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夺命隐私》作者:魏晓霞【完结】   小说简介   北京一个美丽宜人的花园小区   突发一桩恶性杀人案   一个无头女孩儿的尸体被抛在了清晨的鲜花丛中   牙科医生陶兰发现了这一可怕的场面   没料到这桩杀人案竟意外地引发了自己家庭内部暗藏已久的危机…… 第1章 引子   早晨。月晴小区。   中学生晨晨上学出了家门,刚骑上自行车,突然觉得身后有点儿异样。   她回了回头,原来是她妈趴在窗口看着她呢!   嗨!有什么紧张的?不就是一个杀人案么?好像天塌了似的!   晨晨不屑地在心里埋怨了一句,紧蹬慢蹬,自行车终于钻进了那条浓荫密布的小路。这时,她才觉得轻松自在多了……   听说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被人家杀了不算,还被肢解了。抛尸现场今天一大早正好被她妈妈给撞见了,结果整个早上爸妈的四只眼睛都在晨晨的身上死盯着不放,恨不得变成四只紧紧扯住她不放的小手,好像下一个被杀的就是晨晨似的!   这不是么?她刚才出门的时候就像逃亡似的,有一种解脱了的轻松感觉,家里那如临大敌的气氛太让人窒息啦……   上午。口腔医院。   从今天清晨开始,陶兰就觉得如煎似熬、惶惶不可终日。   本来,作为女人,陶兰有两大骄傲,一是丈夫李大强,医学院副教授,一个事业有成、却对妻子恩爱不减当年的好男人;二是她的女儿晨晨,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学校的学习尖子,在家乖巧、在外懂事的好孩子。   是啊,有什么比丈夫疼爱、孩子争气更能让女人神清气爽、扬眉吐气的呢?   可是,情况却在一夜间发生了莫名其妙的变化!让她措手不及。   现在,陶兰心里七上八下,握着锥子的手却还在不由自主地从一个患者的牙床上抠一颗断牙的牙根。那颗坏牙早就酥了,抠一下,掉一块碎渣儿。   不一会儿,她的脸上就沁出汗水来。   自从干上这行,医院里的牙科就好像永远是排着长龙在候诊。陶兰真有点儿心力交瘁的感觉,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简直想扔下手里的器械,一屁股坐下,耍赖不干了。   可是,她下意识地回过头,透过玻璃门,只见外面走廊的长椅上仍然坐着数不清的患者,他们有的愁眉苦脸,有的手捂脸腮,这会儿,也都在满怀期待地回望着她呢。   今天为什么不拉肚子,或出点儿什么毛病呢?要是那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请假了。   晨晨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啊?   本来,她是最看不上有些家长对待孩子那种“贱样儿”的:每天早早跑到学校大门口,只等放学的铃声一响,就立刻挺直累弯了的腰杆儿,堆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再伸出热乎乎的双手,把一颗“天下父母心”捧到孩子面前。   陶兰曾经非常不屑地对同事们发布宣言:“我绝不做那种糊涂家长,把孩子都惯出软骨症来了!”   可从今天早晨开始,陶兰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突然对已经十四岁、完全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晨晨十二分的不放心起来,恨不能把她含在嘴里才好。   她明白,这都是叫那个“无头女孩儿”闹的。 第2章 一只惨白的小手(1)   事儿出在今天清晨。   陶兰早早起床,洗了一把脸,就拎上一只保温桶,准备到小区中央服务区去买豆腐脑儿。   丈夫李大强爱好“这一口儿”,可是整个市场上只有这一家卖豆腐脑儿的,去得晚一点儿,就得排上半天长队。于是,隔三差五的,陶兰就得起一回大早。   整个楼道里静悄悄的,好像还没有人起床。   楼高六层,陶兰家住在五楼。她悄悄地往下走,正好跟住在四楼的秦师傅碰了个照面。   秦师傅吃力地端着一只大盆,胳膊上还挂着一堆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塑料袋。她个子不高,又胖墩墩的,如此披挂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活像一个摆在街道边的早点摊床。   “哟!您早。”陶兰压低了声音问候道。   “我这是没办法儿啊!可是您起这么早干嘛?遛弯儿去呀?”   “哪儿啊?买豆腐脑儿啊!”   “嗨!您也忒早了点儿,这功夫,还都没摆出摊儿来呢!”   “可不是?您这才出来,我凑的哪门子热闹哇?”陶兰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秦师傅是小区服务公司的售货员。离婚后自己带着孩子生活,白天在商场里站柜台,早晨还自己摆了一个早点摊位,炸油饼儿卖。   按理说陶兰和秦师傅完全是两个层次的人,即使平时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也完全正常。可是,陶兰对秦师傅印象深刻。因为她有个儿子叫小林,弹得一手好吉他,虽然是个落榜复读的学生,可是就因为有了这么个特长,晨晨这些小女孩儿都对他佩服得不得了。   小林是个个性特别的孩子,刚刚十九岁,就深沉得像四十九岁一样,老爱用一种摸捉不透的眼光探究人。   陶兰自己没有男孩儿,对人家的儿子就特别羡慕。平时见了小林,她总想找机会跟他多说说话,可那孩子总是用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儿看着她,弄得陶兰心里挺别扭。   陶兰虽然不大喜欢小林,可是这会儿想起他来,还是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   “哎哟,您往后可别这么干了,让儿子也帮帮您!孩子大了,能锻炼就得锻炼他们。”   “别提他了,天天上网上到三更半夜的,还能起早来帮我?现在的孩子呀,指望不上!”   秦师傅的口气,让陶兰听不出她是埋怨还是夸耀。   一个单亲孩子也能跟别的孩子一样,拥有一部自己的电脑,每天上上网,的确不易。陶兰对这个平时看上去有点儿拖泥带水的女人顿生敬意:   “那什么,要不这么着吧,我帮您拿点儿东西?”   “那哪儿成啊?谢了!您先遛早儿去,等会儿再去市场,保证晚不了。”秦师傅急急忙忙就往楼下走,端着那么多东西,走起路来却脚下生风。   陶兰看着秦师傅那已经没了确切形状的腰身,心里颇为独居女人的艰难感慨了好一阵子。想了想自己的日子,心里禁不住十二分的满足起来。   一走进家门前那条林荫小路,陶兰就像往常一样,舒展了一下胸脯,连着深呼吸了几次(现在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好像要把滋润的空气储存在胸腔里,然后再带到单位去,以便维持一天的好心情。   陶兰特别喜欢自己居住的这个月晴小区,尤其是浓浓绿荫下那些弯弯曲曲像迷宫一样的羊肠小径。   这个小区在北京是颇有点儿名气的。不仅因为它规模大,相当于一个城中之城;而且还因为它是个非常成熟的社区,里面服务设施齐全,交通又便利,生活在这里十分舒适。   而陶兰喜欢它的直接理由,则因为它是个“花园小区”,到处都绿草茵茵,一到了春天,草地上开满密密麻麻的玫瑰花和蔷薇花;一排排高大的槐树,挂着一串串粉白的小花朵,阵阵幽香袭来,十分怡人。平时在单位里跟同事们议论起居住环境、绿化面积,陶兰一直以此为荣。   所以,每天上下班进出小区,她都故意从树多的地方走,以便放松一下紧张了一天的神经,呼吸一下那带着一股香甜味道的湿润的空气。   在北京这种地方,到处都干干巴巴的,尘土飞扬,空气中缺少的就是那种柔软的水份,人在外面忙了一天,从心底里感到干渴……毫不夸张地说,只有走进了自己居住的小区,陶兰才觉得像干了一天的鱼儿,终于回到了水里。   这会儿,她边走边东张西望,起早溜弯儿和晨练的人们还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影儿。看来今儿个自己起得是太早了点儿。   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时,陶兰不知怎么念头一转,就拐到那条平时没什么人走的小路上去了。   那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为了让散步的人能在林子里多呆一会儿,那条小道特意在树林和草地上拐了几个弯儿,这就无形中拉长了路程。悠闲的人,可以随着那条小路,在浓密的林子里像走迷宫一样地绕啊,绕啊;而有事赶路的人是绝不往那个地方走的。   陶兰这会儿想多在林子里转转,时候还早,卖豆腐脑儿的说不定还没开张呢。   她放慢了脚步,小心地躲着路边花草上的露珠,不让它们弄湿了衣服和鞋,眼睛却在那些可爱的蔷薇花丛上留连不舍。   指甲大小的淡黄色花朵,开得密密麻麻,热热闹闹的,阵阵清香扑面。   陶兰觉得自己那渐渐被生活磨出了一层茧子的心,突然间变得柔软无比,就像一汪早晨的湖水一样。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她情不自禁地弯下腰,仔细去打量蔷薇枝头那些小黄花,花朵虽小,花瓣却层层叠叠,构造十分完整,就像一个个微缩了的小玫瑰花一样,非常有趣儿。   唉,家里的阳台上要是能种点儿这种花儿,那该多好。李大强最喜欢养花了,可他养的那些所谓“名贵品种”,在陶兰看来,没有一种比得上这种可爱的蔷薇花。   她的眼光从花朵上慢慢移到花根部,心想,如果有新发出的小苗,挖一棵回去栽栽试试,说不定能栽活……   天啊,那是什么?   陶兰的心跳突然一下停止了,她看到了一个强烈地剌激着神经的东西,小小的,惨白惨白的,在花丛下明晃晃地剌痛了她的眼睛。   那分明是一只年轻白嫩的、女孩儿的手啊,染着淡淡的粉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一个个尖尖的,细细的……那手就从蔷薇花的根部浓浓的绿叶丛中伸出来,一直伸到陶兰的脚下……   “啊……!”陶兰像踩了蛇一样,猛地尖叫着,一下子跳了起来。   身边的人群是什么时候聚拢来的,陶兰竟一点儿都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刚才好像非常失态,她那失魂落魄的惊呼,吸引了附近散步的人们,只那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被人群团团围住了。   “报警报警,快报警啊……”她听到有个老太太不知是急的,还是怕的,在她的耳朵后面“呼呼”地直喘粗气。   “对对对,快报警……”另一个老头儿附和着,可是脚步却一动也不动,只顾呆呆地看着那只白色的小手发愣,好像在猜测,那到底是一种什么稀有动物?   陶兰回了回头,窄窄的小路上已经水泄不通。她费了挺大的劲儿才算挤出一条缝儿,腿脚软软的,下意识地往家里走去。   她想,家里有电话,给110打个电话吧……   小区太大了,陶兰左绕右绕,还没等走到自己家的楼门口,就看到“110巡逻车”远远地开进了小区的大门口。她的心里觉得一块石头落到了地上,竟像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看见了亲人一样,激动得一个劲儿想哭。   可是这种时候,她怎么能一走了之呢?毕竟她是第一个发现了“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啊!   陶兰想起了这些平时只在电视里和小说里听到、看到过的专用词语,没想到有这么一天,自己竟和这些含义微妙的词儿发生了关系,一时间觉得恍若隔世。   她又返回身,急急地往出事地点走,责任感和好奇心一齐在她身上起了作用。其实,她的潜意识里,是想看看那到底是谁家的女孩子,因为什么死在了那个地方,死得又是个什么样儿…… 第3章 一只惨白的小手(2)   陶兰现在真是后悔啊,今天早晨,她压根儿就不该凑上去看那个热闹!要不是因为亲眼见到那个可怜的女孩儿死后的模样儿,她也不至于变得眼下这么神经兮兮的样子……   躺椅上的牙病患者那大大地张开着的红色的嘴,在陶兰的面前渐渐清晰起来,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工作。于是,赶紧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提醒自己说,快了快了,要稳住,千万别出错儿!   那患者似乎察觉到了医生的情绪有些不稳,他不安地在躺椅上一个劲儿地扭动身体,嘴也张得忽大忽小,弄得陶兰不得不一再停下手上的活儿,等着他恢复平静。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墙上的挂钟上溜了一下,又溜了一下: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离晨晨放学只有一个小时了,而从医院到学校的路上,至少需要四十多分钟,得赶快把活儿做完,早点儿走。   她觉得自己今天必须得去接晨晨,否则,留在医院里也什么都干不下去……   “你放心走吧,这儿有我呢……”   陶兰被耳朵后面的声音吓了一跳。原来是大个子陈医生,不知他是偶然经过这里,还是特地上前打招呼,他关切地朝她低声耳语着。   平时喜欢向陶兰献殷勤的陈医生,性格大大咧咧的,给她的印象总是油嘴滑舌、半真半假。没想到这个家伙,关键时刻还真有点儿男人的样子……她看见他大口罩上面的眼睛,向她送了一个秋波。   大街上的行人,从四点多就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了。   今年北京的初夏,热得有点儿歇斯底里。不少单位一到了下午,就再也没人能老老实实在办公室里坐得住。   唉,谁都可以早早溜回家,可就是当医生的不行。挂号室把号都挂到明天去了,你说你干不干?陶兰又一次觉得自己选择职业的时候不够慎重。   好不容易把手头的事做完,陶兰刚走上大街,就明白今天的车肯定是骑不快了,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毛。   昨天她就跟李大强商量,要给晨晨配一个bb机,这样,孩子在外面,就可以随时跟她联系,了解她的行踪。可是李大强说,一个中学生,佩带那玩艺儿像什么?影响学习,也影响形象。   陶兰私下想,这当爸爸的,毕竟是个男人,没法儿理解当妈的心情。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一天到晚没了魂儿似的,简直要人命啊。   果然,在第一个路口就撞上了红灯。完了,撞上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然后,这一路上就别再想顺顺当当的了。   陶兰心里就像堵塞了的下水道一样,一股莫名的感觉一个劲儿往上涌来,老想打嗝,可是却又打不出来。热汗冒出来了,心中的火气在头上蒸腾着,整个人像原始森林里冒了烟的倒木一样,马上就要窜出火苗儿来了。她不顾一切地往前挤过去,一不小心,自行车扶手就撞到了别人的手,她根本顾不得跟人家道声“对不起”。   有人在她后面开始骂骂咧咧了:“嘿!嘿!嘿!抢什么呢?”   “就是!现在买东西早就不定量、不凭票儿了,急什么您哪!”   接着是“哄”的一阵哂笑。   北京人的嘴“损”,是在全国出了名儿的。陶兰才不管他们说什么呢!只要能赶在学校放学前接到晨晨,就算万事大吉了。   好不容易等到绿灯亮了,陶兰拼命加速,直蹬得那车飞一样快,只觉得眼前发花,耳边生风。   花园里那女孩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眼前。今天早晨,等她返身回到现场,那儿已经被警察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儿,看热闹的人远远地站在圈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   中国人多,爱看热闹的自然就多,这一点陶兰能理解。可是,那些看热闹的居然都是些头发花白或全白的老人,这就有点儿让陶兰感到不可思议了。她往人堆儿里挤的时候,居然半天都进不去。   陶兰是从围观的人嘴里,知道那女孩儿的情况的,因为等她挤进去之后,已经晚了,女孩子已经被盖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没看到。   她听到的议论,主题几乎都集中在一点上:“是个无头女尸。”还有一点,女孩的家长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因为没有人能说得清这孩子是谁家的。   可怜啊,孩子死了,她的父母居然还不知道,这父母是怎么当的?陶兰觉得他们简直就没有做父母的资格!   “是谁最早发现的?”一个粗哑的声音在陶兰的耳朵旁边响起来,挤成球儿的人群突然往后闪了一下,陶兰就水落石出般地被“让”出来了。   “是你呀?”那个中年警察非常老练,他一看人们的眼神和架势就明白了八分,凑上来跟陶兰打招呼:“我是分局刑侦处的……”   陶兰的汗“呼”地一下又出来了,她觉得人们的眼光都“刷”地集中在她的脸上,这让她感到非常窘迫。平时能说会道的陶兰,这会儿一句话也接不上来,只好一个劲儿地冲着那个粗黑的警察点头。   “这样儿吧,你先过来看看,认不认识这个女孩儿。”   于是,陶兰就看到了那个无头的女孩儿。   死者已经被人从密密麻麻长满了剌儿的蔷薇花丛下拖了出来,躺在一个专用的担架上,身上穿了件黑色的棉纱t恤,两条细细的吊带勒在浑圆的肩上,下面裙子的腰带处露着一截儿白白的肚皮。裙子很短,差不多整条腿都露在外面。   这是今年年轻女孩儿们最流行的打扮,在晴天里的大街上,这类打扮的女孩儿多得数不过来,可是在月晴小区里却不多见。   她下意识地想上前看看那女孩儿的脸,这才注意到尸体的头部被盖住了。其实那里已经根本没有什么“头”了,这是她刚才在人群里听说过的。可是现在,一旦亲眼看到尸体短了一截的怪样子,陶兰还是浑身发冷,胃里面一阵翻江倒海。   “不认识。”她含含糊糊地嘟哝了一句,就立刻转过头去,想快点儿逃离现场。   陶兰从人堆儿里满身大汗地挤出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快点儿回家,她要看看晨晨起床了没有,然后,小心地看护着她,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步……其实,她明明知道那是做不到的。晨晨已经十四岁了,上了初中,除了上学,还偷空儿交了一大帮狐朋狗友。   ……   那座新盖的30层大厦已经远远地显现出它的身影了,晨晨的学校就在那座大厦的后面。   她看了看表,只有五分钟就放学了,不由得心头一紧。   今天早晨,晨晨临走的时候,她悄悄地站在阳台上,一直目送孩子的身影儿在小区的树丛里消失。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心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摘去了一般难受,好像那墨绿色的林荫,会像一只怪兽一样,把孩子生吞活剥了似的。她真恨不能放下一切,追随着晨晨,一直把她护送到学校。   可她明白这不可能,即使她真的能把工作扔下不顾,孩子也不能接受她这种做法。晨晨这孩子性格倔强,从小就不愿意受父母的束缚,遇事主意可大着呢!   这也不能怪孩子,因为两口子的工作都忙得要命,李大强是医学院的副教授,她自己又做了牙科医生,晨晨从小就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四五岁就开始在脖子上挂着钥匙串儿了。   学校已经近在咫尺。看到大门口一群群的学生正从里面潮水般往外涌出来,陶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拼命蹬了几下车子,直往校门冲过去,眼睛却一眨也不敢眨地在黑鸦鸦的人群里头扫视着。   穿着深蓝色校服的男女学生,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堆毫无个性的****,根本分不出张三、李四。   陶兰汗流浃背,呼呼牛喘,挤上前去时,发现人流的高峰已经散去,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慢吞吞地走出大门。她把自行车往门口“稀里哗拉”一扔,就往校园里跑,晨晨的班级在后排楼的四楼拐角处,去年晨晨升中学的头一天,她曾经来这里送过孩子。   教室里空无一人,连门都锁了。陶兰的脑子“嗡嗡”作响,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冰凉。   她对着空荡荡的教室,突然下意识地、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晨晨!”然后一扭头,就跑下楼来,冲上了大街…… 第4章 奇怪的电话(1)   李大强所在的解剖学教研室,比其他学科教研室要忙一些。除了上课、有活动之外,其余时间他都在教研室里搞研究,写论文,从早到晚,几乎泡在学院里。   医学基础教学研究和普通高校不同,需要一些必备的特殊条件,比如仪器、工具、可供研究的人体或器官的标本等。   所以,李大强一周有好几个半天要呆在解剖室里。虽然解剖室气味儿难闻,他也知道防腐剂福尔马林是致癌物质,可是为了研究和教学,平时只要一进了解剖室,他就会把这些忘得干干净净。   因为陶兰的工作比较忙,通常家里的事情李大强就尽量抽空,主动多承担一些,他晚上下班回家的时间总能比陶兰早一些。   等他进了家门,换了衣服,洗把脸,再把该忙的事儿都忙得差不多了,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半左右,才能听到陶兰或晨晨开门的声音传来。这时候,他就可以从从容容地从厨房里走出来,或是从书房里站起来,亲亲热热地跟她们打一声招呼:   “回来啦?路上还好走吧?”   李大强毕业于国内一所名牌大学,没读过硕士便直接凭本事晋升了副教授。这几年正是春风得意,在家里、在外面都有头有脸,颇受人尊重。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突然莫名地烦躁起来,没人的时候,自己照照镜子,老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对头。   他看到了自己脸上那股阴沉沉的晦气。   李大强明白,这完全是那件不堪回首的事情给搅的!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以自己不惑之年的修养和定力,竟然出了这等差错:一个跟自己女儿年龄相当的女孩子,竟然不知不觉占据了自己感情世界的一角,并在那里盘根错节,安营扎寨,搅乱了自己十几年来一贯四平八稳的生活……   那个白白的、丰满成熟得与她的实际年龄不相称的女孩儿,就像一块被嚼得恰到好处的、热乎乎甜津津的口香糖,一下子粘住了他的手脚,粘住了他的身心,叫人动弹不得。   那是些多么令人陶醉、又叫人深感恐怖的日子啊……   这会儿好了。那女孩儿一死,他的所有麻烦终于被解决了。从此,再不用提心吊胆,时刻害怕事情暴露、身败名裂了!   李大强本以为这样一来,自己就得到了彻底的解脱,没想到事情远不像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   自从早晨发现那个无头女尸,他的心就开始惶恐不安,整个人就如同坐在火山口上。今天上班后,他没有心思做事,早早就溜出来,在街上闲逛。没想到竟下意识地回到了家。   这个家,他是那么在乎,也曾经在头脑发热的时候,不顾一切地亵渎了它。从卧室到书房,到处是那个女孩子留下的气息和印记。现在他一想到此,就像被当众扒光了一样,浑身都十二分的不自在。   时候还早,陶兰和晨晨还没到家,正好可以静静地呆一会儿。   他走进了家门,突然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迎面扑来。李大强被吓了一跳,那死去的女孩儿从前每回来找他,都是这样挟着一股热腾腾的香气,从门后扑向他的。那时候,他居然没有一点儿招架之功!   他摇了摇头,定睛看了看房间里,并没有什么人。但是往书房走过去的时候,分明又觉得身后跟着一个影子,正有一阵阵的体温从那个影子那儿散发开来。   李大强在医学院不知道摆弄了多少面目各异的尸体,其中还毫不动容地切割了多少年轻美貌的女人的胴体。他是不相信所谓“鬼魂”的存在的,可是这会儿,他的汗毛还是不由自主地根根直立起来。   他挥了挥手,像要赶走一只苍蝇那样,然后放下手里的皮夹子,转身疾速进了客厅。   他看到客厅一角的餐桌上,胡乱扔着陶兰早晨匆匆上班留下的牛奶杯、吃剩下的面包等。   李大强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还没来得及收拾一下乱七八糟的残局,陶兰就气喘吁吁、一个跟头撞进门来:   “大强,晨晨回来了么……”   仍然沉浸在某种很私人化情绪中的李大强,仿佛正****时被撞了个正着,被陶兰的突然袭击吓了一大跳。他有点儿不满地扫了一眼妻子,故意避而不答她的问题:   “以后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吓坏了别人。”   “晨晨还没回来?”要是在平时,李大强用这种语气跟陶兰讲话,非惹得她不高兴不可。可是这会儿她没有心思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顾甩了脚上的鞋,一口气把每个房间都转了一个遍,最后,一下子瘫在沙发上,再也起不来了。   “天啊!晨晨怎么还没回来?她到底上哪儿去了?”陶兰的五脏六腑都冒了烟,就像天塌了似的。   “你这是怎么了?”李大强莫明其妙地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色,不解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晨晨晚回来也不是头一回,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李大强的南方人口音很浓,他把“干什么”的尾音拖得很长,露出很明显的责备语气。   陶兰这才注意地看了一下李大强,发现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平常总是笑眯眯的细长眼睛,这会儿短了些,圆了些,不知什么时候没了笑意。   也许,李大强在学院里也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自从升了副教授,李大强的事业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如日中天。一会儿论文拿了什么奖了,一会儿研究成果在国外权威医学刊物上发表了……   虽然回到家里向她报告好消息的时候,李大强从来都是一副君子风度,轻描淡写,不动声色,但是他内心的喜悦和得意,她是看得出来的。那种时候,他的眼睛一定是细长的,眯缝着,里面的兴奋虽然被薄薄的单眼皮遮住了,但还是止不住地流露出来。   像今天这种表情,在李大强来说,是不多见的。   陶兰打起精神,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李大强,谁知他也察觉到了她的反应,连忙起身走进厨房,哗哗放水去洗菜做饭了。   就在陶兰愣怔地品味着李大强的情绪的时候,厅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陶兰以为一定是晨晨打来的,以最迅速的反应,一个箭步从沙发上跳起来,伸手抓过电话架上的话筒,连忙往耳朵上放。   “晨晨!晨晨?”她急忙喊叫了一通,可是对方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奇怪。   “你是谁?”陶兰急了,大声喝问了一句,可还是没有回声。她骂了一句“神经病!”就用力地撂了话筒。   陶兰一回头,发现李大强已经从厨房门口奔了过来,大惊失色地看着她……   “一个奇怪的电话。没人讲话。”陶兰觉得李大强的反应有点儿过激,可她觉得丈夫也许是在为晨晨担心。   李大强的脸色平静了一些,他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人什么也没说?”   “嗯。可能是打错了。”陶兰懒得答话,她心里一直在惦记着晨晨。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了。陶兰又冲上去,抓过话筒,这一回她不吭声了,耐住性子等对方先讲话,可是话筒里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赌气放下了话筒,返身出门,要去找找晨晨,却见李大强正愣在厨房门口,他的脸沉浸在阴影儿里,看不清确切的表情……   陶兰一夜没睡好,早晨起来,头疼得厉害。   警方正在加紧侦破那个“无头女尸案”,昨天在小区里四处找人问话,调查情况。吃晚饭的时候,连陶兰和李大强也都一一被问过了。   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死了连个完尸都没保住,这事激怒了小区的人们,大伙都议论说,这个杀人的家伙够歹毒的了,居然把个年轻轻的女孩子给分了尸!恐怕是心理****吧?   最让人们难以接受的是,好好的月晴小区,猛个丁就出了这么一档子恐怖事件,这往后,大家伙儿的太平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呀?   陶兰的全部心思都在晨晨身上。昨天她跑到学校去接晨晨,结果晚了,孩子早就放了学,跑到同学家玩儿去了。她一个人在大街上疯了一样地乱转了两个小时,跑遍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地方,又给晨晨的姥姥、舅舅、几个姨妈和老师家里打了无数个电话。   直到天黑之后,晨晨才哼着唱着,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家门。见到陶兰眼睛通红地坐在家里,还莫明其妙地问了一句:“妈,谁惹你了?”   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没心没肝的?大人都快要急疯了,她还像没事人一样。   孩子没回来之前,陶兰暗地里不知发了多少次狠:不打她一顿,也要臭骂她一顿,可是一见到晨晨,她立刻就没了脾气,赶紧凑上去,像对待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嘘寒问暖,百般呵护。   “妈今天一天都没魂儿了,从早到晚,心都提在嗓子眼儿上……”   “妈!你们也真是的,不就是一个无头女尸嘛,电影儿里、电视里、小说里见得多了,有什么可怕的?看把你吓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个口气跟你妈讲话?”李大强不知什么时候端着一碟炒好的菜走出厨房来,一边整理着餐桌,一边教训地冲晨晨说。   “那也不能想像力太丰富了,好像我明天就会被什么人给害了似的……”晨晨还是没深没浅地还嘴。十四五岁的孩子正是叛逆心理滋生的年龄,喜欢掰扯道理,钻牛角尖儿。   陶兰对晨晨的这个毛病,早已习惯了,可她听到晨晨说“明天就会被什么人害了”之类的话,还是禁不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吃晚饭的时候,全家三口都显得心事重重的。陶兰是在担心晨晨这些日子出入不安全,晨晨大概是在为父母的小题大做感到不快,李大强在想什么呢?陶兰猜,可能是那个不明不白的电话吧。   这种时候又来了这么个电话,真是叫人心里纳闷。可是陶兰接电话时,李大强干嘛那么紧张呢?难道对方是个女人?   陶兰的心“格登”一下,不会是那种天天在别人家里发生的破烂儿故事,突然发生在自己的家里了吧?她身上呼地一阵燥热,脸上就泛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汽。   她悄悄瞟了一眼李大强,只见他跟平时一样,即使一句话不说,看上去也是和颜悦色的,还像当初她刚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样“顺眼”。   不会。她自信是了解李大强的,这么多年了,他对她不说是察言观色、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吧,也是周到体贴、细致入微、恩恩爱爱的。南方男人的种种优点,在李大强的身上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让陶兰感到简直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 第5章 奇怪的电话(2)   在她的记忆里,李大强所表现出来的,都是让她感到赏心悦目的部分。比如说,正如他把厨房里的活儿做得色香味俱全一样,他还能够把夫妻床上的活儿,教育孩子的活儿,包括单位里事业上的活儿,都做得有声有色,有板有眼。   陶兰对李大强的近乎“完美”,一直引以为自豪。她兄弟姐妹几个,家庭都挺和睦的,但是相比之下,李大强却是陶家最受欢迎的“加盟人员”,他以南方人的细致和北方人的周到,赢得了全家老少的欢心。这使得陶兰里里外外的虚荣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结婚十多年了,陶兰还没有明显地感觉到对李大强存在任何方面的不满意。她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李大强,怎么能这样胡乱猜疑他呢?可那个奇怪的电话,又实在让人没办法不犯嘀咕。   十全十美的东西是不存在的。   陶兰突然想起了谁说过的这句话,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隐隐的不安。面对一桩桩一件件让女人们伤心不已的婚姻错乱的故事,李大强一直以来的“挑不出毛病”,在现今社会中,的确显得有点儿不可信。   是啊,如今还有这种好男人么?陶兰被自己的疑问吓了一跳,她隐隐觉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正在向她逼近。   陶兰迷迷糊糊地上了班。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四点,她突然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就像心脏病患者要发病前的一瞬间那种感觉,胸闷气短,胃里翻江倒海。   晨晨的事已经安排好了,从今天开始,每天放学她就跟邻居的两个同学结伴儿回来,陶兰也就不用再操心了。可她还是觉得有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办好。   是什么事呢?对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陶兰跟值班主任说自己胃不舒服,便请了假,急忙往家赶。她猜测那个打电话的人一定有话要说,而她要找的人就是李大强。昨天因为陶兰等晨晨的电话等得发急,两次都抢先接了电话,结果那个人听到是陶兰接电话,便一言不发!   她的潜意识里,感觉那应该是个女人。陶兰暗暗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让那个打来奇怪电话的人开口说话……   大街上的人龙还没有形成往日那种规模,因为下班的高峰时间还没到来。不过太阳还很热,晒得陶兰脸上火辣辣的。她把自行车蹬得飞快,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快点儿回家。可是心里却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自己一会儿要面临的到底会是什么。   结婚这么多年了,陶兰还是头一回背着李大强做一件事。这让她在感情上有点儿接受不了。   转了最后一个弯儿,小区那大片大片的绿荫,已经展现在面前。   现在,那浓浓的绿色在她眼里已经诗意大减,她一想起那个无头的女孩儿,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好好的一个小区,出了这种事情,大伙儿的情绪都被破坏了。这两天,陶兰就像自己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幸一样,沮丧透顶。   自行车进了小区的大门口,她看到保安室门口贴着告示:“外来人员一律登记入内”。   一个年轻的小保安站在门口,眼睛在陶兰身上睃了几下子。   这一定是个新来的,他还记不住小区里所有人的面孔,有点儿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登记。   陶兰想,这样好,免得什么人都能混进小区来,孩子在楼下的林子里散步都没法儿让人放心。她冲着小保安笑了笑,然后熟门熟路地进了大门,就往自家楼下骑过去。   在楼道里放自行车的时候,陶兰的眼睛一亮,她看到了李大强的自行车。   嗯?今天李大强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奇怪了,平时他的工作很有规律,一般都是准时下班,今天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这么一想,陶兰急得三步两步就上了楼。   李大强身体好,平常小毛病没有,可是每回病一次可都是高烧不退,吓死人的。   她气喘吁吁地上了楼,刚想伸手敲门,想了想,便多留了个心眼儿,于是轻手轻脚地掏出钥匙,自己打开了房门。   一进门,她的眼睛就去瞟沙发旁边的电话架,可是那儿并没有李大强的人影儿。电话机安安静静地趴在那儿。   跑到卧室去看了看,床上也没人。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传出来微弱的声音。透过门缝儿,她看到李大强正在里面打扫卫生,他弯着腰,在专心致志地擦拭地板。   嘿呀,这个家伙,好像没什么毛病啊?干嘛这么早跑回来打扫房间?等她脱口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却不曾想把李大强吓了一跳,他猛地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愣愣地看了她两秒钟,然后急忙把手里剩下的活儿干完,这才走出来问了一句:   “你怎么了,不舒服呀?”   “没有,我还担心你不舒服了呢?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今天到外面办事儿,完事早,反正快到下班时间了,就顺路回了家。”   “我也是。”陶兰怕自己撒谎的样子不像,露了馅儿,就边说边跑到厨房去了。这会儿,她对自己的多疑感到有点儿难为情了。   “晚上吃点儿什么?”她转了一圈儿,走出来,掩饰地问李大强。   “你想吃什么?我出去买。”李大强反过来问她。   陶兰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李大强既然提前回家来,为什么路上没顺便买点儿菜回来呢?这可不像是平常的李大强。   她走到电话机旁边,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话发起愣来。这时候,她听到房门响了一下,李大强出门下楼去了。   陶兰心里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她老觉得自己家的什么地方,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自从那个离奇的无头女孩儿案和随后而来的那个奇怪的电话之后,陶兰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了。   李大强出了门,她还在一个人嘀嘀咕咕地坐在沙发上犯疑。   她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电话机,目光还没来得及移开,那个小东西就拼命吼叫了一声,惊得陶兰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好!”   她边应答了一声,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站姿,努力不使自己在匆促之中跌倒。等到这一切都一一做好,才猛然意识到:对方至今还没有吭一声!   “喂?是哪一位?讲话呀!”   “我找陶医生。”是一个声音低低的男人,鼻子好像感冒了那样,不大畅通。   “我就是,你有什么事?”陶兰非常警觉地问道。   “你就是陶医生?”对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好像怕旁边的什么人听到似的。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   “你知道那个无头女孩儿吗?”   陶兰的心“嗵”地在胸口里撞了一下。   “你在听着我说话么?”   “……”   “那个无头女孩儿,是被一个你熟悉的人杀死的。”   “……”   “你想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那声音突然诡秘起来,就像一个人附在陶兰的耳边窃窃私语似的嘁嘁嚓嚓:“是一个跟你关系非常密切的人……”   陶兰这一回吓得不轻。   她紧紧抓住话筒,刚要仔细听他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电话却“咔哒”一声挂断了。   对方在这种关键时刻突然撂下了电话,陶兰的神经一下子被这个电话给绷得紧紧的,一颗心活活被悬在了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落地。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算缓过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人的话还像魔咒一样,一阵阵地在耳边回荡:   “一个跟你关系非常密切的人”。   “你想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   陶兰不由得想起李大强这几天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难道是李大强杀了人?   不可能!   陶兰断然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样怀疑李大强,简直是亵渎了他们十五年的恩恩爱爱。可是这个“关系非常密切的人”又是指谁呢?是晨晨?这种猜测就更荒唐了!晨晨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难道李大强已经知道了这个电话的内容了?也许那个家伙对李大强也是这样说的,“一个跟你关系密切的人”,然后便掐断电话,让他费尽心机地猜测?   不可能啊,如果他知道了,怎么会不告诉自己?   等等!既然李大强知道了,又不告诉自己,这说明什么……?   陶兰呆住了。   那个打来电话的家伙,到底是谁呢?这个奇怪的家伙,可恶的家伙!他到底是谁?又到底想说什么?   陶兰看了看表,已经快到七点了,天色早暗了下来。晨晨快要放学回来了,可是李大强出去买菜还没回来。   陶兰坐在电话机旁不想离开,她期望着那个电话过一会儿还会打来,向她揭开那个令人悬心的谜底。   不知道什么时候,灯“啪”地一声亮了,晨晨和李大强一块儿进了房间。   陶兰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很久了。为了掩饰自己惶恐的情绪,她只好装作太累,歪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你妈太累了,让她睡一会儿,别叫她……”   她听到李大强对晨晨轻声地说,于是将计就计地装作睡着了,心里可还在惦记着那个电话,随时等待它铃声响起。一直等到李大强把炒好的菜端上桌来,电话也没有再响。   陶兰这顿晚饭的胃口整个被破坏了,李大强精心烹制的两个小菜,都是陶兰平时最爱吃的:肉炒木耳黄瓜片,家常烧豆腐,可她吃着却味同嚼腊。她一边没滋没味儿地往嘴里胡乱拨拉着饭粒,一边琢磨那个人在电话里所说的几句话,越想越觉得可怕,胸口里就像百爪挠心,几口饭下去,里面就胀满了。   可她又不敢马上离开餐桌,怕李大强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李大强已经觉察到了陶兰的反常,因为平时吃晚饭的时候,几乎都是陶兰和晨晨在不住嘴地说话,说到兴奋处,娘儿俩还要嘻嘻哈哈地闹一通,或是为一个不投机的话题争论不休。常常是李大强边给她们夹菜、边劝阻说:“快吃快吃,一会儿菜凉了。吃完了再讲嘛……”   今天是晨晨一个人唱独脚戏,陶兰在一旁根本无心搭话。   “妈,今天你咋不说话呢?我说的你听见没有哇?”晨晨撒娇地用胳膊肘捅了陶兰一下,“明天我得晚点儿回来,有个同学约我去逛夜市,有卖减价书的。”   “你妈妈好像有心事啊,她根本没听到你说话。”李大强借着跟晨晨讲话的机会,提醒了陶兰一句,然后,悄悄看着她的反应。   “嗯?你们说什么?”陶兰这才猛醒过来,反问了一句。   “妈,你可真卡通!”晨晨撇了一下嘴,放下饭碗,边往自己的房间里走,边说,“到时候可别说我没跟您请假呀?”   “什么什么?”陶兰更糊涂了。她看了看李大强,只见他正在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呢。 第6章 噩梦开始   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搅得陶兰六神无主。   她翻来覆去睡不好,想等李大强上床,跟他说说那个电话的事,可是没想到他一直坐在书房里不停地摆弄电脑。不知什么时候,陶兰累得支撑不住,便睡了过去。   早晨起来,就像大病过后,陶兰双目失神,浑身乏力。李大强以为她病了,张罗着要陪她去医院,可陶兰试探说,只是昨晚做了个噩梦。李大强没问那到底是个什么可怕的噩梦,他急急忙忙地上班去了。   这一天,晨晨放学回家比每天都早。“嗵嗵嗵”,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上来,紧接着,晨晨就一头扎了进来:   “妈,妈!”晨晨的小脸蛋儿累得通红,气喘吁吁地跑到陶兰的面前,“你猜那个被害的女孩儿是谁?”   “是谁?”陶兰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愣神儿,只听晨晨语气十分神秘地说:   “是夏童!”   “夏童是谁呀?”陶兰直瞪瞪地看着晨晨,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以前经常上咱家来玩儿的那个,个子高高的,脸白白的,剪着一个男孩儿头的……”   陶兰费了很大的劲儿也没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她弄明白了一件事:那个被杀的女孩儿的身份终于弄清了,竟是晨晨平时玩得挺近的一个高年级的女同学,叫夏童。   “这个夏童是谁家的孩子?”   “她家就住在亚运村,离这儿不远。”   “我问你她是谁家的?她父母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她爸妈早就出国了,夏童一直是一个人过。”   “还有这样的父母?把孩子一个人扔在家里?”   “原来她有个保姆陪着,后来那个保姆被她给赶走了,就剩下她自己了呗。”   “那……夏童出了事,她父母知道不知道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们学校里都知道这事儿了。今天公安的上我们学校了,校长、老师都被找去谈话,后来就听说……”   “现在这人怎么都这样儿?为了出国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要了?”   “她爸妈早离婚了,听说现在两人已经不在一个国家了,她爸在美国,她妈在加拿大。”   “那个夏童,今年多大了?”   “比我大两岁,十六了。”   天啊,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儿,还什么都不懂呢!陶兰想起晨晨已经十四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事都得父母操心,可那个夏童只比晨晨大两岁,就生活自理了,能不出事么?现在这社会,多乱啊!   “我告诉你啊,以后放了学,赶快给我回家!别在外头乱跑,让大人为你操心……”   “妈!你又来了,好像我明天就会变成夏童似的……”   “记住我的话,没错,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夏童身边要是有个大人在,能出这么大的事儿么?”   “得得,不跟你争了,我要写作业去了。”晨晨说着就要往自己的卧室里走,被陶兰一把从身后揪住了:“我告诉你,你别这么心不在焉的,我跟你说的是正经事儿!”   “我写作业也是正经事儿。”晨晨像个泥鳅一样,从陶兰的手里滑出去,走了。   陶兰的脑子还在夏童的事上打转转,她努力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起来有个叫夏童的女孩来自己家里玩儿过。也是,自己天天早出晚归,怎么能认识她呢?也许都是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来玩儿的。这么想着,就见李大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上端着热腾腾的饭锅,她连忙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陶兰明白饭菜都已经做好了,就尾随着他进了厨房,一边心神不宁地问道:   “你认识那个夏童么?”   “谁?”李大强突然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清楚一样。   “就是那个……女孩儿。”陶兰不愿意直接说出来。   “……不认识。”李大强迟疑了一下,说。   “晨晨说,是一个叫夏童的女孩儿,以前经常来我们家玩儿。”   “我不记得了。”   “唉,你说这个孩子多命苦啊,父母都跑到国外去了,自己一个人在国内读书,出了这种事,连一个认领尸首的人都没有……”   李大强这才回头看了陶兰一眼,不动声色地说:“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的故事?”   “是晨晨说的。”   “当啷”一声,李大强把一碟炒好的青菜碰翻了,绿绿的油菜撒了一地。   李大强特别会炒青菜,下油锅前用水焯过的油菜,炒好之后还越发绿得青翠可爱,让人看一眼就口水直流。   陶兰一看那落在地下的油汪汪的青菜,还散发着浓郁的清香味儿,心疼得直跺脚,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搞的?没魂儿啦?”   李大强头也没回,急急忙忙找抹布,陶兰偷眼看了一眼,发现他的脸色不大好,就再也没敢吭声。心想,我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了?   吃晚饭时,全家人都各怀心事,餐桌上只有一片咀嚼声。   这顿晚餐,陶兰没有吃好,她发觉李大强做的饭夹生了。李大强是南方人,平时做菜偏淡,时间长了,全家人的口味就都随了他。可今晚的土豆烧牛肉也咸得要死,这哪里是李大强的手艺啊?   陶兰不敢去看他的脸色,怕他尴尬,只顾低了头往嘴里小口地扒饭。晨晨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声叫道:   “哎呀,这菜也太咸了呀!比学校里的午餐还要咸……”奇怪的是,李大强没有吭声。他好像没有听到这母女二人对晚餐的反应,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   晚饭后,陶兰没有像往常那样,争着去帮李大强洗碗,她早早进了卫生间洗漱,想早些上床,把那些一直纠缠着她的事情,跟李大强说说。不管怎么样,她应该相信他才是。   奇怪的是,等到李大强上床后,陶兰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她想起了电话里那人的话。   “那个无头女孩儿,是被一个你熟悉的人杀死的。”   “一个与你关系非常密切的人。”   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除了李大强、晨晨,还有谁呢?总不至于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吧?他们各自住在很远的朝阳区、西城区,关系虽密切,可是平时少有来往,自从成家之后,就再也谈不上“非常密切”。   陈医生嘛,只是工作关系,平时来往多一些,也都是因为单位里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关系密切”吧?   陶兰的直觉告诉她,他指的这个人,只能是李大强。   就在李大强上床的一瞬间,陶兰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陪伴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男人,突然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他身上散发着的熟悉的气息,这会儿都强烈地剌激着她的神经,使她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排斥情绪。   当李大强钻进被窝,拉过被子,像往常那样,往她身边靠过来的时候,陶兰竟“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掩饰地翻过身去,把床头灯闭了,然后就离开他一尺左右的距离,小心地躺好,心里生怕他马上又靠拢过来。   她想说句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可是一时怎么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一紧张,禁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李大强终于说话了。陶兰的心“腾”地一下,折了一个跟头。她连忙在黑暗中辨解道:   “没有啊。”可是心里却把这几天李大强的种种反常举动,像过电影一样地上演了一遭。   自从前天她下班后接到那个奇怪的电话开始,李大强的神色就老是不对头。昨天她提前下班回来,李大强却也提前回来,在打扫书房!那书房什么时候打扫不行呢?为什么连晚饭的菜都没买,就急着打扫什么书房?   今天就更不对了,李大强不仅做了他们结婚以来的第一回 夹生饭,还在听到“死者是夏童”之后,慌乱中打翻了菜盘子。这个遇事从来不慌、一直被陶兰视为自己的主心骨的男人,这两天简直表现得像个陌生人一样,陶兰简直都快要不认识他了。   李大强有个习惯,平时上床后,即使不做夫妻间例行的功课,也要凑上来与陶兰缠绵一下,亲热亲热。于是,每天晚上,当这一程式完毕,陶兰便会觉得今天一切正常。   两个人嘴里说着些白天的事情,手脚却一点儿也不闲着,你在我身上上下左右摸一摸,我在你身上前后左右抓两下,然后才睡得踏实。不知为什么,现在她真怕他又过来抚摸她。可是紧张了一会儿,对方没有任何动静。   陶兰猛然想起来,自从那个无头女孩被发现的前后,李大强就连着几天没有按时上过床了。他上床时她早已睡着,那些温情的环节当然也就省略了。她还以为他这些日子太忙,晚上要在家里加班,也没有在意。   现在把前前后后联系起来看,李大强的的确确是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了!   陶兰尽量屏住呼吸,装作平静的样子。可是越是想不动声色,越是紧张得嗓子发干,发痒,忍不住想咳嗽。李大强把陶兰的咳嗽看成是她发出的某种信号,于是他轻轻一滑,整个人就贴在她的身上了,两只滚烫的大手就在她的脊背上摩挲起来。   要是在平时,陶兰会觉得这样子十分受用,可是今天不行,她闭紧了眼睛试了半天,根本找不到平时那种感觉。   李大强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心跳,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   “你有什么心事?说说。”   听到李大强这种若无其事的口气,陶兰觉得非常虚假,她不相信这是他此刻的真实口气。她想,他在装!他还想骗我……这个人,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否则为什么这么一反常态?   她想揭穿他。可是又不敢。   现在是在他们的被窝里呀,这个十五年来,一直被她视为温馨安宁的地方,怎么能用来谈论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即使要谈,也要等明天天亮之后,跟他保持一定距离的时候……陶兰想到这儿,真想一个跟头翻到床下去,在厅里的什么地方对付一个晚上,她真是有点儿害怕身边这个男人了。   李大强那熟悉的、男人的气息,一阵阵顽强地钻进她的鼻孔,渗进她的肌肤,像一股神秘的氛围一样,团团包裹着她,使她无法挣脱。   陶兰就在紧张的胡思乱想中,渐渐疲倦地松驰了神经,又在李大强那亲切的气息中糊里湖涂地睡去。   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一个漂亮的女孩儿来敲她家的房门,说是要找“李叔叔”。陶兰问她,“你是谁呀?”   女孩儿笑笑说,“我是夏童啊。”   她想起晨晨说过,夏童是她的同学。   陶兰欣赏地看着那女孩儿的身材,这孩子真够漂亮的,从上到下,笔直笔直,像一棵小葱儿一样鲜嫩。这时候她发现自己看得到夏童的两条美腿,却看不见她的脚和鞋。她站在门口,就像飘在半空一样。   这孩子怎么没有脚啊?听说鬼才没有脚啊!一想到这儿,陶兰一下子吓坏了。   陶兰这才注意到,夏童的脖子上有非常明显的一圈儿缝针的痕迹,上面还带着斑斑血迹呢,好像刚刚由什么人把砍掉了的头马马虎虎地缝上去的。   她差一点儿大叫出声,可又不敢吭声,只好哆哆嗦嗦地问夏童:   “你你……你找李叔叔……有什么事儿?”   “你不知道么?他跟我说好了:今天要带我去北戴河玩儿!”   “什么?去北戴河?他他……怎么有时间……带你,去那个,北戴河呢?那么远的地方连晨晨还都没去过呢?”   “那我不管,反正他答应过我的。”夏童一边用手在她自己那带血的脖子上抓痒一样地胡乱抓着,一边满脸坏笑地看着她,“说话要算数,对不对?”   陶兰看到她的脖子上有一滴血慢慢地滴下来,又有一滴血滴下来,吓得闭上了眼睛:   “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夏童,晨晨的同学嘛。”   “你……你是个鬼呀!”   陶兰突然大叫了一声,拼命去关门,可是夏童的一条腿却别在门缝儿里,怎么也关不上。僵持了好一会儿,陶兰觉得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只好大叫“救命啊,来人啊!”   她又蹬又踹地,把李大强惊醒过来。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像平常那样用手拍拍她的背,她就醒了。陶兰发现自己在李大强热乎乎的怀里,这才松了一口气,李大强还在抚摸着她,嘴里安慰道:“没事没事,你是在做梦。”   这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话语,给她的感觉,就像小孩子贴着母亲心脏处的乳房一样,要是在平时,陶兰很快就会又睡过去的。可是那个“夏童”在梦中说的话,还强烈地剌激了陶兰的心脏。她趴在李大强的怀里,想着关于“到北戴河去玩儿”之类的情节,心里的惊悸一阵阵袭上来。   她想等待李大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可是迟迟没有结果。原来,不知为什么,他也睡不着了。   陶兰忍不住反反复复琢磨着那个可怕的梦中的每个细节。她几次想问问李大强,到底认识不认识那个夏童,可是话到嘴边都咽了进去。   “快睡吧,明天还得上班。”李大强终于松开了搂着她的手臂,翻了个身,好像准备睡了。过了好一会儿,陶兰还能听到他那忽高忽低的呼吸,知道他根本没睡着。   陶兰头一回感觉到身边睡着一个不跟自己说真话的男人,是多么可怕。结婚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跟一个同床异梦的人睡在一起是什么滋味儿。他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呀。就在前几天,大家还好好的,在一起亲亲热热,有什么说什么。   可现在这是怎么了?陶兰想哭。可是她又觉得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两个人就这么翻开覆去、一言不发地折腾了半宿,最后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的李大强已经不见。听声音,他正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早餐。   陶兰想起了昨晚的情形,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她的眼睛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打转转,心里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地折腾。   想想,一个共同生活了十五年的男人,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你根本不了解的陌生人!这事儿,真有点儿离谱。   自己是不是有点儿神经质啊?听着李大强那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陶兰开始怀疑自己了。   心神不宁地坐在梳妆台前,陶兰看着自己红肿的眼睛发愣,昨晚的噩梦害得她一夜没睡踏实。   她想找个机会讲讲噩梦的事,从前做了噩梦都是这样,给全家人讲讲,心里的阴影就烟消云散了。可是这一回好像不同,她害怕讲出来会惊动了李大强,说不定那个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那个死去的女孩儿托梦给她?   李大强看上去还是那么稳稳当当的样子,即使是昨天打碎了碟子时,也是不动声色的。这是他的性格,曾经是陶兰引以为傲的,现在看来,简直有点儿可怕。这让陶兰没法儿看透李大强的真实想法和感受,让她觉得自己突然被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了。   吃过早餐,连招呼也没打,陶兰就出了家门。她想故意冷落一下李大强,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李大强在后面只嘱咐了一句:   “路上慢点儿骑车,注意安全。”   老生常谈。   平时听这话的时候,陶兰心里是非常熨贴的,可这会儿听了,就觉得他的感情里面掺杂着虚假的成份。陶兰走上街道的时候,心里还在揣摩着李大强的表情和声调,猜测着他在背后究竟做了些什么。   现在,她只有等着那个神秘的电话再次打来。只要那个人开口,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第7章 护城河边不见不散(1)   北京的护城河闻名全国,可是陶兰在北京长到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却是头一回到河边来走走。北京实在是太大了,陶兰至今还没去过十三陵呢,说出来也许人家全国人民都不一定相信。   一棵棵高大的柳树在河边投下浓郁的树荫,树荫下面都是一些谈恋爱的小青年儿在嘻嘻哈哈、打情骂俏。偶尔有个把遛弯儿的老人,坐在河边发一会儿呆,也就郁郁地走了。   弯弯曲曲的人行道是这几年新铺的,一块块预制的灰砖,看上去跟整个老北京一个色调,让人心里有种宁静的感觉。   她把自行车停靠在一棵大柳树下。往前走了几步,就是那道矮矮的、把人和河水隔开的防护围墙。靠在墙上,陶兰四周睃了一下,附近没有什么人。   微风吹拂过来,顿时觉得比在街道上凉爽了许多。亏了那人想出到这个地方约会,倒是又舒服、又不会惹人注意。大白天的,到这儿来的不是有闲功夫的老人,就是逃学的孩子。   那些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的,看上去并不比晨晨大多少。她只知道现在的孩子早恋,可是大白天的,公开到外面来约会,倒是没想到。   陶兰突然为晨晨担心起来,她可千万别遇到这种男孩子呀。那个夏童不就叫人弄死了么?凭直觉,陶兰感到那个暗中的凶手一定是跟夏童有些感情纠葛的,天底下能让男人对女人产生刻骨仇恨的事情,非感情莫属。可是那个神秘的人,居然说凶手是个与她有着密切关系的人!陶兰想到这儿就感到心惊肉跳,禁不住想打冷战。   一会儿就见分晓了。   想到这儿,陶兰的心更加难受,就好像被掏空了似的,六神无主。   像小偷一样,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她,陶兰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靠在河边矮墙上,装作看风景,眼睛却悄悄盯住过往的行人,不放过一个。   今天早晨,陶兰刚进医院的大门,就听到同诊室的陈医生跑过来叫她接电话。陈医生说这个电话已经来过几次了,可是一听说她不在,就二话不说地立即放了电话。   “这个人真怪,是谁呀?”陈医生交给她话筒的时候,还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陶兰开始还以为是李大强临时有事找她,听到陈医生的话,突然觉得心里“格登”一下,有一种预感。果然,她拿起话筒听到的就是那个神秘的声音:   “没想到吧?我是那个掌握你家命脉的人。想不想听听我都知道些什么?今天中午护城河边,不见不散……”   陶兰的单位距离护城河不算太远。看来那人已经掌握了她的所有情况,现在是想躲他都躲不了。她咬咬牙,反正早晚也得知道这事,即使真的是与自己有关,那就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早点儿揭开这个谜底算了。   微风吹起,河上一阵湿润的空气直扑过来,陶兰觉得呼吸顺畅多了。那种淡淡的香甜的味道,特别像月晴小区花园里的味道。陶兰突然想呕吐,她对那个小区原先的美好感受,已经在这几天内大打了折扣。她对自己家园的感情,恐怕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程度了。   都是那个该死的案子闹的!现在居然还有人说那个凶手跟自己有牵连……   她看了看表,约会的时间早到了,可是周围并没有一个人像是来赴约的样子。   她有点儿心急,可又不能流露出来,就装作看表,一次次地把头低下去,躲避那些可能向她投过来的目光。   既然说是“不见不散”,就应该出面才对,陶兰打定主意,耐心等待。今天非要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她再也不想受这种没日没夜的精神折磨了。   有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凭着感觉,她发现有人朝这边来了。听声音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说说笑笑的。陶兰失望地想,完了,又不是自己要等的人。   她稍微抬了一下头,看到两个穿着款式怪怪的大红汗衫,浑身上下十分鲜艳的小青年走过去,两人勾肩搭背,亲热得要命。但年纪都不太大。从背影上看不出那两人的样子,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看样儿他们对这个地方熟悉得很。   陶兰枯燥无味地转身,往远处的街道上望去,车水马龙的城市不过咫尺之遥,那边竟是那么热闹非凡。陶兰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她想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凭那么一个没头没脑的电话,就傻乎乎地跑到这种鬼地方,来看人家小孩子玩儿家家?   她茫然无助地扫了一眼大街,突然愣住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儿正骑着自行车从护城河边往大路走去,从背影看,非常熟悉。   陶兰心一动,那不是……陈医生吧?她想看个清楚,远去的那个人却被明晃晃剌眼的阳光罩住了。陈医生怎么会在这里?一定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   她又看了看手表,决定离开护城河。刚刚抬起腿来,又心有不甘地回了一下头。这一回头,她就发现了放在身边矮墙上的一块小石子儿,下面压着一块折起来的纸片。   是谁放的?是给自己的么?   陶兰急忙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刚才自己只是有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走了神儿,那个放东西的家伙,动作怎么这么快?凭直觉,她感到那东西是给自己的。   一定是那个约她来的人不愿意露面,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什么!   陶兰的心“咚咚”乱跳了一阵子,她的手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哆嗦,趁人不注意时,一下子把那东西抓在手上,转身骑上自行车就走。   一直到了偏僻的街道,她才敢慢慢停下来,吞了一下口水,展开了那张纸条。   晨晨学校今天下午看电影,美国大片《垂直极限》。电影演完了,时间还早,几个住在月晴小区的同学一边议论着电影里的情节,一边儿往家走。   “晨晨,夏童死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难过?”平时跟晨晨和夏童不怎么和睦的瘦女生戴梅梅撇了一下嘴,不屑地问道。   “怎么难过?还能天天以泪洗面啊?”晨晨反驳道。   “起码要三天不吃不喝,不参加任何娱乐活动。可现在刚到第三天,你就看电影儿了。”   “你别无聊了好不好?电影是学校好几天前就定了的,跟晨晨和夏童有什么关系?”另一个男生讨好地站在晨晨一边帮腔道。   “我是说,夏童活着的时候跟晨晨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天天往她家里跑,这会儿她死了,晨晨肯定会难过死了……”戴梅梅强调。   “得了吧,夏童一年到头才到我家去几回呀?好像你跟踪她了似的。”晨晨揉了揉鼻子,甩了一下短得没法再短的头发,“其实她上我家真的没几回。”   晨晨不愿意承认自己跟夏童的关系过分密切,因为夏童活着的时候,打扮前卫,举止老成,被部分老师和同学认定为“问题女孩儿”,不少要求进步的同学都对她敬而远之。   “我可是经常看见她打扮得香喷喷的,进了你家的楼门儿……”戴梅梅露出一副非常不屑的表情,好像晨晨在撒谎骗人。   “真****!你是不是真的跟踪人家夏童呀?”一个男生在一旁笑道。   “去你的!我家的窗户正好对着晨晨家的楼门口嘛,我也是在阳台上浇花时,无意中看到的。”戴梅梅一脸无辜地还嘴道。   几个中学生都闭了嘴,若有所思地不再说话。   晨晨想起了夏童死前的一段时间里,的确喜欢往她家里跑。每回来了都跑到她爸爸的书房里去翻弄李大强的文件和书籍,惹得晨晨几次都不高兴地警告过她。可是夏童总是嘻皮笑脸地说:“哎呀,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过看看你老爸都在忙些什么革命工作!他那么有味儿的一个男人,怎么对这些肝啊,肠啊,血管啊的,这么感兴趣呀?”夏童指指李大强案头上的书和资料,一个劲儿摇头。   晨晨非常不喜欢夏童评论她爸爸的语气,什么“有味儿的男人”,简直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使用的词儿,太早熟!对于晨晨来说,不够清纯的女孩子是不可爱的。   可是夏童有夏童的可爱之处。   由于她的父母不在北京,一个人住着一大套位于北四环亚运村的豪宅,所以她隔三差五就把晨晨等人叫到家里去开party,由此强烈地吸引了一大群爱玩儿的男女同学。   晨晨当然也不例外。她喜欢夏童那模仿来的洋派作风,喜欢夏童喝咖啡和吸香烟时那有几分娇柔造作的样子,还喜欢品尝夏童家里的洋酒、洋点心,甚至还模仿夏童剃了个男孩儿头。总之,她喜欢夏童家里所有的新鲜玩艺儿……晨晨这样出身平淡又管束严格的女孩子,一时间几乎把夏童眼下的生活当做自己未来的奋斗目标了。 第8章 护城河边不见不散(2)   所以,当有一天夏童放了学不想回家,对晨晨说:“我想上你家吃顿晚饭”时,晨晨马上求之不得地应允道:“没问题!我爸做的菜好吃极了……”   那几天,陶兰正巧参加了单位组织的春季旅游,去了厦门。   就这样,夏童连续到晨晨家里去了几回,李大强使出浑身解数做了几只拿手好菜,打发得两个女孩子兴高采烈。   可是夏童看着李大强的那种眼光,让晨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她知道夏童是个早熟的女孩子,她曾自吹自擂说自己交过的“男朋友”有一个班。   晨晨的潜意识里非常害怕……怕什么,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反正,她老觉得夏童这种女孩儿,对自己的老爸动了歪心眼儿也是可能的。   当然,她对父亲李大强还是有信心的,从小到大,她看着他怎样对待她妈妈和她自己,在她心目中,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偷鸡摸狗的事是绝对轮不到她爸爸的。   后来的一天,晨晨放学回来刚要进家门,就发现夏童从自己家的楼门里走出来。当时她十分奇怪:“喂!夏童,我不在家,你来干什么?”   “我来玩儿啊!”比晨晨高两届的夏童常常逃学,这也是谁都知道的事,可是上课时间跑到自己的家里来,找谁玩儿?   夏童的玩世不恭语气和表情深深剌痛了晨晨。   她马上联想到了爸爸李大强,“呼哧、呼哧”一口气跑上了楼,打开房门却发现家中并没有人。   晨晨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至于夏童到楼里到底来找谁玩儿,她就不知道了,也没有往心里去。   现在,既然戴梅梅说得言之凿凿,看起来自己对夏童还有许多并不了解的地方,起码她经常出入自己家的事,自己就不知道!   晨晨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她觉得心跳加快,脸色也不由自主地变了。   “我只是说说,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戴梅梅在一旁察言观色,后悔不迭地一个劲儿申明着。   晨晨浑身乏力地爬上了五楼,刚要掏出钥匙开门,不料房门一下子从里面自己打开了。   她被吓得“哎呀!”一声,下意识地往后趔趄着退了好几步,这才看清,门里面站着的正是她的爸爸李大强。爸爸怎么下班这么早?晨晨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住了。   自己很少提前放学回家,只这一回,就撞见了老爸,难道他平时经常这么早就在家里了么?她不由想起了戴梅梅的话。   “怎么胆子这么小?”李大强看了看晨晨,表情严肃,没有了往日笑咪咪的慈祥样子。他一把把晨晨拉了进去,探头看了看楼梯过道里的动静,然后仔细锁好房门,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吓呆了的晨晨:   “这几天,你跟你妈都说了些什么?”李大强的脸上露出了笑纹,可是晨晨觉得这种时候,她爸爸的笑比什么都可怕,使她不由得想起一个词来:笑里藏刀。   “我……我,我跟我妈说了些什么?”晨晨的脑子好像突然生了锈一样,卡了壳。相反,她的一双圆圆的眼睛却非常灵活地在爸爸的脸上“咕碌、咕碌”转个不停,好像要看透点儿什么似的。   李大强被这眼睛看得非常不自在。   “你到底跟你妈说了什么?她这几天就像没了魂儿似的……”   “我没有啊。”晨晨应付着他,一边往厅里的沙发处退去。   她搞不准自己想干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儿害怕,至于究竟怕什么,自己也弄不清楚。   “你妈说是你说的,花园里的无头女孩儿是夏童?”   “是啊,学校里都知道了。”   “还有什么?”   “就这些。没了。”   “以前夏童来我们家玩儿的事,你妈也知道了?”   “没……没有。我没告诉她。”   “好,先别告诉她。等以后这个案子破了再告诉她不晚。现在这种情况,不要再增加她的精神负担了,懂了么?”李大强盯着晨晨的眼睛突然放出寒光来,非常严肃,不像是说说而已。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脚步声,陶兰出现在门口。   “妈!”晨晨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奔向门口的陶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这才敢回过头去看一眼李大强。   陶兰满脸是汗,她没有注意到晨晨的情绪,只是把她的手挣脱开:   “行了行了,你又不吃奶!快让我把衣服脱了,热死了……”   李大强凑上去想接过她的东西,可是陶兰的眼睛看也不看他一下,顺手把包和外衣递到李大强手里,就径直拉着晨晨进了卧室。   大厅里,李大强心神不宁地踱来踱去,几次想走进卧室去,却没那个勇气。他侧了一下耳朵,想听听里面母女的说话声,可是房间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卧室里,陶兰正脸色苍白地看着晨晨发呆。   晨晨也在看着她妈妈发愣。   两人各怀心事,却谁也不想马上说给对方听。晨晨是因为吃不准她爸爸到底有什么事,没法说;陶兰则是怕今天下午在护城河边拿到的纸条上写着的事一旦让晨晨知道了,孩子会受不了。   那张纸条上写着的是:   杀死夏童的人,每天晚上同你睡在一张床上,你难道闻不到血腥味儿么?   当时,陶兰一看到这里,就感觉头脑里“轰!”地一声巨响,整个人都被炸开了花儿!   天啊天啊,与她同床的,不就是李大强么?这怎么可能?   李大强跟晨晨的女同学会有什么瓜葛?她挣扎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稳,又换了个角度想:   假如……万一……有呢?那么,晨晨就一定是知情者!想到这儿,她就一口气跑到学校去找晨晨,没想到今天学校看电影,只留下一个门卫老头儿。   陶兰拼命蹬车往家赶,她要在李大强回家之前,等到晨晨,并把她最急于了解的事情弄个清楚!可没想到的是,一进门,竟发现李大强比她回来得还早。   为什么?最近李大强怎么老是提前下班回家?陶兰的心“格登”一下,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把。她这些日子一直担惊受怕的事情,怎么越来越迫近了?晨晨会不会有麻烦?想到这儿,她感到浑身发软。   她进了门,果然发现李大强和晨晨的脸色都不对头。现在,厅里的男人,就是那个突然被她划到“另类”去的李大强。她无论如何都没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这事太突然,太没有逻辑,与她十多年来对李大强的了解是那样的大相径庭,让她怎么能接受?   但是那张纸条就在她的贴身裤袋里,用粗黑的签名笔写的,每个字都确凿无疑。只是没有落款,但这并不影响纸条的效力,它的主人还会有电话来的。   就在这时,厅里的电话猛然响了起来。陶兰像被弹起来的皮球一样,“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直奔房门而去,推开卧室门时,李大强已经抢先拿起了话筒。可是他“喂喂”了两声后,就再也不出声了。他的眼睛茫然地转向了陶兰,并把拿话筒的手慢慢地、不情愿地伸了过来……陶兰劈手夺过电话,急忙放在耳朵上,她听到对方只有微弱的喘息声,连忙叫道:   “喂?你是谁?”   对方那低沉的、略带嘶哑的声音好像就在隔壁一样,非常清晰地传了过来:   “听着,纸条看完了马上毁掉,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陶兰不由得偷觑了一眼,发现李大强正站在距她两米远的地方,专心地看着她,揣摸着电话的内容。她连忙装作对方是一个熟人,随即提高了声音回答道:   “啊,知道了!还有事么?”   “如果你想保护那个凶手,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对方听不到陶兰回答,停了一下,又压低声音说道:   “明天早晨上班前,仔细看看你的自行车座下面。”   电话“咔哒”一声挂断了。陶兰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放下电话,只觉得两腿瘫软,想立即坐下来,好好喘一口气。可是当她看到李大强探询的目光时,只好强打精神,若无其事地走到厨房去,然后在里面喊了一声:“晨晨,快下楼买点儿菜去吧,晚上想吃什么?”其实她心里想的是李大强会主动提出自己去买菜,这样,她就有时间问问晨晨了。   果然,李大强自告奋勇地说:“还是我去吧,晨晨买不好的。”   陶兰看着李大强出了房门,这才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朝里面叫道:“晨晨!快出来……”   卧室的门关得紧紧的,晨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陶兰强撑着站起来,推开了房门,只见晨晨正坐在床边出神。   “怎么了?我回来之前,你爸说什么了?”   “啊?”晨晨被惊醒过来,“没没……没说什么……”   “那你失魂落魄的,这是怎么了?”   “……我想夏童呢。”刚说到这儿,晨晨又情不自禁地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忙转移话题:“我得写作业去了。”   她站起身,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转着圈儿,找她的书包。陶兰狐疑地把晨晨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见她已经掏出了书本,就只好退出门去。   晨晨一定是被她爸给提前打了招呼了,否则,一贯疯疯癫癫的孩子,怎么会突然间这么深沉起来?本来,她收到纸条往家赶的路上,还是不相信李大强真的会有什么事的,只是心中没底,一心想快点儿证实什么罢了。   自从进了家门,她的半信半疑,就渐渐发生了变化。现在,她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那个打电话的人没有骗她,他一定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第9章 蛛丝马迹(1)   第二天天还没亮,陶兰就突然醒了过来。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李大强在做什么?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李大强并不在床上。她这才想起来,头一天晚上她找了个借口,把晨晨弄到自己的床上来睡了,现在李大强正在隔壁晨晨的房间里呢。   她还记得昨晚她对丈夫说“今晚晨晨想跟我睡,你去那屋睡她的床吧”,当时李大强有一瞬间眼睛发直,好像脑子转不过弯来的样子。但是紧接着他就痛快地答应道:“行,以前孩子小的时候不是经常这么睡么?自从晨晨上了中学,就再没到这屋来睡过了。”   陶兰听着李大强若无其事的话,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跟他从前毫无区别。有那么一会儿功夫,她觉得一切都是个天大的误会,李大强还是李大强,他怎么会是一个杀人凶手呢?是不是那个该死的家伙搞错了?   晨晨听到李大强过去叫她,立即跑了过来:   “妈!真的呀?”   “不是你想来的么?把你的脚洗干净了呀!”陶兰故意大声说着,想让李大强听到,一边拼命跟晨晨使着眼色。   本来陶兰是怀着一线希望,想让晨晨把白天的事讲给她听听,可是谁知晨晨这孩子好像突然一夜之间就成熟了似的,任陶兰套了半天,就是什么也不讲。   “没有,我爸什么也没讲。”晨晨老是这句话,弄得陶兰半信半疑的,不得不作罢。   她不敢再进一步审问晨晨了,她怕自己的情绪不小心影响了孩子,晨晨还小,她恐怕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有问题”这样的现实。从小李大强都宠晨晨宠得不得了,父女俩的感情比母女还要好,要是孩子知道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不定要受多大的剌激呢!   想到这儿,陶兰只觉得心如刀绞,李大强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不用说她自己感情上接受不了,就是晨晨也没法儿再做人了呀!   天亮前这一阵子,被叫做“黎明前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陶兰摸索着给晨晨盖了盖被单,突然她的手被晨晨“噼啪”一声打了回来,晨晨嘴里还一个劲儿嘟哝着:“你你……别动我!”然后,很恐惧地哼了一阵子,又突然一个跟头翻到床那边去了。   “晨晨,是我!你是不是在做梦啊?”陶兰推醒了晨晨,“别怕,是妈妈!”她搂住晨晨,摩娑着她的头发,“什么噩梦啊,吓成这样儿?”   晨晨一头拱进了陶兰的怀里,“妈,有一个人追我。看不清他的脸,开始好像是夏童,后来就变成一个男的了……”   “别怕,那是梦,醒了就没事了。”   “这几天我老梦见夏童,她脖子上淌着血,一直跟在我后头,说是我害了她……”晨晨的声音里带着寒气,有一丝儿抑制不住的颤栗。   黑暗中的陶兰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她把噤若寒蝉的晨晨紧紧抱在怀里,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她。其实她自己更需要安慰,可是能够安慰她的人现在却在隔壁,不知是睡还是醒着。这么多年了,每当有事情让她感到烦恼的时候,都是李大强轻声细语地抚慰她的,可是现在,这一切竟恍若隔世!   突然,她感觉一阵凉风“呼”地吹了过来,卧室的门极轻地叫了一声,开了。眼前漆黑一团的母女俩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进来了,却什么也看不清。顿时吓得抱成一团儿,发出一阵尖叫:“啊……!”   灯“啪”地亮了,李大强站在门口,一脸惊慌地说道:“是我是我,别怕!”   “啊!”一阵更恐怖的叫声又响起来,惊得李大强站在原地,进退两难,他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她们正以陌生的眼光看着他,像看一个夜游的鬼魂那样,于是他只好讪讪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呆立在厅里的李大强听不到卧室里的声音,也听不到陶兰的反应,觉得无趣,就回房去上了床。天色还早,他昨晚一夜没睡好,不到天亮又被晨晨的叫声惊醒,这会儿头昏脑胀,想接着睡,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刚才的一幕还在他的眼前,他弄不明白,陶兰和晨晨怎么这么怕他?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夏童的死,竟像一个不祥的魔咒一样,把他一家的正常生活都破坏了。   这两天,李大强的噩梦也不断,老是梦见夏童那调皮的小脸儿,还有那香香软软的小手。陶兰说她最先发现的就是夏童的一只惨白的小手,从那天以后,他就老是梦见那只小手,从他走过的任何地方突然伸出来,抓他的领带,抓他的头发,还顽皮地抓他的耳朵。   不知道晨晨有没有跟她妈妈讲夏童的事。陶兰不在家的半个月里,在他家发生的事,就是连晨晨都不知道,可是如果陶兰知道他认识夏童,那事情又不一样了!不过,他有一种预感,好像陶兰并不像自己猜测的那样一无所知。她一定是听到了些什么,……   还有那个一直让李大强感到心惊肉跳的匿名电话!那个打电话的人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噤声不语。他或她,到底要找谁呢?是陶兰?还是晨晨?   自从夏童的尸体被发现以来,李大强老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而且在盘算着如何向他下口!想到这儿,李大强感到不寒而栗。以他四十而不惑的年龄,无论如何不该发生这种事情,可是鬼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陶兰眼睁睁等到天亮起了床。她仄耳听了听,发现李大强那房间里没有动静。看来他是又睡着了。   刚才他跑到她们的房间里,也许只是为了叫醒做噩梦的晨晨,没想到却撞到了那么一个尴尬的场面。陶兰想起来都觉得为李大强感到难过。有什么办法呢?她也不想把一个好端端的家弄得这么个狼狈样儿啊!   她想起每次自己起得早的时候,都主动去买豆腐脑儿的。今天去不去呢?她突然发现自己为李大强做事那种心甘情愿的劲头,不知什么时候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猛然想起那个电话里说的,“自行车后座”里的东西,就急急忙忙下了楼。楼里起床的人还不多,她悄悄溜到楼下自行车停放处时,所有的车都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陶兰看了看四周没人,急忙跑到自己的车旁,弯腰就往座下面看,什么也没有。   她不甘心地再去看时,只有自己平常用来擦车的一块抹布在座位下面胡乱塞着。她下意识地把那块抹布拿下来一看,里面裹着一团纸,展开一看,上面果然写着一行小字。   可是没等她看清写的是什么,楼梯上就响起了脚步声。陶兰急忙把纸条塞在口袋里,若无其事地拎起小桶,往早市走去。   李大强此刻正站在楼上的窗口里看着陶兰的背影儿。他看见她慢吞吞地进了花园小径,然后又马上绕了出来,走上了大路。他明白陶兰那天早晨经过那个花园时发现了女尸,受了惊吓。对于陶兰来说,从此后那个原本美丽迷人的花园小径,便成了一个噩梦开始的地方,她再也不会有到那个地方散散步的闲情逸致了,哪怕经过都要绕道而行了。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再去看陶兰的时候,却发现她的身影已经被浓密的树阴遮住了。   她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昨晚的反常举动,还有……今晨他进去看看她们都吓坏了母女俩,这是一个信号,一个他的处境将从此不妙的信号,一个他的完美的家庭从此将不复存在的信号。   李大强想起有一年深秋到青岛去玩儿时,在海边游泳的情形,天黑了,一股冰冷的潮水偷偷地漫上来,当时那种恐怖用语言很难描述。   他吓了一跳,感觉身上冰凉冰凉的,就像被那潮水淹没了一样……   自从参加工作以来,陶兰从来没有像这几天这样,对医院里的事情这么敷衍。她实在是没有心思安安稳稳地坐在诊疗室里,一颗一颗地去数那些被虫子啃得七零八落的病牙。   现在她趁上厕所的机会,偷懒跑到办公楼里坐一下,想静静地呆一会儿。   今天早晨买了豆腐脑回来,她躲在卫生间里看了自行车座下的那个纸条:   你如果注意一下家里的卫生间和厨房,也许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陶兰的心哆嗦了一下,那些小说里关于凶手杀人而后又残忍地分尸的情形,一一跳进了她的脑子。她马上联想起了前天李大强提早赶回家,在拼命打扫书房的事来。   李大强是个喜欢下厨房的南方人,而且有洁癖,他不会允许自己把厨房这样干净的地方弄脏的。而书房则不同了……   今天,她必须早点儿回家,查看一下纸条中提到的那些地方。她多么想快点儿排除李大强的疑点啊。毕竟他们夫妻十五年,那种藕断丝连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也不是一点儿外力就可以摧毁的,她是从心里爱他的呀! 第10章 蛛丝马迹(2)   陶兰换下工作服时,在镜前照了一照,她发现才三天的时间,自己脸上竟有了细细密密的鱼尾纹,脸色也灰土土的,满是晦气。她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了当前最紧迫的任务是快点儿回家。   慌慌张张地从停车库里推出了自行车,却发现把手提袋忘在办公室里了。她只好又急三火四地返回到楼上去取,刚走到诊室门口就跟傻大个儿陈医生撞了个满怀。   陶兰走得急,整个头都一下拱进了陈医生宽大的怀里,眼前顿时一片昏黑,她左突右钻地挣扎了半天,才算见到了光明。   “你干嘛呀?故意吃豆腐啊?”坐在房间里的几个医生听到这话,就都笑了。   “陈医生?你昨天……”陶兰想起了昨晚她在护城河边看到的那个背影儿,但她看到陈医生不动声色,也就觉得不好开口。   这个陈医生年纪跟陶兰相当,平时喜欢帮她做这做那,献献殷勤,还时常拿她逗逗乐、开开心,是医院里对她比较关心的男人之一。   “小陶,有你的电话!”陈医生老是以老大哥自居,叫她小陶。这会儿,他若无其事地扔下一句,就出门去了。   “哎呀,怎么我刚走了就有人来电话?”说着,她上前一步抓过自己的提包,另一手拿起了桌上的话筒:“谁呀?”   “……是我。”陶兰一听那翁声翁气的声音,马上觉得胸口被堵塞了,喘不上气来。她想起了早晨的纸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等待对方先讲话。   “那个纸条,看到了么?”   “看到了又怎么样?”陶兰突然有一种敌对的情绪冲了上来,“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划脚?”她抬眼看了一下,发现整个房间的人都被她的这句话惊动了,一齐向她行注目礼。于是她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别急呀,到时候你会知道的。”那人一点儿不恼,好像还阴阴地笑了笑,“先按我说的做,我会随时告诉你应该怎么办。”   “你想要什么?”陶兰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祝你好运!再见……”电话“咔哒”一声又挂断了。   陶兰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诊室的门,在大门口又与陈医生碰了头。他站在那儿心不在焉,好像在等什么人。看到陶兰出来,马上振作起来,一步跨上前来:   “小陶,你最近有什么心事?这两天你脸色一直不好,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陈医生站得很近,他尽量放低了音量,像耳语一样,话语间流露出一般同事间少有的亲昵。   陶兰心里涌起了一丝暖意,紧接着就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她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一点儿距离,尽量轻描淡写道:   “没什么,我这几天有点儿累……”   “那个老打电话找你的男人是谁?”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探究地问道。   “……以前的一个同学。”陶兰愣了一下,只好撒谎,但她看出陈医生并不相信她的话。   “好吧,以后如果有什么不方便跟李教授商量的事儿,就跟我说,啊?”陈医生就像一个真正的老大哥那样,大包大揽地说,弄得陶兰真的有几分感动。   “嗯,好吧。”   陶兰骑车走出很远了,还总觉得身后有个人在盯着她,回了一下头,果然发现陈医生还站在医院大门口目送着她的背影。   这个陈医生,不知道最近怎么这么注意她的情绪?从前没什么事的时候,除了开开玩笑,帮她做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外,从来没有这么深沉过。她觉得他也突然间变得陌生了。   陶兰心神不宁地胡思乱想着,一会儿就到了月晴小区外面的马路上。   远远的,她往自家所在的那座楼上张望了一下,想像着李大强每回提早下班回来后,都在家中做些什么,心里就觉得一阵阵不寒而栗。   卫生间和厨房里究竟会有些什么蛛丝马迹呢?那个打电话的神秘男人,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他在她家墙上装了针孔摄像机不成?最近几年那玩艺儿可是挺时髦的,听说本来是克格勃用的,现在都被一些人用来探测别人的隐私了。   想到这儿,她的脚下蹬得更快了,转眼来到了楼门口。   她的眼睛最先往停放自行车的地方扫了一下,李大强还没有回来!就像要背着自己的丈夫跟谁偷情一样,陶兰感到浑身紧张、莫名地兴奋,“蹬蹬蹬”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刚走到二楼,就听到楼上好像是自家的房门“嘭”地一声响动。陶兰心里“噗嗵”一下,是谁?难道是晨晨提早回来了?可惜刚才自己在楼下没有注意到晨晨的自行车。   她心里想着,脚下也迟疑着,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一阶一阶往上蹭着,想着对策。等她来到门前时,刚想敲门又改变了主意,而是从包里掏出了钥匙,自己打开了房门。   一阵闷闷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一股琐碎的日常生活加上一些不明原因的气息的混合物,令人产生一种不良的联想。陶兰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纸条中说的“蛛丝马迹”,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她在思忖,谁会在家里?厅里没人。她从玻璃隔离墙上悄悄地往厨房里张望了一下,也没有人影儿。   她又慢慢地掉转头去看卫生间的门,白色的门此刻虚掩着,欠着一条极细小的缝隙。一缕似有似无的光线从那条缝隙中渗出来,陶兰甚至感觉得到那里面往外渗露着一丝丝细细的、肉眼看不见的危险……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白色的门边挪过去,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该对这个人说些什么,如果是晨晨还好办,如果是李大强,他会怎么样看待她的鬼鬼祟祟?   白色的门在她的视线里摇摇欲坠地近了,近了,她听得到自己的心在“嘭、嘭、嘭”地乱跳一气,就像那门里随时会窜出一个恶鬼来一样。   现在,门就像一面突然会朝着她的头砸下来的墙一样,横挡在陶兰的面前,她抖抖地抬起了手,轻轻一推……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眼前豁然一亮,镜前灯开着,可是里面空空荡荡,连一只虫子的影子都没有!明明像是有人来过似的,可是又找不到可以证实她的猜测的痕迹。   也许只是早晨出门时忘记闭灯了?   这时,她觉得身后一阵阴风掠过,直吹得她毛骨悚然。陶兰即刻以她这个年纪难以达到的速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身,身后还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是谁?”陶兰突然歇斯底里地跳了起来,冲着整个房间大吼道:“出来!晨晨……李大强……都给我出来!”   她的声音停下来,还是没有人回应。她一阵小跑,“嗵”地一声踢开了书房的门,顿时愣在了书房门口。在左右两面占据着整个墙壁的书橱的包围之中,除了窗前那一台孤伶伶的电脑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一下她再也忍不住了,从卧室到厨房,又从书房到卫生间,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遍,结果是连个鬼影儿都没见着。   陶兰的脸白了,明明听到有人进了家门的么,怎么就会没人了呢?她呆呆地站在厅里,左顾右盼,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脚下一阵阵地动山摇,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要往地板上瘫下去。   她挣扎着,刚要就近坐在沙发上,屁股还没挨着沙发,就又神经质地抬了起来:她要看看沙发后面是不是藏着人,也许晨晨在跟她摸迷藏?   沙发后面只有一盆绿色植物,名叫绿萝的那种热带爬藤植物,乍一看,真有点儿像一个小孩子蹲在那儿,可是晨晨早已经过了玩儿那种游戏的年龄了。陶兰把自己沉甸甸的身体放进沙发的一瞬间,却又想起了那纸条上的内容,她的脑子又被“卫生间和厨房里的蛛丝马迹”搅乱了。   书房里正对着门的是一扇大窗户,下午的阳光正好西晒在书房这个方向。整个书房里亮堂堂的,每个角落都一览无余。陶兰强撑着起了身,边往书房里面走,边往书橱上、桌子上、甚至地面上扫视着,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就像重任在肩的福尔摩斯那样。   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个变态的家伙净胡扯!什么“蛛丝马迹”!陶兰心里骂着,就转身往外走。就在她已经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感觉好像有一个地方还没有看过,那就是李大强的工作台。   工作台就在电脑台旁边,与晨晨的写字桌相对。从前,作业写完了,父女俩就相对着杀上一盘象棋。陶兰看着那两张台子发愣,难道这个家一直以来的太平景象从此就算完了么?   她的手下意识地在李大强的抽屉里胡乱翻着,除了一些业务资料、论文草稿外,就没有一件能够引起她兴趣的东西了。她堵气地把那些东西扔回去,刚要关上抽屉,眼睛却一下子被一个什么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个细细的白边儿,颜色比普通白纸更白、更细腻。   她轻轻用指尖一夹,抽了出来,是一张足有一本书那么大的彩色照片。照片就夹在一叠资料当中,上面是一个满面喜气的女孩子,化了浓浓的妆,看上去年纪比晨晨大几岁,照片的背后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   赠给我的梦中情人——李大强你的童童 第11章 红汗衫   偏偏这一天李大强回来得很晚。   陶兰守着那张夏童的照片发了半天呆,这才发现李大强和晨晨该回来了。可是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李大强和晨晨,她该对他说什么?仍然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那是不可能了。   这几天,她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无论如何她再也表演不下去了!   她看着墙上的挂钟,依稀听到了楼下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的人声,正是下班的、放学的人们回家的时候,她明白再也没有时间坐在这儿发傻了。   不行,得找个地方,让自己好好想想!可是这种时候,又能去哪儿呢?她看了看桌子上的照片,不知道怎么打点它才好。她想就放在桌子上,让李大强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可是又怕晨晨先回来看到,会对孩子产生不良影响。   还是放回原处吧,免得他有了心理准备,又要费尽心机地编故事来骗自己。等自己想好了,再跟他理论不晚。   她回头看了看表,急忙把照片原样放回资料里面,关上抽屉,可是又马上打开抽屉拿了出来。她还是想把照片当面给李大强看,然后观察一下他的反应。夏童如果真是他害的,她相信他是掩饰不住的。   可如果李大强真的杀了人呢?   他既然能杀了夏童,就能杀第二个人,千万不要惹得他狗急了跳墙啊!   陶兰又返回去把照片放到原处。这么左右权衡,犹豫再三,最后她猛地抬头,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多分钟了。说不定他马上就会破门而入!想到这儿,陶兰浑身一热,不禁出了一身虚汗:得赶快走!   陶兰越急,就越觉得那秒针飞一样地往前跳动,她慌慌张张地起身就往门口走,到了门口才想起来外衣还没穿呢。她拖着一件外套,边用脚合上了门,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胡乱套着。已经从五楼走到四楼了,衣服还没穿利索。   陶兰的脸被半边衣服遮着,一只手刚从衣袖里伸出来,就碰到了一个人的头上。她吃了一惊,刚要道歉,才发现那人是住在她家楼下的独身女人秦师傅。   “哎哟喂!您这是上哪儿啊?这么急?”   “啊啊,我出去,有点儿事……”陶兰语焉不详地应付了一句,就想绕过身段儿庞大的秦师傅下楼去。   这时陶兰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件红色汗衫冷不防火辣辣地在秦师傅身后闪了一下。   穿红汗衫的是秦师傅的宝贝儿子小林。这孩子才几天不见,突然就长这么大了,嘴上还黑乎乎地绕着一圈儿毛绒绒的小胡子,一脸的青春痘儿。   那孩子性格内向,眼皮耷拉着,盯着自个儿的脚尖儿,也不跟陶兰打个招呼。陶兰现在顾不得这些,她的脚还在不由自主地往楼下走着,心里却觉得那件红汗衫不仅怪怪的,而且似曾相识。   想了半天没想起来,也就作罢。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避开回家来的李大强和晨晨。   她远远地看见晨晨跟着几个同学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往这边走来,赶紧躲在一棵大槐树后面。等这群孩子过去了,才继续往前走。   陶兰这会儿心里凄惶得很,天都快黑了,自己这是往哪儿去啊?对了,干脆回娘家,正好自己好久没回去了,趁这个机会,回去看看老妈也不错。   陶兰想回到楼里去推自行车,可是犹豫了一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跟李大强撞个正着,怎么跟他说?   坐一回公共汽车吧,反正也不用急着赶时间。   月晴小区附近的46路公交车站一到了这种时候,就水泄不通了。习惯了骑自行车上班的陶兰,这会儿站在一边儿看着人家“嗡嗡”地在挤车,自己还没上去挤呢,就已经从心里累得慌了。   看看时间还早,她想往前走走,去坐22路。迎面走来的人个个都是急三火四,就像赶大集、抢地摊儿一样的神情。   陶兰本来是想走走路,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经,好好想想那些事儿,可是试了试,根本不行。跟那些匆匆忙忙的行人一对照,她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野孩子似的,显得与正常人格格不入。   她正感到恐慌,想快点儿离开大街,突然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人不讲话,只像个小情人那样,冲着她一个劲儿笑。这不是陈医生么?他家本来住在另一个街区呀……   “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陈医生手里提着一小嘟噜手提袋,里面装了些什么她没看清,但她明白他并不是特意在这里等她的。   这下她放心了,说话的语气也轻松了许多:“买什么好吃的?”   “嗨,我每天都出来散步,顺便买点儿明天早晨的菜。”   陶兰这才意识到,家里有一个老人,提前把饭啊、汤啊都准备好了,下班的人可以吃个现成的,这个时间当然就可以散步了。陈医生有个老妈,日子到底要比自己舒服得多。   不过,人太闲了也不行,她老觉得陈医生有些过剩的精力,好像没处用似的。   “我得走了。”陶兰抽身想走,没想到陈医生一把拉住了她:   “对了,我一直想问问你,最近你们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能不能帮上忙?”听上去,他的语气很诚恳,感情很真挚,让陶兰心里感到发热。   她深呼吸了一下,好像还是没有想好怎么说。   “那好,有事儿你一定别客气,啊?”陈医生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又轻轻推了推,然后,两个人各自走开了。   陶兰走出两步,不由得停下,回头看了一下陈医生,发现他低着头,高高的肩膀晃晃悠悠地往前挪着,并没有回头。   现在她开始相信,他是真的在关心她了。   李大强在停放自行车的地方发现了陶兰的车,可是上了楼,家中却没有她的人影儿。   这么晚了,不可能是出去买东西吧?他走进厨房,感觉里面没有一丝儿人间烟火的气息,看来她还真是出去买菜去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回来晚了,却没提前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心里不免有点儿过意不去。   要是平时,晨晨早就喊“饿”了,可是今天连晨晨也懂事得很,一声不吭地躲在书房里写作业。   他带着一种赎罪的心情,连忙淘米做饭,等陶兰买了菜回来,饭也好了,大家都还不至于挨饿。   经过几年的烟薰火燎,厨房里的墙壁已经渐渐变得灰暗,二十五瓦的灯泡照在里面,仍然显得暗淡阴沉。李大强突然觉得身后的门口有人进来了。他以为是晨晨,就一边手里忙着,一边嘴里安慰着她:“你先写作业,等一下你妈回来,很快就会有饭吃了……”   身后没有声音。他猛地回了一下头,只见一只白白的肩膀和半边白白的小脸一闪,就消失在门口了。那不是晨晨,而是夏童!她死前穿的就是那种露着肩膀的吊带装。   李大强下意识地想追过去,这才意识到夏童已经死了,他顿时张口结舌地僵在了原地,只觉得眼前一片白雾飘来飘去。恍惚中,夏童的影子又出现了,穿过大厅直逼而来……这一回她的衣服变了,她走到厨房门口站住,对着他张开了黑洞洞的小嘴儿,只听到她对他说:   “今晚吃什么?”   李大强答不上来,只觉得被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   “爸!你怎么啦?”对方提高了声音,李大强被惊醒过来,他看到站在门口的晨晨,她正惊骇地瞪着他:“爸!你是不是病了呀?”   “啊啊……没事。”自觉失态了的李大强,极力掩饰着,一只手胡乱在已经放在火上的饭锅里抓了一下,顿时被烫得缩了回来,放在嘴上使劲儿吹着。   “爸你刚才跟谁讲话?我妈回来了么?”晨晨在大厅里扫了一眼,又转到卧室里去了,他这才赶快平静了一下心绪,撸了一下头发,整理着被他慌乱中弄得颠三倒四的灶台。   没想到晨晨很快又跑过来了:“家里没人呀?刚才谁来过了?”   李大强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怔怔地望着晨晨发呆,“我刚才讲过话么?你大概听错了吧?”   “不可能!”晨晨还要争辨,可是她看到李大强的表情,就把下面的半截话强吞了下去,识趣地回到书房去了。   这一夜陶兰当然没有回家,当李大强慌里慌张地往她娘家打电话询问陶兰的下落时,她也没接电话,只是示意老妈对李大强说,她今天不回去了,要在家里住一夜。   “你这是怎么了?跟大强闹别扭啦?”老太太狐疑地盯着陶兰研究了半天,最后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劝道:“眼看四十岁的人了,有什么过不去的?住一宿,明天早点儿回去,啊?”   陶兰没有力气和心绪跟老太太说什么,也没法儿说。如果她忍不住突然在老太太面前大哭起来,控诉李大强的恶行,那只能让老人替他们担惊受怕,于事无补。   这事儿太麻烦了,不只是李大强背着她拈花惹草那么简单,现在那个女孩死了,很可能死在李大强的手下。而如果是这样,李大强就等于给自己也掘下了坟墓……陶兰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人命关天,李大强要是这么混蛋,竟敢拿她和晨晨的幸福开玩笑,那她也只好豁出去了。   这时候,她刚才临出门时看见的红汗衫又在眼前晃动起来。那红汗衫之所以引起她的注意,是因为衣服特别肥,又没有袖子,看上去很像是把一块大红的棉布披在了身上。如果是一个爱美的女人把一块随便什么布披在身上,还能让人多少看出些韵味儿来,可是换了一个男人(只能说他还是个男孩,可不知为什么,那孩子的眼睛里有着那么多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沧桑)就怎么看都别扭了。   陶兰老觉着那件衣服她好像在哪儿见过。对了,好像是在护城河边。那天有一对小情侣经过她的面前,两个人穿的就都是这种汗衫。陶兰突然觉得浑身燥热,有一种朦胧的不安刺激着她,就像一根头发茬儿躲在了毛衣领子里,是一种没抓没挠、却时时钻心的刺激。   小林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呆,面前摊着写了一半的作业。   其实这个下午他一直在上网,因为怕晚上他妈回来的时候电脑太热,露了馅儿,所以现在他强迫自己关机,拿出了作业本儿。   “高三”对于他来说,是个没什么特别意义的名词儿。虽然他妈妈把全部的梦想都寄托在他今年的复读上了,可他知道自己根本与大学无缘。   不为别的,因为他已经两年没有心思学习了。   两年前的夏天,他认识了夏童。   只不过他不忍心让老妈太绝望,所以一直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地看书、写作业,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她高兴,让她放心。如果考不上大学,自己就去摆小摊儿,一样过日子。全北京有多少人在摆小摊儿啊,这个城市需要小摊儿,任何一个城市都需要小摊儿。   可惜,小林觉得自己越来越缺少知音了。自从夏童死后,再没有人听他发牢骚,讲他的“小摊儿哲学”了。夏童活着的时候,一听到他这一番胡说八道,就会“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像一只刚生了蛋的小母鸡儿一样,白白的小脸也显得红通通的,好看极了。   本来他就是一个不合群儿的人,自从小时候没了爸爸,从上幼儿园起就受别的孩子欺负。可是他一般情况下不哭,他想像着自己就是他爸爸:那些小同学打他的时候,他只当作是在他的身上搔痒,一个大人是不会怕一个小孩儿的,小孩儿打大人,怎么会疼呢?   慢慢的,他的性格就悄悄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喜怒不形于色。即使他心里把一个人恨得入骨,对方也是看不出来的;同样,即使他把谁爱得要死,对方也很难察觉。   夏童就是一个他又爱又恨的人,可惜她还没看出来就死了。   小林想着刚才在网上看到的,说是女人都喜欢男人强暴自己。他开始后悔夏童活着的时候,自己没有及时了解这一点,如果知道这个,他一定要强暴她至少一次!她那么性感,可又那么可望而不可及。每回都是她需要了,就粗暴地将他拉过去,每回都是稀里糊涂的就完事了。   真他妈的!   夏童如果还活着……这些天他一直在想,如果夏童还活着,他们会怎么样?两个人一起上网,看到关于强暴的话题时,他会不会当即把她按倒在地?他感到自己的下体开始不大舒服了,就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他不仅在那地方排泄了这些天的积於,而且还呕吐了一通:那地方太腥了……他想起了夏童第一回 把他变成了大男人,也是在那个地方。   那天他们一块儿在电脑上看有色儿的外国片子,是夏童从她的狐朋狗党那儿搞来的,看到一半的时候他就不得不溜进了卫生间。   他只觉得难受,却不知道怎么能让自己体内的毒火排出来。正在满头大汗不知所措呢,夏童就来拍门了:   “小林,小林,快开门啊,不好了!”   他吓了一跳,以为电脑出了问题,情急之下连忙提起裤子,打开门。只觉得眼前一黑,夏童已经饿虎扑食窜到了他的身上。她白白的、凉凉的手臂吊在他的脖子上,一张香喷喷的小嘴儿早把他的嘴给堵得严严实实的了。   后来他一直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变成男人的,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只发现自己已经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到处粘乎乎,滑溜溜,好不恶心。   整个卫生间突然腥臭难闻。   奇怪就奇怪在,从那以后,他老是不可救药地想着那天的事,老是想着一有机会就引诱夏童往自己的身上扑。   每次来找他,她那白得发腻的小手都不老实地到处乱摸,玩弄着他身上的器官,她就喜形于色,像个玩绒线团儿的小猫。   本来他的功课就不好,脑子笨,对学习没兴趣。自从夏童不断地往他家跑,两个人就常常在下午的自习时间逃学,把他妈辛辛苦苦经营着的小窝儿当作心目中的伊甸园……   现在,夏童已经死了好几天了,他老是觉得她还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外面轻轻敲门……噢,对了,现在她已经有了他家的房门钥匙,随时可以打开房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然后对他挤一下好看的眼睛,一摆头,他就乖乖地跟着她往卧室走去。   小林清醒过来一看,自己正在卧室的床上,身边并没有什么人。他失落地爬了起来,推开门往厅里张望着,期待着大门就在这一刻悄然大开。 第12章 鬼魅夏童   “陶医生,有人找。”   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陶兰刚送走了一个患者,还没来得及擦一把汗,就听到门口的导医大夫在喊她。   她急急忙忙摘了口罩,推开玻璃门,没料到李大强冷不防地从走廊的一边闪了出来。   “昨晚你没回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来看看。”   从前李大强就是这样,一旦哪天两个人早晨在家里不欢而散,他就往往在上班中途找个借口,到医院来看看陶兰。只要他这么满脸诚恳地一出现,陶兰的心顿时就会软作一汪水,两人便“相视一笑泯恩仇”。   今天也差一点儿就上演了从前那熟悉的一幕。   可是就差那么一点儿,陶兰的心没有软下来。她想起了那张写着肉麻词句的彩照,想起了那个匿名电话,还想起了李大强这几天在家里的手足无措……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他那张一贯诚恳的脸,只要一看到他的脸,十五年的夫妻情份就会出来作怪,她就再也没法儿把握自己了。   “你先回去吧,晚上别忘了买菜。”她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又进了诊室,导医面前正好站了一个患者,陶兰努了努下巴,那患者就跟着她过去了。   李大强从后面看着陶兰头也不回地走到岗位上去,一时有点儿进退维谷。他干巴巴地朝玻璃门里的导医大夫笑了一下,然后,只好慢慢吞吞地出了门。   昨晚,他一个人睡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地折腾了大半宿。他猜不透陶兰现在的心事,可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好像知道一点儿什么。   是那个电话在捣鬼?那个打电话的人到底是谁呢?也许他是小区里或是单位里的某个人,而且还掌握着他跟一个年轻女孩子的不正当关系的情况。否则,为什么那么鬼鬼祟祟的?有好几次都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放了电话,看样子是专门找陶兰的。   看陶兰这个样子,她已经相信了对方的话,形势的确不妙啊。   李大强现在来不及忏悔,他只觉得有点儿冤枉,自己一生谨慎,还没出过这种事情。   不过,最可怕的还不是陶兰知道他的婚外不轨,万一陶兰也相信自己是杀夏童的凶手,那才是最可怕的。   李大强低着他沉重的头,晕头转向地往走廊尽头走,突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双亮晶晶的大皮鞋。   “你好。”一个男人的声音问候他,“李教授来了?”   他抬起头看到了同陶兰一个诊室的陈医生。   “啊,是你啊。”李大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迎了上去。   “小陶最近情绪不对啊,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陈医生的语气激怒了李大强:你算哪路神仙,居然对我家里的事这么指手划脚?于是他不冷不热地反问了一句:   “你听到什么了?”   “这两天陶兰每天都早退,脸色也不好……”   “啊,其实也没什么,谢谢你的关心……”李大强绕开陈医生那双锃亮的大皮鞋,自顾扬长而去,他心里嘀咕着:那匿名电话莫非是他……?   陶兰长相漂亮,一直有不少同事开玩笑说,她不该嫁给一个不停地吃零嘴儿,却永远精瘦精瘦的南方人。看来这个陈医生说不定就是一个陶兰的暗恋者呢。不过,这两天突然不断地打电话来,这可是从前没有过的。不会跟夏童的死有关吧?   而这个陈医生,李大强平时不去医院找陶兰,是见不到他的,他怎么可能对自己跟夏童的事有所察觉呢?   会不会是因为对陶兰的暧昧态度,使他变态地猜测什么,或是故意要陷害他李大强?   真是讨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夏童的死已经够他心力交瘁的了,现在又跳出一个陈医生!李大强狠狠地搔了一下头上日渐稀少的头发,脚下便赌气似的,猛蹬自行车。   天色还早呢,李大强没忘了拐到路边的副食商场,挑了一些鱼、肉、青菜之类的东西,然后一脸深沉地骑着车,慢慢往月晴小区的方向走去。   真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当初,夏童就曾天真地对他说过:“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被一时的贪欢冲昏了头脑的李大强,真的以为“只做一次,下不为例”可以骗得了自己,也可以骗得了别人!   一想到夏童,李大强的感情就复杂起来。   记得夏童头一次跟着晨晨到他家里来,就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   当他偶然发现她的目光不是孩子看大人的目光,而纯粹是一种女人探究男人的目光时,竟禁不住冒出了一身热汗。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她“咯咯咯”的笑声,听上去纯净的、实则风骚的笑声。他就在这笑声中变成了一只听凭老鼠摆布的猫。   那是个安静的下午,他在医学院的办公电话突然拼命响起来。   “喂!是李大强教授么?”一副甜得像脆梨似的少女的嗓子。   “是我。”他的心也同时一跳,他知道那是谁,因为自从她走了之后,李大强曾私下里非常短暂地为这个早熟而性感的女学生想入非非过。   “我今天下午办事经过了月晴小区,现在正在离你家不远的地方。我想上楼向你要一杯冷饮喝,不知道有没有啊?咯咯咯……”   “呃……可是我现在还在学院里上班……”   “啊?你是不是骗我呀?这个电话明明是你家里的嘛!”她是在故意撒娇。   “是我单位的电话。”李大强心里有一丝儿骚动,可是他最终还是把持住了自己:“等以后晨晨在家,你再来玩儿吧。”说着就撂了电话。   紧接着,电话又打过来了:“那我今晚就到你家吃晚饭,李叔叔,我有两天没吃你炒的菜了,真好吃!”这一回夏童用的是典型的小女孩儿讨好大人的口气。   他释然了:“好,你来吧,不过要等晨晨和我都回家以后。七点左右吧。”   那天晚上,吃过饭,夏童就留在他家里跟晨晨挤在一张床上,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了半夜,李大强就在另一间卧室里胡思乱想。   他骂自己道:“你不要太下作了!”   “下作”是他南方老家那儿最恶毒的骂法儿。   “夏童还是个小女孩儿,是晨晨的同学,你怎么这么下作?”他不由得想起了陶兰。   什么都好的陶兰,就是在性方面越来越淡了。因为晚上常常要熬夜工作,经过一夜的养精蓄锐,李大强总是喜欢在天亮前蠢蠢欲动,可是陶兰正睡得香甜,对他的这种“坏习惯”非常不耐烦。经过几次勉强凑合,李大强对这件事情一下子失去了兴趣。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如果一厢情愿,由一方强加给另一方,那就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了。   为这个他心里一直感到委屈,可是陶兰并不理会。她每天忙忙碌碌的,孩子、工作、父母,没有一件不要操心的,好像这个世界没了她,地球就不转了似的。   好在,他也忙,有时候一忙一累,也就过去了。现在陶兰不在家,他才有了机会细想这些问题,尤其是突然出来夏童这么一个咄咄逼人又叫人想入非非的女孩儿。   意识到这一点,李大强立即感到脸红了,他觉得自己俗不可耐。   就在夏童第三回 在他家里吃过晚饭后的一个星期六,晨晨去了夏童家。李大强一个人在家没意思,也到学院图书馆翻阅资料。中午回到家,已经过了吃饭时间。李大强在楼下买了一包方便面,急忙上楼,想随便对付一口,好好睡个午觉。   他开门的时候,发现门上的防盗锁已经打开了,只有里面的木门关着。他以为晨晨回来了,进门后边脱鞋边向房间里面打招呼:   “晨晨,你怎么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这时,一双凉丝丝的小手从后面轻轻蒙住了他的眼睛,紧接着,两只滑滑的胳膊就吊在他的脖子上了。   “别闹,晨晨!”李大强感觉奇怪,晨晨自从上了中学,就再也不跟他这样撒娇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他回过头来一看,立刻感到一阵窒息。那张粉粉的脸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连日来一直缠着他做菜给她吃的女孩儿夏童!此刻,她正把自己的小身体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就像粘住了似的,任他怎么扯也扯不开。   “我不是晨晨,我是夏童。”她呼呼喘着,就用喷着热气的小嘴儿来啄他的脸,“晨晨跟我一起上街玩,我们在麦当劳吃过东西,然后就到她姥姥家去了,你不知道么?啊,她一定是忘了打电话了,那我就替她告诉你吧。”   “别别别……你是个中学生,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样了?”夏童的柳叶眉毛一下飞舞起来:“我只是喜欢你,觉得你像个男人,有什么错?”她悻悻地松了手,扯平了那件黑色的、露出了肚皮的小背心,然后往沙发上一坐:   “我父母不在家,他们都认为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了,我想爱一个男人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你还太小……”李大强觉得自己的话有气无力,语无伦次,他的内心有个坚硬的东西在一点点儿地坍塌,这使他的话显得有点儿言不由衷:“我是晨晨的爸爸,你还是个未成年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夏童在沙发上慢慢地弯下腰去,她好像哪儿不舒服,脸埋在双膝之间,李大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你怎么了?”他愣了一下。   夏童还在往下缩着,变得越来越小,她就那么弱小无助地倒在沙发的一角,一言不发,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李大强有点儿害怕,如果她真的有了什么意外,偏偏又是在他的家里,偏偏又是两人独处!   他简直不敢往下想……急忙凑过去,想让她起来,想轻轻扯一下她的衣服,可是他发现她的身上处处都绷得紧梆梆的,无从下手。   就在他犹豫着,像一只老虎面对一只剌猬的时候,夏童忽地一下翻身坐起来,四肢并用,猴子爬树般地攀在了他的身上……   这时候,李大强不知怎么就忽然忘记了他老家那种恶毒的骂人的词语,只觉得头脑充血,灵魂出窍,就把下面的事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了。   这哪里是一个青春少女啊,夏童不仅不是处女,而且她对男女间这种游戏的熟练程度,简直令李大强膛目结舌。当他尽兴地从她身上爬起来的时候,终于感到如释重负了。他看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水汪汪、滑腻腻,还在意犹未尽、不停地娇喘声声的夏童,心里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关于做人的所有准则,一时间都土崩瓦解了。   陶兰回来之后,他甚至还不时下意识地盼望着,某一天回到家,夏童就会从门后窜出来(不知用什么办法,她已经搞到了他家的钥匙),吊在他的脖子上,跟他撒娇,调情,跟他在沙发上纠缠成两条白蛇。所以他近来上班的时候老是心猿意马,不自觉地去注意那些丰满的女学生的身材和长相,尤其留意她们对他的表情……   尽管他时时在心里责骂自己,可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陶兰回来,影响了他这一段浪漫故事的发展……他每想起跟夏童的事,就对夫妻间的那个节目感到负担。他怕没法儿保持原来对陶兰的那种美好感觉,怕不小心露出了马脚。多亏陶兰没有留神他这方面的变化。   夏童死后这两天,他居然每天晚上梦见自己赤条条地在树林里跟她翻云覆雨,每回都是刚要成了好事,就被意外变故冲散。醒来后,想到夏童已死,李大强便被一种深深的罪恶感死死地扼住了喉咙。   “回来了?”一个粗哑的女声打断了李大强的思绪。   是胖女人秦师傅。她好像刚下班回来,手里左一袋右一袋的,不知提着些什么东西。   李大强猛抬头,见到秦师傅那双明晃晃的小眼睛,心里一下子感到有点儿不舒服。她那双眼睛好像能看穿人的肚皮,直透他的五脏六腑。   她住在他的楼下,对他的事难道有些察觉?不可能,总见到她每天都在小区的商场里站柜台,没记得她有休息的时候。   嗨,不要疑神疑鬼。   李大强想趁存车的时候把秦师傅甩掉,谁知等他磨磨蹭蹭地放好了车,回头一看,她竟还在楼梯口等着他呢。   “李教授哇,你们学院的录取分数线是多少呀?”秦师傅边呼呼气喘着往楼上爬,边紧跟在李大强后头急急地问着。   “好像每年都不大一样吧?您问哪一年?”   “唉,那……明年的分数线,就更没法提前知道了?”秦师傅有点儿失望,“我想让小林考你们那个学院,男孩子当医生好,我老了也正好有个家庭医生照顾着。可是我们小林啊,他偏科!数学不好,语文还行……”已经到了四楼了,秦师傅还不急着进去,一个劲儿缠着李大强说着她的心事。“等有空儿,我让小林上楼跟您请教去!”   李大强只好硬起头皮回答:“行。”然后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连忙往家里跑。   楼道里的感应灯已经亮了,进了家门,他却不急着开灯。为了怕白天太阳晒坏了家具,他们上班的时候,总是拉上所有的窗帘的。所以这会儿厅里特别黑。李大强在黑暗中摸索着,把手里的东西一一放在地板上,然后又摸着黑找他的拖鞋。   他的心里在期待着什么:就像从前那样,有一双小手冷不防地从门后伸出来,一下子捂住他的眼睛或嘴巴,然后在他的身上乱抓一气,在他身上那些敏感的区域试试探探……他甚至想,即使她是个鬼魂,只要是夏童,他都认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在黑暗中愣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打开了灯,顿时张大了嘴巴:一个穿着吊带背心的女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定睛一看,原来是陶兰。   “你……什么时候弄了这么一件衣服?”陶兰穿的是一件有着细细肩带的白色背心,是那种夏天的外衣里面常见的那种,胸开得比较低。只是中年女人从来不会把它穿在外面出去招摇过市。   “你以为我是夏童了吧?”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忘了?她已经死了。” 第13章 晨晨的发现   晨晨喜欢音乐,不管什么音乐。楼下的小林不时弹奏的那些从来没听过的曲子,常常使她放下书本发一会儿呆。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家的楼下住着一个夏童的同学,而这个人正是喜欢弹吉他的小林。   有一天,夏童无意间提到了这个叫小林的男孩儿,说他家也是个单亲家庭。晨晨知道现在夏童也只有妈妈了,而她这个妈还不如小林的妈解决问题,她妈在加拿大,那地方太远了。夏童所能感受到的全部亲情,只是她妈妈寄来的那些美元。所以,小林对于夏童来说,就是同病相怜的“难友”了。   虽然晨晨喜欢听小林的音乐,可是她不喜欢小林那副阴阴的、从来不正眼看人的表情。不过,他毕竟是夏童的同学,再说还有那么酷的一手绝活儿,所以,每次见面时,晨晨都主动跟他打个招呼。   那是夏童死后的第四天。晨晨一个人落寞地从校园出来,刚到门口就遇见了小林。   “放学了?”她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就要走开。谁知小林今天有点儿特别,他一反常态,不是像从前那样,对任何人的问候只是点点头,而是马上回应了一句:“你回家么?”   “嗯……”晨晨在想怎么回答他,她害怕跟他一路作伴,同这么一个怪怪的闷葫芦一块儿走路,多没劲呀!   没等晨晨想好,小林已经非常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也回家,一块儿走吧。”   小林的这种表现,让晨晨感到吃惊,看来小林也不是她平时见到的那样,一言不发……可是……晨晨犹豫了那么一下,仅仅一下,就爽快地答应道:   “走吧。”   夏童死后,她一直感到一种压力,现在,跟夏童的同学在一起,晨晨竟有一种放松的感觉了。她想,从前怎么一直没注意这个小林呢?   大街上车水马龙的,骑自行车的是最难受的。小林说,他知道一条回家的捷径,路虽然窄点儿,可是人少车少,干净安全。晨晨就说,你带路,我跟着。   两人边走边聊,一会儿就穿过了一个街区。   “你跟夏童是同班吧?”   “不是,她是一班,我是三班。”   “她上我们家玩儿的时候,不知道你跟我住在同一个楼上么?”   “嗯……可能是吧。”   “她家可好玩儿了!你从来没去过?”   “没有。听说她妈在加拿大,她自己在亚运村住着一所大房子。”   “她还喜欢上街,买名牌衣服,喝咖啡,吃麦当劳。每次都是叫我陪她去的。”   “嗯。”小林好像对这些不感兴趣。   “那你跟她说过话么?我跟我们同年级的男同学从来不讲话。”   “说过一些吧……”小林的口气非常谨慎,像一个大人。   “你们男生都挺注意漂亮的女生吧?”   “也不一定。……夏童漂亮么?”   “你说呢?”   “还行吧,不算太漂亮。”   “天啊,你的眼光真够挑剔的,夏童要是不漂亮,那……学校里也就没什么漂亮的了。”   “她是会打扮,穿衣服啊,发型啊,化妆啊……”   “她真不像一个中学生,太成熟了……”   “嗯……”小林又吱吱唔唔起来。   晨晨觉察到自己在一个同学死后,随意评价人家,的确不大好,于是也就住了嘴。   “夏童经常到你们家玩?”这回轮到小林发问了。   “是啊,她喜欢吃我爸做的菜……”晨晨说到这里想起了她爸对她的忠告,立即打住。   “警察来调查的时候,你跟他们说这个了么?”小林突然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晨晨。他的眼光吓了她一跳。   “没……说了。”晨晨不得已撒了一个谎。   “夏童是不是还在你们家住过?”   “你问这个干什么?”晨晨警觉了。   “没什么,我经常听到夏童晚上在你们家里大声笑,她的嗓门儿可真大!”   “可不是么,我老说她是一个疯丫头。”晨晨放松多了。   小区转眼就到了,两个人说着话进了楼门,约好明天放学还一起走,“再跟你走一回,那条路我就熟悉了。”晨晨说。   这一天,晨晨竟觉得放学那条路突然短了许多。可是她同时又觉得,小林今天主动跟她同路回家,好像另有目的。   他干嘛老盯着问我爸的情况?难道他怀疑夏童的死跟我爸有关系?   晨晨想到这儿就有点儿心惊,她只好安慰自己:小林这家伙大概是侦探小说看得太多了。   她不由得又想起爸爸李大强对她的一再提醒,心里禁不住画起了问号。   这几天,家里的气氛真有点儿怪怪的,她觉得爸和妈都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让她感到陌生……害怕。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目的,为什么害怕把真相说出来呢?夏童死前的确经常到月晴小区来玩儿嘛。   她突然联想到了什么,眼睛发了直。   陶兰本不想回家来住的,因为李大强下午到医院里来了一趟,她不得不反反复复把事情想了无数遍。虽然这事太复杂,让她一时无法定夺,可是有一点她是非常清楚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晨晨的生活和情绪受了影响。她还小,不能让她像夏童那样,成了问题孩子。如果她一直在自己的娘家住下去,晨晨会怎么想?自己又怎么对晨晨解释?   一想到这儿,陶兰就像一个护犊儿的老虎一样,奋不顾身了。她不是故意要穿那件衣服回来吓唬谁的。是昨天晚上在家里,小妹把自己买大了的一件吊带内衣送给了她。那是百分之百真丝的,价钱不菲,若是让陶兰自己掏钱去买,她是绝对舍不得的。   “你才三十多岁,就对自己这么马马虎虎的,不行啊。女人的内衣最马虎不得了!”妹妹边欣赏着她穿那件内衣的样子,边向她灌输时尚理念。   套上短袖外套,又照了照镜子,她觉得果然看上去整个人提升了一个层次。小妹在一旁不由得惊讶道:“人是衣裳马是鞍,真一点儿不错!”   这话刚说完,她就重又掉进了那个大冰窟窿里。那张夏童的彩色大照片就像一把刀一样,狠狠地在她的心上剜了一下。小妹刚走,她随手就把衣服脱了扔到一边去。   可是昨天走得急,陶兰什么换洗衣服都没带,结果今天早晨起床后,看了看那些脏衣服,只好又把小妹的衣服一件件地穿了去上班。等到回了自己的家,她已经忘记了衣服的事。从外面进来,习惯性地脱了外衣,她就觉得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本想趁着李大强回来之前,赶快闭一下眼睛养养神,可是没想到躺在沙发上就睡了过去。等到她听到了开门声,从沙发上爬起来时,李大强正好打开了灯。   他大惊失色地看着她的时候,她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他气乎乎地质问她“什么时候也弄了这么一件衣服”时,她才明白,是这件吊带内衣剌激了他的神经。   陶兰内心的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她明白他是把她误为夏童的鬼魂了。原来这个医学院的教授也怕鬼呀?真是做了亏心事,就要怕鬼叫门了。陶兰现在越来越感到李大强跟这件凶杀案脱不了干系了。   她坐在沙发上思考着对策,李大强在厨房里的声音只要一停下来,她就会猛然一哆嗦,赶紧回过头去探看一下,那家伙是不是提着一把菜刀溜过来取她的人头了……出了几身冷汗之后,她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干脆就把身子掉过来,眼睛对着厨房的玻璃隔断,这样可以看到里面李大强的身影。   她就这么别别扭扭地拧着身子侧坐在沙发,好像跟谁过不去。   炒菜的香味儿已经飘出来了,她却一点儿食欲都唤不起来。她在猜测刚才自己对李大强说的刻薄话,会不会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如果是那样,今晚这个家里将会上演一场什么样的活剧?   想到这儿,陶兰不寒而栗。总不能现在就打110,寻求保护吧?万一是个误会,她和他,还有晨晨,他们这一家人的今生,就算毁了……   她真想嚎啕大哭。   李大强在厨房里忙着,心里却在七上八下,刚才他进屋的时候,被站在黑暗中的陶兰吓得不轻,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他明白这两天家里的别扭都跟夏童的死有关。但是究竟陶兰都知道了什么,他心中一点儿没数。但他已经强烈地感到,危险正向他一步步地靠拢过来,而且很可能这一回的危险会直取他的性命。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今天晚上要有点儿动作。想到这儿,他的心渐渐地宁静下来,手上的动作也流畅多了,一大堆青菜在他的手下瞬间就碎尸万段了。   “妈!”随着一声门响,晨晨进来了。   李大强探了一下头,看见晨晨三步两步就跨到陶兰那儿去了。这孩子这两天来情绪也不大正常,看见她妈又说又笑,跟他这个做爸爸的独处的时候,立即就像一只小老鼠一样,沿着墙根儿溜来溜去了。   她是害怕他。难道陶兰把她在电话里听来的事情告诉了晨晨?这个可恶的女人!她是想毁了这个家。   李大强心里一肚子怨气,好像这个世界上欠了别人情的突然变成了别人。他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头。   这顿晚饭是陶兰结婚以来最没味道的。吃了些什么,她一点儿都记不得了。   因为她和李大强都各怀鬼胎,所以晨晨从头到尾给他们盛饭,递筷子,最后又乖乖地把残羹剩饭收拾下去,放进了厨房。这是晨晨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做家务。平时李大强从来不准她插手厨房里的事,他认为晨晨将来会成大器。   陶兰留意到,晨晨来来回回地往厨房里端东西时,李大强一反常态,好像没看见似的,一直坐在桌前在剔牙。他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眼神儿涣散,心不在焉。直到陶兰站起身来,他才猛然被惊醒:   “你去哪儿?”   “我能去哪儿?洗澡。”   陶兰进了卫生间,耳朵一刻也没离开厅里李大强的动静。她听到他打电话给什么人:   “是胡老师么?我是李大强。今晚的活动我去不成了,不舒服,一会儿得去趟医院。……你就多辛苦了。”   晚上学院里有活动他都不去了,看来今晚要摊牌。可他为什么撒谎说要去医院呢?   这听起来就好像做案前在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陶兰的心不由自主地“噗嗵”了两下。她对晚上将要发生的事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怖。   睡前,陶兰一直找各种借口呆在厅里,她想好了,跟李大强在书房里谈,然后她就睡在晨晨的房间里。这种时候,无论如何她不能再跟李大强上同一张床了。   时间很快到了午夜,电视频道被调来调去,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了,陶兰才磨磨蹭蹭地进了书房。李大强正在里面上网,陶兰不上床,他便也不进卧室。   “你到医院找我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陶兰以攻为守,先发制人。   “啊……”李大强很郑重地关了电脑,拉了一张椅子给陶兰坐,这才说:“不知道最近有什么事让你不顺心,我只是想弄个明白,免得蒙在鼓里。”   “就这么简单?”陶兰扫了一眼书房里的抽屉,又扫了一眼李大强,她想不到李大强还是不想把夏童的事告诉她。   看来,这一回他是越走越远了。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可是她不能揭穿他,尤其是现在还不能。可她心里这个气啊,李大强啊,李大强,我跟你同甘苦共患难十五年,到头来你背着我作下这么大的妖,居然还想永远瞒下去?   好好好,我看你还能瞒到何年何月?陶兰咬牙切齿,火冒三丈,可是她还不能打草惊蛇。   “没有别的事了?那好,我要睡了。”陶兰起身就走,李大强急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可是陶兰一转身进了晨晨的房间,李大强立在厅里,顿时傻了眼,只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去。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李大强刚想一把抓起话筒,突然想起了他撒的那个谎,以为是学院里的胡老师来电话问候他的“病情”,就硬着头皮听着铃声响着,不去接。   他听到隔壁陶兰接了电话。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好像与电话里的人密谋着什么,李大强猛然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匿名电话。他顾不得多想,一把绰起了话筒放在耳朵上,只听到了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   是一个嗓子粗哑低沉、鼻音很重的男人。   “陶兰,你出来!”这一回李大强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了起来,他好像突然发现了突破口,陶兰这两天的态度,一定跟这个该死的电话有关!   “你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他提高了声音,叫起阵来。   过了好一会儿,母女俩一起出来了。陶兰在后,晨晨在前,很明显,晨晨是在护着她妈妈,她的眼睛咄咄逼人,好像要跟李大强对打一样。   “爸!你要干什么?”   “你小孩子别掺和大人的事,回去睡觉!”李大强一把将晨晨扯开,又把陶兰拉过来:   “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把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说清楚,谁也别想睡觉!”   “你先把你做的好事说清楚,我再告诉你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吧!”   李大强没想到陶兰一下子就捅到了他的要害,他一下子愣住了。   晨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露出恐怖的神色。   “你不要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李大强胆怯地看了一眼晨晨,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那好,你先来看看这个吧……”   陶兰率先进了书房,她拉开李大强的抽屉,翻出了那张夏童的彩色照片:   “这个人,你认识吧?”   “这是什么……?”李大强的眼睛刚一接触那张照片,整个人顿时被钉住了。   陶兰又把照片翻过来:“你再看看这儿……”   照片背后那一行字,就像一颗重磅炸弹,李大强被轰得发了懵:   “赠给我的梦中情人李大强你的童童”   “你你……从哪里搞来的?”李大强语无伦次,他的眼睛不再看照片,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陶兰,好像面对一个蒙面的江洋大盗。   “这些够不够?你先把这个解释清楚,我再告诉你别的吧……”陶兰一扭头,抓过一把椅子,坐下来:“说呀……”   “陶兰,你怎么能这样?”李大强似乎没了词儿,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陶兰,“这个东西……不是我的。”   “对对对,不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把它藏得那么宝贝干什么?你再好好看看后面的字,你总能认得汉字吧?”   李大强像拈起一条毒蛇一样,用两个指尖夹起那张照片,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又看,“这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我……你到底从哪儿搞来的这东西?”   “它、就、在、你、的、抽、屉、里!”陶兰一字一顿,字字都像榔头一样敲在李大强那虚弱的心上。   “……这就是那个电话告诉你的?”   “不是,是我自己找到的。”   “那么,那个电话又起了什么作用?”   “等你把这张照片的故事讲清楚了,我再告诉你电话的事吧。”   陶兰站起来就要走,李大强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胳膊,脸上现出紧张的神情:“你先别走,听我说,这张照片的确不是我的……”   “好,就算不是你的,那么你跟夏童的关系又是怎么回事?”   “我……”   “爸!”晨晨突然冲了进来,“你为什么还在撒谎?你快说呀,夏童只到咱们家来玩过几次,你跟她没关系,快说呀!”   晨晨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了,她对自己这个爸爸跟自己的同学究竟有些什么,心中实在是没有底。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个该死的夏童,那么早熟,那么风骚,她一定是对爸爸做了些什么!否则,爸爸为什么那么紧张地叮嘱她,不准向妈妈透露夏童到自己家里来过的事情呢?   李大强突然露出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气急败坏地冲着两个女人喊道:   “你们都给我滚!”   然后,他抓过那张照片,劈手撕了个七零八落,甩到身边的垃圾筒里,“砰”地一声,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陶兰和晨晨此刻呆呆地站在厅里,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第14章 把他交给谁   晨晨趴在床上“呜呜”大哭起来。她觉得这个从小到大给了她无限温馨的家,突然间雨打鸟巢一样倾覆了。   爸爸和妈妈的反目叫她害怕极了。本来她就是害怕这一天的到来,才心甘情愿地配合爸爸蒙骗她妈,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恶化成这样。她后悔一开始没把这事告诉她妈,如果那样,说不定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后果……   “妈,妈,我全告诉你,可是你不能对爸爸这样,他不会杀夏童的,他们一共才见过三次……我爸不会……”   “你怎么知道的?”陶兰吓得跳了起来。   “你去度假那个月,夏童来我们家玩儿,吃过两次晚饭,住了一夜,再就没有啦……”   “……”陶兰就像遭了晴天霹雳,她张口结舌,似乎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妈!妈!”晨晨看着陶兰的脸色由白变紫,又由紫变白,吓得连哭带嚎,“爸爸!我妈怎么了?”   李大强从隔壁忽地冲进门来,他上去拉扯陶兰的手,被清醒过来的陶兰一把甩开。李大强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   这个流氓,居然趁自己不在家那么几天做下这种风流事!自己怎么十几年了就没有看透他这张画皮呢?陶兰被残酷的现实砸懵了,她想哭,想骂,可是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觉得头昏脑胀,五内俱焚,恨不得一把将李大强撕个稀巴烂……现在她彻底相信那个匿名电话了。   只是,知道了真相又怎样?她能够马上把他交给公安么?她具备了那个勇气和胆量么?这才是最让陶兰死去活来的难题啊!   现在是晚上七点,今天这个可怕的夜晚,怎么过呢?   小林吃过晚饭刚进了他那间挂满了女明星半裸玉照的书房,就听到楼上隐隐约约的喧闹声。他立即像一个警觉的猎人一样,偏过头,朝天棚上竖起了耳朵。   “小林呀,我出去买点儿东西,你好好写作业啊!”连他妈妈秦师傅的大嗓门儿从厅里传来,他都没听到。   “小林?你干什么哪?”秦师傅只好推开书房的门,想再嘱咐一遍。她看见小林正凝神倾听楼上的动静,就也抬头往上看了看:   “真怪,楼上李教授家从来不吵架,今天这是怎么了?”   “嘘……”小林及时地制止了他妈的唠叨,他要仔细地辨别他们究竟在吵什么。   “嗨,人家吵架你瞎起什么劲哪?快好好写作业吧,我买东西去了,啊!”秦师傅见儿子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就叹了一口气,自顾下了楼。   这孩子,越来越叫人操心了。看他整天心不在焉的样子,秦师傅心里跟着急啊,可又有什么用?自从被丈夫抛弃,她就下决心要一个人把孩子抚养成人,所以这么多年了,她对男人们不闻不问,自己才四十多岁的人,就像一个心如死灰的老太太。   这都是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这个儿子?也不知为什么,现在秦师傅对这个儿子越来越有点儿失望。她觉得这孩子的身上,缺少一种东西,那种对母亲的依赖、那种母子之间特有的温情……总之,每天累得要死要活,回到家里,想听一声亲亲热热的“妈!”都成了奢望。   这是一个天生跟自己亲妈都不亲的孩子,过了十岁,上街时就不再让她牵着他的小手,自己在前面跑啊跑啊,吓得她在穿梭的车辆间大呼小叫,失魂落魄。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即使到头来什么福也没有她的份儿,她也要争一口气,把这个错误地生下来的孩子养大。   秦师傅的眼睛不知不觉间泪水汪汪的了。她悄悄地看看楼梯间,没有人,这才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驼着她那累了一整天的脊背,慢慢下楼去了。   此刻,楼上的小林仰起的脸上,正慢慢露出笑容。他好像突然觉得站累了,于是,把自己的屁股在椅子上放好,舒舒服服地坐着听。可这时只听到“砰”地一声门响,一切都归于平静了。他有几分失望,出了一口长气,习惯地打开了他的电脑。   他的眼睛在一间黄色网站上打转转,却有点儿心猿意马。那些搔首弄姿的所谓美女,跟夏童一比,简直都是一些垃圾。   他闭上眼睛,夏童的小手就开始在他的肩膀、腰部、臀部轻轻地搔来搔去,带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少女特有的肉香。   小林觉得浑身一阵阵燥热,实在忍无可忍了,就跳起来,蹿进了卫生间……   他回来的时候,楼上的闹声又响了一阵子,这一回,好像比上次还要激烈。小林松懈着下巴,陶醉地倾听着,直至嘴里流出了一丝丝粘粘、亮亮的口水,都没有察觉。   最后,他用手捏住鼻子,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沉闷的、窒息般的笑声。   陶兰倒在厅里的沙发上,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晨晨紧紧贴着陶兰坐在身边,她的眼睛怯怯地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满脸哀求。   李大强就坐在她对面的一把椅子上,他几次对晨晨说:“晨晨,你先写作业去,我跟你妈单独谈谈。”   “就不!我一走你们又会吵架!”晨晨赌气地把头一扭,不理睬他。   “不会再吵了,我有事跟你妈说。”   “那也不行,就当着我的面说吧。”   “……”李大强顿时面露尴尬。   “晨晨,你先下楼给妈买点儿东西去。”陶兰发话了。李大强和晨晨都听得懂这个“买点东西”指的是买一包卫生巾。平时她一有了这种特殊需要,就是这么指使李大强或者晨晨的。晨晨这才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嘟着嘴,一伸手:“钱。”   陶兰爬起来,走到卧室去拿她的包。过了一会儿,她出来把一小叠钱塞进晨晨的手,推着晨晨的后背,把她送出了门。   李大强见晨晨走了,“噗”地一下子跪在了陶兰的脚下。   “你一定要听我把事情讲清楚。最后再下结论,好不好?”李大强的声音可怜兮兮,陶兰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用这种腔调跟她说话。   她一时被吓坏了。   “跟夏童,那只是一念之差,真的。当时你不在家,晨晨把她领回来,说这个同学父母都在国外,保姆也走了,想在我们家吃一顿晚饭。我能说什么?就给她们做了。后来,她又来了两回……”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液,“我如果说是她主动,你一定不会相信,可就是这么回事……”   “够啦!你真叫人恶心!她还是个孩子,可你是个成年人了……”   “是,我承认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可是人确实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杀她呢?交往时间那么短,我根本就没打算跟她再有什么来往……”   “然后她用晨晨、用这个家来威胁了你,你就起了杀心,是不是?”   “没有,她……是个很随便的女孩子,根本没有什么……威胁,是我不愿意再把这件事继续下去了,可她说,她还会再来……”   “我没说错吧?她还要纠缠你,你就干脆一不作二不休……”   “你不要老是凭想像嘛,我没有……”   “好了。你承认夏童跟你有关系,对吧?好,现在我问你,你敢不敢到公安局去说清楚?你敢不敢去?”   “我敢。”   李大强这个回答,倒把本意只是为了激他的陶兰给吓住了。她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李大强如果真的硬着头皮去了,万一说不清楚呢?他如果万一杀了人呢?   陶兰只觉得浑身瘫软,虚汗直冒,两腿打抖,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这就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利害。即使陶兰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被李大强的种种表现磨得起了茧子,可是仍然难逃此一劫。   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滚,她顾不得去理它,只是透过泪眼看定了李大强,爱恨交加,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理起。把李大强交出去,这显然并不是她的初衷,可是现在又能把这么一个男人怎么打发呢?一想起往日的生活,她再也忍不住嚎啕起来。   “砰砰砰!”防盗门被什么人猛烈地敲响。李大强一愣,然后就抓过一条毛巾扔给了陶兰,这才慢慢吞吞地欲去开门。   陶兰的哭声嗄然而止,就像被谁一下子掐住了脖子。她猛然想起了自己递给晨晨的那叠钱,里面夹着的纸条,天啊,时间怎么这么快就过去了呢?一定是“110”来人了!   她一个饿虎扑食,就把李大强拉回了自己身后,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带着浓烈的鼻音问道:“是谁?”   “阿姨,我,小林。”   陶兰这才深呼吸了一口:“你有什么事?”光听她的语气,就好像这房间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小林在门外犹犹豫豫了一会儿,“啊,没什么事,我听到一点儿声音,上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谢谢你,没事儿,你回去吧。”陶兰说着,还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泪珠儿,她坐回到沙发上的时候,冷不防李大强一下子扑了上来……   晨晨出了家门,越想她妈的表情和动作,越觉得有点儿不同寻常:不行,得快点儿买了东西,赶紧回家!   她急急地跑到院门口的日杂店里抓过一包卫生巾就跑过去交钱,一个小小的白纸卷儿从钱里掉了出来。   “这是你的么?”售货员把那个白纸卷递给了晨晨,她展开一看,上面正是她妈妈的笔迹:   “到你姥姥家去!两个小时以后没有我的消息,马上给110打电话”   晨晨吓得瞪大了眼睛,售货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事?”   “啊,没有没有!卫生巾我不要了,钱退给我,我还有急事。”   晨晨一身汗水地到了西直门,姥姥正在卫生间里洗衣服。   “晨晨?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来来来,快洗洗!这么大热天儿,跑出来干什么?有事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呜……姥姥……”晨晨像见到了救星一样,扑进老太太的怀里痛哭起来。   “准是又挨训了吧?真是的,你妈训几句有什么好委屈的?是不是又贪玩儿了?”老太太把晨晨推到镜子前头,亲手洗了个毛巾把儿,给她擦脸,一边絮絮叨叨地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   晨晨没有得到她妈的指令,拿不准这事可不可以告诉姥姥,可是她的小心脏可真有点儿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变故。   “我妈和我爸……”晨晨刚说到这儿,猛然想起来时间的事,就急忙挣脱了老太太的手,跑到厅里去看时钟。   距离她妈交待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了,晨晨再也不敢离开那个老式的时钟半步,索性拎过来一把小凳子,坐在上面,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上面的分针。   “这孩子……”老太太摇了摇头,又进卫生间接着洗她没洗完的衣服。 第15章 同床异梦   小林一走,李大强被陶兰刚才那明显保护他的意识,感动得一塌糊涂。他放下一个男人所有的尊严,扑上去抱住了陶兰,在她耳边呼呼地喷着热气:“陶兰,我知道你一定会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他的动作让陶兰动心,可是他的开场白却又剌激了陶兰的自尊:“你到现在还想让我相信你?你背着我做了那么可耻的事,还想让我相信你?你这个人智商有问题呀?”   “不不,我是说,你要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想想,该承担的责任,我一定会承担,没有做过的事,我相信也一定有人会调查清楚。咱们两个人都冷静想想,然后,再谈我们今后的关系问题,好不好?”   陶兰的眼泪又滚落下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是陶兰和李大强这对同林鸟似乎与众不同。陶兰自从嫁给李大强,就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个瘦削的南方人,不论发生了什么。但这件事毕竟人命关天啊。   她只觉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李大强趁这个机会,一把抱起了陶兰,就往卧室里走,心惊肉跳的陶兰拼命挣扎,两个人在床上像角力一样撕打着。   “放开我!放开我……”陶兰越是挣扎,李大强的手越是用力,他终于抓住了陶兰的衣领,一双大手已经掐住了陶兰的脖子……   李大强的手在慢慢用力,边用力边开始回忆他们的当初,他好像在给一个学生面对面地授课,又像是自言自语……他语调低沉温柔,措辞饱含感情:   “陶兰,你还记得当初么?我大学毕业留北京的时候……”   可是陶兰的耳朵已经渐渐听不到他的声音,刚才还绷得紧紧的神经和肌肉,终于渐渐松驰下去。   “你记得我当初是怎么追你的么?那时候的你,小鸟依人,从来不大声跟我讲话的,从来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看到陶兰的脖子歪向一边,整个人突然软了下去,猛然意识到出了问题!   “陶兰!陶兰……你哪儿不舒服?”他好像忘记了眼前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李大强急忙趴在陶兰的胸前听了听,还好,心还在跳……他沉稳地把她的身体摆正些,拉过毛巾被盖好,然后坐在她的身边等待她慢慢苏醒。   从前有许多次,情形都与这一回相似,两人拌嘴,赌气,李大强上来哄陶兰,然后两人“投入地爱一次”,一切就都烟消云散。   今天这种特殊的时候,李大强相信自己仍然具备这个本事,他想让陶兰心甘情愿地跟他把这种熟悉的节目再上演一回,也许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他摇了摇陶兰,她没有一点儿反应。李大强看着这张熟悉的,闭着眼睛的面孔,一个念头猛地浮了上来:如果这时候他的手在她的脖子上再用一点儿力气,就那么一点儿,她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死去,永远不会再感到痛苦。   李大强的嘴慢慢放在了陶兰的脖子上,他吻着她,听着她渐渐恢复了的鼻息,把昏过去的陶兰想像成陶醉着的陶兰……突然,她动了一动……   “你没事儿吧?陶兰?你……”   陶兰睁开了眼睛,她呆呆了看了一眼李大强,好像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紧接着她就一把推开李大强,猛地从床上爬起来!   李大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陶兰已经一个翻身下了床,她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手抖抖地拼命拨号。   “你干什么……你你,要干什么?”李大强慌忙上去扯下了她手里的话筒,他不能让家中的丑事这么快就曝光……   “把电话给我!我给晨晨打个电话,她出去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陶兰有气无力地坐在了床边上。   李大强半信半疑:   “晨晨现在在哪儿?你想往哪儿打电话?”   “快拨她姥姥家……”陶兰说着,仰倒在床上,疲惫不堪地闭了眼睛。   李大强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拨通了陶兰家的电话,然后,咬了咬牙,把话筒递给了陶兰。   他双目如炬地瞪着陶兰,紧张地盯着她的嘴巴,随时准备着让她闭嘴……   只听到陶兰对着话筒说:   “妈……是我,晨晨呢?……你没事儿吧?……好,在姥姥家住吧,明天早晨我到学校给你送书包……”   放下电话,没等李大强反应过来,陶兰就直奔卧室门口……可是刚走出两步就被李大强的一只大手拉住了:   “我求你别出去,你睡在这儿,我出去,行了吧?”   他口里说着,却并不马上离开,只是把她按在床上,胡乱扯过什么东西给她盖上。   陶兰惊恐地望着他,一声也不吭,可是心里却做好了随时进行自卫的准备。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过去,夜已经深了。李大强还赖着不走,他用哄小孩子的口气对陶兰说:   “今晚什么也不谈了,等明天,我请假陪你在家谈一天,然后,我们再决定怎么办……”   陶兰不吭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她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没办法想问题,她实在困了,她想睡。他要是想杀了我,就由着他好了。她迷迷糊糊地这么想着,就真的睡了过去。   李大强反而精神了。透过窗帘外面淡淡的光线,他看着陶兰在暗中的脸庞,时而是陶兰,时而又是夏童……   陶兰刚一堕入梦乡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她在家里高高兴兴地洗衣服,把李大强和晨晨的所有脏衣服收集到一起,抱到卫生间去。刚打开洗衣机的盖子,就发现里面藏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奇怪的是,她竟然好奇地上去翻来掉去,想看看那人头到底是不是夏童的,她记得夏童的人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就在她一只手翻弄着那颗血淋淋、滑腻腻的人头时,人头上的眼睛突然睁开了,那分明就是夏童!她顽皮地向陶兰眨了眨左眼,又眨了眨右眼,然后张开嘴,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对她说:   “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我早就在这里等着你了……”   陶兰吓得魂飞魄散,脏衣服扔得满世界都是,那颗红红的人头也不知所踪了。她狠命地蹬着被子,猛地翻了个身,一条胳膊砸向李大强。   “陶兰!陶兰!你做什么梦了?这么恐怖?”   从噩梦中醒来的陶兰,浑身冷汗淋漓。她意识到自己就躺在李大强的身边,他的一只手还在自己的背上摩挲着,像母亲安抚孩子那样,她浑身立即绷紧了。   李大强口口声声说自己到厅里去,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出去!趁着她睡着了,他还是留在了卧室里……   黑暗中,她听得出他的声音睡意朦胧,而且调整了一下睡姿,又接着睡了。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陶兰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个可怕的梦境一直在眼前晃晃悠悠地出现。夏童在向她眨巴左眼,又向她眨巴右眼,说“我早就在这里等着你了……”   陶兰突然起了冲动,她几次想到卫生间里的洗衣机里去看看,因为她记得自己很久没有接触洗衣机了,现在都是李大强和晨晨主动把这个家务活儿承包了。那洗衣机里说不定真的有乾坤。   陶兰小心地等待李大强睡实,她听着他的呼吸声,由高到低,一点点地平稳。然后她试探地翻了一个身,面对着他的脸。   那张脸在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记得刚结婚的时候,她不止一次仔细端详过他的睡态,安祥得像婴儿一样,比他醒着的时候要严肃些,因为他平时总是笑咪咪的时候多。   现在,这张曾经那么熟悉的脸看上去有些陌生,南方人特有的深眼窝里,漾满了黑影,深不可测。那张细长的嘴,抿得紧紧的,两只嘴角里也是黑洞洞的……陶兰只看得清李大强的那只高高的鼻子,此刻显得非常尖,像一把匕首一样,远远地向她直剌过来,使她下意识地总想躲开。   这样一张脸,只能是在这样一种情境之下,才能看得到。陶兰想起了陈医生给她看过的一本相面的书,她暗想,李大强果然有了很大的变化,他的脸上透出煞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这时,她感到他的脸部表情起了一点儿变化,似笑非笑,似嗔非嗔,脸上的肌肉一点点地向两侧拉宽,嘴角的黑洞更深了。   他一定是在做梦。不知道那是一个好梦还是一个噩梦,他的表情在表示一种什么情绪?   陶兰越是不敢看他,越是想看,她的鼻子不自觉地向他的脸靠拢,试图看清他的表情。这一看不要紧,李大强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紧接着又向上翻白……陶兰僵在原处,不敢叫也不敢动,眼巴巴地看着他又张开嘴,狠狠地咬了咬牙,嗓子里咕哝了一阵子,然后归于平静。   妈呀!陶兰头一回发现李大强在梦中是如此面目可憎。现在她相信了,夫妻间也有死角,虽然共同生活了十五年了,可是她对他的许多事情,根本一点儿不了解,包括他做梦时的睡相。   有这样丑陋的睡相的人,是不是因为隐藏在心里的秘密太多了呢?   一想到这儿,陶兰又想起了梦见的洗衣机里那个人头。她动了动,想下床。同时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大强。然后,悄悄往床边挪动。   找到拖鞋的陶兰,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李大强,天哪,他睁着眼正在偷看她!陶兰强迫自己赶紧回过头,不再看他,然后伸出手来就去开门。   门被锁了!   这个该死的李大强,他什么时候偷偷把门锁上了,这明明是别有用心!   陶兰死命拉门,“嘭”的一声,撞响了门板,李大强骷碌一下子爬起来,打开了床头灯:   “你干什么……?”   他不关心“你怎么了”,而是问“你干什么”,这一个细微的区别一下子把陶兰心里的全部敏感都激发起来了,她一边回头盯着李大强,看着他的举动,一边紧紧贴在门上,“钥匙,钥匙呢?你锁门干什么?”   “别紧张,别紧张,我怕晨晨晚上会回来,就在上床前锁了门。”他说着,急忙去床头翻找钥匙。   “为什么不反锁,为什么要用钥匙?”李大强张口结舌了。是啊,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又是为了夏童!他知道夏童死前手里有一套他家的钥匙,是为了随便什么时候,她都能自由进出他的家,跟他进行秘密的幽会。他竟在潜意识里,深深害怕那个不安分的夏童,在变了鬼魂之后,还会回来捣蛋……   “你别多心,我只是当时手上有钥匙,就随手锁了。”   “你又要骗我……?”   李大强终于把钥匙拿到了手。   “别过来!”陶兰看到他正往床下爬,马上惊叫道。   坐在床上的李大强只好把钥匙扔了过来,她抓过钥匙打开门,稀里哗啦就把李大强反锁在卧室里。这时她的手已经抖得像筛糠一样,头上身上全是粘乎乎的汗水。   张皇失措的陶兰听着李大强在门里面哀求她:“陶兰,开门,你别怕,开门呀!”   陶兰一声不响,她只想快点儿看看那个她惦记了许久的洗衣机。卫生间里有一种莫名的腥臭。陶兰一进去就觉得窒息。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凑到角落里的洗衣机前,定了定神,猛地一把揭开了洗衣筒的盖子……   里面露出了一堆剌眼的红色,陶兰的心噗地往嗓子眼儿里一窜!   再一看,那是一堆晨晨的脏衣服。   “陶兰,你在干什么?开门啊。”李大强微弱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陶兰咬了咬牙关,一把把将里面的衣服统统掏了出来,扔在地上。然后,探头进去仔细看了看洗衣筒,又闻了闻气味儿。里面只有洗衣粉的香味儿。   她这才直起腰来,自由地呼吸了一口。奇怪的是,卫生间里还是那种腥臭味道,可是现在她基本上可以接受了,她心里明白,这种十几年的老楼,到了夜里,家家的卫生间都会从下水管道里往上冒臭气的。   陶兰这才觉得需要放松一下,她坐在马桶上,没完没了地发着呆。   李大强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可是陶兰觉得对他锁门这件事还是不能理解。直觉告诉她,李大强一定还有着不可告人的事情。要让自己像原来那样对待这个男人,已经不可能了。   “呼”地一阵风从背后吹过来,陶兰打了个寒噤。北京的初夏,晚上的风还是挺凉的。   她回了回头,发现卫生间的窗户没关。这才懒懒地站起身来,磨磨蹭蹭地走到窗口去,想关上窗户。刚伸出去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陶兰的眼睛被一样东西死死地吸住了:窗台上,竟搭着一条女人的胸罩。她下意识地拈起来一看,是那种她认为正常女人不会用的,黑颜色、镶蕾丝边儿的。   那是一只比较丰满的女人才能用的胸罩,但是比陶兰用的号码显然还要小一些。准是那个夏童的!陶兰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女孩儿。   她已经死了,这种东西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昨天她仅仅一个晚上没回家,家里就又出现了一只莫名其妙的胸罩!这个李大强,简直不可救药了……   陶兰气哼哼地拎起那个胸罩,奔过去打开了卧室的门,抡起了手里的东西,一下子摔在了坐在床边的李大强怀里。   “你不是要说清楚吗?就从这个说起吧……”   李大强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溜圆,他像看到了恶鬼那样惊恐地看着那个胸罩,“你你你……又从哪儿搞来了这么一个东西?”   “哼,我搞来的?我要是有这个本事,也不在这个家里受你的欺骗了!还是问问你自己从哪里搞来的吧……”   李大强顿时呆住了。停了一下,他像梦游症患者一样,轻悄悄地挪到卫生间里,看了看扔得满地都是的脏衣服,回头看了看陶兰:“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你自己想想吧。”陶兰扔下一句话,就回了卧室。   李大强左顾右盼,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开着的窗户上,立即大惊失色……   可是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教训自己道:   荒唐!一个医学院的教授,怎么能相信“幽灵”这东西?   . 第16章 假戏真做   陶兰一大早就赌气上了班,李大强知道今天谈不成了,只好也无精打彩地去了学院。他走进医学院大门,见到未来的白衣天使来来往往,个个如花似玉,心情还是好不起来。   没想到自己对陶兰还是这样的在乎,昨晚上的一幕幕还在眼前晃动,她的情绪不折不扣地影响着他的情绪。自己怎么这么奇怪,对一个死了的女孩儿还怀着莫名的恐惧,竟然下意识地锁了房门!那个该死的胸罩又偏偏在那种时候,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作怪!   这个夏童,她就那么沉迷于他?她就那么想破坏他的家庭、想把陶兰从他的身边赶走么?他们才仅仅有过几次接触啊!   这胸罩到底是她死了以后作怪,还是她活着的时候做的小手脚?他怎么事先一点儿没有发现?   ……你怎么就肯定是她活着的时候干的?李大强顿时被自己这个出其不意的问题考倒了。他的心“噗、噗”地跳起来,东张西望地上了教学楼的台阶,好像怕被谁盯了梢似的。他明白,自己心里还是在害怕那个无处不在的夏童……   今天下午有一节解剖课。李大强事先要做点儿准备工作。他头重脚轻地进了解剖室,一股熟悉的福尔马林的味道直冲进他的肺管儿,这才剌激得他精神振作了一下。   边换工作服、戴手套,边踱到隔壁的陈尸房去看了看。运气还不错,除了几具浸泡在防腐剂里的陈尸外,今天早晨刚刚从医院里运来了三具新的尸体。   李大强逐一掀开盖在上面的白色被单,想挑一具自己认为理想的。头一个是位中年人,可是面目可憎,好像死的时候很痛苦,五官位置都不大端正。这会吓坏了那些胆小的女学生。   第二个是老太太,干干巴巴,好像失了水份的木乃伊,显然是与死神经过了漫长的搏斗,那种没日没夜的挣扎,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能量。   第三个被单一掀开,李大强的眼睛立即就被吸引住了。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儿,皮肤很白,白得似曾相识。她的脸圆圆的,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的身体修长,丰满,用“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李大强在心里斟词酌句地形容了一番,就毫不犹豫地把这具女尸推到了解剖床前。   他熟练地绰起解剖刀,比划了半天,也没下去这头一刀。   他突然想仔细地端详一下那女孩子的身体,究竟是什么地方让他感到那么熟悉和亲切?   看来看去,那尸体好像渐渐有了红晕,渐渐在动了。李大强的一只手忍不住去按了一下她那饱饱的小乳房,硬挺挺的,年轻而有弹性。   他的心也像春天的虫子似的,动了一动。李大强的手慢慢滑向了她的脖子。   多光滑的脖子啊,就像昨晚陶兰的脖子……不不,自己怎么混蛋到拿陶兰来作比拟呢?应该是像……夏童的脖子。   夏童!对了,眼前这具女孩儿的尸体,让他想起的还是那个无处不在的夏童。那死去的女孩儿,就像一个恶梦,一直在纠缠着他和他的全家……可是夏童那美好的脖子已经被割断了,头颅也不知去向。眼前这个女孩子又是怎么死的呢?她还这么年轻!   李大强检查了一下她的全身,没有发现外伤,可是当他的目光接触到她的手腕时,才恍然大悟,这女孩儿是割腕自杀。她为什么选择这种死法?一定是有一段难以割舍的感情,后来,那人抛弃了她?   可是她的家人为什么又让她凉冰冰的躺在这里?说不定也是一个与夏童有着相同经历的苦命女孩儿啊!李大强心里的伤感一阵阵袭上来,他不明白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竟在一具毫无知觉的女尸面前大发感慨。   放下了那只苍白的、带着一条细细刀痕的小手,李大强想起了陶兰跟他描述过的,夏童那从蔷薇花丛下伸向尘世的苍白的小手。   她是多么不想离开这个对她不冷不热的尘世啊,可有人非要让她死。而眼前这个女孩儿却伸出手来,自愿接受这个世界上的种种不如意汇聚成的一刀!   李大强的手下意识地又去摸那尸体的脖子,心想,如果夏童现在还话着,他说不定真的会操刀对她下手呢!这个女孩儿太疯狂了,她只顾自己一时贪欢,几乎整个毁了他的一切!   李大强手里的解剖刀不由自主地切了下去,他看见那个刚刚还安祥地睡在那里的女孩儿,只一会儿功夫,就突然身首异处……她那歪在一边的头颅,好像与那个光秃秃的尸身毫不相干似的,那上面的五官动也不动,看样儿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痛。   李大强突然发现了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导致了不可收拾的结果,他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   陶兰在单位里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迟迟不敢走进诊室。她害怕自己今天的情绪,会影响了手术,给患者雪上加霜。   “喂!又怎么啦?愁眉苦脸的,有我陈大哥在,你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陈医生那张半真半假、带着几分戏谑的脸又出现在陶兰的面前。他把一杯热水轻轻推过来,压低声音亲切地耳语道:“要不,我请个假,带你出去看看那个什么……画展?”   陶兰这才不得不仔细地看了一眼陈医生,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股莫名的兴奋在隐隐闪烁。这几天自己的情绪不好,对什么事都恍恍惚惚的,印象中唯有陈医生这张脸一直在自己的前后左右不断出现。   那个电话难道跟他有关?她知道这个陈医生对她有着那么一种特别的期待,所以,必定十分注意她和她周围的一切,也许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我……有点儿累,画展就不去了。这样吧,现在没人,有什么事,在这儿说也行。”   “不是……看你,没了魂儿似的,我只是想让你出去散散心,调整调整情绪……”   “我最近老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陶兰的眼睛紧紧盯着陈医生的眼睛,她想看清楚他听到这件事时的表情。   “真的?是谁打来的?”陈医生比刚才更兴奋了,他端着自己的水就近坐过来,把他的大脸也凑了上来,“快说说……”   陶兰一时弄不清他是真是假,只好硬着头皮想着下面该怎么讲。   “那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陈医生好像有点儿迫不及待。   “我也不知道是谁打的,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如果知道,也就不用这么烦了。”   “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陈医生关切地看着陶兰,从眼睛看到脸蛋儿,又从脸蛋儿看到下巴,然后任由目光继续向下移动。   陶兰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可又不得不听,就只好偷偷往后移动了一下,陈医生也就跟着她往前挪一下。   “快说呀,什么主意?”   “下回他再来电话——对了,是个男的吧?没错——下回他再来电话,你就说你已经在电信局那儿申报了恶意呼叫查询业务,只要他再来电话,就会查清他的地址,抓到他!”   “嗯?抓他?”陶兰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现在的问题是,她并不想抓他呀,她只想知道那人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可是这个人又总不露面。如果是谁要陷害李大强,他又怎么能如此准确地知道李大强书房里的照片和卫生间里的胸罩这些“蛛丝马迹”的呢?   陶兰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陈医生的脸和不停地动弹的嘴也渐渐连成了一片。   突然,她的脸上一阵腥热,猛然被惊醒了的陶兰这才发现陈医生的背影已经到了门口,她抹了一下脸上粘粘的汁液,明白自己刚才在恍惚中被陈医生偷吻了一口。   他以为他是谁呀?陶兰真想骂人,可是又觉得有点儿小题大做。   算啦,毕竟有一个男人还在关心自己,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再说,现在她已经清楚了:陈医生跟那个打电话给她的人毫无关系。   陶兰磨蹭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什么理由不进诊室去接待患者,只好硬着头皮往走廊走去。就在这时,她听到门后面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她哆嗦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车转身,进屋去抓起了话筒。   “请找一下陶医生。”   对方果然是那个带鼻音的家伙!   “我就是。”陶兰抑制住紧张的心跳,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稳,听上去好像这几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有什么事?”   “你不想问问我是谁么?”那人狡猾地反问。   “知道你是谁,又有什么意义?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是那个掌握你家命运的人。”上次他就是这么说的,然后,她和李大强之间的一切不如意就开始了。陶兰听到这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请你注意,你家里还有许多李大强的罪证,如果你想保护他,就快点儿找出来、藏好,免得公安上门搜查时露了馅儿。”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你不用操心了,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喂!如果你不是在犯罪,你敢不敢当面见我?把你知道的都讲清楚?”   “我没犯罪,我只是帮你在追查真正的罪犯。”   陶兰突然想起了陈医生的话,她一冲动,脱口说道:   “你知道么?我已经在电信局申报了恶意呼叫查询业务!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就可以知道……”   只听对方“咔哒”一声,断线了。   陈医生的这一招儿真灵!可惜吓跑了那个打电话的人,这对她究竟是凶是吉,就很难说了。陶兰真有点儿后悔。   放下电话,她感觉浑身仅剩的一点儿力气也消耗殆尽。不行,还是得回家,家里一定还有一些自己没有发现的东西。不知为什么,这种时候,她宁愿相信别人,而不想相信李大强。   如果不是这个匿名电话,直到现在她还蒙在鼓里呢!   陶兰回到家的时候,正好在大门口遇到了刑侦处的那个老警察。他今天穿便衣,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也穿着便装,两人边从小区出来,边东张西望地往陶兰她家的楼上张望着什么。   她想躲开他们,可是晚了。   “你好,又见面了。”老警察过来打了个招呼,“没上班儿?”   “没……有,我回来到街道办点儿事。”她没敢说是回家,怕他们顺便跟上楼去察看。   “好好,你先忙,有什么线索,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这是我的名片。”   陶兰接名片的手费了很大的劲儿才伸了出去。   她有一种预感:自己的家似乎已经被盯上了。   陶兰突然想起了一个罪名:“包庇罪”。自己这算不算是包庇呢?想到这儿,她就像被鬼追一样,心神不宁地急急赶路。到了她家楼门口,又怕后面被盯了梢,只好“过家门而不入”,径直朝街道办事处走过去。   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只是进去打了一个转儿,随便问问“这几天有我的挂号信没有?”回答是“没有”。于是就又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往自家的楼走去。   那个电话里讲的“李大强的罪证”是不是指那些照片、胸罩之类的东西?那都是夏童留下来的,算得上罪证么?如果李大强只是留下了夏童的一些东西,并没有杀她呢?   陶兰正在不知不觉中处处替李大强寻找逃脱罪责的根据,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进了家门,确定后面没有危险了,她立即瘫坐在沙发上。这个家里究竟还有些什么是她没有发现的呢?她从天花板细细地望到地面,又从左边慢慢地看到右边。然后,站起来,去翻所有的柜门、抽屉。   边翻边胡思乱想,千万可不要一下翻出一颗腐烂了的人头啊……刀子!对了,家里的各种刀特别多,尤其是医学院里常用的那种解剖刀,李大强不知为什么那么喜欢把各种刀子带到家里来,用作日常生活。   在这一点上,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南方人了,南方人对生活的过分细致,有时就难免发展成为小心眼儿,变成贪小便宜、吃大亏的傻瓜。   陶兰果然在几处找出了三把不同形状的手术刀。她不明白李大强把手术刀藏匿起来究竟想干什么,可她无法认定这些刀具跟那个可怕的杀人肢解案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拿那些刀的时候,手止不住地发抖,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找一个医学院的教师呢?   翻到李大强的书房的时候,她在最下面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条女用三角裤。质地非常高档,薄薄的滑滑的黑色丝绸,镶着细细的精致的黑色蕾丝边儿。又是一件黑色的内衣!上回自己怎么没发现?她想起来上次也看过这里,是不是李大强后来从别的地方转移到这儿来的?   陶兰厌恶地盯着那条内裤,就像看着他们在床上扭成一团的丑恶场面一样,气得“咻咻”地喘着粗气。这个下作的李大强,事到如今了,他还在这么不知死活,居然还东掖西藏地收藏这种肮脏的东西!陶兰想起昨晚两个人在床上尽情交欢的情景,真想到卫生间里去呕吐一通才痛快。   她找了一张旧报纸,把那个黑色的小内裤胡乱包裹了一下,放在另一个她认为安全的地方,然后,继续翻找……   电话响了。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又是那个家伙!“这回我在大街上的一个地方给你打电话,放心,他们找不到我的。”   陶兰的手软软地放下了话筒,她明白,这个家伙一直在她的背后盯着她的行踪呢!这一定是一个跟她距离很近的人。 第17章 幕后是谁的手(1)   秦师傅这一天突然提前回了家。她上班的时候感觉不大舒服,头晕眼花,老想犯困。   “要不,秦师傅您先回去吧!我一个人顶一会儿,反正接晚班儿的人也快要来了。”一起当班的售货员关切地劝她回去,她就收拾了一下慢慢往家走。   远远地,她看见自家的书房窗口,心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看了看表,下午五点,小林还没回来呢。低头看了一下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里头装的是小林最爱吃的排骨。   这孩子最近好像有啥心事,可也不跟她说。从小他就不喜欢跟她说心里话,到底是个男孩子,跟妈不贴心啊。你看人家楼上的晨晨,一天到晚跟她妈粘粘乎乎,亲热着呐!还有,这孩子老是心事重重的,一天到晚没个笑模样儿,有时候她怀疑,这个孩子八成是全盘继承了他爸的血脉了……就像不是自己亲生的一样。如果她随口批评他一句,他就会一连几个月不跟她说一句话,连正眼都不看她这个当妈的一下。   这哪是自己的孩子啊,简直……是养个只活兽儿。就是养条狗,还对自己摇摇尾巴呢!秦师傅每想到这儿,就会觉得自己这么累死累活的,忒不值。   上了楼,她突然觉得楼底下有一辆自行车,看着眼熟。对了,那应该是小林的车呀,噢,这孩子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房门果然没有锁。她听了听里面,没有声音,心想小林说不定睡了。就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来不及把东西放好,就踮着脚尖儿过去看看小林在做什么。   小林正在上网,秦师傅一眼看到屏幕上是一幅白花花的裸体女人照片,她的脑子一下就晕了,不小心一个踉跄坐在了地板上。   这时小林听到了声音,他回过头看到了他妈的狼狈样儿,不仅没有马上跑过来扶她一把,反而把音乐的声音调得更大,赶紧调整频道。   “小林啊,你上网,妈不反对,可是千万别看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呀!”秦师傅的声音被一阵阵欢快的音乐声淹没。   小林的脸上毫无表情。   陶兰被这个匿名电话指挥得团团转,她终于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头。   每次电话一打来,她就总能够有所“收获”,可是这些东西别说李大强,就连她自己都从来没有在家里见过。它们的出现,就像是有人故意提前放在那儿的一样。她的心“嗵”地一下,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时,那家伙又在电话那头说话了:   “你手上的证据还不够么?”那人居然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他是在帮她搜集李大强的罪证!这个人到底跟李大强有什么仇?跟她们家有什么仇?   陶兰的手不由得一阵阵发抖:“你还想说什么?”   “你可不要忘恩负义呀,别忘了,是我帮了你的忙!”   “可我不需要一个阴险的电话,每天跟在我后头多嘴多舌,有胆量,你就出来跟我当面对话!”   “快了,早晚会见面的。不过,那时候李大强已经偿命去了。”   “你混蛋!”   “我们两个之间没有什么混蛋,只有一个傻瓜……嘿嘿……”   电话“咔哒”一下之后,陶兰的腿一软,就瘫在了沙发上。   先是一张夏童签名的照片,后来是一只胸罩,现在又是一条内裤。每回她都是按照电话的提示行动,然后便手到擒来。   怎么那么巧?陶兰的脑子里划了个大大的问号。   这一天李大强回来得很晚。他走进来的时候,看上去就像苍老了十岁。陶兰心里虽然横亘着一条女式内裤,可还是忍不住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下午上解剖课,累了。”   她马上联想到他那东一把西一把的解剖刀,还有那条内裤。看样子今晚是没法再谈了,如果再逼他,说不定真的狗急跳墙,对她下手呢……她对那个匿名电话虽然有点儿动摇,可对那神秘家伙的所谓忠告,也不能一点儿不信。   李大强晃晃悠悠,弱不禁风地进了卫生间,稀里哗啦地洗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出来。看了一眼桌子上给他留着的晚饭,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过去,坐下来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就进了书房。   陶兰猜想,他白天在学院里一定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可是回到家里还如此情绪化的李大强,让她感到陌生,心里禁不住有种不祥的预感。   晨晨这会儿已经悄悄躲进自己的房间去写作业了。不知为什么,这孩子这两天都在尽量避开她爸的书房,避免跟李大强单独相处。难道她也觉得自己的爸爸可疑?陶兰想到这儿,不寒而栗。她推开门,看见晨晨正坐在床头发呆,床上胡乱摊着两本书。看那样子,她根本就没有心思学习。   “晨晨,今晚妈妈睡你这屋……”   “……为什么?”晨晨责怪地看着陶兰,“你应该跟他多说说话,他现在肯定很烦。”   “你怎么知道?”   “别问了。我不让你睡在我床上!”晨晨最后索性耍赖一样地说了一句,就把头扭过去,不再理睬她了。   陶兰想,也许晨晨说得对,现在越是冷落李大强,事情可能就越糟糕。   她走到厅里,四顾茫然,心里感到空荡荡的,没个着落。她的手东摸摸,西翻翻,竟下意识地把厨房里的菜刀,茶几上的水果刀,还有白天她找出来的三把手术解剖刀,统统放进了一只塑料袋子里,又用一条毛巾包得严严实实,然后悄悄塞进了沙发下面的缝隙里。   想了想,还是感到不放心,又重新掏出来,小心翼翼地藏在晨晨的床底下,又嘱咐说:“晚上睡觉把门锁上,啊!”   “为什么?”晨晨翻着眼皮不满地看着她。   “叫你锁上就锁上。”   陶兰把一切都安顿好了,才进了卫生间。她坐在马桶上,眼睛望定了天花板,心里暗暗祈祷:今晚可千万别出事啊。原谅我吧,我这么做,是因为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如果李大强真的有什么企图,我有责任及时制止他,这才是帮他呀……   又一个夜晚来临了。   现在陶兰特别害怕天黑,天一黑,她就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真不知道明天早晨醒来会是什么样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醒来。   这会儿,李大强就坐在书房里,一声不响。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陶兰不敢走过去探个究竟,她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卧室,一把拉过被子蒙上了头。   李大强坐在书房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他今天在学院里神使鬼差地把一具教学用的尸体给肢解了。事情发生后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可是,整个一天他都像受到了致命打击似的,打不起精神来。   他担心自己走火入魔,还会下意识地再干出一些难以想像的事情来,那时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昨天晚上跟陶兰在床上做爱的时候,他就差一点儿下意识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他觉得潜藏在自己身体里面的邪恶,正在千方百计寻找机会出来作怪,其结果,很可能是做出一些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的事情来!   李大强现在对自己感到恐惧。他真是弄不明白:精神重压之下的男人,居然也会软弱变形到这个地步?   说实话,今天下班后,他坐在办公室里反反复复地想着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甚至不敢回家,害怕自己一时糊涂,弄出个什么骇人听闻的事件。   虽然陶兰正在慢慢消化着他跟夏童的关系这件事,可是他明白,这种事情对一个全心全意的妻子来说,就是一生一世的伤痕,永远不会真正平覆。而现在自己竟不能再给她一点儿关心和爱护,反而威胁着她的生命安全……   李大强头一回感到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似乎被夏童的“阴魂”挟持住了,她正在用照片、胸罩这些散发着强烈的阴谋味道的东西,一点点蚕食着他的正常生活。这个厉害的女妖,她是想让他在她死后慢慢委身于她的阴影,一一实现她活着的时候没有达到的目标……   今天早晨,陶兰就是为了卫生间里那件胸罩而负气出了门,否则,今天他就不会也赌气去上班,也就不会有他肢解尸体的事情发生。他觉得,冥冥中,自己已经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牢牢地钳制住了,动弹不得。   真正的“鬼怪”是没有的,这是因为自己内心有鬼。李大强想到这儿,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声。   夜渐渐深了。他还拿不定主意是不是上床去睡觉,而且他仍然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整个家里都静悄悄的,晨晨和陶兰可能都已经睡了。   李大强在厅里和厨房里徘徊了好一阵子,这才倒在了沙发上,和衣而卧。 第18章 幕后是谁的手(2)   陶兰在卧室里竖着耳朵等待李大强的声音出现,可是一直到午夜才听到他在厅里乱转。她的心“噗嗵、噗嗵”跳个不停,她猜想李大强一定是在翻找她藏起来的那些刀具……过了好一阵子,声音才平息下来。   高度紧张过后的陶兰,神经刚一松驰,就堕进了梦乡。而此刻的晨晨,也正在被一个个噩梦纠缠着。   晚上陶兰刚一出了她的卧室门,晨晨就马上锁好门,把她妈妈塞进床下的毛巾包掏了出来,打开一看,顿时吓得目瞪口呆。那一堆各式各样的刀子,雪亮雪亮的,发出阵阵寒光。   她仔细翻看了一下,除了一把菜刀,两把她熟悉的水果刀之外,还有三把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手术解剖用的刀。这明显是她爸爸工作用的东西,为什么拿到家里来?晨晨马上想到了夏童的无头尸,想到她妈妈嘱咐的话:“锁好门。”   晨晨的呼吸不均匀了。她慌忙把东西重新包裹好,又塞回原处,然后,仔细检查了房门的锁,确信万无一失了,这才上了床,用被单把自己紧紧裹住。   夏童真的是被爸爸杀死的么?她到自己家来的几次,爸爸对她一直很好啊,为什么他要杀她呢?晨晨想起了夏童看她爸爸的眼神儿,就像一个小恋人那样热烈而放肆……说不定,他们之间真的有些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关系?然后妈妈回来了,然后夏童就被杀了……   晨晨有一种预感,如果夏童不死的话,妈妈早晚会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而爸爸一定不愿意让妈妈知道……所以,夏童就只能被杀死了……晨晨越想越觉得可怕,她迷迷糊糊地看见夏童穿着一件黑色吊带背心来敲她家的门:   “晨晨!开门,我是夏童啊……”她噤若寒蝉,一动也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出。只听到夏童在门外说:“怎么搞的?我才刚刚出去几天,你们都这么怕我,为什么?”   她还是不敢应声。   “告诉你啊,再不开门,我要把你爸爸的秘密说出来了……”   “别别,我开门,我开门……”晨晨最害怕她爸爸和夏童的秘密被别人知道,哪怕是她妈妈知道了都不行。所以她马上乖乖地开了门。   夏童一点儿没有变,粉红色的小脸蛋儿仍然容光焕发,身上一阵阵香喷喷的,仙气袭人。   “晨晨,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我回来了,不欢迎啊?”   啊!自己的心事被夏童看出来了!晨晨大惊失色,眼巴巴地看着似笑非笑的夏童,不知如何是好。   “告诉你吧,我并不爱你爸,是跟他闹着玩儿的,你别介意啊!”   “你害了我们全家……”她突然觉得委屈,眼泪就流了下来,“我爸现在天天跟我妈吵架……”   “哈哈……”夏童突然狂笑起来,“那多好玩儿啊!”   “你这个坏蛋!”晨晨怒目而视了,她真后悔交了这么个朋友。   两个人正说着话,只见她爸李大强突然狞笑着出现在书房门口,他手上拿着一把解剖刀,一步步地朝夏童走来,她还没来得及看看夏童此刻的表情,就觉得自己的脚被狠狠地砸了一下,夏童的人头已经在地上滚来滚去了……   晨晨呜呜咽咽地翻了个身,又梦见自己在厨房里的一只盆里发现了夏童的人头。她那被切断了的脖子上,挂着无数个止血钳子,她的脸色还红扑扑的,像睡得很香甜那样……   晨晨终于在梦中尖声大叫起来,把李大强和陶兰都惊醒。   “晨晨!晨晨……”陶兰听到李大强在敲晨晨的房门,忽悠一下爬起来,下了床,朦胧中误以为李大强是想进去找那几把刀。   她冲到厅里时,才听到晨晨在卧室里哭叫。两个人一齐拍门,一齐隔着门安慰晨晨,直到晨晨披头散发地开了门出来,扑进了陶兰的怀里。   “又做噩梦了,”陶兰抱紧了晨晨的肩膀,往自己的卧室里走,“没事,没事,醒了就好了。今晚你睡在妈的床上。”   谁知晨晨突然挣脱了陶兰的手,“不不,我回去,我还睡自己的床……”   安顿着晨晨重新躺下,陶兰坐在孩子的床头一步都不敢离开了。她一只手放在晨晨的头上,慢慢摩挲着,嘴里不住地唠叨着:“有妈在,什么也不用怕,有妈在呢,别怕……”   她这话其实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壮胆的。   李大强此刻坐在沙发上,进也不是,退也不能。他深知这房间里的两个女人的恐怖心态,完全是由他而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慢慢地,但是坚决地站了起来。李大强轻轻推开晨晨的卧室门,向陶兰示意她出来一下。   “什么事?”两个人在书房里面对面坐好之后,陶兰疲惫的目光定在了他的脸上。   “我想把事情都说清楚。”   “你还是想好了再说吧。要说就别保留,不管是什么结局,做了的事,就得承担责任。”   “我跟夏童是有不正常的两性关系,一共跟她发生过两次……”李大强说到难堪处,声音不自主地低了下去,“后来,你度假回来了,我有时候还是幻想着她,她太成熟了,一点儿不像一个少女……”   “我知道,男人都喜新厌旧。”   “不是,是我意志薄弱,我内心有一种贪便宜的想法,认为是她自己送上来的……”   “行啦,我都快要恶心死了!”   “可是我没有杀她。你不相信也不要紧,我们等着破案,到时候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自从你回来,我就不再同她来往,可是她还是打电话到我单位来骚扰。我有几次想跟她好好谈谈,可那不是一个理智的女孩子,她用你和晨晨来要挟我……”   “然后你就动手了?”   “没有,我那时候真的很绝望,有时候,在学院里的死尸身上发泄,不知不觉中用刀子肢解女尸……那天早晨你回来,说是发现了无头女尸,我差一点儿认为那就是自己在无意识中干的……可是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胆量。”   “你是说夏童是别人杀的,又嫁祸于你了?”   “就是这样。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有很大的嫌疑……”   “可是那个人在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我按他的提示,已经在家里找出了三样可疑的东西,说不定那些都是你的罪证……”陶兰说着,看了一眼李大强,只见他的脖子上有晶莹的汗珠在往下流淌。她打不定主意是不是把那些东西一件件地拿过来,放在他的面前。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那些东西一定是有人故意放在我们家里的,那个人不是夏童、就是那个打电话的人……”   “什么意思?”   “夏童死前,手里已经有了我们家的一套钥匙,她为了随时进来,偷偷从晨晨手里那套钥匙上配制的。”   “原来是这样……”   “她可能多次在我们不在家的时候来过这里,把那些东西放进来,然后,等待机会好向我摊牌。”   “可她很快就死了。”   “恐怕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会遭遇不测——再说一遍,我没有杀她。”   “她放进那些东西来,人就死了——这要是公安局的人听了,会怎么看呢?”   “我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有一点你可以想想,那个打电话的人跟夏童的关系一定不寻常!”   陶兰想起了那种浓浓的鼻音,特别像是一个正常人用手捏住鼻子造成的效果。还有,他每次提到在她家里将要出现的东西时,都是那么肯定的语气,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就是这个家里的一个成员一样清楚!   “你想想,如果他真的掌握了我杀人的证据,为什么不直接到公安局去揭发,而是用匿名电话这种方式骚扰我们?”   陶兰的眼睛凝涩地转动着,费劲儿地想着,没有反应。   “很明显,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报复我们,让我们全家不太平,这个人不是跟我们有仇,就是真正的凶手……”   陶兰呆住了。她没有想到这个李大强,几句话就把局面完全扭转了,现在,他竟成了一个蒙冤的无辜者,而那个打电话的人却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陶兰虽然不善于理性思维,可她还是听出了李大强分析得有道理。   “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办?”她只好又拿出十五年来一贯的方式,什么毛病都得向李大强讨个药方。   “现在你要配合我,找出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   “那人一直不肯露面。”   “他之所以不敢直接打电话给我,就是因为他怕我识破了他。下回只要他一来电话,你就要告诉我内容,最好让我在另一个分机上听。”陶兰半信半疑地看着李大强,还在琢磨着他的真实用意,这两天,她养成了怀疑一切的习惯。   “我们全家人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有人想要毁了我们这个家……”   李大强这最后一句话,终于在陶兰的心里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她觉得几天来孤苦无助的心,这会儿好像找到了岸的小船一样,立即不由自主、却禁不住战战兢兢地向李大强靠扰过去…… 第19章 窗口的秘密   李大强和陶兰一夜没睡。   两个人兴奋得如同恐怖集中营里的死囚突然发现了逃亡的暗道一样,坐在书房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急火燎地等待天亮,等待那个匿名电话。   “我越想那张照片,越觉得奇怪,夏童从来没有送过我照片,那张照片你真的是在我的桌子里找到的么?”   “你以为我会那么恶俗,故意弄个照片来诈你呀?”陶兰不满了。   “不是,我是想,夏童如果故意在我的桌子里放上照片,那么,那个打电话的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还用说,他们两个人熟悉呗。”   “可是夏童已经死了……”李大强自言自语,声音飘忽。   两个人不再说话,各想各的心事。   天渐渐亮了,朦胧的晨曦照亮了窗户。   陶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关了灯,打开窗帘。   突然,她的目光定住了:窗口的铁栅栏上挂着一条女人的黑色长筒袜……   李大强正在收拾着东一只西一只的椅子,他听到陶兰低沉的惊呼,抬起头来,也顿时目瞪口呆:那是什么?夏童平时最喜欢穿的黑色丝袜!   他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两个人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陶兰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塑料尺,伸出窗口去挑下了那条袜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李大强的面前。   她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儿,明白他是熟悉这东西的。   “现在你怎么解释?”陶兰气哼哼地说。   “这一定是别人放上去的!”李大强气急败坏。   “谁?谁?谁呀?你说呀……”陶兰丝毫不放松地追问道。   小林早晨起来,觉得浑身倦怠,没精打采。   昨晚秦师傅睡了之后,他又到黄色网站里去醉生梦死了一回,然后,就又在梦幻中跟夏童发生了他近来一直魂牵梦绕的那种关系,害得他不得不半夜起来收拾残局。   他妈一大早就出去摆早点摊床了,这会儿家中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多少年了?每天早晨起来就是这样,自己到厨房里去煎鸡蛋,热牛奶,然后胡乱吃了去上学。就跟一个人生活没什么区别,可惜的是,有个老妈在后头盯着自己,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   他一直羡慕夏童的生活,一个人,谁也不来干涉。她甚至把那个勤快的老保姆都赶走了,嫌她碍事儿。   生活真没劲儿呀,尤其是夏童死了之后。昨晚梦里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夏童那粉白的大腿肆无忌惮地向他张开着,满眼迷朦,口中呢呢喃喃发出咒语一样的声音,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被她控制了,一切都是在身不由已之中进行着……   可是每回醒来,他都发现自己又被骗了,那只不过是一场充满腥味儿的梦。小林清楚,阴郁的性格使自己跟所有的女孩子产生了无可救药的距离。只有夏童这么天不怕地不怕,对一切男人都有着强烈征服欲望的早熟女孩儿,才会对他这种人感兴趣。   虽然,夏童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对他表现出特别的感情,可是他明白夏童对他的性启蒙作用,今生今世都会影响着他。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次发生性关系的那一天,两人正说着话,夏童突然脱下了自己的吊带背心,露出两只跃跃欲试的小兔子,站在他面前咄咄逼人的样子。   小林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傻了,他手足无措地呆在那里,没想到夏童骂了一句:“笨蛋!”就走了过来,一把将他的头按在她的胸前。   小林的嘴突然碰到了那两只火烫火烫的白乳,高度紧张使他几乎窒息了。他像一个被牵了缰绳的小羊似的,乖乖地顺从了她。后来,当他哆哆嗦嗦地爬到她的身上之后,就像突然开了窍一样,如鱼得水了。   他对她的依恋和崇拜程度,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可是她死了。现在,不会再有一个那样的女孩儿来找他,也不会有女同学再看他一眼。   小林腮上的咬肌一鼓一鼓的,这种只有一个饱经风霜的男人才有的表情,使他的样子显得更加阴森。   膨胀在他身体里面的能量,迫使小林急于找到除死去的夏童之外的另一个突破口。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他已经选定了新的目标。想到这儿,小林振作了一下,凑到镜子前,把脸上最突出的几个青春痘儿挤了挤,仔细梳了梳硬橛橛的头发,又照了照,直到满意,这才出了门。   在楼下放自行车的地方,他看到了晨晨的车。   她还没走。天气真好,早晨温和的太阳一照,小林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他走出很远,才回了一下头,他想看看晨晨家的窗口,又觉得不妥,于是就往楼门口看了一眼,没有晨晨的影子。他又往前蹬了一阵子,这才下了车,装作检查车胎,磨磨蹭蹭地等待着什么。   这时他再去看晨晨家的书房窗户,已经模模糊糊地看不清轮廓了。   沉稳镇定的李大强从来没有这样张惶失措过。   现在他在书房里,一边焦急地看着表,一边走来走去。他觉得那条早晨刚刚出现的黑色丝袜和照片、胸罩、内裤,组成了一条长长的绞链,正在自己的脖子上越缠越紧……   陶兰已经赌气走了。她把这些散发着夏童身上的气味儿的东西,一古脑儿扔在了他的面前,就摔门而去。昨晚刚刚跟陶兰缓和了一点儿,新的危险马上又来了。他有一种刚爬上岸,又被重新扔下水的感觉。   夏童的影子又顽强地浮现出来。她那与年龄不相称的、火辣辣的眼神儿,她那丰满成熟得滴着蜜汗的肉体,她在他耳边热呼呼地喷着气,说着肉麻的悄悄话时的媚态……没想到一个那么美丽迷人的女人,给他留下的却是一个如此可怖的噩梦……他真后悔呀!   这个该死的女人!李大强现在回想起跟她在沙发上、地板上疯狂交媾的情景,再也没有了先前那种美感,简直就好像曾经被毒蛇纠缠过一样,不堪回首。他畏惧地看了看桌子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突然觉得上面散发出一股腐臭的味道来。李大强恨不得一把火把那些东西烧个烟灭灰飞。   他有一种强烈的挣脱的欲望,就像她死前那段时间一样的感受。他不得不承认,自从陶兰从福建旅游回到了家,他就对自己在几天内的出格举动感到惶恐不安。他急于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可是夏童的一句话,当场打掉了他的所有锐气。   她笑咪咪地盯着他的眼睛说:   “我已经动真格儿的啦!不准你反悔……”从那一该起,他就意识到悲剧迟早要发生。   不知不觉中,他会拿着他的解剖刀反复把玩,爱不释手,然后,竟下意识地把那些东西一次又一次地带在身上,甚至带回家……他常常正同她在床上,就会不自觉地进入某种角色,狠狠地扼住她的脖子。   “哎呀,你弄疼我了!”有一天下午,在他家里,她突然大喊起来,李大强在紧张地哆嗦了一下之后,就打定了主意。   陶兰回来过,夏童开始约他到亚运村的家里去,开始时他不敢,很快,他就开始出入她的豪宅了。他想选一个合适的地方,选一个合适的机会,还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没想到的是,夏童的尸体竟突然出现在自己居住的月晴小区里!   自己明明记得那天晚上他们是在亚运村见面的啊!那天晚上,夏童就是穿的那套黑色的短裙,她故意不肯脱衣服,剌激他的好奇心,于是他们就穿着衣服在地毯上翻滚。   后来,他们又到厨房去吃东西。最后,他小心地把自己用过的刀啊,叉呀,杯子呀全都洗得干干净净,然后,他陪她喝了一杯葡萄酒。夏童的那一杯里,放了足够解决他们之间所有烦恼的安眠药。   然后,他就把她哄到床上睡觉,自己若无其事地溜出了房门。   李大强把这个过程放录像一样地在脑子里放了几遍,还是这样。他没有记得自己对夏童动了刀子。他那天身上根本没有带刀!可是夏童却是这么一种死法儿,赫然出现在他的家门口!真好像是遭到了鬼魂的报复一样,李大强从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就觉得自己遭到暗算了!   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那只能是一个跟夏童有着更加亲密关系的男人!在她生前或死后,配合着她,把李大强一步步地引入一个可怕的陷阱……   而那个秘密电话,一定是一个对他家的情况十分熟悉的人打来的,或许,正是同一个人。   陈医生远远看到陶兰的背影,心就“蹭”地一下窜了起来。他连忙蹬车追了上去,故意在她身后拼命按车铃,直到陶兰回过头看到他,这才罢休。   “你怎么像个傻小子一样,专门骚扰中年妇女?去找一个年轻点儿的嘛!”   陶兰今天突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情,陈医生感到吃惊。他察言观色地问道:“今天情绪好些了?”   “什么好些了?哪儿有那么多好事儿,能让人情绪好起来?”陶兰的脸色还是灰灰的,没精打彩。   “有啊,今天北海公园儿有花鸟鱼虫展览,去不去?”   “我不喜欢那些玩艺儿!”   “要不,咱们就去宜家家私逛逛,看看进口的日常生活用品怎么样?听说一张床就值几十万呢!”   “陈医生,说真的,你真是个好男人,看看你张罗着要去的那些个地方吧,都是好地方。可惜呀,你咋就不带着老婆一块儿去呢?”   “她不是不跟我在一个单位吗?要是她在这儿啊,哪怕我跟你讲一句话,都得回去跪搓衣板儿……”   “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谦虚的丈夫呢……敢承认自己在家里跪搓衣板儿。”   “不开玩笑了,你们家李教授最近以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那天他来找你,我看他眼神儿不对啊!”   “你照照镜子去,看看自己的眼神儿吧,也不大对头……”陶兰扭头去看街边的风景,不再理陈医生。本来经过昨夜一宿,她几乎对李大强恢复了信心,可是早晨天一亮,一切又回到了原地。   那只挂在窗棱上的黑色长筒丝袜,把她的所有努力一下子破坏殆尽。现在她真不知道该怪谁,李大强好像对这事的确一无所知,现在,他们夫妻两人都掉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阱陷,谁也帮不了谁了。   她明显感觉到暗中有一双手,在操纵着他们的命运,可是又看不到,抓不着,只能干着急。   “人到中年,变故多呀,你多长个心眼儿,没坏处。”陈医生还在絮叨着,一副推心置腹的口气。   陶兰承认陈医生说得对,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一句话说到了她的痛处。可是她懒得答理他,她紧张地想,今天那个匿名电话还会不会再打来?会打到家里,还是单位里呢?如果在单位里,李大强是听不到的。   “对了,陈医生,今天要是有我电话,你就说我不在,让他晚上打到我家里去。别忘了啊!”她明白陈医生对找她的所有电话都兴趣浓厚。   “那为什么?要是有人约会你,在单位里不是更方便说话?”陈医生半真半假地。   “不帮忙就算了,别罗嗦!”   “要是我不在呢?”陈医生突然笑了,“我今天可能没时间管你的电话了。”   “出什么事儿了?”   “听你的建议,我去找个年轻的,上北海公园儿去看花鸟鱼虫展览呀!”说完,他紧蹬两下车子,就跑到陶兰前头去了。   这天上午,陶兰盼那个电话简直望眼欲穿,可是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到了下午,她的心里开始犯起了嘀咕。这个匿名电话的目的,是让她搜集李大强杀人的证据,现在看上去,证据已经足了,他还有什么必要搅在里头了呢?适时地撤离战场,静观其变,是他现在最好的策略,不是么?   陶兰想到这儿,心里又乱了。她想起来,以前每一次都是她刚回到家里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有电话跟踪而来。那家伙说不定就隐藏在距离她家不远的地方,或者是她工作的医院附近,时刻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想再试一次——马上回家!   这一回她错了。直到深夜,那个匿名电话始终没有再打来。李大强和陶兰心神不宁地做了晚饭,却摆在那里没有心思吃。   “你说,那个家伙是不是觉得已经完成了任务?”陶兰忧心忡忡地问。   “也许他估计你已经彻底上了他的当了,说不定正等着你带上那些证据到刑侦处去揭发我呢……”   “那万一我要是不去呢?他的目的还是没法儿达到啊?”   “或许他本来就是瞎猜的,正好碰得巧了……”   “什么巧?是跟夏童的想法碰得巧了,还是……”   “我也不知道。夏童死了,这些东西怎么来的,只有她能解释……”   “这个电话真怪,突然就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吃饭吧,已经凉了。”   “哎呀!晨晨怎么还没回来?”等到陶兰发现晨晨没有按时放学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两口子顿时紧张得跳了起来! 第20章 迷人的故事   天黑下来了。晨晨和小林坐在护城河边的草坡上,谁也不张罗着回家。   “你们家这几天老是闹哄哄的,怎么回事儿?”小林一段一段地折着青草的叶子,边往草地上扔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妈……最近心情不好。”晨晨不情愿地说。   “那为什么呀?不缺吃不少穿的。我妈就常说,‘不愁吃不愁穿,有什么不顺心的?’”   “我哪儿知道啊?”晨晨还是吱吱唔唔。   “前天晚上,你妈在楼上大声哭……”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晨晨吃惊地反问。   “你在家里怎么能不知道?”   “前天晚上……对了,我确实没在家,上我姥姥家去了。”晨晨想起了她妈给她的那张可怕的纸条上写着的十万火急的字样儿,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   “那,你爸是不是对你妈不好哇?”   “没有,根本没有。”   “我爸就对我妈不好,我才三岁他们就离了。”小林的声音有点儿沙哑。   “真的呀?”晨晨转过头来,在黑暗中同情地看着小林那张模模糊糊的脸。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觉得他一定很可怜。   “大人们活得没意思!还是别长大好。有时候我就想,人要是能老在十几岁呆着,那该多过瘾!”   “可人总得长大啊。”   “那也得慢点儿长,不能太快喽,小孩儿一长成了大人,就完蛋了。”   “什么意思?你妈不是大人啊?”晨晨迟疑着。   “不说他们了,忒没劲……”小林换了个话题,“你上网么?”   “上啊,可是我妈老看着我,限我时间,怕影响学习。”   “有个网站忒好玩儿,下回你到我家来,我带你上去看看……”   “那好啊!不过……你妈能高兴么?”   “她?我的事她都不知道……也不可能让她知道啊!”小林狡猾地笑了,晨晨只看到他的牙齿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白光。   “……你真聪明!”晨晨言不由衷地说着,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陶兰问过了所有小区里认识晨晨的女同学,都说放学后没有见到她。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房间里团团乱转,一会儿功夫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   本来这个家的目标就够大的了,再闹出一桩丢孩子的事来,那不更成了公安局的重点怀疑对象了?她想起昨晚晨晨做噩梦的情景,那孩子一定是被这件事吓坏了,不定跑到哪儿去发呆了呢。   不行,得出去找找。陶兰急三火四下了楼,可又想起了什么,重新爬上四楼,敲开秦师傅家的房门。   “你家小林回来了么?”   “还没有。他哪有个准儿啊,平时早一天晚一天的,不一定。”   “……”沉吟了一下,陶兰就扭头下楼,这才听到秦师傅在后头问她:“出了什么事儿了?”   “啊,没有没有。”说着,她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儿。   把晨晨可能去的地方都想遍了,最后决定先上学校,说不定有什么活动耽误一会儿?可这孩子,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呀!   陶兰心急火燎,一身臭汗地跑到学校,根本没有晨晨的影子,有同学说,看到晨晨跟着小林走了。   那个阴阴的,不正眼瞧人的小子,他什么时候跟晨晨搅在一块儿了?   陶兰的心立即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小林虽说是秦师傅的儿子,可咱平时毕竟不了解他呀,听说比晨晨大好几级呢。她不由想起了护城河边那些卿卿我我的小青年,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回家的路上,陶兰上了自行车,下意识地就往护城河那边儿骑。那天她等人的地方,已经密密麻麻地呆着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   天黑乎乎的,陶兰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可是只觉得女孩个个都像晨晨,男孩儿个个都像小林。   不会呀?晨晨这孩子她是了解的,从来不讨厌,尤其在男女同学间的关系上,这孩子不会那么荒唐的。   陶兰劝着自己,可是她找不到更多的理论根据,只觉得连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她怔怔地站在护城河边上愣了半晌,只好扭头往回走。刚走出几步,她听到了晨晨在身后的一棵树下在同谁讲话:   “我都快要吓死了,你说,我爸会杀人么?”   “那可难讲,现在的人,你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他究竟是好人坏人!”   是小林!   陶兰的心一下子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晨晨!”   这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声,吓得那两个年轻人一下子从树后散了出来,他们这才发现自己惹了祸。   小林先骑上车悄悄溜了,晨晨跟着陶兰,像俘虏一样,乖乖地往家走。陶兰不骑车,她也不敢骑。   “妈,我真的没干什么,我就跟小林说说这几天的事,我心里真害怕呀。”   “我不管,放了学不回家,跟男同学到这种地方呆着,就是不行!”   “可是你们只管吵你们自己的,各说各的理,我的感受,你们谁关心过呀?”   “什么?你的感受?”陶兰停住了脚,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这几天真的把晨晨给忽略了,她光顾着一门儿心思跟李大强玩儿“捉迷藏”了。   “妈,你到底认为我爸怎么了?”   “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小孩子先别瞎操心!把学习的事管好比什么都强。”   “我爸……他真的干了坏事么?”晨晨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如果是真的,那可怎么办哪?”   “我也不知道,等着他自己主动告诉咱们吧。”陶兰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我真害怕呀,妈,我害怕。”   “我也是。”   “你有证据了么?”   “还……没有。你怎么问这个?什么证据?”   “小林说了,只要有证据,就可以证明一个人清白;相反,只要有证据,也可以证明一个人是罪犯。”   “可你爸爸不可能是罪犯,你放心。”   “我也是这么看的。”   “骑上车吧,不早了。”   小区大门已经在眼前。远远地,陶兰就看见路灯下站着的正是李大强。他好像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了,两只手不停地挥来舞去赶蚊子。   第二天放学,晨晨又没及时回家。这一回陶兰直奔护城河,可是那里根本没有晨晨的踪影。陶兰这几天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晨晨失踪了。   就在李大强和陶兰一家为了晨晨满世界疯跑,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小林正把她藏在自己家里,连秦师傅都不知道。两个人正在边吃冰淇淋边上网呢。   “今天我妈是夜班,要到晚上十二点多才回家,咱们放心玩儿吧。”小林说。   “我妈找不到我,可能要着急……”   “其实你现在就在他们的脚底下嘛。”他用手指了指楼上,“以后他们知道你并没有走出这个楼门,也就放心了。”   “你家有没有电话?我给他们打一个……”   小林一下子按住了站起身来的晨晨:“别急,打了电话你就玩儿不成了,他们肯定叫你回去写作业呀、干什么什么事儿呀,总之,完全得按他们的意思行事,你自己的自由可就一点儿都没有了……”   晨晨犹豫了,“那……过一会儿再打?”   “来来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小林清了清嗓子,把一只椅子递给了晨晨。   下面就是小林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恐怖家庭。全家三口人,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女孩儿。有一天,男主人在自家楼门口看见了另外一个漂亮的女孩儿,跟着她的男朋友上了楼。他盯上了那个丰满、漂亮的女孩儿。于是在一个夜晚跟踪了那个约会后回家的女孩子,到没人的僻静处,强暴了她。那女孩儿受了这一次的强暴,竟不知不觉地迷恋上了那个男人。两个人秘密来往,直到女主人发现了这一切。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男人迫于老婆的压力,约那个女孩儿出来谈判,说要“到此结束”。那个女孩儿告诉他,不可能,她已经爱上了他。男人一急一怒之下,杀了那个女孩儿,然后回家继续过他的太平日子。那冤死的女孩儿变了女鬼,日夜寻找机会向男人复仇。她把自己死前用过的所有东西,都一样一样地放进了这个家庭的各个角落,使这个家庭整日里阴魂不散,鬼气森森。男、女主人每发现这些东西,就被吓得发疯,发狂,两人互相仇恨,自相残杀。最后一天,那个男人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无尽的折磨,杀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跳楼自杀了。   “你讲的这是谁家?”晨晨突然尖声叫道。她的脸一点点发白,嘴唇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   小林阴阴地笑了:“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你讲啊,后来呢?”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1章 更可怕的情节   陶兰和李大强浑身汗淋淋地在大街小巷里穿梭来往,疯了一样地寻找晨晨的时候,晨晨却正坐在小林家里,听他讲那个可怕的故事。突然,小林听到了什么声音:“别动!”   原来是秦师傅提前回家来了。   “我该回去了。”晨晨受了故事的惊吓,脸色还没有恢复过来,可是当她听到秦师傅在厅里叫小林的名字的时候,立即就要出去。   小林神秘地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动,然后,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出去向他妈报到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林悄悄溜进来,朝嘴上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别说话,然后拉起她直奔房门。等晨晨明白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走廊上了。   小林背着他妈,把晨晨安全地送出了门。晨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有了一种感觉,小林真像一个大人,处处保护她,让她不费心思和力气就可以处理好所有的事儿。   李大强和陶兰精疲力竭地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晨晨已经洗了澡,安祥地睡在床上了。两人愣了一下,竟觉得自己像杞人忧天的大傻瓜。   于是不由得反省道: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当父母的是不是太多虑了?他们没想到的是,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后来陶兰才知道,最可怕的不是晨晨偶尔的失踪,而是晨晨的心似乎被什么人俘虏去了。   第二天下班时间,陶兰回到家又没见到晨晨的身影。她急火火地下楼去敲秦师傅的房门,没有人应门。侧耳听了听,里面一点儿气息都没有。   看来小林也没有及时回来。不知为什么,小林没回来,陶兰的心更加备受折磨,他会不会又跟晨晨泡在一起了呢?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想打哆嗦。   此刻,晨晨就坐在小林家的书房里,听他继续讲昨晚没讲完的那个故事:   那个女鬼死前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儿,又漂亮,又热情,谁见了都喜欢。   她的男朋友是一个很丑、很内向的男孩子,可是她从来不像别人那样冷眼看他,她跟他在一起时,有说有笑,他们还在一起做男女之间最有意思的事情。   “你懂么?你当然不懂,你还小。”小林自己给自己的故事插话道。   那个女鬼身上有一种迷人的香味儿,哪个男人闻到了都会骨头发痒,筋骨酸痛。所以才会招来了杀身之祸。   “你还是不懂吧?你还小。”小林又给自己的故事插话道。   那个女鬼用过的东西都散发着这种特殊的香味儿,所以她的男朋友就忍不住偷偷收藏她用过的那些东西。一只袜子,一条丝巾,一件内衣什么的,反正只要是她用过的东西,一有机会他就会藏起来,让她找不到。有一回,她就是这样,光着屁股,只穿着一条空空的裙子回家去的。   “你不懂,你还小……”小林又插了一句。   他的话终于激怒了晨晨,她嘟着好看的小嘴儿当即顶撞道:“别小瞧人,我才不小呢!我什么都懂……”   “你……真的懂得那些事情?”小林那黯淡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眼光就发直了。   晨晨没有察觉到小林的真实意图,她催促道:“快点儿讲啊,后来呢?”   “对了,后来。”小林又继续讲下去。   那个女鬼的东西后来就一样一样地出现在那个害死了她的男人家里,那些东西就像有生命一样,乖乖地在那个男人目光所及的地方一一出现,直到把那个杀人犯折磨得发了疯。   “我怎么觉得这个故事有点儿熟悉呀?好像在哪儿听过……”晨晨狐疑地看着小林脸上的青春痘发呆。   “不会吧?我还从来没跟别人讲过呢。”   “什么?这是你自己编的故事呀?”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这是我一哥们儿的故事,他是亲身经历过的。”   “你这哥们儿真有意思,都什么年代了,他怎么还相信鬼呀?”   “你没看网上说的么?其实鬼魂一直都是存在的,就看你信不信了。”   晚上八点,晨晨回来了。她绕过陶兰和李大强如炬的目光,进了卫生间,哗哗地洗了一通,然后出来写作业。   “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总是这么晚回家?”陶兰强忍怒火。   “跟同学到图书大厦去了。”晨晨不动声色。   “以后能不能按时回来?”   “我不是小孩儿了!给我点儿自由空间,好不好?”晨晨反倒先发制人,大喊大叫起来。陶兰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铁青的小脸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这么对你妈讲话?”李大强听到母女俩的对话,出来了。   “我不喜欢家里老是战火硝烟的,搞得人心情紧张。外面好,在外面可以让我感到安全……”   “你……”夫妻二人张口结舌,面面相觑。   晨晨说完一头钻进书房,反锁了门,一个人呆在里面。小林刚才对她讲的鬼故事还在晨晨的小脑袋瓜儿里活动着。他介绍的那些五花八门的网站的网址,就密密麻麻地写在晨晨的小笔记本上。现在,她要一个人试试上网站去开开眼界。   跟一个男孩子一块儿上有色网站,多难为情啊。小林的话还在不时剌激着她的自尊心:“你还小,你不懂……”她倒想看看,这世界上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是她不知道的。   还有小林讲的那个女鬼的故事,怎么那么像她最近在哪里听到(或是看到?)的一样?尤其是小林讲那个故事时的痴迷神情,让晨晨觉得他就是那个故事中的男主角一样。真让人有点儿害怕……   晨晨想像着那个美丽飘渺的女鬼出出没没的样子,总觉得自己跟她似曾相识。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么一个可怕、又可怜的女孩子了。   小林给的网址都不太好打开,晨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打开了其中一个:《哗鬼家族》。里面全是眉眼狰狞的鬼怪图片,还有一些面目皆非的吓人的死尸。晨晨居然不感到害怕,她仔细在那些图片中寻找那个在小林的故事中出现的女鬼的影子,可是没有一个是像小林讲的那么美、那么可爱的。   小林这个家伙,真恶心,一定是在对女鬼单相思!所以他把她想像成一个“美神”了。   晨晨觉得小林在把她当做小孩子骗着玩儿。可恶。   不过,小林讲故事的语气和神态实在是让人沉醉。经过这两天的接触,晨晨已经不再觉得小林脸上的青春痘难看了,相反,他的脸上有一种冷冷的酷劲儿,有时候非常迷人……   他那个叫做“恐怖家庭”的故事里面的女鬼,那种阴险的报复手段,总是使晨晨想起某些事……这些事好像就在她的附近发生着,那个女鬼的样子也让她感到熟悉,好像是……一个她很早以前认识的女人……   可她不明白,小林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沉醉?他说到那女鬼身上的奇异的香味儿时,一个劲儿地深呼吸,好像整个人都沉浸在那种味道里了。   还有他的声音,他那不动声色的嗓音,在讲到那个女鬼的美丽可爱时,好几次都在颤抖……好像是一个演员正在十分投入地表演一样。   她不得不承认小林的嗓子在这种时候,挺有感染力的,她对那个女鬼的印象越来越清晰、强烈起来,她甚至觉得那根本不是别人的什么经历,其实就是一个正在她的身边进行着的故事……   晨晨被自己这种没来由的感觉吓了一跳。她偷偷看了看四周,整个书房里没有别人,面前只有一部开着的电脑,正向她眨着白亮亮的独眼……   又一个网址打开了,是一些脱得光光的女人在那里蠢蠢欲动……晨晨觉得这些东西很丑,可是她又拿不定主意是不是马上关掉网页,就硬着头皮往下看,心里却很纳闷:这有什么好看的?难道小林可以在这里发现一两个长相酷似他的故事里那个女鬼的女人?   一想到这儿,晨晨便专注地往下看了……   这一夜,陶兰和李大强各怀心事,虽然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可谁也没动手去抚摸对方,谁也没有心思表示些什么。   “这个该死的晨晨,下回再这样,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陶兰突然咬牙切齿说了一句。   “最近她受家里的气氛影响,心情不太好,让她出去玩玩儿也许没有坏处……”   “这孩子,不会是交了什么坏朋友了吧?”   “晨晨?不太……可能吧?”   “不可能?我还一直以为你不可能……呢!结果,我是大错特错了。”   李大强不自在地动了一下,又把陶兰的肩膀搂得紧了一些。   “现在,咱们这个家再也经不起一点儿风吹草动了。”陶兰又叹了一声。李大强就又想起了那些突然出现在家里的东西……他不说话,只用手捏了一下陶兰的肩膀,以示安慰。   “晨晨还在上网?她怎么还不睡?”   “让她去,让她去。”李大强的南方口音虽然有所改变,他的用词却永远顽固地守着从小养成的语言习惯。   “都是被你惯的,从小就宠得要死……老是‘让她去让她去’,现在倒好,翅膀还没硬呢,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嘘……睡吧,她自会有分寸……”李大强翻了个身,又把脊背靠在了陶兰的身上。经过这几天的风风雨雨,两口子好像比从前更加依赖对方了。   突然,他听到陶兰在他的身后战战兢兢地说了一句:   “我老觉得……又要出事儿……” 第22章 神秘的影子   陈医生这几天明显受到了陶兰的冷淡。   她好像正在恢复元气,脸色一点点地转过来了,所以,也就理所当然地不再需要他陈医生的关心和体贴了。这让他感到委屈、失落,有话没处说。   这几天他老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陶兰那香香的、滑滑的、软软的肌肤。他心猿意马地应付着患者,多数精力则用来偷看陶兰在诊室里工作时的样子。侧面看,她像巩莉,正面看,像陶虹,整体看,又像蒋雯丽。陶兰丰满圆润的小身体每从他的身边经过,他都会感到像过电一样,通身麻木,如痴如醉。他清楚地记得她倒进他的怀里,任他揉搓,任他放肆的样子。   她的肉体是那种散发着浓浓香气的、又滑又软、火辣辣地烫人的。他捧着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半眯着,里面跳动着比身体还要烫的火苗儿……可惜的是,那仅仅是昨晚的一个梦虽然陶兰在梦里满足了他的所有要求,可是此前,尽管他不停地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不住地向她献殷勤,她从来没有注意地看过他一眼。   最近要不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她需要关怀,他仍然只能远远地、偷偷地欣赏着她的一切。所以他对陶兰家里发生的事就不可救药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需要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他需要了解关于她的所有……这几天,陶兰那种若即若离、半推半就的神情,大大地鼓励了他,剌激了他,他发现了一个惊喜:让她遇到更多的麻烦,越多越好!那样,她就会倒进自己的怀抱……   意识到这一点时,陈医生非常兴奋。他手舞足蹈地在家里出出进进,哼着小调儿,计划着他的行动,好像那个令人日思夜想的陶兰马上就会扑过来了……   陈医生知道晨晨是陶兰的心头肉。对了,晨晨。   每到放学时间,学校门前的大街上,乱得就像战争期间拉响了空袭警报,急着夺路而逃的人们,都快滚成球儿了。   晨晨最烦这种时候。她的身体瘦弱,只能在人堆儿里被推推搡搡,揉来搓去,一点儿尊严都没了。他妈的,什么事儿!晨晨这时候只想骂人。   她踮起脚尖往前看了看,没有见到小林的人影儿。他肯定在护城河那儿等着她呢!这两天两人好像有种默契,不用特意约定,一到放学时间,路上不论走到哪儿,准能相遇。   晨晨一想到小林讲的那个可怕的故事,就有点儿心神恍惚,魂不守舍。还有,他极力推荐的那些个网站,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剌激人的内容,让她又想看,又害怕看。   她不知道小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她感觉他对她没有恶意。跟他在一起,她觉得可以放心地说话,不用担心他会跟别人去讲。她心里那些秘密,平时就连自己的妈妈都不会告诉……   街上人流太密集,自行车没法儿骑,人人都推着走。晨晨只好也推着。走出好远了,人流还是浓浓的、厚厚的,迟迟散不开。   一直到了街口,穿深颜色校服的学生才渐渐稀疏下来,晨晨喘了一口气,蹬了一下车,就要抬腿骑上去。可是没成,她的车龙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给拉住了。   “陈叔叔……你怎么在这儿呀?”她看到了陈医生的笑脸。   “我家就住在这一带嘛!走,我陪你走一会儿……”   “行……不过,你也走护城河的小路么?”   “对对对,走吧。”陈医生马上跟在了晨晨后头。   “晨晨啊……”陈医生本来跟晨晨不太熟悉,也就是她去医院找陶兰那有限的几回见过面,说过话。可这会儿,他却表现得特别自然、熟络。   “嗯?”晨晨回过头,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妈妈的同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心里有点儿着急,怕小林正在河边等她。   “我看你妈呀,最近心情老是不大好,你回家多关心她一点儿,啊?”陈医生语重心长。   “知道了。”晨晨乖乖地答应道。   “还有,你妈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啊?你爸没有带她去检查一下身体么?”   “不会,我妈没病。她就是不太高兴……”晨晨无意中说了这句,就打住了。   “家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也没什么事儿……”晨晨突然噤声了。   “天都快黑了,你怎么从护城河走呢?你熟悉那儿的路么?”   “我天天都从那儿走。”   “啊……哎呀,我想起来一件事。晨晨,你帮叔叔看一下自行车,这车锁坏了――我进去买点儿东西……”   陈医生说着,没等晨晨反应过来,就把车子往一间商场的门前树上一靠,径直进了商场的大门。晨晨心里急着想快点儿走,可是越急,陈医生越是没有人影儿。买什么东西呀?用得了这么长时间?她急得把自己的自行车链锁拿下来,把两辆车捆在一块儿,这才急急忙忙进门去找陈医生。   下班时间正是商店里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的时候,晨晨被挤得满头大汗,还是没有见到陈医生的踪影儿,最后,丢盔卸甲地跑了出来,却发现两台车都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呀?陈医生说好了让她给看着自行车的,可是……再说了,自己那车可是一辆新的呀!   晨晨后悔得直跺脚,心里一个劲儿埋怨自己不该心急,进了商店的门。她在门前失魂落魄地转了一个圈儿又一个圈儿,突然发现那两台车就停在一棵树下。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慌忙间出错了门,从商场的侧门出来了!那个陈叔叔,会不会也犯了同样的错误,找不到她了呢?   晨晨连忙把两辆车解开,一只手推一辆,在商场的三个门之间转圈子,她的眼睛拼命在人群里搜索,希望见到那个大个子的陈叔叔……   她看见一个大个子逆着灯光走出来,连忙迎上去,走近一看,可惜不是陈医生。晨晨又看见一个人,从后面看,硬硬的头发,宽宽却瘦瘦的肩膀,特别像小林。可是正面一看,却是个年纪不轻的家伙。   突然,晨晨的嘴张大了:   那个……怎么那么像……夏童啊?一个年轻白净的高个子女孩儿,一下子隐没在人流中了。晨晨的脑子嗡嗡响了一阵子,再一想,不对,夏童死了。再说,夏童活着的时候,从来不到这种大众化的商场来购物的,在夏童的眼里,这种地方根本不够档次。   晨晨呆呆地站在原地,这会儿,她几乎忘了自己想干什么,夏童的影子一直在她的心里萦绕着,怎么赶也赶不走。   此刻,一个人正站在商场的三楼上,悄悄观察着晨晨举动,他就是陈医生。陈医生钻进了商店就直奔楼上,他要坐在三楼的麦当劳快餐店里观察楼下晨晨的动静。不为什么,他只想让她晚点儿回家,让陶兰着急……   陈医生坐在楼上的窗口,把晨晨从头到尾的焦急样子一览无余地尽收眼底,心里有一种虫子爬动的痒痒的快感。他遐想着,浑身开始隐隐发热。他知道,现在陶兰一有急事就会想到他,就会给他打电话,求他帮忙……想到这儿,他忍不住一个劲儿掏出手机来,看着液晶显示屏上的动静,恨不能马上就接到陶兰的电话。   陶兰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晨晨到底还是失踪了。这天晚上,她惶惶然地觉得要出事。果然,快到九点了,晨晨还没有回家。   李大强说,这一回不要出去找,看看这个孩子会不会真在外面疯得忘了家。   “这几天她差不多都是这样,不到深夜不回家,今天我倒要看看她会晚到什么时候?”   陶兰的耐心一点一点地在秒针的嘀哒声中被耗尽了。接着,叫她心惊肉跳的事情又来了,那个消失了的匿名电话突然响起来:   “晨晨正在一个好玩儿的地方,听另一个人讲故事。”   陶兰这一回真的吓坏了,她知道那个家伙一直在盯着她和她的全家。他不仅不放过李大强,而且不放过任何人。现在,又要对晨晨下手了。   “你快说,她在哪儿?”陶兰恐怖地尖声大叫。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没有配合我把杀人犯绳之以法,现在,我要惩罚你……”   “你这个混蛋……”   “我说过了,我们两个之间只有一个傻瓜……”   陶兰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撕碎了一样,她紧咬牙关,怎么也止不住浑身的战栗。   “李大强,这都是你作的孽啊,你说,怎么办?你快说呀……”陶兰再也忍不住地歇斯底里起来。   李大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晕了。刚才听到电话响,他急忙从卫生间里提了裤子冲出来时,电话已经断了,他还是没听到那个电话的具体内容。但从陶兰的激烈反应,他可以感受到问题可能越来越严重了。   “你别急,电话是谁打来的?”   “还是那个家伙……他说晨晨在一个什么地方……他没讲清那个地方!”   “别急,说不定他只是吓唬我们,现在才不到八点,晨晨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天哪天哪,这可怎么办?万一晨晨真的在他讲的那个地方可怎么办?”   “什么地方?”   “……一个好玩儿的地方……他就是这么说的,好玩儿的地方!”   “什么意思……?”李大强目瞪口呆。 第23章 小林的礼物   就在陶兰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其实晨晨正在商场门前等陈医生。这会儿,三楼的快餐厅里已经没有了陈医生的身影。   晨晨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她用自己的链锁把陈医生那辆破车锁上,然后骑上车匆匆地走了……   护城河边已经黑黢黢一片,晨晨茫然四顾,见不到小林的影子。也许小林早就回家了,说不定根本就没有等她……想起刚才遇到陈医生的事,晨晨觉得十分无趣。要不为了那个老家伙,怎么会耽误了同小林的会合?   晨晨没精打采地往回走,那条这几天一直和小林一块儿走的小街,这会儿人迹稀少,显得空荡荡的。肚子有点儿饿了,她想起了家。不知道爸和妈是不是又急了?这两天他们就好像串通好了似的,一齐死盯着她,晚回家一会儿都要大惊小怪一通。   这些日子实在是太烦了,我偏不听他们的,什么“按时回家”?按时回家又有什么意思?那个家,还有床下边藏着的那一捆锋利的刀,想想都让人起鸡皮疙瘩……不知道小林这会儿在家做什么?吃东西?那天他们两个人躲在书房里边啃面包边上网,多有意思啊。   今天秦阿姨还会回来那么早么?   晨晨加快了蹬车的速度,转了两个弯,月晴小区黑乎乎的轮廓出现在面前。再往前一点儿,就可以看得到自己家的窗口,亮着灯,挂着淡蓝色窗帘的那个。   那下面,就是四楼小林的家,可是窗口却是黑灯瞎火的。坏了,他还没回来?是不是一直在护城河边那棵树下等她呀?   晨晨后悔刚才没有走到那棵树下去仔细看看,说不定他就藏在那后面呢!   干脆在这儿等他一会儿,顺便向他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回来晚了。她这才想起该找个电话,告诉家里一声,于是走到路边的电话亭去。   “晨晨?是你么?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在哪儿呢?晨晨……”她刚拿起话筒就被陶兰的一通大呼小叫烦得头晕眼花。   “我还活着呢,你们放心吧。今晚我要晚点儿回去……”说着,她就放了电话。她不明白,她妈怎么老像丢了贵重东西一样地大惊小怪。   “晨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她的耳朵后面响起来,那是小林,“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她回过头去,看见小林的脸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地摇晃着,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后脑勺在电话机上撞得很疼。   “真……真的么?”她想起了陈医生,“我刚才,遇见我妈的一个同事了,他让我帮他看车……可是那家伙进了商场老不出来。”   “我知道。”小林不动声色地说。   “后来我怕你等我,就把他的车锁上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把车搬回家呢!”晨晨突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正在那儿打转转呢。这么晚了,开锁的人都收摊儿了,我看他只能扛着车回家了。”小林说。   “你怎么知道的?”晨晨有点儿吃惊,“你一直在我们后面?跟踪我?”   “没有,我是猜的。”小林若无其事地说。   她脑子一时空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我刚跟我妈请了假,咱们到你家上网去吧。”   “走。我还顺路买了麦当劳的炸鸡……”   晨晨心想,顺路?这一路上根本没有一家麦当劳啊?突然,她想起来了,陈医生进去的那家商场的三楼,就是麦当劳快餐厅。这个小林,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晨晨禁不住偷眼看了他一下,可是天太黑了,没有看清他的表情。   楼道里黑漆漆一片,所有的感应灯几乎无一幸免地全坏了。   晨晨扶着墙,沿着楼梯边沿往上爬。她突然感觉到小林的手热乎乎地从前面伸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这一下,她的胆子大多了,脚下也平稳多了,三步两步就跳到了四楼小林家的门口。   她听到五楼自已家里这时候静悄悄的,爸和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们说不定还在生她的闷气呢。   小林手里的钥匙稀里哗啦地响了一阵儿,门开了。   小林的家里有一种怪怪的、闷闷的气息,好像是汗味儿和饭味儿的混合气味儿,乍一闻,令人窒息。   奇怪的是,小林并不开灯,他锁好了大门,拉起晨晨就往书房里走。她听到他的呼吸声,短促而粗重。   晨晨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室内的黑暗,她几次伸出手来四处乱摸,试图辨别一下方位。   过了好一会儿,小林总算打开了一只昏暗的台灯,递过来一只装炸鸡的纸盒,“吃吧。”   然后,他边看着她吃,边偶尔往自己嘴里填一块。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一种莫名的光,晨晨看不清,但又特别想看个清楚。越是这样,小林越是躲躲闪闪的,不让她看清。   房间里弥漫着炸鸡的香味儿,只听得到两个人咀嚼的声音。晨晨努力不去看小林的眼睛,她突然觉得自己到现在还是捉摸不透他。她把眼睛转移到电脑上,墙上,窗户上。总之,绕开小林的脸。   这时她听到他喝着可乐的吞咽声,“咕碌、咕碌”,非常响,接着,就听到他说:   “你也喝点儿吧……”然后她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只大杯子。晨晨觉得有点儿温暖的感觉,心里终于宁静了一点儿。   “你昨晚上了那些网站么?”小林问。   “嗯。”她想说没什么意思,可是又怕被他嗤笑为“你太小,什么也不懂”,只好硬着头皮做出一个漫不经心的样子。   “看到了什么?”   “就是那些……什么呗。”   “有意思么?”小林终于问到了她最怕他问的问题。   “嗯……还行吧。”   小林便不说话了,他专注地看着晨晨。她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怪诞,嘴边上还粘着一小粒炸鸡的碎屑。   “咱们……上网吧。”晨晨躲开他的眼光,就往电脑台边走去。   “等等,我有好东西给你。”小林说着就蹲下身子拉开了写字台最下面的一只抽屉。从里面扯出了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   每一样都用一只精致的包装袋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非常贵重。   “这些,是我送给你的。”他说着,用一只漂亮的大手提袋把东西统统装进去,郑重地放在晨晨的怀里,“条件是,回家以后才能看。”   晨晨觉得有点儿心跳,小林送自己东西?而且一看就是名牌货!那些东西,只有夏童活着的时候,她才在夏童的家里和身上看到过。   他为什么要送自己东西呢?而且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晨晨觉得,自己和小林的关系,由于这些东西,马上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暧昧不清了。她既害怕、又觉得受到了强烈的吸引,她想拒绝,又觉得无能为力。于是,她半推半就、稀里糊涂的,就接受了小林的礼物。   接着,小林跟她讲了什么话,他们在网上看了什么,晨晨都没有心思留意,她只想着快点儿回家,看看小林究竟送了她一些什么东西?只有看了那些东西,她才能弄清楚:他向她表达的是一种什么意思……晨晨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正顽强地冲破那一层莫名的恐惧的外壳,不由自主地向外流淌。终于,她忍不住对小林说:   “我该回家了,明天再来……”   “好,你回去吧。记住,我送给你的东西,千万别让你爸看见……”   “放心,连我妈都不让她看见!”   “那倒不用,你妈看了肯定会喜欢……”   “真的?那我走了。”   “把这可乐喝完……”   两人就你一口,我一口地把杯子里的可乐喝光了。   陶兰和李大强迷迷糊糊中听到门响,立即像一对影子似的,双双从床上跳起来,跑到厅里探看动静。晨晨的脸色看上去除了有些红润外,一切正常。夫妻两个本来憋了一肚子的骂人话,这会儿都飞到爪哇国去了,三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吭声。   晨晨突然间发现了陶兰盯着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大手提袋,赶紧溜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了门。   “你没看见么?那死丫头,跑到商场买东西去了!”陶兰回到卧室,跟李大强嘟哝道。   “她能买什么?平时又不给她钱?”   “是啊,除了过年的押岁钱,她也没钱可花呀……?”   “也许就是买些书呗。”   “小心她交上了坏朋友……”   “明天你悄悄看看,她究竟买了些什么东西。”   黑暗中,两个人都在侧耳倾听着隔壁的动静。   晨晨在卫生间里洗澡,然后,刷牙,最后,上了床。可是没听到关灯的“啪哒”声。电灯开关就在两间卧室共用的一面墙上,每个晚上,陶兰都是一直等到听见晨晨关灯的声音,才睡得踏实。过了好一会儿,只听陶兰翻了几个身,悄悄说:“不行,我实在是等不到明天了。今晚要是不弄清楚到底是些东西,我就睡不着觉……”   “也许晨晨还没睡。”   “不一定,可能她看书的时候睡着了,没关灯……我去看看。”   陶兰蹑手蹑脚起了床,光着脚出了卧室的门。李大强看了看开着的门缝儿,也随后起来跟了过去。陶兰正在把晨晨的房门偷偷欠开了一条缝儿,她那专心投入的样子,如同在执行什么重大任务一样,让李大强觉得非常可笑。他也慢慢地把眼睛凑到门缝儿上去。   里面的情形立即惊呆了他:一个白白的、细细的身影儿正背对着他们,黑色的胸罩、黑色的三角裤,黑色的长统袜——那正是夏童!   就在陶兰和李大强惊恐地愣住了的同时,里面的人影儿突然慢慢倒了下去,最后,颓然扑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晨晨!”陶兰的一声狂呼,把李大强从噩梦中惊醒。他这才明白,那个穿着夏童的衣服的,是晨晨。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和那个夏童的身材如此相似,而这个不争气的孩子,竟然把那些可怖的东西拿来穿着玩儿!   “晨晨晨晨,你怎么了?”陶兰拍着晨晨的脸蛋儿,可是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是发出均匀的呼吸,好像睡得很香的样子。   “这孩子,怎么一下子就睡得这么死?”陶兰狐疑道。   “你怎么把这些东西乱放?晨晨是怎么拿到的?”李大强不敢正眼看一看躺在床上的晨晨,唯有向陶兰发怒。   “不可能,那些东西我都锁着呢!”一会儿功夫,陶兰拿过来一只塑料袋,“你看,都在这儿。”   一股幽幽的、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   李大强明白,这才真正是夏童的东西……   夜深了,四处静悄悄的。小林突然醒了。他艰难地动了一下,觉得裤子里难受得很。   这是在哪儿啊?啊,桌上的电脑还开着。他想起给晨晨喝那半杯加了安眠药的可乐时,自己也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小口,结果居然昏睡得人事不省了。他看了看表,已是凌晨四点多了,如果不是在那个梦里又发泄了一回,污染了裤子,也许还醒不过来呢。   他轻手轻脚地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时他听到他妈那间卧室里有声音,他知道她很快就要起床,准备早晨摆摊儿用的东西了。   小林回到书房,关了电脑,却迟迟不想回到卧室里去。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张一尺大的彩色照片,这张照片是他最喜欢的。前些日子他一下翻拍、放大了两张,然后摩仿夏童的语气,写上“赠给李大强”、“赠给小林”之类的字样,一张送给了李大强,一张留下自己欣赏。那上面是一个笑嘻嘻的夏童,看上去无忧无虑,满面春风。   对,她平时就是这个样子的,只要她一进了他这个阴沉沉的家,整个房子就会蓬荜生辉。   他把照片靠着电脑,立在桌子上,然后,自己正襟危坐,好像面对一个死去了的亡灵那样。想了想,觉得不合适,就又放松身体,趴在桌子上,近距离地看着照片上那些非常肉感的局部。然后,他觉得眼前渐渐朦胧起来……   他感觉夏童的小手还在他的胸肌上摩擦着,热辣辣的,使他觉得鼻孔都在喷火。每次见了面都是这样,她只对他的肉体感兴趣,很快进入正题,很快如火如荼,很快烟消云散。   只要有一个这样的女孩子乐于跟他亲近,用什么方式,又有何妨呢?况且他也对这种方式越来越受用了。他本来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对他,就像现在这样,不超过三天,她就会来找他,然后两个人在房间里寻欢作乐。   可是,那个晚上让他感到绝望。他听到她的笑声在楼下响起来,却在门镜里眼巴巴地看着她跟晨晨上了五楼。他马上跑回书房去看墙上的表,一分一分地计算着时间。   可是那一夜,直到天亮,也没有听到她下楼的声音。从那夜起,她就再也没有主动到他家来过了。   “喂!我今晚等你……”小林终于憋不住了,他在放学后的路上截住夏童,嗡声嗡气地说。   “怎么啦?小情人儿?”她根本没把他的痛苦放在眼里,“天天这么不开心,会长皱纹儿的,笑笑!”说着,她就混进放学的人流,不见了。就在当天晚上,他竟又听到她在五楼晨晨家里放肆地大笑的声音。他的心像被老鼠啃噬的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地破碎了……   “喂!把钥匙还给你吧。”那天早晨,在学校门口,她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本来想问问她,为什么?可是等他抬起头来看她的时候,只看到她的背影儿。   他心不在焉地把那串带有她的体温的钥匙拿在手里,掂了掂,想把它扔得远远的。他看了一眼四周,身后就有一个密密麻麻的花圃。然后,小林低头又凭吊似地看了看那串钥匙,却发现那钥匙不是当初他给她的两把,而是三把。   嗯?这并不是他给她的那一串儿啊?   她拿错了钥匙!   小林眼前暗淡的天空突然又拨云见日了……当天晚上,他胸有成竹地坐在家里,等待夏童乖乖地来找他。那个晚上,她进来的时候还是自己用钥匙开的门。   “你又来了?不是把钥匙都还给我了么?怎么进来的?”他装作懵然不知情的样子。   “你别装糊涂,你明知道我给错了钥匙,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等你来当面解释,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你这个小傻瓜,过来……”她又使出看家的本事来,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把他玩弄了。而他竟也心甘情愿地迎合了她……   走的时候,她随手把放在桌子上的钥匙串抓在手里,还自作聪明地以为他不知道!这一回,小林在夏童走后,手舞足蹈,放声狂笑。认识夏童以来,他头一回感觉自己占了上风。现在,自己终于可以把握自己的命运了,看你往哪儿跑?   可是他低估了她。当她连续几天没到月晴小区来找他,他忍不住跑到亚运村去的时候,发现他偷偷配制的那串钥匙,根本没法儿打开她的家门。毫无疑问,那是别人家的钥匙!   只愣了那么一瞬间,小林就完全清醒了:夏童又有了新的目标,而那个男人竟是晨晨的爸爸……   他偷偷从学校溜回来,跑到五楼去试了一下,证实那串钥匙果然是晨晨家的。 第24章 证据消失了(1)   这几天轮到陈医生心事重重了。他感觉到陶兰正在他的视线中渐渐远去。这让他万分不甘。前几天为了陶兰而生出的那种焦虑,现在不知不觉竟变成了一种恼怒。   他虽然对陶兰家里的事情并不清楚,可是他知道有一个在暗地里打匿名电话的人,在其中起着特别重要的作用。他还记得,那是个嗡声嗡气的家伙,年纪不大,性格阴沉。   可是自从这个电话不再出现,陶兰的脸色就由阴转晴了。现在,他真想试试,让这个电话再次出现。因为他特别急切地想知道,那时候,陶兰会怎么样?   在电话里说什么呢?为这事,他颇费踌蹰。   俗话说得好,“色胆包天”。这说明,在两性关系之中,人的智力潜能会超常发展,尤其是男人。陈医生的第一个电话,就在他的主意出笼后的半个小时内,迫不及待地打到了陶兰的办公桌上。   “喂?”他用手捂住鼻子,极力模仿着那个人的声音试探道。   “你……”陶兰一听到他的声音,显然就把他误认为那个人了。   “你还好吗?”   “你又有什么阴谋?”陶兰怒不可遏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有点儿想你……”这是陈医生的真心话。可惜陶兰没法会意。她好像被吓住了,半天没有讲话。   “说话呀,喂?”   “有什么好说的?你跟那个死鬼夏童是同党,对吧?你把她杀了,又来嫁祸于人。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么?”   陈医生有点儿发懵,他没想到那个人打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关于两性之间的电话,而是涉及重大案情!   现在他明白陶兰这些天来为什么形容憔悴了。   “你不相信我?那也没问题,早晚你会明白到底谁是凶手……”他顺着她的话往下编着说,心想,这电话总得打完了呀!   没想到陶兰那边又不说话了。   “喂?”他只好又呼叫道。   “如果你再打电话来,我就会查到你的位置,把你交到公安局!”陶兰使出了陈医生曾经教给她的这一招。   这一回,轮到他没话了。他悻悻地放下电话,然后,拍了拍手,走出了公用电话亭。   等到陈医生穿过一条马路回到医院,立即往办公室赶过去。陶兰正坐在桌前生闷气,她的脸色惨白,一见到陈医生,立即像看到亲人一样,眼圈儿发红了。   “又出什么事了?快说说!”陈医生一脸关切地上前,费劲儿地弯下他那长长的蛇腰,凑近了问道。   陶兰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李大强此刻正在西直门的街上。这一带最近的变化真够大的,几天不上街,就让人觉得“找不着北”。这里、那里都在修路、架“桥”,走着走着,就会遇到一个“行人、车辆绕行”的牌子,只好拐一个弯儿,凭空多走不少路。   李大强已经好久没有心思出来散散心了。此刻,他走在街上,东张西望,趁机会把路两旁的变化尽收眼底。   过了莫斯科餐厅,走到一个繁华路口,车流突然起了一个旋涡似的,走不快了。他往前看了看,红灯后面排着的长队,不是一个绿灯就能通过的。于是他索性用脚支住马路牙子,不慌不忙地等,边等边想心事。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儿,从人行道的树阴底下款款地走了过去。这人影儿使李大强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速度。他刚要仔细看个清楚,那个纤柔的身影儿闪了一下,就消失在前面的一排出租车队里,不见了。   李大强面对行色匆匆的下班人流和没头苍蝇一样的车辆,茫然四顾,一切都没有特别的,那个熟悉的人影儿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那个人,怎么那么像……夏童?   真见鬼,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自己不想提起什么,偏偏就遇到什么!李大强这一路上刚刚调整好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坏了……   小林轻手轻脚地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李大强家的房门。他飞快地朝楼下张望了一下,闪身进了房间。   这一回,他不是来送东西的,他想来找东西。   小林对这房子里的一切,已经越来越熟悉了,就像……李大强熟悉夏童的身体一样。   他这么想着,心头的怒气就不由得冲了上来。此刻,他正好看到了茶几上的一只打火机,就想,干脆,就地放他一把火……可是,小林毕竟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明白自己这一次进来的目标是什么,所以那放火的想法,只是个念头,他让它一闪而过,解解心头之恨而已。   李大强的家里,他已经搜索过多次了,最终发现那家伙的确没有在家里杀人和肢解,他们家两口子都是医生,医生是讲究卫生的,所以他们家虽然味道不怎么样,可是却没有闻到夏童的血腥和尸臭。   但他敢肯定,夏童一定是这个家伙杀的,虽然杀人现场还不得而知。因为,他用自己对夏童的感受,就可以推断出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对夏童的真实感受:夏童是那种让你爱不释手、却又不时想把她弄碎的那种……玩偶,对,就是玩偶,而且非常脆弱的玩偶,是泥做的那种。   她好像生来就是给男人准备好了的一种玩具,同时,她也把男人当做自己的玩具。所以,当男人们发现了这一点后,就情不自禁地想把她弄碎。李大强一定也有这种感受,他最终也像小林那样,爱到极致了,就不由自主地想把夏童这个小娃娃弄碎……   小林不得不佩服李大强,竟在认识夏童那么短的时间内,就下决心弄死了她。而他小林,自认为是条汉子,却拖泥带水,一直等到人家抢先把事给做了,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   他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耻辱。   小林还清楚地记得夏童的那些衣物是怎么到手的。有的是偷偷地拿的,比如她脱下来随手放在一个地方,便与他投入地狂欢,完事了,却再也找不着。   听到她在抱怨东西又没了,他就会在一旁说风凉话:“一定是有鬼了……”   或者说:“那个东西呀?你根本就没穿来!”   夏童那个丫头,在性别方面非常“女性化”,但个性却特别马大哈,她总是记不清自己究竟是穿了些什么东西出门来的。   还有一些,纯粹是硬从她的身上抢来的。他从裙子下面扒掉了她的内裤,然后突然把她推出房门:“快走快走,我妈回来了!”于是她就只好乖乖地穿着空壳裙子走了。   她前面一走,他就在后面迫不及待地捧出那些东西,左看又嗅,爱不释手。这些东西给他带来了无穷的乐趣。直到她死了之后,他还常常捧着那些东西幻想着与夏童在一起共赴云雨,享受那种无与伦比的剌激。   如果可能,他真想把那些东西当做项链和手镯,浑身披挂,招摇过市;如果可能,他还想把夏童本人也制成一片干花那样的小木乃伊,整天夹在书本里,不时地把玩、欣赏。   小林的眼睛不停地在房间的每一处“咕碌碌”乱转,他的手却不轻易去乱动东西。这个他懂,不能傻乎乎地到处都留下自己的指纹。   一件胸罩,一条内裤,还有一条连裤丝袜……一张彩色照片——小林对他的“家珍”心中十分有数,他小心地拉开李大强的所有抽屉,迅速扫了一眼,就确定那东西在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果然,那是一个黑色的塑料包装袋,打开,里面还有一层白色的,然后,就露出了那些他日夜牵挂着的黑色宝贝了……   “乖乖,你们都在!”小林激动得浑身发热,一把将那个袋子抢入怀里,一样样地清点着里面的东西。   嗯?缺了一样东西。那张经他亲手伪造了夏童签名的大幅彩照不见了。   怎么回事?李大强把夏童的照片藏在了哪里?他当然没法知道,李大强已经一怒之下撕毁了那张写着肉麻词句的夏童照片。小林重新把每个抽屉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有结果,他气得咻咻直喘,恨不能一把抓住李大强,让他交出自己的宝贝。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小林身上冒出一阵阵热汗来,他不得不忍痛放弃。他不客气地用鞋底将所有的抽屉合上,转身就要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折转身来,进了晨晨的卧室。 第25章 证据消失了(2)   这个丫头的卧室,有一丝淡淡的香味儿,小林一进来,就感到头晕目眩,口干舌燥。他站在门口,呆呆地把房间仔细扫视了一周,心里有一股怪怪的感觉呼地一下冲上了脑门儿。他想找一件东西寄托一下这种情绪,可是看了看,床上非常整洁,除了一只枕头,什么都没有。   拉开衣柜的门,晨晨的衣服看上去都非常小儿科,满眼都是纯棉的t恤,黑的,白的,还有一两件红的。然后就是死气沉沉的牛仔裤了。小林体内正在膨胀的热情,一下子被打消了大半,他想,除了自己送的那套内衣,晨晨大概什么像样儿的东西都没有——他指的是像个真正的女人那样,成熟、性感的东西……   终于,他看到了那天晚上送给晨晨的三件套,是夏童喜欢的牌子,他费了好几天功夫跑了不少地方,才在燕莎商城买到的。   他把那些东西拿起来,塞进了手中的袋子里。这样子就好了!从此后,再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小林,曾经买了这么一套衣服送给李大强的女儿晨晨,没有。   他笑了笑,嘴唇却闭得紧紧的,困难地向脸的两侧咧去。他在衣柜上的穿衣镜里看到自己表情怪诞,竟不由得感到心惊。   最后一次环顾一周,小林确信,这间房子从此后没有什么值得他再牵挂的了。即使是真的有幽灵存在,现在,他相信那个美丽的幽灵也一定会被包裹在这些美丽的衣服里面,跟着他一块儿离开——夏童是爱美的动物。   小林重新走进李大强的书房,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带着浓烈香味儿的口红,那是夏童生前最喜欢用的牌子。   然后,他在一摞书的最上面一本《解剖学》的扉页上写道:   “我走了,但我还会来。   时间不确定,完全取决于我高兴不高兴。”   那口红的香味儿,李大强想必相当熟悉。想到这儿,小林转身走出了房门。   陶兰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畏畏缩缩的,突然感到害怕。她侧耳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这才急急忙忙掏钥匙开门。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还好!大门是锁着的,李大强不在家。   她慌里慌张进了卫生间,从上到下反复冲洗了一遍,直到浑身冒汗才呆呆地住了手。下午,她和陈医生在器械库那间扔满了破烂牙科椅子、石膏模子、玻璃瓶子和棉花纱布的房间里“干了坏事儿”。   现在想起来她还感到“肝儿颤”,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三转两转,就转到了那里,偏巧那附近一个鬼影儿都没有,偏巧那间房子里又有一只椅子上没有灰尘……就这么简单。事毕,她才想起来问自己一个“为什么”,可是没有答案。   这几天,她感觉压力太大了,而这个压力又来自李大强,来自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在家里,她再也找不到原来的祥和宁静,在李大强那儿,她再也找不到温存体贴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是那么渴望有一个人跟自己贴得近点儿,再近点儿,哪怕只是听听对方的心跳也好啊。   她现在需要放松,需要关心。有时她赌气地想,现在,只要有一个人肯真心实意地说一句体谅她此时此刻处境的话,她都可以跟着他远走高飞……可是,她实在没想做坏事,是陈医生,他听说她又接了一个恐怖的电话,就安慰她,把她带到那间房子里去,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呆一会儿。   然后他就非常正常地走出去了,可是紧接着就又返回来,这一次回来,他就把她直接拉到自己的怀里,对她说:   “我忍不住了,非得告诉你不可,我喜欢你……”   “你你你,别闹……”   她的话被他堵在嘴里,她挣扎了一会儿,累了,也就放弃了。可是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这下子,她和李大强的关系,彻底毁了。她想。   事后,身体凉了,脑子清醒了,陶兰立即懊悔得恨不能从楼上跳下去!   这是干什么?难道自己想用这种愚蠢的方式,和李大强打一个平手?陶兰突然发现,最近以来,自己心灵深处一直有一种想报复李大强的欲望。只是这个深藏着的念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显现出影响罢了。   自己一夜间变得如此不可理喻,是陶兰万万没有料到的。回家的路上,她只好自欺欺人地想:人是会变的,李大强当初跟夏童之间,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   现在她明白了,一个男人或女人,面对另一个女人或男人蓄意设下的陷阱,泥足深陷,多数是因为逃不掉,少数是根本不想逃。   今天,在陈医生面前,她就是因为太累了而不想逃,那么,李大强在夏童面前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在镜子前呆了一会儿,急忙穿好衣服,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电话。   陶兰只觉得万念俱灰,她预感到李大强这一回真的惹下杀身之祸了。要不了多久,这个打电话的人必定会把电话打到刑侦处去,那时候,自己的包庇罪名也已经成立了。   剩下一个可怜的晨晨,这孩子可怎么办呢?她真是不甘心啊,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跟上李大强背这样的罪名,这究竟是谁造的孽?   陶兰站起身来,到晨晨的床下去找那几把刀。包扎刀子的包裹还在,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   她不知道李大强昨天做饭的时候是否曾经到处找菜刀。那时候家里没人,他只好又临时跑出去买了一把新的。包里的这一把菜刀,从此就算退出了厨房这个历史舞台。   她对着那些刀具发了一会儿呆,又重新包好,放回原处,然后去书房找那些夏童的东西,可是翻来翻去没找到。这个李大强,果然想把那些东西处理掉,好毁灭证据!   陶兰的耳朵“嗡”的一声,觉得事情严重了,李大强会去哪里?他要怎么处置那些东西?她连忙又察看了李大强的东西,发现他的日常用品都在,每天看的书也在书桌上放着。   她打了个电话给医学院,办公室的同事说他正在学校里开会,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东西没了也好,不管他怎么处理,反正是他的东西,他有这个权利和义务,至于那些东西是不是证据,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那个夏童,说不定真是一个妖精,为了达到目的,故意往她家里放的!只是让她咽不下这口气的是,她仅仅离家半个月,李大强居然把家里的钥匙都给了人家!还说是晨晨给的!这个王八蛋的男人……   陶兰生平头一回骂李大强,她觉得骂得十分生涩。王八蛋!王八蛋!骂着,骂着,她竟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小林从书房的窗口看着晨晨从小区大门口进来。他用一只手做成手枪的样子,瞄准了晨晨的影子,食指动了动,嘴里发出“啪!”的一声响。   晨晨直接到小林的门前来敲门了。他刚才在学校里悄悄给她递了一张纸条,通知她,自己今天下午不来了。他预感到晨晨一定会跑回家来陪他的,她已经开始迷恋他了。   她看到他开了门,不等他让,就熟门熟路地进了书房。   “我知道你会来。”小林说。   “我还是头一回收到男生的纸条儿,不想错过了这个机会……”听她的语气,显然曾经为那些能够不时收到男生纸条的女同学吃过不少醋。   “你还接着听那个故事么?”他把一个面包塞给她,又仔细地看了看她,突然说。   “还是那个女鬼呀?有没有别的了?”只要小林开口说话,晨晨就觉得他不那么神秘可怕了。   “那……今天换一个玩儿法。”   “什么玩儿……法?”晨晨咬着面包,口齿不清地问。她不太明白小林要表达什么意思。   “你知道那个恐怖家庭的男人是怎么强暴了那个女孩儿的么?”小林的眼睛咄咄逼人。   “不……不知道。”晨晨摇着头,把身子往后退了一点儿。   “那好,今天我表演一下给你看。”他说着,就把屁股下面的椅子一把扯下来扔到一边去,然后低下头去,到抽屉里翻找什么。   “你想干什么?”晨晨突然感觉受了惊吓,她嘴里塞了满满的一口面包,这会儿成了她发声的最大障碍,不知道吐出来好,还是咽下去好,她张口结舌地看着小林从抽屉里掏出来一卷儿透明胶带。   “呜呜……你……”晨晨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头上就挨了重重的一下。她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26章 午夜来电   这一天晚上,李大强正独自呆在一个阴森可怖的地方,那是医学院里的一间解剖室里。   他的手在机械地做着一个单调的动作,将一只切割下来的、惨白的人手摆弄来摆弄去。   那是一只被解剖了的女人的手,手背上的皮肤已经被整齐地用刀子去掉了一部分,露出了一些清晰的血管和神经脉络——不知道是谁上课用过的一只手,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它就孤零零地卧在一只瓷盘里。那白白的、纤纤的五指太像夏童的手了,所以吸引了他的注意。   晚饭时间,李大强破天荒地没有回家,他一个人跑到街边的小店里去喝了一杯。现在,他不想面对家里的妻子女儿,有些事情得一个人静静地想想。   他再回到学院的时候,不知怎么就鬼差神使地走进了解剖室。这里那种熟悉的气息,使他感到浑身松驰。夏童死后这几天,他一直惶惶不安,可今晚这种恐怖达到了高潮。   今天在街上他见到的那个背影儿,现在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分明就是夏童,她身上那股说不出来的“劲头”,可不是什么女人都会有的。   她那天在亚运村的家里,离奇地逃脱了他那杯饮料里大剂量的安眠药,就够叫他胆颤心惊的了,现在居然又起死回生地出现在海淀区的大街上了!这不是闹鬼么?   难道一只被肢解了的头还会再长回到脖子上去?他想着,稍一用力,只听“啪”的一声,那只人手上纤细的食指便应声断为仅连着少许皮肉的两截。   然后又是“啪”的一声,中指也断为两截。他本以为会听到疼痛的尖叫,可是没有。整个解剖室静悄悄的,只有他掰断手指的微弱余响。   对呀,人一旦死了,是不知道疼的。   可是,他今天所见的确确实实是夏童!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除非是她的鬼魂。而鬼魂是不懂得恐怖和痛苦的,因而对鬼魂所犯下的罪过也就不成其为罪过吧?想明白了这一层,李大强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明白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行动了。   李大强站在盥洗池前反复冲洗自己的双手。擦第三遍消毒肥皂的时候,腰间的传呼机震动起来。   他不慌不忙地把两只手清洗干净,一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午夜十一点多了。心想,一定是陶兰在家里等急了。   他擦干了手,从腰上摘下那个一直不停地哆嗦的小玩艺儿,只见汉字显示的内容是:   “东直门内大街,明府餐厅4号包房,速来。”   原来是有人请他宵夜。   东直门内大街是北京城有名的夜游神美食街,整个一条街挂满了朦胧暧昧的大红灯笼,看上去不像是吃东西的地方,倒像是什么年代,什么地方的红灯区。一到午夜,北京城里有钱没钱的文化人儿、真的假的艺术家便纷纷出笼,凑到那条街上“找感觉”去了。   李大强想不起来自己有一个在文化艺术界混饭的朋友,也许是几个学生在那儿等他?他跟毕了业的学生关系还不错。   “明府餐厅”,他从来没听说过。那条街他只去过一两次,都是跟着学院里的年轻教师去的,那儿有一家安徽人做的麻辣小龙虾味道不错。   “明府”?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颤了一下,怎么听着有点儿碜人呀?李大强换衣服的手突然停住了,他自言自语道:   “冥府?”   对了,听着就是“冥府”!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今天白天自己看到的那个身影儿。这是怎么回事?他问自己,你相信鬼么?回答是否定的,可是,眼下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去看看。   也许,他一直惴惴地等待的,终于来了……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把陶兰从梦中惊醒。她急忙从沙发上爬起来,懵懵懂懂地抓过电话,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今晚有好戏。”   是那个人的声音!陶兰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她想起了白天他刚打过电话,说了一通什么“你早晚会明白谁是真正的凶手”之类的鬼话,现在又说“有好戏”!什么意思?   “喂?你听到了吗?”   “快说!”她突然明白过来似的,大声喊叫起来。   “你现在马上到三里屯的白马酒吧去,还来得及。”   对方的电话“咔哒”一声,挂了。   陶兰对酒吧之类的场所太陌生了。她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印象中,那种地方通常是流浪文人、落魄艺术家、高级妓女、洋鬼子和那些喜欢附庸风雅的年轻人去的地方,与她这种人无缘。   现在,那儿正上演一场“好戏”?主角是谁?她一时间发了懵。   不过她觉得她必须去一趟,那一定跟李大强有关,至少跟她的家庭有关。也许,跟晨晨有关?她不愿意多想了,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末日来临,无处可逃,就觉得眼前发黑,绝望透顶。   三里屯距离月晴小区说远不算太远,说近也真是不近。陶兰出了门,还习惯性地去取自行车,想了想,不行。别说骑自行车速度太慢,就是赶到那儿,自己也找不着那个什么“白马”,还是让出租车司机送到酒巴门口最把握。   “师傅,几点了?”陶兰想起来自己连表也没戴,准确的时间也不知道。   “十一点半了。”   “这么晚了?啊?”陶兰追问道。她想起了晨晨,今晚这是怎么了,自己竟一觉睡到这么晚,偏偏李大强和晨晨都没回家!是巧合么?   “那什么,您把我送到白马酒吧门前。”   “什么地儿?”司机好像没听清楚。   “叫白马。”   “三里屯?”   “对,说是在三里屯……”   “没听说过,那儿酒吧倒是有不少,可是没听说过有个叫白马的呀?”   “您肯定?”陶兰急了。   “别介,先别忙着肯定,万一人家是今天才开张的呢?咱去找找看看,成不?”   陶兰觉得背上的汗下来了。深夜的北京本来挺热闹的,可这会儿她只觉得大街上的行人一下子都消失了,前方神秘莫测,犹如一个不知深浅的陷阱,张着漆黑的大嘴等着她呢!   晨晨醒来,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反绑在椅子背上,嘴也被胶带封了个结结实实。   她两眼充血地看着小林,他现在就站在她的对面,做出一副准备演讲的架式。她挣扎了一阵,但绳子捆得很结实,心想,看来今天自己要倒霉了。   “你想知道那个恐怖家庭的男主人、女主人、还有小主人,都是什么样的人么?”   见小林似乎并不想伤害自己,晨晨连忙求饶地直点头:“唔唔唔。”   “那个男人是个极其虚伪的医学院教授,听说他外科手术做得非常漂亮,尤其是对女人动手术……”他看了看晨晨,发现她的眼睛里露出了惶恐。   “这就对了,你快要明白这个人是谁了。先别急,我还没有说完。”   “那个男人在太阳下面的时候,非常优秀;在熟悉的人面前,非常诚实;可是一旦天黑,一旦没有人能认出他来的时候,他就露出了真相……”   晨晨吓得闭上了眼睛。   “他表面道貌岸然,内心自私贪婪。他需要的时候,就会对他的猎物温柔如猫,他厌弃的时候又会凶猛如虎。他有本事不动声色就让平时像老虎一样的女人,变成乖乖的猫咪。”   小林的眼睛始终盯着晨晨。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语文课没有白学,虽然平时上课从不发言,可是表达能力却在暗中发展到如此程度,禁不住洋洋自得起来。   “那个男人一直以为自己在黑暗中犯下的罪孽不会有人知道,所以他就大胆地把他女儿的好朋友拉上了床。”   “咿……唔唔唔!”晨晨终于发出了怪怪的尖叫,她拼命摇头,使劲儿闭眼睛,对他的话表示抗议。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这个男人是个内心肮脏的家伙。他把对年轻女孩儿的全部幻想,都寄托在他的女儿身上,可是他发现女儿一天天长大,渐渐远离他而去,于是一见到女儿身边出现了另外的女孩儿,他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唔……”晨晨的眼泪突然像泉水一样,汩汩地冒出来了。   “那个傻瓜一样的女主人,是个典型的白痴型妻子。她永远只看到那男人的正面,他假惺惺的笑脸,他并不发达的胸大肌,他绝对不够级别的生殖器,还有他手里端着的、炒得香喷喷的南方菜;而对他的后面,他的另一副嘴脸,他背上的胎痣,他丑陋的肛门,还有他私下里对她的厌倦,却毫不留意,所以她注定要惨啦!”   “唔唔唔……”晨晨闭上了眼睛,浑身开始发抖。   “她对别人的提醒永远是半信半疑,对自己的男人永远是忠贞不二。她想什么哪?想从一而终?笑话!现在的男人谁愿意一辈子只吃一盘儿菜,一辈子只睡一个女人呢?整个儿一白痴……结果是,那个男人把杀人的刀子放在她的眼前,她都视而不见;那个男人把别人家的女孩子肢解了,扔到她的脚下,她都懵然不知。”   “唔……?”晨晨的眼泪变成了额上滚落着的大颗汗珠,她开始可怜巴巴地看着小林了。那表情好像在说: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对对对,没错儿。这个傻瓜女人在家里一次次地发现那个死鬼女孩留下的东西,可是竟然处处装聋作哑,为她的宝贝儿男人开脱!她宁愿让自己和自己的女儿面对做刀下之鬼的危险,仍然跟那个魔鬼男人同床共寝,快乐地性交,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天底下最混蛋的糊涂虫?”   晨晨没了声息,她的脸色惨白,目光无神,小胸脯一起一伏,鼻孔里呼呼抽气……   “你有点儿受不了?你知道那个可怜的女鬼是怎么忍受的吗?”小林目露凶光,“那该死的男人把迷魂药放进了她的饭碗,然后趁她昏迷得不省人事了,对她大加摧残,逼着她在第二天就跟她的男朋友断绝关系。她的男朋友,那个可怜的傻小子,还傻乎乎地跑到她家里去,拿着一把恐怖家庭的钥匙,拼命去开女鬼的房门!是可忍,敦不可忍!”   小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像一个浑身雄辩的国际大专辩论场上的辩手一样,运足了气息,准备总结陈辞。   “还有你!故事讲到现在,我再也不必含蓄了。那恐怖家庭中唯一一个年轻的、充满正义感和智慧的人,应该是你呀。可是你太让人失望了……你知道我为你买的那套黑色的名牌内衣,花掉了我多少money么?整整一千元!那是法国名牌呀,是夏童生前最喜欢的牌子,也是我妈摆一个月小摊儿才赚到的。可你拿回家去,却一声不吭地塞进了抽屉,以为那样就完事大吉了?”   晨晨的眼睛鼓了出来,她好像在说,我穿过了,可是不适合我……   “你全忘了呀,你最好的女朋友夏童生前穿的就是这个牌子,我也给你买这个牌子,你居然不想一想,看一看,再问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呀?啊?你得穿上,在深夜里偷偷照镜子,让你爸跟你妈看到!那样的话,他们会以为夏童的鬼魂前来索命,他们就会精神崩溃,无处藏身!也只有这样,我的复仇目的才能达到……   “你以为,我凭白无故会给你买那么贵重的礼物么?你以为我小林会对你这个傻正经的丑丫头动真情么?”   晨晨的呼吸加快,她的脸由白而红,又由红而紫,她的脚开始在地板上跺起来,“嗵!”的一声,小林的话被打断了……   秦师傅今天是夜班。商店夜里通常十二点关门,清理一下店堂,回家的时候就已经十二点半了。她两腿发软,浑身酸痛,走起路来直打晃儿。   今天是周五,顾客特别多,货架上的东西添了又添,简直把人累了个半死。回到家里,得赶快洗个澡,早点儿睡,明天早晨还得起早摆摊儿呢!她想着,加快了脚步。可是心里着急,脚下的速度基本上还是那么回事儿。   转过楼角一看,哟,家里的书房还亮着灯呢,小林又没睡。这孩子,最近真有点儿反常啊,天天熬到这么晚,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那天晚上他在网上看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吓得她心脏病都快要犯了,可他好像没事人一样,根本不往心里去。   孩子大了,真的管不了啦!她心里有一丝悲哀。   “吭哧、吭哧”地上了楼,秦师傅在黑暗中掏了半天才找到钥匙,可是刚往锁孔里伸就听到里面有一阵特殊的声音。她听到一阵“嘭嘭嘭”的响声,好像是谁在踹门。   她越着急,手越不听使唤,终于抖抖嗦嗦地开了门,连忙往书房里跑,一推门,就被里面的场面吓傻了:   只见晨晨披头散发被捆在椅子上,小林正在粗暴地解她的衣服。晨晨的两条腿在地板上、书桌上,在凡是能够得着的地方乱蹬乱踹,拼死挣扎着。小林的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你他妈别动好不好,啊?你不是想知道你爸是怎么强暴夏童的么?好啊!我现在就表演给你看……你丫别乱踹,我快要没耐心啦……”   这场面,让爱子如命的秦师傅魂飞魄散。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这就是那个自己豁上老命没日没夜地奔波、拼死拼活地劳作,一心巴望着他出人头地的儿子小林么?   “小林!”秦师傅扯起沙哑的嗓子嘶叫一声,想冲上去,可是脚下却一动也动弹不得。她的手颤抖着刚抬起来指了指小林,就仰面朝天、轰然倒了下去…… 第27章 最后一夜(1)   陶兰坐在出租车上,在深夜的三里屯大街上兜了个晕头转向,也没找到那个叫做“白马”的酒吧。她眼见着那计价器上的数字一个劲儿地往上跳,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往后拖。即使真的“有好戏”,这会儿也早已曲终人散了。   她的心里越来越觉得蹊跷,越来越觉得害怕。   “师傅,您把我送回去吧,算了,明天再来吧……”   “不找了?那行,咱们这就回去。”   天啊,这个半夜的电话究竟是什么目的,偏偏要让她到这儿来转了半宿?现在她再仔细想想那个电话,就觉得有很多疑点,而且,那个“白马酒吧”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这是为了什么?   路上的车已经明显减少,车速飞快,转眼就到了月晴小区附近。   “嘿,后边这辆车可有点儿来头儿,自打刚才咱们从这儿出发,它就跟在后头,现在又跟回来了,好像是有人在跟踪似的。”司机眼睛盯着后视镜,纳闷地说道。   陶兰的心“突突突”一阵乱颤。   “哪儿呢?”   “哎呀!超了,就这辆。”   说着,一辆红色富康“嗖”地一下超车,然后拐到月晴小区大门口旁边的那条路上去了。   陶兰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她头重脚轻地往自家的楼门走去,距离大门还有五十米,突然一个人影儿从黑暗中闪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犹如当头一棒,打得她眼前金星四溅,立即感到脚软。   “别怕,是我!”   来人在她的耳边急急地耳语道,然后不由分说,拉起她就往暗处走。   陶兰本能地想喊叫,可是她觉得这个人的声音非常熟悉,个头,步态,那不是……陈医生么?   “你干什么?”陶兰猛地挣开了他的手,“你半夜三更的,在这儿干什么?”   “我一直跟在你后面,怕你出事。”   “你怎么知道我出去?”   “嘿嘿嘿……这个你别问了,快过来!”   “这么晚了,我得回家了。”   “回去干什么?家里又没有人……”   “你怎么知道?”   “李大强现在还在外头寻欢作乐呢!”   “你跟踪他,然后又跟踪我?”   “……”   “你骗我!原来那个无聊的电话是你打的?”陶兰看到了陈医生那不自然的笑容,她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这个该死的男人,他是处心积虑地找机会折磨她,让她听他的调遣!   “陶兰,你听我说……”   “你变态!”陶兰扭头就走,陈医生急了,他愣了一下,就冲上来,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挟起她就走……   东直门内大街不愧为“鬼街”,一到午夜,整条街挂满了惺忪睡眼一样神情倦怠的红灯笼,街上立即就显得鬼影儿憧憧起来。   李大强下了车,试试探探地往前走。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朝两边转动着,好像害怕惊动了那些灯笼后头藏着的什么。还没走出二十米,汗就下来了。   到底是“明府”,还是“冥府”?他的眼睛在一只只灯笼上依次看过去,直到脖子酸痛,眼珠儿发胀,还是没有眉目。   这时是午夜一点光景。街上突然间笼罩了一层雾一样的东西,半明半暗,恍恍惚惚。李大强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有的店面和招牌被灯笼的光晕笼罩着,只有走近了看,才看得清楚。   他像一个幽灵一样,飘飘忽忽,走走停停,心脏也一点点地紧缩起来,就像被一群钻入胸腔的微型小人儿,七手八脚地把他的心五花大绑了似的。   走到一处阴暗的地方,他感觉好像树下有个影子在动弹。李大强慌忙朝前面明亮一些的地方走,试图甩掉那个黑影儿,却突然觉得肩上被轻轻地拍了两下,一个声音在他的耳朵后头响起来:   “还往哪儿走?”李大强未及回头,那人已经窜上来,两条蛇一样冰凉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   来不及动作,甚至来不及反应,一张凉冰冰的嘴几乎同时贴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晨晨正在拼命挣扎的时候,小林却莫名其妙地丢下了她,锁上门离去。现在,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还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胸前的扣子已经悉数被解开,露出薄薄的汗衫。   她的嘴还被胶带封着,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鼻涕阻塞了她的呼吸,她不停地抽着鼻子,发出“哧哧”的声音。   今晚的噩梦是怎么开始的?自己为什么要进来,自投罗网呢?   她想起了小林讲的那个“恐怖家庭”的故事,还一阵阵心有余悸。原来自己的爸爸妈妈就是像小林讲的那样面目可憎么?还有自己,这些日子被小林搞得神不守舍,茶饭无心,最后却落得了这么个下场!   天啊,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人和事呢?如果小林说的都是真的,今后可怎么办呀?她的家,她和爸妈的关系,都那么乌七八糟的话,她活得有什么意思呢?   现在,她好像渐渐地明白,最近以来为什么妈和爸的关系那么紧张,家里头天天乌烟障气到底是为什么了。   她想起了夏童死后,家里发生的一切,还有那些刀子和她妈那天晚上写的那个让她见机报警的纸条……这一切,正好证实了小林的故事不完全是胡说八道。   原来夏童真是爸爸杀的!这不是跟妈妈的推测正好吻合么?不然她为什么慌里慌张地将家里所有的刀子都集中起来,藏在她的床下?她是害怕他在一夜之间对老婆孩子下手!   晨晨觉得脑子炸了。她的头就像一只被打破了的水罐,里面的水不停地从眼睛里往外涌流。这是怎么了呀?我为什么那么倒霉?为什么让我有一个这么可怕的家?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呀……   现在,她已经对自己眼下的处境不再感到害怕。她盼着小林快点儿回来,她甚至希望小林真的强暴了她,然后,再找一处高楼,纵身跳下去,结束这耻辱的一切……   小林把处于昏迷状态的秦师傅送到附近一个医院的急诊科,交给医生,就以取钱为借口跑回了月晴小区。   他害怕夜长梦多,晨晨万一出个三长两短……可是他心里很矛盾,一头是他重病的妈,一头是一个他已经策划了很久的计划……小林一边心神不宁地往家走,一边想起了他妈平时对他的种种好处,心里就感到有点儿难过。   天亮后,一定想办法弄点儿钱送到医院去抢救她……   可是,他妈的钱都放在哪儿?存折的密码什么的,他都不得而知。现在他妈又不能讲话,也不能动弹,这下可麻烦了……他怎么没想到老妈会得这种病呢?   “脑溢血”?小林从来没有注意到,老妈会得这种病?她得一个什么病不好呢?他还记得那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看他时那种穿透一切的眼神儿,她还咄咄逼人地问他:   “病人在家里生气了么?是不是受了什么剌激?”   那么就是说,老妈今晚的病,完全是由于自己的胡作非为了?小林的腿有点儿沉,上楼的时候怎么也走不快。他想起了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觉得恍若隔世:   那些……都是自己干的么?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最没有胆量的男人。可是现在他却做出了一系列让自己瞠目的举动!自从在亚运村夏童家里碰壁那天起,他就变了,对夏童的那种青春冲动,突然间转化为满腔仇恨。这仇恨使他胆略过人,就像脱胎换骨一般。   从那天开始,他就计划做一件大事,来把自己的事情摆平,挽回自己男子汉的尊严。可是就在他把一切都设计得天衣无缝的时候,一个坏消息传来,他要做的事被别人抢先做了,夏童被人杀害并分了尸。   只是那小子太不够胆量,慌慌张张地扔下了一具无头女尸。如果换了自己来做,一定会比他干得漂亮,而且,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自己看过的那些罪案小说,里面的种种手法,足够用的了。那个笨蛋李大强不过是一个懦夫,只会摆弄死尸,一点儿没用。   小林恼火,他感到自己的聪明才智被人抹杀了,为什么,就因为自己是一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不喜欢表白自己的人么?   夏童欺负自己,这还不够?还要再来一个李大强?而且,他早就看着他们一家人不顺眼。那个李教授,即使在楼梯上天天遇到,也从来不正眼看他一下;那个陶大夫,白白胖胖的,一脸的优越感,除了比他妈穿得干净一点儿以外,简直一无可取之处!   晨晨,她算什么东西?居然给她爸爸介绍女朋友!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夏童活活引入了虎口。   下流之至!   小林掏出钥匙开了门,这才想起来,晨晨就在他的书房里。他一脚踢开了那扇薄薄的门,里面空空如也。 第28章 最后一夜(2)   小林被激怒了。自己才刚刚离开那么一会儿,这个该死的晨晨,居然自己挣脱了?他的眼睛像一只鹰隼那样,迅速地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儿,然后,一个箭步冲到窗前,掀开了落地窗帘,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能让她跑了!他真后悔自己走的时候太急了,没从外面锁好门。古人说什么来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小林冲出来,先把大门锁好,然后像一只追踪老鼠的猫那样,抽着鼻子,从客厅到卧室,一一搜寻过去。   这时候,晨晨正躲在小林家的卫生间里。在小林回来之前,她左思右想,不甘心就这样等待他回来继续蹂躏她,要死也得干干净净地死啊。   就在她拼死挣扎的时候,听到了小林的脚步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居然一下子挣开了那根看上去捆得很结实的绳子,在他就要打开房门之前,迅速钻进了卫生间。她听到小林进了书房,这才急急忙忙锁上了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的窗口很小,跳出去是不可能了,但是还可以喊,只要小林试图进来,她就会从这个窗口朝外面大喊“救命”,看他敢怎么样?   越是危急时刻,一个人的求生欲望越是莫名其妙地强烈。晨晨现在不想死了,她无论如何要逃出去,当面问问她爸和她妈,小林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还是不大相信她的家会是一个那么可怕的家庭,她从小到大一直感到温馨可爱的家,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小林气急败坏地把两间卧室的衣柜、床下都找了个遍,随后想起厨房和卫生间。他直奔厨房,里面的菜刀还好好地在架子上插着,于是他一把抽下来握在手里,轻轻地走出门来……   他有一种预感,卫生间里一定有名堂。   晨晨在里面,听到小林的脚步声,心揪得像一只破抹布一样,揉成了一团儿。他来了!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她听到他轻轻推了一下门,又用力推了一下,然后,“砰”地一声,朝着门上就是一脚。   这家伙发怒了。他一定知道里面是谁了,这个疯子一旦进来了,他会怎么样呢?这时候,她真想听听小林在外面说话,哪怕他随便咳嗽一声,也表示他还正常,表示他再恶,还属于人类,没有变异成一条吐着粘乎乎的、不明成份的、恶臭的分秘物的“异形”。   但是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晨晨抑制住心跳,拼命屏住呼吸,想等小林先出声音,可他偏偏像死了一样,屁也不放一个!   两人门里门外地僵持着。   她听到谁家的鸽子在楼顶上发出一种梦呓般细微的“咕碌”声,近旁的某个自来水龙头突然滴下一滴水,像一片小小的榆树叶子掉在地上一样。除此之外,她就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了,为了尽量减轻急促呼吸发出的声音,她现在只能张开嘴,让空气进出时道路宽阔一点儿,减少一点儿阻力。   小林就像突然蒸发了一样。这个狡猾的家伙明明是在跟她玩儿心理战术,可是此刻的晨晨头脑早已乱了,她没办法冷静思考,而且,晨晨平时也不太善于思考。她只想快点儿弄清楚,小林现在在干什么,她还想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忍心伤害她?   晨晨战战兢兢地把耳朵贴到门板上,想听听外面的动静,却听到书房里传来了熟悉的音乐声,那是一个什么网站首页打开时的开始曲……   顾不得再想别的,晨晨只觉得浑身一热,一下子扭开门锁,就拼命往客厅门那儿奔跑过去。可她刚跑出两三步,就被一条毛毯从后面兜头蒙住,然后,她的耳朵里充塞了“呼呼”的杂音,只听到小林好像在很远的地方说:   “看看到底谁聪明?”   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就再也不可能知道了……   陶兰被陈医生拖到密密层层的花园里,这就是那天早上她发现夏童尸体的地方。她的嘴还被陈医生紧紧捂着,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小陶你相信我,我是爱你又得不到你,急得晕了头。我现在给你道歉,我现在给你下跪,求你原谅,求你千万千万别生气……”   陶兰又挣扎了一下,他只好把她的嘴捂得更紧一些。   “而且,这事闹出去,对谁都不大好……这是在你们家的小区,你千万别轻举妄动,好不好?”   陈医生的骨头好像在这一瞬间都软了,变成了橡皮泥。   “你是不知道,两年多了,我一直想让你注意我,可是你家里有个李大强,能拢住你的心。我不行,我老婆早就跟我不冷不热了,我……除了你,一直没看到顺眼的女人……   “调到这所医院认识了你,我就认准你了……可我又有贼心、没贼胆儿,总是心里发狠儿,从来没敢对你起什么非分之想。现在不同了,李大强对你根本就不好,你又何必呢?”   他低下头,看了看她的反应,这才决定往下说:   “最近我跟踪了他,发现他下了班就在解剖室里摆弄那些死尸,他狠狠地切割他们,好像跟他们有仇似的,我真担心有一天,他不小心把你也给切了……”   没想到陶兰突然一把拨开陈医生的手,急急地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我刚跟到鬼街就回来了,没见他进了哪家店的门。”   “走!跟我去找他!”陶兰拉起陈医生,不由分说就要走。   “哎哎哎,别别别,还是你自己去吧,我……不方便。”陈医生突然推托道。   “你不是真心喜欢我么?这就是你的爱情?”陶兰一甩手就走出了树丛,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她一心要证实李大强究竟在外面干什么?至于这个陈医生,不过是个委琐的小人,没什么可怕的,不用理睬他。   白天的暑气已经散去,凉风一阵阵掠过来。陶兰缩了一下肩膀,她想,那条鬼街上,现在还会不会有顾客?   这么一想,差一点儿就掉头缩回来了。可她听到身后有声音。紧走慢走,那声音离得更近了。路上一辆出租车都没有。她听到身后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好像也在等车,实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吓得她一哆嗦,那人又是陈医生。   “你干嘛老盯着我不放?”   “还是我陪你去吧,我怕鬼街现在连鬼影儿都没有了,你去了会害怕……”   噩梦中频频出现的夏童,现在就坐在李大强的对面。对于李大强来说,此刻这个所谓“冥府”第4号包房,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夏童那银灰色的眼影儿,银紫色的唇膏,还有那套黑色的吊带短裙,以及她一丝笑容也没有的苍白脸蛋儿,好像都在明明白白告诉他,她是个鬼。就连她的胳膊都是凉冰冰的,没有一丝活气儿。李大强像游魂一样,愣愣地看着夏童闪闪发着荧光的小脸儿,心想,我这是在做梦呢,还是真到冥府来了?   “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没怎么,我跟一个画家去了一趟青岛,在海边呆了十天,可是怎么也忘不了你,连做爱都喊的是你的名字。那个画家烦了,我就又跑回来了……”   “你……我还以为你死了。”李大强呆呆地、下意识地嘟哝着。   “我干嘛要死?”夏童双目圆瞪,“你想杀我呀?”她转而又调皮地笑了。李大强可笑不出来。他在想,这是怎么了?这些天折腾什么呢?不就是为了她的死么?眼看着好不容易把一切烦恼都摆脱了,怎么一夜之间又回到原来的轨道?难道这是老天爷要惩罚自己了吗?   “你你……”他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我才刚走几天,你就变心了呀?”夏童好看的小嘴又噘起来了,她这个经典的表情曾经让李大强迷恋得要死,可这会儿他看到她这个样子,竟不寒而栗。   “那天晚上在亚运村,你喝了那么多酒,没事儿吧?”李大强其实是想知道夏童到底为什么对那杯浓浓的安眠药酒没有产生应有的反应。   “嗨!别提了,你刚走我就犯了胃病,把胆汁儿都吐光了……后来,一觉睡到第三天,要不是那个画家来找我,说不定就睡死了!”   “……”李大强愣住了。   夏童离开自己的座席,凑到他的身边,往李大强的怀里一坐,用凉丝丝的小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   “看你那脸色呀,多难看哪!别怕,我不影响你的幸福家庭,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每个星期要到亚运村来,跟我上一回床……噢,你太棒了,真的,我跟别人的时候老是想着你……”   现在李大强不再怕鬼了,他倒希望面前坐着的真是一个幽灵。可是,她嘴里偏偏热乎乎地正朝着他的脸喷吐着活生生的气息。   李大强绝望了。他一口东西也没吃,拉起夏童就走,“走,咱们外边儿遛遛去。”   “我累了,咱们回亚运村去吧……”   “行,从这边儿走。湖边那儿有一家餐馆,我得吃点东西,这里的饭菜不合我口味……”   他们的身影儿刚刚消失在黑暗中,陶兰和陈医生乘坐的出租车就停在了街边上。 第29章 尾声   月晴小区无头女孩儿凶杀案,终于在一个月内告破。   杀人犯竟是一个搬家公司的河南籍司机。那个无头女孩儿是他的同乡恋人。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因为女孩儿喜欢夜里结伴儿出去闲逛,男的就怀疑她变了心。晚上下班后,他喝了一瓶二锅头,然后约那个女孩儿到月晴小区来散步,夜深人静时用菜刀胡乱把她的头砍下来,扔进了宿舍后面的下水井,然后就踏踏实实地回去睡觉了。   夏童在“失踪”了十天、重新出现在北京城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后,便再度失踪。   似乎没有谁注意到这个另类女孩子的出现和消失。也许那个画家有一天回到北京城,会想起她来的。   晨晨也不见了。陶兰以为她是跟家里赌气,跑到哪儿撒野去了。可是三天过去,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于是她报了警。李大强开始时还不同意,他说再等等,看那个神秘电话会不会再打来,说不定跟那人有关。   等了三天,那个打电话的家伙好像从地球上永远地消失了……   好多天过去,晨晨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陶兰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可是没想到李大强对失去晨晨的反应,比陶兰还要强烈。这使陶兰只好暂时把自己的感受放一放。没有了晨晨,现在,这夫妻两人颇有点儿相依为命的意思。   现在,李大强整日心事重重,每晚回来得更晚了,有时候还会夜不归宿。陶兰把这理解为——他是因为晨晨的事而难过,让他去吧。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有时李大强夜里回来晚了,陶兰还会强打精神,到厨房去(要知道,从前这个家里进厨房的人总是李大强)给他做点儿南方人喜欢吃的夜宵,什么“酒酿汤圆”,“赤豆莲子羹”之类的。然后她守着自己那碗一口也咽不下去,眼巴巴地看着李大强像吞药一样把那些东西吃掉,再把脏碗端下去洗净。   她只有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陈医生的情绪倒是非常好,每日里满面春风,在陶兰身边来来去去,可就是不再提他跟陶兰的关系了。看他那欢欢喜喜的样子,好像知道好运气不久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似的。   小林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学校里,他刚刚给秦师傅送了葬,现在,真正是一个人过日子了。经过了一些事情,小林终于检验了自己的本事,他有时候会洋洋自得地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而且颇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可是多数时候他却感到非常沮丧,有一种末日即将来临的感觉。   心烦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夏童。既然那个无头女孩儿不是夏童,那么夏童一定还活着了?如果她现在真的还活着,他们没准儿真是很般配的一对儿呢!可惜的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夏童一定是被李大强害了,这事儿只有他小林最清楚。   小林每天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往往会下意识地往晨晨家的窗户上张望一下,顺便也看看自己家的窗口。   有一天他回来晚了,北京的大街上突然极其少见地大雾弥漫。走近楼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家的窗户里面好像有一团微弱的白光,一闪一闪的,类似小说里描写的“鬼火”。小林的头发禁不住根根倒立,心想,不会是自己藏在家里的骨头在发出磷光吧?   进了小区,一拐过自家的楼角,他就看到门口停了一辆警车,晨晨的爸爸妈妈和几个警察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呢。   终于来了,渴望彻底解脱的小林,一直在等待的正是这一时刻。现在,小林的内心竟然有了一丝久违的轻松和快活。   月晴小区的夜晚重又陷入寂静。每个晚上,随着时间的变化,高楼上的一扇扇窗户就会相继闭上昏昏欲睡的眼睛。表面看去,一切正常。   有一户人家的灯光却始终通宵亮着。几天过去,夜里巡逻的保安已经熟悉了那扇窗户,他们知道那是丢了孩子的李教授家。   这一夜,陶兰在吃了两次安眠药片之后,终于沉沉地睡去。   李大强还在一个人默默地收拾着晨晨的房间,他意外地从床下翻出了一大包用毛巾裹着的各式刀具,一看到里面的三把手术刀,李大强的心就狂跳起来。   他对着那些亮闪闪的刀具,长时间地发起呆来。   他似乎明白了,晨晨死前一定承受了无法想像的精神重压,否则她也不会跑到小林那种可恶的同学那儿去寻求可怜的“友情”……而这残忍的一切,都源自于自己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李大强听到自己那根绷了多日、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啪”地一下断了……   陶兰醒来时天已大亮。她拉开窗帘才发现自己昏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时分。   房间里静悄悄的,上班的人们还没回来。她边洗脸,边想起了李大强,他已经几天没有在家好好吃过一顿晚饭了,不知道今晚他会不会准时回来?自己应该到市场上买点儿鱼虾什么的……   经过晨晨的房间时,陶兰突然习惯性地随手推了一下房门。从前她总是这样,只要听不到晨晨的声音,就要推开门看一眼才放心。   虚掩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只从床边垂下来的苍白的手,首先映入了她的眼帘。接着,她就看到了地板上那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渍,在一缕斜射进来的阳光下,黑黑的发着暗淡的光。   陶兰猛地捂住了嘴,把一声尖叫吞了回去。   她瘫软着身子,挣扎着倚在门框上,想看看李大强最后时刻的脸是什么表情,可是他的头很别扭地扭向房间的另一侧,做出一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姿态。   楼下谁家在播放音乐,声音突然高起来,旋律很熟悉。   陶兰仄耳听了听,想起来了,那是小林经常在楼下弹奏的那首“无言的结局”。她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晨晨那些年轻的孩子们,却那么喜欢这样的歌。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