此事越查越大,上党郡数十名大小官吏和朝廷数名大员全部牵扯其中。朝廷大乱,诸府瘫痪,长公主请骠骑大将军速速回晋阳主持大局。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22节
深秋,万木枯黄,满目萧瑟,轻轻拂过的微风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李弘拍拍稍显不安的飞雪,抚摩了几下它雪白的鬃毛,抬头向天上看去。蔚蓝色的天空宽广而深邃,飘逸的白云下,一行大雁正振翅飞翔,向南飞去。李弘疲惫的心灵突然一阵战栗。大雁回家了,我的家在哪?
很长时间了,家人渺无音讯,李弘已经渐渐放弃了这种毫无希望的查寻。如果家人还活着,他们早就找到北疆了,当今天下,谁人不知道李弘的威名?家人大概不在了,大概已经葬身于战乱和灾患中了,虽然事实很残酷,但李弘还是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如果自己能稳定社稷,能让天下苍生安居乐业,或许自己能让这种悲惨的事不再发生,但自己能做到吗?
李弘喟然长叹。现在洛阳形势复杂,冀州那边毫无头绪,董卓为了压制和削弱自己的实力,又选择在十月这个秋收秋种的季节出击。更让人不安的是,北疆偏偏也在这个时候出事了。李弘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感觉自己心力交瘁,如履薄冰,疲惫欲死。
一行人静静地走在驰道上,气氛很沉重。
远处,几个衣裳褴褛的农夫正在地里忙碌着,他们漠然地抬头看看驰道上的军队,然后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李弘专注地看着他们。旁边的朱俊说道:“董卓对关东的破坏太可怕了。弘农郡几乎看不到人,就算有百姓,他们也躲在山里不敢出来。河南尹虽然情况稍好一些,但相比过去的一百多万人口,那就差远了。现在河南尹的二十个县加在一起人口能有二十多万就非常不错了。”
李弘收回目光,转头问道:“关东有半年没打仗了,这半年里都没人回来?”
朱俊摇摇头,痛心疾首地说道:“关东一百二三十万人,这两年因为战祸而死的就有几十万人,一部分被征做民夫死在战场上了,一部分饿死冻死了,还有一部分被当作军粮吃掉了。活下来的人,不是北上逃到河东,就是南下逃到扬州、徐州、豫州和荆州。生灵涂炭啊。大将军说关东没有打仗,可你看看荆州、豫州,看看冀州、兖州,哪里不在打仗?百姓没有活路,只有逃,他们不会回来的。虽然家乡好,可家乡烽烟四起,到处都是废墟,他们回来干什么?送死吗?”
李弘黯然无语。
“大将军,早点回去吧,把北疆保住。保住了北疆和北疆两三百万黎民,也就保住了社稷中兴的希望,保住了大汉振兴的中坚力量。”朱俊语重心长地说道,“晋阳也算是我大汉的根基之地,大汉的列祖列宗一定会保佑我大汉再次中兴。”
李弘没有丝毫的信心,他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拱手说道:“大人,不要送了,回去吧。洛阳之事,就尽数托付大人了。”
“再送你一程。”朱俊挥手说道,“请大将军代为呈奏长公主。由于董卓出兵潼关,关东危机重重,所以回迁一事暂时放弃。”
“长公主和朝廷回迁的事,今年肯定不行了,只有等明年了。”李弘叹道,“如果明年北疆情况有所好转,大人也重建了南北两军,那关东的安全基本上就可以保证了。”
朱俊心事重重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
十月上,关西弘农城,龙骧将军大营。
(关西这个关是指函谷关,所谓关西就是指函谷关以西,潼关以东的区域,汉代基本上就是弘农郡的范围。而关东就是函谷关以东区域。至于关中这个关却是指从四个方向拱卫长安的潼关、武关、萧关和大散关四个关隘,四个关隘中间的区域就是关中,包括长安、京兆尹、扶风郡和冯翊郡。)
接到折冲将军玉石的急报后,徐荣率部匆匆出了函谷关急赴弘农城,在桃林和烛水一带设置了三重防御,以阻击北军。
牛辅的攻击速度并不快,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玉石退到桃林后,即依托桃林塞展开了反击。
骠骑大将军李弘赶到弘农城时,前方打得正激烈。徐荣说,牛辅倚仗人多的优势,把从义(玉石)的反击打退了,现在他正在攻打桃林塞。
李弘指着地图上的函谷关说道,“实在挡不住,就把驻守函谷关的子善(颜良)和洛阳城的正清(高览)全部调过来。在大雪来临之前,我们必须确保北疆、洛阳和荆、豫两州的联系,以保怔我们从各地购买的粮食能顺利送达河东。”
“暂时无需调用更多兵力到关西。”徐荣指指地图上的烛水河,“俊乂(张郃)带着苌弓、陈践两营四千兵马驻防在烛水河两岸。如果我们在这里死守,北军渡河的损失必然惨重。”
“从董卓出兵关西的意图来看,他的目的应该是切断北疆和关东之间的联系,从而阻止长公主和朝廷南迁洛阳。”徐荣看看李弘,微微笑道,“洛阳议事时间拖得太久,董卓一定知道了长公主和朝廷即将南迁的消息。他可能认为以长公主和朝廷的威仪,必能联合各地州郡的兵马,共同讨董勤王,这样一来,他明年的日子很难过,所以他才有了这次攻击。”
徐荣手捻短须,慢慢说道:“以我看,他这次攻击的目的已经达到。由于北军大兵压境,关西、关东陷入危机,长公主和朝廷南迁的时间必然要延迟。等到十一月底十二月初,黄河结冰,两地往来断绝,长公主和朝廷南迁的时间就要拖到明年的二月底,也就是黄河化凌开河的时候。你看,董卓下一次的攻击时间,是不是应该在明年的三月初?”
“子烈,你的意思我明白。”李弘摊开地图,眉头紧锁。“你催我有什么用?明年三月之前拿下冀州,时间太紧了,我没有那么多兵力。而且我们一旦展开攻击,就要同时对付袁绍和公函瓒两个人。”
“按照我们的估算,公孙瓒有三万兵力。袁绍拿下冀州后,至少也有三万兵力,如果刘岱、王匡、曹操和张扬等州郡大军陆续北上,那么我们就要和九万到十万的大军对决。而我们呢?我们目前在冀州方向能调用的只有云天(麴义)、飞燕(张燕)和栖之(杨凤)三支大军,也就是两万四千人。子龙(赵云)的铁骑我们最多只能调用一半,边郡不能没有铁骑驻防,这样也只有两万九千人。双方的兵力有四到五倍的差距,实在没办法硬打,只有寻找合适时机。”
徐荣也是眉头紧锁,慢声细语地劝道:“去年对董卓来说,日子最难熬,但他硬撑了过来。从去年十月开始,董卓开始南下烧杀掳掠,一直到今年春天,他肥了,关中也得到了喘息。虽然关中六月的时候遭到了地震灾祸,但倒霉的是百姓,董卓不会拿一粒粮食出来赈济灾民的,他只会把灾民赶出关中,把包袱丢给别人。董卓有了钱粮,就会派北军不停地攻打洛阳。”
“洛阳就像董卓手中的一块肉,我们和袁绍、袁术,还有各地州郡大吏对这块肉垂涎三尺,都要来抢。结果我们自相残杀,实力损耗,而董卓却越来越强大。最后我们被这快肉所牵累,成了董卓的口中美食。董卓这次出兵潼关充分暴露了他的这种意图,他今天出兵打一次,明年春上再出兵打一次,洛阳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出兵,这样袁绍、袁术、其他人立即就会看出董卓的意图。袁绍如果不抢这块肉了,我们就没有机会打冀州,冀州也会越来越难打。我们无法打冀州,只好和董卓干耗,以北疆地方贫瘠,将来会被董卓活活拖垮。”
“所以,我们要立即改变策略。我们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你知道袁绍什么时候会和公孙瓒翻脸?到底会不会翻脸?你知道黑山和青州的黄巾军会不会因为公孙瓒的南下而遭受重创?如果黄巾军遭到了重创,冀州、兖州、青州的形势立即就会产生新的变化,这种新变化会不会对我们更加不利?”
李弘连连点头,“子烈,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如果明年三月董卓再攻洛阳,长公主和朝廷必定不能南迁,这样董卓的意图就暴露无疑了。袁绍考虑到自己的实力和其他各种因素,可能会改变策略,暂时放弃攻占洛阳,转而和公孙瓒联手稳居冀州,以逼迫我们在关东、关西之地和董卓对垒,并趁机断绝我们和各地州郡的联系,大幅削弱我们的实力。”
李弘苦笑道:“我也想马上出兵,抢在明年春天拿下冀州,但兵力不够怎么解决?粮草不足怎么解决?”
李弘以手指着地图上的冀州说道:“我们因为受到粮草制约,最早要到十一月才能展开攻击。这个时候,冬天已经到了,黄巾军会退兵,袁绍和公孙瓒可以集中兵力和我们对决。其次,冀州打起来了,我们就要防备董卓打河东,打洛阳。你这里只有两万大军,够不够?要不要增援?如果我们同时在两个战场上作战,其难度之大,危险之大,可想而知。第三,冬天打仗,我们需要调用更多的民夫,消耗更多的粮草。如果我们把平城屯田区的五万大军调到冀州战场,把子龙(赵云)的一万铁骑也全部调到冀州战场,冀州就有八万四千大军,也就是,我们至少需要征调五十万民夫。再加上你这里的两万多大军和十几万民夫,你算算,这个仗,我们可打得起?”
“我们无法和袁绍、公孙瓒、刘岱这些人相比,他们背后都有冀州、兖州、徐州、扬州、豫州等州郡支持,他们能得到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虽然这两年各地州郡遭到了黄巾军的攻击,但冀州东、北部的郡县、兖州西部的郡县,徐州、豫州南部的郡县都没有遭到黄巾军的洗劫。尤其是扬州,完好无损。如果他们决心要击败我们,上下齐心,我们是不是有绝对把握拿下冀州?”
徐荣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是啊,这个仗我们打不起,只有等机会了。”
“机会应该有。”李弘说道,“你只要把北军挡在弘农城以北,北疆和洛阳暂时就没有危险。而各地州郡则会明显感觉到董卓对他们的巨大威胁。他们为了自身的安全,会继续卖粮食给我们,支持我们的大军和董卓持续作战。同时,袁绍为了削弱我们的实力,也会想尽办法把我们尽早拉到冀州战场,让北疆陷入两面作战的险境。这样一来,我们既有了粮食,也有了进入冀州的机会。因为我们是联合袁绍打公孙瓒,所以无需更多兵力,也无需担心大军粮草不济。至于何时赶走袁绍和公孙瓒,彻底拿下冀州,那要看形势的发展,一步步来。我们早就说过,冀州不是说能拿下就能拿下的,需要一个过程,免得被哽死了。”
“但是,一旦董卓占据了函谷关,占据了洛阳,北疆就失去了和各地州郡的联系,失去了持续的粮食供应,也陷入了被董卓和袁绍两面包围的绝境。那时,冀州战场必然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北疆军可能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北疆形势也会急转直下,迅速恶化。”
李弘伸手拍拍徐荣,郑重说道:“子烈,关西战场的胜败,直接决定着北疆未来的命运和大汉这两年形势的发展。这个地方,目前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撑起来。我把它交给你了,胜也好,败也好,你尽力吧。”
徐荣神情肃穆,躬身应命。
“我再说一遍。”李弘拉着他的手说道,“胜也好,败也好,你尽力就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天要亡我大汉,我们这些为人臣者,除了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外,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两人依依而别。
徐荣站在河堤上,望着站在船头向他不停招手的李弘,心里一阵酸楚。大将军的背已经不像过去那么挺直了,数不清的危机接踵而来,像山一样沉重的压力让这位年轻的大将军无法承受,挺直的脊梁已经逐渐弯曲了。
****
十月上,河东,临汾行辕。
河东军屯出事,典农中郎将张白骑是要承担责任的,但李弘不想这个时候张白骑遭到朝廷贬黜。所以他给张白骑回书,请他想尽办法平息风波,这样自己回朝后可以在长公主面前极力为其辩护,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抽调兵力回援河东的事,当然是不可能了。同时他急书河东太守王瀚,请他帮助一下张白骑。军屯的事闹大了,对河东也没有任何好处。
李弘为了给张白骑足够的处理时间,过河后,他没有直接到临汾行辕,而是特意到蒲坂津去看了一下。北军在蒲坂津对岸屯有重兵,而驻守渡口的北疆军人数却不多,只有区区两千人。李弘非常担心董卓会趁机出兵攻打河东,所以他一再嘱咐驻防将士,务必小心防范。然后李弘又在盐铁都尉谢明的陪同下,到安邑城的盐池,到涑水河旁的涑水三官(钟官、技巧、辩铜三个官衙,是铸造钱币的地方)巡视了一番。
这天张白骑急书李弘,屯田兵聚众闹事一事顺利平息,屯田兵在军屯各级官吏的劝抚下,已经各回本营参加秋收秋种去了。
李弘闻讯大喜,急忙赶到临汾行辕。徐荣离开河东后,临汾行辕事由张白骑代领。他对李弘叙说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愤怒地说道:“朝廷太不象话,把军屯将士当牛当马,任意盘剥,这样下去,北疆迟早要乱。”
李弘看他怒瞪双目,非常激动,急忙笑着安慰了两句,然后问道:“军屯这几年不是一直都很好吗?朝廷修改了军屯之策?”
“军屯将士过去就很苦,这你知道。”张白骑说道,“他们农忙时耕田种地,农闲时垦荒修渠。另外还要训练,要戍防,要修缮城池驰道,有时候还要去打仗。一年哪有歇的时候?军屯区收割的粮食,一部分上缴,一部分留做自用,剩下很少一部分分给将士个人。将士们一年忙到头,除了吃饱肚子以外,根本没有节余。”
“这地已经连续种了四年了。地力损耗严重,收成一年不如一年。过去大将军每年给我们递减上缴粮食的数量,要我们首先保证将士们吃饱穿暖,但今年呢?今年大将军不管我们了,把我们丢给什么狗屁不是的朝廷。这帮伤天害理的混帐东西什么都不懂,不但不削减上缴粮食的数量,反而增加了,而且还不是增加一点点。如果按照他们要求的数量上缴,今年我们就是不吃不喝也凑不齐啊。”
李弘脸色顿时难看了,“朝廷现在由赵岐老大人主政,他主管民屯这么多年,难道他不知道?”
“民屯?民屯已经闹翻天了,难道大将军不知道?”张白骑激动地站起来,挥舞着双手说道,“赵岐太老了,一点用也没有。他被长安来的那帮奸臣完全架空了,说话象放屁一样。现在主政的是长公主府,是那帮奸侫说了算。他们合起伙来骗那个小公主,那小孩什么都不懂,被大臣们逼急了就哭,什么用也没有。”
李弘想起长公主胆怯地睁大眼睛,泪水扑簌簌流个不止的样子就想笑。唉,可怜的孩子。
“砰……”张白骑一拳砸到案几上,睚眦欲裂,“大将军,你还笑得出来,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好,好,好……”李弘哈哈大笑,连连告饶,“我错了,我错了,你说,你说……”突然他想起什么,指着张白骑问道,“你是不是到龙山大吵了一架?”
张白骑涨红了脸,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要不是这里有十万弟兄,我拿刀砍了他们。”接着他恨恨地骂了几句,继续说道,“当然了,我要是没这十万弟兄,他们肯定也要把我砍了。当时老大人气坏了,吹胡子瞪眼的,要把我砍了。后来仲渊(李玮)来了,把我拉出了龙山。”
“这么说,屯田兵聚众闹事,是你背后指使的?”李弘笑道,“只要李仲渊出现,必定没有好事。”
“大将军……”张白骑大声吼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死人了,事情不可收拾了,你才发威啊?”
李弘站起来,连连抚摩张白骑的后背,“子荫老兄,消消气,消消气。你知道这次除了你,还有谁请我回来吗?”
“听说朝廷已经下旨,长公主亲自请你回龙山主持大局。”张白骑看李弘一直神态悠闲,突然若有所悟,“这么说,鲜于大人和仲渊都没有给你写信?长公主和朝廷已经被他们逼得无法支撑,只好请你回来了?”
李弘笑笑,“我们在一起四五年了,头一次看你发这么大的火。”
“说实话,如果只有那份圣旨,我暂时还不会回来,因为羽行(鲜于辅)和仲渊都没有给我只言片字。很明显,北疆的事情,还在他们的控制之中。”李弘拉着张白骑坐下,继续说道,“洛阳的事比北疆的事要重要的多,仲渊显然知道我未必回来,所以借你的手策划了一次军屯风波,这样既能扩大事态威胁朝廷,又能催我速归。”
张白骑略显歉疚,“仲渊也是为了北疆,为了大将军啊。你前前后后有一年不在晋阳主持大局了,你知道北疆都发生了什么吗?你再不回来,北疆要完了,我要重上太行山了。”
李弘大笑,“你要是跑掉了,我就上太行山把你拽回来,哈哈……”
****
十月,冀州,邺城。
袁绍刚刚回到邺城,就接到了公孙瓒的急书。公孙瓒催讨渤海郡。
今年八月的时候,于毒、眭固重整兵力,再度向魏郡发起了攻击。袁绍、韩琼、潘凤随即领军迎敌。
河内太守王匡和张扬接到袁绍的命令后,随即率领新征募的五千大军向黑山、鹿肠山一带发起了攻击,以牵制黑山黄巾军在冀州方向的凌厉攻势。
同一时间,兖州牧刘岱、东郡太守曹操、济北相鲍信等州郡大吏也集结兵力,和黄巾军大帅司马俱在东郡、济北一带连番血战,意图切断司马俱和徐和之间的联系,以帮助公孙瓒在渤海、甘陵国一带击杀黄巾军。
这时,在北海国、泰山郡和琅琊郡一带,黄巾军首领管承、管亥率军和数路官军激战,以牵制徐州方向的兵力北上支援。
公孙瓒帮助袁绍占据冀州之后,立即向他讨要渤海郡。袁绍的回答很简单,我刚刚主掌渤海郡,需要时间稳定和安抚冀州各郡。请稍等一段时间。公孙瓒也没怀疑什么,带着大军在甘陵国的东武城南面和徐和打了一仗,打输了。这一仗他也就是应付一下袁绍。袁绍既然答应把渤海郡给他,他当然先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了。公孙瓒于是把主力都放在了渤海郡的南皮一带抵御黄巾军。
徐和督军急上,准备攻打安平国,但清河把他们挡住了。清河河道很宽,黄巾军又没有什么渡河工具,加上公孙瓒和甘陵、安平两国的郡国兵拼死阻击,渡河屡屡失败。到了九月,徐和改变了攻击方向,他指挥大军顺着清河向东,攻击渤海郡。
公孙瓒再度急书袁绍。我已经把黄巾军挡在了清河以南,黄巾军眼看北上无望,于是往渤海郡而去。你还不立即把渤海郡给我?公孙瓒的意思是,渤海郡现在还是你袁绍的,你如果再不给我,我就不给你守了,任由黄巾军烧杀掳掠去,看看最后损失最大的是谁。
袁绍立即回书公孙瓒,我正被于毒,眭固打得焦头烂额,节节败退。你能不能抽调兵力帮我一把?他提都不提渤海郡的事。袁绍吃准了公孙瓒,他不怕公孙瓒不出力。渤海郡给黄巾军占了,最后吃亏的还是你公孙瓒。
公孙瓒无奈,率军相击。
早在五月的时候,黄巾军首领吴霸就率领十几万人从青州的平原郡渡河北上了,但他们兵力不够,迟迟不敢攻打冀州。平原郡太守率军攻击,双安往来厮杀好几个月,结果这位太守大人战死了,余部由当时的高唐令刘备统率,继续征战。
去年冬天黄巾军退回泰山后,刘备因为平叛有功,被袁绍以承制之命迁为平原郡高唐县的县尉。今年春天黄巾军再起后,高唐县令逃跑了,于是刘备就以高唐令的身份带着一千多人随太守大人讨伐黄巾军。太守大人死后,兵力所剩无几,刘备屡战屡败,就在他准备渡河返回高唐县坚守的时候,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
吴霸得知徐和向渤海郡而来,大喜,立即指挥大军铺天盖地一般杀进了渤海郡。徐和与吴霸一左一右,齐头并进,杀得公孙瓒喘不过气来。
十月初,公孙瓒在南皮和黄巾军对阵。激战正酣的时候,黄巾军后方突然大乱,刘备带着一队人马奋力杀进中阵,关羽一刀砍断了黄巾军的大纛。黄巾军军心大乱,随即在徐和和吴霸的指挥下,急速后撤而走。公孙瓒看到刘备后,又惊又喜,双方寒暄一番,公孙瓒就把刘备留下了,“我们兄弟一起杀敌,建盖世功业。”
公孙瓒一边命令大军追击黄巾军,一边第三次急书袁绍讨要渤海郡。
袁绍此时和于毒刚刚激战完毕,回城整军,他非常无奈地对审配说道:“公孙瓒催的这么急,如何是好?”
审配笑道:“大人再回书,说由于公孙将军见死不救,导致我大军败回邺城。为了保住邺城,我正在向镇军将军麴义求救,此事容后再议。”
袁绍迟疑道:“现在就主动向北疆军求救,是不是太早了?”
审配摇手道:“不早,不早。大人再不求救,估计公孙瓒要杀到邺城来了。”
公孙瓒接到信后,一阵冷笑,“想耍我?找死。”他立即召集众将,命令各部放慢追击速度,引诱黄巾军停下脚步,“我们和黄巾军决一死战。”
十月中,黄巾军在东光(今河北沧州)停下,整军再战。公孙瓒指挥大军迎上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公孙瓒第四次急书袁绍,我即将击败黄巾军,大人是否可以给我渤海郡了?
淳于琼急书袁绍,本月初,董卓派大军出潼关,猛攻关西。龙骧将军徐荣,折冲将军玉石,虎烈将军颜良先后率军阻击,现双方正在烛水一带激战,而骠骑大将军却在这个危急时刻急匆匆返回了晋阳。据说,北疆的军屯和民屯都出事了,长公主下旨让骠骑大将军立即回晋阳,主持大局。
袁绍喜出望外,立即急书公孙瓒,渤海郡是大汉国的,不是我袁绍私人的,我凭什么给你?将军恃功自傲,骄横跋扈,骄恣枉法,将来必有灭族之祸。我奉劝将军,此战结束后,还是趁早滚回幽州吧。
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弟弟公孙越被北疆军的颜良和田畴在阳翟城外给杀了,你的两千铁骑也被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如果你想找我麻烦,最好先想想骠骑大将军李弘,再想想屯兵邯郸城的镇军将军麴义。你胆敢攻打我,我必定联合北疆军,把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23节
十月下,晋阳,龙山。
李弘回到晋阳,安北将军鲜于辅和骠骑大将军府长史李玮迎接于三十里之外。
李弘和鲜于辅已经两年没见了,久别重逢,分外亲切。李弘仔细问了一下塞外的情况,又问了一下汉北郡太守田豫以及燕无畏、姜舞等将领的近况,随即谈到正题。李弘指着李玮说,仲渊,民屯的事是不是和军屯一样,你也有份参予?
李玮急忙摇手道:“大将军误会了。民屯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弘十分怀疑地看着他,“仲渊,长公主和朝廷迟早都要迁到洛阳,北疆十六郡的军政,长公主和朝廷也迟早要还给我们,你急什么?二月我回到龙山的时候,和长公主、朝廷之间已有约定,你难道忘记了?长公主和朝廷还没有走,你就急不可耐要抢回北疆军政大权?”
李玮一脸委屈,欲言又止。鲜于辅神态安详地手抚三绺长须,微微笑道:“大将军,你的确误解仲渊了。”
李弘叹道:“难道我怀疑错了?目前朝中从长安来的一帮老臣和部分幽州、冀州官吏人数少,很难形成足够的力量影响和改变北疆屯田制度。即使他们有心改制,但如果没有赵岐老大人和你们的同意,改制如何能得到实施?你们故意怂恿朝中大臣推行改制,并从中推波助澜,意图挑起事端,逼迫长公主和朝廷让出权力,以便独揽北疆军政。你们这么做,想过北疆的安危,北疆百姓的生存和大汉社稷的存亡吗?”
李玮躬身说道:“大将军,你的确误解了。老大人,鲜于大人和我都没有这样的想法。北疆现在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们无论如何不会故意挑起事端,自乱阵脚。此次事端的挑起者不是我们,而是朝廷自己。”
李弘看看神情郑重的李玮,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是吗?那你仔细说说。如果我估猜错了,我向你赔礼。”
二月下大将军离开晋阳后,张温、卢植、蔡邕等大臣随即提出修改官学。官学改了,学术思想也就改了,国策的改变随即就有了基础。这样将来改制就能减少阻力和得到更多人的拥护,从而保证改制顺利。几位大臣认为,官学的修改是大汉改制、社稷中兴的重中之重,必须立即实施,从北疆开始实施。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辩议之后,朝廷确立了以古文经学为大汉官学的新制。长公主诏准实施。
晋阳大学堂过去教授诸生的就是古文经学,后来又鼓励诸生兼学荀、孟之道,研习黄、老之术。这种事曾经遭到了北疆今文经学名士大吏的猛烈批评。尤其是大祭酒王剪把其父的《潜夫论》作为诸生必习之文一事,更是遭到了他们一致的辱骂和连番弹劾。硕儒王符的《潜夫论》其实就是一部治国之策的大集成,其基础是“以民为本”,其国策就是“儒法兼融,隆礼重法。”骠骑大将军李弘自西疆时就从李玮手中得到了《潜夫论》,对其中的观点非常认同,治理北疆的许多策略就是取自于《潜夫论》,所以李弘极为尊崇《潜夫论》,鼎力支持王剪和晋阳大学堂。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冬,天子诏告天下,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并列于官学,至此,北疆的学术之争才告一段落。
现在,朝廷颁布新制,把昌盛了两百多年的今文经学赶出了官学,这对北疆研习今文经学的名士大吏和儒生来说,简直是个睛天霹雳,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多少年来,多少士人,都是靠今文经学入仕为官,靠今文经学修世治平,靠今文经学名扬天下,光宗耀祖。今天朝廷突然把他们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给推倒了,把他们赖以维持生计的饭碗给砸了,谁能忍受?
北疆大吏中,研习今文经学的很多,比如上党太守杨奇、河东太守王瀚、雁门郡太守郭蕴、代郡太守王泽,诸府掾属有晋阳王阀的王柔、令狐阀的令狐邵、河东卫阀的卫固、卫彻、范阀的范先等等,这些人立即在朝野上下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对改制的浪潮。
双方的争斗愈演愈烈。由于杨奇等人无法在朝堂上击败张温、卢植等极力主张改制的大臣,他们转而把矛头对准了自己郡县的改制势力。以上党太守杨奇为首的一帮反对改制的大臣先是极力阻挠郡县官学改授古文经,然后以各种借口打击和罢免了一批赞成改制的县长、县令和诸府各级掾属。
但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效果甚微。杨奇、王瀚等大吏知道,要想彻底击败朝廷,逼迫长公主废除诏令,最后必须要倚仗骠骑大将军。北疆归根究底,还是骠骑大将军说了算。于是他们互通声气,纷纷上奏朝廷,以各种理由要求减免赋税,甚至不惜恶意虚报少报田产数量。朝廷一看很生气,你们拿这种事来要挟朝廷,也未免太过分了。好,既然你们虚报少报田产数量,那我就增加上缴赋税的数额,看谁斗得过谁?
朝廷和郡县争斗不休,吃亏的可是百姓。赋税一涨再涨,百姓们哪里还有活路?于是九月底,秋收开始的时候,在上党的长子城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冲突。这场冲突虽然因一头耕牛而引起,但它的背后却是郡县官吏的精心策划和鼎力支持。正是因为有郡县官吏的纵容和默许,冲突的规模才越来越大,终于导致了北疆屯田危机的爆发。
屯田是北疆赖以生存的基础,屯田出现了危机,对北疆打击之大可想而知。这场突然爆发的屯田危机让长公主和朝廷迅速陷入了恐慌。大臣们惊惶失措,朝廷诸府互相指责,国事随即陷于瘫痪。
杨奇、王瀚、郭蕴等北疆大吏的目的达到了。危机爆发后,长公主和朝廷遭到了北疆上下的仇视。北疆从大小官吏到普通百姓,人人痛恨长公主和朝廷,如果没有朝廷的那些白痴和奸侫,北疆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换句话说,长公主和朝廷要滚蛋了,即使他们还赖在北疆不走,但因为他们威信尽丧,失去了北疆上下的支持,继续主掌权柄的可能已经没有了。
危机爆发后,骠骑大将军要回来了。北疆是骠骑大将军的根基所在,他不可能容忍长公主和朝廷这样肆无忌惮地破坏北疆。骠骑大将军会因此找到充足的理由,并得到北疆诸吏的绝对支持,从长公主和朝廷手上收回北疆军政大权。这样一来,朝廷的改制也就作废了,今文经学可以继续主导官学,大家的权势和财富也就保住了。
李弘没想到北疆屯田危机的背后竟然蕴藏着这么复杂的权势争斗。他一直以为这是骠骑大将军府的一帮官吏为了尽早从朝廷拿回北疆军政大权而蓄意制造的一场小风波。鲜于辅和李玮都是北疆举足轻重的大吏,两人既然都没有给自己发出急书,那么说明北疆的事情还完全在他们的控制之内。但今天听起来,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难道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北疆的控制?
李弘焦急地问道:“塞外郡县怎么样?河套屯田区怎么样?平城屯田区可有急报?中山、常山那边可有消息?唐放、左彦和赵戬可有书信?”
李玮摇手道:“大将军放心,塞外郡县和河套、平城、中山、常山几个屯田区都很安静,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杨奇、王瀚和郭蕴几位大人非常有分寸,把这件事控制在长城以南的太原、上党、雁门、西河和河东五个郡。”鲜于辅解释道,“其他郡县没有出现虚报少报田产的事,所以朝廷也没有增加他们的赋税,各地都很安静。”
“那河东军屯又是怎么一回事?”李弘问道。
“上党爆发屯田危机后,杨奇大人不闻不问,任由百姓闹事,大有撂挑子不干的架势。朝廷很气愤,于是卢植、马日磾、袁滂等几位大臣逼着赵岐大人奏请长公主,立即征调河东屯田兵到上党平叛。张白骑大人本来就对朝廷随意增赋非常不满,他拒接圣旨,而且还跑到龙山大发雷霆。”李玮苦笑道,“不接圣旨是不行的,所以我让张白骑大人回河东后,暗中指使屯田兵闹事,这样就能避免事态恶化,把北疆屯田危机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哼……”李弘冷笑一声,“你是担心杨奇这件事闹得不够份量,再加一把火吧?”
李玮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说话。
“你们两个一直不给我书信,故意隐瞒此事,为什么?”李弘望着鲜于辅,略显恼怒地问道,“洛阳那边已经战火连天,冀州马上又要打,这个时候你们却让北疆出这种事,为什么?我问你们,事情还在你们的控制中吗?”
鲜于辅点点头,“益谦(陈好)已经抓捕了几十个下级官吏,暂时稳住了各地局势。但由于牵扯面太广,我们不敢再抓了,等你回来再想办法解决吧。”
“赋税的事怎么解决了?”
“我们已经奏请长公主,以大将军的名义张榜安民,在去年的基础上,予以适当的减免。”鲜于辅说道,“此事若由长公主和朝廷下旨,恐怕北疆没有人信,所以……”
李弘心烦意躁地挥挥手,“陈好抓了几十个?什么理由?有贪赃枉法的吗?”
“自从北疆建了监御史后,吏治有了很大改观,贪赃枉法的事倒真的没有发现。”李玮说道,“抓捕的主要理由就是纵容和默许百姓闹事。”
李弘摇摇头,“除了长子县的官吏,其他人都放了,立即放了。”
“急书杨奇、王瀚、郭蕴、王柔、卫固等诸位大人,请他们到龙山议事。”李弘想想又补了一句,“特意注明一下,说是我请他们到龙山商议官学和改制的事。”
到了龙泉,赵岐、张温、卢植、刘和等一帮大臣纷纷出迎。
李弘和他们寒暄一番后,率先到长公主府觐见长公主。
丁宫和蔡邕也随同李弘返回了龙山,两人和众多大臣一起,先到太傅府议事。
长公主看到李弘,就象看到多年不见的亲人一样,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李弘好言安慰了两句,然后从怀内掏出一盒精致的糕点放到了案几上,“臣从安邑经过时,想起殿下在龙山很清苦。所以……”
长公主惊喜地拿到手上,“这是大将军特意买给我的?”
李弘笑笑,“臣没什么钱,只能给殿下买点吃的了。这里不能和洛阳比,更不能和皇宫比,殿下受苦了。”
长公主轻轻摸着微带清香的锦盒,想起昔日的豪华生活,想起太后、父皇、弟弟,心里不禁阵阵痛楚,泪水又流了下来。李弘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如果冀州开战了,长公主还能不能回洛阳就很难说了。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忽然间承担起了拯救社稷的命运,想起来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什么时候,她能过上太平盛世的公主生活?
“殿下最近还好吗?”李弘轻声问道。
长公主摇摇头,“筱岚大人怀了孩子,最近不来了。文姬被赵将军接到云中沙陵湖去了。我一个人很孤单,晚上总是做恶梦,我不敢睡觉。后来我请大将军的两位夫人来陪我,现在你回来了,我又要孤单的一个人了,我很怕。”
李弘心里酸楚,柔声说道:“那就让小雨和风雪继续陪殿下吧。现在战事非常紧张,臣估计马上就要离开晋阳。”
长公主吃惊地看着他,“大将军,你就不能留在晋阳陪我吗?北疆有许多战将,他们都可以代你出征,你为什么每次都要亲自出征?难道你那么喜欢打仗,喜欢杀人?”
李弘无语。
“北疆出事了,大将军也不管吗?”长公主悄悄擦了把眼泪,低声说道,“我什么都不懂,大臣们吵得没完没了,我很怕,这地方我真的待不下去了。你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李弘摇摇头,“殿下,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懂了。臣告辞了。”
长公主望着李弘高大的身躯缓缓站起来,神情十分凄然。
“大将军,你给两位夫人也买了吗?”长公主双手抱着那盒糕点,突然问道。
李弘躬身笑道:“我难得给她们买点东西,不知道她们喜欢不喜欢?”
“只要是大将军送的东西,什么都好。”长公主玉脸一红,轻轻说道。
李弘没有听请长公主说什么,急匆匆退了下去。
赵岐、张温、卢植等人非常激动,改制兴国之策还没有开始,就遭到了严重挫折,这让他们难以接受。几位大臣建议李弘行雷霆之威,迅速扫清北疆反对改制势力,为改制兴国打下一个牢固的基础。
鲜于辅、李玮、余鹏、张范等大臣建议李弘从北疆稳定出发,还是暂时放弃改制之策为好。从当前形势来看,改制条件非常不成熟,改制尚需要时机,需要时间,更需要坚强的实力。没有实力,改制不会成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李弘静静地听了很长时间,最后说道:“此事容后再议,我要听听杨奇、王瀚等大臣的意见。”
“朝廷当务之急是保住洛阳,拿下冀州。”李弘站起来说道,“在没有拿下冀州之前,北疆要确保稳定。诸位大人还是好好想想吧,如今我们连洛阳都保不住了,还奢谈什么改制?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李弘说完之后,告辞走了,到骠骑大将军府议事去了。
骠骑大将军府的议事主要集中在冀州和关西两个战场上。
关西战场目前有龙骧将军徐荣在撑着,兵力和粮草勉强可以对付,短期内洛阳应该无忧。
冀州方向,麴义已经用八百里快骑送来急书,袁绍向北疆军求援了。袁绍在书信中说,公孙瓒骄横跋扈,无法无天,竟然要强占渤海郡。目前我冀州主力正在黑山一带和于毒、眭固的黄巾军激战,无暇分身迎敌,恳请镇军将军率军相助,以确保冀州安全,确保冀州四个屯田郡国的安全和北疆军钱粮的供应。
李弘大喜,急书麴义。立即和袁绍联系,告诉他洛阳战况紧张,部分兵力已经南下增援,冀州方向的北疆军兵力严重不足,无法挡住公孙瓒,请他自己想办法解决。如果袁绍一再恳求我们出兵,那你就和他慢慢谈。你问他,是把公孙瓒全歼还是把公孙瓒赶回幽州?因为这两种结果需要不同的兵力,如果要全歼公孙瓒,我们就要征调屯田兵。这样一来,北疆大军的粮饷,冀州能否承受?如果冀州能承受,是不是先预支我们一个月的粮饷?
急书杨凤、王当,立即率军进入赵国邯郸,和麴义会合。
命令张燕,急赴平城屯田区,集结已经赶到那里的五万边军,把他们秘密带到常山,等候出战指令。如果明年春天大军还没有出战,则就地屯田。
李弘让张燕到平城统率五万边郡南下。那意思很明显,是让麴义独自指挥冀州战场,但鲜于辅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认为,冀州战场,还是交给张燕指挥为好。目前冀州战场上的几支军队里,黄巾系的高级将领多,而且在适当时候,张燕可以凭借自己过去在黄巾军里的崇高威望,招抚黄巾军。
李弘没有同意。公孙瓒有一万铁骑,两万步卒。从对付骑兵这个角度来说,麴义的指挥经验显然比张燕更加丰富。如果麴义在初战中和公孙瓒打了个旗鼓相当,把公孙瓒拖在了冀州南部,那么张燕的大军就能及时插到公孙瓒的后面去。
“有一点我们必须要考虑,那就是大雪什么时候来临。”李弘说道,“如果今年冬天大雪来得早,张燕肯定来不及包抄到公孙瓒的后方,这样战事就要拖到三月、四月。时间一长,战局就会发生变化,我们能不能全歼公孙瓒就很难说了。”
“至于招抚黄巾军的事,我看就不要考虑了。白绕已经战死在濮阳,黑山黄巾军满腔仇怨,不会轻易受抚。渡河北上的青州黄巾军如果攻击不利,也会在黄河冰封之前,也就是在下个月中左右,撤回兖州、青州境内,所以也不存在招抚的事。”
“冀州战场,让麴义指挥。”李弘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再给麴义写一份书信,叫他克制自己的脾气,对黄巾系将领不要颐指气使的,要客气一点。”
十月底,上党太守杨奇、河东太守王瀚、雁门郡太守郭蕴、还有王柔,令狐邵、卫固等十几位大臣陆续到达龙山。
杨奇说话的时候双手不停地颤抖着,非常激动。改制我同意,但哪有这么改制的?当年光武皇帝中兴社稷的时候,官学就是今文经学,难道光武皇帝中兴失败了?大汉社稷危难,和今文经学有什么关系?我看张温、卢植等人改制是假,图谋权柄是真。
其他大臣也是怒不可遏,尤其是王柔,对李弘让出北疆军政大权一事提出了尖锐批评。太傅大人回去了,他还兼领着幽州牧,韩馥被袁绍赶跑了,袁绍马上就把冀州牧霸占了,但大将军你呢?你真慷慨。你搏得了一个好名声,却害苦了我们。你曾信誓旦旦地说,要让北疆屯田成功,要把借我们的钱还给我们。现在呢?现在你连北疆都不管了,还管还我们的钱吗?“
李弘连忙安慰他们,说保证朝廷会还钱。王柔和卫固等人都不相信,“除非大将军主掌权柄,代理国事,否则你这话没人相信。”
杨奇这时拿出一道奏章,请在坐大臣签名,要联合奏请长公主,恳请长公主拜李弘为大司马领大将军事,代理国事。至于什么“四不象”的太傅府、监御史府,统统撤销。
李弘连连推辞,“诸位大人这是害我,你们不怕我将来变成第二个董卓?”
“你就是第二个董卓,也比这帮祸国奸侫好。”杨奇恨恨地说道,“这帮混蛋不但要改律法,改国策,还要改大汉的根基,我等岂能答应?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李弘暗暗惊骇。
第贰卷【乱世豪雄篇】第2章 如临深渊 第24节
十月下,关西,弘农郡。
北军和北疆军在烛水河两岸展开了血战。
龙骧将军徐荣在烛水河东岸架设了三十台抛石车,布置了七百台武钢战车、五百台弩炮,安排了一万两千张强弓。在长约五里的战场上,密集的矢石把北军打得抬不起头来。
北军的武器也非常精良,弩炮、强弓的数量都比北疆军多。但面对北疆军的车阵和威猛无敌的抛石车,渡河成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偶尔也有骁勇的前锋队杀上对岸,但越过车阵之后,他们随即失去了己方弓箭的掩护,被列阵于车阵后方的北疆军杀得片甲不留。
烛水河上到处都是漂浮的死尸,木筏和木船的碎片随处可见,间或也有几声呻吟和哭喊从堆满尸体的河堤下传来,凄惨的声音随着呼啸而肃杀的寒风传出很远很远。
战场后方,数不清的民夫在兵曹营将士的指挥下,组成了几百条长龙,井然有序的忙碌着。有的驾驶着马车,给战车营运送石头和弩箭,有的肩挑背扛,给前方将士运送各类武器。同时,从战场上走下来的民夫抬着阵亡将士的尸骨和大量伤员一路飞奔,更多的民夫驮运着损毁的武器和收集的敌方箭矢向后方大营而去。
在大营里,阵亡将士经过登记后,立即就地掩埋。伤员经过初步处理后,急送弘农大营。损毁的武器要回收再利用,敌方的箭矢尚是完好的则立即分门别类,分送到不同的军队里。
徐荣在一帮亲卫的簇拥下,缓缓穿过大营,向战场走去。
玉石、华雄和张郃接到禀报后,各自从战场上急速赶来。徐荣和三人寒暄一番,然后指着烛水河方向问道:“今天牛辅攻了几次?”
“上午攻了三次。”回道,“过了中午,大概还要攻三次。最近几天,北军的攻击已经没有前段时间那么猛烈了。”
“天气越来越冷,如果牛辅决心要在大雪来临之前打到函谷关,那下个月的战斗将非常激烈。”张郃疲惫地摸摸脸,勉强笑着说道。
徐荣点头道:“十一月下到十二月初,河水会冰封结冻,北军可以如履平地,迅速越过烛水河,直扑弘农、渑池。”他看看三人,猛地挥动手中的马鞭,“十一月对我们来说是个关键,所以我们无论用什么代价,都要在这里坚守到十二月。从下月初开始,组织兵力展开反击。”
“反击……”玉石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我们兵力不足,无法从正面强行击退北军。而且,如果我们展开反击,大军的伤亡……”
“局势有变化了。”徐荣微微笑道,“大将军来书,袁绍和公孙瓒已经产生矛盾,两人近期内可能决裂。现在冀州各部正按照大将军的命令,迅速向邯郸集结。估计十一月中的时候,北疆军将和公孙瓒展开激战。”
玉石、华雄、张郃三人非常意外,他们互相看看,惊喜地问道:“这么快?冀州这么快就要开战了?”
“我也很意外。”徐荣笑道,“冀州打起来之后,袁绍的注意力将很快转向洛阳,所以,豫州要立即让给袁术。”
“我已经下令田畴和吴雄迅速撤出阳翟城回洛阳。原来驻防洛阳的高览和高顺则率军赶到函谷关会合颜良。颜良一到,我们就展开反攻。”
“现在把豫州让给袁术,是不是早了一点?”玉石说道,“我们打冀州需要一段时间,同时还要防备袁绍和公孙瓒突然联手反击。如果袁绍出尔反尔,再度和公孙瓒联手,麴义的大军势必会陷入粮草尽绝的险境。因此今年春天我们从南方郡县购买的粮食能否安全送达北疆,将直接决定着冀州战场的胜败。过早把豫州让给袁术,把通往北疆驰道的控制权交给袁术,对我们来说,存在着很大风险。”
“袁术现在的力量相对弱了一点,尤其孙坚被我们击败后,他后继乏力,无法同时在豫州和荆州两个战场上作战。”徐荣解释道,“如果袁术被袁绍和刘表前后夹击,迅速败亡,北疆就面临被董卓、袁绍和公孙瓒三面围攻的危险。现在把豫州让给袁术,可以给他充足的时间扩展实力,而他能迅速扩展实力的先决条件就是洛阳的稳定。如果洛阳被董卓占据了,他还怎么扩展实力?从这一点出发,袁术在实力没有得到扩展,刘表这个后顾之忧没有彻底解决之前,肯定要和我们搞好关系,指望我们把董卓拦在关西。”
徐荣看看三人,挥了挥手,“只要我们挡住董卓,粮食就会安全送到河东。这个时候,袁术绝对不敢激怒我们。”
玉石三人连连点头。
“我们展开反攻的目的,主要是想吸引董卓的注意力和北军兵力。董卓一旦得到我们和公孙瓒在冀州打起来的消息,必定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出兵河东。”徐荣继续说道,“大家想一想,如果董卓以一部分兵力把我们牵制在关西,一部分兵力攻打河东,一部分兵力南下武关攻打袁术,京畿一带会是什么局面?”
“袁绍会毫不费力地拿下洛阳、豫州,甚至荆州。”张郃说道,“袁绍有各地州郡力量的支持,实力不可小觑。”
华雄浓眉微皱,“袁绍拿下洛阳,直接面对董卓,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袁绍占据洛阳后,依托洛阳东、南方向诸多州郡的支持,实力会骤然膨胀。”张郃摇头道,“袁绍有了强悍的实力,首先可以联手北疆击败董卓,然后再和北疆对垒,在拯救和稳定社稷这个大前提下,北疆将非常被动。”
“俊乂,你说得对,但那是将来的事。将来的事,谁能预测得到?”徐荣望着张郃赞道,“现在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北军拖在关西。袁绍能不能占据洛阳,我们不管,我们只要能拿下冀州,彻底解决困扰北疆的危机,这一仗,我们就算打赢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占据洛阳?”华雄指着关东方向说道,“洛阳现在就在我们手上,为什么要送给别人?”
“目前我们没有两面作战的能力。”徐荣笑道,“如果冀州能够迅速拿下,而洛阳还在我们手上,那我们当然不会放弃洛阳了。”
猛烈的战鼓声突然冲天而起,声震天宇。
众人齐齐抬头看去。远处的战扬上,旌旗飘扬,吼叫声犹如阵阵春雷,此起彼伏。所有行色匆匆的民夫们忽然调转身形,不约而同地向着大营方向潮水一般呼啸而退。兵曹营的将士们在人群中一边策马飞驰,一边纵声狂呼:“开战了……前方开战了,大家撤下去……撤下去……”
“轰……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前方犹如山崩地裂一般四处炸响,天地骇然变色。
紧接着,一片片黑色云朵冲上了烛水河上空,巨大的厉啸声撕开了天幕,让人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血雨腥风霎时从天而降。
都尉苌弓骑在一匹火红色的枣镏马上,高举血红色的令旗,沿着抛石车阵打马狂奔。
一架架巨大的抛石车象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嗜血猛兽,低声咆哮着,用尽全身力气趴伏着,等待着发出最凌厉的致命一击。
每一架抛石车上都已经放上了一块重约三十到五十斤的石头,近百名拽动绳索的强壮民夫手握粗重的麻绳,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高举令旗的掌旗兵,蓄势待发。
苌弓纵声狂吼:“兄弟们……准备发炮……”
抛石车是抛射石头的,所以战车营的将士们都亲昵地称之为石炮。站在炮车后方指挥发射的什长们看到都尉大人巡阵,非常兴奋,一个个放声高呼:“大人,待发……”
“大人,一切准备妥当……”
“大人,开始轰吧……”
苌弓猛地拉马直立而起,竭尽全力挥动令旗,振臂狂呼:“放……放……”
所有令旗在瞬间一劈而下,掌旗兵们一个个怒睁双目,舌绽春雷:“放……”
在数千民夫惊天动地一般的吼声里,三十块巨大的石头块带着风雷,以雷霆万钧之势一飞冲天。
“杀……”
徐荣望着巨石一路撕开箭幕,撕开黑云,怒吼着,咆哮着,以泰山压顶之势呼啸而去,不禁心神震撼,热血沸腾,“走,我们去看看……”
玉石急忙阻止道:“大人,你公务繁忙,还是先回大营吧。”
“哈哈……”徐荣一鞭抽到战马上,犹如腾云驾雾一般疾驰而去,“走,兄弟们,到战场上……”
****
北军大营。
牛辅接到了董卓的急书。
由于攻击连连受阻,北军将士伤亡严重,牛辅和李傕等将领不得不急书董卓,请求援兵。北疆军占据了地利优势,又有犀利武器,尤其是那炮车,威力实在太大。一块大石头砸过来,士卒们总要死伤几个,很难应付。如果这样硬打下去,等打到函谷关,四万北军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
董卓在书信中说,出发前我曾对你说过,我们攻击北疆军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象榫子一样钉进北疆和关东之间,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所以攻击不能停止,要把关东方向的北疆军全部引到关西来,这样我们的目的就成功了一半。董卓特意嘱咐牛辅,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下雪了,黄河封冻后,北疆和关东之间的联系也就基本上中断了,那时大军的攻击就可以暂时停下来。
增援的事,董卓拒绝了。董卓告诉牛辅,北疆军统帅是名震天下的龙骧将军徐荣。此人用兵如神,奇正两道无所不精。他和你正面对敌,说明他正在筹划和实施全歼北军之策。你一定要小心防范,不要孤军深入,免得中伏。至于大军能不能打到函谷关,无关紧要。你只要把北疆军拖住,大量损耗北疆军的兵力,你就立功了。
另外,关于炮车的事,董卓比较在意。他命令牛辅,务必想尽一切办法派人潜伏到对岸,画一个炮车的图送到长安来。长安的能工巧匠多得是,北疆能做的武器,我们一样能做。等我们造出了炮车,马上就给你送过去,狠狠地还击他们。
牛辅把这份信给李傕、郭汜等人看了一下,然后问贾诩,“文和兄,你看我们怎么打为好?再这样打一个月,我们的损失还是非常惊人。”
贾诩笑道:“太师大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们只要拖住北疆军,拖到下雪,黄河封冻的时候就可以了。因此,我们没有必要再这样强攻,我看,先改为三天一攻吧。半个月后,我们再改为五天一攻。今年,我们就把战场稳在烛水河一带。”
****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十一月。
十一月上,冀州,邯郸。
骁骑中郎将王当率领八千大军赶到邯郸城。
镇军将军麴义、扬武将军杨凤、武烈中郎将文丑、强弩中郎将孙亲四人一起到城外迎接。
风尘仆仆的王当看到麴义亲自出迎,十分意外,连连拱手说道:“下官怎敢劳大人出城相迎,下官实在不敢当,不敢当。”
“应该的,应该的。”麴义笑道,“大将军说了,如果此仗打败了,他要亲自砍下我的脑袋。我脑袋掉了,估计你们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众人大笑,策马进城。
“听说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