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们剑修不讲武德 作者:楚青晏 内容简介 秦云盏穿成了一本修真文里同名同姓的反派剑修。该剑修脸上有难看的胎记,人嫌狗憎,唯鸣鼎剑派肯收留,他为掌门父子鞠躬尽瘁,只为报恩,不料一日,掌门之子跳出来当众斥他杀人剥皮作恶多端,随后将他一剑刺死,就地飞升。 秦云盏:这是什么垫脚石的自我修养?? 重来一次,他决定跟修真豪门对着干,加入知名咸鱼宗门箫下隐居。这里有恋爱脑的摆烂师尊,跟本命剑有仇的高冷师兄,女装上瘾的苗疆毒修,活在人家悼词里的短命师娘...... 秦云盏修为进展慢,拿不到本命剑,到哪儿哪儿出事。 众人:修真黑洞和咸鱼破烂宗门锁死,尊重,祝福。 秦云盏却觉得这样挺好,他日抛人家用剩的破剑闯荡江湖,切瓜砍菜逍遥自在,而且师兄长得美,护他的短,不近旁人,却愿意跟他贴贴。 混着混着,他斩妖兽,破密境,踏九州,从万人嫌混成了万人迷, 主角得知后倍感威胁,联合魔头想把他和他的朋友们豆沙了。秦云盏力挽狂澜,把原文主角按在地上一通摩擦,可惜他的美人师兄为拯救苍生而死。秦云盏肝肠寸断,扛着师兄的尸体唱原来殉情不是古老的传说,然后被人拍了拍肩膀说:别哭了,那只是我的马甲。 秦云盏:? 他这才恍然大悟,那些看似臭名远扬的朋友各个隐藏着秘密,而他自己才是那个天命所归的大帅比。 - 师云琢十八岁入洞虚境界,却迟迟不能步入大乘。人人说他天赋有缺,命该如此。 无人知晓卜算子曾算过一挂,说他未历情劫,不可飞升。 并不是很想谈恋爱的师云琢:不升就不升:) 直到某天,他在扶玉仙盟的开蒙大典上邂逅了一个小阴阳脸,对方扯着他的袖口大放厥词道:仙尊我看你骨骼清奇气度不凡,是注定要成为我修道之路上的明灯啊! 师云琢:说人话。 秦云盏:我没人要你收了我可好? 师云琢:我看起来像收破烂儿的? 秦云盏:我看你像! 师云琢:? 光风霁月闷骚师兄VS春光灿烂话痨师弟 曾用名《藏琢》 阅读须知 1.架空私设,我流修真,谢绝写作指导,不要考据。 2.前一部分剧情需要文风白话,非纯爽文,群像正剧,含时间穿梭梦中梦等元素,伪替身,不喜勿入。 3.1V1,HE,弃文勿告,感谢尊重。 第1章 山之招摇,群仙荟萃。说的便是扶玉仙盟所在的招摇山。 东风奔袭,祥云聚了又散,青练长阶如一条拥有渐变色泽的锦绸香带,于山间纵横贯穿,曲折蜿蜒,直通七星六兽台。九百九十九块七星岩铺就的广阔高台旗幡烈烈,六角分置六尊一人多高的辟邪神像,怒目圆睁,庄严威猛,雕刻栩栩如生。 台中一排整齐的玉屏檀案,各仙首端坐于其中,一青袍教习手持竹简,高声宣读: “柴高县,陈小友!入洛水繁音阁!” “高资镇,严文武!入悬镜门!” “度平村,王文昭!入霜行峰!” ...... 这是扶玉仙盟一年一度的开蒙大典,被点名者次序步出人群,从那青袍教习手中接过象征身份归属的腰牌,自此走上修真之路,神色或是兴奋或是忐忑,后面乌泱泱待选的队伍人头攒动,交头接耳愈发热烈。 “鸣鼎剑宗有相中谁吗?有吗有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真是吊人胃口啊!” “好歹是扶玉仙盟里的翘楚宗门,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收人,肯定要挑资质最好的哇。” “芜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入得吟川仙尊的眼!要是是我就好了!” 忽而有人大叫:“秦云盏来啦!” 须臾间所有人如避蛇蝎,竟顾不得什么候选秩序,争先恐后的朝外散开。 他们空出来的地方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的腰细腿长,骨相极俊美,偏生左半边脸呈灰黑色,密密麻麻布满赤色裂纹,像是老山顽石。裂纹隐隐搏动,又如有岩浆游走其中,煞是骇人。 少年的表情是大写的懵逼。 如果再来一次,秦云盏一定不会在值夜班的时候点开那个该死的弹窗小广告!这样他就不会看到那本名为《大男主励志仙侠爽文》的奇葩网文,更不会在夜班猝死的时候一头穿进来!还穿成了个炮灰! 原主也叫秦云盏,本该是风流俊秀的少年郎,偏偏出生时脸上长了块大胎记。 以貌取人是世人通病,原主的童年过得十分坎坷。为改变命运,他前往招摇山问道,途中邂逅了离家出走的男主角——鸣鼎剑宗掌门之子柳乘风。 原主混得人嫌狗憎,柳乘风却与他交好,二人义结金兰。上招摇山后,柳乘风与鸣鼎剑宗掌门柳吟川父子相认,柳吟川为感谢原主将儿子带回,以易容术赐他一张焕新容颜,还收了他当徒弟,往后原主的画风就逐渐跑偏,盗仙宝杀劲敌,四处拱火结怨无数,甚至剥人脸皮为己所用。 最终,原主疯魔到生生屠戮了一座城,遭到主角父子与大批仙士的围剿,柳乘风为匡扶正义将原主一剑贯心,就地飞升。 秦云盏:等等,被什么? 他已经死过一回了!不带这样的吧? 眼下他面前有一只布鞋,也不知是谁在逃跑的过程中丢失,秦云盏寻思着自己到底不是原主,展现出一点儿友好的态度没准能让这剑拔弩张的状况缓和些许,遂捡了鞋递给人群中的一个独脚鸡。 可他上前一步,整个人群便十分夸张的后挪一尺,独脚鸡像被拔毛了一样尖叫:“你别过来!!” “我是要还鞋给你啊喂!”秦云盏道。 “你碰过的鞋我不要了!!”独脚鸡干脆光脚着地,大声尖叫。 秦云盏:“。” 无语。 他眼下的红色裂纹像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绪般胀开一寸,灼光隐耀,愈加像个妖鬼,场上忽然响起震天的怒吼,竟是那六尊辟邪石像。为首的一只活了,轰然跳下石台,闪电般扑向秦云盏! 场上众人都是凡俗出身,从未见过这玄妙壮观之景,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都说七星六兽台上的辟邪石傀能辩邪诛恶,令所有妖鬼魔灵无所遁形!所以姓秦的身上当真是有鬼!” 对于自己是不是妖怪这件事,秦云盏现在无暇辩解,但被这石头做的大狮子踩一脚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躲无可躲,眼看着就要被按在地上摩擦! 千钧一发时,一锦袍少年自仙首席的玉屏风后飞身掠出,大声道:“云盏不是邪物!” 那辟邪石傀十分听他的话,当即停止攻击,狗一样原地落座,化为石像原型与秦云盏近距离四目相对。这视觉冲击不得了,秦云盏哆嗦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心跳的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奈何他气儿还没喘匀,就又被拉扯站起,那风姿无限的锦袍少年朗声对所有人宣告:“秦云盏是我的好兄弟!” 周围一片哗然。 “好兄弟?我没听错吧!” “柳小真人不是吟川仙尊的儿子吗?怎么会识得秦云盏?!” “一个天之骄子一个是乡下土鳖,如何当兄弟啊喂!” “离谱!实在是离谱!” 柳乘风对议论之词充耳不闻,硬拽着秦云盏走出人群,仙首席中央坐着一身着六重天水碧道服的中年仙君,身形贵重,真气自盈,袍袖无风而动,正是鸣鼎剑宗的掌教柳吟川。 “爹,愿您能收云盏当徒弟。”柳乘风从那青袍教习手中接过竹简,双手递呈给柳吟川,单膝跪地,郑重其事的恳求道。 台下又炸了。 “老天,秦云盏居然能得到柳小真人的亲荐?!他凭什么!?” “听说柳小真人云游时得秦云盏扶持,柳小真人善良宽厚,知恩图报才这般。” “扶持?他哪有那么好心?我看是蓄意为之,为的就是今日能托人情进鸣鼎剑宗!此人心机深沉不可估量!” “柳小真人千万别被利用了!清醒一点!” “不会吧不会吧!这可是鸣鼎剑宗!多少剑修梦寐以求的修炼圣府!秦云盏难道真要破格成为第一个进鸣鼎剑宗的人吗?!” “可恶!可恶至极!” 这波仇恨直接拉满。 秦云盏呼出一口气,居然有点想笑。 原主的记忆在见到柳乘风的瞬间悉数涌入脑海,一时间他竟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穿了书还是重了生。 那些书中未曾提及的真相皆成亲身经历。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情绪波澜,原主的愤懑便是他的愤懑,原主的哀绝便是他的哀绝, 因为身世背景的缘故,他极度自卑,突然有人无偿待他那样好,他便手足无措了,一心就想要报答主角父子的知遇之恩,他并不擅长表达,只能对柳吟川言听计从,包揽了几乎所有主角不能沾手的见不得光的活计; 在易容术莫名失效后,他第一时间担心的是自己会丢了鸣鼎剑宗的颜面,于是花重金于黑市购得一张面具,却不知晓那是人皮所制; 他那么想要成为柳氏父子的荣光,最终却换得刀剑所指,没有人听他辩解,就连他视为亲人的柳氏父子也一样。剑入心口时那么痛,他甚至没想到还手,只是感觉身体由内而外像是结了冰般寒冷。 那是他距离飞升只剩一步之遥,到头来却只能看着别人的头顶金光汇聚云散霞开,脚下还踩着自己的尸体。 他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 活活一个垫脚石。 紫竹简记载着每个人的生平大事,也是衡量他们这些求仙者价值的重要凭据。 此前,竹简内容都由仙首们默读浏览,再做考量,此时,柳吟川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秦云盏不甚完满的人生悉数抖落。 “秦陵郡,秦云盏,父不详,母亲是旧时淮坊官妓。” “生来颜面左阴右阳,不曾念书,目不识丁,亦不知礼节,生性孤僻却好斗,同村皆弃之。” ...... “七月初六,你途径赵家村,因贪口腹之欲,生吃全村的鸡羊牛兔,被村民发现后非但没有悔意,还打断了村长双腿,威胁村民不得外传。”柳吟川举目看来,神色淡漠。 他的话如惊雷,一句比一句的耸人听闻,众人议论得愈发激烈: “他娘居然是妓、女!噫!!” “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你是没见他生吃动物!满地的血和毛,渗死个人,他竟也不嫌恶心!” “字都不认得还妄想修仙问道!做梦!” “这种孽障怎么配上招摇山啊!出生的时候恐怕就是不详之兆,应该被原地沉塘才对!” “爹,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云盏他也不想这样!他是为了活着走到您面前才吃那些动物!”柳乘风似是愤愤不平,“他是个好人,我了解他,没有他儿子也不能跟您团聚,求您给他一个机会,您也说过,芸芸众生都有求知而问道的权利!” 场上静了一时半刻。 如果说圣父光环有重量,柳乘风现在应该能力压辟邪石傀成为场上最有分量的存在,柳吟川似是动容,收拢竹简自檀案后起身。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他的大阴谋走过来了! 秦云盏感觉心窝子开始隐隐作痛。 柳吟川道:“男儿走天下不靠皮囊,靠的是涵养与品德,秦云盏你虽容貌丑陋家世卑劣,但若肯以剑匡扶天下正义,倒也不算无药可救,今日我可替你修补容颜,再收你为徒——” 秦云盏:“你等等!” 柳吟川:“?” 像是生怕他把话说完,秦云盏这几个字几乎是用吼的。柳吟川给他吼得一愣,端肃平和的面容肉眼可见的变青。 柳乘风也表情微变:“云盏你......” 围观众人不知秦云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柳吟川再多说几个字秦云盏就将一跃而成场上最幸运的崽,他们已经嫉妒的快要发疯了。这时打断柳吟川说话,除了让尊长下不来台以外没有半点好处,秦云盏如何还能成功拜师,简直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脑子坏了吧!”有人小声逼逼。 秦云盏自然是有意为之。 从前原主想不通的,他眼下都通透了。 柳氏父子的的确确一直在pua他。 当众公布他的隐私,打击他的自尊,用各种潜移默化的话术让他觉得自己下贱,觉得全世界除了柳氏父子他再无归处,继而死心塌地。 他从视柳乘风为知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成为对方的祭品,他付出的所有努力不过是为了将自己养的够强够恶,叫柳乘风杀起来更趁手。 他想起了自己在秦陵郡的母亲。 母亲出身亦不好,时常被人看不起,独自将他拉扯大,总对他说人贵在自重,万不可自轻自贱。在母亲的鼓励下,他做了那么多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前往招摇山,他背负着母亲的爱与希望,尚不及回馈便堕入万劫不复。如今面对那些诋毁,他连开口反驳也不敢,对不起的人何止是自己? 鸣鼎剑宗这条必死的冤枉路,谁也别想让他再走一遭。 “竹简记载有误,我娘是乐坊伶人,不是妓/女。”秦云盏昂起头,任凭阳光落在他异于常人的脸孔之上,不卑不亢,“我也没有吃赵家村的牲口,更不曾对他们动手和恶言相向,村长的腿是下炕的时候自己摔的,不知是谁搜罗编纂竹简上的内容,建议他出来与我对峙,再向我道歉。” 他吐字如滚珠,条分缕析,与先前阴鸷寡言的印象截然不同。 围观众人都怔了一怔。 半晌才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说不是便不是?” 柳吟川微微眯眼,余光轻瞥,旁边一直做壁上观的青袍教习开口道:“竹简内容皆是鹤童子下山打探来的消息,旁人的都保真,怎么到你这里就有出入?扶玉仙盟的鹤童子是灵兽,一向明察秋毫,难不成专门冤枉你?” “可你们就是冤枉了我。”秦云盏轻声说。 他扭头望向柳乘风。 他的眼睛圆而大,像个杏仁核,若无那胎记,则显得分外纯真,少年气蓬勃。 “乘风哥。”他用一种原主绝对不会使用的委屈语调说道:“我娘被人误会,我身为儿子连为她正名复誉都做不到,还谈什么修真论道呢?所以原谅我......”他的眼眸掀起一瞬,锋利的扫过柳氏父子的面容,“——不能接受你们的好意了。” 第2章 秦云盏此话一出,整个七星六兽台寂静的像个坟场。 柳氏父子双双瞳孔巨震。 绕是秦云盏的态度跟忤逆沾不上边,他们现在也一样没话可说。 要么承认他们的鹤童子消息有误,所有人都被蒙蔽,要么......就只能跟秦云盏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这个反应被秦云盏灵敏的捕捉到了——那种计划被打乱,猎物逃脱甚至还掀了他们一身泥的恼羞成怒。 真是让人爽翻天了。 柳吟川到底是个见过世面的老东西,很快就调整好了面部表情。 “也罢,收徒拜师讲究的还是一个缘字。”他拂袖,意味深长,“秦云盏,你冥顽不灵,我自认无能教导,但愿你能在扶玉仙盟找到合适的归属。” 秦云盏心想,并不是很需要您的教导呢,遂潦草的道了声谢,弹射滚回了泱泱人群之中。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 在秦云盏来之前,人人都渴望得到来自鸣鼎剑宗的橄榄枝,却从未想过有人敢将这根金枝枝折了,顺带还丢在地上踩两脚。 一时间众人好像也就不那么嫉妒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同情”的情绪。 “不是说他为了上招摇山无所不为,一路上被人骂的头都飞了,怎的今日反而不要这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呢?” “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 “不就是身世背景被人非议两句吗?有什么了不得的?又不会少块肉。” “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入鸣鼎剑宗拜仙尊麾下,日后变成呼风唤雨的真君,那是何等荣光,换做是我现在就算被人吐痰我也愿意啊!” “所以说秦云盏脑子不好使,病得不轻!” “你看吟川仙尊的脸色,好家伙都绿了!秦云盏今天晚上真的不会被人暗鲨吗?”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显然,这个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懂。 既然已经和原剧情背道而驰,那么接下来他要做什么?这是一个问题。 是灰头土脸的离开招摇山,回秦陵郡,花费了大量的金银钱财却一无所获,只能继续当个庸庸碌碌的乡下小子,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对的起娘亲的殷切希望吗?他自己甘心吗? 答案显而易见。 他非常需要找个下家。 扶玉仙盟历史悠久,百年前由剑仙桑止一手创立,旗下包含若干赫赫有名的修真门派,各门派所擅长之事不尽相同,不仅仅只有鸣鼎剑宗一家独大,例如洛水梵音阁盛产音修,霜行峰专攻岐黄之术,悬镜门则通晓阴阳。 秦云盏完全不介意换个领域,只是一直等到夕阳西下,等到场上的人烟散去,都有外门弟子来搬撤仙首席了,自己的名字也再没被叫过。 落日余晖昏黄,将他的影子拉的又细又长,他茕茕孑立于七星六兽台,眼睁睁看着与自己同来的众人各有归宿,说说笑笑结伴离去。 这一刻,秦云盏感觉自己被弧了。 他二话不说,上前去堵了那青袍教习下班的路。他记得此人叫黎真,修为不过开光前后,却能在鸣鼎剑宗混个教习之职,只因他是柳吟川的远房侄子。 “有事?”黎真垂眼微笑道。 “黎教习,我尚无归处,您是不是把我漏了?”秦云盏说。 “明知故问。”黎真的笑容不过眼,“扶玉仙盟以鸣鼎剑宗为尊,你连吟川仙尊的邀请都不屑于接受,扶玉仙盟哪儿还有宗门能容下你这尊佛呢!” “这是各位仙首们的意思,还是您黎教习的意思?”秦云盏道。 “你是真蠢还是装得不通人事啊?”黎真不笑了,厌弃之色毕现,“你当众拂吟川仙尊的面子,谁再收留你便是与鸣鼎剑宗过不去,没有人会这么做的,明白吗?你若不信大可去自取其辱一番,不过各位仙长都已离去,你凭这双凡夫俗子的腿,也得找得到人啊?”黎真长笑,推开秦云盏,捏了个诀御剑而去。 夕阳渐渐沉落,夜间独有的淡淡雾霭笼上山头,山道陡峭,丛林葳蕤,被黑夜浸没更有轻纱雾遮。 招摇山层峦叠嶂,山势崎岖诡谲,奇珍异兽更是数不胜数,一条青练长阶看似绵长坦顺,实则杀机暗藏,白日上山尚且困难,如今这个点下山......秦云盏还是不想了。 他穿着最简素的布衣短褂,连着打了几个寒颤,终于明白了何为高处不胜寒。 他翻开随身携带的包裹,里面还有几个油酥饼,是他娘亲亲手做的,秦云盏取出一个咬了,“咔嚓”酥脆的千层饼皮油香满溢,桂花蜜糖的馅儿涌出来,在舌尖大大方方的化开,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疲倦。 这......就是碳水的力量吗! 不,是母爱! 秦云盏激动的想哭。 他三两口将一个饼吃了大半,一面感慨他娘的手艺了得,一面小心翼翼的将剩下来的饼包好,装进包裹里。 就靠这些饼,他也能在招摇山上多耗几日!所谓有志者事竟成,他不信没有宗门肯接纳他! 秦云盏的胜负欲上来了,正打算找个树荫驻扎,忽然间,他又听见了那白日里的隆隆兽吼之声。 此刻万籁俱寂,兽吼此起彼伏,比白日更瘆人、更森然,像是被好几根铁棍迎头敲击,骨头都在“嗡嗡”打颤,秦云盏浑身僵直,难以置信的看去一眼,发现那六尊辟邪石傀又活了,双目灼灼,整齐划一的跳下了石台。 “不是吧......又来!还来六个!”秦云盏吓得饼都掉了,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连连后退,辟邪鬃须烈烈飘舞,一步千钧,瞬息迫近,山风呼啸如鬼号,秦云盏孤立无援,只能抱着几根树干表演秦王绕柱。 “我们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他龇牙咧嘴的怒吼道:“你们这群石头又不用吃肉!总盯着我做什么!” 石傀自然听不懂他的话,在小树林里横扫千军,秦云盏跌坐在地,身上被树枝石块剐的一道一道,双手死死护住包袱。 忽而,他听见了几声鸟叫。 罡风幽咽兽啸震天,这几声鸟鸣清脆、空灵,如素手拨弦,昆山玉碎,叫人精神为之一振,秦云盏将眼睛睁开一线,看见了两只翠鸟。 那两只翠鸟体格玲珑娇小,雀羽青碧,在夜间竟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一上一下扑棱着翅膀,飞入山林。 这两个梦幻美丽的小东西与破败凌乱的环境以及凶煞的辟邪石傀格格不入,它们甚至好像不知道害怕,越飞越低越飞越低,秦云盏就眼睁睁看着这两只鸟缠缠绵绵翩翩飞......然后落在了他丢下的那半块饼上。 “我去,干饭也分场合吧!”秦云盏惊了。 那半块饼就在一只辟邪前足旁开不到半寸的位置,只见那辟邪鼻孔怒张,前爪一按一招,“啾啾”两声,他的酥饼被踩得稀烂,两只鸟也被弹飞。 下一秒,秦云盏看到了离奇的一幕。 两只翠鸟腾空而起,在半空中一个翻滚俯冲!跟辟邪石傀打了起来。 没错,是打了起来。 那两只鸟的灵活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尖喙一下一下打桩机似的叨在辟邪的脑袋上,那叫一个稳准狠。魁梧的辟邪神兽躲无可躲,在林子里横冲直撞,很快就将另外几只辟邪撞倒, 随后,两鸟追着六兽在七星六兽台上打的是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秦云盏莫名其妙的就解脱了,死里逃生之余,他连害怕也忘了。 “打!打!打起来!”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瘸一拐的往前挪,一门心思只想找个最佳观战点欣赏这群欺人太甚的石狮子挨揍。 夜色迷离,他没注意到路面坎坷,脚下一空眼看着要摔个倒栽葱,肩头却突如其来的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细长,皎月般色泽,似也在夜间发光,指节轮廓是琉璃宝似的精致,搁现代妥妥能去当手模。然而就是这么一只书生气十足的手却稳稳拿捏住了秦云盏的身子骨,又向后那么一拨—— 秦云盏的后脖子撞到了一个人的肩膀,不轻不重的,托这股力道的福,他站稳,条件反射的向后看去。 他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比他高上大半个头的男人。 月如钩,山风冷,寂寞苍松,男人一袭霜色纱袍,腰间裹素,长发玉带,容颜无双。 秦云盏的脑子里很没用的飘过几个大字——谪仙! 谪仙方才救了他一条小命! 秦云盏很想转过身来给对方鞠一躬。 然而很不巧,谪仙本仙此时正扶着他的肩膀,十指看似随意的搭着,实则扣的很紧,秦云盏没法儿随心所欲的动弹,正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开口,谪仙那张脸却突然放大,俯身朝他靠近过来。 秦云盏的呼吸骤然间凝滞。 男人狭长深邃的眼眯起,目光在秦云盏的脸上散了又聚。秦云盏的心漏了一拍,咬住下唇,而后抿住。 真是俊啊!难怪有人将美人比兰草,连吐息都是暖而馨香的,可是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 这个距离,他能将对方挺直的鼻梁与淡色的薄唇看的一清二楚,料对方见他应如是。 于是,他听见对方疑惑发问: “什么东西?” 秦云盏:“......?” 你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 第3章 可能因为对方是个美人,所以即便同为男人,在某一个瞬间秦云盏的思绪也堕入风光旖旎。 但架不住对方语出惊人。 好好一个大帅哥怎么张口就骂人呢! 秦云盏深感幻灭,刚想回辩两句,就见那两只翠鸟“啾啾啾”的凯旋归来,留一地战败的石狮子东倒西歪。 两只翠鸟于半空中并而化作一缕金光,缠绕在那男人的眉眼附近,男人的左眼上旋即多了一只金色的单边镜,正圆形的镜框旁侧有雀尾形态的镂空雕花,显得既古意......又斯文败类。 男人的眼睛随即不眯了,瞳光锐利的扫过秦云盏的脸,复又冷淡挪开。 “我到七星六兽台了。”他沉声说:“刚到。” 秦云盏:“???” 这是在跟谁说话? 场上还有第三个人吗? 男人兀自前行,表情冷若冰霜,“观澜好斗,定是那六只蠢兽又惹了它们,不过他们都已经回来了,我能看清路......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他手腕轻挥,三张传音符出,同时点亮,隐隐形成了个运转的法阵,对面那人的声音瞬间跟开了扬声器似的:“哎哟......我这传音符搁袖子里忘了拿,浆洗的时候给揉皱了,对不住对不住,云琢!七星六兽台还有人在吗?” 云琢? 秦云盏愣了一下。 此人竟然是师云琢! 十四岁结金丹,十六岁化元婴,十八岁步入洞虚境界,二十岁飞升成仙,神州大地千百年来首屈一指的修真奇才师云琢! 原文中描述师云琢的辞藻可谓极尽华丽,说他容貌千里挑一俊雅无双,又说他清冷桀骜若高天之月。所以柳乘风出场时便有人将其与师云琢相较,说他翩翩有箫下琢玉之风。这箫下二字指的是师云琢所在的宗门——箫下隐居。 箫下隐的主人苏九重亦非凡品,传说与剑仙桑止同门而出,曾因一剑荡平不周山巅而将本命剑命名为“不周”,只可惜苏九重晚年心如止水,改修逍遥道,无为而治,与世无争,于是建立箫下隐居,一并带着徒弟师云琢淡出俗世。文中除了提及柳乘风一度将师云琢视为自己修真路上的目标,发誓要超之越之,取之代之,别的便再无赘述。 秦云盏合理怀疑是作者编不下去了,毕竟再顺着写下去,柳乘风就快不是男主了。 听师云琢方才的对话,传音阵对面的应该是箫下隐居的主人苏九重,箫下隐居似乎......错过了开蒙大典,没收到徒弟。 秦云盏神思电转。 他的机会来了呀! 师云琢袖手而立,雪色的发带被山风吹的飞舞,如琼枝玉树,盘问苏九重的口气却毫不客气,“你觉得呢?” “为师觉得,做人最重要的是心怀希望,有些事情它会发生!只不过是概率高低的问题......” “光从现场看,你说这开蒙大典过去一千年了我都信。”师云琢没好气地打断了他,“不是徒儿多嘴,师尊,就你这态度,徒弟是收不到的,这辈子也收不到的。” 苏九重:“......” 师云琢:“ 虚度光阴,走了。” 他行事果决,说走就走。 忽而一个东西滑铲至他跟前跪下,严严实实的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东西也不管矜持为何物,张开双臂大喇喇道:“仙尊!我看你骨骼清奇气度不凡,是注定要成为我修道之路上的明灯啊!” 秦云盏这张阴阳脸触目惊心,夜半时分搞“突然出现”,若是换做寻常人被吓失心疯了有可能。 师云琢是个稳重人,挺拔的身躯微微后仰了几寸,半晌才道:“说人话。” 秦云盏直言不讳:“仙尊我没人要,您收了我吧!” 传音符那头的苏九重长长的“咦”了一声,“云琢!这是还有人在吗?” “没有。”师云琢面无表情道。 “可我分明听见有人说要修道!”苏九重道。 “你听错了。”师云琢冷酷道。 “没听错师尊!!你没听错啊!!”秦云盏不管不顾的扯开嗓门,怒刷存在感,“弟子秦云盏!!秦陵郡人——” “云琢!你听见没有有人在叫我师尊耶!!”苏九重激动道。 师云琢:“我哪天没叫你师尊?” “可他有朝气!有活力!”苏九重道:“招他入门!立刻招他入门!” “面儿都没露的师尊没资格在这里对招生发表意见。”师云琢手一挥,传音阵的光黯淡了几分,衬的他的眸子亮彻寒夜。 苏九重的声音瞬间低微下去。 秦云盏川剧变脸,放下手臂跪着装乖,师云琢走近了几步,垂眼,居高临下的睇着他。 “我看起来像收破烂儿的么?” “我看您像!”秦云盏改为双手捧心,“师兄,我仰慕你已久,你叫师云琢,我叫秦云盏,唉你说巧不巧!”少年欢快道:“咱俩都是云字辈,那是注定要成为同门师兄弟啊!” 师云琢:“谁是你师兄?” 处于待机状态的传音阵复又亮了起来,苏九重亢进的声音传出,伴随着数钞票似的的动静,很难想象他为了说句话点了多少张传音符,“云琢!你看着捡个漏,咱们要求不高啊,四肢健全就行,总有被其他门派挑剩下的吧!” “我四肢健全啊!师尊!”秦云盏见缝插针。 师云琢扶了扶额,长指捻了个默决。 秦云盏被迫闭麦。 耳根子瞬间清净了许多,师云琢呼出一口气,对苏九重道:“挑剩下的?师尊,亏你说得出来。” “这有啥?”苏九重道。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因为长时间不动脑子就失去思考的能力。”师云琢冷冷道:“若他仅是蠢笨,大可以去做个洒扫庭除的外门弟子,鸣鼎剑宗玄窟将启,正愁没杂役干活呢,可他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得到,很难想象他是因为多么恶劣的理由才会被扶玉仙盟十二大宗门排斥至此。” 苏九重不吭声。 师云琢道:“既是人人都不淌的浑水,你淌来做什么?” “可是......三人以下的宗门会被扶玉仙盟除名的。”苏九重讷讷道。 师云琢微微一怔。 “什么时候的事?” “这是扶玉仙盟一直以来的规定。” “你既知会被除名,为何不早做打算!”师云琢活活给气笑了。 “昨日芳亭托梦于我,提了一嘴我才想起......”苏九重的声音越说越低。 师云琢:“......” 他忍了又忍。 “师尊,名利如过眼云烟,可若是招了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败毁宗门基业不说,万分之一再做出什么欺师灭祖的事——”他看了一眼秦云盏,“收徒讲究宁缺毋滥,比起扬名立万,我更希望师尊你能太太平平的活到老。” 秦云盏:“......” 好有道理,我特么都快被你说服了。 苏九重还在垂死挣扎,“可是云琢,人都是可以教导的嘛!古语有云,玉不琢不成器——” “你教吗?”师云琢直接反问:“师尊,你教吗?” “......” “显然师尊管收不管教。”师云琢无情总结,“还是少误人子弟了。” 苏九重蔫了,秦云盏也蔫了。 箫下隐的这位大师兄不愧是人中之龙,口才一绝,逻辑更是毫无纰漏可钻。 秦云盏麻了,心想可能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吧。 他张了张嘴,忽然发现沉默禁制被解除了。他诧异的抬起头,又见 那只修长漂亮的手。 广袖低垂,师云琢的指间夹着一张符。 “这道传送符可保你安全抵达山脚。”他沉静道:“尽早返家吧。” “你不是说我大奸大恶?”秦云盏古怪道:“还送我传送符做什么?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你若愿意在此自身自灭,我也不拦着。”师云琢显然不打算解释。 秦云盏接过符,略有怔忪。 师云琢的道德感显然比他想的要强上许多。纵是万般算计揣摩,到头来还是不忍心扔他一个凡人于险峻的招摇山上自生自灭。 好一个正人君子。 “他们不肯收我是因为我得罪了鸣鼎剑宗的柳吟川,扶玉仙盟同气连枝,我势单力薄拧不过。”秦云盏低声道:“至于我为什么会得罪柳吟川......怪只怪我命不好,生了这么一张与众不同的脸。” 师云琢无动于衷。 秦云盏轻叹一声,“算了,你爱信不信。” “不行!云琢!为师不能让箫下隐没了!”传音阵那头缄默已久的苏九重却突然又诈尸似的叫唤起来,凄凄切切哽哽咽咽,内容却十分无理取闹,“这是芳亭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你今天必须给我收个徒弟回来!否则!!!我就灌醉我自己!让自己横尸街头!” 师云琢:“.........?” 旁边的秦云盏:“......” 一直八风不动的师云琢终于变了脸色,脸颊抽搐道:“师尊你简直是——” 这一瞬间,秦云盏福至心灵。 ——他好像知道怎么对付师云琢了! 他将怀里的包袱随手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山崖,料峭山风吹得他脸疼,他依然迎着风,放声大吼,“仙尊!我娘倾家荡产送我上招摇山!就指望我学有所成光耀门楣!我如今一无所有,且不说没有足够的盘缠回家!就算回去了也没脸见她!那我不如就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那边儿还没摆平,这里又来一个,师云琢玉容震撼,“???!你!” 秦云盏看他眼睛瞪大,心知拿捏了,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正经人最是拿一哭二闹三上吊没办法。 他索性敞开来配合苏九重,俩人一唱一和。 “云琢!!” “仙尊!!” “师徒缘分天注定!!” “你也是云!我也是云!” “你慎重选择!!!” “这可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师云琢的额角隐隐抽动,拳头也跟着攥紧了。 那厢秦云盏演的正欢,忽然脚下一滑,竟是石块断裂! 秦云盏面色大变:“卧槽!” 我不是真的要跳崖!!假戏真做大可不必!! 救命!!救命!! 霜色的身影如孤鸿掠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里侧拉!秦云盏踉踉跄跄的抱住了一棵树,双脚踩实,冷汗狂涌。 “你疯了吗!真跳!”师云琢厉声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娘亲尚且健在,你死了!叫她如何自处!!” 秦云盏是有苦说不出,只能由衷的打结巴,“谢,谢谢仙尊,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别叫我仙尊,我算什么仙尊?”师云琢低声自语。 秦云盏愣了愣,只觉得其中略有自嘲,不像是个天之骄子的台词。 “那我该叫你什么?”他傻傻道。 师云琢呼出一口气,似是无奈,却也不再冷硬似铁,“算了,叫师兄罢。” 第4章 招摇山占地甚广,有三十六峰七十二谷。 桑止建立扶玉仙盟之后,十三大宗门自选领地,建设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阵法结界明布暗设,可谓山水有奇藏。 与其他宗门坐落于云遮雾绕的至高处不同,箫下隐居位于几座山峰之间的深谷之中,被大片紫竹林环绕,其隐蔽程度很是对得起这个名字。 秦云盏由师云琢带领着才不至于迷路,见识了宗门附近的几处通用传送法阵,又弯弯绕绕步行许久,眼前才豁然开朗。 瀑布如玉练垂落,灌入石潭,风中氤氲着柔和的水汽,师云琢抬手指道:“本门地域以绛皓潭与湘妃林为界,可自由活动,靠近绛皓潭的主厢是师尊的居所,其余客舍你随意挑一间住,后面有伙房。” 鉴于他的语气过于公事公办,秦云盏都感觉自己加入箫下隐居不仅仅是强人所难,简直是逆天而行。 好在他心态一直不错,东张西望道:“那师兄你住哪儿?” 师云琢顿了顿,“左手第一间。” 秦云盏:“没事儿可以找你串门吗?” 师云琢:“......” 收到一束幽深锐利的目光,秦云盏道:“好了我懂了。” 安静了没两秒,秦云盏又道:“师兄,你方才为什么说你不是仙尊啊?” 师云琢道:“修真之人称呼随修为而定,能被称之为仙尊的必得是大乘境界之上。” “那外人怎么称呼你呢?”秦云盏道。 “炼气筑基者谓之小真人,开光金丹者谓之真人,元婴洞虚者谓之仙君或道君。”师云琢道:“外人萍水相逢,称我一声师仙君便是了。” “哇哦!师仙君!好拉风喔!”秦云盏朝他比了个大大的心。 师云琢:“......” 客舍廊下的琉璃灯随风轻晃,与月光交融,明明暗暗的吻过师云琢的侧脸。 “我不过区区洞虚。”耳根隐约红染,他板着脸道,“你这反应出去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区区洞虚?”秦云盏感觉被狠狠的凡尔赛了,一阵呼吸困难,“师兄,你在一个毫无修为的新手面前说这种话,真的合适吗?” “我看你不仅毫无修为,还毫无常识。”师云琢睨了他一眼,无情批判,“且你不仅不以为耻,似乎还反以为荣。” 秦云盏:“......” “师尊名讳为苏九重,这事儿你知道吗?”师云琢斜睨他。 从这个问句里,秦云盏听出了羞辱:“......这个我知道,我真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知道就好。”师云琢显然对他的解释不感兴趣,拂袖转身,“既成我派弟子,切记不可作恶,旁的随意。你尽早歇息,明日卯时随我去补办入宗文牒,不准迟到。” “不是,就这?师兄你不再多训诫几句啦?带我见一眼师尊也行——”秦云盏有被敷衍到。 师云琢长腿阔步的进屋,关没关的飞速。秦云盏小跑着追过去,差点儿被门板甩一脸。 感觉师云琢就差把“孺子不可教,完全不想教”几个大字写脸上了。 “不愧是修逍遥道的。”秦云盏木着脸感慨:“就真的是很随意啊!” 周遭陷入了一片静谧,唯水声风声交织奏鸣,间或竹林摇摆声飒飒,未几,两只翠鸟自窗棱缝隙中飞出,一上一下的撒着欢,时而绕潭飞舞,时而停驻屋檐,末了飞入竹林不见。 倒是有一种别样的安宁和风雅。 秦云盏深呼吸,神清气爽。 他跳出了鸣鼎剑宗那个火坑! 不仅如此!他还进了两尊大神所在箫下隐居! 原文里稍微叫得上名字的角色,最终都会被柳乘风收入麾下,与他站到对立面,这,就是主角光环。 而这两尊大神却是十足的路人NPC。 这大腿还不赶紧抱?多稀罕呐!! 什么叫际遇!这就叫际遇! 全世界无产阶级的炮灰和路人联合起来! 念及此,秦云盏脚步轻快的走向客舍,推开左手边第二间屋舍的门,激情入驻。 外围竹林“沙沙”摇曳,一只灰鹤振翅飞起,自箫下隐一路飞回了鸣鼎剑宗。 - 作为扶玉仙盟最为显赫的修真势力,鸣鼎剑宗坐落在主峰之一的龙泉峰之上,建辉煌殿宇供议事所用,取名为龙泉殿。 这个时辰,龙泉殿里居然灯火通明,灰鹤自偏窗飞入,落地化为一个垂髫童子模样,单膝跪地。 “禀宗主,秦云盏入了箫下隐。” 柳吟川、柳乘风以及黎真三人皆在。 “箫下隐?”柳乘风奇道:“九重仙尊不是已经快三个月没露面了?” 黎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忍俊不禁:“一个宗主成天玩儿失踪的门派,有什么存在的必要?秦云盏疯了吧入箫下隐?这入与不入有何分别?” “也就苏九重不知轻重好歹,敢收我鸣鼎剑宗不要的人。”柳吟川阖眸冷哼。 “收就收了呗,苏九重如今就是个废物,哪天醉死在黄汤里都不奇怪,那师云琢就更不用提了,半瞎了一双眼还与本命剑交恶,神州大陆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修真之路算是绝了一半。”黎真拱手道:“就凭这一对奇葩师徒,收留秦云盏也不算拂了您的面子,更成不了您的威胁,宗主,您依旧是扶玉仙盟最伟大的仙尊。” 柳吟川捻须,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柳乘风不发一语。 没有人知道,他的灵台紫府里此刻正有一个自称“无极子”的声音在不停的敲打他。 “不能让秦云盏进箫下隐!” “前后百年,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一样拥有献祭命格的人了!” “他就是一颗待焚烧的舍利子!你服下后立可成仙!若没有他,以你的资质不知道还要花费多少年才能修成正果!” “你不能放之任之!” 柳乘风的眉头蹙的紧紧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就此作罢。 他能有今天,全靠“无极子”未卜先知,百般筹谋。 柳吟川亲情缘淡泊,心里只有修真界的名与利,对他这个平庸的儿子一直视而不见,直到某个普普通通的清晨,无极子出现在他的灵台紫府,开始告诉他各种仙宝的准确位置以及最快的历练破境的地点与方法,他的修为才开始突飞猛进,在门中地位一跃千丈,成了同龄人当中罕见的小真人。 离家出走自然也是无极子的主意,他告诉柳乘风这趟途中他会邂逅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机缘。 这个机缘就是秦云盏。 这个脸有胎记的苦命少年骨骼清奇,拥有一套与柳乘风无比契合的献祭命格,利用得当可助柳乘风一步登天。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柳乘风要做的就是假意与秦云盏交好,再邀请对方加入他父亲所在的鸣鼎剑宗,努力把秦云盏养成一头肥羊,到点宰杀。 这在柳乘风看来并不难,毕竟鸣鼎剑宗是所有修真之士心向往之的学府,而他只要挟恩以报对柳吟川稍加施压,对面子和形象看中至极的柳吟川必会为他破这一次例。 他觉得一切都算计妥当,却没想到,变数落在了秦云盏身上——秦云盏居然不想加入鸣鼎剑宗! 一想到当时的状况,柳乘风就咬碎银牙。 一个又丑又穷的乡下小子,凭什么不想加入鸣鼎剑宗!对他的诚心相邀弃若敝履。一整个不识抬举。 “他只是嘴硬罢了......一定是!”柳乘风低声自语。 而后,他换了一副悲悯的神色抬起头,对柳吟川道:“爹,我相信云盏只是被蒙在鼓里,如果有人告诉他待在箫下隐居没有前途,他一定会回心转意。” “怎么,你还想让我收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为徒?我鸣鼎剑宗那么多的弟子,难道缺他一人吗?”柳吟川皱眉道。 “他不是不知好歹,只是......见识短浅。”柳乘风的眼角闪过几分与悲悯所不匹配的阴枭:“爹......您难道不想看到他狂妄无知的脸上露出后悔的表情吗?” 这话像是戳中了柳吟川的某个点,他眸光微动。 “云盏不知道箫下隐居是个什么地方,如果他知道您煞费苦心其实是为了助他脱离苦海,一定会视您为再生父母,对您言听计从......爹,他会成为您的心腹,替您做您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柳乘风循循善诱,意味深长。 “似乎......有点儿意思。”柳吟川眯了眯眼,看向黎真,“你,有空去一趟箫下隐,给那小子说说道理,让他做个识时务的俊杰。” “既要让云盏审时度势看清利弊,也不能让我爹失了格调。”柳乘风叮嘱道。 柳乘风颔首同意。 黎真露出了然的神色,“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宗主、少宗主放心,我定让秦云盏那小子痛哭流涕、迷途知返。” 第5章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秦云盏精疲力尽,绛皓潭湍急水声如有催眠之功效,让他沾枕便睡,一夜无梦。 翌日早晨,秦云盏睡了个自然醒,整个人满血复活。他推门而出,仰首观天,恰好看见十几个潇洒飘逸的人影于高空御剑飞过,“咻咻咻”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场面不可谓不惊奇玄妙,就像无数第一次看仙侠电视剧的普通人一样,秦云盏发出“哇”的一声惊叹,兴高采烈道:“师兄!!师兄我想学这个!!” “学什么学?让你卯时起,你怎么不睡过年关?” 这不是没闹钟,生物钟又不靠谱嘛。 随着师云琢没好气的责备,秦云盏眼前一白,正好罩住他的脸,他伸手扒拉了两下,重见天光,怀中是一件干净道袍。 “给我的?”秦云盏诧异道。 “师尊旧物,我浆洗过了。”师云琢说:“抓紧换上,叫花子似的成何体统?” “叫花子咋啦,你看不起叫花子么?”秦云盏道。 “我并非看不起叫花子,只是看不起非是叫花子却非要装成叫花子的人。”师云琢吐字清晰。 这都什么绕口令! 得,他就不该抬这个杠! 秦云盏撇撇嘴,转身进屋换衣服。 晚上还没感觉,大白天的阳光普照,他才发现自己确实是形容邋遢,短衫上又是泥又是汗,都结了块,后面还破成一缕一缕的,他昨日没洗澡居然也就这么睡过去了!难怪师云琢对他如避蛇蝎。 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洗漱更衣,秦云盏重新回到师云琢跟前,少年边走边给自己束了个高马尾,一袭素色道袍衬的劲腰纤瘦,双腿直长。 师云琢的表情终于没那么嫌弃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湘妃林。 秦云盏从后面打量师云琢,他金尊玉贵的师兄兄玉带道冠,广袖纱袍,金边眼镜的镂花熠熠闪烁,那么挺拔,那么俊美出尘。 ——很难想象居然连夜给他洗出了一件袍子。 秦云盏这张嘴惯是耐不住寂寞。 “师兄,这袍子合身,舒坦,一点儿都不像是旧的!”他叭叭道:“穿在我身,暖在我心!还让我想到了两句诗!”顿了顿,“你知道是什么诗吗?” “什么诗?”师云琢的声音听起来死气沉沉,了无波澜,显然是被他烦的不行了,纡尊降贵的捧个场。 秦云盏声情并茂,“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师云琢抬手就是一个默诀。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二人相安无事。 - 小潼峰上的寿云学宫是一处旧时学宫,如今早已不作为学堂使用,而是用来存放弟子们的个人文牒,处理相关事务。 开蒙大典虽说是师徒双向选择,但也不乏有人事后反悔,亦或是有人直接第一天就把腰牌丢了,就不得不去寿云学宫补办重办,故而门槛踏破,人声鼎沸。 这一路上,师云琢的耳朵根子就没清净过,身后的秦云盏俨然是个新晋的风云人物,来往众人都要朝他看上一眼,再嘀咕上几句。 没一句好话。 师云琢耳力卓越,听得眉头一蹙再蹙。 他并非是听信一面之词的人,所以对秦云盏的好坏尚不置一词。 只是单单对于一个人而言,这些流言蜚语加诸其上,如山海倒灌,未免太过恶毒了些。 他几次慢下步伐回眸,秦云盏就在距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 高马尾的少年一直很忙碌。 他一会儿抬手在额前搭个凉棚,一会儿用手去抓高处缥缈的云烟,一会儿又挥起胳膊大步流星的走,一会儿又并拢双腿兔子似的跳,对周围人投来的鄙薄目光视而不见,自得其乐,好不快活,甚至没注意到师云琢在看他。 师云琢心底微微松弛。 是自己多虑了。 寿云学宫外置了几张桌案,若干小修士正坐在后方奋笔疾书,有的在登记个人文牒,有的在派发腰牌,在其间来回走动巡视的是掌事耿三娘。 这中年女修穿着厚重的赭色道袍,鼻唇沟两侧的腮肉垂挂,看起来很是不近人情,边走动边对着那些干活的小修士指指点点,那些小修士们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应该,会给我发腰牌的吧?”想起那天黎真给的下马威,秦云盏不免有些担心。 “你很想要腰牌?”师云琢道。 “别人都有,我也想有嘛。”秦云盏鼓了鼓腮帮子,“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师云琢回想起那些人议论秦云盏的话,大多是以容貌为伊始。可容貌如何,也不是秦云盏能决定的。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与师尊这些年经历了太多,最是能体会。 秦云盏只是要一块腰牌,何不满足? “你就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师云琢道:“腰牌的事交给我。” 秦云盏乖巧道:“好。” 师云琢颔首,迈步走上寿云学宫的台阶。 “耿掌事。”他沉声道。 耿三娘本在揪一个小女修的耳朵,那小女修疼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咬着嘴角不敢知声。师云琢这一唤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放过了那小女修,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 “呀!这不是我们扶玉仙盟的牌面儿师仙君吗!”耿三娘扭着腰迎过来,冷不丁在师云琢平整的绣银腰封处拍了一下,“几日不见这腰身——更结实了呢!” 师云琢不着痕迹的避开,淡淡道:“箫下隐居今年收了弟子,昨日不曾登记在案,特来续补。” “箫下隐居收徒弟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耿三娘满脸讶异,“之前吟川仙尊还说过,扶玉仙盟不是所有的宗门都有带徒弟的资格,有些门派形同虚设,连现存的人都管不好,就更别提收徒了。” “是啊。”师云琢不卑不亢,“幸好,箫下隐还有资格,师尊忙碌,便由我代劳行此举,烦请给我师弟派发块腰牌。” 耿三娘眯了眯眼。 “既是师仙君亲自前来,谈什么麻烦。”她的眼神持续的在师云琢的身上来回,湿漉漉如有实质,“你只需告诉我腰牌上要写些什么,说的越清楚明了,腰牌制作的就越快。”她终又忍不住,伸手去捉师云琢的腕骨,“这里太嘈杂,我们寻个僻静地方细说......” 师云琢未动。 “这不合适吧,耿掌事?”他冷冷道。 “合不合适不在于你,在于我。”耿三娘粗粝的手指在他精瘦的腕上一圈圈打转,幽声威胁,“箫下隐居现在配不配收徒弟,师仙君,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才对,若非仙君生的这般好,平常人我可是半点口舌也不会浪费于他呢!” 师云琢瞳光微凝,连着金色的单边镜都失了温度。 那厢,秦云盏隔了老远,一直在看那个被揪了耳朵的小女修。 小女修桌子上堆满了文牒,她个子小小的,坐在里面感觉快被埋进去了,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师云琢让他站着别动,可这小女修哭的实在是可怜,秦云盏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悄咪咪的绕了半圈,绕到了那小女修旁边。 他蹲身扒拉下一截松枝,遮住半张脸,小声喊道:“喂,你怎么啦?” 小女修吓一跳,回头,对上一只大而圆的杏仁眼。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我的笔写不出来字了。” 秦云盏:“写不出来就换一支呗!” 小女修道:“耿掌事不让我换,还说我为了偷懒故意弄坏了笔。”她越说越难过,“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笔坏了,太阳下山前要做不完了......” 好惨,被迫加班的社畜DNA动了呢。 秦云盏同情不已。 “什么笔啊?拿给我瞧瞧?” 小女修确认了一下耿三娘不在周围,这才将笔小心翼翼的递给秦云盏。 秦云盏接过,发现这不是一般的毛笔,笔杆儿里似乎有特质的芦苇一样的细管儿存在,中段似是卡了一小块沉渣。 秦云盏将笔倒过来,朝地猛磕。 小女修给他这通操作吓得不轻。 “你你你!你在干嘛呀!耿掌事说这笔是宝物!!很贵的!!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你要搞清楚一件事。”秦云盏将那笔又凭空甩了几下,“就算是黄金玛瑙做的,他也是支笔,写不出来字就是垃圾!其价值如何能与人相教?”确认渣块被震碎溶解,他将笔塞还给那小女修,“喏,你试试,现在是不是能写出字了。” 小女修接过手照着手心划了划,诧异道:“唉!出水了耶!” 秦云盏说:“放心,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这支笔被你修理过了。” “谢谢你!”小女修破涕为笑,“你真是个好人。” “你笑起来可比哭唧唧的样子可爱多了。”秦云盏歪头道。 小女修红了脸,用袖子擦了擦手心道:“刚才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是你什么人啊?” “是我师兄。”秦云盏自豪道。 “他长得真好看,有婚配了吗?”小女修一边儿装作写腰牌一边儿继续跟他唠嗑。 “没吧。”秦云盏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之前替耿掌事收拾居室的时候,在被子里看到过他的画像,脏兮兮的,皱巴巴的,不知道耿掌事拿来做了什么。”小女修鼓着腮帮子思索:“耿掌事刚才还把他拉到学宫里去了,别是有仇吧,你要不要去看看?” 第6章 秦云盏的表情微微一僵。 适时旁边来了个补办腰牌的弟子,递上自己的信息后,文修现场给他刻了个腰牌出来,前后交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哪需要去什么寿云仙宫里面详谈? 秦云盏的心里“咯噔”一声。 他不是那不开窍的小女修,心里很清楚,猥琐不分男女。 那女人避开人烟,单独叫了师云琢走,势必有所图谋。 问题是,师云琢竟也去了?! 难道就是为了他那随口一说的腰牌吗? 秦云盏微有愕然。 只是一块腰牌而已啊...... 他心知自己是个麻烦,可无论吃多少苦头,都该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该连累师云琢! 师云琢是九天之月,怎能受这般□□?! 况且在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师云琢一人,会将他随便的一句话放在心上。 秦云盏心口骤缩。 酸涩难过之余,他更是怒从心底起,跳起来直奔寿云学宫。 谁都不能碰他师兄!就算是想也不可以! 大抵因为耿三娘的脾气凶狠在外,所以没人敢擅自越过她设的摊子进入寿云学宫内部,这废弃学宫变成了她的私人领地。 殿宇内空荡荡,脚步落下还带着回声,秦云盏依稀能听见女人说话的声音,裹挟着断断续续的笑,犹如深藏在古宅中的鬼魅,叫他鸡皮疙瘩也起来了。 他循着声儿发现了一处藏室,若干铜架密密实实的排列着,上面挂满了腰牌。 扶玉仙盟不同职别的修士所佩戴的腰牌样式也不同,分门别类少说有上百种。 秦云盏的视线被全然截断,他摸索了一阵,从层与层之间的缝隙里看见了师云琢与耿三娘。 师云琢个儿高,背对着他瞧不清晰,耿三娘的脸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女人笑出了半张脸的褶子,“师仙君,这里没别人......你不必担心失了形象。” 逼仄狭窄的甬道之中,她臃肿的身躯猝然贴近,师云琢微退,挺拔的背冷不丁撞上铜架。 架骨轻震,连带着上面堆砌悬挂的腰牌也彼此碰撞,发出缭乱的杂音,将师云琢的动作沾上了些许“慌不择路”的意味。 “师兄!”秦云盏冲口而出。 他声线清亮,音调又高,在清寂的藏室之中仿若春雷,叫耿三娘狠狠吓了一跳。 “谁!谁在这里!”她好事被破,恼羞成怒的尖叫道:“谁敢擅闯寿云学宫!” 师云琢的瞳孔微移,观澜金光轻闪,捕捉到了秦云盏的身影,少年一路小跑至他身侧,像是生怕他这个人没了似的,死死的抓了他的袍袖,扭头冲着耿三娘龇牙。 他一张阴阳脸不作任何表情时已是骇人,这会儿生气就更显得狰狞,耿三娘被吓得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 那中年女修缓了好一阵子,想起了这几日听说的八卦,登时不怕了,阴阳怪气道:“喔!你是那个丑八怪!” “旁人说我丑也就算了,你也配?”秦云盏道:“拿块镜子照照吧!咱俩大哥莫说二哥!” 耿三娘:“你!” 她当即望向师云琢,冷冽道:“师仙君,这该不会就是你口中新入门的徒弟吧!” 秦云盏听见他师兄微不可闻的吐出一口气。 完了,看来是搞砸了。 可也只能砸了。 秦云盏自嘲。 耿三娘还在孜孜不倦的咒骂他。 “我早听说了你的事迹,缺管少教,不知礼数,尊卑颠倒!你这样的乡野贱种,怎么配进扶玉仙盟!” 秦云盏心想,你们颠来倒去就这些话,不累么?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耿三娘说累了,睨了眼师云琢:“师仙君,你师弟资质拙劣,这事儿难办了,你若无表示,我恐怕派不出这腰牌。” 事不关师云琢,秦云盏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耿三娘居然还敢打他师兄的注意,秦云盏冷笑一声,“不派就不派!个破腰牌还给你派出优越感了是不是!” “放肆!”耿三娘厉声喝道:“腰牌乃是身份象征,没有腰牌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到哪儿都不会有人认可你是仙门之徒!” “什么时候我的身份需由一块破腰牌定义了?”秦云盏嗤笑道:“只要我师尊认可,师兄认可,那我就箫下隐的人!旁人认不认可,关我屁事!” “你!”耿三娘被他堵得语塞,而后骂道:“你这是忤逆!不知耻!” “合着你体罚下属骚扰外男就是知廉耻了呗!”秦云盏忽而压低了声音道:“师兄,这腰牌不要也罢,你实在不必为了我那样......” 耿三娘被秦云盏气的呼吸不畅,老脸涨红,她意识到要对秦云盏这城墙般厚的脸皮造成伤害不大可能,可师云琢是个端方君子,脸皮薄,还有机会攻陷。 “师仙君,你这师弟是叫我大开了眼界。”她冷冷道:“他不知轻重也便罢了,你久在扶玉仙盟,应当知晓扶玉仙盟素来以规矩方圆御下——” “今日闹成这样,实非云琢所愿。”师云琢缓缓开口,截断了她的话语,貌似彬彬有礼,“那不如就算了。” 耿三娘没料到会是这种展开,结巴道:“算,算了?!” 放弃的这般干脆利落,好像之前跟自己虚与委蛇半天,忍辱负重的是另外一个人。 师云琢反握住秦云盏的手臂,走得头也不回,留耿三娘在后面追也不是,留也不是,兀自呆滞道:“就这么走了?师仙君!师仙君你也不必这么歉疚!还有商量的余地啊——” 她的声音在藏室里荡出层层叠叠的回响,悉数被抛诸于后,秦云盏被师云琢拉着一路疾行。 一个在生气,一个在理亏,师兄弟二人全程无话,直到回了箫下隐,秦云盏才憋不住的开口道:“师兄,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师云琢于石凳边坐下,心平气和。 “让你为了我......受委屈。”秦云盏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心里的愧疚如排山倒海,压着他整个咽喉鼻腔都发酸,“......还搞砸了。” 他低着头,猛吸鼻子的可怜样叫师云琢怔了怔。 明明不久之前还张牙舞爪的护主,像个毛茸茸的小型犬;这会儿又这么难过沮丧,好像受委屈的人是他。 傻傻的,又软软的。 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想要去摸摸他脑袋的欲望。 “不对。”师云琢说。 “不对?”秦云盏一愣,顶着个红彤彤的鼻子抬头,“什么不对?” “腰牌的事,没搞砸。”师云琢将一件物事拍在石桌上。 秦云盏伸头一瞧,那居然是一块抛光瓦亮的属于新入门弟子的空腰牌! “咦!”他大吃一惊,都忘了哭唧唧,“你什么时候——” 师云琢挑了挑眉。 秦云盏的脑海里骤然间闪过师云琢被耿三娘欺的撞在架子上的模样。 好歹是洞虚境的师仙君,怎么就能跟个被霸凌的小媳妇儿一样?好家伙,现在想来撞得可真是刻意啊! “你故意的!”秦云盏指着他道。 “不算吧。”师云琢说:“只是提前定了一下位,带她过去而已。” “那么多架子那么多腰牌,你如何定的位?”秦云盏吃惊道。 “我有观澜。”师云琢抬手点了点。 秦云盏感觉连带着自己的感情也被欺骗了,颤巍巍道:“师兄,亏我还觉得你君子端方!不告而拿视为——” 师云琢横了他一眼。 秦云盏被冻的一个机灵,当即闭嘴。 “这是你应得的,我早猜到她不会爽快给,只是略施手段。”师云琢面无表情道。 “所以你其实可以全身而退,这骂架是我自己招来的咯。”秦云盏越想越离谱,觉得自己活活一个大怨种:“我白惹一身骚!” “正解。”师云琢抬手捋顺颊边长发,“还有呢?” 秦云盏:“啥?我还有别的错儿?” “我让你原地待命,你干嘛去了?”师云琢道。 秦云盏:“我去......乐于助人了呀?” 师云琢冷笑一声:“仅仅是乐于助人?” 秦云盏:“我——” 哦,他好像还说了点儿什么。 观澜这么牛逼,怕是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的透透的。 “哦,我还夸了人家女孩子一句好看。”他支支吾吾道。 师云琢拍案而起。 “轻浮!” 秦云盏:“???唉我就顺嘴一说嘛!师兄!这是社交!社交而已!不必这么生气吧!!” 他追过去,被师云琢狠狠喂了一记闭门羹。 “砰” 秦云盏捂着鼻子坐回石桌边。 美人师兄美则美矣,绝对不可亵玩,后果会非常严重。 他唉声叹气,觉得自己以后日子不见得好过,叹着叹着困了,趴在桌边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耳畔有翠鸟清啼,鼻尖有冷香萦绕。 - 再醒来时,秦云盏发现自己的身上盖了一件披风。 师云琢的房门虚掩着,人似乎出去了。 屋前廊下的琉璃灯盏上却悬着一块儿腰牌。 秦云盏抱着披风走过去。 清风徐徐,腰牌随着灯盏轻晃,碰撞如风铃。绳结是活的,轻而易举能拆下。 与开蒙大典上那群人得到的腰牌不同,这块腰牌上的字非是连脉枝的笔统一印刷篆刻,而像是某人亲手所写。 小楷笔锋隽秀,又有铁画银钩的遒劲,入木三分。 箫下隐秦云盏 第7章 这人是谁不消说。 刀子嘴,豆腐心。 秦云盏轻扯唇角,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将腰牌抵在心口握紧。 这时他听一人笑道:“一块腰牌就让你感动成这样,怪可怜的。” 说话的正是一日未见的黎真。 鸣鼎剑宗的人出场都是这般趾高气昂,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优越感,秦云盏只当没听见他话里话外的嘲弄,懒懒的将腰牌往腰间一扣,“我师兄师尊都不在,黎教习有何贵干?” “我不找他们。”黎真说。 “那就是来找我的了。”秦云盏轻轻一笑:“黎教习应该挺惊讶我居然能在扶玉仙盟找到不错的容身之处,对吧?” 他一点儿也不颓废,让黎真略感挫败。 “你还真当自己进了个金窝窝。”黎真冷笑一声。 “我师兄可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修真奇才。”秦云盏竖起大拇指,比自己飞升了还骄傲,“十八岁洞虚!试问谁还有这本事!” 黎真:“区区洞虚!” 秦云盏:“?” 你有事儿吗? 师云琢自己说“区区洞虚”是自谦,你说他“区区洞虚”是几个意思? “敢问你特么是个什么境界?”秦云盏开始磨牙。 “我?我是什么境界不重要。”黎真一梗脖子,大言不惭,“师云琢十四岁结金丹,十六岁化元婴,十八岁就入了洞虚境界,至今已过近十年,他却还是洞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秦云盏目光微凝,语气森然。 “意味着他这辈子也就是洞虚了。”黎真言之凿凿,“他犯了修真路上最大的忌讳,为天不容,自然不能更上一层楼。” 这话多少有故弄玄虚之嫌。 书中未曾提及过这些,秦云盏心底存疑,他很想问,但心知此时问了便是中了黎真的圈套。 秦云盏翻了个白眼。 “那又怎么样?你个死开光!” 黎真:“??!” 他一时不及细想秦云盏如何知道自己的修为境界,脸色涨红,“你懂什么!我等修仙上无封顶,那是前途无量,迟早有一天会超过他!” 秦云盏:“哦是吗?你个死开光。” 黎真的脑仁子滚烫,差点气的记不住柳吟川对他的叮嘱。 “你不信是吧?那我再告诉你,你引以为豪的师尊苏九重他都干过什么好事——” 秦云盏突然捂住耳朵,“我不听!” 黎真:“???”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秦云盏说:“死开光少在这儿搬弄是非!” 黎真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他勃然大怒,“你是没有别的词可以说了吗!”顿了顿他咆哮,“你以为你舍弃的是谁递来的橄榄枝!我告诉你秦云盏,你若聪明些,现在就原地磕九个响头,诚信忏悔你那不识泰山的罪过,鸣鼎剑宗没准还会为你留个一席半席,可你若执意作死,迟早跟苏九重还有师云琢他们一样!跌入尘泥受人耻笑——” 秦云盏:“开光开光开光死开光!” 黎真炸了,骂了句娘反手拔剑,“你笑我开光,那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秦云盏站着未动,瞳孔中映出茂盛竹林,风卷叶旋,黎真拔剑的瞬间一道更为璀璨的剑芒亮起,从黎真的虎口处穿过! 黎真“啊”的一声惨叫,捂着拔剑的手原地跳脚,有血从五指缝里渗出,剑则“铛”的又沉入鞘内。 剑芒落地,剑意如虹,余势荡开周围草叶碎石,于秦云盏和黎真之间横划出一条清晰明了的楚河汉界,它深深插入地面,却没有剑形,只青竹一截尔尔。 黎真呆了呆,雪色的发带和袍袖飞入眼帘。 师云琢同他擦肩而过。 男人俊秀斯文,若芝兰玉树,未出一言,却让黎真头上的汗越出越多。 秦云盏此刻的心情像是点燃了一支二踢脚,分分钟上天。 他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该用什么词羞辱黎真才比较爽,反复斟酌深思熟虑,最后还是决定大繁至简! 于是他直往师云琢跟前凑,像只疯狂摇尾巴的小狗,“师兄师兄!这个死开光刚才说了好多你和师尊的坏话!” “开光”俩字快给黎真整出心理阴影了。 师云琢确实是一朝从当世传奇沦落成了扶玉十三宗的笑柄。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只敢在背后编排议论,无人敢真正的舞到正主眼前来,因为师云琢的修为境界不管停滞几许,也依旧超出他们普通人的几倍甚至几十倍,吊打他们当中绝大部分的存在完全没有问题。 “迟早有一天会超过师云琢”是他们私下排宣的统一口径,能不能践行成功这些都不重要,口嗨罢了。 黎真胆战心惊的觑着师云琢的反应。 “鸣鼎剑宗很缺人吗?竟劳黎教习亲自来撬墙角?”师云琢平静道。 黎真强作镇定,“师贤侄切莫多想,我来不过是想给秦小兄弟一个充分的选择机会,毕竟我们少宗主与秦小兄弟交情匪浅,不想看他因为一时冲动走上歧路。” 你才歧路,你全家都歧!秦云盏在心里愤怒的叫唤着,缩在师云琢背后抻着脖子观察他的反应。 “原来是这样,你还和他们的少宗主有交情。”师云琢点点头,反手把他揪了出来,“那选吧。” 秦云盏:“???选啥?” 片刻后他理解了师云琢的意思,连连摆手,“不是,师兄,我跟柳乘风不熟啊!” 黎真瞪圆了眼睛,“不熟?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才开玩笑,他是天之骄子我是乡下土鳖!我俩萍水相逢,能有什么交情?非要说有点啥,那就只是阶级矛盾了!”秦云盏长口就来,遂一把握住师云琢的手,搁胸前捂着,情真意切道:“师兄,你信我,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敬你爱你之心永不变!” 黎真:“......我有点想吐。” 师云琢却破天荒的没什么反应,也没把自己的手从秦云盏那儿抽回来。 “黎真,你可有大碍?”他居然关心起黎真来了。 黎真:“啊?” 男人狭长的眼微眯,浅棕色的瞳孔剔透玲珑,像是蓄不住光一般,渺远,柔和,关心黎真的情绪也就十分真挚,“我方才站的远,看不太清楚,还以为是野兽袭击,冲动出手可曾重伤了你?” 站的远就看不清楚了? 秦云盏愣了愣,而后感慨,正经人找的借口,果真是潦草。 修真之人谁不是耳聪目明,出剑精准必达?黎真会信才怪吧。 黎真的嘴角一抽一抽。 疼是真的很疼。 但是非要说是多么重的伤,那倒也不算。 修真习武之人要是为这点伤小题大做,也挺丢脸的。 况且师云琢的眼睛......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好时一尺之外男女不分,三尺之外人畜不分,坏时连光都不得见,维持正常生活全靠那名为“观澜”的法器通灵加持。 观澜如今也不在他脸上。 黎真不欲与一个瞎子较劲,显得自己很没风度,咳嗽了一声道:“还好,伤的不重。” “我想也是。”师云琢莞尔:“毕竟,我不过区区洞虚。” 黎真:“......” 够了,别再说那四个字了! 第8章 黎真走了,走的时候甚至忘了御剑。 秦云盏虽感诧异,却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多些师兄庇护之恩!”他松开抱着师云琢的手,抱拳道。 “我并非袒护于你,怪只怪他上门造次。”师云琢神色淡淡,兀自转了个身。 秦云盏像个小尾巴似的追在他身后。 “这个黎真,就是因为我当众拒绝了柳吟川的邀约才记恨于我,活活一条柳吟川的走狗!”他喋喋不休道:“他嘴上说要让我后悔,其实巴不得我回心转意!可我也要脸面的好不好!当初觉得我什么都不是,弃我若敝履,现在想让我回去少说也得三跪九叩吧!还想让我磕响头?嘿!我又不贱!我就赖在箫下隐居哪儿也不去了!” 师云琢一语不发。 秦云盏说:“师兄不愧是师兄,刚才那一剑令我大开眼界!” “我不曾拔剑。”师云琢淡淡道。 “但胜似拔剑!”秦云盏激动的握拳:“师兄,我想学这个!” 师云琢不答。 秦云盏缠他有点儿缠习惯了:“师兄你就教教我呗~~~” 两人步伐交错,师云琢无意中被绊了一下,身形趔趄,秦云盏忙伸手去挽,“师兄小心!” 堪堪站定,师云琢怔了怔,脸上的血色浮起又褪去,他垂眼看着地面,“我方才踩着什么了?” “是我的脚啦!”秦云盏吸着气玩笑道:“师兄你就算不肯教我,也不用故意踩我脚吧!” 师云琢没吭声。 他的眸光像是分散在光与空气中的尘埃,无处不在,却又虚晃的仿佛不存在。 秦云盏注视着这张清俊无暇的脸,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举起手试探性的在师云琢的眼前挥了两下。 师云琢眯了眯眼,眸光依旧涣散,全然没有跟着他手部的动作挪移的意思。 秦云盏的心一阵猛然下坠,涩然开口,“师兄,你眼睛——” “我方才好像已经说过我眼神不好使了吧?”师云琢道:“你没听见?” “啊?我,我以为那是——”秦云盏张口结舌。 他脑袋“嗡”了一阵,像是被巨石砸中,喉咙处泛上一阵阵酸苦懊悔的滋味。 “不是借口。”师云琢点破了他心底的疑惑,同时挣脱了他搀扶的手,“是事实。” 男人缓步前行,语调如古井无波:“不仅我盲是事实,黎真与你说的以及外面传的那些,也都是事实。” 秦云盏:“啊?我其实也没听到什么——”他依稀觉得这话题不该继续下去,试图岔开,“我对师尊心向往之!不如还是带我去见见师尊吧!” “非我不想带你觐见师尊,只是我也已经两月有余不曾见到他。”师云琢道:“现在想来,黎真说的也不无道理,你与柳乘风交好,不该因为一时之气选错了路,想要问鼎仙道,鸣鼎剑宗的确更加合适。”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在了秦云盏前面,最后的背影清瘦缥缈,像一只随时会振翅离去的白鸟,“秦云盏,客套的话不多说,你若后悔了把腰牌还给我即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 这次,师云琢没有把门甩到秦云盏脸上。 但秦云盏却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一丝“决绝”的意味。 比之前他任何一次生气、责备都要来的疏离冷漠。 秦云盏用力抱住自己的头。 来之前,他信誓旦旦的对师云琢说“师兄,我其实仰慕你已久”,可到头来连人家有眼疾都不知道。 来之后,他又大肆宣扬鸣鼎剑宗对自己有多么的求而不得,仿佛拜入箫下隐居只是他用来与鸣鼎剑宗谈判的筹码。 至于柳乘风......不提了,师云琢定是知晓了他们曾经义结金兰的事实。 综上所述,他像个感情骗子,把单纯的师云琢骗的团团转。 扪心自问,他入箫下隐这么些天,师云琢待他不可谓不是掏心掏肺,体贴入微。 这换谁谁能不生气!? 秦云盏内疚懊悔的快要发疯。 他不明白为什么原文中从未提过师云琢有眼疾,更没说过箫下隐居曾经历濒临散伙的危机。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但所有的问题堆砌在一起都比不过一件事。 他伤了师云琢的心。 这个认知让秦云盏掏心挖肝的难受,遂在湘妃林里暴走。 他师兄一看就是那种很难哄的人啊! 分分钟把他逐出师门。 虽说他犯的这些过错被逐出师门也是活该,可他不想就这么离开师云琢。 脚下忽然踩着一片红枫。 湘妃林方圆百里种的都是湘妃竹,偶有一些矮灌木长在里头,掉下来的叶子也都是青棕色的,这片红枫落在其中分外显眼。 秦云盏好奇心重,弯腰捡起,发现这是一张红枫笺。 是谁无意间落下的吗? 刚才谁来过来着? 秦云盏想了想,黎真。 唔,那就没必要拾金不昧了。 他将红枫笺翻了个面儿,见上面以簪花小楷写了几行字。 “八月初三,桂宫庙会,敬候君来。” 桂宫是招摇山附近的木犀镇的别称,桂宫庙会指的是木犀镇一年一度的集会盛典。 秦云盏一拍脑袋福至心灵。 庙会上好吃好玩儿的东西肯定特别多,他去弄上一两件回来赠与师云琢,再三跪九叩真诚道歉。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的美人师兄兴许能回心转意呢! 哄女朋友差不多也就是这几个步骤吧! 虽然他没有女朋友。 秦云盏立刻滚回师云琢的房门前,扒着房门哼哼唧唧: “师兄兄!!我下山一趟!!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捎给你啊!!不要你钱的那种!!” 他舔着个脸嗷嗷叫唤了半天,如石沉大海。 虽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秦云盏仍然有心理落差。 “师兄兄!!你不说话我就随便整活了!我买什么你就吃什么,我带什么你就收什么!”他嘀嘀咕咕:“反正是花我的钱。” 听得一人笑道:“哦?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秦云盏一愣,循声看去,他们客舍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红衣女子,那女子看起来稍年长,个头甚高,朱唇琼鼻,桃花美目,生的是勾魂夺魄。秦云盏一时未反应过来,那红衣女子已飞身而下,一步至他跟前,单手挑起了他的下颌。 这待遇前所未有,要知道自他穿书至今,这张脸不叫人退避三舍也叫人畏而远之,秦云盏一时有点儿懵,听对方感叹道:“好一张俊俏的小脸!” 秦云盏:“......” 他憋了半天,“你瞎啦?” “我又不是不带观澜的师云琢。”对方道。 秦云盏:“......” “世人看皮相,我却看骨相,骨相乃是凌驾于皮相之上万倍的存在,俗语有云,美人在骨不在皮!” 对方的声音比寻常妙龄女子要低沉些,悦耳磁性。 秦云盏没明白:“所以呢?” 红衣女子道:“我叫凤香,凤凰的凤,香气扑鼻的香。” 秦云盏:“......好名字。” “你叫秦云盏对吧?”凤香说。 秦云盏:“合着你是慕名而来?” “确实,你这张阴阳脸居然能把七星六兽台上的六只辟邪都吓昏过去,整个扶玉仙盟都传遍了!”凤香兴高采烈道。 不知道他有什么好高兴的,总之秦云盏很震惊,“那六只辟邪昏过去关我什么事!明明是因为——” 顿了顿,他意识到那天晚上也没别人在场,闷声道:“算了,说了也没人信,他们肯定只信他们自己愿意相信的,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你知道就好。”凤香说:“所以别太在意人家的看法。” “那你今天来就是为了专程围观我这张脸咯?”秦云盏没好气道。 “听说你要去桂宫庙会?正好我也想去,不如结伴吧?”凤香说。 “结伴就结伴,跟我的脸有什么关系?”秦云盏道。 “我这么美,带的伴儿不能丑。”凤香严肃道。 秦云盏:“......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你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我呢,精通梳妆饰容。”凤香热切道:“你把脸借我练练手,我保准把你脸上这胎记遮的严严实实的,让你这俊俏小郎君返璞归真!” 秦云盏:“练......手?” 凤香顿了两秒,自信挽尊,“是......迷恋的恋。” 秦云盏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不了不了,我一个大男人涂脂抹粉的像什么样子!”他连连摆手。 凤香闻言冷笑道:“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形象都不打理,那才叫丢人呢!” “我有内在!内在你懂吗!”秦云盏据理力争。 “外在那么丑,谁看你内在啊!”凤香说。 秦云盏:“......” “不信是吧?”凤香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拖着他就往传送阵走,“咱们就这样去桂宫庙会,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看脸的世界!” 第9章 秦云盏没想到这凤香看起来娇滴滴的,手劲儿还挺大,拽着他三头牛都拉不回来。 既来之则安之,他索性也就不纠结了。 “你跟我师兄很熟吗?”他一面被凤香拉着在传送点之间穿来穿去,一面好奇的问道。 “熟啊。”凤香道:“我认识他好多年了。” “那你一定知道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咯?”秦云盏道。 “这种秘辛你最好直接去问他吧,外人不可言传。”凤香说。 秦云盏道:“那你之前惹过他生气么?” “惹他生气?开玩笑,他那个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生气吧!”凤香说:“他就是个大受气包!长得很好看的那种!” “那......惹他生气之后要怎么办?”秦云盏小心翼翼道。 “道歉啊!然后该干嘛干嘛。”凤香说。 “可我今天在他房门口嗷嗷半天了耶!他都没有理我。”秦云盏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在睡觉。”凤香说。 “他都洞虚境了,竟然还要睡觉?”秦云盏大吃一惊。 “你都这么大人了,居然还需要吃饭?”凤香瞥他。 秦云盏:“......” “你是他师弟,应该知道‘观澜’那个法器吧?”凤香说。 “知道,像个西洋镜。” “那两只鸟原本可是吃人的。”凤香意味深长道:“被驯服后可供差遣,但须以主人的灵力为食,若是修为浅薄之人,喂不饱这两只鸟,要么反噬其主,要么回归原始状态继续吃人,所以驱动观澜本身就是一件相当耗费心神精力的事情。” “可他今天没有带观澜。”秦云盏回忆道。 “想来是把观澜派出去找你那不靠谱的师尊了吧,我听有风声说,扶玉仙盟不日会派遣长老阁对十三大宗门进行检阅,这种状况下你师尊若还缺席,那箫下隐铁定要解散。”凤香说:“而且师云琢人还不能长时间离开箫下隐,毕竟其他十二宗门都如狼似虎的盯着这块宝地,巴不得他们师徒俩早日被遣散了好吞之并之呢!” 秦云盏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师云琢、苏九重以及整个箫下隐在扶玉仙盟的地位,似乎都和原文中提及的......不太一样。 可具体哪里不一样,秦云盏又说不上来。 他想一切可能还是得先找到师尊苏九重才能有所披露。 凤香熟门熟路的领着秦云盏去到山脚下的驿站。 驿站长和驿卒看到秦云盏时一个个表情都宛如见了鬼,没有一个驿卒肯替他们驾车,凤香本想加点钱雇人,被秦云盏咬牙切齿的按住。 “凭什么加钱!不准加!惯的他们以貌取人!大不了咱们骑马,不坐马车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骑马耶,从这里骑到木犀镇,你屁股能被颠成至少四瓣。”凤香娇滴滴的埋怨说。 “那也不准加钱!这是对我的羞辱!”秦云盏骂骂咧咧。 两人最终还是整了两匹马自己骑着去往木犀镇。 抵达木犀镇时,秦云盏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腰部以下的结构,他颤巍巍的下了马,见凤香神清气爽的已经把马拴好了。 红裙女郎长发垂腰,走起路来也婀娜多姿,给秦云盏看呆了,“你怎么这么——” “这么行动自如?”凤香笑眯眯道,她红袖一扬,抛来一件物事,秦云盏双手接住,发现是一枚乳白色的药丸。 “吃吧,活血化瘀用的。”凤香道:“吃完腿脚灵便些,陪我逛市也能麻利点儿。” 秦云盏翻了个白眼儿,架不住实在是腰疼腿麻,遂一口将丸子吞了。没想到这丸子还挺好嚼,有股淡淡的牛乳味儿,秦云盏“吧唧”了两下意犹未尽,腰酸背痛也悉数缓解。 “好吃吧?”凤香挑眉说。 “勉强能下咽!”秦云盏嘴硬道。 “言不由衷。”凤香嗤笑了一声,亲亲热热挽着他进城。 不料秦云盏前脚进城,后脚热闹的街市就炸了。 “有鬼!!有鬼啊!!” 秦云盏被凤香按着头提溜进一条小巷里,惊魂未定:“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浮躁!” “你还是带上这个吧。”凤香一点儿也不惊讶:“不然你就是只小过街老鼠。” 秦云盏抬头,发现凤香不知从哪里捡了个没人要的牛头面具递过来。 那牛头面具做的青面獠牙,猎奇的不行,秦云盏嫌弃道:“这也太丑了!” “能让你在街上走,丑就丑点咯!” “你确定戴着这个能在街上走?”秦云盏忧心忡忡道:“我觉得这木犀镇的人都挺胆小的,我没戴面具他们都吓成这样,我戴这个他们还不把我乱棍打死啊?” “你对自己还真是自信啊!”凤香皮笑肉不笑道:“那,打个赌?” - 街上人声鼎沸,车马喧嚣。 五花八门的摊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杂耍的卖艺人朝天吹出一条条火龙,引的路人们抚掌大呼,热闹非凡。 秦云盏面无表情的穿过拥挤的人群。 诚如凤香所说,带上这个牛头面具之后,他就仿佛得到了什么增益BUFF,在木犀镇的街头畅通无阻。 这个认知让秦云盏丧的不行。 “很难想象。”他在一处面店门口坐下,仿佛须臾间老了十岁,忧郁的眺望远方,“我长得居然比这个面具还要吓人。” “看开点儿,至少你还有我,再烂的脸到我手里也能起死回生!”凤香倒是很愉快,他沿路买了各种胭脂水粉钗环珠饰,乾坤袋都要装不下了。 “我谢谢你啊。”秦云盏往桌上一趴,“生而为人真的很抱歉喔。” “别这样。”凤香豪气抬手,叫了两大碗油泼面又点了三斤熟牛肉配一坛烧刀子,“吃好喝好,姐带你去对面找乐子!” “对面?”秦云盏一愣。 他朝门外看去,酒旗招子迎风飞舞,一块齐阔的匾额高挂,在阳光下金灿灿的阔气,上面有丹朱色的几个大字“莺艳楼”。 秦云盏呆滞了两秒,将脸扭回来。 “这名字看着好像不太正经啊!” “正经地方会有乐子吗?你真逗。”凤香的笑容美艳中带了一丝揶揄。 秦云盏:“.....我看你也不太正经!” “你长这么大该不会没去过勾栏院吧?”说话间凤香已经喝了两碗酒,开始大刀阔斧的吸溜沾满了辣子的扯面。 “你为什么能把......那什么!说的像吃饭睡觉一样日常!”秦云盏捶了一下桌案:“你猜我师兄要是知道你带着我逛窑子,是会打死你还是打死我啊?” “那就别让他知道咯,我可听说莺艳楼里那花魁跳胡旋舞是一绝。”凤香振振有词:“所以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秦云盏坚定道:“我不能做对不起我师兄的事!” “你怎么就对不起他了?”凤香说。 “我师兄是正人君子!我背着他逛窑子!你让他脸面往哪儿搁!”秦云盏道。 “师云琢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养出了个小古板。”凤香冷笑了一声:“不行,你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我不去!”秦云盏的头意外的铁了起来,把碗一丢起身要走。 凤香轻轻“啧”了一声,“那你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秦云盏的身形一滞。 “我的牛乳断肠散四个时辰发作,届时我不给你解药,你便会肠穿肚烂。”凤香端着酒碗轻晃,怡然道。 秦云盏:“???”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说的是先前给自己吃的那“活血化瘀”的药丸。 “你——!”他大吃一惊,颤巍巍伸手指着凤香。 “我最毒妇人心是吧?”红衣女子一手托腮,笑吟吟道:“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陪我逛街,吃喝玩乐,钱不用你出,到点我就给你解药放你走,你不亏啊。反倒是你现在走了,死在半路上,让师云琢平白无故没了个师弟,这才是最对不住他的。” 秦云盏:“......” 他默了两秒,彻底败了,拎着腿坐回桌子对面。 “你赢了。”他把筷子往桌上狠狠一跺,开始猛叉牛肉,“我吃穷你!” 凤香巧笑嫣然,“吃,使劲吃,我就喜欢你这样生龙活虎的小郎君。”顿了顿,他补充道:“能吃能干。” 秦云盏一口水差点儿没给自己呛死。 - 酒足饭饱,秦云盏硬着头皮被凤香挽着往莺艳楼走。 门口有两个美娇娘拼了命的挥帕子,香喷喷的胭脂水粉味儿铺天盖地,秦云盏迈了两步还没到门坎儿,就整个人打桩似的钉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了?”凤香侧目看他。 “我......尿急。”秦云盏声音发虚。 “你这个理由很不高级耶。”凤香面无表情道。 秦云盏夹腿:“你信我,你信我啊!” 凤香翻了个白眼,大概是怕有万分之一的概率秦云盏真的被尿憋死,还是松了手,秦云盏一溜烟窜到了莺艳楼旁边的巷子里,背贴石墙一阵大喘气。 他喘了一会儿,觉得脸上湿湿的,下意识的抬头。 高处有个开着的小轩窗,窗内趴着个少女,正嘤嘤痛哭,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窗棱镀金镂花,是属于莺艳楼的奢华瑰丽,少女却布襟素钗,不施粉黛,秦云盏的脑子几乎不用转就懂了,四个大字跃然而出。 ——逼良为娼! 哇,这怎么能坐视不管! 秦云盏壮志豪情盈于胸,路见不平一声吼。 “姑娘!你莫怕!有我在!!” 少女被他吼的一懵,垂首,就看到一张青苗獠牙的牛头面具,对着她是手舞足蹈连唬带喝。 “连牛头马面都来找我了。”她哑了半晌,瑟瑟自语:“果真是我生路已绝......” 下一秒,少女就从大开的窗户里奋不顾身纵然一跃! 秦云盏:“卧槽啊!!” 第10章 秦云盏一去未回,久久不回。 凤香猜到他尿遁,却没想到他会尿这么久。 “孩子肾不好吗?”他心里不免有些嘀咕。 他顺着秦云盏去的方向走,直进了莺艳楼侧面的小巷,还没进去就听见“砰”一声。 ——像是什么重物落地了。 凤香循声摸去,就看见窄巷内鸭子坐着一个满脸泪痕的懵逼少女,凤香的目光顺势下移,在少女屁股底下看到一个几乎被压扁的牛头人。 牛头人还一抽一抽的。 凤香简直没眼看。 他上前去把少女扶起来,又把秦云盏乌龟似的翻了个个儿,没好气道:“你说你图啥?” “行侠......仗义。”秦云盏一幅要断气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少女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连声道:“我以为,我以为你是妖怪......” 牛头人一骨碌坐直了,定定的瞧着她,怪委屈的。少女这才发现,牛头人面具虽狰狞,但后方的一双眼睛如星子般漂亮,又大又圆。 “你叫什么名字?”牛头人道。 他的声音亦是清朗如泉,大抵是个蓬勃少年没错了,少女心里的怯惧消了大半,“我叫阿鸢。” “你跳楼做什么?”凤香道。 提起这个,少女条件反射的瑟缩,仰头回望窗户,好在没看到什么人,她暂时松了口气,悲愤道:“我不想待在这儿!我是被卖进来的!” “被谁卖进来的?人贩子吗?”秦云盏道。 阿鸢摇头,“被我后娘。” “你后娘怎这般恶毒?”秦云盏大吃一惊。 “我父亲在外走商,意外被盗匪所杀,我后娘得知此消息便将家中钱财悉数敛走,她生怕我会跟她抢,所以那天在我餐食中下药,我醒来人就在莺艳楼了!”阿鸢说着说着又要哭了,“莺艳楼里的那些家奴都好厉害,我逃了好几次还没走出木犀镇呢就被抓到了,然后他们就打我......” “看到了没有,这你还去逛勾栏院。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秦云盏看向凤香,沉痛道。 凤香:“去你的。” “不过你当然不能在路上大摇大摆的走啊!你得抄小路,边走边躲,这叫反侦察!”秦云盏对阿鸢道。 “我躲了呀!我又不傻!”阿鸢委屈扒拉的红了鼻头,“糖水店,棺材铺,猪圈,马槽,我都试过了,每次都被找到,我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秦云盏张了张嘴,没话说了,扭头:“这我也不明白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凤香说:“显然,他们当中有人会点追踪的法术。 “法术!?”秦云盏与阿鸢异口同声。 “......” 凤香费解的指了指阿鸢,又指了指秦云盏,“她这么大反应我能理解,你这么大反应是几个意思?你是学这个的耶?” 秦云盏:“啊我......这不是重点啦!” 凤香翻了个白眼儿,对阿鸢道:“你身上可有多出什么印记?” “有!”阿鸢立马捋起袖子,她的上臂有一块如意形状的刺青,“我醒来时身上就有了!每次逃跑,这个刺青都会特别疼!” 凤香端详了一下她的刺青。 “你说你躲过远远近近很多地方,那我是不是能理解为你好几次差点儿就逃出木犀镇了?” “嗯!”阿鸢用力点头,“躲猪圈那次木犀镇的出城处离我就是半条街的距离,一直到天黑都没人追过来,我真以为我逃掉了,没想到我刚探头,又被抓到了。” “听你的描述,这种追踪术的品阶应该不高,不然也不能让你有机可乘,又躲猪圈又躲棺材铺的,可能还有距离限制,所以越远的地方他们找来的就越慢,”凤香说。 “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她跑的足够远,追踪术就会失效。”秦云盏道。 凤香垂眼看他,眼底含了几分笑,“聪明时还挺聪明。” “那给她足够的时间出城,去驿站弄匹快马一骑绝尘岂不美哉!”秦云盏道。 “可是......我怕我来不及。”阿鸢小声说:“他们每半个时辰就会来房间里巡逻,发现人少了就会立刻派人去找,他们的人手特别多,还都带着棍棒,路上也没人敢拦,所以我最远......也就跑到过靠近出城口的猪圈。” “这就很难办了——”秦云盏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这好办啊!”凤香冷不丁的拍了一巴掌,给秦云盏吓得一跳。 “你有办法了吗姐姐?”阿鸢喜极而泣,充满了期待。 凤香微微一笑:“只要找人代替你在房间里待着,他们发现不了你出走,就能给你争取足够的时间。” “哇,真是个好办法!”秦云盏无语了:“你上哪儿找人替他?大街上再抓一个?” “不行不行,不能让别的姑娘进火坑。”阿鸢拼命摇头。 “我拜托你们两个灵光一点。”凤香心累:“我们完全可以找一个神通广大的,不会被莺艳楼轻易限制住的人,反正就是拖延时间,装完就跑嘛!” “这倒是可行。”秦云盏思忖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你自己吗?” 凤香秒变娇羞,“那必然不能是我,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万一真的被放倒了,岂不是清白不保?” “那还能是谁?”秦云盏道。 “你咯。”凤香道。 秦云盏:“????” 阿鸢:“????” “怎么回事你们俩?都石化啦?”凤香道。 “我是男的!”秦云盏颤抖道。 “对呀他是男的!”阿鸢抖的比他还厉害,“而且我逃太多次了那些家奴认得我的脸......” “妹妹,相信姐姐,没有什么问题是一个仿妆不能解决的。”凤香笑的两眼放光:“仿妆是一门技术!是一种创作!” “我听懂了。”秦云盏心如死灰,“......合着你还是没放弃我这张脸!” “我明明是在给你行侠仗义的机会啊小云盏!”凤香眉飞色舞道。 听到“行侠仗义”四个字,秦云盏就妥协了。 他龇牙咧嘴了半天,暴躁的挥手,“行吧行吧行吧,就这么定了,谁让我是这里唯一的男子汉呢!” “那云盏哥哥......你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会怎么样?”阿鸢担心道。 “左不过就是乱棍打死嘛!”凤香道:“放心,整理遗容我也很在行!” “去去去去!”秦云盏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他转头对阿鸢道:“我是扶玉仙盟箫下隐居的弟子,是很牛逼的小真人,对付几个家奴那不在话下,你就放心吧!”顿了顿,他道:“那你如果逃了,是要去找你的后娘报仇吗?” “不。”阿鸢说:“我才不会浪费时间去找那个女人,我要先去找我爹,我不信他死了。” “好,那就好。”秦云盏笑了一声,视死如归的把脸转向凤香,“来吧,来创我吧!” “你先把面具摘了呀。”凤香说。 秦云盏的手指够着面具下缘,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一旁的阿鸢道:“你把脸别过去把,我要摘面具了,回头吓着你。” “没事你摘吧,我不怕的。”阿鸢说:“我要连恩人的美丑都介怀,还算是人吗?云盏哥哥,我要看清楚你的样子,记住你的样子。” “小丫头年纪不大,道理倒是很通透。”凤香赞赏道,他伸手替秦云盏卸了面具。 阴阳脸的少年扁了扁嘴,满脸不情不愿。 阿鸢在一旁微微瞪大了眼,眼底却没有半分厌恶和畏惧,反而像是星泽散落,熠熠的发着光。 凤香从乾坤袋里掏出了各式各样奇怪的盒子饼子刷子,神情专注非常,如作画般,时不时伸手去掰秦云盏的下巴颏。 胭脂水粉的香气在小巷中逸散,不知过了多久,阿鸢拍手,发出惊艳的叫道:“哇!!!这也太像了!!” 顿了顿她又改口道:“不,不像,比我好看一百多倍!!” 她面前的少年身量纤瘦,个头比她高上不少,脸上的可怕胎记在水粉的遮掩下荡然无存,堪称面若冠玉,眼若寒星,凤香用笔将他过圆过大的眼睛轮廓收敛了,又给他的薄唇上了丰盈的朱色,看着真像是个含情脉脉的韶华少女,与阿鸢有七八分像,但他身上另有一种卓然坚硬的纯净气质,中和于其中,更显得俊美不可方物。 末了凤香又拿了一盒粉出来,对着他的脸猛吹一口气,秦云盏给呛得直咳嗽。 “需要扑这么多粉吗!你们女的化妆真的是——” “闭嘴。”凤香冷笑一声,高贵冷艳,“女孩子的事儿你少管!” “所以为什么要扑这么多粉呀?”阿鸢好奇道。 “定妆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凤香道:“完美的定妆可以让妆容维持两三个时辰不花,你信我,就算他在莺艳楼里哭的泪流满面,我的妆也绝对不会花哪怕一点点!” 秦云盏一阵恶寒,“我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哭的泪流满面啊喂!!” 凤香怜爱道:“乖,自己去想。” 第11章 秦云盏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可是真的很好看!”阿鸢在一旁心旌神摇,双手紧握,几乎要把凤香当成偶像,“姐姐你怎么学的化妆啊,好自然!好精致啊!不像我......我化妆就是刷墙!” “这个啊,当然是有天赋在里面的啦,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后天的多学多练。”凤香的孔雀尾巴都快翘起来了,他自己也对秦云盏的脸很满意,转了一圈又对着雌雄莫辨的俊俏少年敲敲打打,“给我驼点儿背!老挺着干嘛!大高个儿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 “你个子比我还高呢!”秦云盏大怒。 凤香对他的质疑不予理会:“别说话,专业点儿,不然分分钟露馅儿!唯你是问啊!” 秦云盏:“......” 他麻了,索性彻底舍弃了身为男人的尊严,任凤香折腾。 阿鸢的心情很复杂,一来她想多看两眼秦云盏过于风流的女装扮相,二来又担心秦云盏深入虎穴后的人身安危,喜忧参半,恋恋不舍,最终被凤香再三劝说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送走了阿鸢,凤香又买了两个馒头给秦云盏塞进上衣里,美其名曰这是女装扮相的点睛之笔,随后便正式押解着穿了一身加大码襦裙的秦云盏往莺艳楼的正大门走去。 “你确定这能行?”秦云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凤香在他腰间掐了一下,秦云盏闷哼着缩脖子躬身,整个人瞬间又矮了一截,两人走上台阶,旁边招客的女人们喊话的声音双双一顿,都不约而同的朝秦云盏看过去。 秦云盏的心脏差点儿停跳。 凤香倒是很镇定,神态自若的挽着他迈进门槛,随后听那两个女人在背后压低声音惊呼交谈。 “这小娘是那个两天出逃六次的阿鸢吗?” “是啊,是她没错!” “怎么感觉......都有点儿不像了!她之前有这么好看吗?” “可能是胸变大了吧。” “这开了窍的小娘会打扮,和不开窍就是不一样。” 秦云盏:“......” 凤香在旁闷笑了一声。 届时一个年长的老鸨迎上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她拧着脸叫道:“阿鸢?你怎么从外边儿进来了!” 秦云盏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却听凤香抢白道:“我也奇怪呢,半道上怎么掉个人下来?差点儿血溅当场,你们那窗台是不是年久失修啊?砸到我怎么办!” 他气势比老鸨还足,一幅兴师问罪的模样,老鸨吓了一跳,生怕对方是来索要赔偿的,当即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这就派人去修。”说完她一把抓住秦云盏胳膊,将人甩进了龟奴堆里。 凤香顺势松了手,秦云盏就这么被一群龟奴们推推搡搡的上了楼。 龟奴们在他耳边骂骂咧咧的教训着,言辞十分的不中听,秦云盏几次差点儿没忍住要揍人,最后都忍下了,他路过了几间厢房,见一穿金戴银的醉酒男子大肆叫嚣道:“敏敏姑娘为何不见我!!难道我这千两黄金是白砸的吗!” 他动静不小,一幅要砸场子的模样,老鸨慌忙奔着小碎步上来劝阻。 “李公子,敏敏姑娘今天被包圆了,我换个姑娘陪您啊!保准跟敏敏一样美一样贴心!” “少来!”那李公子挥开老鸨的帕子,冷笑道:“又是招摇山那个臭道士是不是!他妈的都包了敏敏一个多月了!还不够啊!啊?!一个道士不在山里头修仙,天天来这里跟老子抢女人?他有钱玩吗!啊?” 他每“啊”一声,就喷老鸨一脸唾沫星子,老鸨敢怒不敢言,赔笑道:“李公子,凡事有个先来后到的嘛!人家仙尊确实是——” “呸!仙个屁的尊!老子今天就是要看敏敏跳胡旋舞!”李公子破口大骂,“她在哪个屋!老子今天必须见到他!” 老鸨“哎哟”一声差点儿被推倒在地上,李公子大刀阔斧的开始挨个儿踹门,每踹开一扇门,里面便会响起男男女女的尖叫,时不时有衣衫不整的男子提着鞋裹着衣襟露头出来叫骂。 李公子充耳不闻,一意孤行,他似乎是这里经常露面的刺儿头,倒也无人敢上前阻拦。 秦云盏身边儿的几个龟奴都忙着过去扶老鸨了,一时没工夫管他,他索性顿住脚步看热闹,只见那李公子又狠狠踹开了一扇门,破天荒的没开出狂怒的嫖客和春光乍泄的女人,只传出几声铃鼓清脆,在吵闹的二楼走廊上显得略略空灵。 李公子的身形晃了晃,咧嘴笑了出来,他伸手指了指屋里,色眯眯道:“敏敏,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他刚想往前,似是从里面吹出来一阵风,那风带着无形的力量,将这油头粉面的男人狠狠的推出了房门,又拍在了走廊的围栏上。 “砰” 被李公子踹开的两扇门朝内重重的合拢,好一记闭门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也就是眨眼的功夫,李公子被拍的微微酒醒,勃然大怒。 “杀千刀的臭道士!敢关老子门!!”他从旁边儿随手抄了个花瓶,高高举起,气势汹汹的又迎上去—— 这花瓶要是惯着人那得出人命,偏生那些龟奴们教训小娘的时候各个硬气,关键时刻却胆怂的围着老鸨离了好远,谁也派不上用场,秦云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把腕上堆叠的袖子一捋,冲上前去就抓住了那花瓶的底座! 李公子抡了两下没抡动,扭头,就看见一个妙龄少女正把着花瓶的另一端,那少女个头还比他高些,水灵灵的面孔清丽幽纯,紧皱的眉更是如泣如诉。 秦云盏一字一句道:“不准你为非作歹!” 他自觉掷地有声,却不料在李公子看来他根本没出声,唯有嫣红的唇一开一合。 然后李公子就把花瓶松了。 秦云盏差点儿一屁股坐地上。 下一刻他的腰就被李公子搂了,对方舔着个急色的脸凑上来:“小~美~人~~~敏敏不在那就决定是你了~~” 这也能祸水东引! 秦云盏是惊呆了,委实想不通凤香到底给他画了个什么倾国倾城的妆容,一阵恶寒,亏得□□熏心的臭男人力气还不小,秦云盏连推带搡手脚并用愣是没能跟对方拉开距离。眼看着那张肥厚的嘴唇要怼上来! 自旁侧的厢房内袭出一道人影,稳稳一把抓住李公子的槽头肉吗,“咚”的将人抡到墙上。 李公子面朝墙撞上去,直接叫破了音。 光听那一声儿秦云盏都觉得鼻梁骨疼,他手忙脚乱的整理着肩头滑脱的罩衫,眼睛却还不忘看热闹。 鹰隼擒兔搬拿住李公子的是个穿着破旧道袍的男人,身高肩宽,乍一看气度不凡,他背上背着一把古着的剑鞘,半白的长发被一根木簪随意的盘于头顶,落魄中带着一丝不羁。 只听那道袍男人哑声啐道:“你闹得我头疼!”说着,他单手横了剑匣压制住李公子,另一手不忘在自己身上揩两下,后用小拇指轻撩鬓边的白发,回眸看向秦云盏,微微一笑,“小丫头,没事吧?” 他转过来的半张脸上虽然长满了常年不打理的胡须,但光从鼻梁与双眸来看,几乎能被称得上是英俊。 秦云盏呆了两秒,他啥也没看见,光被剑匣上的“不周”二字怼进眼里,舌头打了个结,“师尊?” 这两个字出,那抹邪魅狂狷的龙傲天之气霎时间在苏九重的眼眸里褪的一干二净,他手一松,李公子就掉地上了,四脚朝天的抽抽,苏九重恍若未见,只伸着脖子,挠着耳根,猴一般难以置信的朝着秦云盏走过来。 秦云盏也以一样的表情回瞅着他。 师徒两人都处于一种用力过猛的状态,看对方几乎要看成个对眼儿。 秦云盏看起来痛苦极了:“苍天,我以为我的师尊清冷自持一心向道!” 苏九重的表情看起来更痛苦:“见鬼的我以为我新收的小徒儿会是个阳光的大男孩!” 秦云盏:“?” 秦云盏:“???” 第12章 龙泉殿内,柳吟川正襟危坐,捻须阖眸。 “桂宫庙会的红枫笺交给秦云盏了吗?” 黎真的表情不着痕迹的放空了一阵,木着脸回答: “给了。” “没说漏嘴吧?”柳吟川道:“若他知晓我们是刻意为之,专程让他去看苏九重的洋相,怕是不会欣然收下呢。” 黎真心想他何止是没说漏嘴,根本就是忘了说。 他被师云琢吓的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好不容易灵肉合一了,一回头发现人已经离箫下隐百丈远,而那红枫笺不翼而飞,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整个过程不可谓不丢脸,好在当时也没第二个人在场,他还不至于被揭穿。 于是黎真就笃定又坚定的答道:“放心吧宗主,我圆满完成了任务。” 柳吟川便顺理成章的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甚好,相信亲眼看见自己的师尊逛窑子,秦云盏定会失望至极!” ...... 秦云盏是挺捉急的。 他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跟网恋奔现见光死没两样。如果可能的话,他想换个星球生活。 很巧的是,苏九重眼下多半跟他拥有一样的幻灭体验。 这对儿便宜师徒谁也没讨着便宜,可谓互相拿着对方的一根小辫子。 秦云盏觉着自己同意扮女装这件事情它本质就是个错误,足以让自己遗臭万年不止。 “那个......师尊,我都可以解释的!”他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赔笑:“我是男孩子没错啦——” 也不知是没听出他语气中的迫切还是因为自己个儿比他还迫切,苏九重匆匆打断了他的话,“不,先听为师解释!” “?” 这他妈也要抢? 秦云盏张了张嘴,决定尊师重道,“好吧那师尊先。” 苏九重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为师近日......心情苦闷,幸得这里的花魁姑娘敏敏宽慰才缓解一二,不过敏敏姑娘她卖艺不卖身!我们也就是聊聊天喝喝酒罢了!”顿了顿,他似是有些紧张,小心翼翼道:“你会信的吧云盏?” 秦云盏轻轻的“啊”了一声,纳闷道:“我信啊,为什么不信。” 他一双杏仁眼大且明亮,不见半点敷衍,苏九重望着他真诚的瞳眸,心里一松,紧接着便是无尽的难以描述的慰藉。 自昔年重创,这么久以来,他在流言蜚语中颓废堕落、人人说他是自作自受,他渐渐地也就信了,索性彻底不问门中事务,放纵自己在烟花柳巷里糜烂。灵魂沉沦的同时,他完全可以想见旁人说的那些难听的话,说他是仙盟之耻,是个滑天下之大稽的废物。可那又怎么样呢?大多数时候他是麻木不仁的,只偶尔对上那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时会生出一些不真实的怀念和歉疚。 所以那夜他才会突然无理取闹,刁难于师云琢一定要收个徒弟回来,保住箫下隐摇摇欲坠的牌匾。 事实上,那点子情绪波澜也并没有维持太久,随后他就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对于收到一个徒弟这件事自然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却不曾想,他不仅收到了一个徒弟,这个徒弟还对自己抱有莫大的信任与期许。 宛如在他遍布阴霾的人生中出现了一束光。 “好徒儿......好徒儿啊!”苏九重的声音低沉微颤,掩饰不住的喜悦,“所以徒儿,你何故穿成这样?” 终于到了秦云盏的回合。 他拧着眉头郑重道:“我是为了拯救一个被继母卖入青楼的可怜少女,给她争取足够的时间逃跑。”顿了顿,他又忍不住强调了一遍:“我不喜欢这样!” “为师信你!”苏九重在他肩膀上大刀阔斧的拍了一下。 师徒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莫名的就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义气。 这波居然意外找到了他的好师父,堪称因祸得福,秦云盏心情不错,忽然也就觉得这身女装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师尊,我们回箫下隐吧。”他轻声说:“师兄一直在找你,他......很辛苦的。” 苏九重怔了怔。 他的眼底浮现出了淡淡的久违的歉意,伴随着星星点点的光。 他正欲开口,自他背后的厢房内传出一声柔媚娇软的呼唤,几能叫人酥了骨头,一个美艳的女人走了出来。 “九郎。” “敏敏。”苏九重回首笑道:“看,这是我新收的小徒儿。”顿了顿补充道:“男的。” 秦云盏:“。” 你倒也不必专门强调这个! 那叫敏敏的花魁眼波流转,轻轻扫过秦云盏的脸庞,唇角笑容甜美,“那可真是要恭喜九郎了。” 她香肩半露,玉颈婀娜,裸/露的脚腕手腕上都有带着铃铛的环,随着他的动作轻响,一颦一笑都足以叫男人血脉喷张,苏九重望着她的眼神里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倾慕情绪。 秦云盏却喷不起来。 此时此刻,他只想叫妈。 这女人跟他那远在秦陵郡的老母亲长得也太他妈像了! 要不是因为他的老母亲成日素面朝天,素衣布裙层层叠穿,他可能真的会一个滑跪过去认亲。 敏敏道:“那九郎要走了吗?”她上前去用一根手指牵住了苏九重的道袍,楚楚可怜道:“敏敏舍不得,明明九郎说好要在这里陪够敏敏三月,若是九郎走了,有李公子一流来强迫敏敏可怎生是好?” “这......” 苏九重面露犹豫。 因为带着“亲娘”滤镜,秦云盏根本无法直视敏敏这张脸。 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底亮起一个声音。 妖怪。 秦云盏猛然一怔,他以为自己精神错乱了! 不然为什么会有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出声说话?! 不,准确来说那根本算不上是声音,似乎只是一个意识,一个秦云盏可以读懂的意识。 那意识又仿佛在与他对话般絮絮道: 她是妖怪。 上去宰了她。 冲鸭! 秦云盏:“......” 不是,像是有点那个大病! 秦云盏很想忽略这个意识,但随后他便发现,这缕意识在逐渐转化为一种冲动,他越看敏敏越不顺眼,越觉得对方妖里妖气。 秦云盏拳头都硬了。 “师尊!”他咬了咬牙,一把上前去搂住了苏九重的胳膊,“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麻烦你把你的红颜知己先往旁边儿放一放!对不住啦!”说完他拖着苏九重就进了厢房,反手甩上门。 众星捧月的花魁娘子莫名其妙的就被排挤了出来,她还想跟着苏九重一同进屋,奈何秦云盏门关得太快,差点儿把她鼻子砸歪,美艳的女人在门口难以置信的站了两秒,圆润的香肩剧烈颤抖起来,涂满红豆蔻的十指骤然间紧握成拳。 这个死了老婆的臭道士意志脆弱不堪,他稍使摄魂取念之术又幻化了外形,便轻而易举的蛊了苏九重两月有余。 那可是大乘境界的修为,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吸食入体足以让他成为一方妖王! ——眼看着就要得手了! 偏偏半途杀出个秦云盏! “臭小子。”敏敏一头垂腰长发须臾间无风自动,扭曲如藤蔓触手,莺艳楼四周来去之人却仿佛看不见她这般模样,各自说说笑笑,目不斜视。 敏敏的瞳孔中暴涨出紫黑色的光芒。 “这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 - 凤香将秦云盏丢进“火坑”便自寻了个视野开阔处坐等,阿鸢数次出逃大抵是逃出经验来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跑到了镇外的驿站,按照跟凤香约定好的,朝天放了一只灰鸽子。 驿站有马,一日千里,莺艳楼的人便是无论如何都鞭长莫及了。 凤香呼出一口气,微微一笑。 他的小拇指上带着一个黄铜指环,指环上色泽古朴,上面雕刻着一些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花纹,圈着他细长的指节,衬的肤色白皙。 此时指环没来由的震动了一下。 凤香的面色微变。 他垂下头,勾了一下小指,感受到了似有若无的阻力。 是妖气。 这缕妖气可以说是淡到了不能再淡的地步,若非这枚“千丝”本身就是极品灵宝,而他又生性敏锐,不然还真发现不了。 凤香的步态突然就不再娉婷婀娜,变得雷厉风行。 他折返回莺艳楼的位置,却发现那些招揽客人的美娇娘不见了,偌大一座奢华气派的建筑也不翼而飞,徒留一块空得突兀的地皮。 街上的车马行人熙熙攘攘,依旧热闹,却仿佛无人注意到这里的巨大变故。 红衣女子冷笑了一声,将手背到了身后,一把折扇出现在他的手心里,乌木象牙的扇骨“啪”的打开,凤香横着挥出一扇! 扇风撞在无形的结界之上,像是被吸了进去,无事发生,凤香的眉头终于蹙起,他知道这是碰上有些道行的妖怪了。 “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是么?”他自言自语,手腕一压,自袖口里抖出了一把丹丸。 他手一松,丹丸悬于半空,被他一扇子挥出,精准的落在了空地的四角之上,丹丸消磨生气淡淡的烟霭,犹如璀璨霞光,连结成阵。 不同方向的风席卷,将凤香的头发吹乱,那是灵力场互相博弈的结果。 这时,两只翠鸟扑棱着翅膀飞过。 凤香原本神色凝重,看见这两只鸟,不由得眨了眨眼,而后就见一年轻仙君御剑自天而降,翠鸟化作金光于他眼周描摹,俊美夺目,来人正是师云琢。 “云琢!好久不见!”凤香乐了,朗声道。 师云琢瞥他一眼,眉峰下压紧贴着眉骨,有观澜在,他的目光清冷犀利,眼底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不是来见你的。”他径直从凤香跟前走过。 “不可能吧!”凤香说:“这妖气我的‘千丝’都能感应到,你的‘观澜’会感应不到?来嘛,一起降妖啊!都好久没见师仙君出手了。” 师云琢驻足,朝着空地处轻抬下颌。 “那是什么?” “我新炼制的卸甲丹。”凤香道。 “四枚卸甲丹,世上怕是没几个结界能经得起消磨。”师云琢说:“最多十二个时辰,这结界必破。” “你说得对。”凤香得意洋洋。 “那还有我什么事?”师云琢反问。 凤香:“。” 这态度实在是过于敷衍过于不把他放在心上了,凤香有点儿不爽,“不是,你一剑就能解决的事儿,非让我在这儿干等十二个时辰?不厚道吧?”他质问道:“你妖都不抓了,这火急火燎的要干嘛?” “寻人。”师云琢道。 “寻谁?你师尊?”凤香道:“他失踪不是常态嘛?” 师云琢懒得与他多言,迈腿就走。 凤香忽然原地“哎呀”了一声。 他语调不对,师云琢又扭头,“怎么了?” “我好像忘了一件事。”凤香抬手捏住下巴,表情凝重。 “何事?”师云琢道。 “我给你师弟喂了四个时辰定点发作的断肠散......解药在我这儿,他人——”凤香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讪讪然抬手指道:“在结界里头。” 师云琢退回来了。 他眯起眸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足以冰冻千里的危险气息。 绕是凤香又浪又跳,此刻还是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下一刻,他见师云琢挥剑。 剑意有劈山之势! 风中多了许多温热的东西,落在凤香的鼻尖,他抬手摸了摸——是凋零飘散的结界碎片。 第13章 师云琢这一剑快到凤香根本就没看清他的动作,目光回落时师云琢已落鞘归匣。 空气中残留着无双剑意以及那些带着妖力的结界碎片,提醒着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我想我知道你找的是谁了。”凤香的表情有点儿木。 “拐我师弟的账,回头再跟你清算。”师云琢扔下一句,提膝上前。 “我又没干嘛,怎么就要跟我算账了!”凤香大呼冤枉,“是你不理他在先,我看他心情烦闷带他出来散散心又有什么不妥?” “来这种地方散心?我是半盲,不是瞎。”师云琢道:“况且我几时不理他?” 凤香撇撇嘴,提醒道:“唉!这地方你确定就这么进去?” “有何不可?”师云琢道。 “我怕你会寸步难行啊!”凤香轻声自语道。 果不其然,师云琢堪堪踏入便被团团围住,活像进了盘丝洞。 也是,莺艳楼里平日接待的都是些粗鲁卑劣的好色嫖客,像师云琢这般神仙似的年轻男人简直是稀罕物,女人们一个个争先恐后,恨不能将这高级客源牢牢的攥在自己手里,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郎君,我们前世一定见过吧,你寂寞吗?空虚吗?需要人陪吗?” “公子!你生的这般俊,迷了奴家的心可要对奴家负责!” “我是狐狸精我是狐狸精呀,哥哥用你的大宝剑收了我呀!” 凤香缩了缩脖子,见师云琢淡然道:“麻烦让一让。” 凤香心想她们会让就有鬼了。 如他所料,师云琢的回拒犹如隔靴搔痒,非但没起正面作用,反让那群女人们愈发兴致盎然,一个个挤得更凶的。 “我还从未见过这般有礼有节的郎君!” “看公子的模样也不像尝过鱼水之欢的人,真是让人怜惜呢!” “哥哥,你莫要这般矜持,奴家会忍不住想吃了你的!” “传说没有任何一个童子之身能活着走出咱们莺艳楼哦!” 师云琢:“......” 他深吸了一口气。 凤香抬手扶额,“我就说吧。” 师云琢冷冷道:“说什么?” “说你是个正经人。你来这里根本就是唐僧肉掉进妖域魔窟,应付不来嘛!”凤香的风凉话层出不穷。 师云琢冷笑了一声。 他忽而阖眸卸剑,垂腕驻地。 沉重的剑匣落地的瞬间,气浪于他身周荡开。 霎时间,那群对他上下其手的美娇娘们连退四退,齐齐人仰马翻,她们此起彼伏的尖叫,衣裙发髻在推搡碰撞中散落缭乱,如一群坠地的花蝴蝶,画面十分壮观。 如此简单粗暴的开路方式让凤香呆了呆。 “你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不近女色啊!”他说。 “我如何应付不来?”师云琢头也不回,言语中略有自得,“刀山火海,吾往矣。” 凤香咬牙切齿的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不懂怜香惜玉的臭男人你赢了!” 师云琢行至二楼,驻足,眼尾的观澜流光溢彩,衬得他面若冠玉,眸光冷锐灵澈。 凤香紧跟上来道:“怎么了?” 没用任何异常,就连那缕妖气也转瞬即逝,荡然无存。 师云琢的眉峰渐蹙。 水至清则无鱼。 太正常了,正常到仿佛是刻意屏蔽了他们接受异常的五感。 “结界之中,还有结界。” - 秦云盏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他眼疾手快的把敏敏甩在门外,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阵暗爽。 “师父。”他扭头催促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苏九重坐回桌边,默了片刻才道:“云盏,我恐怕还不能随你回去。” “因为敏敏姑娘?”秦云盏眨了一下眼,倒不意外。 “没错。”苏九重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我答应她要陪她满三月,不能不守信用。”他含糊说完,抓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眉头紧缩。 秦云盏看出了他的天人交战。 “师尊,你也说过近日扶玉仙盟会来查人,少于三人的宗门将被解散,你若不在,光靠我和师兄也保不住箫下隐啊!”他诚恳道:“儿女私情不能暂时放一放吗?敏敏姑娘她就在这儿,又不会长翅膀飞走,实在担心她有事,付钱替她赎身就是了。” “可我之前便是如此......”苏九重将酒盏蓄满,他盯着酒盏,眼神却有些空洞,“我带着弟子们前往域外论道,留了芳亭一人在箫下隐......那日群妖过境,芳亭她手无缚鸡之力——” 这本该坐拥逍遥的世外仙尊重重的吸了一下鼻子,眼眶红的像个失了珍宝的孩童,“她是为了等我......我怎么好总让她等我——” 秦云盏哑然。 “师父。”他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不。”苏九重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敏敏是芳亭的延续!” 秦云盏:“......哈?” “他们长得很像!不,简直是一模一样!”苏九重语气激动。 秦云盏默了半刻,“师尊,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巧合?世上的人那么多——” “你难道还能找到第三个人有如此巧合吗?”苏九重道。 秦云盏心想真应该带你去见见我的老母亲。 “不仅是长相,敏敏她记得芳亭为我做的所有的事,那是前世的记忆!”苏九重两眼含泪,双颊驼红,“她告诉我是因为孟婆汤她不曾喝完,所以前世的记忆能保留三月,她就想借这三月与我再续前缘......” 秦云盏很煞风景道:“孟婆汤这种事......不大好求证吧?” “我不管。”苏九重仿佛没听见他说话,絮絮自语道:“芳亭为我跋涉阴阳两道,我怎可再辜负了她......芳亭——” “砰”一声,他歪倒在桌案上,竟是彻底醉死了过去。 秦云盏呆了两秒,上前去推搡苏九重,“师尊?师尊??” 回应他的是如雷鼾声。 秦云盏:“......” 这尼玛是喝了多少? “人生自古有情痴啊!”他往苏九重对面一屁股坐下,拎起桌上的酒壶晃了几晃,对苏九重的酒量彻底无语了。 了解了苏九重颓废的原因,秦云盏深感唏嘘,但对于敏敏是芳亭转世这件事,他半点也不信, 孟婆汤什么的,也太扯了!这不就欺负人没死过么? 用这么一套说辞诓骗苏九重两月有余,足以看出这个敏敏姑娘不是善类,秦云盏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苏九重待在这里了,他扛也要把苏九重扛回箫下隐。 说做就做,秦云盏撑案起身,忽然大门被破开,一道紫黑色的狂风席卷入内,自风中探出一根长满了吸盘的粗长触手,将秦云盏从头到脚缠到脚,高高举起又狠狠砸下! □□凡胎遭受如此撞击,秦云盏直接就没了半条命,全身的骨头都仿佛折断,难以动弹。 “敏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这美艳的花魁此刻长发飞舞,双目冒着紫黑色的光烟,大袖中的半条手臂化作诡异的触手于半空中蠕动飞舞,妖气纵横。 “你果然......不是人。”秦云盏哑声道,满口的血腥气。 “不知死活。”敏敏开口讥讽。 秦云盏说不出话,鲜血自他的唇角淅淅沥沥的流淌,那是损伤了脏腑的标识,敏敏似是知道他命不久矣,也不再看他,转而朝着苏九重走过去。花魁娘子的身上抽条般又长出了若干触手,带着恶心的吸盘,分别朝着苏九重的天灵、七窍以及印堂出伸去—— 秦云盏豁然瞪大了双眼。 “你要吸我师尊的修为......”他情绪波动,呕出更多的血,身体激颤。 “他,我狩猎已久。” 敏敏说道,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变得粗嘎诡异,“我,即将称王——” 妖气怒张,若泰山压顶。 秦云盏的视线逐渐模糊。 他埋下头去,像具真正的尸体般贴着地板不动,五指却慢慢的握成拳。 “不可以......你不可以碰我师尊......”他嘶哑着低语,渐渐变成了怒声咆哮,“我不准你碰我师尊!!” “敏敏”猝然回首。 骨骼尽碎的秦云盏竟撑地而起,双目血红,像头困兽般四下张望,似是在寻找着武器。 “敏敏”冷笑了一声。 这房间没人比他更了解,除了胭脂水粉、就只有几架供予取乐附庸风雅的乐器,哪有什么厉害武器? 果不其然,秦云盏找了半天,只在架子上摸着一把圆钝的木鼓槌。 少年满脸是血,肩背驼塌,俨然是强弩之末,拎着那鼓槌吃力至极。 他的表情烦惹,因为此时他的灵台紫府里吵成一片。 好大的妖怪! 开心! 杀鸭! 太过迫切,太过兴奋,秦云盏几乎难以分清究竟是自己精神错乱还是他的潜意识根本就是心向往之, 他头疼欲裂,已经没有精力去分析和抵御。 “好,就这样吧。”他妥协道。 瞬息间,两股意识融合,凌厉的杀意攻占了他的颅脑! 他单手持着那根毫无攻击性的木鼓槌,闪电般冲向“敏敏”。 “敏敏”羊脂般的脊背裂开,又一道触手探出!这道触手与其他的触手都不同,更粗更长更遒劲,上面长满了可怕的倒刺。藏得这般深,显然属于杀手锏级别,径直杀向秦云盏。 秦云盏在这样一根触手面前,脆如纸张。 “敏敏”扭头,竟生出了几分兴致,他想要看这不男不女的小鬼内脏纷飞的画面。 下一秒,他引以为傲的触手断在了秦云盏的面前。 “敏敏”难以置信的僵在原地。 那根鼓槌上还沾着他的血。圆钝的空木,平日连核桃都砸不开,此时在秦云盏手中,却成利剑! 与此同时,木犀镇的上方风起而云涌,一缕清气汇聚,如有指引般的灌入莺艳楼! 第14章 莺艳楼里的凡人看不见,只觉忽然起了风,徐徐然。 凤香觉察,震惊道:“有人引气入体了。”顿了顿,“在这种地方?!” 师云琢不答,他猝然回首,目光落在在背后那两扇紧闭的厢房门上。 不止是清气,他还觉察到了非比寻常的凌厉剑气,这两股气的所来所往,就在这两间紧紧相邻的厢房之间。 ——那里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一扇门。 强大的妖力降低了这扇门的存在感,让来往的所有人包括师云琢和凤香在内都忽略了,此时仍然若隐若现。 “找到你了。”师云琢低声自语,瞳凝清光。 - 断裂的触手落在秦云盏脚边,像所有的环节动物一样,即便断了也还能毫无规律的蠕动着抽搐着,裹挟着浓重的腥气与妖气。 “敏敏”......不,准确来说是一只修炼了千年的鱿怪,此刻已经完全剥落了人类的伪装,除却头颅以外,其余部分全都化作密密麻麻的紫黑色触手。扭动着漂浮着,诡异至极,是任谁看一眼都会吓到两眼翻白的程度。 秦云盏却没空搭理他。 他手里还提着那根貌似平平无奇的木鼓槌,震惊于自己身体里的一些奇妙的变化。 宛若一只被充盈起来的饱满气球,四肢百骸的剧痛减轻了大半。 又像是喝了一杯浓茶下去,他整个人飘飘然,精神甚至有些亢奋。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 鱿怪咆哮着,铁鞭般的触手张牙舞爪奔袭而来,直插向他的面门! 秦云盏豁然抬眸,一字一句,“我还能再战。” 下一秒,他的鼓槌被触手卷走,凌空掰成两节! 秦云盏:“......吗?” 鱿怪冷笑了一声。 秦云盏尴尬的一咧嘴,掉头就跑。 “师尊!!救命啊!!!”他声嘶力竭的吼道。 带着吸盘的触手在他身后砸出一个又一个大坑,椅子夹子被折断撕碎,整个房间摇摇欲塌,地动山摇,秦云盏感觉自己是把毕生积攒的闪避值都耗尽了,脚下一绊被一根触手卷住脚踝倒提起来! 秦云盏这才意识到方才那一“剑”应是昙花一现,如今他的灵台紫府十分平静,再没了那汹涌澎湃的杀意。 他哪是什么主角!他还是个战五渣!是个十成十的炮灰! 此时此刻,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那不靠谱的情种师尊头上! “师尊!!别睡啦!!!团灭了!!家要没啦!!”他的颅脑充血,双手使劲扒拉,冲着人事不省的苏九重怒吼。 “别白费心思了。”鱿怪长笑,声音扭曲尖锐,“喝下我的毒汁,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醒不过来!” “我跟我师尊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秦云盏破口大骂,“滚啊!臭妖怪!”他在身上一通乱摸,竟从头上拔下了一根钗子,弓起上半身狠狠的刺向脚踝处的触手! 鱿怪痛吼,被彻底激怒,几道触手探出,在秦云盏的胸前腰际层层缠裹,而后如巨蟒绞杀猎物般猛地收紧! 秦云盏猛地变了脸色。 这苦楚比摔砸截然不同,骨骼挤压血肉,却一时不得停止,受难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一般。 秦云盏的面色由红转白,几近呻/吟出声,然而又一道触手缠上了他的脖颈,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青紫的勒痕,也掐断了他的呼吸。 脑海里开始跑走马灯。 记忆中那琼枝玉树般的身影屡屡闪过,又很快就化作尘烟消散。 秦云盏有些好笑。 师云琢刚与自己断交。 自己是炮灰,师云琢也只是个路人NPC,炮灰和路人本就不会有有半点因缘纠葛。 都是他强求。 师云琢如何会来? 濒死的感觉接踵而至。 整间厢房的壳儿骤然间被撕裂。 秦云盏眼前发黑,只能听到风中扬起的接连不断的金戈碰撞之声,却又十分轻盈,像是在奏响一出美妙的乐章。 而后他身上的桎梏松开。 他尚来不及体验坠落的失重感就被人揽腰托住,锋利冷冽的剑意萦绕四周,仿若世上最安全的城墙壁垒,与之截然相反的是这处臂弯内的坚实与温暖。 鱿怪的触手就在这无上的剑意之中被断的稀碎,然而似有淡淡的兰草香气破土而出,盖去了妖物独有的腥臭气息。 “师......” 秦云盏发不出声来,声带受损后能发出的只有短促的气音。 师云琢怎么会来?! 他居然会来......太不可思议了。 他本以为他们的交集早已戛然而止,不会再有以后了...... 师云琢垂眸看他。 剧痛与窒息的双重折磨让他眼前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雾,纤长的眼睫垂颤,眼眶嫣红,更衬的肤色白如纸张,有种惊心动魄的破碎之美。 师云琢只瞧了一眼就飞快的错开目光, “姑娘莫怕。”他沉声道。 秦云盏:“?” 秦云盏:“......” 得,什么师兄弟重逢的你侬我侬,绝处逢生的意外之喜......全段垮掉! 师云琢说完这四个字就再没别的安慰之词了,显然他不善此道,秦云盏也谢谢他没再说点别的什么,不然就这开场白,接下来说什么那都是羞辱! 师云琢所穿衣袍仍是雅致的素青色泽,细看却与先前在箫下隐的常服迥然相依,许是知道会有激烈打斗,所以整体衣衫变得极为修身,广袖之下是一圈遒劲的剑袖护腕,紧裹着清瘦冷白的腕骨,削弱了平日里那些斯文书生气,平添了几分勃勃英武。 秦云盏睁大了些眼睛,在师云琢手中看见了一把剑。 准确的说,是一把淡金色的剑鞘。 书中说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神州大地上有七把浑然天成的神剑,它们隶属天地山河一体,非人力锻造铸就,极难降服又威力无穷,其中有一把坐落于东方雪山之巅,沐朝日光华,净普世浊秽,故名为“朝光净”。 也是师云琢的本命剑。 此刻师云琢细长的五指横握剑鞘,依稀可见白色的流光烟尘在剑鞘四周盘绕,那是丰沛的灵力凝化而成的剑意! 秦云盏不免有些震惊。 这他娘的,剑都没出鞘,就把鱿怪剁成鱿鱼须了?! 不愧是洞虚!! 不愧是上古神剑!! 强强联手,这是王炸组合啊! 区区一条鱿怪,呵! 秦云盏在心里疯狂海豹鼓掌,悬着的一颗心也彻底放了下来。 没了触手的鱿怪显得十分不伦不类,它浑身浴血,站在满地蠕动的断肢中无能狂怒。 “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师云琢淡淡道。 他的语调平静到几乎温柔的地步,但自剑鞘内暴涨出来的雷霆剑意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朝光净带着鞘朝着鱿怪斩落下去。 两股巨力碰撞,狂风乍起,屋内横梁寸寸断裂,墙体化为齑粉。 师云琢的眉宇紧蹙。 秦云盏感觉他搂着自己的臂弯都莫名的紧了几分,慌忙低头,只见鱿怪满地的断肢居然齐刷刷的动了,一窝蜂飞向它那残破的本体! “愈,愈合了!?”秦云盏抬手揉了揉眼睛,差点儿以为自己在看什么倒放特效。 “大乘境界的修为果真......非同一般!”鱿怪的躯干上,那张似人非人的头节旋转着,露出了□□的享乐表情。 师云琢倏地变了脸色。 “师尊!” 他扭头,果不其然,苏九重的头顶有一只半臂长的触手,上面的吸盘正牢牢的抓着他的天灵感,磅礴修为正源源不断的流入鱿怪的身体里。 “我如今有大乘境的修为,你区区洞虚!能奈我何!!”鱿怪双目的紫黑色烟气如火般烈烈燃烧着,他的所有触手都已经长回原处,非但完好无损,还新长出了一簇又一簇形似狼蛛节肢的白色绒毛。 面对这小山般庞然的巨大妖兽,秦云盏感觉自己密恐都要犯了,他下意识的扯住师云琢的衣襟领口,指尖发白。 “别怕。”师云琢轻压下颌,低语。 他好像也只会说这两个字,秦云盏想,但很有说服力。 师云琢带着他往后疾掠,退至门前,适时凤香终于从结界外爬进来。 “隔离的阵结好了!云琢!你放心大胆的干架!” “怎么这么久。”师云琢道。 “???”凤香大怒:“你给我现画七十六个阵点,丹丸都得现制,我这已经很快了好吗!” “是你的手艺还有精进的空间。”师云琢言简意赅,他在秦云盏肩头推了一把,把人推进凤香身畔,“帮我看顾片刻。” 秦云盏和凤香看了个对眼儿,两人倒是谁也没说谁的不是,凤香将秦云盏扯近,怼到身后,看向师云琢的瞳光含了担忧。 “大乘期的修为,你要不要从长计议——” “我师尊是大乘期,他可未必是。”师云琢冷冷道,双手握住了朝光净的剑鞘与剑柄。 “你要让朝光净出鞘?!”凤香失声惊呼道。 师云琢的神色冷定决绝,他手腕下压,将一束清光缓缓移出剑鞘。 “眼下也轮不到它不愿意了。”: 第15章 从凤香的表情来看,让朝光净出鞘似是比师云琢将以洞虚修为对抗大乘还要离谱的事。 可朝光净是师云琢的本命剑。 于剑修而言,本命剑与剑主之间是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存在,一个剑修让本命剑出鞘,那比吃饭拿筷子还要理所应当。 为什么凤香会是这种反应? 秦云盏简单回想了一下,发现从事发到现在,师云琢确实一直在用剑匣与剑鞘,从未拔过剑。 可他为什么不拔剑?难道朝光净的剑刃损坏了?见不得光吗? 秦云盏左看看右看看,大惑不解。 凤香的目光死死凝在师云琢身上。 朝光净终是被师云琢拔了出来。 这把沐浴朝日之光的剑清辉流泻,裹挟着淡淡的金色,秦云盏这才发现原来剑鞘周身散发的鎏金光华并非什么昂贵的宝石金属,就是剑刃本身的灵光。 这灵光剑鞘遮不完,剑匣锁不住。 它在师云琢的手中显得精锐无双。 秦云盏想,美人和名剑,实在太般配了。 师云琢蹬地而起,若流星横空,飞鹤驰骋,他的身法快不可当,一处残影未散,身形又出现在一处,一时间空中仿佛有无数白影。 但更多的却是剑影。 人眼难以捕捉,剑破虚空的声音却成百上千,连成片,汇成江河,于秦云盏耳畔织成雷霆万钧的杀伐之声,很难想象短短几个瞬目,师云琢统共挥出了多少剑! 鱿怪他根本抓不到师云琢的本体,巨大触手在金色的剑芒之中大开大合,狂舞翻涌,纵然吸了大量的修为灵力,他却依旧只能被师云琢精纯的剑意死死镇压,仿若朝阳问世前不得不消弭的晦朔。 这神仙打架教秦云盏看的几乎要呆了,这时,一丝微妙的动静于他的耳畔升腾而起。 “嗡......” 清澈、空明,像是古朴的撞钟。 秦云盏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随后又是一声,比先前的更明显,更实,持续的时间也更长。 ——是有什么东西在震颤。 师云琢在漫天尘埃中乍然现身。 他双手压剑,侧摆避过了一根袭面的触手,剑梢直指鱿怪的头颅。 那是摧枯拉朽的必杀一剑!四周更带起无穷无尽的锋锐剑意,鱿怪根本躲无可躲! “噗嗤” 生死决断时刻,朝光净的剑梢却意外的挪开了半寸,插进了鱿怪头颅下方的躯干,浓稠的妖血喷溅出来,溅到了师云琢冠玉般的脸孔之上。 师云琢瞳孔短促的收缩。 鱿怪却咧嘴大笑了起来。 二人近在咫尺,剑修现身后的一击未毙命,便是落在了下风。 鱿怪无数的触手猛然间调转了方向,齐刷刷朝内,往着他躯干的方向包拢过来,仿若一朵丑陋的食人花苞,却在距离师云琢几尺的位置上被刚强的剑意阻隔住,半透明的剑影环绕在师云琢的身周,竭力抵御着那些触手的猛烈攻势,范围却越变越窄! “云琢!!”凤香失声吼道。 那嗡鸣之声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极为响亮,充斥在狭小的屋室结界内浩荡绵长,让人颅脑欲裂,就是从师云琢的手中传来! 是朝光净! 师云琢的唇角抿做一条直线。 他在与鱿怪僵持的同时,的确还在与朝光净对抗。 他以双手之力都难以压制住暴怒的朝光净,他刺在鱿怪身体里的剑刃再难推进一寸!剑啸嗡鸣震的他半条手臂都在灼痛,他合理怀疑若是再不结束这一切,朝光净甚至会要了他的命! “听话......听话!”他在心中默念。 他的指尖裂开,鲜血如红珠子般一粒一粒的渗出,顺着他的腕骨滑落,又凝成一线,玷污了他的袍袖。 他周身剑芒的范围又一次缩小! 鱿怪兴奋的两颗眼珠不停的打转。 “妙啊!妙啊!从未见过被本命剑如此憎恨的剑修!你杀我?!你的本命剑便会杀了你!” 师云琢不语,他的手背上青筋凸起,血流如注,可即便是这样,他还始终将朝光净钉死在鱿怪的身躯里不曾动摇半分。 “怎么会这样?!”围观的秦云盏错愕不已:“朝光净为什么会忤逆他!” “说来话长,他与朝光净不和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凤香咬牙,以扇挡开半空中坠落的碎片与溅射的妖气,“不行,再这么下去我怕他没杀了鱿怪反而先被朝光净干掉了!那可是上古神剑!” 秦云盏亦心下焦灼。 他退了半步,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秦云盏低下头,意外的发现脚下踩着的居然是一截鱿怪的触手,上面长满了倒刺——是先前被自己砍下来的那一截! 这鱿怪吸了苏九重大量的修为,早已拥有了自愈的体质,那么多带着吸盘的触手都长回去了,怎么偏偏就这节还掉在地上? 秦云盏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但也不妨碍他飞快的蹲身把这节触手捡了起来。 差点儿被锋利的倒刺戳破手指,秦云盏忽然发现这触手一面是倒刺,另一面却是个鼓鼓囊囊的囊腔。 囊腔? 鱿怪的金玉良言在秦云盏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 “喝下我的毒汁,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醒不过来!” ...... 他的毒汁? 秦云盏猛然一怔。 他的毒汁! 秦云盏福至心灵,他抱住这节触手跳起来,一矮身从凤香的身畔滑了过去! 凤香反应不及:“喂——你去哪儿!” 秦云盏在几成废墟的房间里钻来钻去,终于摸到了“敏敏”的妆台,在断成两节的抽屉里他翻出了两根簪子,还有一卷琴弦。 幼时在乡间长大的孩子,没少干过打鸟掏蛋的缺德事,自有一套制弹弓的手艺傍身,秦云盏三两下便做出了一把简易弹弓。 他将那节鼓鼓囊囊的触手放至弦上,找了个废墟制高点爬上去。 鱿怪正全神贯注的要绞杀师云琢,全然没有在意渺小如尘的他,秦云盏咬着牙发笑,瞄准了鱿怪因为笑而屡屡开合的嘴巴。 “原汤化原食。”他一字一句道:“我这就送你上西天!” “砰” 师云琢灵敏的一侧头,那东西就擦着他的鬓角飞了过去。 鱿怪还在得意的笑,却发现半空中有一节属于自己的触手不受控制的朝着自己的脑袋飞了过来! “啪叽” 砸在他脸上,冲进十足的爆开了。 粘稠的汁液泼了鱿怪一脸,顺着它丑陋的鼻梁、侧脸、唇角缓慢下滑! 看着就很痒! 师云琢的身体微微后仰了些许。 他忽然就放开了剑柄,面朝鱿怪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提醒道:“要滴下去了。” 鱿怪下意识的就伸舌舔了舔。 师云琢的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看起来不太聪明啊。”他怜悯道。 ...... 没一会儿,这小山般的巨怪朝着一侧轰然倾倒! 就站在旁边儿的秦云盏面对着无限放大的阴影震惊道:“卧槽啊你倒是换个方向——” 他话音未落,师云琢已掠至他身畔,再次环过他的身体将他轻盈带起! 许是过程仓促,这次师云琢的手没有落在他的腰上,而是自他腋下穿过。 鱿怪在地上砸出了个巨大的天坑,师云琢则带着秦云盏飘然落在了远处,他的五指微屈,摸着一处柔软弹性的隆起。 师云琢霍然变了颜色。 秦云盏还无所感,只顾着脚下站稳。师云琢却猝不及防的推开了他。 秦云盏诧然抬头,发现师云琢瞬息间离了他八丈远。 他的美人师兄袖手局促而立,两腮浮红。 “对不住姑娘。”师云琢难得语速这么潦草,尾音甚至还有点儿颤颤巍巍,“方才事出紧急,无意触碰姑娘的身体,望姑娘海涵!”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姑娘若是不忿,在下愿受姑娘任何责罚。” 秦云盏:“?” 他默了好一会儿,明白了。 “哎呀师兄!!”他乐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师云琢跟前,从胸前掏出两个早已被压变形的大馒头——凤香口中所谓女装的点睛之笔,扔在地上,得意洋洋道:“——是我啦!!云盏!” 他笑了没两声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师云琢的脸黑的足以去送葬。 第16章 秦云盏觉得那个说“莫怕”的师云琢已经不在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钮祜禄·师云琢。 “你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师云琢一字一句道。 秦云盏没来由的一阵脊背窜凉风:“那个......你听我解释师兄,我打扮成这样必然是因为——” “——因为好看啊!”凤香那个鬼居然插了一嘴进来,大放厥词,“师云琢,你敢说他这个样子不好看?不好看你脸红个锤子,别以为我没看到!” 秦云盏在旁边疯狂比划,“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我师兄他脸皮薄你没看出来吗!!他那么庄重不可调戏,你就给他点台阶下啦!! 师云琢似是做了几个深呼吸,“凤襄,你如何玩乐胡闹我不管,但我门中师弟不是你的玩物。” 凤襄道:“可他跟我在一起十分开心,是不是,云盏?” 秦云盏:“......” 师云琢幽幽的看向秦云盏,“开心?” 秦云盏结巴道:“......也,也就那样吧。” 师云琢道:“开心就去做他的师弟,当我白来一遭木犀镇寻你。” 秦云盏:“???” 秦云盏:“啊不不不——” 凤襄:“嘿,咋的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师云琢冷哼一声,索性掉头就走。 秦云盏慌得一批,他寻思着先前那一挂还没给师云琢哄回来,怎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特么真的是在考验他!可他真的是母胎单身不善此道啊! 他着急忙慌不知如何是好,腹中倏地一阵绞痛袭来,疼的他气血上涌两眼冒金花。 “师......”他一张嘴,喉咙里涌出大口大口的血块。 失去意识前,他看见师云琢霍然旋身,展臂扑过来,呼喊他的名字,那厢姓凤的一拍脑袋急声道,“哎呀!我怎么忘了那茬!断肠散还没解呢!小云盏你撑住啊!!!” - 秦云盏这辈子没这么肚子疼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死没死,只知道自己昏昏沉沉间做了一串冗长的梦,梦回他上大学的时候。他是个孤儿,成年后脱离了收养机构就彻底变成了一个人,有一回晚间打零工回来,他被一辆酒驾的大奔撞了。 那大奔车主还算有德行,没有肇事逃逸,将他送去医院,诊断为外伤性肠穿孔加感染性休克,需要开刀。 但问题来了,他没有家人参与术前签字,法治社会谁也不愿意承担一个人的生死,遂拖了很久很久,那段时间于他而言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他昏昏沉沉,觉得自己大概真的要死了,因为肚子真的很疼,像是满腹都有刀片在搅动,直到后来辅导员终于走完了校方的层层手续,漏夜赶来,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秦云盏知道他给辅导员添了很大的麻烦,所以往后帮辅导员做事愈发兢兢业业,他天生是个笑脸人,招人喜欢,可没人知道他总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这是运气好,碰上一个有耐心的辅导员。往后毕了业,他就彻底化为一叶浮萍,无所依仗,生死由天。 今天的情况,其实跟那天被大奔车撞飞了之后差不多。 不,还要疼! 他都疼麻了。 那天在学校,他至少还有个不能让学生丢命的辅导员儿在呢,今天他有啥? 一个只拿他当行走的人体模特的红裙辣妹,一个想把他逐出师门图个清静的冷酷师兄。 这是天要亡我啊! 秦云盏想着想着,就又晕沉沉堕入了更深的昏迷。 ...... 木犀镇上方突如其来的清气汇聚于招摇山上方形成了云海异象。 距离开蒙仪式过后还不到三天,诸多新入门的弟子们连内务都还没有整理好,居然就有人引气入体了,这件事在整个扶玉仙盟之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众人羡慕者有,嫉妒者有,好奇者也有,众说纷纭,都在揣测这个幸运儿究竟是谁。 鸣鼎剑宗的龙泉殿后山有一处闲庄,供鸣鼎剑宗的历代宗主居住,算是扶玉仙盟中罕见的阔居豪宅,鹤童子飞入庄内,适时柳吟川正在摆弄一些珍奇异宝。 作为一代仙首名家,柳吟川平日里没少被人巴结,鹤童子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只作不见。 “宗主,近来有人引气入体了。” “引就引了,每年总要有那么几个貌似天赋异禀之人,不然日子多平淡呢。”柳吟川不以为意道:“无需大惊小怪。” 鹤童子颔首称是。 “我更关心,秦云盏可曾与他的好师尊会和了?”柳吟川道。 提到这个,鹤童子按捺不住喜色。 “回禀宗主,会和了。”他娓娓道。 “一定很精彩吧?”柳吟川好奇的抬头,居然连手上的宝贝都不看了。 “是。”鹤童子道:“那秦云盏似是男扮女装混进的妓/馆,正好撞破了苏九重留宿寻欢的好事。” “男扮女装?!”柳吟川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你说那秦云盏男扮女装?!” “没错。” “他那副模样已经够丑的了,再扮个女装,得多么惊世骇俗啊!”柳吟川笑出了声,拍膝道:“这对师徒在丢人现眼的本事上简直是绝配,绝配啊!” “这也便罢了。”鹤童子道:“宗主,还有更劲爆的。” “你说。” “苏九重痴迷的那位花魁娘子似乎非我族类。”鹤童子道。 “怎么?还是个妖怪?!”柳吟川的身体前倾,急迫追问道:“苏九重堂堂一个大乘期的剑修,居然被一个妖物所惑!” “是的,昨日师云琢临时下山,怕是去救人了。”鹤童子道:“一代仙首,护不了新入门的徒弟也便罢了,还引狼入室,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柳吟川拍案闷笑。 “黎真!”他笑得肩膀剧颤,“去叫黎真来,让他带些人去山下迎苏九重师徒!” 他话未说完,柳乘风从院外走入,锦袍少年英姿勃发,拱手道:“爹,黎叔忙碌,不如孩儿去吧。” 无极子在他的灵台紫府内怂恿道:“黎真那人笨嘴拙舌不会说话,为避免秦云盏起逆反心理,这种时候还是你亲自去劝秦云盏的好。” “你去?”柳吟川此时心情极好,看他一眼便允了,“也可也可,记住了,代表鸣鼎剑宗好好慰问慰问他们师徒几人,让那秦云盏见识一下什么是门派的参差。” 柳乘风眯眼而笑,“孩儿谨遵父命。” - 秦云盏醒了。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之上。 褥子软和干净,没有妖血,没有秽物,他除了疲倦,倒也没什么不适。 看屋舍装潢,他们应该已经不在莺艳楼了。 这墙隔音效果一般,门外有来来往往的人声,提醒着他尚在人间。 窗外树影婆娑,秦云盏蓄了些力气坐起,发现门旁边有三张椅子拼起来的简陋卧榻一张,他那倒霉师尊苏九重就睡在这张卧榻上,一条胳膊搭在胸前,另一条胳膊还非常捉急的挂垂在地。 秦云盏懵了。 师尊睡凳他睡床?!他何德何能啊! 秦云盏觉得自己就是大写的欺师灭祖,遂掀了被子要下床。 一阵眩晕感直直的泛上来,秦云盏站也站不稳坐也坐不住,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床头的一个木桶,跪在地上大呕特呕,可他也只是干呕,并不能吐出什么东西。 屏风后方人影攒动,师云琢闪身而出,疾步而至,扶住他的肩膀。 秦云盏呕的眼泪都出来了。 他依稀能看见师云琢洁白的衣袍,想起师云琢那一丝不苟的脾性,弄脏了衣襟怕是又要生气,便一个劲儿的推搡师云琢。 “离远点......我......脏。” “谁敢嫌你脏?”师云琢沉声道。 秦云盏怔了一怔。 一切就如他们第一次见面一般,师云琢擒着他的肩,五指坚韧牢固,拿捏的死死的,甚至还能腾出另一只手来拿桌上的药瓶。 “我没想到你会......管我。”他含糊自语。 “啪嗒”师云琢以拇指撬开了瓶盖,从中倒出一把丸子送到秦云盏嘴边,“你是我师弟,我自然要管你。吃了药就舒服了,来。” 丸子颗粒很小,秦云盏老实埋头于师云琢的掌心,唇瓣磨蹭了几下,丸子滚动,他吃不着,不得已伸舌去卷。 师云琢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能感受到柔软的唇瓣和温热潮湿的舌尖。 落在掌心里的质感,终究是不太一样。 像一只乖乖的小狗,却又......不那么像是小狗。 他的五指稍稍蜷曲,又舒展,目光凝落在秦云盏的面孔之上。 少年俊秀的眉眼沾了泪雾,病弱之余,更显得楚楚可怜。 明明那么不堪一击,无所依傍,在面对穷凶极恶的大妖时,却莽的离奇。 像个傻瓜似的。 师云琢阖了阖眼。 这药堪称药到病除,秦云盏当即就不想吐了,他索性瘫坐在地上,拽着师云琢的臂弯长吁短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 “凤襄从来不下无解药的毒。”师云琢说。 “所以解药也是丸子吗?”秦云盏道。 “是。”师云琢道。 “好吃吗?”秦云盏冷不丁想起了那断肠散的口味儿,不由得好奇道:“也是牛乳味儿的吗?” 师云琢:“......” 秦云盏这才反应过来,问师云琢这个问题多少有点儿强人所难了。 师云琢又没吃那解药。 他手脚并用的爬回床上,忽听师云琢道:“薄荷味儿的。” 秦云盏:“?” 秦云盏:“我昏着怎么吃那解药?” 师云琢的眼眸飞快的扑闪了一下。 “你没印象?” “没有。”秦云盏这个人思绪本就天马行空,此刻精神了,话匣子也就被打开了:“不过我以前经常看一些很烂俗的故事,女主角一晕,男主角就上去给她嘴对嘴渡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师云琢:“......” 秦云盏笑完,发现师云琢的唇角有一处小小破口。 那破口色泽嫣红,师云琢将唇抿的褪了色,那破口才能叫人看清。 “咦,师兄你嘴怎么破了?”秦云盏道。 师云琢冷笑一声,“被狗咬的。” 第17章 师云琢觉得自己就是上辈子欠了秦云盏的。 没错,凤襄提供的解药只能口服,秦云盏不张嘴更没有吞咽的反应,强行用水灌药,凤襄很担心秦云盏没被毒死先被呛死。不得已之下,师云琢只能口对口以真气将药丸渡过去,他本是坐怀不乱又心无旁骛的正人君子,却不料秦云盏这小子不上道儿的厉害,没有吞咽反射别的反射倒是很亢进,刚被碰上就一口咬在他的唇角。 与那异常柔软的唇舌质感截然不同,这一口直接给师云琢整见了血,怪狠的,一点儿不像个弥留之际的中毒之人! 师云琢不忿的想,真真是一条小狗。 末了还称自己此举烂俗。 嗯,还是一条没有良心亦没有节操的小狗。 秦云盏笑着笑着就觉得他的美人师兄似乎又生气了。 诚如凤香所言,师云琢好像不是在生气,就是在生气的路上。 秦云盏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条狗能把师云琢咬成这样还生一肚子的气。 不过不要紧,秦云盏心想,自己最擅长的就是道歉! 只要他道歉的速度够快,对方就来不及跟自己绝交! 没错,就是这样! 师云琢的确是在跟秦云盏断绝关系的边缘反复徘徊。 要让金尊玉贵的师仙君去跟便宜师弟解释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也不可能的。可若是不解释的话,秦云盏也不可能知晓自己错在哪儿,不知道错处便不会来道歉,不道歉的话......他就会更生气。 这是个恶性循环,事态这般发展下去的结果,师云琢能想到的,就是断绝师兄弟关系。 断就断,他本来也没想要这便宜师弟,怎么看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可......真的要断吗? 像是世上最锋利的矛与盾正在你来我往的激战,师云琢肃着一张脸端坐桌边,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他一语不发,似是在等,但扪心自问又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忽而,他听见他的便宜师弟小声道:“师兄,对不起啦。” 师云琢稍稍一怔。 便宜师弟用一种小狗般的可怜语气继续道:“师兄,我错了啦,别生气好不好。” 诚恳,又带着几分讨好和撒娇的意味。 很有技巧,很滑头,但偏偏......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道什么歉? 师云琢的眸光微动。 他的眼神不易觉察的柔软了几分,嗓音却还是硬邦邦的。 “错在哪儿了?” “错在——” 对啊,我错在哪儿了? 秦云盏原地裂开。 他心想这年头怎么还有人跟教导主任一样,当真一板一眼的让你回顾自己错在哪儿了。 不是,大家都是男人,都有血性的啊喂!有人肯退一步主动求和已经很不容易很稀罕了好不好! 把我逼急了信不信我不哄你了! “错在......”秦云盏用力磨了一下后槽牙,非常潇洒的扔掉了“男人的血性”,胡言乱语道:“我不该在师尊睡冷板凳的时候还心安理得的睡床!” 师云琢:“。” 男人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 不得不说,这理由,绝了。 亏他还以为秦云盏开了窍。 能看得出来,秦云盏有很努力的在反省。 可正是因为他反省得都这么努力了,居然得出这么个结论,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师云琢满怀慈悲的想,他不是坏,他纯粹就是脑瓜子不够用。 摊上这么一个笨瓜师弟,何苦还要计较? 没计较头。 想到这里,师云琢自我宽恕了,淡然道:“师尊一步踏错险些害得你丧命,他就只配睡冷板凳,你虽然莽撞,但勇者无畏,寻回了师尊,是箫下隐居的大功臣,睡床没毛病。” 秦云盏心想一时半会儿还真分不清你和师尊谁才是一家之主。 “那师尊这样没事吗?”他看了眼睡得四仰八叉的苏九重,关切道。 师云琢眉峰轻扬,届时房门被推开,一红衣墨发的俊美青年踏入,随手将一个墨绿色的锦囊丢到桌案上。 秦云盏“咦”了一声。 这青年似有几分异族血统,五官生得秣丽深邃,一袭烈焰般的红色圆领袍非但不显得土气,反倒将他的美貌衬的张扬无比,风流潇洒,一开口就是一把朗润的公子音: “真是的,这辈子没挖过这么难挖的妖丹!”他“啪”的收了手里的折扇,对师云琢道:“给我来杯水,可累死我了。” 师云琢把壶推过去示意他自己倒。 秦云盏盯着青年看了半天,眼睛越睁越大。 “瞧什么?”青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我们是不是见过啊?”秦云盏傻傻道:“大哥?” “大哥?”凤襄仰头,豪气的灌下一杯茶,喉结滚动,他将茶杯往桌上一顿,瞅着秦云盏似是好笑,“你叫谁大哥呢?” “叫,叫你啊。”他这眼神热切的叫秦云盏浑身发毛,“你看着跟我师兄差不多大,不是吗?” “那你叫我一声凤襄哥哥也是极好的。”凤襄挑了挑眉,一字一句道。 “凤襄。”秦云盏说:“凤香?!?!?!?” 师云琢呼出一口气,举手扶额,半边耳朵差点聋。 秦云盏惊得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抱着被子连连后退,一路退到床脚,惊恐道:“你你你你,你是凤香?!?!” “看着不像吗?”凤襄笑眯眯的摇扇,似是极为爱看他这惊悚炸毛的小模样,“还是说,你更喜欢凤香姐姐?” “我我我我......我谁都不喜欢!”秦云盏的舌头打结,“你你你......你不是女的吗?!” “凤香是女,凤襄是男。” “这是什么绕口令啊喂!!!” “他的襄是襄助的襄。”师云琢在一旁无奈道。 秦云盏愣了两秒,有印象了。 凤襄。 一个在修真界恃美行凶的奇人,有二分之一的苗疆血统,精通变装易容之术,知名芳心纵火犯,来无影去无踪,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但见过的都会为他的容颜神魂颠倒。 只是这些为他神魂颠倒的人究竟是男是女,书中还真没写。 所以—— 谁能想到这他妈的居然是个女装大佬啊喂!! 第18章 “你师弟怎么了?”凤襄见秦云盏满脸呆滞,瞳孔放大。 “显然。”师云琢说:“是被你吓的。” “有没有可能是被我迷的?”凤襄道。 “绝无可能。”师云琢矢口否决。 秦云盏没听见他俩的对话,事实上他正在努力的回顾原文。 原文中的凤襄亦正亦邪,喜怒无常,是个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他喜好捉弄人,更以玩弄人的感情为乐,这么浪的人物,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跟师云琢这种端庄禁欲又不染尘埃的背景板有所牵扯。 诚然,两人在书中也的确没有半点交集。 可现在看来......怎么两个人好像不仅认识,关系还很好似的? 这和原文不符啊。 秦云盏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所以你到底是男是女?”他费解道。 凤襄乐在其中,以扇子掩口,在师云琢耳边小声吐槽,“你师弟可真憨啊。”而后他笑眯眯回答:“可男可女,时男时女。” 秦云盏:“......” 如果人的三观震碎有声音,那么现在屋子里肯定稀里哗啦的。 在反复温习原文若干遍以后,秦云盏终于又抓住了一些华点。 他记得原文中凤襄似乎一度成为了柳乘风情场上的劲敌。 作为一本男频爽文,柳乘风自然是大写的杰克苏本苏,文中基本只要是个适龄的女角色,最终都会对他情根深种,与他翻云覆雨,爱的要死要活。 对于这种烂俗的后宫桥段,秦云盏当然不会细看,他只记得女主角之一曾经对凤襄情根深种,同时对柳乘风十分看不上眼。 奈何凤襄只是个四处留情不沾片叶的花间客,将这女修的心伤得不轻,柳乘风作为正义的化身,自是看不过去,关键时刻就亲自上阵抚慰女修身心,末了还要去找爱情骗子凤襄讨公道。 为了助柳乘风抱得美人归,凤襄的下场当然不怎么样,被柳乘风打得落花流水不说,还被划花了一张俊脸,最终羞愧的退出中原,在苗疆孤独终老销声匿迹。 这尼玛,跟自己惨的不相上下啊。 秦云盏想,能让柳乘风雄竞至此,那凤襄应该是个男人没错了。只是如此人类高质量男性,却落得个那么滑稽讽刺的结局...... 真是只有反派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呢。 秦云不免感到惺惺相惜,看凤襄就像在看一位同阵线的战友,顿时顺眼了不少。 “你声音是怎么弄的?”他接受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定,可还是有些地方想不通,“你见我那会儿,明明就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有变声用的丹丸,男女老少皆可模仿。”师云琢面无表情的解释,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 “没错,云琢果然懂我。”凤襄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得意洋洋,“我早说过变装,我是专业的。” “看到没有秦云盏。”师云琢幽幽道:“有些人,你就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凤襄:“?” 师云琢头也不抬的给自己斟茶,“看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啊对对对,师兄说的都是对的!”这种时候秦云盏的脑子就很清醒,飞快站队,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表示自己不能再同意了。 “要我说你们这些正派仙盟的人才是真的臭毛病多,刻板无趣,少见多怪,大惊小怪!”凤襄以扇子抵了下颌,不屑一顾道:“女装有什么不好的?先前小云盏跟我在一块儿,明明就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欢乐时光。” “纠正一下,只有你比较欢乐。”秦云盏说:“再说了,什么我们正派仙盟,那你是哪路人啊?” 凤襄满脸神秘:“你猜啊。” 感觉又在被调戏,秦云盏下意识的就向师云琢投去求救的目光。 师云琢一手托腮,淡然道:“他让你猜,你猜便是了。” “修真派别多如牛毛,这我怎么猜得出来?”秦云盏将脸皱成了个包子。 “那我提点你一二。”师云琢的眼底闪过几许浮光,懒懒的,似有若无点儿深藏的恶意,“看他这副德行,花中浪蝶,五毒俱全。” 秦云盏垂眸深思,又若有所思:“唔......” 师云琢,“想到了吗?” “想到了!”秦云盏一拍大腿,抬手指着凤襄大声道:“你是合欢宗的!对吧!” 凤襄在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哈?” “你特地扮成知心大姐姐跟我手挽手搞贴贴!怕不是想抓我双修!”秦云盏双手交错保住胸口,“你馋我童子身!” 凤襄:“???小云盏,你猜可以,别造谣啊!师云琢!师云琢你解释一下,老子是正经丹修!” 师云琢看了他一眼,扭头对秦云盏道:“你是本门带过最聪明的一届。” 凤襄:“????” 凤襄:“你放屁!!” - 鉴于箫下隐居除了秦云盏,的确再没收到过第二个弟子,非要说他是师云琢带过的最聪明的一届,好像也没毛病。 凤襄挑不出刺,只能使劲翻白眼。 师云琢取了桌上的锦囊,将里面的鱿怪妖丹倒了出来。一时间屋内光芒大涨。 与鱿怪本身的丑陋凶残不同,妖丹的光是柔和的青绿色,像是山泉水,这澄澈明亮的光泽将烛火萤辉都衬的黯然失色。 秦云盏和凤襄暂时停止了打闹,一起看过来,秦云盏诧异道:“这就是吸了师尊修为的妖丹?” “没错。”师云琢道。 “要还给师尊吧!”秦云盏道。 “自然物归原主。”凤襄说。 师云琢将妖丹搁至苏九重的丹田处,妖丹光芒收敛了些许,渐渐被吸收。 “那师尊中的毒还要紧么?”秦云盏问:“需不需要吃解药什么的?” “照理说应该是不打紧,修炼之人每日炼气锻体,身强力壮,或多或少有些自净的本事,修为越高的人,自净能力越强。”凤襄道。 “有修为就会变强壮?”秦云盏道:“还有这种好事呢?” “对啊,就好比你本来被人打一拳就会趴下,炼气之后,可能被人打三拳才会趴下。”凤襄说。 有修为就会变强壮? 秦云盏忽然陷入沉思。 他想起跟鱿怪对线的时候,他曾一度摔的口吐鲜血爬不起来,以为自己分分钟要死了。 突然之间他就又可以了,跳起来就砍了鱿怪一剑......不对,是一棒槌。 那时他自觉体内有气力充盈,足以疗愈伤痛,还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秦云盏心底一动。 他记得原文中说,修为高的人能看穿修为低的人的境界,反之则不然,脑海里不禁闪过一个猜想。 于是他抬手拱了拱凤襄。 “凤襄哥。” “嗯?” “你是什么修为境界?” “我?”凤襄眉飞色舞道:“不瞒你说我昨天刚步入大乘境界——” “他元婴。”师云琢在一旁毫不留情的拆穿。 凤襄:“。” 秦云盏的心底油然而生几分殷切的期待。 “那凤襄哥你看看我现在是个什么境界?” “你?”凤襄微有诧异,垂眼看他。 秦云盏吞了口唾沫,感觉心跳加速,惴惴不安。 狂怒的鱿怪对他实施过绞杀,他算是经历了极凶险的境地,当时未曾察觉,现在想来,他居然能那么快跳起来去耍弹弓,这身体素质未免过好了些。 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凤襄会给他这个答案。 “唔。”凤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用扇子轻敲下颌:“有点儿意思。” “是什么?是什么?”秦云盏急切的追问。 “大乘,至少是大乘。”凤襄深沉道。 秦云盏:“?” 秦云盏:“......没看出来就没看出来,不用替我挽尊。” 第19章 凤襄诧异道:“你听出来我在替你挽尊啦!” 秦云盏木着脸道:“我看起来很傻么?” 凤襄忍俊不禁,用扇子在他头顶敲了两下,“好吧我承认,我确实什么也没看出来,不然你再让你师兄瞅两眼?” 秦云盏立马可怜巴巴,“师兄——” 师云琢坐在对面,与他二人隔了张桌案。男人一张皎月般的帅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寒气滚滚,高不可攀,而他们之间隔得也不是张桌子,而是一道十万八千里的天堑。 “你既问了他,还问我做什么?” “啊?”秦云盏愣了愣,照实回答:“我这不是想再确认一下么!” 师云琢冷冷道:“那我也给不出第二种答案。” 秦云盏顿感失望:“好吧。” 凤襄轻轻地“啧”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我去开窗透透风,好像有一股子酸味儿!要命要命。” 师云琢径直起身道:“我累了,去休息了。” 秦云盏:“???” - 窗外想起了打更人敲梆的声音,夜已深。 睡了一整天的秦云盏却没什么睡意,主要原因也还是苏九重的鼾声“如雷贯耳”。 大概是成功代谢掉了鱿怪的毒素,苏九重的呼噜打的是越来越响,越来越精神,秦云盏从这中体会到了旺盛的生命力,顿时就一点儿都不担心苏九重了。 他堵着耳朵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还是选择下床溜溜。 推门而出,月色如水,夜色迷离。 秦云盏这才发现这是一处不小的四合院。 凤襄和师云琢这两人谁看起来都不是个抠门穷酸的,租一套院子安置下来也是理所应当。 屋舍后是院落,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和一片经久不打理的花圃,秦云盏往石凳上一屁股坐下,长长的叹了口气。 就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引气入体,英勇无双,以鼓槌替剑,接下了怪物的致命一击,真是打出了风采打出了气势! 他还当真以为自己时来运转了一遭。 谁想到梦醒时分,他就立马被打回原形,变回了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 说没有心理落差是假的。 秦云盏颓唐的挠了挠头,打算趁着夜深人静好好的emo一番。 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秦云盏浑身一怔,居然意外的灵敏,回头看去,就见师云琢立在那儿,轻袍缓带,髻也没有以冠正襟危束,长发与发带一同垂落,瞳光浅浅。 “大半夜不睡觉,杵在这里做什么?” 话还是责备的话,却比之前少了许多的攻击性,秦云盏撇撇嘴道:“自然是平庸的人在为自己的平庸反省咯。” “我与凤襄在结界外,确实亲眼看见清气凝聚之象。”师云琢淡声道。 “是啊是啊,可那结界里统共就只有我,师尊和那怪物。”秦云盏无奈道:“师尊且晕着,不是我的话,难不成是那怪物窥见天光修为大涨......”他说着说着都被自己给无语道了:“连只怪物都比我有天分??” 师云琢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畔,秦云盏斜了斜眼睛,蔫头耷脑道:“师兄你坐下说话吧,这么高一人站在旁边我还怪有压力的。” “你起来。”师云琢却道。 秦云盏:“?” 他愣了一下,听师云琢又道:“让你站起来,没听见?” 秦云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啊”了一声,架不住师云琢自带一股威严高冷的气质,最终还是乖乖的将屁股腾离了凳子。 他见师云琢退了几步,袖手道:“沉气丹田,拿出你所有的力量攻击我。” “???” 秦云盏震惊道:“这不合适吧!” “有何不合适?”师云琢道。 “你看啊,这么操作可能有两种后果。”秦云盏苦口婆心的分析道:“第一,师兄你不还手,任我打,那你可能会被我打伤!第二,师兄你还手......那我可能会没命。” 师云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秦云盏从这口气中感受到了极致的宽容和忍耐。 “让你打你就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秦云盏:“......” 他合理怀疑自己再不动手,师云琢自己就要动手了。 “那师兄......就莫怪师弟无礼了!”他低声道。 师云琢的唇角欲扬不扬。 秦云盏似是从他眼底看出了几分轻蔑和无语,心里头多少有点儿不痛快,他手无寸铁,真要攻击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选择,唯有赤手空拳,遂照着师云琢所言气沉丹田,用尽全力朝着师云琢挥过去。 师云琢不躲不闪,抬眸之间,身前几寸之处凭空涌现出金色光华。 秦云盏一拳像是怼进了泉眼里,半点着力之处也无,他抬起头,看见逸散的金光后方,师云琢狭长的眼眸微眯,嘲讽之意更甚。 “连个炼气印也打不破?你的气力都去哪儿了?” 炼气印,顾名思义,是炼气期的修为所能架构的法印,炼气期乃是修真入门,炼气印自然是诸多法印中最低阶最脆弱的一级。 灵力对冲犹如盾矛相接,灵力强则法印可破。 秦云盏看出来,师云琢是特意来为他解惑的。 可他连炼气印都冲不破,这意味着什么,结论不言而喻。 秦云盏不服,也不甘心。 他又试了几次。 可就像从前中考体测考立定跳远一样,无论他站在线后蓄多久的力,一跃而出之后究竟能跳多远,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他做不到的,始终都做不到。 几次之后,秦云盏精疲力尽,气喘连连,他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垂眸看着足尖。 “我真傻。”他苦笑着说:“亏得师兄你这么有耐心,还陪着我在这儿犯傻。” 师云琢没有搭腔,他浓密的眼睫扑闪了一下,问道:“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啊?”秦云盏愣了一下。 好一会儿他才明白,师云琢在问他面对鱿怪时的心境。 他沮丧的退了几步,扶着石桌的边缘,“那时候......也没想什么啊,想保护师尊还想把那条鱿鱼大卸八块......”顿了顿他道:“要是手里有把剑就好了。” 师云琢的眸光微动。 他转身,从那草叶疯长的废弃花圃之中折了一截枯枝回来,递给秦云盏。 “拿着。” 他的指尖与月光同色,煞是好看,秦云盏不解的抬眸:“唉?拿它干嘛使?” 师云琢定定的望着他的眼,声音低沉有力。 “拿着你的‘剑’,再来一次。”: 第20章 这算哪门子的剑啊? 秦云盏茫然。 他提溜着一截树杈子,站在师云琢正对面,感觉自己多少像个傻子。 “我是不是至少应该念两句咒语什么的?”他大声问:“或者,摆个什么起手式?我不会使剑哪师兄!!” “砍我会吗?”师云琢说:“别说你不会。” 秦云盏:“......” 可以,是兄弟就来砍你。 秦云盏心想算了,丢一次脸也是丢,丢无数次也是丢,来就来咯。 他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那日师云琢以剑对战鱿怪时的模样,潇洒威武,光芒万丈,便依葫芦画瓢的比划了一个起手式,而后朝着师云琢刺了过去! 他这一刺毫无技巧可言,更别提攻击性了,力量分散到枯枝的每一寸,哪怕叫一个街头吞剑卖艺的乡野武夫来看,也会说他这一刺拉胯至极。 不出意料的,树枝再次被炼气印所阻隔,这种软绵绵无从针对的质感像极了秦云盏无数次的无能狂怒。 他一无所有,人人都可以轻贱他。 若连他自己都不信自己可以,那谁还能帮得了他? 所以师云琢说他手中是剑,那这就是剑! 是剑,就可削金断铁! 秦云盏死死的压着手腕,将力道全部押在枯枝之上。 枯枝的末梢似是前进了一寸! 秦云盏豁然瞪大了眼,丹田处微热,一股陌生的兴奋感自心底狂涌而出! 不成型的波纹四处流动起来,圆满的炼气印在枯枝面前渐渐地失去了本来的形态! 这些被秦云盏看在眼里,落在瞳孔深处,化作了璀璨的光! 师云琢的眼尾收敛,深邃的褶延长如鸦羽,他忽然并指于胸前,竟是又附了一道印! 结印有多种方式,有人须得借助法器,有人徒手可画,有人甚至不需要用手,靠意念所至便可。 这三种结印方式的难度依次递增。 师云琢原本手指头都不曾动一下。 如今却要附加手势才能维持这道炼气印! 这意味着什么,秦云盏心底如明镜似的。 他看到了希望之光,大受鼓舞,丹田内的一股气也随之暴涨,如有意识般涌向手臂,手指,以及那根枯枝。 秦云盏愈发兴奋,兴奋到战意凛然! “师兄......得罪了!”他挤出几个字,猛地推进臂弯! 师云琢面色微变。 “轰”一声,他跟前的金色法印乍然碎裂,枯枝带着一往无前的锋利剑意穿过法印的碎片,非但没有收势反而上挑走势! 师云琢侧身闪避,枯枝竟是擦着他的咽喉而过!他的长发在气劲流动之中飘舞,发梢轻扬荡起,不受控制的朝着那根杀意凛凛的树枝缠绕过去。 ——尚未靠近便被削断! 好厉害的剑意! 秦云盏这才叫了一声“不好”。 他慌忙收手,但出剑容易收剑难,秦云盏索性直接松了手! 这操作堪称鲁莽,师云琢眉峰紧锁,适时按住了他的臂弯朝身侧带,这才阻止了秦云盏被武器连累摔飞出去的惨剧。 两人堪堪接触,紧紧相贴,莽撞唐突的心跳声传递来去,秦云盏却顾不上旁的,踮起脚尖直接上手,扣住师云琢的肩膀,对着师云琢修长的脖子左看右看,“师兄你没事吧!!我我我我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下手连个分寸都没有!!”他急的说话也失去了往日的利索,“师兄你没受伤吧!!师兄对对对对不起!!!” 他凑得近的很,恨不能挂到自己身上跟自己融为一体,急促缭乱的呼吸几能喷洒在前襟和肌肤之上,湿漉漉的,温软可人。眼睛瞪得老大,生怕看漏了什么细节,瞳仁剔透圆润,闪烁着可怜又委屈的光。 师云琢又觉得他像小狗了。 只可惜这条没心肝的小狗对着谁都会摇尾巴。 男人的唇角扬了一瞬又落下,强行抿的笔直,眉宇之间却如回春融雪般,染上了暖色。 “你看我可有受伤?” 秦云盏盯着他那天鹅般的白皙脖颈看了一百零八遍。 线条流畅,却又不失力度,真是个连喉结都精致到位的美男子! 妈的连条颈纹都没有! “好像没有。”他老老实实的回答。 “你要伤我,还得再练几年。”师云琢说:“下来,成何体统。” 秦云盏这才发现自己扒拉师云琢的造型都快成个八爪鱼了。 他骇了一跳,觉得自己简直是无知无畏,忙退了几步从师云琢身上撤下来,有些心虚的用眼瞟着师云琢皱巴巴的前襟。 师云琢表情淡然的抬手理了两下,走过场似的,复又将手垂下了,秦云盏心想你这理了跟没理一样,且皱着呢?跟你一丝不苟的人设会不会有点儿不相符啊! “师兄要不我帮你——”他眼巴巴的作势伸手。 “不用,站着别动。”师云琢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试炼的结果吗?” 秦云盏:“我其实也没那么——” 师云琢打断他:“还是说要凤襄宣布你才满意?” 秦云盏:“?” 秦云盏:“???” 关凤襄什么事??? 秦云盏满头问号的回看向师云琢。 师云琢也冷冰冰的回看着他。 师兄弟二人大眼对大眼的看了老半天,秦云盏才略微意识到师云琢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他忍不住回顾了一下前情。 ......等等,师云琢该不会是因为他先咨询了凤襄修为的问题,所以才生气的吧? 秦云盏惊了。 他难以置信的瞟了一眼师云琢,又飞快的收回目光,心里小鼓直敲。 不会吧? 师云琢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他觉得自己不该说那句话,只是脑子微热,莫名的就脱口而出了。 什么凤襄不凤襄的......搞得他好像很在意一样。 他有什么可在意的?只是一个新入门不到三天的便宜师弟而已!??又傻又憨,没心没肺,问谁问题,问什么问题,跟他有什么干系吗?他巴不得秦云盏不要来烦他。 他生气的点仅仅在于......不管怎么样明明他才是师兄,不是吗? 师云琢阖了阖眼。 秦云盏一定也觉得他莫名其妙。 亦或是,喜怒无常。 甚至是小肚鸡肠。 丢脸。 “其实我那个时候问凤襄哥纯粹是因为——”秦云盏忽然出声,没头没脑的解释道:“他离我离得近啊!” 师云琢:“?” 师云琢:“......就因为这?” “那不然嘞?”秦云盏说:“我要是爬上桌子专门去问你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才比较奇怪吧!” 师云琢:“。” 他默了两秒,咳嗽了一声。 “我不觉得这个问题无关紧要。” 秦云盏若有所思:“喔,那我懂了,下次有问题先问你,就算你不理我,我也会趴到你的耳朵边上,一字不落的告诉你!” 师云琢上挑眼尾,睨他。 “谁让你是我师兄呢!”秦云盏摇头晃脑道。 师云琢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觉得秦云盏很有“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天赋。 他挪开目光,板着脸道:“那也不用,知道谁是你师兄就行。” “所以师兄,我到底有没有入道啊?”秦云盏扯回正题,他终于表现出了该有的紧迫感。 “硬要说的话,你入道了,且是以剑入道。”师云琢说:“单从方才那一剑来看,修为起码到了炼气的中后期。” 秦云盏大喜过望:“哇!!!我就知道!!我好厉害!!” “可除了那一剑——你没有半点引气入体的征象。”师云琢的话锋急转,轻轻吸气,“这很奇怪,我都不明白其中缘由。” 秦云盏的笑容僵在脸上,“那我这到底算啥?” 师云琢沉吟道:“若是别人问起,你就说入了,但又没完全入。” 秦云盏:“......” 第21章 秦云盏此人性格外放,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拥有丰富的感染力。 师云琢感觉他的便宜师弟像个被戳了个洞的大气球一样,瞬间就瘪了下去。 届时,窄窄的墙头出现了一个人,红衣烈烈,像只灵巧的鸟类般一路疾行,绕到花圃以外的地方才一跃而下。 “夜行至少该穿夜行衣吧?”秦云盏蹲在石凳子上,没个正形,他吊着眼梢,蔫头耷脑还不忘吐槽,“穿红的也太离谱了!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你!” 凤襄闪到师云琢身边,单手搭了师云琢的肩膀,“我发现你这师弟的嘴是真碎啊!” “嗯。”师云琢难得跟他站在统一战线,“还爱管闲事。”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秦云盏:“????我哪有——” 师云琢:“他爱穿红的,你管他?” 秦云盏:“......” 师云琢道:“他就算被衙门抓了也不干你事。” 凤襄:“?” 师云琢:“他自有本事越狱。” 秦云盏想起凤襄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深以为然,“你说得对。” “你俩沟通感情做什么非要攻击我?”凤襄无语:“所以你们师兄弟俩这是和好了?” 师云琢扭脸,“和什么好?我们又不曾——” 秦云盏迅速拆台,“和好了和好了!” 师云琢:“......” 凤襄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他感觉秦云盏就是上天派来治师云琢的。 “看来我这趟回避行之有效嘛!”凤襄笑嘻嘻说:“对了,跟你们说段后续,我方才又去了趟莺艳楼。” 他拍了拍师云琢的肩,“喂,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出这么大的事,他们这些凡人吓也吓死了,莺艳楼的东家生怕店里还有妖,特意约了我做观摩来着。” 师云琢勉强信服:“继续。” 凤襄:“他们把那鱿怪的房间掘地三尺,地砖都掀过来了,你猜怎么着?底下埋了十几具尸骨,皮肉都化没了,我草草看了一眼,居然都随身携带法器。” 秦云盏的注意力被转移,张大了嘴,“都是修士啊?” 凤襄点头,“嗯,我猜应该都是散修,根基一般,也没什么背景,所以失踪了也无人发现。” “这妖孽织得一手好结界。”师云琢道:“观澜几次飞过木犀镇都不曾觉察他的妖气。” “若非那天他失误泄出一缕,我的千丝也是没法儿追踪的。”凤襄“啧啧”感慨说:“他盯上九重仙尊,十之八九也是因为九重仙尊常年不归家,看起来很像个散修。不过谁能想到九重仙尊会一直泡在这莺艳楼里呢,这次还真多亏了小云盏,否则你我还真找不到九重仙尊。” “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秦云盏一拍脑袋,在身上掏了掏,摸出了一张已然皱巴巴的红枫笺,“我是捡到这个才想起要来这木犀镇的。” “你怎么会有这个?”凤襄奇道:“这个应该是每逢重大节庆,地域附近的宗门仙首们才会收到的邀请函。” “为什么只有仙首才能收到?”秦云盏问。 “一来嘛是为了向仙首示好,二来也是指望仙首们前来参加,万一出什么事好有人坐镇哪!毕竟很多妖怪都喜欢在人多的节庆时刻出没。”凤襄道。 “那就对了。”秦云盏道:“这张红枫笺就是黎教习走了之后才掉在咱们箫下隐居的紫竹林里的。” “黎教习?你说的是鸣鼎剑宗那位年近四十的开光境?”凤襄倒是很会抓重点,讥诮道:“以他的地位,怕是还不配收到此物。” “那就只能是柳吟川给他的了。”秦云盏道,“怎么会这么巧,他掉了一张红枫笺,恰好被我捡到,我就恰好在木犀镇找到了师尊。”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让你捡到这张红枫笺的。”凤襄道:“也是故意要让你在莺艳楼邂逅九重仙尊。” “他会这么好心?”秦云盏不信。 “我倒不觉得他是好心。”师云琢淡淡道,他看着妖丹被苏九重缓缓吸收入体,“若非你执意要护着师尊,寻常人看见师尊流连花丛不思归家,想必早就失望至极。” “对啊。”凤襄道:“他是想让你来看九重仙尊的洋相呢。” 秦云盏恍然,随后露出了不屑一顾的表情。 “雕虫小技!他们未免太小看了我的定性!” “是啊是啊,你超厉害的。”凤襄道:“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你们师门总算可以齐齐整整的回箫下隐了。” 师云琢却轻叹了半声。 “我担心师尊长醉不愿醒。” 他此话出,周遭静默了一刻。 秦云盏轻轻的“啊”了一声。 “对啊,师尊之前言之凿凿,说敏敏姑娘是什么芳亭的延续,因为少喝了两口孟婆汤,所以能记得前世的记忆,特来找他再续前缘,你说他心心念念的红颜知己一觉睡醒居然没了,偏偏他又没见过鱿怪真身,万一钻进牛角尖里去,死活不信咱们说的话怎么办?” 凤襄道:“这你不用担心,我留了一手呢。” 他“啪”的将折扇一收,变戏法儿似的排出一物,又黑又细,像跟干瘪的人参。 “这啥?”秦云盏道。 “鱿怪的大宝贝。”凤襄得意洋洋:“我庖丁解牛,特地给它拆下来了。” 秦云盏:“......是我理解的那个大宝贝吗?” 凤襄:“嗯呢!” 秦云盏:“......这鱿怪还是个公的???” 凤襄:“嗯呢!” 师云琢扶额:“够了。” 凤襄道:“这还不算铁证如山?我敢保证,九重仙尊看完了之后再也不会——” 师云琢:“——放男扮女装的妖怪进箫下隐居。” 凤襄:“?” 凤襄:“我呸!” 秦云盏捏住下颌,“所以那个芳亭,是已故的师娘?” 师云琢犹豫一瞬,点头道:“算是吧。” 凤襄满脸的吃瓜不嫌事儿大,“这故事我也没听过!”顿了顿,他作势捂耳朵,“哇!这算不算门派秘辛啊,我是不是不该听?” 师云琢冷冷道:“你装什么?” 秦云盏忽然也有些踯躅,“这是我能听的吗?”他望着师云琢的眼睛,想起之前他们吵的那场架。 “你必须得听。”师云琢的语调温和了几分,秦云盏竟从他的眼底看出了几分笑意,“毕竟以后你面对的可是个时时不靠谱的师尊。” 秦云盏愣了愣,欣喜若狂,“这么说的话,我以后的日子将都会在箫下隐度过了!” “你不想?”师云琢反问。 “我想,我太想了!”秦云盏大声说:“我早说我这辈子会赖在箫下隐哪儿也不去,就算师兄你赶我走,我也不会同意离开!” 凤襄在一旁使劲搓胳膊,“听见我鸡皮疙瘩掉地上的声音了吗?行啦行啦,知道你们两个兄友弟恭了,能不能继续说故事啊!” “芳亭在的时候,师尊还没有收我为徒,那时箫下隐在扶玉仙盟的地位甚高,师尊麾下有数百弟子,每年都要代表扶玉仙盟集体前往域外蓬莱论道,”师云琢说:“师尊手记记载,芳亭与他是青梅竹马,二人一起创立箫下隐,一直未曾婚配,但感情甚笃。” “爱了那么多年不娶人家?九重仙尊有点渣呀!”凤襄道。 “似乎是芳亭不愿意嫁。”师云琢道:“不过他们两个都不是很在意这些。” “后来呢后来呢?”秦云盏追问。 “师尊早年伏妖降魔声名鹊起,那日前往域外论道,芳亭和往常一样替他留守在箫下隐居,适逢群妖过境。”师云琢道:“芳亭并无修为傍身,最后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不是吧?”凤襄咋舌道:“你们招摇山上哪个门派不是藏在诸多奇门遁甲之后,那传送点和传送点之间的路线,自己人都要琢磨好久才不会迷路,妖怪能那么容易就进去吗?再者,都没有防御结界吗?” “是啊。”秦云盏思忖道:“他们偷家偷的好像太容易了。” 师云琢耸了耸肩,“不清楚,那时候还没我。” 凤襄与秦云盏双双沉默。 “总之师尊永失所爱,又觉得悲剧是因为他个人疏忽造成的,一蹶不振,对旁人规劝充耳不闻。弟子们对他逐渐失望,就陆陆续续离开了,他也就愈发的沉沦,再发展,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了。”师云琢道。 秦云盏的嘴巴抖了抖。 “师尊!好惨一男的。” “我有点儿生气是怎么回事?”凤襄以扇抵颌:“好男儿志在四方,逝者已矣,生者也得体体面面的走下去啊。” “那是他老婆唉!”秦云盏吸着鼻子抗议。 “没成亲算什么老婆啊!”凤襄说。 “要换做是我,喜欢的人没了,肯定也会难过好久好久,没准儿也一辈子都难以振作起来。”秦云盏低声说,“我师兄多半也是。” 凤襄差点儿呛着,“你师兄?拉倒吧,他连喜欢是啥都不见得知道——” 师云琢:“嗯,是难振作。” 凤襄:“?” 秦云盏道:“看到没凤襄哥,你没有心!” “我没有心??”凤襄大怒:“???不是,我承认我是没有那么从一而终,但是师云琢你搁这儿装什么情圣啊!” 师云琢幽幽看他:“我们不一样。” 第22章 秦云盏大抵是真的很心疼他的倒霉师尊,所以不再跟他们唠闲嗑,屁颠屁颠的回屋去照看苏九重了。 凤襄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一会儿,感慨道:“你师弟真可爱。” “你这话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师云琢面无表情道。 “怎么?我不能说?还是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凤襄上挑眉尾,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他不可爱?” 师云琢顿了片刻。 “没觉得。” “行吧。”凤襄也不拆穿什么,摇头道:“云琢,你觉不觉得鸣鼎剑宗这群人怪得很。” 师云琢道:“何解?” “九重仙尊的名声已经够臭的了吧,他们若只是单纯想要让九重仙尊的名声再坏一点儿,完全没必要这么九曲十八弯的扔一张红枫笺到箫下隐给秦云盏。”凤襄说:“貌似无意,实则过于刻意,就好像是专门要挑唆小云盏和九重仙尊之间的关系一样。” “你倒是难得说几句人话。”师云琢道:“猜得没错。” “我一向很犀利的。”凤襄深感不解,又愤慨道:“如此釜底抽薪,柳吟川就这么见不得箫下隐再收到一个弟子吗?” 师云琢没有吭声。 他其实并不完全赞同凤襄的看法。 比起要让箫下隐解散,柳吟川更想要做的似乎是另外一件事。 ——得到秦云盏。 这个目的在刻意遗落红枫笺的事件上显得昭然若揭。 “姓柳的心肠属实是黑到没朋友,为了解散你们宗门真是操碎了心啊。”凤襄絮絮道:“难得秦云盏心思坚毅忠诚,肯陪你和九重仙尊渡过难关,九重仙尊真是捡到宝了,你们俩可得好好待他。” “秦云盏既来,便只能是箫下隐的人。”师云琢的嗓音微沉,带着些许独断冷意,“我自是不会让鸣鼎剑宗称心。” “对了,他的修为你看明白了吗?”凤襄道。 提到这个,师云琢略略虚浮的瞳光终于落到了实处。 “我想,秦云盏需要一把剑。”他沉吟道。 “剑?”凤襄不解道:“几个意思?” “他能提剑破开我的炼气印。”师云琢说:“可我和你一样,看不出他的修为。” “连你也看不出来?”凤襄的表情由讶异变成了惊恐,“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真的是大乘期吧?” “不会。”师云琢说:“顶多炼气后期。” “那为什么会如此?”凤襄费解道。 师云琢想了想。 那只是一根小小不起眼的枯枝。 但落在秦云盏手中前后,却仿佛施展出了无穷的力量。 ——那就是一把剑。 “我总觉得他与剑有些不解之缘。”师云琢轻声说:“兴许就是有一些事你我不知道,孤陋寡闻罢了。” “也是,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凤襄的神色微有肃然说:“云琢,你多少得警醒些。” 师云琢凝眸,眉峰不由自主的压向冷峻的眉骨。 他想起了他与秦云盏初见的那一天。 六只辟邪追得少年穷途末路,仿佛秦云盏是什么极凶残猛恶之物。 七星六兽台上的辟邪石傀虽说不是多么聪明的活物灵兽,但胜在拥有一种古老的通灵印迹,当初桑止游历四方,便是看这稀罕石材浑然天成,可感阴阳,玄妙高深,才特意将其雕刻成石傀镇山,因此这些辟邪石傀感知灵敏,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混沌妖邪。 难道秦云盏身上有什么足以激怒辟邪石傀的东西存在? “他心眼儿不坏。”师云琢抿了抿唇角,淡然出声:“我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 师徒团聚值得庆祝,苏九重就成了几人重点关注的对象。 秦云盏是眼巴巴盼着苏九重醒过来,师徒三人好一起回箫下隐居。 然而过了一天一夜,苏九重还是没有任何要醒转的迹象。 “那鱿怪的毒真的不要紧吗?”秦云盏不免忧心忡忡,“我们会不会错过了什么黄金救治期,真的不需要再去找别的解药什么的?”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凤襄坐在桌边摇扇子,他那把名为“无常”的象牙乌木扇摇起来凉风自成,“叫做,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秦云盏盯着他看了两秒,猛地扭头又去看苏九重,匪夷所思道: “你说我师尊明知道我和师兄在旁边等的心急如焚却还装睡。” “你没发现他连鼾都不打了么?”凤襄抬了抬下颌道。 秦云盏一听,还真是。 “不可能!肯定还是因为余毒未清!”他嘴硬辩驳,“我师尊能那么没有责任心吗?他可是师尊唉!不能够吧!师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旁边的师云琢很不是时候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的秦云盏心惊肉跳,底气渐消。 “师兄你叹气是几个意思啊!”他恐慌道。 “当然是‘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这样’的意思啦,世界上应该没人比你师兄更了解九重仙尊了。”凤襄耸肩道。 “实在不行就把人抬回去吧。”师云琢说:“让他在自家慢慢睡,随便他睡几百年也无所谓,不等了。” “几百年???”秦云盏大惊失色。 “我会告诉你我上一去箫下隐居的时候在那儿待了一个多月,愣是没等到九重仙尊醒过来。”凤襄说:“那时候云琢还不是经验人士,慌得要死,我俩对着九重仙尊可谓是殚精竭虑,黔驴技穷。” 秦云盏:“其实叫醒一个人也不难,你们都试过哪些法子?” “我想想哈,挠脚心,扎手指,捏鼻子,甩耳光,抽鞭子,往他身上扔飞镖,等等等等。”凤襄回忆起那次的经历就感慨万千:“就是经过那一回,我对大乘期修士的抗造程度有了新一层的理解!” 师云琢:“......” 秦云盏看了一眼他师兄的心如死水的表情,就知道凤襄说的都是真的。 而且就从师云琢这麻木不堪的反应来看,苏九重后面还不止一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他都习以为常了。 “那就只好听师兄的了。”秦云盏用两手吊着眼角,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恹恹道。 “那我去驿站再弄辆马车,方便你们驼人!”凤襄积极道。 他起身出门,没过一回儿却又退了回来。 “砰”他将门背上,表情略显凝重。 “怎么了?”师云琢道。 “院门被人堵了。”凤襄说:“一大群人。” “谁?”秦云盏道。 “背着剑,穿着你们扶玉仙盟的校服。”凤襄迅速得出结论:“鸣鼎剑宗。” 秦云盏微有变色,诧然道:“他们怎么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时,院外适时响起了敲门声与呼喊声。 “鸣鼎剑宗陆文韬求见师仙君!九重仙尊!!” 上来就点名要见苏九重。 师云琢望向秦云盏,两人眼底的光交汇,彼此得到了一致的结论。 来者不善。 - 柳乘风依照柳吟川所言,装模作样的带了一批人下山,半道上撞上了一个叫陆文韬的门徒。 柳乘风对陆文韬此人印象不深,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对方实在是没有什么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点,年过五十才刚刚步入开光境,足见笨钝,故而一开始连对方的名字都没叫出来。 被柳乘风视而不见,陆文韬却丝毫不觉尴尬,反而表现的十分热情。 “乘风!乘风你留步!”他穷追不舍道:“我毛遂自荐,协助你下山去找苏九重!” “你?”柳乘风驻足,瞅了他一眼,丝毫不掩饰眸光中的不屑,“抱歉,我带的人已经足够了——” “乘风你有所不知,师兄我生于木犀镇长于木犀镇,没人比我更熟悉木犀镇的地形和布局,况且,苏九重在莺艳楼的消息是我递给吟川仙尊的。”陆文韬开口便是拳拳心意,激情表功。 “是你找着的苏九重?”柳乘风微有诧异。 “是啊,我熟知他的行踪,对他在木犀镇的那档子事了解透彻。”陆文韬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乘风,若有我跟着队伍帮你们指路,你找苏九重定能事半功倍!而且他若狡辩,对所做之事拒不承认,我也可现身为证,戳穿他的谎言,管保将他盯死在耻辱柱上!恳请乘风师弟给师兄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哇。” 陆文韬狠狠一抱拳。 柳乘风眯眼。 无极子在他的灵台紫府内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定是有所求,你且问问他所求何事。” 柳乘风心想有无极子在就是靠谱,不然自己差点儿就直接答应了,回头陆文韬狮子大开口提什么无理请求,自己岂不是很被动。 按辈分,柳乘风还得喊陆文韬一声师兄,可他属实是喊不出口,觉得有陆文韬这种没出息的老师兄很丢面子。 “你事成之后,想要什么?”他面无表情道。 陆文韬果真眼前亮起,仿佛一直在等柳乘风的这句话。 “乘风当真体贴,既然你都问了,那我也不隐瞒,师兄我的确有事相求。”他迫不及待的冲口而出,“我就想请宗主赐予一个教习的职位!就像黎真黎教习那样!” 柳乘风一怔之下,随即心生几分嘲弄。 这些上了年纪又毫无修真天赋的人,在门派内待的越久就越容易教新人瞧不起,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与派中一席地位,最好的方式就是成为教习。 教习既可以顺理成章的教导规训寻常弟子,又可以不用对自己有过多的境界修为上的要求,是个能拿得出手的铁饭碗,因此人人向往。 但门中废柴居多,人人都当教习,岂不是满门都是教习? 黎真能成为教习是托了与柳吟川沾亲带故的福,旁人想要成为教习,非得立大功,博取柳吟川的欢心不可。 这陆文韬,也算是使出浑身解数了。 门中多一个教习无关痛痒,但若真能扳倒苏九重、夺回秦云盏,那可算是天大的好事情,足以改变他的人生......甚至是鸣鼎剑宗的历史。 念及此,柳乘风微微一笑,“成交。” 第23章 柳乘风没料到师云琢一行人会藏身于木犀镇当中如此隐秘的一处院落。就算是鹤童子挨家挨户的搜寻,恐怕也要花上好些天。 他们在陆文韬的指引下只花了小半天的功夫便找到了院门,为了证明自己的消息无误,陆文韬打头阵,上前叩门道:“鸣鼎剑宗陆文韬求见师仙君!九重仙尊!!” 里面没有动静。 陆文韬下意识的回眸看了一眼柳乘风,果不其然,锦衣少年的眉不甚愉快的紧蹙,他心里“咯噔”一声,略有焦急,又扬起嗓音道:“师仙君!听闻箫下隐居近日不太平!我与乘风师弟谨代表鸣鼎剑宗前来探望!大家同属于扶玉仙盟,一脉相连,烦请开门!不然我等实在是放心不下呀!” 那厢,除了师云琢面沉如水,还维持着最基本的淡定风度,秦云盏与凤襄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几欲作呕的表情。 “探望?他们咋好意思说出口呢!”凤襄摇扇直言:“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就不开门!”秦云盏说:“......应该可以的吧?” “可以个鬼啊,人家这叫先礼后兵,兵才是重点。”凤襄说。 秦云盏心想也是,对于修真人士而言,一道门算得了什么?围墙再高也说翻就翻了。 “师尊还没醒呢,我们是不是免不了一顿埋汰啊。”他脑瓜子嗡嗡的,无奈道。 “我看埋汰事小,借题发挥是真。”凤襄说:“鸣鼎剑宗浪费这么多人力前来,怕是想搞个大的。” 搞个大的? 秦云盏的心猛地一沉。 不会吧不会吧,柳乘风父子对自己还没死心? 他们总不至于想借苏九重的作风问题,胁迫自己离开箫下隐吧? 这父子俩是吃饱了撑的?还跟自己杠上了是吧? 秦云盏眉头深锁。 他离开之后柳氏父子便能顺理成章的将箫下隐居踢出扶玉仙盟,苏九重与师云琢怕也要面临各奔天涯的结局。 这怎么可以!简直其心可诛! 师云琢横目望向秦云盏。 少年的脸色很是凝重,食指一直在无意识的抠着檀木的桌缘,泄露出他内心的惴惴不安。 师云琢收回目光,自桌边起身。 秦云盏发现了他的动作,张嘴喊道:“师兄你去哪儿?” “你看顾好师尊,旁的别管。”师云琢道。 师云琢很喜欢让他啥也别管。 把他当个大头宝宝一样护在襁褓里。 秦云盏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难得没听师云琢的话,一脚踢了凳子,倾身扯住师云琢的臂弯。 “那你干嘛去?跟柳乘风撕破脸吗?”他清亮的声线因为薄怒压低了几分,少年感褪去,显露出独断和坚定,“为了我?没必要。” 师云琢顿住,没有回头。 “不是为了你。” “那也没必要!”秦云盏说。 他深知英雄难敌四手的道理,再勇猛的狮子也斗不过狼群的包围。 不然原文里的原主也不至于被逼上梁山,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这是我跟柳乘风之间的事情,不干旁人的事!我是个大男人我可以自己处理!”秦云盏道。 师云琢忽而回首,狭长的眼尾收拢,勾勒出鸦青色的一片阴郁。 秦云盏手指一松,师云琢的臂弯脱离了他的指尖。 “是你和柳乘风之间的事,所以我不该插手?”他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冷冷道:“你莫不是怕我这个旁人搞砸了你和柳乘风之间的关系?” 空气中暗流涌动。 在旁围观的凤襄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他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他盯着秦云盏拼命使眼色。 小子你找死啊说你师兄是旁人! 识相点,别再说那些不该说的了!说点阳间的内容行不!哄哄他! 你师兄他内心是个小公举啊你不知道吗! 秦云盏瞥了他一眼,面带疑色。 凤襄一巴掌拍自己脸上。 果然他就不能指望秦云盏榆木脑袋通透,他恨不能上去给秦云盏当嘴替。 秦云盏也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不对劲,但他的脑子还没拐过来,更没有准备好说辞,毕竟他也不是多么巧言令色的人。 他只能先否认道:“不,我没有怕你搞砸。” “那你怕什么?”师云琢飒然回身,定定的看着他。 那样一双优美的凤眸在玉雕般的面容之上深若寒潭,本就带着高不可攀的气度,如此专注的看着一个人,不免威压毕现,甚至是有些咄咄逼人。 秦云盏被他看急了。 少年的嘴角被咬的失了血色,他一时半刻急的犯糊涂,索性也不斟词酌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一股脑儿的把心里话倒出来。 “我其实巴不得你搞砸呢!”他咬牙道:“但是我担心在你搞砸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之前,他先把我俩的关系搞砸了!柳乘风正愁抓不到把柄呢不是吗!” 师云琢微微一怔。 他依旧是看不出喜怒,秦云盏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说的对还是不多,深吸一口气,“我承认啊,我之前是认识柳乘风,还脑子坏了跟他义结金兰过!但是后来,我发现柳乘风他根本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正直善良!” 他顿了顿,觉得和师云琢的关系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没必要再遮掩什么了,不如全然将前尘旧事敞开来说,反正遮掩与否师云琢都在跟他绝交的边缘反复横跳。 他好像没办法承受失去师云琢的代价。 “他是想方设法的要让我进鸣鼎剑宗,可进鸣鼎剑宗就一定是一件好事吗?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可以放任别人羞辱我,羞辱我的母亲,让我单枪匹马的来到这个藏有鱿怪的勾栏院!完全不在意我的死活!他这么做当真是为了我好吗?”秦云盏道。 “你这不是有我在么?”凤襄在一旁叹息道:“你师兄也在。” “那是我运气好!遇到了你们!可我倘若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秦云盏的声音拔高了些,轻微的颤抖。 他想到了从前的那个自己。 便是如孤舟浮萍,被柳氏父子断绝了所有的可能性。 倘若那时候他就遇见了师云琢,遇见了凤襄,他的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呢? 少年说着说着,渐渐动容,话语也变得掷地有声,“师兄,凤襄哥,我不是傻子,也不是拎不清的人,谁对我好谁是利用我,我看的很清楚!早在我准备从七星六兽台上往下跳的时候,我就已经跟柳乘风这个王八蛋恩断义绝!而也在那时候......是师兄你救了我。” 秦云盏吸了吸鼻子,略有哽咽。 “我心里知道,遇到一个对的人不容易,所以师兄,不管你信不信,我认定你了!你和师尊现在就都是我的家人。” 师云琢的眼睛睁大了些许。 他清冷的面容因为这样生动的表情而摇曳生姿,似是没料到秦云盏会突然说出这么多掏心窝子的体己话,多到他都有些消化不及。 “我知道我这个人不会说话,不会讨人欢心,但是我至少不会对师兄你撒谎。”秦云盏认真道。 师云琢轻轻一嗤,瞳中却有几寸浅藏的晖色,“你还不会说话?” “没用的话会说很多啊。”秦云盏叹了口气,“既是我的亲人,我自然不想你们因为我的缘故而树敌,再者,若是柳乘风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师兄你又该不理我了。” 师云琢道:“我几时不理你?” “上次就有!”秦云盏小声嘟囔:“不然,我也不会跟凤襄哥一同出来。” “你少攀扯我。”凤襄怕了师云琢这说翻脸就翻脸的大冰块,火速撇清,“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兄弟俩肝胆相照,倒也没必要说的像是要结亲一样。” 第24章 凤襄的鬼才比喻教师云琢直接飞去一记眼刀。 秦云盏倒是一派无所谓,又开始满嘴白烂话了,“结亲怎么了?像我师兄这般光风霁月又刚正不阿的男子,我若是个女的,想跟他结亲也很正常吧。” “少胡说八道。”师云琢低声喝止。 他语气虽含了责备,耳根却浮着一层粉色。 院外又响起了一阵更为急促的敲门声。 陆文韬的语气带了些不自如的凶狠:“师仙君!开门呐!你们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你若再不开门,我等兄弟宗门过分担忧,怕是要强行破门而入了!” 秦云盏拧了一下眉头。 “事情的起因在我,我去跟柳乘风做个了断,省的他们一直跟狗皮膏药似的对我贼心不死,纠缠不休。” “你去吧。”师云琢忽而环臂坐下,阖眸道:“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他突然变得过于通情达理,态度转变之快让秦云盏有些受宠若惊。 “那我速去速回!师兄你照顾好师尊哦。”生怕他反悔似的,秦云盏飞快的扔下一句话,开门出去了。 凤襄歪了歪头。 “你当真放手啦?”他径直看向师云琢。 “放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也不可能的。”师云琢淡淡道,他睁开眼,观澜化作金光逸出,于半空中变回原形,两只翠鸟一上一下扑棱着翅膀消失在窗台边,“但也无甚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东西同云盏吵架,他不过就是想要独立处理问题,我可以成全。” “你管这叫成全?”凤襄看着那两只飞出去搞侦查的翠鸟,貌似乖巧可人,实则就是师云琢的犀利眼线所在,只觉得脊梁骨窜风,摇头感慨,“阳奉阴违,你的控制欲真不是一般的强,吓人喔!” “我还有更吓人的。”师云琢说。 他忽然起身,走到了苏九重身畔。 苏九重依旧维持着那看着就不大舒坦的睡姿,双眸紧闭,呼吸一起一伏。 凤襄坐在桌边,瞅着师云琢过分平静的神态,心底莫名的一阵发毛。 “你这是要作甚?” “现在是箫下隐处理内部事务的时间。”师云琢冷然出声,“凤襄,我建议你回避。” 凤襄:“......” “砰” 他被师云琢无情的关在了门外。 室内顷刻间变得清寂,师云琢垂眸,望向苏九重的脸,平静道: “师尊,我时常在想,本门是不是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和往常一样,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师云琢抿了抿唇角。 “铮”一声,夺目的剑芒出鞘。 朝光净被师云琢反手拔出,锋利的剑刃此刻正悬垂于苏九重的胸口上几寸之处。 “师弟为了你卖命又卖颜面,说实话这么多年下来,我也有些腻了。”男人的神色冷冽至极,另有浓烈的厌倦之情,“师尊,你若再这么不合适下去......就休怪我欺师灭祖,拿你的性命去做鸣鼎剑宗的投名状!” - 凤襄被师云琢丢出门外,头皮仍旧在隐隐发麻。 他依稀感觉九重仙尊要翻大车。 但到底是箫下隐居门派内部的事情,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这点分寸凤襄还是有的,他除了叹两声气也没别的办法。 扭头一望,他发现秦云盏尚未走远。 兴许是缘分使然,凤襄对秦云盏天生就存着六七八分的好感,只要看见秦云盏他就觉得有乐子可找。 “喂!”他长腿阔步,追上前去。 秦云盏不明就里的回眸。 少年身姿清癯如竹,高马尾迎风飞扬,发丝萦绕在他的右半边脸孔附近,剑眉星目,俊逸灵动。 “干嘛?”他彻底转过身来,左半边脸未施粉黛,就还是那副阴间样子。 凤襄忽然就有些不爽。 他天生风流英俊,又有一双巧手,擅易容妆造,便会比世人更在意容颜。 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比世人更加透彻的理解一幅皮囊的价值。 说昂贵也昂贵,说廉价也廉价。 好看的人的确会比普通人获得更多世人的善意,但这不代表普通人甚至丑陋的人就应该被世人所冷落乃至唾弃。 毕竟皮囊是很容易改变的,是虚假又肤浅的东西。 像秦云盏这样的少年郎,善良、正直又热情,若无脸上这胎记,应该会过得比许多人都要好吧。 凤襄眯了眯眼。 他凤少爷觉得好,那就必须得好。 哪怕不是,也得是! “过来!”他冲秦云盏勾了勾手指,神秘的发笑。 秦云盏在原地站了站,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大抵是因为被他坑过不止一次,所以秦云盏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但最终还是背着手,别别扭扭的退了回来。 凤襄特喜欢他这副懵懵的却又不得不乖乖接受蹂/躏的小模样。 红衣男人在腰间乾坤袋里摸了摸,变戏法一般变出一个瓷瓶。 “又来?”秦云盏看他这起手动作就害怕,连连讨饶,“别了吧!社会我凤哥!我这是要去办正事儿的!很要紧的!不方便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正是因为要紧。”凤襄拔了瓶塞,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搁在掌心里揉搓开来,他的五指细长,掌心宽大有力,药丸很快被揉碎融化作脂膏的状态,“才要输人不输阵。” 秦云盏微微一愣。 凤襄的手趁机揉上他的脸颊,掌心暖和细腻,力道轻柔,灵活的五指几乎能将他的一张脸全部盖住,秦云盏下意识的把眼睛闭上,任凭凤襄拍拍打打。鼻尖萦绕着带着淡淡香气,那脂膏在他的半边脸上均匀涂抹开来,既不油腻也不干燥,很快就吸收了。 片刻后凤襄退开,撤了手端详他,捏住下颌长长的“唔”了一声。 秦云盏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就见他满脸都是荡漾的笑意。 “你别这么看着我笑。”秦云盏说:“我害怕。” “我这是满意的笑,赞许的笑。”凤襄说:“真应该拿个镜子来给你瞧瞧,我这百花丸的遮瑕效果,绝了!” “我才不要看。”秦云盏的脸微红,咬牙道:“你上一次这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后,我的个人体验糟透了!” “相信我,你会后悔说这句话的。”凤襄轻轻“啧”了一声,将那瓷瓶塞到秦云盏兜里,“送你了,日后还用得到。” - 前院的大门被敲得让秦云盏怀疑鸣鼎剑宗一行人都快把门板卸下来了。 秦云盏阔步上前去,一把按住了剧烈震颤的门栓。 他的心脏跳的有些快。 他已然可以预见到门开之后会经历怎样暴风骤雨般的诘问和冷嘲热讽。 鸣鼎剑宗惯是满口的仁义道德、纲常法度,仿佛他们认定的条条框框便是世间至高的法则,是衡量万事万物价值的圭臬,稍有违背便是罪无可赦、肮脏污秽。 柳乘风更是极为精于此道。 七星六兽台那一回,因为他害怕被对方发现自己不是原主的事实,秦云盏寻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婉拒,他承认自己没有把话说死。 可正是因为他的些许回避,竟给后续留下了如此多的祸端。 既然柳乘风那不要脸的要逢场作戏要搞道德绑架,他何不效仿? 君子总不好被小人逼死了。 纵使在旁人眼中,长成他这样的才该是卑劣小人。 秦云盏呼出一口气,猛地拉开门。 抬头的瞬间,耳畔一静。不知是不是错觉,外面乌泱泱的一众人都像被扼住了脖颈般的停顿住了。 第25章 院门外乌泱泱站了约有二十余人, 着装统一,除了柳乘风以外,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生面孔。 秦云盏谨慎的转了转眼珠。 看来不是他的错觉, 场上十来束视线无一例外全都聚焦在自己的脸上, 但与从前那些或惊惧、或嫌恶的状态不同, 这些目光里包含的情绪......让秦云盏有些读不懂。 是他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站在队伍最末端的两个中年修士头碰着头,彼此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兄弟,我没见过,请问这是那个传闻中的阴阳脸秦云盏吗?” “是, 是的吧?” “可怎么瞧着......跟传闻中的不大一样啊?” 他俩自觉议论的声音极小,但架不住场上过于死寂, 连根针落在地上的动静都能被捕捉,故而这些话便一字不落的传进了柳乘风的耳朵里。 柳乘风的表情管理有些失控。 要说到震惊和匪夷所思, 柳乘风的体感不会少, 只会比场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多。 他自身的样貌不差,又是个小有名气的世家少爷, 衣着华贵, 配饰玲珑, 皆是常态,无论被放在哪里,他都会是人群视线的焦点。 他也习惯于沐浴在姑娘们倾慕的眼神之中, 习惯于接受他人明里暗里的赞扬和嫉妒之语,故而在他的世界里, 自己就是全天下最英俊最有天赋的少年修士。 所以他第一次见到秦云盏时, 除去惊讶于世上怎会有长相如此怪诞可怕之人, 心底更多的居然是怜悯唏嘘的情绪。 与旁人不同, 他倒也不是那么讨厌秦云盏, 相反,他很乐于跟秦云盏待在一块儿,甚至是一同出现于人前,因为每次这样,秦云盏的丑陋卑劣都会将他衬托的宛若天人,他很享受这样无穷无尽的优越感。 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是秦云盏,却又不那么像是秦云盏。 少年只穿着朴素的短褂,站在门前却气质亭亭,脸上的胎记几乎不可见,取而代之的是干干净净的皮肤,柳乘风这才发觉原来秦云盏生的这么白,这肤色甚至比一些小女娘都要细腻,仿若上好的宣纸;而他的眼睛又是那么的大而明亮,瞳仁乌溜溜的灵动,像是成熟的葡萄,浓密的眼睫给人以近乎女气的清澈感,偏偏山根挺拔,唇形削薄,英气之感油然而生,中和了那些脱俗的昳丽。 很难想象,一个男孩子光靠长的,五官能漂亮到这种地步,与他一比,柳乘风忽觉自己仅能被称作为中人之姿,而身上的那些绸缎金玉垒叠,非但起不到半点增色的作用,反而让自己像个油腻的暴发户。 他从前站在秦云盏面前便会自发涌现的得意洋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慌张和心虚感,犹如被冲散的蚁群一般在他的身体里胡乱爬动。 他不明白为什么秦云盏昼夜间就产生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怎么......”他的嘴巴有些干涩,刚想发问,秦云盏却微微一笑。 这一笑犹如云破月明,粲然生姿,又有几分邪性,柳乘风忽然有一种被对方的俊美容貌攻击到的感觉,心口狂跳。 “诸位是因为知晓我师尊被妖物所伤,特意前来探望的吗?”秦云盏抢在他前面开了口,嗓音温润,清亮,好似一泓清泉,带着轻盈的少年气。 柳乘风愣了一瞬。 这开场白不对! 他料想中的开场白应是他们率先发难,质问秦云盏目睹苏九重的丑恶行径是作何感想,秦云盏自会羞愧心虚,磕头谢罪,他们便能顺水推舟的胁迫秦云盏离开箫下隐居。 可怎么就被反客为主了?! 听这语气,怎么好像秦云盏半点也不诧异于苏九重的所作所为,还一切都理所当然似的? 柳乘风狐疑不已,另觉得秦云盏说话也不似往常般阴沉怯惧,仿佛能将全盘掌控拿捏一般,尽是从容与自信。 谈判对弈,气势向来是此消彼长,柳乘风拼命在心底对自己说不要慌,稳住!随后却只能挤出几个字,“是,是啊。” 他的笑容甚是勉强,叫一旁帮衬的陆文韬深感心焦。 讨伐苏九重可是自己的主场,陆文韬冷笑了一声,索性夺过话语权道:“我等听闻苏九重流连烟花柳巷,迷恋妖物,伤及自身,实在是痛心疾首。但鸣鼎剑宗乃是心怀苍生的正义仙门,无法眼见兄弟宗门遭此大难却袖手旁观。” 陆文韬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简直就是滴水不漏,半点看不出他们是来乘火打劫兴师问罪的。 他在鸣鼎剑宗浸淫多年,印象中,柳吟川真正率领着他们这些剑修与人针锋对决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多的时候是通过手腕不战而屈人之兵。 鸣鼎剑宗大大小小吞并过许多门派,如今终于站在了修真界的至高处屹立不倒,与柳吟川的长袖善舞脱不了干系,陆文韬也因此懂得,舆论和道德制约是最强有力的武器,很多时候可以杀人于无形。 在陆文韬心里,柳吟川是他的偶像,他练剑不灵,就一直想要成为柳吟川那样动动嘴皮子就拿下一切的人。 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修真之人清心寡欲,怎么能去勾栏院那种下作地方,即便只是踏足也是有损自身名誉,光是这点拎出来,就是苏九重洗不掉的污点,遑论旁的。 鸣鼎剑宗的口碑声誉比箫下隐居好太多了,只要鸣鼎剑宗师展现出足够的深明大义,箫下隐居就会被他们衬托得毫无原则,管辖松散,凌乱失序,故而鸣鼎剑宗做什么都是师出有名,无人能置喙。 柳乘风这没出息的小子临场露怯,便是老天赐给他的良机,他今日就要体体面面的拿一回话语权,尝一尝柳吟川做当权者时的美妙滋味。 “故而——” 陆文韬话未说完,被秦云盏打断。 “原来你们都知道啊!”少年长叹一声,扼腕道:“莺艳楼里藏了一只千年鱿怪,化作美娇娘模样,吃了好些无辜的修士!我师尊为了抓住他不惜以自身为饵,潜伏数月,险些保不住清白之躯,如今这鱿怪发狂,又识破了他的计谋,他为了保护木犀镇中的其他人,跟那鱿怪斗的是两败俱伤,至今昏迷不醒,堪称英雄壮举啊!”少年伸了脖子张望,好奇道:“——故而你们有带什么礼品来嘉奖他吗?” 陆文韬:“????” 鸣鼎剑宗众人:“?????” 如果他们所有人的心声能外放,那整齐划一都是:“苏九重逛窑子”还能有这种打开方式呢? 其中一人讷讷道:“这小子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有问题啊?” 另一人呆滞道:“我看怕是脑子有问题。” 一人又道:“大乘期抓个妖那不是抬抬手的事儿吗?需要在莺艳楼里潜伏三个月?” 另一人道:“况且苏九重一大把岁数了,早已英俊不再,鱿怪图他啥呀?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还是图他干瘪枯瘦胡子拉渣?” 一人道:“所以他为什么会觉得苏九重来莺艳楼是当卧底的啊?” “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 有人甚至艳羡起来,“公费在勾栏院里卧底三个月,换我我也乐意来啊......” 陆文韬的脸颊在疯狂的抽动。 这事情发展好像朝着很诡异的方向奔流而去,一去难返! 按照设想,秦云盏在听闻苏九重的丑闻之后应该会绞尽脑汁的辩解,但鉴于证据确凿,他也只能手足无措的跪下,替苏九重恳求他们的饶恕。 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这么一副“我师尊牛逼啊求表扬”的状态! 是不是没有羞耻心啊喂!! “我等......只是前来慰问——”陆文韬一字一句艰难道。 “空着手来慰问?”秦云盏“哦”了一声,把纤长的脖子缩回去了,倚着门槛皮笑肉不笑:“那还挺有诚意的、” 陆文韬:“......” 你妈的你这表情明明是在说“诚意被狗吃了”吧! 臭小子!你莫要嚣张! “也罢,动动嘴皮子谁不会呢。”秦云盏摇头叹息,言辞间的阴阳怪气藏也藏不住,“行了大爷,你的好意我代我师尊接受了,下一个。” “???”陆文韬大怒:“你叫谁大爷!我今年不过才五十有二!” 秦云盏乐了:“是吗?这个真没看出来!我还觉得您怪有资历的呢。” 陆文韬:“......” 他的额角爆出了几条青筋,绷不住道:“我虽没有英俊潇洒的外表,但至少为人刚正不阿,洁身自好,不像某些大乘期的仙尊,沉溺酒色,极尽奢靡,简直是丢光了修真之人的脸面。” 秦云盏面不改色,仿佛他说的只是不相干的旁人:“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他环臂倚门,摇头叹息,“我师尊昏迷着不知几时能醒,我师兄在照顾他,一时半会儿谁也腾不出空闲来接待诸位,只剩下我了,可我这个人你们也看到了,不是很会说话,怕是会叫诸位贵客心里不痛快,不如各位先请回避,改日再来?”顿了顿,“记得别空手。” “荒唐!你还真当我等是来慰问苏九重的?”陆文韬冷笑了一声道:“你可知苏九重也并非第一次在这风月场所流连了,恐怕也就只有你这蠢货会信他是来捉妖的!没错,苏九重曾经是神州大陆难得的大乘期,但他后来恃才傲物,又自作孽遣散了门徒,这些年浑浑噩噩,没干过一桩好事。修真门派讲究为天下苍生,行正义道,我鸣鼎剑宗众人成日兢兢业业的修炼,偏偏苏九重这废物蹭着箫下隐的灵山秀水,于外却行猥琐事!你如今也亲眼所见,他贪图美色不思进取,为妖物所惑,险些害己又害人,我鸣鼎剑宗门规森严,就算是最下等的弟子也绝不会做出如此恶事!小子,你是运气好,此番能逃过一劫,但若执迷不悟再追随于他,来日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颠来倒去好像也就那么几句话,连诋毁的词儿都不带换新的。 秦云盏转眸看向柳乘风。 柳乘风被他看的一震。 “乘风,你今日是特意带着这群人来羞辱我的么?”秦云盏的语调微冷,眼眸中浮现出几分受伤的神色,睫毛被濡湿,根根分明,“你们鸣鼎剑宗每一次见到我不是拔剑刺我便是咒我死。”他倏地上前一步,迫近了柳乘风跟前,唇瓣颤抖,“我究竟何处得罪了你们?我不明白,还是说......你我之间的兄弟情都是假的?全都被你抛之脑后!你觉得我当中让你难堪了,所以都要睚眦必报的还回来?” 他好像真的痛彻心扉,感情真挚又浓烈,一张俊秀的面容苍白羸弱,叫人不忍看。 柳乘风张了张嘴,没出声。 他的心口再次狂跳,面对秦云盏的哑声追问,他竟有种说不出话亦狠不下心去的感觉。 没有胎记的秦云盏......好蛊。 无极子觉察到不对劲,在柳乘风的灵台紫府内咆哮起来。 “柳乘风!!!你给老子醒醒!!!他是个男的!!!”: 第26章 柳乘风的脑瓜子嗡嗡的。 他在无极子的一吼之下才稍稍清醒过来, 震惊于自己为什么会被秦云盏弄得神魂颠倒,险些心软。 “对不住,他突然换了张脸, 我不习惯。” “他不过就是涂了些脂粉遮盖缺陷, 与先前有何分别吗?不还是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竖子, 一个大男人涂脂抹粉的也不嫌丢人。”无极子冷笑道:“你出身高贵,又有我替你指引,怕他什么?” “你说得对。”柳乘风甩甩头,“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这小子好像吃软不吃硬, 不知道苏九重给他灌了什么汤药。有些话大庭广众之下没法说,你的这些猪一样的同门又管不住嘴, 他只会觉得你又以权势压迫于他,不如, 你也喊他私聊。”无极子道。 “私聊?这有用吗?”柳乘风怀疑道。 “苏九重与他才见过几次面, 你与他可是有过过命的交情,秦云盏当初一头热去箫下隐, 不就是因为气你们说他母亲的不是么?你多与他多说说你们的过往, 难道还逆转不了苏九重的片面之词吗?”无极子道:“他念旧了, 服软了,自然就会与你走了,况且仙门拜师, 说坦诚些,大家都有慕强之心, 看谁家仙首厉害就愿意去谁家, 这苏九重尚不曾在新弟子跟前立威, 倒先表演了个重伤不治, 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秦云盏嘴上不说,心里定是颇有微词,兴许正盼着从你这里谋一颗后悔药来吃,又怕被苏九重与师云琢发现,被扣上一个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帽子,所以,给他一个台阶下。”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教柳乘风深信不疑。 “前辈,还是你老练,洞悉人心。” “我到底比寻常人多活了百年。”无极子得意洋洋道:“小子,你遇上我,就注定是天命之子,要成为九州第一剑修。” 柳乘风心下狂喜,他定了定神,抬眸再看向秦云盏,眼中已是无懈可击的礼貌笑容。 “我向你道歉。”他轻声道。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秦云盏耸肩,以那日师云琢问他‘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的态度淡定发问,“你有做错什么吗?” 柳乘风一噎。 秦云盏看他脑海里大概短时间内闪过了不少事。 “云盏,我们借一步说话吧。”柳乘风舔了舔嘴唇,沉声道:“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不想让旁人听取。” “那你还带这么多人来?”秦云盏似笑非笑,“你和我借一步,那是要把你们鸣鼎剑宗的这些前辈都晾在这里吗?” 柳乘风立马扭头道:“诸位,现在无事,你们随意活动,届时以传音符为信号再集合。” 人群中涌起一阵骚动。 那些上了年纪的修士面面相觑,都不同程度的皱起了眉。 “这柳乘风是怎么回事?不是他叫我们来审判箫下隐居的吗?现在怎么反倒要跟箫下隐居的人叙旧,还说让我们走就让我们走?这是在耍我们么?” “虽说他是吟川仙尊的儿子,但好歹也是小辈,没资格这么对我们呼来喝去吧?” “都说他是吟川仙尊的儿子了,你我这些老东西在他眼中能算得了什么?呵!” 陆文韬更是面露震惊,显然他还没有发挥尽兴,急声道:“乘风,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来不是为了搞垮箫下隐居——” “陆师兄!”柳乘风忽而断喝,面色愤慨道:“请你慎言!不会说话的话就保持沉默,没有人会把你当哑巴!” 陆文韬被他骂的面色青白,讪讪然不说话了。 秦云盏差点儿抑制不住要上扬的唇角。 原文中的柳乘风何等风光,在鸣鼎剑宗一呼百应,人见人爱,主角光环闪瞎人眼,现在居然有机会看他们窝里反。 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那边儿有酒家,乘风,我们去那边儿边吃边聊,你包间出钱,我先行一步。”秦云盏懒懒的迈步,扬长而去。 - 秦云盏在酒家里喝了两壶普洱茶才等到柳乘风,这家伙姗姗来迟,面带疲倦,看来是花了好大功夫才摆平那些满腹牢骚的老东西。 “你要和我说什么?可以说了。”秦云盏单刀直入,他并不打算花费多少时间在柳乘风身上。 柳乘风的眉头绞拧。 “云盏,你还是来鸣鼎剑宗吧。”他说。 “不去。”秦云盏说:“去了等着黎教习拿剑刺我么?” 柳乘风暗暗在心底骂了黎真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语气沉痛,“上次黎真师叔多有冒犯,话说的不中听,却是忠言逆耳,怕是教你产生了逆反心理,当真对不住。可黎真师叔的出发点确确实实是好的,这点我可以证明,他若不是对你怀着拳拳希望,又受我与我师尊殷切所托,何苦大费周章的去箫下隐那门槛落灰无人问津之处?” 秦云盏道:“那鹤童子侮辱我娘的事呢?” “鹤童子到底不是人,一个畜生说的话,无须在意。”柳乘风道。 “可你爹之前还说过我与他没有师徒缘分,这话板上钉钉了吧。”秦云盏道。 “我爹那是气话,前几日我反复的替你跟他说情,他现在消了气,也就不追究。”柳乘风道:“你来,他答应会收你为徒,授你道法。” 秦云盏:“呵呵。”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柳乘风不免有些焦急。 “云盏,我们是至交好友啊!你忘了我们一同上山时共同经历的那些苦楚?我被蛇咬伤,是你冒死替我吸出伤处液;我中暑受寒,是你跋涉百里去替我寻凉水擦身、寻柴火取暖;路遇强盗,是你带着我藏身山窟,将为数不多的食物余给我,自己饿肚子。”柳乘风说着说着,竟被自己感动,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你我二人相扶相持,肝胆相照,义结金兰,云盏,我心疼你亦感激你,人是知恩图报的动物,若恩将仇报,那便不能算是人!故而世上谁都可能害你,唯有我不会,我是真心实意的盼着你能有一个美好的人生。” “我冒死替你吸出伤处液;我跋涉百里去替你寻凉水擦身、寻柴火取暖;我将食物匀给你自己饿肚子。”秦云盏幽幽道:“你管这叫互帮互助?柳乘风你对“互”这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柳乘风的表情微微一僵。 “不过你有一句话我十分赞同。”秦云盏把玩着茶杯:“人是知恩图报的动物,若恩将仇报,那便不能算是人。”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猛地咽下一口唾沫,他的面色堪称五彩斑斓,嗓音也沙哑。 “没什么意思。”秦云盏往后靠在椅背上,“我不过就事论事,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柳乘风的额角剧烈的跳动了几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换了副口吻叹息道:“云盏,我乃堂堂鸣鼎剑宗的少宗主,大可以在龙泉峰安安稳稳太太平平的修道享福,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你,用热脸贴你的冷屁股。” 这话若放在前世,秦云盏怕是要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满怀愧疚。 可放在现在,秦云盏满脑子都是——你特么又想道德绑架我? “我怎么知道你为何放着龙泉峰的好日子不过,大费周章一而再再而三的前来纠缠我,是我让你从龙泉峰上下来的吗?是我逼着你带着这许多的老东西来热脸贴我的冷屁股?”秦云盏道。 他每一个字都极尽刻薄,半点不像个心软念旧的老实人,柳乘风张了张嘴,咬紧了牙关。 “云盏,师云琢与苏九重到底与你说了多少挑拨离间的话?世人多险恶,人心隔肚皮,他们箫下隐居平庸,平日没少嫉妒眼红我们鸣鼎剑宗,所以他们的话不可信!他苏九重是扶玉仙盟的耻辱,所有与他共事的人都觉脸上无光,师云琢更是个冷酷怪诞的坏胚,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而无所作为,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他们为伍,旁人只会觉得你也是和他们一般的人,连同你一块儿厌弃,你若还有是非观,便该听我的,悬崖勒马早日回头,好在如今还有我愿意劝你,往后怕是不会有人像我一样苦口婆心了。” 柳乘风一口气吐完了所有能说的话,呼吸剧烈的起伏,看起来的确是痛心疾首到了极致。 秦云盏怔怔然盯着他看了许久,一言不发,喜怒不辨,而后提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这还是他今日见面以来,第一次出现的示好行为。 柳乘风的眼底涌现出喜色。 真是太不容易了!! 谁说秦云盏念旧易心软的?这厮分明是个记仇刻薄的小白眼儿狼!字字句句都跟刀一样扎人。 还好他费尽口舌,最终还是拿下了秦云盏。 等秦云盏进了鸣鼎剑宗,自己一定要将今日低声下气的苦楚千百倍的还回去,叫秦云盏在鸣鼎剑宗哭爹喊娘,受尽折辱,最终跪在自己的膝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柳乘风这么想着,颤抖着手接过秦云盏递来的茶。 “你说师云琢是个冷酷怪诞的坏胚,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而无所作为。”秦云盏倾身凑近了些许,认真道:“不如,展开说说?” 第27章 柳乘风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 连连咳嗽。 我对你说了这么多的体己话,你不感动一下表个态也就算了,追着问师云琢的八卦算什么? 老子从招摇山上千里迢迢过来, 是为了搁这儿专门给你说八卦的吗? “怎么了?这副表情?”秦云盏下颌微抬, 眼皮子耷拉着,眸光轻垂,“你不知道?” “我又不是说书的, 怎么能知道那许多秘辛!”柳乘风冷哼一声道。 秦云盏长长的“哦”了一声, “那看来都是道听途说的,乘风,不信谣,不传谣。” 柳乘风:“我特么——” 他顿住,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 忍住,忍住,忍字头上一把刀, 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不就是师云琢的那些丑事么?早在扶玉仙盟传遍了,脍炙人口, 他巴不得说呢! “你随便在扶玉仙盟抓上一个人问他‘师云琢为何与朝光净交恶’,他都会告诉你和我今日所说一模一样的答案, 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在诓骗你, 说什么谣言。”柳乘风冷笑一声道。 秦云盏眼中好奇的光芒大涨。 “你先说嘛, 用不着急着给我敲警钟。” “你可知师云琢的身世?”柳乘风道。 秦云盏回想了一下,原文里没提过。 “不知。” “北海之滨有一千年古国,名为御熙, 师云琢修道之前便是御熙国的四皇子。”柳乘风道。 “皇子?我师兄竟还有这层人设在呢?”秦云盏更好奇了。 “他那皇子可真是当的徒有虚名。”他对师云琢生出的崇拜之情叫柳乘风厌烦, 遂不屑道:“那年卜算子算出御熙国将有灭顶浩劫, 唯有修为高深的仙君能消灾解难,国主便命师云琢回都救国,那时师云琢在桃山关修炼,距离御熙国不过一两日的脚程,若是御剑则更快,他却偏偏见死不救,任凭他的子民与故国悉数陨灭。” “这不合理。”秦云盏说:“没准他当时有事在身,再者,世上修为高深的仙君千千万,这国主为何不想个万全之策,比如多请几个仙君坐镇,这样即便师云琢爽约了,也不至于灭国,偌大一个千年古国,难道这点本事也没有?” “这便是师云琢的狠毒所在。”柳乘风笑了起来,话匣子打开,饱含讥诮,“他故意预先答应了国主,让国主对他充满信心,便没有再请旁人坐镇,最终却临时爽约,叫御熙国连转圜的余地也无,最终在桃山关亲眼看着御熙国灭国。” 秦云盏的心猛地一沉。 “你敢说他这不是故意为之?”柳乘风见他面色变化,不由得心情畅快,添油加醋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说那千千万条性命是死于天灾,但追本溯源,其实是死于师云琢之手。修真之人讲究顺应天道,他逆天而行,满手杀孽,自然修为停滞,不可突破,再者,他的本命剑朝光净亦是有灵,见不得他作恶,所以才变得桀骜不驯,每每出鞘都要反噬剑主。”柳乘风摇头道:“真是可怜了那朝光净,只有师云琢死了方能自由更换剑主,偏偏祸害遗千年啊!” 秦云盏一时怔忪。 不得不承认,他对师云琢的过去充满了好奇,这个本该白璧无瑕的人物与原书中相比,似乎多了许多的阴霾秘密,曾经他想要从凤襄那里得知一二,架不住凤襄对师云琢颇为忠诚,半字未露,他不得已才想到利用柳吟川这张漏风的嘴来获取信息。 眼下他终于如愿以偿,却并不能高兴起来。 这不是他认识的师云琢。 “很好,我听得很清楚。”秦云盏呼出一口气,自桌边起身,“小二,结账!” 柳乘风猛地自桌边站起,他的动作太剧烈,以至于膝盖撞到了桌缘,茶盏碰撞摇晃发出刺耳的动静。 “你去哪儿?” “回去照看我的师兄和师尊哪!”秦云盏云淡风轻道。 “你还要回箫下隐?!”柳乘风难以置信道:“你不是答应我只要我说了师云琢的事你就——” “我几时说过这句话?”秦云盏回眸,姣好的眼尾上扬,狡黠又冷漠:“你自己回忆一下?” 柳乘风呆了两秒,眼睛越睁越大,身形一趔趄。 他慌忙用手撑住了桌缘,这才让自己免于摔倒。 他的五指渐渐发力,死死的抠着木料,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你耍我?秦云盏?”他一字一句道,咬碎银牙。 “算不上耍吧?是你自己没搞清楚状况。”秦云盏道:“柳乘风,我自问从未从你那里得到过一样东西,包括这两壶普洱茶,都是今天酒家酬宾赠送的。我希望你明白,我不图你什么,你也别图我什么。” 他这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冷然决绝,叫柳乘风目眦欲裂,肩膀剧颤。 “不对劲。”无极子在他的灵台紫府内低呼,“这小子不对劲......他一直在看你做戏,你是不是之前说漏嘴了或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不然他怎么会从一开始就对你戒备森严似的!” “我没有!你在我的灵台紫府里,我在想什么做什么,你不是都清清楚楚吗!”柳乘风狂怒道:“明明是你的预判有误!” 无极子难得沉默。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态度变得凶狠冷厉。 “看来这小子是当不成你的祭品了。” “那要怎么办?就这么放他走吗?”柳乘风急道。 “他若是通过什么途径知晓了你的目的,你如何能放他走?!你不怕他以后报复你吗?”无极子道:“杀了他。” 柳乘风的手一抖。 “趁着包房门未开,拿着你的‘宿光’杀了他!”无极子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他什么也没做......他现在还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杀他没有道理啊!”柳乘风颤声道:“你也说了,杀孽会让人修为停滞,就像师云琢一样!” “你看到他脸上的胎记了吗?”无极子道:“那其实不是胎记,是蛊。” “什么?”柳乘风茫然道。 “所谓蛊毒并非只指毒虫药草。”无极子道:“蛊物寄生于宿主,产生的灵力能量无处宣泄,便会在宿主的躯壳之上有所展现,当宿主的躯壳无法承载这种灵力,便会被蛊物折磨致死,这小子的身体里有别的东西存在,那东西绝非善物!所以你杀他也不算是滥杀无辜。” “话虽如此可是......”柳乘风仍旧犹豫不决。 “你不要再可是了!我告诉你,献祭命格与你的命格便如太极阴阳,双宿双生,你的命有多好,他的命便也一样,故而他若不能成为你的佐料,最终便会与你一同丰茂而生,相抗而长,他会成为你的宿敌,且是最为强劲的宿敌!” “你的意思是.......我与他日后必定要有一个落败。”柳乘风颤声道:“那人不能是我,绝对不能!” “所以,斩草除根,为时未晚。”无极子森然道。 柳乘风猛地抬头,双目血红。 他背上背着柳吟川替他寻铸剑大师精心打造的名剑“宿光”。 他抬手握住剑柄,拔剑出鞘。 与柳乘风决裂摊牌,秦云盏如释重负,心底畅快。 他大抵可以猜到日后在扶玉仙盟的日子会不好过,毕竟撕破了脸柳乘风就无需再顾及什么了。 但那又如何呢?他不在鸣鼎剑宗,他在箫下隐。 没有那些道德上的约束,也无需仰人鼻息,他便是天地间最自由的人,真正的前途无限广阔。 堪堪走到门前,他感到脊梁骨彻寒,背后袭来一道凌厉劲风。 秦云盏尚不明白那就是所谓“杀意”,回首间便看见柳乘风持剑刺来,剑梢化作寒芒般的一点。 瞄准的是他的心口。 柳乘风要杀他,他避无可避。 电光石火间,秦云盏感到身体里的那缕意识短暂的苏醒了,仿佛看见了什么不自量力的蝼蚁般,带给他轻蔑与厌弃的情绪。 宿光的剑芒在距离他心口毫厘之远的地方蓦地错开了半寸!最终重重的刺进了秦云盏的肩胛骨! 柳乘风睁大了眼,眼底不可置信几乎要溢出来! 无极子在他的灵台紫府内咆哮道:“你在做什么!!!柳乘风!!!都这时候了!!你居然手下留情!!!” “我没有!!”柳乘风在心底惊惧道。 “你没有你为什么偏开剑锋!!你明明可以一剑贯心取了他的性命!!”无极子怒吼道。 “我也......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柳乘风说:“宿光不听我的话!!是宿光自己退缩的!!!” “胡说八道!他一把剑能懂什么!!!他在你手里!!听你的是你的命令!!”无极子吼道。 宿光将秦云盏钉在门板上,兴许是因为卡进骨头里的缘故,秦云盏竟不觉得有多痛,只有血在往外涌,将衣服濡湿。 他料到柳乘风会恼羞成怒,却没想过柳乘风会狠绝到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人来人往的酒家厢房里猎杀自己!仿佛一刻也不能等! 他望向柳乘风的脸,发现柳乘风的脸色极为难看,难看到不明就里的外人光看脸还会以为是他把柳乘风给捅了。 体内的那个意识在这一刻变得分外活跃,令秦云盏与之同时亢奋,他徒手握住了宿光的剑刃。 宿光宛若被扼住了喉咙,剧震嗡鸣。 盈盈真气于秦云盏的掌心汇聚,锋利的宿光竟然没有在他的手心皮肤上留下太过深刻的剑痕。 秦云盏一分分抬起脸来,他半边脸上的黑红色胎记光泽大涨,竟成了诡异的金红色,到了妆容遮也遮不住的地步。 柳乘风有被吓到,呼吸凝滞。 下一秒,秦云盏徒手将宿光从身体里拔了出来!鲜血飞溅,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真气层层包绕剑刃,将柳乘风的剑意困于其中,秦云盏反手一推,此刻宿光的剑刃成柄,剑柄成刃,灵力的刺向柳乘风! 柳乘风骇然退避。 他滑出了好几尺,提剑的手在剧烈的颤抖。 这是修为真气...... 难道最近那个被热烈讨论的那个引气入体的天才,是秦云盏?! 可是不对啊,他身为筑基期,根本看不出秦云盏身上有修为,半点也没有! “柳乘风,你与我有二心啊!”无极子森然道。 “我没有......”柳乘风拼命摇头。 “那你的宿光为何会为他所用!”无极子质问道:“本命剑仅供剑主驱使,你告诉我这是为何!” 柳乘风心里慌得厉害,深知无极子是他此时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不能与无极子交恶! “我现在还可以补刀,我还能让他死!”他汗如雨下。 秦云盏感到身上那个窟窿直窜凉风。 他莫名其妙的把柳乘风推出去之后,心绪就一分分平静了回去,然后感觉真踏马疼啊! “柳乘风,你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适可而止行不行!”他咬牙道。 柳乘风发了半晌的呆,竟又道:“你今天必须死。” 不像是在放狠话,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秦云盏麻了:“你不累啊!” 宿光再次刺来,这次瞄准的是他的眉心。 “刷拉拉”一声巨响,包房的墙壁像是纸张一般被整个掀了开来。 秦云盏吓了一跳,忍痛俯首,宿光的攻击没有落到他身上,相反,他听见柳乘风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天空展露,周围的光线明亮,秦云盏抬起头来,看见一个魁梧的身影立在前方,像块足以阻断一切风雨的界碑,藏蓝色的剑影如深海波潮,于他身周一圈一圈荡开,这剑影也曾笼罩在不周山巅,荡平秽物! “师尊......?”秦云盏捂着胸口喃喃道。 苏九重长身伫立,半白的发丝凌乱飞舞,剑梢却稳若泰山的陷在柳乘风的身体内。 “小子,你刺伤我徒锁骨下三寸,我便在你同样的位置上留下剑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苏九重道:“你若不服,大可来找我单挑。” “你......你......你要我如何找你单挑!”柳乘风的脸上全无血色,浑身抖如筛糠,“你......这是以大欺小!” “大小?你指什么?年龄?身材?还是旁的什么?比剑哪有大小可言?难不成只有双胞胎才能比剑?”苏九重道。 “你堂堂大乘期......竟对我这筑基期的后辈动武。”柳乘风道。 “那照你这么说,你堂堂筑基期刺伤我这连气都没炼成的徒儿,岂非也是以大欺小?”苏九重道:“还是说你觉得我苏九重的徒弟就活该任人欺凌?” 他转动手腕,柳乘风疼的眼泪鼻涕直往下掉。 “救命......救命!”他哭着哀嚎。 “叫救命?不如叫饶命来的管用。”苏九重嗤笑道:“这样吧,你这心狠手辣的小子叫九十九声好汉饶命,我就把剑抽出来,如何?” 柳乘风两眼翻白。 苏九重正得意,忽觉身后被人扯了两下,他回过头,就见他的宝贝徒弟秦云盏满手是血,满脸无语。 “别九十九声好汉饶命了!!师尊!!你看看我!!我快没了!!!”: 第28章 苏九重扛着秦云盏沿街狂奔。 没错, 不是背不是抱,是扛。 苏九重大乘期修为,步伐比寻常人要轻盈迅捷几十倍, 秦云盏只觉得自己像在乘坐一辆颠簸至极的高铁,两旁景色化成有颜色的线条丝滑后退, 而他被颠的七荤八素。 待回到四合院, 苏九重一脚踹开门,再把秦云盏放下来, 发现少年半边身子都是血,眼睛半张不张, 已然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云盏哪!!!”苏九重当即握住他的肩膀开始使劲摇晃,悲痛哀嚎,“为师姗姗来迟!!!是为师对不住你!!!你撑住啊!!!一定要撑住啊!!” 师云琢与凤襄两人并肩推门而出,老远就看见这么一副师尊把小徒弟往死了晃的离谱场面。 凤襄瞳孔巨震, “卧槽云琢, 你师尊可真是个——” 他“好佬”二字还未来得急说出口, 师云琢已经闪电般掠出去,将秦云盏从苏九重的魔爪之下夺回来。 “云琢!云琢你快替他瞧瞧!他快不行了!!”苏九重急的咆哮。 “我正瞧着呢。”师云琢道, 他抬手在秦云盏的肩头连点几处大穴,先把血止住了。 苏九重义愤填膺道:“没想到柳乘风那小子年纪轻轻道貌岸然, 下手竟这般狠毒!云盏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提剑去荡平他龙泉峰!” “九重仙尊, 先别急着放狠话呀。”凤襄在一旁咂嘴, 似是难以启齿,“貌似那一剑不打紧, 是你把他颠的不轻。” 苏九重:“?” 苏九重:“是吗?” 凤襄冲秦云盏努了努嘴。 秦云盏在师云琢怀里总算顺过气儿来了, 他一张小脸蛋煞白, 瞳孔放大,惊恐万状。 “师尊......”他颤巍巍道:“我不奢求你温柔的抱我,但是.......你为什么不背我啊......!!!” 苏九重沧桑不羁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太匹配的茫然,“是啊,我为什么不背你呢?” 秦云盏痛苦的捂着腹部,感觉喉咙口一阵一阵的冒酸水,混合着血腥气,让他呼吸不畅。 “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按着头......做了几百次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苏九重:“什么克?” 秦云盏眼泪汪汪:“......你不用理解,总之......我隔夜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你还是别说话了,走,先跟我回去包扎伤口。”师云琢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没好气道:“早知师尊无半点长进,观澜消息回来我就该自己去。” 苏九重羞赧道:“那我第一次带娃没经验,报意思啊!” 凤襄道:“我去打点水过来,感觉小云盏急需漱漱口。” 两人分头行动,留苏九重一人杵在原地。 “那为师呢!为师现在要做些什么!”苏九重指指自己大声问。 没人搭理他。 苏九重就这么站在院子,面对四五间厢房,任凭秋风扫落叶,拔剑四顾心茫然。 “这院子是我徒儿租的。”他慢吞吞自语道:“我乃一门宗主,徒儿租的就是我租的,那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最终说服了自己,甩了膀子就前往师云琢去的屋室,“不管了,先去看看小云盏再说!” - 秦云盏被师云琢扶着上榻,他被苏九重颠的半身不遂,一弯腰就想吐,师云琢将他暂放床畔,弯腰去替他脱鞋。 秦云盏不免受宠若惊,“师兄,我我我我自己来就行。” “让你别说话,还那么多废话?”师云琢头也不抬道。 秦云盏被他冻的一缩脖子,哑巴了,往后一靠跌在软枕之中。 师云琢将他的鞋并排放置于床尾,起身道:“上衣脱了。” 这软枕里不知装了什么材料,舒适的不行,还自带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与师云琢身上的气味融为一体。 秦云盏贪婪的吸了两口,浑身松泛,不免有些犯懒。 他歪着脑袋,没个睡相,耷拉着薄薄的眼皮子道:“师兄我没劲儿,你不如送佛送到西,帮我一起脱了呗。” 师云琢眯了眯眼,喜怒不表。 秦云盏本以为师云琢会和先前一样怼他几句让他自己滚起来脱衣服,出乎意料的,师云琢却没说什么,反倒真的欺身坐下,伸过手来替他解盘扣。 两人的距离猝然拉近。 师云琢人如其名,面如琢玉,五官的线条清冷凌厉,俊美不可方物。 秦云盏毫不避讳的端详师云琢的脸,而后又垂下目光去看师云琢的手。 五指细长,白皙,指骨的纹理分明,指节却是淡淡的粉色,指腹处布满了常年练剑才会有的薄茧,显得十分性感。 秦云盏心里想,剑修的手都这么大这么好看吗? 能把那么沉重的剑使的出神入化,也难怪解扣子解的这般灵活了。 师云琢的尾指舒展,将他贴身里衣的系带抽出,大片大片的嫣红血迹如热烈盛放的曼珠沙华般铺陈在秦云盏的肩头,触目惊心,师云琢停顿了片刻,才伸手去揭他的衣襟,刚一扯动,那凝结成块的布料就牵动了秦云盏的伤口,少年细细的抽了一口气,难耐的哼吟。 师云琢的动作登时刹住。 秦云盏大抵是要面子,所以即便是疼,哼的也很克制,少年的嗓音本就清脆温润,这几声儿动静谈不上凄厉骇人,便如挠痒痒一般落在人的耳中,勾在人的心上。 师云琢停顿了许久,慢慢的缩回身去。 “你自己脱。” 他板着脸放话,目光游弋在别处,而后干脆起身,背过去走往桌边。 秦云盏本来也只是想撒个娇,没指望师云琢真的把他当祖宗似的供着,此番倒也算是达成目的,心满意足。 “遵命遵命。”他絮絮应着,一骨碌坐起来,利落的脱着贴身里衣。 他断断续续的吸凉气,大抵是真的蛮痛的,师云琢站在床边面朝外,佯装在看风景,末了还是忍不住以余光去查看秦云盏的状况。 这一看不要紧,他的瞳孔略略收缩。 秦云盏盘腿坐在他的榻上,此刻已经将里衣全然扒拉下来了,少年新鲜的肉/体就这么张扬肆意的暴露在空气中,像是即将振翅翱翔的雏鹰,青涩却又朝气蓬勃。 他很瘦,却不是病态羸弱的瘦,每一块肌肉都紧实有力,身体的线条在腰线上下骤然间收拢,勾勒出极窄极优美的一段,最终又如鞭子一般没入松垮垮的裤子当中。 师云琢只看了一眼便飞快的又将脸扭开,眸光胡乱的四下漂浮。 他的身体岿然不动,如往常般庄重而清雅,却没人知道他的脸颊与脖颈连接处在发烧,心脏更是跳如擂鼓,几乎要将他的肋骨撞断。 广袖微垂,袖缘轻轻晃荡,藏在袖中的那只素手此刻默不作声的握成了拳,像是要将什么努力的攥在手心里一般。 不可以......这不合适...... 这是师弟......只是师弟而已。 他是疯魔了吧。 师云琢在心底对自己说,而后甩了甩头。 一道人影自窗户跟前支棱起来,以一种非常没有眼力见的讨人厌的语气叭叭道:“云琢!你怎么啦!” 师云琢猛地睁大了双眼,满是错愕的瞪着苏九重。 苏九重半点没有接收到他的薄怒,嗓门大的恨不能全世界都听见,“你脸怎么这么红!我养你这些年,还从未见你如此血气上涌,是不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啊!” 师云琢的眼神冷锐到恨不能把苏九重杀穿。 那厢秦云盏听见了动静,他虽然有伤在身,但谁都不能阻挡他凑热闹吃瓜,便赤着上半身屁颠屁颠的踩了鞋奔过来。 苏九重道:“嚯!谁家的小白斩鸡!” “走火入魔?谁走火入魔?”秦云盏小狗一样扒拉在师云琢身边,东张西望。 师云琢不答,脸臭的要命。 好在秦云盏的注意力也不是很集中,走火入魔这一趴很快就过去了,他盯着苏九重诧然道:“师尊你为什么会突然觉醒啊?感觉就真的很突然啊!” “那还不是因为我这大逆不道的大弟子!”提起这个苏九重就深感捉急,“我就多睡了一时半刻他居然要拿剑刺死我!” 秦云盏:“???” 这控诉太过惊世骇俗,秦云盏震惊的看向师云琢,“师兄你怎么能这么对师尊——” 师云琢形容淡定。 “我不过随手比划比划,师尊你怎么当真了呢?”他貌似无奈道:“未免对我们之间的师徒情太过不信任。” 秦云盏:“。” 师云琢说话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秦云盏想想也觉得有理,遂又震惊的看向苏九重,“师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苏九重磨牙道:“他那叫随手比划比划吗!!小云盏你是不知道,为师的胸毛都被朝光净剃断了一大片!!!” 师云琢皮笑肉不笑道:“从前也没见师尊如此珍惜自己的身体发肤。” 苏九重:“......” 秦云盏:“......” 看来,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 不仅复杂,还有点儿猥琐,感觉没什么深入探讨的必要。 秦云盏决定让这一趴也跳过去。 “不管怎么样师兄的出发点是好的嘛,就是为了这个门派能齐齐整整的,师尊你看你现在能站着跟咱们说话,多好多和谐啊!”秦云盏招呼道:“进来说话呗,干嘛总站在窗外呀!” “那还不是因为你师兄狠心把门反锁了。”苏九重唉声叹气道:“为师想来看看你的伤势都只能翻窗,你的这个师兄啊......啧啧啧,男大十八变,想当年为师刚收他为徒的时候,还跟个小绵羊似的,现在是装都不乐意装了!” “你信不信我现在连窗也反锁了?”师云琢冷冷道。 苏九重对这个大弟子的脾性也是了解得不得了,当即认怂,摆手打哈哈,“云琢,好歹师徒一场,不必这样吧?这还有个新入门的师弟在呢,你不得给人家做个尊师重道的好榜样?不然你今天这么对我,他来日就会这么对你!” “哦?”师云琢冷笑一声,低头看秦云盏,“你会这么对我吗?” 秦云盏还不知道自己个儿已经被战火波及,尚在旁边傻笑:“嘿嘿嘿......啊啥?” 跟前,师云琢的表情冷若冰霜,苏九重的表情充满期待。 秦云盏呆了两秒,笑容渐渐消失。 第29章 我只是一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刚入门的菜鸡, 你们两尊佛斗嘴,带上我做什么!! 秦云盏在心底咆哮。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面对送命题, 他选择战术性晕倒。 “啊我要晕了。”他很敷衍的预告了一声,两眼翻白。 师云琢面色骤变扑上来扶他,苏九重索性仗着自己拥有大乘期以上的修为, 把窗框连着半堵墙一块儿拆了, 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破窗而入。 装晕的这小半天, 秦云盏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安宁,有人替他擦洗了身子, 有人替他上了药,有人替他包扎好伤口,有人替他掖好了被子。 这张榻上始终沾染着师云琢身上特有的草木清气, 过分舒适安逸,秦云盏几乎没怎么挣扎就火速进入了梦乡。 许久,他被一些吵闹声惊醒。 秦云盏半梦半醒的从床上爬起来,捂着不甚灵活的肩膀走到门前,终于听清楚了外面叫嚣的内容。 “苏九重!!你这个扶玉仙盟的败类!!” “你空有大乘期修为不去除魔卫道!竟残害同盟小辈, 视人伦道德为无物, 你心狠手辣, 不配为人!” “你刺伤我门少宗主便是与整个鸣鼎剑宗为敌!!少宗主若有个三长两短, 你也休想有太平日子!整个扶玉仙盟都会与你追究到底!” “还不滚出来受死!!” 秦云盏一个机灵清醒了过来。 糟糕了,果真是苏九重刺伤柳乘风东窗事发。 虽说当时那种情形下,柳乘风被刺一剑纯属活该, 死了也不过分, 但是当时爽是爽了, 掉过头来看, 苏九重的确是叫对方这群事儿逼拿住了把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他心知自己必须现身说话,否则柳乘风一面之词传播开来,苏九重就又要被千夫所指了。 秦云盏随意披了件外衣疾步出门,夜风料峭,肩头的伤一阵阵的刺痛,他脚步一深一浅,抬起头来,却见院门外几棵参天的树冠猛烈的抖了抖。 鸟惊叶落,秦云盏在原地刹住脚步。 隔着大门,他听见外面传来沉重的像是重物落地的动静,伴随着“稀里哗啦”,“叮铃咣当”。 而后,那些积极叫嚣的嗓门儿都变了调。 “苏九重,你——你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你是不是要祸乱修真界!你你你其心可诛!!” “大乘境了不起吗!大乘境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外面听起来真的热闹非凡,秦云盏愣了两秒,凑热闹之魂登时按捺不住,他东张西望,发现墙角架着一张梯子,便屁颠颠跑过去,把肩头披着的衣服扔到一边,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爬到顶端,秦云盏这才发现墙头已然坐着两个人,师云琢和凤襄。 凤襄那厮的折扇插在腰间,手里还抓着一把葵花籽儿,修长的小腿挂在下头晃荡来晃荡去。 四个人六目相对,秦云盏默了两秒,终是腿软。 眼看着他要从梯子上滑下去,凤襄和师云琢各伸了一条手臂出来提溜住他,将他稳当当抓上墙头。 秦云盏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你们两个看热闹不叫我!!” “你这不是有伤在身,急需休息嘛!”凤襄“咔吧咔吧”的嗑着瓜子儿,像个松鼠,“喏,是你师兄不让我叫醒你的哦!” 秦云盏:“师兄你——” 师云琢让了让,给他腾出半个屁股的位置,淡淡道:“现在能看到了么?” 秦云盏放眼一瞧,视野还挺开阔,“嗯呢!” 师云琢:“那就闭嘴。” 秦云盏:“......” 好家伙,还不让人翻旧账! 不过还是看热闹要紧! 秦云盏迫不及待的伸长了脖子。 院外街头,十七八个鸣鼎剑宗的修士以风格各异的体态四脚朝天仰翻在地,那厢苏九重驻剑立于门前,身姿挺拔,须发飞扬,不怒而威,月光洒落在他那一身破旧的道袍上,尽是凛凛洒脱。 “祸乱修真界?诸位言重了。”他说:“我徒儿□□凡胎,被贵派少宗主以宿光捅成了个马蜂窝,性命垂危,我不过是不想诸位叨扰了我徒儿静养。” 秦云盏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马蜂窝倒也不必!”他龇牙咧嘴道。 “这是话术,话术你懂不懂!”凤襄抓了他的手,塞了半把剥好的瓜子仁给他。 “那我觉得师尊应该表现的再痛心疾首一点儿,我都性命垂危了,他咋还这语速这表情,戏太差了!”秦云盏欣然接受,掉头给师云琢送过去,“师兄你吃不吃瓜子仁儿。” 凤襄:“???秦云盏,你拿我剥给你的瓜子仁儿给师云琢献殷勤??过分了吧!” 师云琢:“我可以吃。” 凤襄:“???师云琢,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不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吗!!” 那厢陆文韬飞的最远,他跌坐进人家的鸡笼里,深陷其中,半天也起不来,他使劲拧腰摆臀,带着鸡笼一起侧翻于地,好不容易才解救了自己。 “你那徒弟分明就是妖孽!”他怒气冲冲的跳起来,指着苏九重道:“乘风刺他也是因为洞悉了他的本质,惩奸除恶罢了!” “所以,你承认是柳乘风先动的手咯?”苏九重提起不周,并指缓慢的擦过剑刃。 陆文韬的表情一僵:“我——我可没这么说!” “可你方才就是这么说的,大家都听见了。”苏九重道。 “哇,师尊好像一下子变聪明了好多!”秦云盏嗑瓜子磕的起劲儿,看戏看的更来劲儿。 “你以为呢!”凤襄笑道:“九重仙尊当年好歹也是行走四方的名剑修。” “那他还被我师兄诓骗,难不成,大智若愚?”秦云盏道。 “他那不是被你师兄诓骗,是他本就醒悟,只是碍于没有一个合适的台阶下。”凤襄哭笑不得道:“你师兄七窍玲珑,便故意为之,问起来就是弟子胁迫师尊,那师尊的颜面是不是好看多啦!” 秦云盏惊了:“......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呢?” 师云琢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眼神说不出是嫌弃还是同情。 “我看不太聪明的人是你吧。” 秦云盏:“......” 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试着转移重点,“那什么,你们都不下去帮帮师尊吗?他一个人被这么多人欺负——” “你确定他是欺负的那个?”凤襄在旁边儿乐道。 秦云盏默了片刻:“......倒也不是很确定。” 凤襄怡然道:“相信我,这些都是小场面。” “修为境界的差距哪怕只是一层也如山巅谷底。”师云琢道:“你不必太过担心。” “啥意思?”秦云盏傻傻道。 “他的意思是你师尊可以打一百个!”凤襄道。 “如果把一个宗门比作一棵树,门中弟子是外人可见的枝叶,繁茂与否靠弟子修行发展,但宗门之主却是树之根基,若他都不能站稳根基,支撑顶端生长,那无论我们如何尽心尽力,都不会被人放在眼里,宗门便永远只能是一盘散沙。”师云琢道。 “我懂了,所以你是特意让师尊在他们面前立威的!”秦云盏兴奋道:“要告诉他们只要苏九重不死,箫下隐便永生,门中弟子便不能任人欺凌,叫人轻看。” 那厢,鸣鼎剑宗的众人都陆陆续续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你扶着我我扶着你,衣着凌乱,面色是气血瘀滞过后的青白。 “苏九重,你以为你今日持强凌弱,会有好结果吗!”陆文韬咬牙道。 苏九重直接把剑提起来了,明晃晃的指着陆文韬,“你是觉得方才不过瘾吗?那我们不如换个宽敞地方再来比过?” “谁要跟你比剑啊混蛋!!”陆文韬连退四退,“我今日便回去禀报宗主!” “你要让柳吟川来跟我比剑吗?”苏九重“咦”了一声,斟酌道:“那我得约个良辰吉日,柳吟川这个修为还行,我腾出两个时辰的档期应该差不多够了吧——” “你脑子里是只有比剑吗!!”陆文韬感觉对方完全找不着重点,他一腔怒火铁拳都像是砸进了棉花里炸了,憋得是满脸涨红,声嘶力竭:“我是说要让宗主将你的恶性公布于世,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德行败坏!不配修行!” “啊?不比剑啊。”苏九重的嘴角一垮,“那你跟我这儿废什么话?”语毕他一剑劈出,砸向陆文韬,“快滚!” “轰” 烟尘纷飞,剑意滔滔。 墙头上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抬起了手,擦脸的擦脸,揉眼睛的揉眼睛,捋衣服的捋衣服。 “感觉......完全用不着讲道理呢。”秦云盏幽幽道:“舌战群儒的我像个大傻子。” “不是,云琢,你能不能跟你师尊打个商量,发脾气归发脾气,老损坏东西干什么呢?公共财物是无罪的。”凤襄拧着眉头道:“你看我这才刚给你的房间修了窗户和墙,咋的我现在还得去给你们箫下隐去修街面儿是不是?” 师云琢呼出一口气,转身跃下围墙,“别修了,直接赔钱吧,比较方便。” 凤襄:“???大哥,你认真的吗!!” “我觉得我师兄说的有道理。”秦云盏在一旁抱着手臂,闭眼点头:“我们剑修嘛,总归是有点克几不住几几!” 凤襄:“你们个屁啊,你小子还没正儿八经开始修呢!好的没学到,尽学这些糟粕了!” “那我迟早会修的嘛!不过师尊有句话说的是真对啊!秦云盏激动到星星眼:“大乘境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第30章 翌日清晨, 箫下隐居师徒三人齐聚首,为了避免宗门因为无人看管被解散,他们打算收整行装, 连夜打道回府。 准确来说,他们三人加起来除了两把剑以外也没有多少行李可言, 凤襄将四合院退了租, 满脸肉痛的折返回来。 “真是没少赔,都怪你们这群狗剑修。”他以扇子指指点点, 嚷嚷道:“我不管,师云琢你得跟我平摊!至少一百两!” 师云琢从他身边过, 扬手一抛。 凤襄顺手接过,满手沉甸甸的银子, 远不止一百两, 登时满意了。 “哇。”秦云盏在一旁瞧的眼珠子也要掉出来了,“好多钱啊!我师兄哪儿来这么多钱?” “奇珍异宝无不可以兑换灵石,灵石又拿来换银两,价值高昂。”凤襄跟个守财奴似的把碎银子挨个儿塞进芥子囊,轻拍了几下,“再者修真门派还可以接受凡人委托, 佣金也是很可观的哦, 所以修真人士谁不是腰缠万贯啊!” “我师尊啊。”秦云盏抬手指着一件道袍打六七个补丁的苏九重, “三天了,我都没见他换过衣裳。” 凤襄:“......” 他憋了半天, 摇扇道:“你师尊那叫财不外露!” 话音未落苏九重便大步流星的朝他走过来道:“小凤凰!借点钱, 我这靴子已经不能离地了, 我想去对面铺子里纳个鞋底儿!”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很落魄, 苏九重一边说话一边踢腿, 那靴底儿就跟半截舌头一样在半空中甩来甩去。 凤襄的脸色黝黑,他死死的压下不停抽动的嘴角,咬牙切齿道:“九重仙尊!你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钱本来不也是云琢的么!”苏九重道。 “合着钱就从你的左衣兜进右衣兜呗!你怎么不直接跟师云琢要去啊!”凤襄大怒。 “我哪儿敢啊!”苏九重一句话就把他打了回去,理直气壮。 凤襄呆若木鸡。 苏九重索性直接上手去掏他的芥子袋,“喏,你看啊小凤凰,你每隔几个月都跟逃难似的来我箫下隐居蹭吃蹭住,我看在你是云琢的好朋友的份儿上,可从来没跟你要过一分钱吧!呐我也算是你的长辈啦,你拿几两银子孝敬孝敬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凤襄被他不要脸到万念俱灰:“啊对对对,九重仙尊你说什么都对。” “那我先出去纳鞋底儿啦!”苏九重掏了个体满钵满,美滋滋转身。 秦云盏嗅到了几分八卦的味道。 他盯着苏九重的背影,眼珠子转了转。 “唉师尊!!!”他连蹦带跳的撒开凤襄就朝苏九重奔了过去,“我陪你去纳鞋底儿啊!” 凤襄:“???喂你们两个——” 秦云盏扬手道:“放心啦凤襄哥!我善用你的百花丸!不会吓着人的!” - 苏九重哼着小曲儿,与秦云盏两人并肩在路上走着。 走了一阵,苏九重还真在一处鞋匠铺子跟前停驻,他寻了个小马扎坐下,脱了靴子翘起二郎腿。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陪为师来纳鞋底儿啊!”他将靴子递给鞋匠,笑吟吟道。 “这不是怕师尊一个人纳鞋底儿孤单吗!”秦云盏道。 “小云盏,你不老实啊!”苏九重竖了一根手指头点他。 苏九重看着懒散,眸光汇聚却如鹰隼般犀利洞察,秦云盏稍稍一怔,而后撇嘴释然道:“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些事情想问师尊打听。” “什么事?”苏九重道。 “凤襄哥跟我师兄算是什么关系啊?”秦云盏道。 “他俩?你看不出来吗?”苏九重道:“穿一条裤子的拜把子兄弟!狐朋狗友!” “凤襄哥好像不是中原人吧?”秦云盏道。 “是半个苗疆人,我记得小凤凰的娘亲是苗女,老爹么......我倒没听他提起过。”苏九重道:“你看,这就是本门的好处了,我从来不限制你们交友。要换做在扶玉仙盟的其他门派,像小凤凰这种坏男孩,那真是人人喊打的通缉对象,门中弟子别说跟他交朋友了,私下见面都是不准的。” “那他跟我师兄是怎么认识的呢?”秦云盏愈发好奇。 纳鞋底儿的老汉手艺精湛,分分钟就还给苏九重一双焕然一新的靴子。 “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说来也是缘分使然。”苏九重付了钱,利落的换上,一撑膝盖起身,转向旁边儿的一处汾酒摊子,那汾酒摊子旁边架着一块招牌,上面以朱漆写着“四钱银子,无限畅饮”。 苏九重从善如流的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我记得那时候云琢还没有完全适应盲眼,走路须得柱杖引路,有回他下山替我办事,上山时因为竹杖丢了,脚程耽搁,恰好遇见小凤凰在被人追杀。” “谁啊?谁追杀凤襄哥?”秦云盏顺手接过他递来的空葫芦,转手给掌柜的满酒。 “不清楚,总之下手很是不留情面。”苏九重道:“云琢当时瞧不过,便出手帮了他一把,但这小凤凰也是个狠人,当时为了摆脱追兵,居然使了一招同归于尽的法子。” “什么法子?”秦云盏道。 “他拿毒丹炸了附近的一处鸟妖的巢穴。”苏九重说。 秦云盏稍稍一怔,脱口道:“观澜?” “唉!你猜对了,就是观澜!”苏九重笑了起来,将装满酒的葫芦接过,仰头一阵豪饮。 “凤襄哥说那两只鸟原本是吃人的。”秦云盏瞪大了眼睛道:“当真是如此?” “是啊,小凤凰原来准备搞个同归于尽来着。”苏九重擦了擦嘴,将喝空了的葫芦又递还给目瞪口呆的掌柜的,“故而当时场面混乱,本来云琢收拾一帮寻常修士很是容易,却被迫打一送一,又要降妖,那两只鸟又十分凶悍,这场人兽斗恐怕打了有七天七夜吧。” “凤襄哥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秦云盏震惊道。 “但也多亏了小凤凰,云琢才有际遇收复观澜鸟,将其驯化。”苏九重又喝空了一葫芦,再跟掌柜的交接,“你看他现在的生活起居自如,全靠观澜。” “这可真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啊!”秦云盏感慨道:“难怪他俩如今关系这般好。” 师云琢与凤襄的这段儿他算是暂且搞清楚了,与原文中的剧情设定冲突不小,秦云盏捉摸着这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现的转折分叉,莫非是从师云琢眼瞎开始? 若师云琢的眼睛不瞎,就不会在半道耽搁行程,也就不会遇到被人追杀的凤襄。 那么问题又来了,师云琢的眼睛为什么会瞎呢?原文里他可是个完美无缺的男神NPC啊! “总之咱们修真之人多做好事总没错。”苏九重严肃的教育道。 秦云盏“嗯”了一声,指了指已然是痛苦面具的汾酒掌柜,“那师尊你......嘴下留情?再喝人家就得提前收摊儿啦!” - 师徒二人玩儿的还算尽兴,回到四合院时,师云琢与凤襄已经将东西全部都收拾妥当了。 师云琢望了一眼过来,见秦云盏冲他咧嘴发笑,少年的容颜在夕阳下灿然俊秀。 师云琢的眼神扑闪了一下,淡然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苏九重:“啊我——” 秦云盏立刻举手:“我证明!师尊只是去纳了个鞋底儿!” 苏九重:“......???” 秦云盏说完隐约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毕竟苏九重身上的酒味儿有那么一些重,遂又举手道:“我再证明!师尊身上的酒味儿跟师尊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是——鞋底儿上的味道!” 苏九重:“.........” “那你这鞋底儿怕是在酒缸里腌了不少年吧!”凤襄在一旁以扇掩面,啧啧道,“还是四月的杏花汾呢!” 秦云盏:“。” 苏九重:“。” 苏九重:“你走!为师没有你这个蠢徒弟!” 秦云盏:“嘤嘤!” 师云琢翻了翻眼睛,感觉他俩就是一丘之貉,显然已经懒得计较了,转身道:“喝酒不御剑,我去租马车。” 秦云盏的眼睛转了转,立刻又舔着脸道:“唉师兄兄!!让我陪你去租马车呀!!木犀镇的驿站我熟!!”说完他就跟个尾巴似的追在师云琢身后又出去了。 他变脸之快叫苏九重难以置信。 “这小滑头到底是站在哪边儿的啊?”他扭头冲凤襄发出质疑。 “显然,他哪边儿都站。”凤襄犀利点评道:“秦云盏这小子若是在朝为官,肯定是个大太监!” - 凤襄口中的“小狗腿子大太监”秦云盏跟在师云琢身后,正一声长一声短的喊着“师兄”。 这小子刚入门就开始被苏九重带着鬼混,师云琢一语不发,本是半点不想给好脸,在过了两条街后秦云盏还在“师兄师兄”个不停,他终究还是有点儿绷不住了。 “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他扭头问:“凤襄的百花丸给你自信了是吧?” “凤襄哥说啦,如果提早知道百花丸能喂出一百只鸭子,他是不会给的。”秦云盏摇头晃脑,沾沾自得:“我就是觉得这‘师兄’二字分外动听,没了柳乘风,就再也没人能拆散我们俩!我们这师兄弟的关系是坐实啦!那我叫你‘师兄’也就格外有底气!”说完他拍了拍胸口,因为下手太狠碰着未愈合的伤口,给自己整得龇牙咧嘴。 这小子真的就是一条没心没肺的小狗,好像也不知道“不好意思”为何物,脸皮赛城墙厚,难怪能跟苏九重打成一片了。 师云琢盯着他神气活现的眼睛瞧了片刻,眼底的神色说不出是无奈还是旁的什么,末了翻了个还算柔和的白眼儿。 “笨。” “做什么又骂我!”秦云盏大呼委屈。 “有无柳乘风,结局都不会改变。”师云琢轻轻拂袖,言语中竟有一丝傲慢轻蔑,“你就是我师弟,逃不掉的,明白?” 第31章 重伤的这几日, 柳乘风的日子不好过,内有无极子在跟他闹分裂,外有那些同门叔伯倚老卖老牢骚满腹。 柳乘风心里还是有主次之分的, 他心知门派中那些老东西的看法无关紧要,无极子才是他的金大腿,绝不可失去, 故与无极子好说歹说, 掏心挖肝的检讨, 总算是把满腹疑虑的无极子暂时挽回了。 “你说你看不穿秦云盏的修为, 他却能以真气拿捏宿光?”无极子道。 “是的, 当真不是我主观操控。”柳乘风道:“前辈你见多识广,定能明白, 看穿缘由。” “奇也怪哉。”无极子沉吟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苏九重传了修为给他。” 柳乘风恍然:“对啊, 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修为的确可以在个体之间通过传功的方式给予, 但极少有人这么做,一来是因为传递的过程中修为会有损耗,且量还不少, 不太值当, 二来这种外人传递来的修为不见得好用,即便好用也仅能维持很短的时间,相当于是一次性的。 “的确,秦云盏只反击了一招。”柳乘风越想越有道理,“一定是苏九重在后面搞的鬼!大乘境界的修为再损耗,也够秦云盏用一次的!这对狗师徒, 简直卑鄙!” “罢了, 过去的事不必再想, 苏九重也不能次次传功于他,一次失手无妨,你好好修炼,后续还有的是机会。”无极子道:“我掐指算过,明后两日你在木犀镇会有个机缘,正好,借养伤之名稍作逗留,将这机缘拿到手。” 柳乘风低落的心绪缓解,奇道:“什么机缘?” “我还未算出。”无极子有些倦了似的,不大想搭理他:“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你。” 他们的关系现在出于一个尴尬期,柳乘风也不好过多追问,只能作罢。 两日后,无极子给出了他讯息,说莺艳楼今日会有一个叫石鸢的姑娘被拍卖初夜,那姑娘的家世背景极为显赫,柳乘风需得去将其救下,若能俘获其芳心,对日后的人脉势力大有裨益。 柳乘风不是第一次在无极子的指引之下碰机缘,甚至这种事是一刻也不能耽搁,否则结局天差地别,故而甫一得到消息,他便推门而出,不顾同门的诸多关切询问,脚下带风的直奔莺艳楼。 他与无极子皆是志在必得,信心满满,可抵达莺艳楼之后,事情的发展却叫柳乘风大跌眼镜。 ——莺艳楼里没有叫阿鸢的姑娘。 那老鸨因鱿怪之事几天之内仿佛老了几十岁,妆也不化了,头也不洗了,坐在大堂里垂头丧气道:“阿鸢?别提了,那小妞的运气真好,有个臭小子男扮女装,化妆成她的模样李代桃僵,助她出逃,就在那妖怪大闹莺艳楼的前一天,喏,这都快失踪了小半个月了。” 柳乘风的神色如遭雷劈。 “秦云盏?!”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呢!”无极子在他的灵台紫府内接话,同样震惊:“我的测算从未有错!!秦云盏怎么可能捷足先登!?” 柳乘风身形一晃,失魂落魄道:“你说得对,无极子,秦云盏已经开始克我了,他真的......会是我的劲敌。”他慌张的抱住头颅,“那日我当真应该捅死他!” 无极子艰难的呼出一口气,冷冽道: “莫慌,好歹......你的宿光伤了他。” “那点子皮外伤对秦云盏而言算得了什么?”柳乘风急声道。 “你忘了吗?那可是宿光啊。”无极子道。 柳乘风忽而一怔,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 是啊,那可是宿光啊! 以寒玄铁为主要材料打造的名剑宿光,拥有至冷至寒的剑纹。 所谓剑纹,乃是铸件材料天生带来的属性,会成为剑主的力量加持,属于大自然的威力,效果往往不可估量。扶玉仙盟中弟子之间常有比试,为了防止剑纹成为影响比试公平性的因素,也为了保护寻常弟子不被剑纹所重伤,所以都会给弟子们佩戴抵御剑纹的剑穗或是香囊。 箫下隐居松散多年,早已不参与内斗比试,自然不会想到给秦云盏准备这种东西。 “今晚朔月之夜,阴盛阳衰,有他苦头吃。”无极子道:“剑纹之力可不是那么容易能拔除的。” - 师云琢对木犀镇不甚熟悉,好在秦云盏跟凤襄来时就有跟驿站打交道,故而天黑前终于把马车租到了手。 苏九重白日喝多了,晚上睡得如死猪一般雷打不动,还鼾声震天,几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人弄进了马车厢,秦云盏到底是个病号,精神不济,师云琢塞了个软枕给他,让他在马车内抱着打瞌睡用,自己便与凤襄出坐外面驾车,启程返回箫下隐。 马车的速度比骑马慢上许多,但倒也平稳,从官道驶入乡道,喧嚣渐远,唯有稀疏虫鸣此起彼伏。 秦云盏迷迷糊糊的睡了一阵,而后被活活冻醒了。 他很久没有发过烧了,这种遍体生寒的感觉十分陌生,他用力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努力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却还是无济于事。 浑身都在止不住的打颤。 秦云盏僵硬的抬起手,错愕的发现手心里凝结出了一层白霜,与此同时呼出来的也是阵阵白气。 为什么会这样?! 他有被这诡异的现象所震慑。 是......柳乘风的佩剑?! 他的脑子里闪过原文中的些许片段,是说柳乘风的佩剑宿光曾斩杀过生于熔岩之中的火性妖兽。 所以那把剑......有寒冰之力吗?! 连妖兽都无法承受的寒冰之力,人体如何能承受?! 大意了....... 他张了张嘴想呼喊苏九重,却嘶声喑哑,唇齿冻粘着,几乎分不开,更难以发声。 好冷,真的好冷。 寒冷像是某种虫类,在他的身体里钻来钻去,于血脉之中繁殖侵占,又拼了命的在吞噬着他有温度的血肉肌理,连他的呼吸也要冻结了。 一瞬间,秦云盏生出了几分幻觉,像是被推进了殡仪馆的停尸柜,被人从外面锁上柜门。 他还有一口气,却要被迫等死,变成一座没有生命迹象的冰雕。 恍惚间,马车停了,有人撩了车帘进来。 是师云琢。 秦云盏冷的神志不清,只知道本就不宽敞的马车厢内由于师云琢的出现而变得更加逼仄,男人的身形由上而下将他覆盖,师云琢伸手剥落了他肩头的衣衫。 秦云盏冷的神智昏聩,穿衣与否全无差别,极寒之中甚至会感到有些反常的热。 须臾间,有温热之物附上了他的肩头。 少年豁然瞪大了双眼。 柔软的是唇瓣。 粗粝的是剑伤。 宿光留下的剑伤。 几日的功夫,那里还未完全愈合,只长出了淡淡的粉色新肉,触之发痒。 秦云盏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要挣扎。 师云琢猛地将他按倒。 马车随着他们两个的动作剧震一瞬。 大抵是因为这样好控制,师云琢索性将秦云盏完全平放,他一面压着少年的臂弯,一面不忘将软枕垫到秦云盏被磕碰的腰后。 秦云盏整个人都是蒙的,直到师云琢于他的剑伤处用力一瞬(第三声),身体里仿佛有一根细细的丝,锋利的穿过他的神魂,随着师云琢的动作被抽吸而出! “你别——!!” 这感觉是说不出的难捱困苦,几欲叫人疯狂,秦云盏整个人若鲤鱼打挺般的弹跳,但他面对的是师云琢,一切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屈指抠着身下竹塌以舒缓,惊惧的喘。 “剑毒不出,你往日的修行之路怕是绝了。”师云琢覆在那处,含糊低语。 话虽如此,可这场景,这姿势,这举措...... 秦云盏莫名的修齿,浑身直抖,“师尊......师尊还在旁边!还有凤襄哥......” “凤襄去解手了。”幽暗之中,师云琢的嗓音莫名的染上了暧昧,甚至有些邪佞,“至于师尊,雷打都不会醒,你不必担心。” “可你这么做不合适。”秦云盏摇头,眼底依稀含泪。 “你为柳乘风做得,我为何不可?”师云琢反问。 秦云盏愣了愣。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他就是觉得,他与柳乘风做得的事,与师云琢做不得。 况且他现在头皮发麻。 师云琢的力道在一分分增加,那些寒气像是带着倒刺般一分分剐过他的脉络,他动了动肿痛的指尖,忽而攀附上了师云琢的脊梁骨,报复似的用力压向自己。 他有多难受,就抱的师云琢有多紧,像是一种宣泄。 许久,师云琢撑在他耳畔,微微起身,有寒冰之气被他吸吐而出,消散在半空中,剩余丝丝袅袅的萦绕在秦云盏的剑伤之处。 “剑毒不能完全抽拔,我只好与你平摊,回头从长计议。”他的唇色变得有些绛紫,整个人也在虚虚的打着颤,仿佛刚刚经历过了一场精疲力竭之事。 低语落在耳畔,秦云盏的耳根随之战栗。 冷感褪去了大半,暖意逐渐占据了身体,如浸泡在温泉水当中。 他浑身苏阮,心跳如擂鼓。 “这太荒唐了......”他喃喃道,余光扫过一旁仍旧鼾声如雷的苏九重。 似是怕他听不清,师云琢复又贴近,一字一句极为清晰,“我行坐正端,便问心无愧,无可不做,况且,更过分的事我早已做过,你可以的像那时一般,选择遗忘。” 秦云盏的瞳孔豁然放大。 脑海里却碎片式的闪过些许画面。 师云琢吞下丹丸,翘起自己的下颌,唇齿相贴。 呼吸纠葛是淡淡的薄荷味道,抚平伤痛。 竟是梅开二度。 第32章 凤襄中途去解了个手回来, 正好看见师云琢躬身从马车里钻出来。 他愣了愣,疑惑着走近,“怎么了?他们俩有事儿?”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师云琢似乎在细微的发抖。 “没事。”男人的声音依旧是古井无波, 平静如常。 但他刚说完, 就打了个喷嚏。 凤襄:“......?” 炼气固体的说法适用于一切小病小灾的情况, 换言之像师云琢这般到了洞虚境的剑修,除非有人给他下毒, 或者他自己个儿修炼到走火入魔,否则......基本上是不会生病的。 “当真没事?”凤襄充满了怀疑。 “再问你就有事了。”师云琢面无表情的抓起缰绳。 凤襄:“......” 他撇撇嘴,还是识相的没有多问,跳上车板。 车驾了一半, 师云琢似是困极倦极, 他难得的松开了缰绳, 以双臂将自己紧紧环抱, 倚在车厢壁上悄然睡去。 凤襄忙从他手里接过缰绳, 而后听得“啾啾”两声, 竟是观澜化形, 两只翠鸟挣脱了师云琢的灵力束缚, 在半空中自由又嚣张的飞舞着。 凤襄惊呆了。 师云琢这得虚成啥样了?! 他不就是解了个手的功夫, 一个洞虚境的剑修怎的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他不理解, 但他大受震撼! 作为整车唯一一个清醒且健康的人, 凤襄就这么被迫当了一夜的马夫,翌日正午,马车抵达了招摇山脚下的驿站, 凤襄忍无可忍的把缰绳扔了, 叉着腰去叫唤一整车的睡虫。 “起床了起床了!到家门口了都起来!我就是少爷的身子小厮的命, 遇上你们几个箫下隐的狗剑修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他咬牙切齿,敲锣打鼓。 马车门帘儿被掀开,秦云盏第一个探出头来,他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头发也乱糟糟如鸡窝,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师兄......”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鼻音重的仿佛有人在他的鼻腔里灌了水银。 凤襄吃了一惊,“小云盏你咋了这是?” “偶,偶感风寒。”秦云盏似有心虚,恹恹的耷拉着眼皮子。 师云琢还倚在车厢壁上兀自沉睡着,这便更显得反常,秦云盏伸手去轻轻搡他,小声关切道:“师兄?师兄天亮啦,快醒醒。” 他推了好几下师云琢才有反应。 男人浓密如鸦羽般的眼睫先是颤了颤,而后惧光一般缓慢睁开,又眯起,他以手背遮了遮,含糊道:“什么时辰了?” 他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凤襄更震惊了。 “师云琢,你这鼻音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给这师兄弟俩的鼻音打个分,秦云盏一分,师云琢就能打到五十分,凤襄简直是三观受到了冲击,匪夷所思道:“你也风寒了?” “风寒会传染,你不知道?”师云琢的起床气深重,很是不耐烦。 他话音甫落,苏九重呵欠连天的掀开门帘从车厢里跳了出来,他酒足饭饱,一夜好梦,雷打不醒,是整车里唯一一个精神抖擞之人。 “嗯!舒坦!”他伸了个懒腰,大声道:“本来以为连夜赶路会很影响睡眠呢!” 他舒展完,发现旁边三个人六束目光都在看他。 “怎么了这是?”苏九重茫然道。 “你的两个好徒弟都风寒了,说是一个给一个过的。”凤襄说:“但问题在于,跟云盏睡一个车厢的不是你吗九重仙尊?为毛你没有鼻音?” 苏九重:“好问题。” 苏九重:“我也想知道。” 旁边儿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师云琢冷不丁剧烈的咳嗽起来,他似是打了个寒噤,用力的搓了搓臂弯,阴沉道: “没心没肺,长命百岁。” 苏九重:“......感觉有被冒犯到是怎么回事!” 几人步行去到传送阵处,许是精神不振的缘故,观澜二鸟此刻也不知道浪去哪里了,没了目力加持,师云琢就是两眼一抹黑,全靠听声辩位,一步三崴。 秦云盏全程搀扶着他走,仔细体贴到连个巴掌大的小土坑也要避开。 苏九重见状感慨万千。 “瞧瞧,瞧瞧这师门氛围!多团结!多有爱啊!” “是啊是啊,真是再没见到过如此默契的师兄弟,连生病都同步生。”凤襄在一旁忍不住吐槽。 两个当事人皆没吭声。 秦云盏垂眼看着地面,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柳乘风以宿光刺伤了他,宿光剑纹在他体内留下了足以致死的寒冰之气,是师云琢替他吸出了大半的剑毒,才让他见到了今天的太阳。 师云琢说是“平摊”,但照他今天的身体状况来看,能让洞虚境的他虚弱至此,秦云盏心知绝不是平摊。 昨夜的种种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过分亲密的举动,在特殊的情境之下,又因为一些奇妙的因素镶嵌,增添了太多的幻光旖旎。 他们两个都是男人...... 对啊,都是男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师云琢都说了,是为了替他拔毒。 原主之前还为了替柳乘风拔毒啃过柳乘风的大毛腿呢!相比之下,这算啥! 秦云盏觉得自己有点儿过于腻腻歪歪了,小肚鸡肠的不像个男人。 他甩了甩头,对师云琢道:“师兄,我们这样要紧么?” “我们没有怎样。”师云琢道。 秦云盏:“?” 两秒后,他有点儿无语。 “我是说我们两个都中了剑毒这件事啦!” 师云琢顿了两秒,垂眼道:“我说的也是这件事,你以为呢?” 秦云盏:“?” 秦云盏:“......” 小狗红着脸不讲话了。 师云琢转过脸去,以拳抵颌轻轻咳嗽了两声。 “只要人没事,勤加修炼,剑毒自然能被真气压制。”他兀自回答道。 秦云盏抬起头,眼睛又亮起来:“真的?” “前提是,勤加修炼。”师云琢将“勤”这个字加重读音。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秦云盏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现在是师兄师尊护着我,来日定是我护着师兄与师尊,我会让箫下隐居成为修真界的头把交椅!” 那厢,凤襄放慢了脚步,一路倒退回来。 “唉我说,你们师兄弟两个搁这儿嘀嘀咕咕说什么悄悄话呢?”他眯眼道:“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觉得你俩有事情瞒着我。” “凤襄哥,你不是个丹修吗?”秦云盏道:“你就没有搓过什么能驱寒温体的丹药?” “驱寒温体啊,有啊。”凤襄当即把手伸进自己的芥子袋,掏出了两颗核桃大小的粉丸子。 “火狐丹!温补肾阳,驱寒利水!” “有这等好东西,你不早点拿出来!”秦云盏道。 “你先别急啊,听我说完,这可不是最厉害的地方。”凤襄兴奋道:“最厉害的是服下后会叫人血脉喷张杏欲高涨口干舌燥,半小时内产生幻觉,在□□之中爆体而亡!” 秦云盏:“......爆......体......而......亡?” 师云琢抬手扶了扶额。 “对啊。”凤襄道:“我这个人只玩儿毒药不练补药,你不知道?” 秦云盏:“......再见!” 他扶着师云琢加快脚步,边走边磨牙,“师兄你怎么会认识这种邪人啊!” 师云琢闷笑了一声,似是心情极好,几人穿过传送阵进入到湘妃林,一只灰鹤从天而降,落地化人,面无表情的迎了上来。 “九重仙尊。”鹤童子道:“传长老阁口谕,此前在扶玉仙盟诸宗门的监察行动中,箫下隐居无一人在场,严重违反了扶玉仙盟‘成立宗门人数必须大于三人的律例’,故箫下隐居未能通过长老阁的审判。” “什么时候审的?”苏九重微有错愕,“我们宗门现有三人,只是当时都不在宗门内,不能算是无人,只是因为没有人告诉我们审查的时间!” “那九重仙尊可要好好反省反省,为何别人都知道要在门中迎接长老阁的诸位泰斗,唯有你箫下隐居不知,你纵有再多的理由,长老们没有看见人就是没有看见,律例违反,就得接受惩罚。”鹤童子的脸上挂着与长相截然不同的森然微笑,“从今日起,箫下隐居不再隶属于扶玉仙盟,长老阁命你们三日内撤出招摇山,另觅门户,我的话带到了。” 说完,他便十分傲慢的再不出一言,化作灰鹤模样,振翅飞走,徒留苏九重一行人面面相觑。 凤襄幽幽道:“如果这都不算欺负人的话——” “他们的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秦云盏道:“这就直接开始赶人了呗,脸都不要了呗!” “都怪我......”苏九重抬手掐住了眉心,咬牙道:“如果我没有......没有在木犀镇被那鱿怪所惑,箫下隐居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嘴巴抖成一条波浪线,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仰天长啸。 “芳亭啊!!!我对不起你啊!!!我还有何颜面去见你九泉之下的香魂啊!!!!” 旁边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抬手捂住了耳朵。 师云琢视物不清,秦云盏只得扭头朝着凤襄比口型。 “在不在扶玉仙盟什么的,很重要吗?我觉得扶玉仙盟这群人也不怎么样。” “重要的从来不是扶玉仙盟的虚名,而是箫下隐居这处地方。”凤襄回答道:“灵山秀水有助修炼,而且,承载了太多回忆了,九重仙尊真离开的话,感觉就像是被赶出家园一样吧。” “那——被除名就被除名了呗。”秦云盏道:“咱们赖在这里不走就是了。” 凤襄:“?” 他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向秦云盏。 秦云盏不解道:“咋了?我说的不对吗?” 凤襄刚想说“你小子胆儿真肥不怕被扶玉仙盟那群人的唾沫星子喷死”,就见秦云盏踮起脚把师云琢的手扒拉下来,大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内容,而后追问道:“师兄,你觉得如何?” 师云琢眯眼道:“我觉得,甚有道理。” 凤襄:“????” 第33章 “当......钉子户?”苏九重坐在石凳上, 将这话幽幽的重复了一遍。 “没错!”秦云盏一条腿踩在石凳上,拍腿道:“凭什么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而我们只能照做?话都被他们说完了,我们还剩啥!既然他们不要脸, 我们也不要脸呗!” 凤襄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的思想有点儿危险啊小云盏!可不像个正道人士哦。” 苏九重捏着下巴沉吟, “唔——我也觉得, 会不会过于不要脸了一点儿?” 秦云盏不屑道:“要我说自古成大事者大多不要脸,你看柳吟川就知道了!喏, 师尊我这么问你,箫下隐居是何时成立的?” 苏九重道:“我近年一百二十岁,箫下隐居成立.......大概是七十多年前的事。” 秦云盏:“?” 秦云盏:“等会儿????你说你多大?” 苏九重:“一百二啊!”顿了顿,他“嘿嘿”一笑, “准确的说, 下个月初九才满正儿八经的一百二。” 秦云盏:“......你看着顶多也就六十岁。” 苏九重诧异道:“你难道不知道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之后, 人的身体容貌衰老会延缓, 甚者永驻, 这个境界点一般会在洞虚境前后, 因人而异, 我五十七岁的时候破大乘期, 然后就再也没老过!” 秦云盏震惊道:“哇!好酷啊!” 苏九重跟着两眼发光, 频频挑眉:“是吧?!想不想学!” 师云琢在一旁听得忍不住扶额, “麻烦你们两个说重点!” 秦云盏:“哦对......话说那时候有扶玉仙盟吗?” 苏九重道:“自然是没有的, 扶玉仙盟又不是门派,只是一群门派的集合体罢了,合则有, 散则无。” 秦云盏道:“那不就得了!这块底盘说到底是属于箫下隐居, 不属于扶玉仙盟, 整个招摇山天生地养,几时非得跟扶玉仙盟挂钩了?” “是啊,你说得对......”苏九重斟酌着,微有恍然,而后又接着感到茫然:“可这观念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潜移默化的......” “从柳吟川执掌鸣鼎剑宗开始。”师云琢在一旁阖眸答道。 他此话一出,如雷轰顶,场上当即了然。 “长老会监察一事也是柳吟川提议起草的。”师云琢沉声续道:“我看他从一开始就野心勃勃,怕是想要把整个招摇山的诸多门派悉数据为己有。” “还真是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啊。”秦云盏鄙薄道:“他也不怕吃不下撑死!” “不行,不能让他得逞!”苏九重若大梦初醒,奋起拍案道:“怎么着我们箫下隐居也是存在了近百年的老总门了,怎能由他肆意开刀!再者咱们若连这大本营也没了,往后怎么修炼?小云盏你连本命剑都还不曾有,断不能一切没开始就结束了!” 秦云盏激动握拳,“我们要开启箫下隐居保卫战!” “要战便战!!”苏九重也起身,振臂大呼。 凤襄和师云琢在旁边看着他俩,沉默了许久。 “你猜他们俩谁会提出实施方案?”凤襄以扇子掩面,小声问师云琢。 “......” 师云琢正捏着自己的山根。 果不其然,秦云盏和苏九重吆喝完口号就没了下文,而是齐刷刷的扭脸,看着师云琢的目光热忱,又充满了寄托和期待。 师云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在心底暗骂了一句“不靠谱”。 “那就从湘妃林开始吧。”他说:“师尊,湘妃林里的结界似乎还是师娘在的时候布置的,上次鸣鼎剑宗的黎真进出自如,我看要全套更换。” 听到“更换”二字,苏九重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洞。 但也只是一瞬。 他深深的吐息,双手一撑膝盖,从石案边飒然起身。 “芳亭要是知道我在对不起他之后,又这般对不起你们,怕是托梦也要来骂我。”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咬牙道:“放心,为师不会再让任何人轻看了,更不会让任何人轻看了你们。”他抬手,遥遥一点道:“湘妃林的结界,我亲手去布,再放他们这群王八羔子进来一根头发,就算我输!” 说完,他背着不周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紫竹林的深处。 “师尊布置结界需要时间,这几日,为了防止有人来犯,凤襄,我需要你的帮忙。”师云琢转身道。 “小意思。”凤襄轻挑眉峰,“要帮什么忙,你尽管说,只要我做得到。” “你会制造瘴气吗?”师云琢道。 凤襄微微一怔,随后,他漂亮的桃花眼因为兴奋而逐渐睁大。 “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又要给我派什么无聊至极的活计!比如,保护这条小狗!”他抬手指了指秦云盏。 秦云盏:“???为什么保护我就是无聊至极的活计!” 秦云盏:“????不对!你说谁是小狗!!” 凤襄不搭理他,只笑嘻嘻道:“师云琢,不得不说我很喜欢你的这个提议,你要多厉害的瘴气?” 师云琢举手,遥指绛皓潭上方瀑布垂落的山峰。 “湘妃林以外,高至穷其峰,越毒越好。” “没问题!”凤襄“啪”的收了扇子,扭头对秦云盏道:“小云盏,这两天没事儿别往外头乱逛,七窍流血我可不负责哦!” 秦云盏:“......” 眨眼间,凤襄也没了,偌大的箫下隐居内就只剩下了他们师兄弟两个人。 作为摇旗呐喊“箫下隐居保卫战”最积极的人,秦云盏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他眼巴巴的看向师云琢,小声道:“师兄,那我现在要干嘛?” 师云琢以拳抵颌咳嗽了两声。 他身着宽大的素色纱袍,平日都是闲适端庄的袖手站立,从马车上下来到现在却一直交错抱着手臂,那是一种抵御寒冷的姿势,纵然师云琢没怎么开口直言,但秦云盏知道,宿光的剑毒在他的脉络里半点也不曾消停。他修长的身躯在这紧绷虚颤的状态下更显得瘦削,给人以怜惜感。 观澜也还没有回来。 秦云盏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正发呆,忽被师云琢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脑袋。 “唔!”秦云盏猛地捂住额头,懵逼回望,“干嘛?” “走,跟我打坐去。”师云琢道。 “打坐?”秦云盏道。 “炼气不固元,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反退。”师云琢道:“你也不想我们两个因为柳乘风的一剑从此变成两个病秧子吧?” 秦云盏一拍脑袋恍然。 他那薛定谔的修为! 定是因为修为太浅,若是够多的话,定不会叫人看不见。 绛皓潭的瀑布后方有几块被水抛光的圆形石台,师云琢走路虽不利索,在此处却半点不需要搀扶,轻盈一跃便至石台上,半分不近,半分不远,显然是来往过无数次。 秦云盏远没有他那般身形灵敏,他学着师云琢迈腿蹬地,跳是跳过去,奈何石台上湿溜溜的打滑,他前后脚的一崴,整个人就载进了绛皓潭之中。 “扑通” 瀑布淋浴似的浇灌在头上,秦云盏在水里扑腾了两下,落汤鸡似的扒到石台边缘,半个身体泡在水里,直翻白眼儿,而后听见师云琢短促的笑了两声。 这笑声爽朗清润,低低的,有昆山玉碎之感,动听的很。 这还是他跟师云琢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见师云琢笑出声来。 秦云盏怔了怔,心绪微动。 就好像有人伸手轻轻的在一根弦上拨了一下,涟漪波纹层层荡开,那是一阵莫名的舒缓愉悦。 他忽然也就不觉得自己失足掉进水里是多么狼狈的事了。 水也挺干净的嘛。 秦云盏撇撇嘴,手脚并用的爬上石台,学着师云琢的动作盘膝坐好。 “摒除杂念。”师云琢阖眸,两手置于膝上,正襟危坐。 “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岳峙渊渟,琨玉秋霜,故君子无争,坐忘无我......” 他的声线温润,舒缓,吐字清晰,如珠玉落盘,在水声的衬托之下隐隐约约荡开些许回音,犹如空鼓钟鸣,饱含祥和宁静的禅意。 秦云盏闭着眼,心渐渐落到了静处。 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变得缓慢,甚至是停滞,瀑布铿锵的水声也于他耳畔渐渐远去,他似是进入了一个玄之又玄的境地,那里旷达非凡,上无天穹,下无地渊,他轻盈浮荡于其中,像是一个充了气的气球,杳无限制挂碍,可以去到无尽之处。 在这一刻,秦云盏几乎可以确定,他的体内的确有盈盈真气在汇聚与流转,小腹丹田处微热,那里像是一处中转站,容气过气走,每走一遍,那些真气便会变得更加纯粹,仿佛是身体的一部分。 终于,那些散落在身体里的气悉数被纳于丹谷之中。 秦云盏缓缓睁开眼。 仿佛睡了极为酣畅的一觉,他精神抖擞,眸光雪亮,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身上湿哒哒的衣袍半干了,先前的那些风寒症状也消失了大半,秦云盏感觉玄妙至极,他诧然坐起身,于石台上纵身一跃,竟轻盈的跳上了岸。 师云琢似乎早他一刻结束入定,正负手看着他,观澜已经如往常一样坐落在他的脸上,金光四溢,愈发衬的男人面若冠玉,俊美无双。 “师兄!”秦云盏神采飞扬道:“我感觉到了,我体内有真气,我一定是引气入体了!有修为,绝对有!”他期待的握拳,“你再替我看看呢!” 师云琢凝眸望着他。 秦云盏看见男人的眉头蹙了蹙,而后舒展开来,似有若无的挑了一下唇。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秦云盏的嘴角顿时垮下。 “行了。”他提手做了个打住的姿势,“你别说了师兄,我已经听明白了,不用再伤我自尊了。” “你没明白。”师云琢说:“你既然不选,我就先说坏消息。” 秦云盏:“......” 师云琢:“我还是看不出你有修为。” 秦云盏:“唉......我就知道。” 师云琢:“可我看不看得出,并不重要。” 秦云盏怔了怔,茫然的抬起头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蟪蛄不知春秋,蜉蝣不知朝暮,在第一个成功引气入体的人出现之前,凡人只当修仙二字是不切实际的传说,他们不曾见过,故而认为其不存在。”师云琢坦然道:“所谓高境界之人能看穿低境界之人的修为,也只是到目前为止绝大多数修士所能摸索出来的规律,可这规律当真就是天理圭臬吗?不见得,纯粹是因为他们仅能看见这些。” “所以,他们看不见的,弄不懂的,不代表就不存在?”秦云盏道。 “没错。”师云琢点头:“你能破我的炼气印,也能以宿光反击筑基期的柳乘风,这些事绝不是一个凡人所能办到的,所以你说你引气入体了,我信,可你的修为为何不能为我、为师尊、为凤襄所见,就只能等时间来解答了,你不用觉得灰心,这也许就是你与常人不同的地方,是天赋异禀也说不定。” 秦云盏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说,师云琢的这番话宛如一颗定心丸,让他迟迟高悬着的心降落,归于平静。 他不再感到焦躁不安。 同时,这番话也给了他莫大的启迪。 从来没有人这么透彻又中肯的给予过他鼓励。 师云琢是真的有在设身处地的为他考量过,动了许多的心思。 “师兄......”他的心口滚烫,有暖流翻腾,一直蔓延到眼眶处,胀到酸涩,“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所以——”师云琢的话锋一转,“每日卯时记得来这里打坐。” 秦云盏的感动戛然而止,“卯时???” 他埋头扒了扒手指头,痛苦道:“天亮没亮啊那时候!!” “天亮没亮与你无关。”师云琢的面容淡然如水,看着极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你若迟到或缺席,便自行看着办吧。” 秦云盏:“.......” - 鹤童子传谣的效率极高,箫下隐居被扶玉仙盟除名的事情一日之间传遍了整个招摇山,一时间扶玉仙盟上上下下都在对此事议论纷纷。 柳乘风自木犀镇赶回招摇山,适逢柳吟川于新入门的弟子公开讲道,龙泉殿前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端的是庄重肃穆之景,蔚为壮观。 照理说,他们出行木犀镇之事未曾公开过,汇报柳吟川也该是私下进行,但柳乘风此番却直接无视了场上众多外门弟子,径直走到柳吟川身边,拱手道:“爹,乘风无能,本是带着好意前去探望箫下隐居众人,却反遭□□。” 他的声音在清净的广场上迅速传开,甚至带了些回音,场下听道的弟子皆是疑惑,而后便交头接耳起来。 端坐于青玉案后方的柳吟川皱了皱眉。 “你一定要现在说这件事吗?”他哑声道。 “爹!秦云盏那小子言语羞辱您,羞辱我们整个鸣鼎剑宗,我与他争论,那苏九重便以大乘境的修为刺伤孩儿!是可忍,孰不可忍啊!苏九重欺辱儿子,便是没有将你放在眼里!同为大乘境的半仙,他嚣张跋扈至此,儿子也是替您鸣不平啊!”柳乘风大声道。 他咬牙切齿,似是愤慨,言辞中却也有掩藏不住的咄咄逼人。 秦云盏,一个乡下土鳖,一个丑陋无能的蝼蚁,如何能与他争锋!不就是因为机缘巧合撞上了大乘境的苏九重,有了人撑腰么? 柳乘风一想起苏九重为秦云盏出头的样子就恨的牙根痒痒。 他冷笑着想,难道整个修真界就只有苏九重一人是大乘境? 柳吟川也是大乘境,而且,柳吟川还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在这方面是不会输的。 他添油加醋的话语不出意料的在广场上一石惊起千层浪,鸣鼎剑宗的诸多弟子们皆是震惊愤慨,甚者破口大骂。 座下乱糟糟一团,柳吟川闭上眼,岿然不动,只是捻动下颌短须,幽幽道:“那乘风,你希望为父如何呢?” 柳吟川这是被说动了的意思! 若是柳吟川下场与苏九重交手,那糟老头子定然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柳乘风隐隐激动起来,在心中叫一声“漂亮”。 他欲为局势添一把柴与油,猛地扯开自己的锦缎上衣,露出了肩头的剑伤,说话也带了泣音,“爹,我等泱泱名门,被这群小人骑在脸上作践,今日忍气吞声了,日后还怎么做人!怎么在修真界立足呢!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 台下有人挥拳道:“宗主!您若要讨伐箫下隐居!我等愿一同前往!” “就是!大家同脉同宗!欺负少宗主和宗主!就是与我们鸣鼎剑宗所有的弟子过不去!” “剑修当以战止战!我们不怕战!要战便战个痛快!” “我等定要叫他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狐禅见识见识我们扶玉仙盟魁首宗门的厉害!” “打他们个落花流水!酣畅淋漓!没准儿还能破境入道呢!” 柳乘风对自己煽动的这番风浪很是满意,却没注意到柳吟川的脸颊重重的抽动了几下,坳出几道僵硬森然的纹理。 “统统给我肃静!!!”柳吟川出其不意的断喝,其声音传遍了广场上的每一个角落,将旗幡吹的烈烈,令场上所有的人皆感威压,莫敢妄动。 广场上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柳吟川深呼吸,这才拂袖冷笑道:“我鸣鼎剑宗为何能成为扶玉仙盟的魁首宗门,靠的从来不是蛮力!箫下隐居何故会堕落至此,也因他们凡事只讲蛮力!” 他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剑修亦分上中下三等,上者为君子,中者为俗人,下者为莽夫,君子讲究仁义道德,不到万不得已,不拔剑以对人,莽夫正好相反,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拔剑的次数多了,这剑还稀罕吗?再者你能保证双方对垒之时不伤及无辜吗!故与莽夫狭路相逢,身为君子,难道也要纡尊降贵,与之打的一地鸡毛吗!” 他这话说得极为巧妙,赞同他的,便人人都可以君子自称,颇为自得,座下不少人登时觉得如沐春风,啧啧称是。 “所以,修道者更应三思而后行。”柳吟川坐回青玉案之后,轻轻捻动须发,“我们继续讲方才的经文......” 柳乘风呆了呆。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好不容易鼓动起来的士气,经由柳吟川这么三言两语的就平息了下去。 那结果呢?结果是什么? 苏九重给他的一剑之仇就要一笑而过了吗?当做无事发生? 秦云盏此人要让他继续野蛮生长,长成与他针尖对麦芒的强劲敌手?! 为何秦云盏与苏九重那样的露水情缘都能换来所谓的“同仇敌忾”,自己身在鸣鼎剑宗,在孤独无助的迷惘时刻却得不到半点的支持! 柳乘风越想越怒火中烧,越想越是不服,咬着牙复又喊道:“爹!你为何不能与那苏九重去打一架!” 他此话刚出,柳吟川眼尾的眸光便如利剑般射过来,寒冷锋锐,几乎要将他射了个对穿。 他再试着张嘴,却发现自己被上了默诀,发不出声音来。 “我方才说的话你听不明白吗?苏九重,不配我出手!”柳吟川冷冷道:“拿下箫下隐居有无数种方法,你却偏要选最蠢的那一种。往后你若再敢怂恿为父行此事,我便没有你这个儿子!” 他说的斩钉截铁,字字珠玑,带着一股狠厉,半点不像是玩笑。 柳乘风的身形虚晃,神色颓然,失魂落魄到几欲摔倒。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多外门弟子的面,是还嫌自己丢的人不够多是吗?”柳吟川道:“明日收回绛皓潭与湘妃林的事,你也莫要插手了,滚回去反省吧。” 第34章 苏九重与凤襄二人一忙于布置结界,二忙于布散瘴气,一天一夜也不见个人影。 秦云盏在师云琢的监督之下,早晚各打了一次坐,翌日天不亮又被迫爬起来去打坐,这简直比他念书的时候上晚自习和早读课还要磨人。 一轮入定过后,天已大亮,秦云盏从瀑布后方跳上岸,看见苏九重胡子拉渣的从湘妃林里折返回来。 “师尊早啊!”秦云盏挥手招呼道。 “早。”苏九重打了个硕大的呵欠,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回应。 “你这么快就把结界布完啦!”秦云盏道。 “哪儿能啊。”苏九重说:“这不是跟云琢换了个岗,他接着布,我回来洗把脸,顺便剃个胡须......” “师尊,不瞒你说,经过木犀镇那事儿,我深刻的体会到了一个道理。”秦云盏小跑着凑到苏九重身畔,认真的喋喋不休:“剑修,就是实力至上!够强!才有话语权!” “嗯?!你这个认知很到位!”苏九重尾音上扬,竖了根手指点点他,颇为认同赞许似的,“说得好啊,然后呢?” “师尊啊,你看我也入门这么多天了。”秦云盏难得羞赧,抠了抠鼻尖道:“那个......能不能教我两招啊,虽说我不是多有天分,但学两招以后出门在外,也好防身啊是不是?”说着,他舔着一张小狗脸赔笑道:“我也想像师尊你那样!‘刷刷刷——’放倒一大片!” “小子!有眼光!”苏九重冷不丁伸手,用宽厚的大掌在他背后重重的拍了一下,差点儿没给秦云盏把肺拍出来,“看在你这么勤奋刻苦的份上,为师今天就将自己毕生所学当中最精妙绝伦的剑招传授于你!” “哇!那也太棒了!!”秦云盏喜不自胜,几步绕到苏九重跟前,拱手抱拳,单膝跪下道:“师尊!现在就受徒儿一拜!” “拜什么拜!师徒一场!这都是小意思!”苏九重豪情万丈的一挥袖,反手将剑匣中的“不周”拔了出来。 秦云盏猛地瞪圆了眼睛,他满脸写着兴奋期待,目不转睛的看着苏九重,生怕看漏了一处细节。 藏蓝色的剑光溢出剑匣,于半空中留下淡淡的残影,瑰丽至极,苏九重突然摆腰而起! “刷刷刷” 剑影须臾间晃颤,连成一片,苏九重腾挪飘逸,整个人褪去了平日里的那些落拓不羁,变得轻盈迅捷,融入风中! 大乘境的修为无需刻意释放,在剑出剑收的动作之中奔腾翻涌,掌管了风与尘,连带着绛皓潭涟漪叠出,湘妃林竹浪翻腾! “这便是本门剑法,名曰《明舒逐鹤》!” 苏九重朗声大笑,显然乐在其中,他行云流水的一套舞完,足尖沾地,收剑于背后,器宇轩昂,冲秦云盏微微一笑道:“全是精华,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云盏,你可看明白了吗?” 秦云盏:“阿巴阿巴阿巴巴.......” 苏九重“咦”了一声道:“怎么着?没看明白?” 秦云盏抬手抓了一把脸,“师尊,你知道吗?你刚才整个人就像是开了八倍加速一样。” “八倍加速?啥意思?”苏九重道。 “快到根本看不清啊!!”秦云盏欲哭无泪道。 “怎么可能呢!”苏九重大惑不解:“我方才一共出了七七四十九剑!二十一个连招!” “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秦云盏木着脸道:“‘咻咻咻’、‘唰唰唰’,然后你就落地了!” 苏九重:“。” 苏九重:“不慌,没看清是吧,为师再给你来一遍!这次为师给你整个慢动作!保准你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抬手指了指石凳,“你上那儿坐着去看!莫分神。” 秦云盏:“。” 片刻后,苏九重又从天上落了地,笑呵呵道:“这次看清楚了吧!小云盏!为师这次还破了方才的记录!共出九九八十一剑!三十六个连招!” 秦云盏伸手摸了摸屁股下面捂都没捂热的石凳,面无表情道:“嗯,特别好。” 苏九重对自己的教学成果很是满意,大摇大摆尾巴翘翘的回了屋,隔着一扇门,秦云盏都能听见他在哼小曲儿,显然还沉浸在自己舞剑的英姿飒爽当中不能自拔。 秦云盏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剑修......都这么二吗? 那他的未来岂不是很堪忧! 苏九重洗了脸剃了须,换了干净道袍,整个人焕然一新,颇有几分英俊倜傥之风。 “没吃早饭呢吧云盏!”他的袖子卷的高高的,露出的古铜色臂弯结实有力,不知从哪儿寻了个围裙给自己系上, “好家伙,这都快晌午了耶!”秦云盏有被他这身“家庭煮夫”的造型吓到,结巴道。 “那又怎么样,就当吃早午饭了!为师打算蒸几个馒头,还是说你打算吃点儿别的什么?花卷?粥?”苏九重推开伙房的门,乐呵道:“或者为师下面给你吃啊!” 秦云盏想了想,莫名的就开始嘴馋他娘亲先前给他带上山当做干粮用的流心蜜糖馅儿的酥饼。 饼虽然带了好几块,在箫下隐居不开火的这几天里早都吃完了。 “算了吧,还是不说了。”他一手撑着下巴道:“说了师尊也不见得会做。” “你尽管说,会不会做那是为师的事情。”苏九重道。 “油酥千层饼,你会吗?”秦云盏道:“芝麻流心蜜糖馅儿的。” “这有什么不会的!”苏九重乐了,拍了一下巴掌道:“你别说!这还就是为师的拿手绝活!” “哈?”秦云盏吊起眼梢,有些不信,“吹牛的吧师尊,你看着也不像是个会下厨房的男人......那油酥饼很难做的,我看光饼皮怎么发就是个学问,吹牛之前不如先打打草稿!” “嘿你个臭小子!敢瞧不起你师尊!”苏九重奇怪的胜负欲上来了,箭步冲过来搓他的脑袋瓜子,“为师现在就给你做,做他个十个八个,你不吃完不准走!” 说完,他也不等秦云盏回应,调过头就杀进了伙房,那阵仗不像是要去做饭的,倒像是要去砍人的。 秦云盏:“。” 他忽然觉得好笑。 苏九重,可是一个大乘境的剑修。 虽说他们这师徒也没当个几天,但莫名的,他跟苏九重就十分投缘,老家伙为老不尊,他也可以肆意的没大没小,两人相处谁也不会觉得尴尬,好像本来就是很亲的人一样。 没一会儿,苏九重从伙房的窗户里探出脑袋来。 老家伙的衣襟和脸上都沾了白色的面粉,有几分邋遢狼狈,更有几分顽童似的可爱,他大声道:“喂小云盏!咱这儿没芝麻了!” “不是吧不是吧!”秦云盏道:“这是借口吗!” “呸!”苏九重啐道:“为师的意思是,让你下山去买点儿芝麻回来!” “现在?”秦云盏愣了一愣,抬手指着湘妃林和天空上方云遮雾绕般的瘴气,“这不合适吧师尊?” “你傻呀!自己人还能被自己人设的机关给难住了?”苏九重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秦云盏一头雾水的凑过去。 苏九重将沾满了面粉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不知从哪儿变戏法似的摸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翠绿色丸子,“喏,这是避瘴的丹丸,含在舌下,药效十二个时辰,小凤凰认证的。”而后他又搓着手出来,从自己屋里拿了纸笔,写写画画。 “向东看见第一棵分叉的乔木,默念般若般若密,再往南看见紫竹色暗,默念箫下隐居天下第一?”秦云盏念道:“这都什么跟什么?” 仿佛没有感受到他的无语凝噎,苏九重拍案道:“这是为师设置的结界口令!” 秦云盏:“展开说说?” “所谓结界,乃是障眼法结合奇门遁甲之术,千变万化,高深莫测。”苏九重道:“一座山上,每一块石头每一株草木,都是截然不同的,他们连接着地脉天常,你挑选其中一二三四,便可织出独一无二的结界,唯有在特定的指示物附近说出特定的口令,才能找到正确的路,否则便会迷失在山林之中,为山所困,为林所缚,永远不得要领。”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啊!”这些东西他闻所未闻,秦云盏吃惊不已,不乏艳羡道。 “这张纸你抓紧时间背下来,记在脑子里,然后烧了。”苏九重道:“不然叫别人发现,咱们这结界就白设了。” “明白。”秦云盏道。 “那你速去速回,为师这里还有点儿钱......”苏九重在芥子袋里掏了掏,又在袖子里掏了掏,最后又在前襟里掏了掏,好不容易攒出一把碎碎叨叨的银钱,悉数排进秦云盏的手里,略有些扭捏道:“喏,你拿去花吧,不够再来要,就当......为师送给你的入门礼了。” 秦云盏看着他这副穷且慷慨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按照苏九重的提点,秦云盏顺利的从湘妃林里穿了出去,但这出口的位置与他们来时的还不太一样,颇有些隐蔽,距离下山的传送点也还有些距离。 秦云盏徒步走了一阵,忽然发现一群人浩浩荡荡集结而来。 这群人亦是着装统一,但与鸣鼎剑宗那群人的道袍花纹略有不同,作花棱镜形状,为首领队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女修士,腰佩一支半臂长的银豪朱笔,身形挺拔纤瘦,面容清丽,长眉上挑带着些红色,神色却肃杀,不苟言笑似的。 此人原文中提到过,名为祁红药,出身悬镜门,为人刚正不阿,行事凌厉,性情更是泼辣,故而三十岁出头便在扶玉仙盟掌管要事,颇有威名。 这群人步伐阔且快,眨眼睛便至近处,秦云盏忙闪到草木后方,隔了些距离悄然围观,但见祁红药在山道分叉处一挥手,朗声命令道:“今日所办乃是要事,都莫要耽搁,往这里走!” 众人便整齐划一的随着他改道进了湘妃林,杀气腾腾。 这山道方向便是通往箫下隐居的方向,祁红药如此兴师动众,带着这许多人前来,怕是没好事。 “别是为了来索要地盘的吧?”秦云盏心里“咯噔”一声,喃喃自语。 他在身上摸了一通,发现没带任何传讯工具,想要通知苏九重和师云琢是不可能的了,而若此时再原路返回,难保不会跟祁红药一行人撞个正着,那必是又要平起冲突。 秦云盏在心里反复思量,毫无头绪办法,正焦灼难安,忽然间闻的竹林飒飒作响,竟是一群人分成好几拨,自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杂草而出。 这群人面对面邂逅,似是没料到会如此,一个个面带诧异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我方才不是跟在你身后的吗!你怎么从那个方向过来了?!” “我刚才的方向明明是在上山,石阶陡峭,我还与你说我爬不动了呢!怎的突然就变成下山了!!” 祁红药亦在其中。 比起周围人迷惑不解的反应,她表现的要镇定许多,眉头紧缩道: “山道崎岖,极易踏错,诸位随我走这里,务必跟紧了!不要掉队!” 说完,她便又带着一群人扎进了湘妃林。 秦云盏轻轻吸气,他好像有点能猜到事情发展的结局了。 果不其然,祁红药一行人又分作了好几簇,自湘妃林的边缘处各自踏出,二度邂逅。一行人会面时,若干张脸上的匪夷所思已经快要溢出来了,甚者有人忍不住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明明是一个挨着一个,沿着一条山道走的!怎么会掉队!又怎么会原路折返呢!难不成是遇见鬼打墙了吗!” 秦云盏苟在草丛里偷笑,他心想,苏九重这次可总算没有夸夸其谈,这结界的效用当真是玄之又玄,为维护宗门的隐秘性大有裨益。 “沙沙” 他吓了一跳,捂着嘴趴下,跟前的草木被白色的靴子踩的塌陷下去,那祁红药居然被结界误导的自他跟前走过,近在咫尺,也不曾发现他的存在。 “什么鬼打墙,这分明就是护阵结界!”她高声呵斥道:“苏九重诡计多端,重设了湘妃林中的护阵结界!旧时的口令标识不管用,咱们自然会迷失其中!” 旁人大惑不解道:“这个苏九重,不是都已经被逐出扶玉仙盟了吗!往后这地盘被扶玉仙盟收复了,便不属于他了,这种时候在箫下隐居外布这许多结界,是几个意思啊?” 祁红药高高的昂起头。 从这里,她能看见于穷其峰奔腾落下的如素色绸缎般的瀑布,隐入郁郁葱葱的林和雾中。 “看来,他是想阻止我们进箫下隐居。”祁红药低声道:“他人虽被逐出了扶玉仙盟,却不想对这块灵山秀水的宝地撒手呢!” 此话一出,便引得随行的人炸开了锅。 “开玩笑,这怎么可能!” “绛皓潭和湘妃林隶属于招摇山,便是隶属于扶玉仙盟!他不是扶玉仙盟的人,如何可以占山为王!荒谬!” “修炼圣地应该给到更适合修真又品质高洁的修士,这才能让修真界变得更好!给苏九重这等蛀虫霸占了,岂不暴殄天物!” “扶玉仙盟明令规定,不属于扶玉仙盟的人不能于招摇山修炼!苏九重这是视履历为无物!公然违反,一大把岁数居然脸也不要了!” “祁掌教,苏九重这般戏耍我们,可恶至极,眼下要如何是好?” 祁红药幽声道:“护阵结界尔尔,他忘了我们是做什么的了吗?胆敢在我们悬镜门面前班门弄斧!” 说着,她拔出了腰间银豪朱笔, 与剑修一样,符修都会随身佩戴法器——笔,祁红药的这支笔可是赫赫有名,笔杆赤红如喜,银豪素白如孝,名为“喜丧刻”。 相传祁红药十几岁时本来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山水画家,采风时机缘巧合之下以笔入道,这支喜丧刻与她本人一样,原本也只是一支平平无奇的笔,后来染上了洗不去的红,这才得此名讳。 祁红药在阵卦符文之术上颇有建树,入道而后便跟开了挂一样一路飞升之元婴,故而她现在指挥着悬镜门诸弟子进入湘妃林寻找勘破结界之法,秦云盏心里确有几分没底。 苏九重虽有大乘修为,但到底是个剑修,对阵卦符学是外行,远不如祁红药精通,这护阵结界能不能守得住,感觉还真是个未知数。 柳吟川这厮竟能调动祁红药来执行收复绛皓潭与湘妃林之事,看来还是经过老谋深算的结果。 秦云盏在心里直打小鼓,手心里也因为紧张而变得粘稠多汗,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就陆陆续续的看见悬镜门的弟子们弓着腰背捂着肚子,争先恐后的冲出了湘妃林。 “不行了,我有点儿犯恶心,我......我要吐了!!!” “我要出恭!我要出恭!救命!!你们谁带纸了!!借我用一用!!” “呕——呕——呕呕——” “混蛋!!你吐我衣服上了!!!”“我忍不住......呕!!实在是忍不住——” “噗嗤——” “啊啊啊啊!好臭!!好臭!!你昨天吃什么了你!!!” “我昨天吃——唔!!不对,我好像......我好像泻了!!” “不行我憋不住了,纸!!我要纸!!!什么纸都可以!!” “别要纸了你先把裤子脱了吧!!!” “大庭广众的你要我脱裤子——唔!!” “噗嗤——噗嗤——” “额啊!!你稍微忍一下行不行!!行不行!!会死吗!!” “会死!!我现在就要死了!!啊我的肚子好疼!!我又要去了——” “噗嗤——噗嗤——” “祁掌教我不行了!!!我要请假!!我要请假!!” “我也是......我也是.......” 一时间,祁红药带来的悬镜门的弟子们在湘妃林里连滚带爬,上吐下泻,地上稀的干的黑的黄的无所不有,场面别提多壮观猎奇了,空气中弥漫着难以描述的刺鼻气味,秦云盏本是躲在草丛后面看热闹,此刻被迫捏着鼻子用嘴呼吸,感觉自己也快被熏昏过去了。 不愧是剧毒小王子凤襄啊......这瘴气的效果......也太惊人了! 祁红药尚有修为傍身,倒不至于弄的太狼狈,此刻她以一块湿帕子掩面,自湘妃林深处踉跄退出,脸色却也是青白交加。 “是瘴气!!”她大声道:“都散开!!统统散开!!找有水的地方!!” 说着,她脚下一崴,雪白的靴子踩着一团软趴趴的东西,竟一下子凹陷了进去! 祁红药当即浑身僵硬! 她的表情难以置信,甚至带了些惊恐,极缓慢的低下头去。 “混蛋!!!你们!!!!不知道寻个角落里解决吗!!”她尖叫出声。 她到底一介女流,比粗犷的雄性要爱干净些,此刻面对一地的天然化肥,头皮也麻了,半刻也不想逗留。 “苏九重,这种下三滥的法子你也用的出来,算你狠!咱们走着瞧!”她气急败坏的把脚从那团物事里□□,头也不回的奔出了湘妃林。 秦云盏在草里被熏得够呛,也是待不下去了,趁乱从林子里逃了出去。 他沿着青练长阶一路下山,任凭迎面而来的山风将那些混浊气味吹散带走,这才感觉自己回到了阳间。 不得不说,凤襄这家伙的手段,实在是太阴间了。 也亏的是阴间,才能把柳吟川搬来的这群天兵天将给恶心走,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 想到这里,秦云盏不禁觉得身心畅快,连脚步也变得轻快无比。 他哼着小曲儿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脑海里闪过了一个要命的点。 试问......有没有人替他们箫下隐居打扫一下湘妃林啊喂!!! 第35章 秦云盏下了山,很快就在附近的集市买到了芝麻,另又买了些柴米油盐一并带回去,打算屯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大包小包的扛回招摇山,半点没在外逗留闲逛,返回时也已夕阳西下。 橘橙色的夕辉洒落,穿过层层叠叠的树,绕过起起伏伏的山,所剩无几,已然无法驱走夜渐渐施展出来的威力,山道崎岖,晦暗不明,秦云盏深一脚浅一脚的,感到行路开始吃力。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湘妃林近在咫尺,秦云盏可算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喘了一口气,将包袱放到地上,从兜里掏出个苹果出来在身上擦了擦,打算吃一口,歇歇脚再进去。 忽然,数条黑影从天而降,前后左右的将他包围,形成一个包围圈,迅速收拢,“刷”萤灯符打亮,祁红药自阴影中缓缓现身。 秦云盏呆了呆。 这群人的身体素质未免也太好了,白天还上吐下泻,踩了一身的粪泥,这会儿居然一个个都衣冠楚楚的又重整旗鼓了,恢复的就这么快吗? 这群修真的都是怪物! 祁红药白日虽首战失捷,但她是个睿智的女人,狼狈离开的同时稍稍滞留了片刻,便看见了秦云盏偷偷摸摸的钻出湘妃林又大摇大摆下山的背影。 少年腰间悬了个芥子袋,旁的什么也没带,可谓是轻简行装,想必是短途外出,天黑之前必会回来,所以她让众人稍作休整,又返回湘妃林外,守株待兔。 白日他们奉命前来,却被苏九重戏耍的不轻,见秦云盏潇洒离去,心中多少含了些怨恨,此时,她终于得以看清秦云盏的真面目。 这个初入招摇山便成为风云人物的乡下小子,在传闻中被形容得是貌若妖鬼,狂妄自大,卑劣残忍,可谓是集万千糟粕于一身。 但如今站在祁红药跟前的这个少年,穿着干净的布襟短衫,身形清瘦修长,窄腰裹素,一张巴掌大的脸白皙俊秀,如皎皎明月,那一双过分圆润的大眼睛,则在幽夜之中闪烁着微妙的光,让人无法忽视。 少年显然是没料到他们会守株待兔又突然出现,懵逼僵硬的表情略滑稽,他顿了几秒后,三下五除二的先把手里那个啃了一口的苹果“垮垮”啃到只剩一个核儿。 祁红药:“......” 这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么气势汹汹......是来抢他苹果吃的。 秦云盏给自己噎的直伸脖子,好半天才顺过气来。 突然一下子要面对这么多的不速之客,说他不慌那肯定是骗人的,但他也确实很想吃这个苹果。 一路负重爬上山,他干的嗓子眼儿都冒火了,所以如果待会儿他真的要经历什么大事,就算要他去死——他也必须先把这个苹果吃完! 祁红药见着少年乌溜溜葡萄似的大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显然是有满肚子的念头在翻滚,藏也藏不住,说机灵也机灵,说二也有点二。 “倒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在心里寻摸着。 祁红药清了清嗓子,肃然道:“秦云盏。” “唉!”少年扯着嗓子应,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打了个抖。 祁红药:“......” 看他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活像一条受了惊的小狗,蔫头耷脑垂尾巴,搞得好像自己是个凶神恶煞的女魔头一般。 “干,干嘛?”秦云盏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乃悬镜门的祁红药,箫下隐居如今已被逐出扶玉仙盟,此番前来是为了收回绛皓潭与湘妃林等地域,肃清无关人等。”祁红药道。 “那你肃你的呗。”秦云盏往后退了小半步,不忘把他的那些个大布袋子一块儿后拖,讪讪然笑道:“在这儿等我做什么呢?” “你师尊苏九重无视扶玉仙盟的戒律,扰乱仙盟公务,他既已不是扶玉仙盟中人,却依旧霸占着招摇山的领地,如今甚至在湘妃林外设置重重结界,还有瘴气。”祁红药道。 “那......可真是太过分了!”秦云盏一边点头一边慢吞吞的往湘妃林的放心挪,“我这就回去帮你说道说道他!怎么能这么一意孤行自私自利呢......祁掌教你还有别的话要带吗?我帮你一并带给他!” 他油嘴滑舌,态度简直不要太好,但一只脚已经埋进湘妃林里了,祁红药不是傻子,轻挑眉峰,她素手一拂,指缝内便出现了四张发光的符,闪电般飞向秦云盏。 秦云盏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拔腿开溜,这群人能耐得住性子大晚上的搁这儿边喂蚊子边等他,那必然是拿苏九重的结界束手无策,他只要能够进入湘妃林里,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自能将这群找不着路的没头苍蝇悉数甩掉。 可他刚扭头,还没来得及撒腿开奔,眼前金光闪烁,他就像是重重的装上了一堵墙,满眼冒金星不说,整个人都被符纸弹回几尺。 秦云盏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抬头,就看见祁红药倒着的一张居高临下的脸,带着不甚友善的笑意。 “秦小兄弟,我话还没说完呢。” 秦云盏嘴角抽抽:“......非要现在说嘛?” “那不然呢?”祁红药环臂道:“你不光要现在说,还只能在这里说。” 合着你这是要把我绑了当人质啊!秦云盏在心里激烈吐槽。 “等你回去有样学样,做个缩头乌龟,我等找不着人,那这些话又要与谁说去?”祁红药似笑非笑的嘲弄。 秦云盏本还有点儿怂,但在听见“缩头乌龟”四字时,他却莫名的感到窝火起来。 畏惧之意在这股火气的燃烧之下干涸殆尽,他索性把手头的那些包袱都丢了,一个骨碌撑地而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凛然道:“祁掌教,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他骤然间像是变了个人,坦荡磊落,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英气勃勃,叫祁红药眼前也微微亮起。 “哦?你倒说说,我这话有何不对?”她平添了几分兴致,怡然道。 “你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说箫下隐居中有缩头乌龟,便是大错特错。”秦云盏道。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指桑骂槐,含沙射影,那我就直说好了。”祁红药道:“苏九重占地不还,本是赖皮之举,做了又不敢承认,更是缺了担当,此等行径非大丈夫所为,与光明磊落相悖,不是缩头乌龟又是什么?” 秦云盏“嘶”了一声,似是头疼,他举手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红姐,凡事不能看表面。” 偌大的扶玉仙盟,偌大的悬镜门,三十年来还真没谁敢叫祁红药一声红姐。 秦云盏这一声叫祁红药身后的那些弟子们都呆住了,一个个瞠目结舌,惊恐万状的看向祁红药,生怕这以泼辣凌厉著称的女修发怒。 但事实上却没有。 也不知道是因为秦云盏这小子皮囊长得好还是什么,祁红药并没有从“红姐”这两个字当中听出半分的僭越无礼,相反,秦云盏的态度极谦和,倒让她生出几分多余的耐性来。 “我这叫眼见为实。”祁红药道。 “眼见未必为实。”秦云盏道。 祁红药道:“哦?”她眯了眯眼,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什么才是实?” 秦云盏道:“我跟你好好讲道理,你得先答应我不动手!” “好,我不动手。”祁红药道:“你说,我听。” “我师尊于七十年前创立箫下隐居,那时绛皓潭与湘妃林就已经在招摇山了,可扶玉仙盟却不在。招摇山这么大,又没个地契山契,那是谁规定这绛皓潭与湘妃林隶属于扶玉仙盟呢?”秦云盏道:“再者,我师尊不现身并非是害怕诸位,而是不想与诸位贸贸然起冲突,我师尊大乘境剑修,诸位也并非是寻常的凡夫俗子,若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且不说双方谁胜谁负,会不会两败俱伤,这招摇山上飞禽走兽可不少吧,若是伤及无辜了,岂不是罪孽深重。” 他这话说得极中听悦耳,将与祁红药同行的一干人等捧到了几乎与苏九重等同的高度,让他们受用,于是便有人在祁红药身后小声附和,“这小子说的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祁红药的心绪微动,脸上却没什么波澜,只轻轻嗤了一声,“偷换概念,巧言令色。” 秦云盏假装没看见她释放出来的不屑之意,又道:“你可以认为这些都是我掰扯编造出来的,无法说服你,那,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红姐我问你,为什么我箫下隐居一定要离开招摇山不可呢?” 祁红药一时怔忪。 不知为何,她有那么一瞬间竟不敢与秦云盏明亮的眼睛对视,仿佛心虚一般。 “箫下隐居以苏九重为首,浪费灵山宝地的修真资源,多年来毫无建树,添乱居多。”祁红药垂下眼帘,沉声道:“在你们闯下更大的祸事之前,悬崖勒马,将这处地方供给别的更适合修真的有志之事,这才是对修真界最大的贡献。” “我承认,箫下隐居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的确是沉沦颓唐!”秦云盏的声音拔高了些许,认真道:“但是如今,我师尊醒悟了,他不会在像从前一样乱来,他收了我这个徒弟,打算重整旗鼓,再复河山!俗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红姐,就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祁红药的眉头皱了皱。 “可此前,他刺伤鸣鼎剑宗的柳乘风,又打伤了鸣鼎剑宗前去探望他的一干人等,这样的表现,很难让人相信他醒悟了,不会再乱来。” “你刚才也说了,眼见才为实。”秦云盏一字一句的冷笑起来:“红姐,莫要嫌我说话不中听,箫下隐居没了,对你,对你们悬镜门半点好处也无,真正获益的却是这群如今在装受害者的家伙,而他们吞并了箫下隐居之后,难保不会拿扶玉仙盟其他的宗门开刀,谁都有可能是下一个箫下隐居,唇亡齿寒啊!” “大胆竖子,你休要危言耸听!” 人群中不知谁吒喝了一声,猩红色的符光激射而出,秦云盏和祁红药双双变了颜色,祁红药断喝道:“不可!” 秦云盏被团团围堵,无处可避,此时此刻,他就又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学两招防身之术,先前就应该扒苏九重那不靠谱的师尊让他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教会他! 天上忽然亮起了反常的亮光,犹如月沉星落,霎时间无数璀璨的虚影化作一把把小剑,雨般坠落!将那道红色浮光镇压其下! 悬镜门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抱头散开,锋利的剑影在落地的瞬间消散,化作流萤点点,却在他们原先所立之处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裂隙! 周围的地面几乎被扎成了个马蜂窝,秦云盏所待的地方却完好无损,他抱头蜷缩着,感觉到一个身影翩然落于身畔,一把抓住他抱着头的臂弯,将他拖拽起来,拉到身边。 秦云盏被拉的脚下差点儿一崴。 瞧这混不留情的强势动作,他就是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祁红药也被这滂沱剑影所逼退。 喜丧刻在她的掌心里旋转,蓄势待发,但对方出手虽阵势浩大,却也是点到即止,祁红药最终还是未出手,冷然道:“你们箫下隐居可真奇怪,人人都出现了,唯独掌门的不出现!” “你们悬镜门也很奇怪。”师云琢淡淡道,“接受不了真相便要手刃说实话的人么?”两个在刻薄毒舌的领域颇有建树的人突然对上了,这场面不可谓是不经典,秦云盏站在师云琢旁边儿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说实在话,他倒不是特别讨厌祁红药,相反,还有点儿欣赏,所以一门心思的想跟对方把道理疏通,没准能化敌为友。 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想看师云琢和祁红药吵起来,甚至是打起来...... “师兄......硬碰硬不大好吧?”他小心翼翼道:“人家好歹是个女流之辈——” 师云琢:“你闭嘴。” 秦云盏:“......” 祁红药眉头深锁,显然,以她的脾性,必不愿在此时落人下风,但她的红唇翕动,最终却没有出言回怼,而是扭头森然道:“方才是谁出的手?我让你们出手了吗?” 人群中一人闷声不服道:“祁掌教,这小子耽误我们行事不说,居然还大肆诋毁鸣鼎剑宗——” “你是鸣鼎剑宗的人吗?”祁红药厉声反问。 那人被问的哑巴了一瞬,慌忙改口道:“我主要还是气他竟诅咒我们悬镜门......” “我可半个字也没提悬镜门!”秦云盏插嘴道:“奇了怪了,你一个悬镜门的弟子,口口声声向着鸣鼎剑宗,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悬镜门被鸣鼎剑宗渗透了,是他们的旗下分舵呢!” “你!”那人被他说的哑口无言,脸色涨红变紫,“鸣鼎剑宗泱泱大门,美誉天下,乃我扶玉仙盟魁首,我等身为扶玉仙盟的弟子,唯他们马首是瞻,有什么问题吗!倒是你们箫下隐居,人均反骨,不效仿贤者君子,竟做些下作事!” “你既然这么想做鸣鼎剑宗的人,不如我现在就代行门主事,逐你出悬镜门啊!”祁红药冷不丁开口。 那人被骇了一跳,当即讪讪然道:“祁掌教......你在开玩笑吧?” 他话音未落,祁红药手中的喜丧刻发出一道赤白交错的光,他腰间一空,那块刻有他名讳宗门所属的腰牌在喜丧刻的锋芒之下裂成两半。 众目睽睽之下,象征着他身份归属的东西被毁,那人的脸色逐渐惨白,浑身也开始发抖。 “你现在可以去鸣鼎剑宗问问了,看他们会不会愿不愿意收留你这个虔诚的信徒。”祁红药笑了起来,美艳的面容在这一刻分外孤高清傲,像一朵单枝独秀的芍药王。 她说话做事如烈火般凌厉,任凭那被逐出门派的弟子如何哭嚎哀求,也没有心软半分,反倒是被惹烦了,朝着对方的胸口连踹好几下,把人踹远了。 这场面叫秦云盏在一旁又是经验赞叹,又是瑟瑟发抖。 好凶! 幸亏自己之前没激怒她,不然怕是要被骂的狗血喷头了! 祁红药此举叫众人大跌眼镜,一时间谁也不敢再多嘴多言,冲动行事,她摆平了这群人,终于又转过身来,走到了秦云盏和师云琢跟前。 “你们师兄弟两个,一个独断刻薄,一个油嘴滑舌,倒是绝配。”她似笑非笑道:“今日是我悬镜门有错在先,不该朝你师弟出手,险些酿成大祸,若我再咄咄逼人,倒显得是在乘人之危了。” 师云琢将秦云盏往身后揽了揽,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秦云盏却硬是从他肩膀后面探出半个头来,一双杏眼又开始滴溜溜的转。 “所以红姐......你放弃我们箫下隐居的地盘儿啦?” “不是放弃,是今日就此作罢,毕竟天色也不早了。”祁红药挑眉看着他,眼底隐约有笑意闪过,“秦云盏,明日我还会来,希望你们箫下隐居,做点人该做的事,别总拿你一个新入门的小徒弟在外面作挡箭牌。” 秦云盏不吭声了,默默的缩回了师云琢背后,心想他明天绝对不会再一个人出来了,再落单被抓住他就是狗! “至于你,师云琢。”祁红药眸光流转,落在了师云琢的脸孔之上,“曾经,我十分欣赏于你,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也深感惋惜,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应该积极的去做点什么,而不该是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毕竟在我的印象当中,你本该是一个有无限前景的名剑修。” “祁掌教,用不着替我扼腕。”师云琢的口吻依旧淡泊,他举了举袖,“请回吧。” “你当真是一辈子都不打算让朝光净出鞘了吗?”祁红药冷哼了一声,而后摇头,“罢了,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说完,她不再多言,挥一挥手召集了众人,沿着山道离去。 待到祁红药一行人走远,秦云盏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费解的挠头道:“师兄,红姐看着年纪不大,怎么权力这般大?竟还能代行门主事,决定悬镜门弟子的去留啊!” “她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师云琢道,他弯腰将秦云盏散落在路边的包袱一一拎起,捆成一束提在手中,而后又拉起秦云盏步入湘妃林,“悬镜门中专攻的是颠倒阴阳之术,少不了与鬼灵打交道,几年前,曾有一弟子在通灵的过程中被鬼附身,足足半月都未曾被人发现,这鬼便在半月之中操纵人身,在悬镜门中为所欲为,当时死了不少人。” “还有这种事,然后呢?!”秦云盏吃了一惊,心底发毛,追问道。 “是祁红药火眼金星,分辨出了邪物,并当场将其诛杀,悬镜门的这桩惨案才没有继续扩大,就是经过这件事,悬镜门的门主蔺少梧才对祁红药分外器重,尊敬有加,甚至将决定弟子去留的权力也相赠。” “我就说,红姐看着就不是一般人。”秦云盏捏着下巴道:“只可惜,怎么被柳吟川和柳乘风当刀使了呢!” “也不见得就是被当刀使了,祁红药这个人,还是个相当睿智的存在。”师云琢道,他忽而斜眼看向秦云盏,似笑非笑道:“不过你今日这一手挑拨离间,玩的倒是出神入化。” 秦云盏:“啊?” 顿了顿,他才听明白师云琢指的是啥。 “哦,那个哪叫挑拨离间呢!”他摆手道:“只不过是他们门中有人有异心,被我精准犀利的鉴别了出来,红姐嘛又头脑清晰,就配合的很完美。” “红姐。”师云琢重复了一下这个称呼,“所有人都叫她祁掌教,你为什么叫他红姐?” “啊?”秦云盏没料到他会突然关注这个问题,噎了两秒,“那当然是为了套近乎啊!” “祁红药居然也让你套近乎了?”师云琢道。 “她让了。”秦云盏说:“其实她如果不让我喊她姐的话,我还有别的招数。” “什么招?”师云琢问。 “我会跪下来!然后狠狠的,坚定的对她说——”秦云盏清了清嗓子,“你是我唯一的姐!!” 第36章 秦云盏油嘴滑舌的程度师云琢早有领教,此刻却也见怪不怪了。 “不过师兄,你说悬镜门中有这样对鸣鼎剑宗崇拜至深的人存在,那是不是意味着,其他宗门当中,也有这样的人存在?”秦云盏若有所思道。 “恐怕我们这处是扶玉仙盟里唯一的净土了。”师云琢道。 “鸣鼎剑宗那群人是八爪鱼吗?手伸得这么长。”秦云盏皱眉道。 师云琢哼笑一声,没有否认。 晚间夜色如水,湘妃林中紫竹纤影摇曳,空气亦是凉爽沁人。 师兄弟二人并肩而行,师云琢一手拎着那些重物,一手便始终扣在秦云盏的臂弯上,仿佛怕他丢了一般。 这就叫秦云盏还怪不好意思的。 “师兄,你不用一直牵着我的。”他说:“师尊已经把护阵结界的口令标识都告知于我了,我不会迷路。” “结界的后半部分是我布置的,仅靠他给的口令,不够。”师云琢道。 “啊,差点儿忘了还有这茬呢!”秦云盏一拍脑袋道:“那你快将新的口令告诉我!” “不告诉你。”师云琢道。 秦云盏:“?” “告诉你,以你的脑袋瓜怕也记不住。”师云琢说。 秦云盏:“???别瞧不起人!你敢不敢念一遍,我保证分分钟记住。” 师云琢道:“天边白雁写寒云,镜里青鸾瘦玉人,秋风昨夜愁成阵。思君不见君,缓歌独自开尊。灯挑尽,酒半醺,如此黄昏。” 秦云盏:“......这是啥?” 师云琢道:“此乃《湘妃怨》上阙,应景湘妃林,往前走三里,看见三垒磐石再念下阙,应是很好记。” 秦云盏:“......你对‘好记’两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片刻后,他败下阵来,“......好吧我承认我脑子不是很好使,那我以后进进出出的要怎么办?” “你与我同进同出,要烦那些神做什么?”师云琢道。 “不是......”秦云盏总觉得有点儿怪,“我们两个难道要一直黏在一块儿吗?” “你落单,不是还得劳烦我去救吗?”师云琢道。 秦云盏:“......也行吧,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他昂首道:“那东西给我拎吧,我买的东西怎么好教师兄你拎呢!” “不用。”师云琢道。 “用的用的!”秦云盏踮脚去抢,却被灵巧的避过,只见师云琢面无表情的举起手臂,将那二十来斤秦云盏必须拖行才能搬动的东西,轻而易举的举过了头顶。 秦云盏随之仰头,望尘莫及,不由得呆了呆。 这是在做什么?秀身高的优越性?还是秀臂力惊人? “我说了,我来拎。”师云琢说。 秦云盏:“......” 幼不幼稚啊师云琢! 这有什么好争强好胜的!!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今夜的师云琢有点儿说不出的古怪,秦云盏在心里直犯嘀咕,却也只敢在心里犯嘀咕,面子上半点也不敢表露。 “好好好你来拎。”他老老实实的点头顺从道。 师云琢这才满意。 虽说古里古怪,秦云盏却是落了个轻松,他琢磨道:“师兄,我们近些日子,要不就不要出来了吧?反正我这次下山买了好多的柴米油盐,够我们在箫下隐居里宅居一段时日的了。” “真打算当缩头乌龟?”师云琢道:“你没听祁红药说么?她明日还会来。” “正是因为她会来,所以才不要正面起冲突啊!”秦云盏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你今天同她讲道理不是讲的听通顺的么?”师云琢道。 “哎呀师兄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秦云盏叹气道:“还通顺,通顺个鬼啊,真通顺的话她就被我说通了,哪还会有后面那些破事。” “我看不然。”师云琢道:“你一口一个红姐,她至少将你的话听进去了七成。” “咦?”秦云盏奇道:“真的假的?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师云琢道:“否则她今日做什么给你时间喘气?乘胜追击把你我扣留在那儿,逼师尊露面不就好了?” “他们难道不是因为害怕师兄你吗?”秦云盏纳闷说,他说出口觉得这个词用的不够礼貌,遂改口道:“不,不是害怕,是敬畏!” 师云琢的眼神晃了晃,而后低微的哼笑了一声。 这声哼笑里的情绪颇为复杂,叫秦云盏有些看不懂了。 “何来敬,又何来畏?”师云琢叹了一声,懒懒道:“一个连本命剑都拔不出来的剑修,有什么敬畏的必要吗?” 秦云盏倏地噎住。 他蓦然间回想起了柳乘风的话,以及方才祁红药说的话。 师云琢的这些经历,原文中都是没有的。 此前他不愿相信,只认为这其中多少有些道听途说的成分在,亦或是师云琢有旁的原因或是苦衷。 但如今,师云琢竟是亲口承认了?! 他很想问师云琢为什么会和朝光净闹成这样,但转念又想,若是师云琢知道其中缘由,便也不会让这些发生,更不会到如此地步。 秦云盏震惊不已。 但更多的却是一些懊悔情绪。 ——他就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说话不经脑子的嘛!没事儿又提这桩干嘛,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师云琢感觉他的便宜师弟抽走了自己的胳膊。 他的心底不免有些空落,随后手臂一沉,秦云盏竟然直接把他的臂弯抱紧了怀里,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贴着它,活像个手部挂件儿。 “他们怎么样无所谓,师兄,有我敬畏你就够了!”少年大喇喇的说着,眼睛里闪烁着的光清润如泉。 师云琢怔了怔,莫名的感到心底的那片空处被填实了。 “你?很重要吗?”他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别开目光:“先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拜托,我可是你独一无二的亲亲师弟啊!”秦云盏道:“光这个还不够有分量吗!” “按斤称吧。”师云琢说。 “师兄,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说你有不对,本师弟也一定会说‘啊对对对师兄说的都对’!”秦云盏说:“我敢打赌,你在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我一样忠诚的小师弟了!”顿了顿,他揶揄神秘的朝师云琢眨眼,“再偷偷告诉你一句,在我心里,你最伟大,连师尊都只能排第二。” 师云琢落下目光。 他斜眼瞅着秦云盏,心里很奇怪。 这个家伙好像始终能保持着一种浑身充满能量的状态,像个太阳,能温暖一切靠近他的人和事物,哪怕对方只是陌生人。 这大概归功于他满肚子的体己话信手拈来,对这个人能说,对那个人也能说。他看起来总是那么真挚,真挚到让人会无条件相信他的话,遑论是敌是友。 但无论是敌是友,最终都会被他哄到心花怒放的地步。 他是怎么做到如此的? 师云琢心口微暖,好气又好笑。 “所以,我又是你唯一的哥咯?”他没头没尾道。 秦云盏:“?” 他反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师云琢在玩梗,忍不住狠狠的打了个寒战。 “师兄,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个人不太适合讲笑话。”他木着脸道。 “没有。”师云琢说:“怎么了?” “那我现在告诉你了。”秦云盏说。 “你这是在教师兄做事?”师云琢把胳膊收了收,居然单手将秦云盏提溜了起来,少年随着他的动作被迫凑近了,半仰着的脸放大,纯真无邪的样子。 “剥夺师兄讲笑话的权利?胆子很大嘛秦云盏。”师云琢朝着他挺翘的鼻梁吹了口气。 秦云盏缩了一下,讪讪然赔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夜色下,师云琢削薄的唇角一点一点扬起,清冷之余,竟带了几分妖异的美:“不知好歹的小狗。” 秦云盏:“?” 秦云盏:“你说谁?” “谁应我我说谁。”师云琢将脸转回去,神色怡然,脚步也轻快:“这个笑话我也很喜欢,” 秦云盏:“???” 秦云盏:“这算哪门子的笑话!” 秦云盏:“不要随便给人起外号啊喂!” 师云琢闷着发笑了一阵,连带着胸腔也震动,“秦云盏,你嘴上说着“敬畏”二字,实则对我可半点“畏”也无啊。” 秦云盏:“......” 他撇撇嘴,忽而道:“戏弄我戏弄的很开心哦?” 师云琢目不转睛:唇角却始终扬着未曾放下来过,“还好吧。” “那既然你能这么开心,当小狗就当小狗咯。”秦云盏说:“汪汪汪!” 师云琢笑的更厉害了。 今晚的师云琢格外爱笑。 秦云盏的心情也随之变得轻快愉悦,他一面走着一面轻声道:“师兄,你的眼疾,是天生的吗?” 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但一直碍于唐突,迟迟不曾问出口。 今夜,也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所致再难忍耐,还是师云琢给了他太过亲近的感受,让他觉得他可以这么问出口了。 师云琢却没有如预料中般的生气。 “是后天的。”他答道, “后天?!”秦云盏愈发吃惊,追问道:“那是疾病,还是外人所伤?” “是因为有人强我所难。”师云琢轻轻呼出一口气,惫懒发笑,“他问我‘你不是修为高深的剑仙吗?你不是能斩杀妖邪抵御天灾吗?你空有一身的本领法术却不作为,你是瞎了所以看不见我臣民们的苦难吗?’” 秦云盏猛地浑身僵住。 这些话从师云琢的口中平铺徐缓的说出,却如惊雷般炸响在他的耳畔。 柳乘风的话慢一步于他脑海中掀起风浪,像是带着回声的二重奏。 ...... “那年卜算子算出御熙国将有灭顶浩劫,唯有修为高深的仙君能消灾解难,国主命师云琢回都救国,师云琢故意预先答应了国主,让国主对他充满信心,便没有再请旁人坐镇,最终却临时爽约,叫御熙国连转圜的余地也无,最终在桃山关亲眼看着御熙国灭国......” “......他逆天而行,满手杀孽,自然修为停滞,不可突破,朝光净亦是有灵,见不得他作恶,所以才变得桀骜不驯,每每出鞘都要反噬剑主!” ....... “然后呢?”秦云盏的声音不自觉的颤了颤,黑夜中,他的眼神里闪烁着无措与惶恐。 师云琢断断续续的笑了起来,他笑的肩膀耸动,容色苍白,那笑容深邃,竟带了癫狂之色,与此同时背后的剑匣之中,朝光净感知到了他的情绪波动,发出了跌宕起伏的嗡鸣,满地的落叶随之旋舞,像是有巨龙在隐忍咆哮。 “然后啊?然后我告诉他——”师云琢道,他睁开眼,眼前尽是赤红色,那是他自剜双目后狂涌而出的鲜血,汇成海,浸没他眼前的天与地,“没错,我就是瞎了。” ...... 秦云盏浑身发冷。 这故事中纵然只知一头一尾,其中还有很多的迷雾未曾拨开,可他骤然间就失去了追根究底的欲望。 他闭上眼,眉头深锁着,心底厌倦丛生,久久不言。 师云琢的呼吸深缓,他背上的朝光净嗡鸣片刻,如今也归于沉寂,他垂下眼帘,看着身畔低头不语的少年,又轻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里没有悲凉愤慨,没有自嘲癫狂,只有一点儿怜惜之情。 “怎么?被吓到了?”他伸过手去,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啪” 秦云盏举起手,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师云琢怔了怔。 这次,秦云盏反客为主,将师云琢的腕骨扣的很紧,缓缓挪到胸前按住,他再抬起头来时,眼眶泛着点儿红。 “对不起,早知道不该问的,可我还是没忍住。”他轻声说着,清亮的少年嗓音压低,裹着一层奶声奶气的鼻音,“你做什么这么狠......” 师云琢无声的扯了扯唇角。 是啊,所有人都说他狠,说他师出无名,说他背德逆天。 他早就习惯了。 “你不想做的事不做就是了。”秦云盏咬着牙,大声道:“干嘛虐待自己呢!” 师云琢微微一愣。 他掀起眼皮,诧然望着这个真情实感愤愤不平的少年。 “虐待自己是最不值当的行为了!人就算是穷途末路,到了一定要摆烂的地步,至少也要拉着讨厌的人一起共沉沦,那才不亏!”秦云盏说,他莫名的由人及己,想到了从前忍辱负重为了柳氏父子肝脑涂地的那个可怜原主。 师云琢看着他,莫名的有些好笑。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自己都构想了些什么?” “不用你专门说,小狗的眼睛是雪亮的。”秦云盏比划着道:“我知道你做任何事都有理由,因为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人生在世,精力有限,时间也有限,实在无需事事顾及,尤其是一些道德绑架!他们总觉得你该做,必做,不做就要挖心掏肺的偿还,甚者去死,凭什么!老子不想做的事就不做!谁都不能操控我的身体和思想!” 他怒声说着,呼吸急促起伏。 师云琢点点头,目光和缓,“你说得对。” 他拉起秦云盏往回走,秦云盏大为不满, “对什么对啊?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敷衍我吗师兄?” 师云琢含笑道:“不存在敷衍,只是往事已矣,那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我一定照你说的做想个别的办法,行了吧?” 靴子碾过沉睡的落叶,发出柔和静谧的“簌簌”轻响,像是美梦中的一支歌。 “‘行了吧’,你果然还是在敷衍我!”少年闷闷的嘟囔着,像是埋怨,语调却软软的,“罢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重新来过了,师兄你这么惨,我还是盼点好的吧!” - 两人回到箫下隐居时已是深夜,廊下亮着好几盏琉璃灯,灯色暖黄,叫归人心安。 师云琢与秦云盏对视了一眼,都讶异于居然会有人替他们留灯,再一看,苏九重居然穿着一袭皱巴巴全是面粉灶灰的围裙,正坐在石桌边抠手指头。 这画面可太有“空巢老人求关爱”的既视感了。 “这该不会是在等我们吧?”秦云盏用气声询问师云琢。 师云琢刚想开口应答,苏九重已经灵敏的发现了他们两个的存在,从桌上一拍而起,精神道:“你们俩可总算是回来了!” “师尊有何指示?”秦云盏道。 “我给你们兄弟俩留了馒头包子黄金糕!”苏九重热情道,他麻利的搓着手冲进伙房,端了个热气腾腾的大笼屉出来,“从揉面到捏型到上灶蒸,全是为师一手包办!就怕拿出来放凉了,所以一直搁灶台上烘烤着,你俩再不回来,我怕都成烤馍片了!” 别说,在外折腾了一天,秦云盏还真有些饿了,他嫌弃笼屉盖子,温热的面食香气扑面而来,一个个大馒头整齐排布,洁白圆润,秦云盏咬了一口,馒头宣软无比,唇齿生香。 “被人留门还留饭,我好幸福,师尊我爱你!”他又连着咬了好几口,竟然感动的老泪纵横,“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一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小云盏我也爱你——”苏九重笑眯眯的去捏他的腮帮子,咬牙切齿道:“行了,吃饭的时候别唱歌,怪难听的。” 秦云盏:“。” 师云琢破天荒的也不提辟谷那档子事儿了,很给面子的拿了一个包子,坐到石桌边斯斯文文的撕开皮儿,一点一点塞进嘴里细嚼慢咽。 “凤襄呢?”他问。 “小凤凰搓了一天丸子,活活搓困了,那可是体力活,我看着都累,就让他先回去睡了。”苏九重道:“你们两个今天在外面有遇到什么人吗?” “我若说没遇到,想必师尊也不会信吧。”师云琢道:“遇见悬镜门的祁红药了。” 苏九重:“!” 苏九重:“然后呢!” 师云琢:“然后就回来了。” 苏九重:“???这么和平??” 师云琢:“就这么和平。”说着,他垂眼看了看手里爆汁儿的包子皮儿,轻轻吸气:“你这肉馅儿和的还可以啊。” 苏九重:“?” 苏九重:“云琢你被夺舍啦!!” 他这反应简直比刚才听到他们没跟祁红药打的你死我活还要激烈。 师云琢:“?” 苏九重:“你居然在鉴赏我的包子!” 师云琢:“......我吃都吃了,还不能点评两句?” “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苏九重摆手说:“我就是惊讶于你今天过多的人情味儿,不过点评的好,点评的妙,以后多多点评,为师很是欢喜。” 师云琢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吃包子。 “这祁红药可不是个善茬!柳吟川居然能叫动她。”苏九重摸着下巴,神色分外凝重:“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阵卦学方面的好手,性情又坚韧,若是动起真格的,在湘妃林门口苦坐钻研破解之法,不超过十天,咱们的护阵结界必破!” “嗯,你分析的很对。”师云琢说。 “感觉这钉子户当不了太久啊!得从长计议啊。”苏九重愁眉不展:“小小年纪一样紧箍咒一样严肃,说实话,为师听见祁红药的名字就有点儿发憷,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应对之法。” 师云琢优雅的吃完了一个包子,扭头对秦云盏道:“云盏,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秦云盏刚吃完一个馒头,犹觉不饱,正扒拉着笼屉,伸了爪子想再拿一个黄金糕吃,闻言他不假思索道:“我觉得师尊这手艺真不错!就咱们师门几个能享用也太没趣儿了,不然明天再蒸一笼屉,我带去给红姐尝尝?” “行啊,你想带给谁都行。”苏九重乐呵呵道:“不过这红姐是谁?你家的亲戚?” 聊了半天居然还不在一个频道,苏九重的脱线程度远超秦云盏的想象。 秦云盏幽幽的回头看了苏九重一眼,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他唯一的姐。”师云琢面无表情的接过了话头,用一种深藏阴阳怪气的口吻回答道:“也是你口中听到名字就发憷,紧箍咒一样严肃的人,祁红药。” 苏九重:“???”: 第37章 “你管祁红药那丫头叫姐???”苏九重重复了一遍,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人大为震撼道:“她许你这么叫了???” “她也没说不许啊。”秦云盏不以为然的往嘴里塞黄金糕,含糊道。 苏九重满脸的表情就写着“你小子能活着回来也太奇迹了”。 “那祁红药何等死板教条,将上下尊卑礼教看的比天还重。”苏九重忧心忡忡说:“你小子可别吃饱了撑的去摸老虎屁股!” 秦云盏捏着黄金糕被他连拍好几下头,头被拍的直点。 “吱嘎” 背后客房的窗户被人推开,睡兴阑珊的凤襄趴在窗台上,一幅“老子真是忍不了”了的神情。 “真是的,听你们说好半天话,就是没人说到重点上,听的人觉都睡不安稳。”他看着苏九重把秦云盏的小脑袋瓜当皮球拍,这小子居然也能一声不吭的任他拍,可见脾气温驯。 “九重仙尊,跟你这不会说话只知比剑的顽劣老树皮相比,细皮嫩肉的小云盏嘴甜脾气好,当然招人喜欢了,别说祁红药喜欢,我也喜欢。”凤襄说。 “说谁老树皮呢!”苏九重怒而啐道:“小凤凰!把吃我的包子都吐出来!” 凤襄冲他办了个鬼脸,随后装模作样的“yue”了一声。 “唉,我今天布瘴气的时候听见了个消息,感觉还是要跟你们分享一下,不然,光我一个人快活了。”他一手支着下颌,目光迷离幽怨。 “什么消息?”秦云盏的八卦天线立刻竖起来了,兴奋道:“凤襄哥快说快说。” “我听有人跟祁红药说,他们悬镜门的聆庙昨日被旱天雷劈中,房梁都给劈塌了!”凤襄半睁着眼,挑眉而笑:“他们那聆庙历史悠久,据说设计建造花费了不少钱,这会儿可要肉痛死了。” 果真是只有这种别人家的坏消息才会让凤襄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秦云盏愣了愣,扭头疑惑道:“聆庙是什么地方?” “是凡人向仙门求助的地方。”苏九重说:“雇主往聆庙投拜帖檄文,或许是抓妖,或许是寻人寻物,或许是卜算前程问卦组观摩,仙门中人搜罗查看后便会斟酌前往襄助,事成之后,雇主会给相应的酬劳,算是仙门运作的一种经济来源吧。” “每座仙门都有自己的聆庙,聆庙的热闹程度变相彰显的就是这个宗门的名气高低,你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牌面儿。”凤襄道:“我在招摇山山脚下就看见鸣鼎剑宗的聆庙门庭若市,那队伍能排小几里。” “鸣鼎剑宗那是一群剑修唉!”秦云盏深感纳闷,“剑修能做的无非是斩妖驱邪擒拿之事,这附近能有那么多妖邪供他们抓?” “没准儿人家这是名震海外。”苏九重在一旁酸溜溜道:“吸引了神州大陆各方百姓都来求助呢。” “你信吗?反正我不信。”秦云盏翻白眼道:“那我们箫下隐有聆庙吗?” “有是有啦......”苏九重的声音越来越低微,“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健在不健在......” 秦云盏:“。” 聊天的氛围倏地就变得凝重了起来,师云琢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那这样,明日我正好要带云盏下山去采买点修行的必备之物,顺道去看一眼我们的聆庙好了。” - 非要比较的话,箫下隐居的聆庙位置其实并不算太偏僻,距离山道分叉口不远,登山者大多能看见。 可惜长时间无人问津,跟前的草木疯涨,那些生命力旺盛的枝丫叶茎几乎要把院门封锁。 师兄弟二人拨开一条路进去。 师云琢熟门熟路的在院门旁拿起一把老旧的笤帚,将地上堆砌的厚厚的落叶扫开。秦云盏则进一步向前,四下张望。 古朴的殿宇之上悬挂着写有“箫下”二字的匾额,蒲团破旧,棉絮乱飞,这聆庙还真是处处都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枯槁气息。秦云盏走到中央的案台跟前,拂了拂落灰,在桌角发现了半张早已泛黄的拜帖。 那残破的拜帖上写了许多字,却最终被揉皱,字迹已然看不清了,但依稀能体会到当时写这张帖子的人是如何心情,大抵怀揣着多大的希望前来,末了就收获了多少的失望。 箫下隐居这些年,属实是错过了太多,也辜负了太多。 秦云盏捏着那张纸片的一隅,轻轻叹息。 师云琢已将落叶扫尽。 他走到门前,草草的将那些挡门的枝叶打理收整,露出了一整扇清爽的院门来。 秦云盏将那半截拜帖塞入袖中,回到师云琢身边,抬头道:“师兄,纵使现在门庭冷落,以后定会有人来的。”他抬头看着他们的聆庙,看着那高处的色泽黯淡的匾额,坚定道:“会有很多很多人来。” “我信。”师云琢说。 两人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希望之火。 - 招摇山以南的沛郡是个比木犀镇大上数倍的城镇。 这里似是一处汇通南北的交通枢纽,秦云盏走在其中,明显感觉到来往的人比木犀镇要多上许多,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职业应有尽有。 师云琢倒是熟知路线,领着他推开了一家七宝阁的大门。 门上方悬着一串风铃,随着开门的动作“叮叮当当”脆响,如鸟儿鸣唱,叫人听之心喜,秦云盏循声看去,入目是五颜六色的瑰丽矿石,被细细的线悬着,折射出华丽炫目的光。 这风铃仿佛是整个七宝阁的象征,铺子内以透明的水晶架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宝石制物,小到环佩坠饰,大到摆件屏风,端的是珠光宝气,奢靡华丽。 “哇......”秦云盏有被闪瞎眼,拽着师云琢的袖子道:“师兄,咱们来这地方是要做什么?” 师云琢不答,跟前的陈列架突然翻转,露出后面的一方木制爬梯,一个山羊胡的老头正坐在梯子上,手里举这个放大镜挨个儿查看架子上陈列的展物。 “这位仙君,要买些什么?”他一面看一面扬声问。 “买护具。”师云琢道。 “护具?”秦云盏一头雾水道:“咱们又不踢蹴鞠,买什么护具啊!” 话音甫落,他就被师云琢幽幽的看了一眼。 从这个眼神里,秦云盏体会到了他的美人师兄想嘴人但是又强行克制住了的情绪过程。 掌柜余光一闪。 他是个老商人了,颇有眼力见,深谙解围之道,笑盈盈的放下了手里的放大镜,插进话来道:“这位小兄弟想必是新入仙门。” “是又如何?”秦云盏道。 “新手不明白这修真界中的许多行规要义很正常。”掌柜的道:“所谓护具并非寻常意义上的护具,你可以理解为一种能够替你改变运势,消灾挡劫的配件儿。” “越说越玄乎了。”秦云盏冲掌柜龇了龇牙,皮笑肉不笑,“掌柜的,我看你平时为了让人买你的这些金银珠宝,想必没少用这套说辞忽悠人吧?开张一单够吃一年呢!” “小兄弟不仅长得俊,说话也灵窍有趣。”掌柜的捻须,不愠不怒的微笑,“仙君,你好福气啊。” 师云琢在一旁抬手扶了扶额。 “你忘了被宿光剑纹所伤之事了吗?”他无奈道。 “没忘啊,跟这有什么关系?”秦云盏道。 “你若有护具傍身,便不会为宿光剑纹所伤。”师云琢道。 “你说这些个看着就很脆弱的玩意儿,能帮我抵御宿光?”秦云盏抬手指了指陈列架,旁边儿赫然贴着‘展品易碎,请勿触摸,若有损坏,照价赔偿’。 “小兄弟,护具的功效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狭隘。”掌柜的循循善诱,“药石药石,药与石皆是天然形成,存纳山川江海之气,何等广阔,药能医病,石也同理,佩戴在身若宿主遇到了无法承受的力量,石头便能代替宿主容纳分担,亦或是通畅宿主脉络以泄下,届时便可保命了。” “那照你这么说,修真的岂不是人人都珠串在手?豪气!”秦云盏道。 “据我所知,护具是修真人士必备之物,只不过形式多样。”掌柜的道:“不信,你可以问问你身边这位仙君。” 秦云盏扭头问道:“师兄,你有这什么劳什子的护具吗?” 师云琢道:“我有。” 秦云盏道:“???你有个鬼啊?” 师云琢道:“朝光净的剑穗,金缕白琼髓,市价大约三千两。” 秦云盏:“????” 秦云盏:“修个真也太费钱了吧!!!” 师云琢无语道:“又不是花你的钱。” 秦云盏:“那你的钱就是师门的钱,师门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我肉疼也是应该的!” 师云琢:“......” 师云琢已经快把眉心掐爆了。 掌柜的在一旁捻须,“啧啧”感慨道:“仙君,人人来我这里买护具都是一脸的欣喜若狂,小老儿这还是第一次撞上个百般推脱不肯叫宗门花钱的主儿,勤俭节约,艰苦朴素,优良优良。” “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阴阳怪气!”秦云盏说。 “其实我这里也不是样样东西都贵出天际,买护具最重要的还是看契合与否,与根骨脉络不匹配的护具,哪怕是再稀罕的珍宝,也是无用。”掌柜的弯腰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方什锦珍绸盒,笑眯眯的,“正好我最近进了些新货,小兄弟可选一个与自己适配度最高的,没准儿......就很便宜呢。” 秦云盏:“......我还是觉得你在阴阳怪气!” 掌柜的这回居然连否认都不否认了,笑嘻嘻的将盒盖打开,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只白玉髓手钏,一只小叶紫檀的扳指,还有一条铰细银的额链。 秦云盏的目光一顿,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落在了那条额链之上。 细细的银链中央穿了一枚孔雀绿的珍珠,圆润有光泽,与银色的细链交映成辉,几乎是在开盖的一瞬间,那枚孔雀眼闪烁了一下,一点碧色的光径直落入秦云盏的眼中,叫他微一晃神。 师云琢与掌柜的二人皆是一怔。 “妙啊。”掌柜的低声赞叹,“灵场契合的如此之快。” 师云琢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认真道:“掌柜的,这条额链多少钱?” “仙君,我也不哄骗你,这位小兄弟的根骨清奇罕见,与这条额链的品质同属上上甲等。”掌柜的道:“三千六百两。” 他话音刚落,秦云盏就“啪”的伸手,将那什锦珍绸盒的盖子给盖上了。 “三千六百两?你怎么不去抢啊!”少年怒道:“我跟你讲,你别以为拍我两句马屁我就会心甘情愿让你宰,小爷我是被骂大的,最不稀罕的就是马屁了!” 说完,他一把挽过师云琢,掉头就往门外走,“师兄,别理他!什么破护具,我回去多打坐,把修为提上来,自然就不怕柳乘风的剑纹了!花这冤枉钱作甚!” “唉——”掌柜的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这回是遇上个真刺儿头了。 他在这里开店多年,就靠卖剑纹护具发的家。宝石虽名贵,但锻造成本远没有报价那么离谱,只是前来买护具的修士大多自命不凡,最爱听人夸赞自己根骨清奇,天赋异禀,而护具既然与经脉体质挂钩,价格高低似乎也就决定了他们的身份,还价就约等于自降身份。掌柜的是摸准了他们的这个心理,一宰一个准,就好比前些日子店里来了一群鸣鼎剑宗的弟子,声势浩大的采购护具,他的报价无一下两千两,那群人都欣然付账。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秦云盏这样的,宁肯说自己是被骂大的,也不愿意多花一分钱。 “小兄弟!!剑纹护具可遇不可求!你今日错过不买!日后可就再买不着这么好的了!!”掌柜的犹觉不甘心,扯着嗓子道:“我这里正有一位仙君在联系我了!要花四千两买下这根额链!小兄弟!!我三千六百两卖给你!!你其实是赚了呀!!!” 秦云盏直接抬腿把他的门踹开了,半点要回头的意思也无。 两人走出七宝阁,师云琢沉声道:“云盏,剑修是需要护具的。” 见秦云盏不答,只一个劲的拽着他前行,师云琢不免有些着急,他反向用力一扯,秦云盏被迫退回,两人就在路边胶着不动了。 “高手过招,哪怕只是半点错漏,也会导致败局甚至是死局。”师云琢拧着眉头,掷地有声道:“秦云盏,你既有心想要修炼成才,我身为师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因为没有护具这种低级错误而输于起跑线!鸣鼎剑宗有的,你都应该有。” 秦云盏背对着他,微微睁大了双眼。 他形状姣好的唇角上扬着,怎么压也压不下来。 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师兄,一看你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出身。”秦云盏转圜过面向来,冲他歪了歪头,“也就是你钱多,不然,哪儿禁得起这么造。” “什么意思?”师云琢的眉峰深锁,不解道。 他难得能有发问的机会,秦云盏屁股后面那无形的小尾巴开始狂甩,得意洋洋道:“师兄,你没做过买卖吧,不知道‘还价’这一说?就刚才那东西,珍珠固然品相尚可,但是银链子外加那路路通的造价,给他三百两都是给他脸了,三千六百两?他怎么好意思提啊,整一个哄抬市价,也就是这一带没有消费者协会,不然,他吃投诉能吃到撑!” 师云琢沉默半晌,“是吗?” “是啊。”秦云盏说。 “可你错过了一件绝佳的剑纹护具。”师云琢道。 “老板也错过了一单绝佳的买卖。”秦云盏说:“他自己也说了,剑纹护具和宿主之间的关系可遇不可求,今日我走了,他能立刻遇到第二个跟那护具灵场契合的人吗?我看不见得吧,这种时候啊,谁先回头谁就输了!” “当真?”师云琢半信半疑。 秦云盏笑眯眯的冲他举起了一个巴掌,缓缓的开始收手指头。 “五。” “四。” “三。” “二。” “一!” “小兄弟!!!!请留步!!!!” 嘈杂吵嚷的街头,羊角胡子掌柜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的一泻千里。 师云琢诧然回眸,秦云盏的脸上则写满了“你看吧我说的对不对”。 “待会儿我报价二百五十两,多一分都不要给。”他对师云琢道。 “不是说三百两么?”师云琢疑惑道。 “能砍到三百两,就能砍到二百五十两!”秦云盏心狠手辣道:“对付这种奸商,决不能手软!” 说完,他收了脸上的笑容,严肃端正的转过了身去,适逢七宝阁的掌柜奔至跟前。 老头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撑着膝盖,半天没说出话来。 秦云盏也不给他卖关子的机会,主动开口道:“掌柜的,都说了我们是乡下来的,没那么多钱,一口价,二百两你卖不卖吧!” 师云琢:“。” 得,一句话的功夫,又砍五十两。 掌柜的举起一只手,重重的拍在秦云盏肩头,人还在喘,秦云盏战术性后仰了几分,警惕道:“你干嘛?想打我啊?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啊!你要是打我的话......我会还手!” “我打你作甚!”掌柜的气儿终于顺过来了,迫切道:“我来是要告诉你,这条链子,我免费送你了!” 秦云盏:“?” 秦云盏:“????” 好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别说秦云盏,一旁的师云琢率先凝起眸光,上前来正色道:“掌柜的,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我们还是懂得,你这是意欲何为?” “二位别误会,我不收小兄弟的钱,是想跟小兄弟做个朋友!”掌柜的道:“这条链子已经注定是你的了,你今日不拿走,往后也没人能带走,与其到时候闲置在我的仓库里落灰,不如我做个顺水人情送与你,待你往后名扬天下,我若有求于你,你还可还我一恩。” “你这格局可真不得了。”秦云盏面无表情的比了个大拇指,“就一个字,‘大’。” 掌柜的嘿嘿一笑。 “但也玄。”秦云盏笑了一声:“你怎知我日后一定会名扬天下?” “自是有人告知于我。”掌柜的摆了摆手,看向师云琢,“师仙君,咱们站在这儿说话不方便,不如还是店里长谈。” - 掌柜的突然道出了师云琢的姓氏,倒是有些古怪。 几人折返回七宝阁,掌柜的已将那额链麻利的打包完毕,装在一个方正精致的檀木盒子里,又附上了一张自己的名帖,一起交给秦云盏,以表交友之诚心。 这千钧重的热情叫秦云盏有点儿难以承受,他颤巍巍接过物事,纳闷道:“我还是想知道,是谁告诉你我日后定会名扬天下?” 掌柜的神秘兮兮的朝着角落里抬了抬下颌。 秦云盏这才发现,铺子里多了一个带着斗笠的人,正坐在一隅的黄花梨木的桌边,一声不吭的喝茶。 他盯着那人看,那人只做不觉,岿然不动,可见心理素质极好,直到将一壶茶喝的见了底,他才慢悠悠的掀起兜里上的纱帘,露出一张十四五岁的少年人的面孔来。 秦云盏正纳闷这少年为何行为举止总有一种与之不匹配的迟缓老态,却听到师云琢冲口而出。 “卜算子?!” 对方被叫出名讳,当即笑开了怀,拍案道:“云琢,昔日一别,如今已过十年了吧。”他兀自长叹一声,“十年未见,又是物是人非,你却还能一眼认出老夫来,可见当初那一劫已是成功度过,老夫深感欣慰啊!” “卜算子?!”秦云盏听到这个名字,当即吃了一惊,下巴也要掉在地上,“他就是‘可瞻天意惊神一算’的卜算子?!” “是啊是啊。”掌柜的在一旁眉飞色舞道:“就是他说你未来不可限量,小兄弟,这我当然是非信不可啊!” 秦云盏蹙了蹙眉,却没表现出太过高兴的情绪。 他旋首看向卜算子,“你做什么突然替我算卦?” 卜算子笑答道:“小子,我与你师兄是故人,故人重逢,身边又有了小辈,总不好空手,这卦就当是送给你的见面礼了!”顿了顿,他眯起眼,眸光犀利,像是看穿了什么,补充道:“放心,不收钱。” 第38章 秦云盏忽然打了个机灵,他退了两步退到师云琢身边,小声道:“他还会读心术啊?” 师云琢叹了口气。 “卜算子的年纪比师尊还要再大些,阅人无数,往往察言观色便能知人性情,稍作演算就能通晓前尘过往,你抠的这把明明白白,何须读心呢?” 秦云盏诧异道:“你说他的年纪比师尊还要大?!可我看他分明只有十四五岁,难不成他也是修为极高深之人?!十四五岁就大乘了?!” “非也。”卜算子在一旁听着,插嘴道:“老夫并非修真之人,只是生来时光走向便与他人背道而驰。” “这是什么意思?”秦云盏意外道。 “他生下来是耄耋苍老之相,越往后就越年轻,只因为他的过去即是我们的未来,反之他的未来其实是我们的过去。”师云琢轻声道:“所以他能预见许多未知之事。” “这个解释起来好麻烦的,我的时间不多就不费口舌了,小兄弟,你若真好奇,问你师兄便是。”卜算子微笑道,“云琢,看你似乎还是洞虚之境,今日既然有缘重逢,不如,我再替你演算一二可好?” “其实不必。”师云琢道:“我对修为境界之事早已无执念,洞虚也好,大乘也罢,都是高处不胜寒。” 卜算子道:“我此生推演过无数的人生棋局,总能寻得破解之法,偏偏不信会在你这里使得万年船,你必须得让我再算上一算,否则我不会甘心,左不过你也就是登上一时半刻,不吃亏,就当是再给我一个勇攀高峰的机会,试试吧。” “也罢。”师云琢轻轻叹息。 “掌柜的,我需凝神静气,借你里屋一用。”卜算子扭头笑道。 “没问题。”掌柜的道:“二位这里请。” 师云琢对秦云盏道:“你在这里稍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成。”秦云盏道:“我就在这儿等你,哪儿也不去。” 师云琢这才随着卜算子进了七宝阁的后厢房。 “外头那个是你的师弟?”卜算子道。 “没错。”师云琢点头:“刚入门没多久,总爱犯傻。” “我早说过你不会是孤单一人。”卜算子笑眯眯道:“看吧,福气不错的。” 这是今天第二个说他有福气的了。 师云琢呼出一口气,心下好笑,倒也不知这算是巧合还是他当真是有福之人,一时不曾反驳,只轻轻挑唇。 两人面对面围着一张小几坐下,卜算子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龟甲,一支小豪,合上眼。 - 秦云盏说等就真在外面老老实实的等着,他寻了一处椅子做了,安静的看外面街上来往的行人 掌柜的则在一旁斜着眼打量他。 他原本觉得这对师兄弟里的师兄已是世间一等一的俊美,肩宽腰窄,端庄巍峨若玉山,如今师兄不在,单看这小师弟,竟也是俊俏逼人,且是另一番风情。 少年束高马尾,鬓边飘着些碎发刘海,风流昳丽,穿着最简单的纯色棉麻袍子,长腿散漫外敞,肩是肩腰是腰,像一根生机勃勃的青竹。 掌柜的忽然就有些好奇,那枚孔雀眼悬于他的眉间会是怎样的效果。 “哎,你不若将你的护具带上吧。”掌柜的抬了抬下颌怂恿道:“省的再背个檀木盒子回去,多重呢,对不对?” 秦云盏闻声回眸,他那双澄澈灵动的杏眼稍稍一眨,流露出几分狡黠来。 “掌柜的,抠门也得有个度吧,一个盒子也要回收?”他嗤笑。 掌柜的啼笑皆非,“你都能想到这一层,咱俩到底谁更抠啊!” “罢了罢了,也就一个盒子,就当让利给你了。”秦云盏说。 他撩开额前须发,微微颔首,指尖引着那细细的银链子环过头颅,没入发中。 末了他抬起头,将那檀木盒子抛向掌柜的。 掌柜的本想抬手去接,却在看见他模样的一瞬间呆了呆,被那盒子砸了脚。 “喂!没事儿吧你!”秦云盏骇了一跳,那檀木盒子可不轻,砸一下估计脚能肿,他忙跳起来去帮掌柜的捡。 随着他的动作,眉心的那枚孔雀眼轻轻晃动,翠绿的光衬的他肤色白如琼玉,眉与发丝则格外的黑,细腻柔美,勾魂夺魄,一瞬间,他仿佛与这些瑰丽融为了一体,他不再是佩戴珠玉的人,他自身就是华贵珠玉。 掌柜的被他扶了一把,这才后知后觉的吃痛,拼了命的抽气,呢喃感慨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你师兄为何待你这般好,三千六百两说给就给......这给的,值当啊!” “说什么呢你。”秦云盏听不懂,不以为意,只将掌柜的往藤椅上安置好。 “小兄弟,唐突问一句,你可曾娶亲了?”掌柜的一面揉着脚一面好奇。 “那必然没有。”秦云盏道。 “为何没有?”掌柜的道。 “为何要有啊!”秦云盏不解道:“大男人功不成名不就,哪有心思谈那些!” “看来是没遇上合适的。”掌柜的嘀咕道,他转了转眼睛,抬眸道:“唉,我有个远房侄女儿,如今年方二八,尚未婚配,小兄弟你可要见一见?” “我为什么要见?”秦云盏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对,“你该不会是变着法儿的想催我付那三千六百两吧!” 掌柜的:“......” 这小子怎么满脑子都是钱呢!白长的这么好看了!这家伙一根筋啊学不会转弯儿! “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男儿功成名就也是需要有个贤内助帮衬的。”掌柜的循循善诱:“成家立业的事情得提上日程吧?” “我觉得不用。”秦云盏摆了摆手:“我师兄已经很贤惠了,够了够了。” “你师兄?”掌柜的嘴角一抽。 “对啊,我师兄对我天下第一好!”秦云盏激动道:“我们师兄弟两个肝胆相照,相互扶持!” “你师兄总不可能扶持你一辈子吧。”掌柜的费解道:“就算你不成家立业,他难道也不成家立业吗?” “他?”秦云盏一愣,还真吊起眼梢来细细的想了想这个问题。 掌柜的心想,愣头青小子果真还需敲打敲打才能开窍。 “他成亲啊......感觉是下辈子的事儿了。”秦云盏由衷的说:“你是不知道我师兄这个人,是多么的无趣!多么的禁欲又不食人间烟火!要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我都觉得他不能算是个人,那就是个行走的宗祠牌位!” 掌柜的:“?” 有这么说自家师兄的吗??? “不过你这话说的在理。”秦云盏居然还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一刚入门的师弟,如何能把人生大事安置到师兄和师尊前头呢?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嘛!放心,我在闯出一番事业来之前,绝不思考儿女私情!” 掌柜的:“......” 掌柜的经商多年,巧舌如簧,头回感到词穷。 那厢,卜算子将龟壳翻转,推了一张小签文到师云琢跟前。 “有了,这次真的有了。”他微微一笑,颇为自得。 师云琢心系外面的秦云盏,对他的卜算结果其实并无太大期许,等的都有些犯困。 他慢吞吞的将那张签文以指尖挪到自己跟前,眯着眼睛去瞧。 上面赫然写了八个大字。 未历情劫,不可飞升。 师云琢的眉峰冷不丁上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从六岁开始就在桃山观修习道法,往后一心无二,眼中只有剑与是非黑白,从未接触过情爱之事。”卜算子道。 “那又怎么样?”师云琢掀起眼皮,瞳孔深处的惫懒厌倦情绪几乎要溢出来,“感情,只会影响我的判断。” “话不能这么说。”卜算子含笑道:“七情六欲乃是天理伦常,你不经历就是不完整。” “我不经历,所以早早洞虚。”师云琢道。 “你不经历,所以至今洞虚。”卜算子道。 师云琢:“......” 他往后一靠,环起手臂,满脸的不耐烦。 卜算子笑着叹了口气,摇头道:“云琢,人生苦短,虽说你的父母亲一切不甚圆满,但我还是建议你,适当的放弃苦修。” “荒唐。”师云琢说:“我看你是老了卜不准了,所以改行说媒了吧。” “我是真心实意的为你着想。”卜算子道:“你说你生的这般俊秀容貌,品行又好,只要你想,不怕没有良好姻缘。退一万步,就算是为了飞升,也该去找个合适的小女娘谈谈感情了,不管结局圆满与否,哪怕是受挫,也不失为一番收获嘛。” 师云琢冷笑了一声。 他不经意间扭过头,目光穿过笔直的长廊,半开的门帘,落在外处。 秦云盏的身影就在那尽头。 他竟把那额链戴上了,翠绿的孔雀眼与发亮的细银链子在他的眉间摇曳轻颤,给他俊秀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异域风情,愈发的夺目耀眼,少年晃荡来晃荡去,没个停歇,生机勃勃,明明离得很远,却仿佛近在咫尺,仿佛伸伸手就能摸到,抓住,握在手心里。 师云琢怔了怔,有一瞬间的晃神,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一嗤。 “为了飞升?”他将那张签文推回到卜算子跟前,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展筋骨,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怡然与潇洒:“不升就不升。” - 师云琢回到七宝阁的前厅,适逢一个穿鹅黄对襟半腰团绣球裙的娇俏少女推门而入,伸头伸脑的张望了一番。 而后那少女的瞳光落在秦云盏身上,猛的一亮。 “云盏哥哥!!”她欣喜若狂道:“果真是你啊!” 秦云盏回头,盯着她看了半晌,摇着手指狂点一阵,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喔!!你是——” “阿鸢!!!我是阿鸢哪!!”少女兔子似的一蹦三跳,迎上前来,一把抓住秦云盏的手,两人亲亲热热的原地转起圈来,“我方才在街上瞧见你,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 “妈呀!”秦云盏乐了,盯着她发间的珍珠点翠笑道:“你穿这一身我都认不出来了!跟那天在莺艳楼可半点不相像,当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你这就是在说我丑咯!”石鸢笑道。 “没有没有。”秦云盏道:“我这个人嘴笨,不会夸人。” “云盏哥哥才是几日不见,叫人刮目相看呢!”石鸢揶揄的用手肘拱他道:“女装风华绝代,男装貌胜潘安!” 这简直就是秦云盏不能说的黑历史,他龇牙咧嘴道:“过过过,这段过!” 师云琢走上前来,“这位是?” “哦,介绍一下!”秦云盏道:“这位是阿鸢姑娘!是我在——木犀镇认识的,这位是我师兄!神州大陆最年轻的洞虚境!师云琢!” 石鸢看他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谈及当时的事,大抵是担心自己名誉有损,心下感动,遂大大方方主动道:“云琢哥好!我叫石鸢!先前在木犀镇落难,被歹人卖去了勾栏院,幸得云盏哥出手搭救才保住性命!云盏哥舍身为人,真真是英雄豪杰之举!” “舍身为人。”师云琢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尾音绵长,“所以你那是才穿着.......女装?” 石鸢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啊对对对!” 秦云盏:“......说了这趴可以过!!!” “你们师门莫不是专挑长得好看的人收。”石鸢看了看秦云盏,又看了看师云琢,笑嘻嘻道:“以为云盏哥已经很帅了,没想到云琢哥更是惊为天人!” “我师兄是正儿八经的天生丽质,我这,假的,你懂的。”秦云盏指了指左半边脸笑道。 “乱讲。”石鸢笑道:“不准你说自己丑,往后谁说你丑我就打谁!” 秦云盏笑的直不起腰。 “对了,你后来找到你爹了吗?”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啦!”提到这个,石鸢神采飞扬,激动万分道:“我爹没死你敢信!” 秦云盏:“哦豁?!” 石鸢道:“我去找他,他也在找我,我们俩在京蜀边界附近遇到泥石流,一块儿耽搁了,恰好就住进了同一家客栈,你说巧不巧!晚一日他就要打马启程了!” “真好啊!”秦云盏道:“幸亏你没第一时间去找你后娘报仇!” “是是是!我爹同我一块儿回去后就把我那后娘告上官府啦,变卖的房契地契统统收回,那女人一毛钱也没捞着,还被我爹休啦!”石鸢拼命点头:“命运真的是太奇妙了!” “那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秦云盏道。 “我爹是京沛商会的会长,我家有几间铺子在这里。”石鸢道。 “所以,你是在帮你爹看店?”师云琢道,他居然有在细细的听。 “是的!”石鸢说:“不过帮他看店没意思,他嘴上说着让我学着打点生意,但其实什么决策也不让我参与,整天就让我打算盘算收入支出,我又不是账房。” “他可能觉得你还小?”秦云盏道。 “屁嘞,他说小女孩没见识过生意场上的风云变幻,心思单纯不适合做重大决策。”石鸢说:“他其实就是看不起我!还看不起女孩子!” “所以你就跑出来了。”秦云盏道。 “对啊,然后就看到你了!”石鸢乐道,她背着手,对着秦云盏的脸左看右看,“你带这个额链真好看!你是喜欢孔雀眼珍珠吗?要不要我买它一百颗送给你?” 秦云盏:“???” 他被“一百颗”这个数目震了两秒,从石鸢嘴里说出来仿佛是“我在马路边捡了两个铜板送给你”,连声摇头:“啊不不不不用!!这就是个护具,我也没觉得这珠子有多好看。” “那我送你两套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吧!”石鸢道。 秦云盏:“???” 秦云盏:“我平时都跟我师兄一块儿住山上,要大宅子做什么??” “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我还能送你点啥嘛!!”石鸢急了,跺了跺脚。 秦云盏也急了:“不是,你非得送我点啥做什么??” 石鸢绞尽脑汁,“那我给你折现?你喜欢金子还是银子?我去搬两箱给你?” 秦云盏:“......小姐,你这是钱多的没处花吗?” 石鸢不置可否,真情实感的苦恼道:“人得知恩图报呀,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总得报答你,可我除了钱什么也没有,不拿钱砸你,我也想不到旁的了呀!” 秦云盏:“......” 师云琢:“。” 他俩失语的明明白白,石鸢茫然道:“怎么了这是?” 秦云盏干笑了两声:“人类的悲欢还真是不相通呢。” “行啦!”他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摇头笑道:“我帮你又不是为了图你的报答!看到你现在好好儿的,我心里就已经很高兴啦!” “不行不行,我爹跟我说过,金钱是表达感情最切实际的一种方式,而所有的感谢不落到实处都是不走心的,是虚无的!”石鸢坚持道:“云盏哥,你也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这样,你带我一起上招摇山,让我去拜见一下你的师尊,他能教出你这么好的徒儿,也是功德无量!我去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需求。” 秦云盏:“我师尊他也没什么——” 石鸢道:“你少来啦云盏哥!那么大一个门派运转,肯定有许多的辛苦之处,就跟经营商铺一样,这点我还是懂得!你们师门上下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她意外的执拗,秦云盏说不过她,扭头求助似的看向师云琢。 师云琢耸了耸肩。 “你的问题,你自己处理。” “那就......带她一块儿回去参观参观?”秦云盏试探性的道。 “好耶!”石鸢看他口风动摇,欢呼雀跃,一把握住他的双手,又开始原地转圈圈,“太棒啦!!正好我近日在这沛郡待的都快腻味吐了!!走吧走吧!我们现在就走吧!!” 秦云盏:“啊你不用准备点儿什么行装之类的——” 话音未落,石鸢已经冲到了七宝阁外,连拍了几下手。 而后外面便出现了十余个统一着装毕恭毕敬的家丁,还有几辆载满了货物的马车。 “小姐有何吩咐!!” “我要上招摇山啦!”石鸢道:“小孙,你回去告诉我爹,他说我不擅长精英银钱铺子对吧!我就去经营旁的!是他完全没有涉及过的领域,这样他就没有发言权了!今天的这些东西和本钱都是本小姐的私房钱!跟他也毫无关系!我一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他刮目相看!” 秦云盏被这阵仗弄的目瞪口呆,半晌才退了两步到师云琢身边,扯了扯他师兄的袖口。 “她刚才说......经营她爹完全没有涉及过的领域......具体是指什么?” “可能是你吧。”师云琢面无表情道。 “我???”秦云盏大吃一惊:“别开玩笑了,我又不要出道!” 正说着,卜算子从里屋出来。 “云琢,我走了。”他放下兜里上的纱帘,挥手道:“记住我今天的话,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师云琢道。 卜算子走到他身畔,恰好看见石鸢风风火火的跑进跑出,不禁乐了。 “哟,这就来了。”他道:“这小女娘以后跟你们师门可关系匪浅啊。” 师云琢心里猛地“咯噔”一声。 与师门关系匪浅...... 若非是拜入门下,那就只能是成为宗门中哪位弟子的姻亲了。 虽说卜算子方才对自己的情感问题鬼话连篇,但师云琢坚定地相信,那个人不可能是自己。 那若不是自己,可能性最大的便只能是...... 他下意识的看向秦云盏的后脑勺。 少年正在费解的挠头,目光一瞬不瞬的凝在石鸢身上,随着少女转来转去。 “喂!你还真打算把这些东西全都运上招摇山啊?招摇山很陡的!” “你别管!我有轿夫有家丁还有马车!搬上山去不是问题!” “那我们师门的占地面积也不大呀!放不下你这许多东西怎么办!” “占地面积不大那是你不会利用地方,本小姐自有方法让你们的宗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起来!” “......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我听得懂就行!云盏哥,这些都不是你该管的!你就安安心心的修炼!” 仙门中弟子归俗娶亲者不在少数,以石鸢的容貌家世,配秦云盏这小子也是绰绰有余了,况且他们的关系还这样好...... 师云琢想,他挡不住,也没有理由挡。 卜算子在一旁,将他眼底深藏的几分愁绪悉数捕捉,不免有些纳闷。 “你别想太多。”他虽闹不明白为什么师云琢会因为这样一个好消息而哀愁,但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遂又拍了师云琢一下,“我的意思是,这个小女娘,以后会是你们师门的,大金主。” 师云琢:“?” 师云琢:“......” 他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卜算子,“国师,你可曾听过,话说一半,天打雷劈啊!” 第39章 石鸢那小丫头看似头脑一热,实际上打点的极为妥当。 她带着二十五位家丁,以两辆马车,四架牛车将东西悉数运往招摇山,阵容虽看着浩浩荡荡,但效率极高,半点也不拖沓赘余。 秦云盏与师云琢坐在其中一架马车上。 同样是马车,今天这辆,和那日在木犀镇租的那辆,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秦云盏感觉自己活像个乡下人进城,东张西望道:“老天,马车里居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的吗?哇!瞧这璎珞流苏,这雕花摆件儿,这黄铜小貔貅......” 他“叭叭”的念了一遍,又好奇赏玩,末了掀开车帘子向外看,吃惊道:“呀!咱们都上山啦!这也忒快了!我还没觉得怎么着呢!” 曾经颠簸的山道此刻也是如履平地,秦云盏震惊道:“这马车当真是马车吗?坐久了居然也不觉得晕,还不会想睡觉。”他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啊!肯定跟这车载香薰有关~~~~~” 他满嘴跑火车,说的内容师云琢有的懂,有的不懂,起初还能维持着正襟危坐,一语不发的稳重样子,末了终于有些忍不住耳边的聒噪,幽幽道:“你的嘴不累吗?” 秦云盏瞪着眼睛摇头,无辜:“不累啊!” 师云琢:“......” 得,他低估了小狗的青春活力。 “对了师兄。”秦云盏像是想到了什么,双手枕在脑后好奇道:“你为什么喊卜算子国师啊?” 师云琢默了半刻,“我与他相识时,他曾是海滨一小国的国师。” 秦云盏:“御熙国?” 师云琢横目望向他,目光清凌凌如冰。 秦云盏耸了一下肩,讪讪然道:“抱歉啊师兄,不是故意要打探你的过去的。” “无妨。”师云琢收回目光,淡淡道:“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你想不知道也难。” 他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避讳自己的过去,秦云盏不禁想起那日晚夜在湘妃林里,他也或多或少提及了些许往事,那时的师云琢是有情绪失控的,再看眼下,这算不算是一个......挺良好的发展? “那他如今又为何不当国师了呢?”秦云盏明知故问道。 “国既不存,国师又怎会继续存在?”师云琢道:“国家于国师而言,不过是一张蓝图,一幅棋盘,供他一展身手罢了,蓝图销毁,棋盘翻覆,他亦可去别处搅弄风云,到底是尘世外之人,无牵无挂。” “他既然有那般通天彻地的卜算本事,又怎么会让御熙国覆灭呢?”秦云盏追问道。 “能算未必能解。”师云琢道。 “什么意思?”秦云盏问。 “打个比方。”师云琢道:“若是有人告诉你,你往后会飞黄腾达,但前提是你必须弑父弑兄,你会这么做吗?” “那我必然不会啊!”秦云盏一拍大腿道:“弑父弑兄乃是禽兽行径,都成禽兽了,飞黄腾达还有什么意义啊!” “这不就是了。”师云琢微微一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就是做人的差距啊......”秦云盏若有所思道。 可师云琢这话......又在映射些什么呢? 难道他当初故意让御熙国覆灭,让国主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其实是出于别的更加深刻的原因? 他还想再问,马车忽的停住,车夫撩开门帘道:“二位公子,前方有人把路堵了!” 秦云盏一个机灵,猛地一拍脑袋回过神来,迅速看向师云琢。 “要死,差点儿忘了这茬!”他失声道。 师云琢蹙了蹙眉,反应却远比他淡定,“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们争我们的,可别连累了阿鸢这个局外人才好!”秦云盏道。 两人跳下车,放眼看去,果不其然,以祁红药为首的悬镜门一干人等赫然又堵在箫下隐居的湘妃林外,杀气腾腾更胜昨夕。 秦云盏觉得他们师兄弟两个站的位置距离悬镜门众人属实不算远,要按照祁红药之前的警惕程度,此时此刻早就该闪现过来,指着他俩的鼻子开始诘问唾骂。 但实际上却没有。 因为祁红药眼下正指着另一个人的鼻子。 “先前湘妃林中莫名其妙的出现瘴气,害的我门中人上吐下泻苦不堪言,我就该猜到是你。”她冷冷道:“姓凤的,你好大的狗胆!” “对不住对不住!”凤襄嘴上在道歉,脸上却半点儿羞愧之色也无,喜气洋洋的摇着扇子:“走过路过,身上的瘴气丸子带太多没兜住啊!我下次争取换个大点儿的芥子囊!” “谁允许你上招摇山的!你这满腹花花肠子的小毒物!所到之处简直就是玷污了招摇山的一花一木!”祁红药厉声道:“还不快滚过来受死!” “招摇山上又没有哪儿插上一块‘凤襄禁止入内’的牌子,我有何不敢上山的?”凤襄摇着扇子,居于竹林深处,竹影错落间,只能看见他的一袭红衣裹着修长的身形,俊逸利落,声音则遥遥传来,底气十足,“等等,小毒物我承认,满腹花花肠子是谁给我下的定义,这我可不服啊!” “敢做不敢认!”祁红药冷笑道:“好啊,我今天就替阿鲤妹妹宰了你这负心汉!” 凤襄:“?” 秦云盏:“????” 不等这俩人消了满头的问号,刹那间,喜丧刻在祁红药的手中旋转起来,她急掠入湘妃林腹地,符纸在她的手周无风而展,旋转成阵,符光冲天,竹海狂摇惊颤,悬镜门中众人大抵是知晓祁红药发怒的威力,面对这汹涌澎湃的强烈符意,他们没有一个表现出要上前去帮忙的,而是纷纷退避三舍。 秦云盏在原地呆了两秒,猛地扭头去看师云琢。 “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呢?这是什么展开啊!”他说:“红姐不是应该来找我们索要地盘吗?怎么会跟凤襄掐起来呢?而且她说的......满腹花花肠子,是什么意思啊?阿鲤又是谁?”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让我先解释哪个?”师云琢的眉心皱出了一个“川”字,显然也感到头疼不已。 祁红药的符意在湘妃林中搅弄出剧烈浑厚的风云,竹叶跌宕浮涌,凤襄赤色的身形与其中闪闪烁烁,鬼魅般,时不时与祁红药过上一两招,意外的是,没见到半分丹末的影子。 “姓凤的,你不出手是什么意思!”祁红药的声音乍现,听起来更生气了一般,“你是做贼心虚不敢回手,还是指望通过这种方式换取我对你的宽恕?” “你有病啊祁红药!话都被你说完了!扣锅也不带这么扣的,你有本事让宋鲤出来跟我对峙!”凤襄活活给气笑了似的,他终于忍无可忍碾碎了一颗丹丸,挥出一扇,丹意裹风,如江水长流,将那迎面痛击而来的符意分散卸去,人则自那茫茫如纱雾般的一团丹尘符圈中一跃而成,轻巧脱出湘妃林,三步两步冲到了师云琢和秦云盏的身畔。 “我说你们师兄弟两个!就站在旁边看戏是不是!”他撩了一把肩头散乱的长发至背后,气急败坏的用扇子指着沉默不言的秦云盏和师云琢二人,“我是在帮你们师门解围、拖延时间!等你们回来,你们俩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凤襄哥?你确定这是在解围?”秦云盏幽幽道:“我怎么感觉红姐对咱们的仇恨值更高了啊......” “自信点,把‘觉得’两个字去掉。”师云琢说。 说时迟那时快,祁红药也追了出来,她看见箫下隐居三人谈笑生风,俨然是关系熟稔的狐朋狗友,顿时怒目而视,气到浑身发抖的地步。 “好啊!你们箫下隐居!嘴上说着要改邪归正重整河山,背地里却跟这姓凤的狼狈为奸!我们中原仙门正道,几时肯结交这手段下作阴毒之人!你们简直就是为扶玉仙盟抹黑!” 这刻板印象也是没谁了,秦云盏直挥手:“红红红姐你听我解释——” 祁红药:“别解释了!别叫我红姐!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秦云盏:“嘤嘤!” 凤襄:“唔......云琢,我如果我说本来是想以毒攻毒转移她注意力好让她别盯着你们箫下隐居纠缠,你会信吗?” 师云琢抬手扶额。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祁红药冷笑道:“你们的护阵结界已破,我现在就进去找苏九重把话说清楚,今天你们箫下隐居一个个的都必须给我收拾东西滚出招摇山!” “祁红药!你不要欺人太甚!”凤襄终于收敛了嬉笑神色,举扇指道:“给姓柳的当走狗这么积极,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啊!” “你说什么!”祁红药大怒。 “你若不是在帮衬着柳吟川胡作非为,你们悬镜门的聆庙怎么会被雷劈啊!”凤襄挑眉,嚣张至极,“到现在都没修好吧!不知道该怎么修吧!还是没钱修啊?也是,聆庙上供都在鸣鼎剑宗那里,你替他们鞍前马后,他们却在吸你们的血,我看这分明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聆庙毁坏之事已经让蔺少梧焦头烂额了好几日,作为蔺少梧的心腹,祁红药的精神内耗也不小。 被劈当日,正巧有山下百姓在庙中祈愿,房梁断裂土石坍塌,直接就给埋下面了,所幸是他们发现的及时,没有造成死亡,但人家来祈愿,问题没得到解决不说,还头破血流的回去了,这对于一个仙门而言无异于是丑闻。 为此,他们赔了不少银子,甚至动用了灵石储备去兑换银两。 而修葺聆庙又是另一桩问题所在,他们的聆庙设计构造古法,这道雷又恰好劈在了承重点上,堪称对这座古老建筑的毁灭性打击,非是填填补补就能修缮完毕的,大约需请专门的工匠来彻底翻修,那就又涉及到了钱财的问题。 凤襄这人话糙理不糙,近些年鸣鼎剑宗在扶玉仙盟一枝独秀,占据了海量的修真资源,其他门派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影响。 他们新收了弟子入门,又要维持宗门日常周转,再要修缮这聆庙......一碗水实在是难以端平。 而那厢柳吟川还在明里暗里的催促她尽早拿下箫下隐居。 烦不胜烦。 “你怎知我悬镜门的聆庙被雷击中!”祁红药略有错愕,随后咬牙,“莫非是你搞的鬼!” “我哪有那本事!”凤襄邪肆而笑:“我若有那本事,就不是把你们的聆庙房梁劈断,而是直接给你们烧成灰!让你们百年基业永无翻身之日!” 祁红药:“你——!!!” “行了凤襄哥你别口嗨了!!”秦云盏扑过去使劲儿扒拉凤襄:“我问你阿鲤到底是谁啊!” “一个萍水相逢的臭丫头而已。”凤襄不以为意说:“这趴没什么可说的。” “萍水相逢??”他一句话立时又点爆了祁红药,“阿鲤为了你连孩子都没了!你竟然说与她只是萍水相逢!!!” 如果说凤襄方才的那句话是一点火苗,那么祁红药的这句话就是一句定身咒,叫在场众人齐刷刷石化。 凤襄维持着低头跟秦云盏说话的姿势顿住,过了不知几许才难以置信道:“孩子?????” “这下没话说了吧?”祁红药冷笑道:“姓凤的,还装傻就不是男人了!” “不是......我跟宋鲤怎么可能有孩子呢?”凤襄匪夷所思道:“我们俩连手都没牵过!” “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共卧一榻,你现在说你与她毫无瓜葛?”祁红药厉声道:“姓凤的你还是人吗!” “拜托,我那天晚上睡的是屋顶!”凤襄大怒:“你现在就让宋鲤出来跟我对峙!” 秦云盏正在头脑风暴。 宋鲤......宋鲤......这名字怎么这般耳熟! 哦对了! 原文中,那个曾经对凤襄情根深种,最后被伤心转头柳乘风怀抱的女修,好像就叫宋鲤!柳乘风最后还为了宋鲤,把凤襄的脸给划花了! 也就是说......凤襄跟宋鲤的关系如何发展,直接就决定到凤襄以后的人生结局了! 秦云盏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祁红药还要发怒,秦云盏忽而斗胆喝止道:“红姐!打住!!” 趁着祁红药愣神的功夫,秦云盏一把把凤襄推到了师云琢身边,示意师云琢控制住他,而后对祁红药正色道:“红姐,你且听我说一句公道话!” 祁红药喘了一口气,冷冷道:“你说。” “我承认!凤襄哥的私生活是有那么一丝不检点!所以我们箫下隐居才把他留在宗门内,为的就是教导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秦云盏道。 凤襄:“???” 他张了张嘴想辩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师云琢指尖轻晃,好一个默诀。 “可男欢女爱的事情从来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半会儿掰扯不清的,我不是当理中客哦!我是觉得,现在的矛盾实在是太多了,矛盾很多的时候,就要先抓主要矛盾解决,比起他们两个之间的矛盾,还有我们箫下隐居的去留问题,明显你们悬镜门的聆庙更重要嘛!!”秦云盏苦口婆心道:“你们是悬镜门,不是扶玉仙盟悬镜分舵,更加不姓柳啊!对不对?” 他这番话说的循循善诱,简直是直击要害。 祁红药的眼神微动。 “喏,红姐,我秦云盏别的不好使,就是力气大,四肢发达!你们修聆庙要是缺人手,我可以去帮忙的!”秦云盏道:“不光我可以,我们师门都可以!大家同属扶玉仙盟,同气连枝,关键时刻就得互帮互助嘛!对不对师兄?”他扭头,冲着师云琢挤眉弄眼。 “对。”师云琢微微一笑,口气清淡:“我甚至可以押着我们的师尊一同去。” 祁红药的面色稍霁。 “你们箫下隐居真奇怪。”她冷声道:“为了替这个混蛋开脱竟连九重仙尊的脸面也可以出卖。” 这回她说的“九重仙尊”,而非“苏九重”。 秦云盏趁热打铁道:“红姐,瞧你这话说的,怎么叫开脱呢,凤襄在我们箫下隐居呆着,那是逃的了和尚逃不了庙,你完全可以等你们的聆庙修缮完毕,再来找他算账嘛!”说完他生怕祁红药不信似的,照着自己的脑袋拍了一下,大声道:“我话撂在这儿了,届时你要是找不着人,我就把我的头给你!” “咳咳咳......” 凤襄在一旁差点儿没被自己呛死。 祁红药盯着秦云盏看了好半天。 少年一张脸清俊如画,眉间多了一根银翠的额链,衬的五官精致到有些女气的地步。 如今那根额链被他照着自己脑袋夯了吧唧的一掌给弄的有些歪了,略显得狼狈,眸光却始终澄澈明亮,豪情万丈。 为了个苏九重,为了个凤襄,为了个箫下隐居。 祁红药实在不知道这小崽子为什么这么拼。 她终于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神色,伸出手去,替秦云盏正了正发间的细银链子,又勾指将他鬓角的碎发捋顺。 “我要你的头做什么?”她低声道。 秦云盏怔了怔。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传来一阵少女元气十足的嚷嚷,由远及近。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哎呀你们不用担心颠着我!搞快点啦!我又不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看风景哒!!” 众人一愣,齐刷刷回头看去,就见一个钗环满头,袖罗襦裙的娇娇小姐被个八抬大轿抬上了半山腰。 “停停停!” 石鸢珠光宝气,笑容满面,她直甩手,示意家丁把她放下来,而后提着裙子一蹦三跳的冲到了秦云盏身边。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她激动万分的握拳,一幅恨不能摇旗呐喊的模样。 “你听到什么了?”秦云盏懵道。 “有人要修庙!有人要修庙呀!”石鸢东张西望道:“谁啊,谁啊!” 秦云盏:“啊......唔——不是我们,是......兄弟宗门!” “兄弟宗门?箫下隐居的兄弟宗门吗?”石鸢开心道:“那就是我的兄弟姐妹啦!” 秦云盏:“啊?” “放心!建造的事情我们石家最擅长了!免费帮你们修!!”石鸢一把搂过秦云盏的脖子,笑眯眯的看向祁红药。 这回换祁红药愣怔了,半晌讷讷道:“免费?” “对啊!”石鸢点头。 “修庙很费钱,而且很费时间的......”祁红药略有迟疑道。 “我知道,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我们京沛商会的石家以前就是搞建造发的家,一座庙而已,有现成的框架,半个月就能修好啦!钱的问题你不用考虑,本小姐自掏腰包。”石鸢道。 祁红药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 “小钱!”石鸢笑道:“比起云盏哥对我的恩情,这都不算什么啦!” “他......对你有何恩情?”祁红药生出几分好奇。 “哎呀!这个可就有的说啦!”石鸢眉飞色舞道。 秦云盏的心里猛地“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可以不用说——” 他话未出口,石鸢已经“叭叭”的开始了,“我当时被坏人设计卖进了木犀镇的勾栏院,差点儿小命不保,幸亏遇到了云盏哥,云盏哥侠义萦怀,为了助我脱困不惜男扮女装!舍身替我在勾栏院里接客!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穿着花裙子梳着大辫子涂脂抹粉胸前还垫了两个大馒头,着实是牺牲太多啦!!” 秦云盏:“.........” 石鸢一口气抒发完,发现周围的人似乎都在隐忍着些什么,也有人已然忍不住,捂着嘴趴在同伴肩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不免有些茫然,扭头问秦云盏,“云盏哥,这是可以说的吗?” 秦云盏:“。” 他默默的转身,走到师云琢身边,猛地把脑袋埋在了自家师兄的胸口。 “......别拦我,我要连夜扛着剑逃离这美丽的招摇山!!!” 第40章 师云琢没想到秦云盏这小厚脸皮也会突然失态,掉转头来一脑门埋下来,他更没想到小狗的脑袋还挺硬,撞得人胸口一荡,呼吸也乱了。 师云琢很想揉一揉被撞得痛麻的胸口,但落手之处却是秦云盏蓬蓬然的头顶,心底不由得流淌出一丝柔软情绪。 “没事,一辈子很快的。”他仁慈悲悯道。 秦云盏无语凝噎。 他就这么将额头乃至小半张脸都抵在师云琢的胸口,轻轻呼出一口气。 别说,他师兄看着清瘦文雅,衣袍之下的胸膛还怪结实的,有几分厚重感,却又不是很坚硬,怼脸的时候甚至会回弹! 这异常温暖的质感,埋一下,解压极了! 那些羞惭懊恼的情绪便随风飘散。 石鸢的出现着实让悬镜门一众人等大开了眼界。一来,他们不曾见过石鸢这般壕气的小富婆,二来,他们也未曾想到秦云盏以及箫下隐居能结识到这样的牛逼人脉。 在以往的固有印象当中,箫下隐居的人只会给扶玉仙盟惹麻烦,抹黑蒙羞,几时能帮到谁?这跟他们宗门咸鱼的属性未免也太不相符了! 刚开始悬镜门一干人等或多或少都有些心里不平衡。 但后来他们转念一想,这些东西都是依靠秦云盏穿女装换来的,身为男人的自尊颜面碎了一地啊! 这么一想,一群人好像心里就又平衡了。 故而,一场蓄势待发的纷争随着石鸢的一通操作猛如虎,得到了暂时的平歇。 石鸢这丫头看着活泼稚气,真正办起事儿来却很有生意人的样子,沉稳熟练,她草拟了一份纸质契约,一式两份交给祁红药,上面写有开工和竣工的时限,各自画押。 “喜丧刻签下的名字是我祁红药专属,天上地下仅此一例,全修真界也独一无二。”祁红药感激道:“石姑娘,此事若成。你便是我们悬镜门的大恩人,往后有任何诉求,我悬镜门中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只要你们不跟箫下隐居吵架就行啦!”石鸢笑嘻嘻道。 悬镜门一行人大军撤退,秦云盏与凤襄双双松了口气。 “阿鸢,你可真是福星啊!今日是多亏了你出面调和,不然啊......真是不知该如何收场。”凤襄心有余悸的唉声叹气。 石鸢受宠若惊的笑道:“是吗是吗?我还有这么大作用呢?” “那可不,你是没看到前几日我们跟悬镜门是何等的剑拔弩张。”秦云盏道:“他们把我们箫下隐居贬的一文不值,分分钟要打的你死我活!” “我听那位祁掌教说,箫下隐居被除名什么的,是被扶玉仙盟除名吗?为何?”石鸢正色道。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秦云盏愁眉苦脸道:“我们箫下隐居人丁稀少,又不善言辞,近年来确实无所作为,有小人从中作梗,趁着我们师徒几人在木犀镇降妖不在宗门那几日,将我们踹出了扶玉仙盟。” “也就是说,是舆情所致,并非你们真的有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石鸢捏着下颌若有所思道。 “嗯啊嗯呐。”秦云盏连连点头。 “跟你说个故事吧。”石鸢道:“我们京沛商会从前也有那么一家铺子,因为全年亏损而被我爹踢出了商会名单,后来那家铺子换了个掌柜,转亏为盈,利润吊打了整条街上的坊子铺子,就又被我爹收回来了,如今成了那片儿绸缎庄里的头把交椅。”石鸢道:“其实我觉得吧,你们的扶玉仙盟,跟我们的京沛商会颇有几分相似之处,规矩固然是人定的,却不是个死的,其最终目的并非是要谁留或是要谁走,只是为了整个儿团体的发展与进步。而修仙门派的运转也与我们凡间做生意有异曲同工之妙,硬实力固然重要,但人脉关系亦不可少,当然啦,我所说的人脉关系并非是指拉帮结派,攀权富贵,而是指合理的结交良友,软实力是可以辅佐硬实力的。” “你说的对。”师云琢破天荒的开口附和,似有感慨,“师尊若能通晓这个道理,箫下隐居也不会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今知晓也不算晚。”秦云盏道:“我们与阿鸢交朋友,受益匪浅。” “我才是受益匪浅呢!我从前只在家中看话本,说世上有人易容之术高超,能易换性别,今日我见到凤襄哥,才知道原来话本中说的都是真的!”石鸢欢快道:“还有方才那位红衣裳的姐姐,转起符和笔来,当真是跟神仙一般夺目耀眼!你们这些修真人士也太厉害太有意思了吧!我当真是不虚此行了!” 她初来乍到,被这山中仙居般的秀丽风景所吸引,东顾西盼十分入迷,走着走着,她吸了吸鼻子,纳闷道:“你们这林子好看是好看的,就是有一股怪味道!” 提及这个,箫下隐居几人纷纷安静如鸡,只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在原地绕出一个大圈儿来。 日暮四合,绛皓潭被紫竹与夕阳的光映染,凛凛闪烁着绮丽的色泽,几人徒步穿过湘妃林,却没在箫下隐居看见苏九重的影子。 刚刚在外头应付完一群找茬儿的人,又带了石鸢这么个大金主回来,苏九重人不在这多少有点离谱了。秦云盏、师云琢与凤襄忙开始四下寻人,几乎要将偌大一个箫下隐居翻过来。 石鸢坐在客舍前的石桌边写写画画,忽而就见一个人影孤鸿般穿过瀑布,在陡峭的山崖上急掠,一跃三蹦,而后就轻轻巧巧的落在了客舍的屋顶上。那是个头发半白的英武道人,怀里抱着一个包袱。 “哟!这是谁家小丫头!”他在屋顶上稍作停顿,便哈哈大笑起来,“唉,吃不吃无花果?新鲜的!” 石鸢眨了一下眼,欣然道:“好呀!” 苏九重伸手在包袱里掏了掏,而后抛过来,他站的虽远,抛的却很是精准,不偏不倚也没砸着谁,石鸢抬手接了,发现果然是新鲜摘下来的无花果,剥开皮儿肉质绵密甘甜,入口即化。 “谢谢老伯!”她说:“老伯您是何人呢?” “我呀!我可是这里的——” 苏九重大喇喇正要回答,就见秦云盏一行人折返回来,气急败坏道: “师尊!你跑到哪里去了!” “西山的无花果熟了,每年就这个季节吃最好,我这不就去采了点儿,带回来让你们饱饱口福嘛!”苏九重振振有词。 对于他不知轻重的无厘头程度,那三人显然都已经麻了,只各自扶额的扶额,掐眉心的掐眉心,叹气的叹气。 “这位就是你们传言中的师尊呀!”石鸢好奇道。 “是了没错,虽然看起来很不对劲但他确实是,我师尊名讳苏九重。”秦云盏无奈道:“师尊,这位是我在木犀镇结实的朋友,阿鸢。” “好啊,盏儿的朋友就是箫下隐居的朋友。”苏九重豪情万丈道:“小姑娘,晚上就别走了,留下来吃饭,为师亲自下厨!” 说完他便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伙房。 “我还以为修真之人各个都不食人间烟火,要辟谷呢,没想到这么热情好客。”石鸢道:“云盏,你们宗门连师尊都是一表人才的老伯,既然都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能把自己的名声搞得那么臭?” “......” 秦云盏默了片刻,扭头去看师云琢,“师兄,你说为啥?” 师云琢叹了口气。 “真是个好问题。” - 苏九重这人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方面就显得尤为靠谱。 他居然一个人搞出了六菜一汤,还做了秦云盏先前提过的心心念念的酥油饼。 院子里小小一方石桌,摆的是满满当当,凤襄也不知从哪儿挖出来两坛酒,给摆上了。 “箫下隐居还是头回这么热闹呢!”苏九重满脸喜色,他对秦云盏道:“盏儿,尝尝为师做的酥油饼,是不是你要的口味?” “金主先吃!”秦云盏道:“师尊你是不知道,阿鸢今天替我们摆平了多大的麻烦!” “客气客气。”石鸢笑道,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图纸,抖开展示道:“方才我已经与云琢哥商讨过了,你们箫下隐居还是很有改造潜力的,我打算先把你们的宗门地界重新划分,建出试剑坪和议事厅,然后扩建你们的弟子舍,为了以后广招徒弟做准备,聆庙嘛,位置尚可,但是要在门口摆上显眼的标识以引客流,剩下来的就要靠你们自己啦!” “等等等等。”苏九重道:“我已经有些听不明白了,这是要做什么?” “你不用听明白。”师云琢端着茶碗幽幽道:“你只需要后天早点儿起,跟着石鸢姑娘一同去见祁掌教,帮悬镜门修缮聆庙即可。” “哈???”苏九重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后天,去干吗?” “见祁掌教,帮悬镜门,修聆庙。”师云琢一字一句的重复,“还有哪里听不明白?” 苏九重的脸颊抽动了两下,猛地挥手,“我不去!” 凤襄在一旁咬着筷子发笑,在秦云盏耳畔低声道:“我就知道。” “祁红药那丫头,我见不得她!她这两日在湘妃林外面闹腾,我都没露过面儿,她指不定对我存了多少怨气,见面一定会狠狠的挖苦我!”苏九重抱住头,“不行,为师的自尊心受不住,有这个闲工夫,不如耍两套剑法,万一他们打上门来,也好有力退敌啊!” 顿了顿,他吊起眼梢环顾四周。 “不是,你们该不会都去吧?” 得到的回答异口同声。 “当然啊!” 苏九重诧然。 “为什么?!” 师云琢皱了皱眉,叹息道:“有些话我真的说累了。” “九重仙尊真是我见过的最像剑修的剑修了。”凤襄犀利点评道。 苏九重钻牛角尖的本事秦云盏是见识过的,不然也不能被一条鱿怪诓骗好几个月,秦云盏正愁不知如何劝说,石鸢却笑眯眯的,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九重仙尊,你有没有想象过一个画面。”她娓娓道来,“你桃李满天下,千千万弟子对着你喊师尊万福,箫下隐居占据了大半个招摇山,聆庙每天都是人山人海,附近的镇子上只要提及庇护的仙门势力,人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箫下隐居,而妖魔鬼怪听见你们的名号都会退避三舍,也会有五湖四海的人专门慕名而来,游历招摇山,只为见您一面。” 苏九重呆了两秒,显然有几分沉浸在石鸢所描述的画面之中,末了讷讷叹息道:“不敢想。” “你可以想,箫下隐居重整河山。”石鸢道:“今日你踏出的一小步,就是箫下隐居的一大步。” 秦云盏小声对凤襄道:“阿鸢真的很会画大饼唉。” “这就是生意人的天赋吧!”凤襄说:“不过我比较好奇,她跟云琢是怎么达成共识的。” “很简单。”师云琢面无表情道:“我让她帮衬我们发展宗门,她未来打算在招摇山附近发展箫下隐居名下的旅居产业。” “????这特么也可以啊!” 秦云盏和凤襄双双瞪大了眼。 那厢,未来的女首富石鸢最终说通了苏九重,并打包票祁红药绝对不会对苏九重恶言相向。 “罢了罢了,为了箫下隐居百年基业,我这张老脸,豁出去了。”苏九重一拍案道:“那今天晚上,为了庆祝我们箫下隐居群英荟萃,即将迎来一个新的开始,就——不醉不归吧!” ...... 凤襄挖出来的那两坛酒还有些分量,五个人喝了个精光,都或多或少有了些醉意。 苏九重与凤襄各回各屋,师云琢给石鸢安排了一间干净客舍,再折返回来时,发现秦云盏人还在。 少年侧卧在一处山石上,像个卧观音,怀里抱着一根不知哪儿折来的树枝。 “怎么不进去睡?”师云琢走近了问道。 “在冥想。”秦云盏说。 他闭着眼,半梦半醒似的,话语间带了些微醺的鼻音。 “有心事?”师云琢破天荒的搭了他的腔,背倚在石头上,宽阔的肩膀微微舒展开来。 “我觉得阿鸢今天有句话说的对。”秦云盏说:“她纵然可以打点人脉,周转财路,但一个仙门的好坏最终还是落在仙门里的‘人’身上,弟子强则宗门强,弟子拥有丰功伟绩,宗门才会名满天下。” 师云琢:“嗯。” “师兄,你该教教我剑招了。”秦云盏轻声说。 他的嗓音很轻微,也带了情绪,又像是埋怨、又像是撒娇。 宛若夜间兀自清澈的涓涓细流,时不时会脆生生的淌过圆润小石。 师云琢扭过头去,正对上少年睁开的双眼,在孔雀眼碧莹莹的光泽衬托下,眸光定定的,执着的凝在他的脸上。 师云琢怔了怔,转回过脸孔,仰首看天,大抵是酒的作用,耳垂泛着些热度。 “我早年在桃山关,后来才拜入箫下隐居,学的东西很杂,你应该让师尊教你,他的明舒逐鹤之剑出神入化。” “我不要师尊教,我就要你教。”秦云盏忽而发了怒,他压着嗓子,突兀的从后方扑上来,一把环住了师云琢的脖子。 师云琢被迫后仰,微微睁大了眼。 估计是酒意上脑的缘故,秦云盏的情绪不甚稳定,并没有硬气太久,温热的吐息就在师云琢的耳畔周旋萦绕,痒痒的,像是有羽毛抚过。 师云琢的酒一瞬间醒了大半。 他偏了偏头,感觉秦云盏在他的颊边蹭了一下,委屈扒拉的,“师尊舞剑我啥也看不清!他不管我,他只顾着欣赏自己!” 师云琢:“......” 基本可以想到。 “那你明日酒醒了,我再将明舒逐鹤剑法一一使给你看就是了。” 秦云盏默了半刻,冷不丁道:“师兄,你给我整个剑谱吧。” 师云琢一愣道:“剑谱?” 秦云盏呢喃道:“对啊......有剑谱我就可以照着剑谱练,一个动作学不会,我还能倒过来再学,这样就算你们不在我也可以偷偷练剑,然后惊艳你们所有人,嗝。” 好一个“偷偷”。 “宗门内部心法功学又不是烂大街的话本图册,我上哪儿去给你找剑谱?”师云琢无奈道。 “那你给我画一个嘛!”秦云盏大言不惭。 “画?” “对啊,师兄你这么才华横溢,会画不出剑谱吗?我不信。”秦云盏说:“你放心我就一个人看,不给别的人看。” 师云琢迟疑道:“......你确定要我画?” 秦云盏把脑袋架在他肩头,一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就要你画就要你画!我想看全套明舒逐鹤的剑招动作!明天就要看到!” “明天?”师云琢皱眉。 “不可以吗?”秦云盏又开始拿鼻子蹭他了,这次蹭的幅度巨大,连带着发烫的唇也有一下没一下的凑上来。 师云琢豁然挣脱了他,一转身拿住了他两条乱舞的手臂。 好一条发酒疯的小狗! 师云琢的眉头蹙着,观澜在他的脸上被蹭歪了些许,光芒隐耀,却照不通透他的眼底。 “剑谱是吧。”他无奈道:“明天,明天给你,你现在回屋去睡觉。” “师兄,果然还是你对我最好了!”秦云盏咧嘴一笑,撒开了手,他像是忘了自己还坐在山石之上,竟原地迈步,差点儿一脚踩空摔下来。 师云琢被迫去接他,而后将他扶回房中安置,并反复告诫自己,以后不准让箫下隐居内出现一坛酒。 夜色已深,山中清寂,师云琢终于回了自己的居室,他在桌案前坐下,研了墨,摊开纸张,执笔于手中,过了半晌才拿笔杆蹭了蹭太阳穴。 剑谱......可要怎么画呀。 这小狗可真会给他出难题。 - 翌日清晨,秦云盏一觉睡醒,惯例去绛皓潭里打坐,他已经在师云琢的熏陶之下养成了这个好习惯。 打坐完毕,他回屋换衣裳,恰好撞见了师云琢从屋里出来。 师云琢的精气神看起来一般,眼下有些乌青之色。 秦云盏愣了愣,举手欢快道:“师兄,早啊!” 师云琢睨了他一眼,抬手将一沓宣纸塞进了他怀里,幽声道: “你要的剑谱。” 秦云盏“嘶”了一声,倒吸凉气。 昨晚的事,他虽记不太清楚细节,但也还不至于到断片儿的地步。 他的确是有问师云琢索要“剑谱”来着。 亏得师云琢居然没有把他的话当成发酒疯,还真的记在心上,连夜替他整出了一本剑谱?! 老天爷啊,他上哪儿去找这么认真负责,兢兢业业的好师兄去! 秦云盏有被感动到,心口灼热,眼眶发酸。 “师兄,你对我当真是——” “掏心挖肺是吧?”师云琢面无表情道。 “是是是!”秦云盏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那就记住你昨晚说的话。”师云琢道:“你要偷偷地练剑,然后惊艳所有人。” 秦云盏:“?” 秦云盏:“我有说过这话?” “你说过,还很斩钉截铁呢。”师云琢哼笑了一声,“你若食言,我会拧掉你的小狗头。” 秦云盏:“???” 秦云盏:“不会!我决不食言!” “你最好是。”师云琢打了个呵欠,“行了你慢慢看,石家的工匠约了我去看聆庙,先行一步。” “师兄你好辛苦啊!!师兄你早去早回啊!!”秦云盏热烈相送。 这一刻,他心潮澎湃,蓄势待发,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儿,迫不及待的低下头去。 这可是师云琢亲手绘制的剑谱啊! 师云琢何等完美主义者,他所绘制的剑谱定然是足以媲美国画的精品!而且不会开八倍速!不会跳招,他秦云盏可以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真真是剑修居家自学的必备教材! 秦云盏激动的翻开一页。 雪白的宣纸之上,有许多的圈儿和棍儿,还有许多的棍儿和圈儿...... 秦云盏呆了两秒,“刷刷刷”又翻了好几页,直将一沓剑谱从头翻到尾,笑容渐渐消失。 “这是......”他匪夷所思道:“火柴人??!?!?!” 第41章 抱着这几百个拿着棍棍的火柴人,秦云盏觉得自己像个二傻子。 他坚定的相信,师云琢又在戏弄他没跑了。 抱着剑谱在石头上枯坐片刻,适逢苏九重呵欠连天的从客居里出来。 “师尊!”秦云盏大喊一声,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蹦过去就将那些被他翻的皱巴巴的宣纸呈给苏九重看,扁着嘴告状:“你看你看,这是师兄给我画的剑谱。” “嗯?他还会画剑谱?我怎么不知道。”苏九重抻了个懒腰,懒懒道:“他在绘画这层可半点天赋也无,早年画虎成猫,画鸟为鸡,给我画副祝寿的画像,手指头能画出六根。” 秦云盏:“????” 说着,苏九重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些纸张,边翻边道:“哟吼,这不画的挺好?手和脚都在该在的地方。” “师尊你认真的吗?”秦云盏大无语,“你就不觉得这多少有点儿草率了!” “嗐,你这就说的是外行话了。”苏九重揉了揉尚未全醒的肿泡眼道:“百分百复刻剑招的那叫武夫,能从剑招之中凝练剑意的,那才叫剑修。故而剑修最忌讳的,就是以剑招拘泥剑意!” 这番言论倒是叫秦云盏耳目一新。 “再一身蛮劲的武夫,于真气剑意面前也不堪一击,故而剑招本身只是辅佐以用。”苏九重道:“当然了,也并不是说剑招不重要。” “我好像懂了,又好像不太懂。”秦云盏撇嘴道:“师尊,你不如说的再明白点儿?” “我说的已经够多了,别的得靠你自己悟!”苏九重抬手去揉他的脑袋瓜,“别偷懒,信你师兄,他不会害你的就对了。” 秦云盏:“。” 看来他们箫下隐居这“放养式”的教学模式是不会改了。 他无法,只好又低下头去翻看这些火柴人。 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秦云盏渐渐发现,这几百个火柴人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非要说的话,其实能看出些动作的样式走形来。 于是他将这一摞宣纸一边儿以石块压住,而后快速的翻动纸张,随着画面连续切换,他发现这一个个的小火柴人跟着旋转跳跃了起来。 秦云盏缓缓的瞪大了眼,逐渐得趣,便将昨夜折的那根树枝找回,依葫芦画瓢的比划起来。 - 石鸢带人将箫下隐居的聆庙清扫归整之后,于山道口立了一块指引用的石碑,“箫下隐居聆庙由此向前”几个大字煞是显眼。 路边时不时会有人路过,大多是扶玉仙盟其他宗门的弟子,虽好奇,却又不好意思走近围观,瞧上几眼便走了。 却有两名穿着鸣鼎剑宗校服的修士在这转弯处站了许久。 这二人皆是鸣鼎剑宗的弟子,一名为刘章,一名为江绍元,这会儿被这浩浩荡荡的声势所吸引,站了老远,借以茂盛的树木遮掩,伸头伸脑的窥伺。 “箫下隐居这是在做什么呢?他们不是被赶出扶玉仙盟了吗?”刘章道。 “你没听说吗?秦云盏傍上了一个山下的女富商,这不,那女富商正在帮他们扩建门户呢!”江绍元眯眼道。 “啊?还有这种事情?!那秦云盏不是面目可憎,粗鄙猥琐之人吗?什么女富商眼睛瞎了,居然看得上他?”刘章费解道。 “这还用说吗?那女富商肯定样貌丑陋就是身形残缺,一大把岁数满面皱纹,被男人屡屡抛弃,姻亲无门,所以才跟秦云盏王八看绿豆的瞧上眼了吧!”江绍元道。 “照这么看来,老天还是公平的,虽然给了这女富商许多的钱,却让她在别处缺损。”刘章颇为感慨道:“要换做是我的话,肯定还是情愿四肢健全,有个正常人的样貌。” “可是这世上谁会嫌钱多呢!真金白银,天降横财,便宜了秦云盏和箫下隐居这群废物,他们估计能恣意快活好一阵了。”江绍元说:“也就是咱们时运不好,没提前遇上这女富商,不然这好事儿不就是咱们鸣鼎剑宗的了吗?” “不过你且想想,堂堂修真之士,居然要沦落到以色侍人的地步......我听说那些傍富商的什么都得做,若让你给丑陋肥婆舔足,你可愿意?”刘章道。 江绍元面露嫌恶之色。 “噫!!别说了!我要吐了!” “对吧,那我宁肯死也不要这脏钱!太荒唐了。” 两人嘴上极尽鄙薄,却谁也没迈动脚离开,显然对于这“女富商”的样貌好奇的紧,眼睛瞪得比谁都大,一瞬不瞬。 石家的那一群家丁忽而恭恭敬敬的退散开来,石鸢提着裙摆走下台阶,她似是为了看石碑立的位置正不正,连着下了好几级台阶,这才转身仰头眺望。 她旋首的功夫,如披帛般的柔顺乌发随着动作甩动到背后,背影婷婷婀娜,发间的石榴花对钗艳丽非凡,好一朵正值韶龄的人间富贵花,哪有半点“丑陋不堪,身形缺损”的样子。 在下方窥伺的刘章和江绍元皆是一怔。 石鸢看了又看,抬手在眉间搭了个凉棚,脆生生的呼喊道:“云琢哥,我从这里看位置刚刚好,你看如何?” “我看亦可。”师云琢答道。 “那太棒啦!”石鸢拍手笑道:“我要叫云盏下来也瞧瞧!他一定会喜欢的!” 她这话说出,便是坐实了传闻中“秦云盏傍上的女富商的身份”,刘章和江绍元皆是瞳孔巨震。 “我不信......怎会这样!”江绍元的声音发颤道:“这小女娘的眼睛也没瞎呀!” “秦云盏,何德何能!”刘章亦是面容扭曲。 两人在疯狂的喷酸水,心里不平衡到了极点,这时身后有一人走过,淡声道:“你们竟然不知道吗?秦云盏近日与那苗疆出身的丹修凤襄交往甚密啊!” 江绍元与刘章双双回头,发现柳乘风正负手站在他二人背后,神色寡淡。 江绍元与刘章乃是同乡,可以说是臭味相投,每日结伴招猫逗狗,在鸣鼎剑宗里混迹一年有余,仍未筑基。 两人皆不是什么上进之辈,对于门中大事也鲜少过问,所以柳乘风这个少宗主在他们二人眼中不过就是“平辈”而已,谈不上有多少敬畏之心。 刘章见到柳乘风,连招呼也不曾打上一个,径直接过话茬,对江绍元道:“凤襄?那是谁?” 江绍元平日里听的闲话比他多些,解释道:“听说是个精通易容之术的散修,只练毒药不练补药,毒死过不少人,修真界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是男是女都未可知,邪的很。” “秦云盏怎么会跟这种人混迹在一块儿?!”刘章大吃一惊。 “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柳乘风道:“凤襄精通易容妆造之术,替秦云盏遮掩了脸上的胎记,叫他容颜转变,所以秦云盏才得以被这石家的小姐相中,有今日的机缘。” 他话说的极为简单,却把该给的信息都给出了,不该给的内容又悉数隐去,让刘章与江绍元二人眼红到滴血的地步。 “我说呢,这么漂亮又有钱的小女娘,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与秦云盏交好,果然是因为他使了下作的手段!”江绍元道。 “好好一个大男人,学女人涂脂抹粉的上妆?丢不丢人!他是娘炮吧!”刘章道。 “所以说......这便是你我都比不上秦云盏的地方了。”柳乘风似笑非笑道:“可惜了这石家的小姐,没见识过真正的剑修男儿,就被这秦云盏迷惑,实在是人生中一道过不去的劫啊!” 他说完便背着手摇着头,扬长而去,留下江绍元与刘章二人在原地兀自心里不平衡。 “像我们这样充满了阳刚之气的男人才是男人当中的翘楚,这石家小姐能瞧得上秦云盏,为何瞧不上你我兄弟二人!” “就是,绝不能让秦云盏这小娘炮独占先机,他也配啊!我呸!” “若让我见到他,定将他按在地上打的鼻青脸肿,看他还敢不敢去花言巧语的勾引小女娘!” 柳乘风悄然遁入暗处,听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私下泄愤。 “可以,你做的很好。”无极子在他的灵台紫府内称赞道:“祸水东引,让他们代为出手。” “你确定么?”柳乘风的眉头紧锁,轻轻嗤笑了一声,不屑道:“就凭这两个没脑子的蠢货,能动的了现在的秦云盏?” “傻小子,你以为以他们两个人这绿豆点大的胆子,敢去对秦云盏出手么?”无极子道:“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个。” “那你让我说这番话是为了什么?”柳乘风诧然道。 “当然是为了拿回你失去的那道机缘。”无极子道。 柳乘风微微一怔。 “你的意思是——” “没错,这两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不日定会去找石家小姐的麻烦。”无极子道:“你既提前得知,即可来个神兵天降,英雄救美,倒时候有这两个猥琐的蠢货衬托你的雄姿英发,还怕那小妞不对你芳心暗许么?” 柳乘风沉思几许,渐渐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是啊,有道理!”他说着,却又担忧道:“可是秦云盏到底是先入为主了呀。” “当初在木犀镇,是叫秦云盏那小子捷足先登了,难免博得了这石家小姐的几分欢心,但依据那老鸨描述,秦云盏当时是穿女装以自身李代桃僵,手段属实是低级破烂,就算是救了石家小姐一命,也必定没在石家小姐心中留下太好的印象。”无极子条分缕析的说道:“而你,华衣金冠,一表人才,届时负剑降临,英姿勃发,尽显本领强大,不比秦云盏的出场要高端千倍百倍嘛!定能胜过他!待石家小姐倾心于你,这石家京沛商会的所有财路还不都是为你所用,你爹必定会重新重用于你,一切不都如虎添翼了吗!” 柳乘风听他描述着,脑海里逐渐浮现出自己风采卓然的形象,当即喜不自禁。 “前辈,您当真是高瞻远瞩啊!” 第42章 在石鸢的统筹指挥之下,悬镜门聆庙的修缮工程准时准点的开展了起来。 石鸢自带了二十几个能人巧匠,购买石材,重绘图纸,分工合作,查漏补缺。悬镜门一干人等以传送阵直接将人和东西搬进搬出,祁红药批量赶制了一批引水符,将远处的山泉引到近处供匠人们使用,又以悬咒符代替吊绳,将圆木板石运上运下,效率奇高。 箫下隐居一行人则履行诺言,以苏九重为首,全员出动,混在人群里帮忙打下手。 苏九重一个剑修没别的本事,却还死要面子臭显摆,索性原地当起了砍夫,将两人合锯要锯上一整天的木材石料一剑斩断。 祁红药看他这般卖力,破天荒的网开一面,全程一句嘴他的话都没说。 秦云盏臭名在外,悬镜门诸弟子耳濡目染,原本都对他敌意尚存,不说话也避着走,但架不住秦云盏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一会儿凑到这里帮忙,一会儿凑到那里搭把手,吃了白眼也视而不见,热情洋溢,悬镜门众人大抵是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最后各个吹胡子瞪眼的也累了,索性放过了自己的面部表情,甚至与秦云盏搭起腔来。 “秦云盏,不是说你生来是阴阳脸,丑陋无比吗?”一个弟子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道。 虽说这话算是问出了所有人心□□同的疑惑,但问的可谓是唐突至极,无礼至极,他被一旁的同门师兄用胳膊肘用力拱了一下,吃痛的同时不由得讪讪然,“我就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现在难道不丑?”秦云盏却不愠不怒,笑嘻嘻反问道。 那弟子心想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你现在何止是不丑,简直是天仙下凡似的美人。 旁边儿凑过来一个年龄更小的弟子,细声道:“此前我以为祁掌教已经极好看了......” “这可不敢比不敢比。”秦云盏摆手道:“你们祁掌教确实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我这脸上其实是抹了东西的,胎记还在。” “但你长得其实不赖啊!” “而且人好像也没有外面传的那么......那么凶残。” “是吧,其实我人超好的。”秦云盏扑过去一把搂住了那几人的脖子,“来感受一下盏哥我的热情吧!” “我前年就入门了,怎么你还自称哥啊!” “我们又不是一个宗门的!你怎么——这么自来熟!” 祁红药站在不远处,手中正端着几碗晾凉的茶水,遥遥看见秦云盏一言不合就跟门中弟子打成一片,不禁哼笑了一声,略有无奈的摇头。 适逢师云琢路过,她道:“你这个师弟,当真是有点儿东西在身上。” 类似的感触师云琢早已有过,他现在对秦云盏这风一样没个定性归处的性格烂熟于心,毫无波澜道:“的确如此。” “湘妃林和绛皓潭的归属问题——”祁红药道:“我暂且按下不表,看你们往后的表现。” 师云琢足下微顿,回过头来。 “不怕柳吟川来找麻烦?”顿了顿,师云琢皱眉,“还是说已经来过了?” 祁红药嫣红的眉尾上扬,“黎真来过,被我骂走了。” “可以啊祁掌教,都敢教训鸣鼎剑宗的来使了。”师云琢语气依旧平淡,字里行间却多少夹杂了些阴阳怪气。 “你少挖苦人。”祁红药冷笑一声说:“我替扶玉仙盟做事,又不是他鸣鼎剑宗的幕僚,到目前为止看来,你们师门还不算无药可救,值得一个机会,再者,秦云盏有一话说的有理,凡事有主次之分,不可本末倒置,比起赶你们走,显然本宗门自己的事情更重要。” 两人放眼看去,秦云盏已不知从哪儿拎了一根树枝,跳上跳下比比划划,乐在其中,祁红药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对师云琢道:“对了,三日后剑阁门开,你们师门可有替秦云盏做什么打算?” 她原本只是顺嘴一问,却不料师云琢的表情豁然僵住。 “你说三日后,剑阁门开?!”他的音调拔高了些许,惊讶不已。 祁红药默了片刻,匪夷所思道:“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师云琢咬了一下唇角,而后与祁红药一并旋首看向正立志当修真界第一砍夫的苏九重。 - 苏九重又砍完了一轮。 那些凡人没见识过他手劈不周山,也不知大乘境剑修应该是个什么模样,单看他现在挥汗如雨,只觉得他的剑是锋利的,人是力大无穷的,遂纷纷拍手叫好。 苏九重就从石家的家仆那里收获了许多的赞扬,煞是快活。 直到师云琢与祁红药并肩而至,他毫不客气的从祁红药那儿拿了碗凉茶一饮而尽,洋洋自得道:“红药啊,俗话说偏听则明,兼听则暗,我觉得你对我们师门尤其是我!误解颇深,今儿得好好改改!” “哦?”祁红药面无表情道:“九重仙尊,那你倒是说说,我对你误解在何处?” 苏九重一拍大腿,将那茶碗寻处放下,振振有词道:“其实我是一个相当负责且正直的师尊,我一直没有停止过教导我的徒弟们,要积德行善,要勤修不倦,剑修执剑就是为了守护苍生——” 祁红药挑了一下细长的眉,皮笑肉不笑道:“那我敢问一下这位负责任的师尊,三日后剑阁门开,你可为你的小徒弟弄到一张入剑阁的行印了吗?” 苏九重的脸颊僵住,而后笑容渐渐消失。 师云琢抬手,用力撑住自己的额头,“老天......” “三日后?!”苏九重跳起来大惊道:“剑阁三日后就开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还真不知道啊?”祁红药麻了,“合着我不提醒你,你就打算让这事儿直接过去,全宗门上下无事发生呗!” 苏九重看起来还挺着急:“......没人告诉我呀!” “这还需要别人告诉你吗!”祁红药恨不能上去晃晃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有几斤水:“你身为一派之长,不知道自己个儿去打听吗!再者整个招摇山,整个扶玉仙盟,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你不知道,你不该反省一下你自己吗!” 顿了顿,祁红药的情绪归于死水般的平静,“哦,不奇怪,毕竟你连自己的宗门几时被扶玉仙盟除名都不知道。” 苏九重:“......” “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祁红药说:“一个剑修宗门,要让徒弟错过一年一度的剑阁门开,你这是预备让秦云盏在箫下隐居种一年田?” 她字字句句都跟针一样扎苏九重的心窝窝,但偏偏扎的还都很到位,针针见血,让苏九重难以反驳。 这大乘境开始抓头了,把一头鸡毛似的灰白头发抓乱,良久才讪讪然道:“谢谢你啊红药,专门将此事告知于我,不然云盏......可真要输在起跑线上了。” “那你打算如何?”祁红药没好气儿道。 苏九重没吭声。 他紧锁着眉,英挺的眉骨压着眼眶,余光瞥向不远处窜上窜下的小徒弟。 秦云盏正追在两个悬镜门的弟子背后。 “小郭!小李!我新学了几个剑招!跟我过两招怎么样!”他积极道。 “不打不打,祁掌教说过不能跟没修为的人动手,一来出招无收获,二来这里又不是演道场,万一打出问题是要负责任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修为!”秦云盏几步挡住他二人的去路,叉腰道:“哦,你看不出我的修为呗!那没准儿我的修为比你高呢!” “秦云盏你是不是傻?”那两个弟子顿足,撩开衣袍,露出了随身携带的腰牌,“逢春木的腰牌会感知人的气息,你有多少灵力修为,上面可都显示着呢!” 秦云盏定睛一瞧,又低头拨弄了自己的来瞧,果不其然,这腰牌上有一圈圈细细的纹路。 犹如沟渠灌水般,悬镜门二人的腰牌上都有一截淡淡的金光闪烁,或长或短,或明或暗。 “我是筑基前期,他是炼气后期,祁掌教元婴期,这一圈儿都会闪闪发光的,你看多了腰牌就能识别了。” 秦云盏“啊”了一声。 自己的腰牌,黑不溜秋,黯无光泽。 “你还是先引气入体了再说吧。” “就是,而且你如今连个趁手的法器也无,你手上这是什么?树杈子吗?” “都别说我们的笔是剑阁里出来的法器,就是一般的刀剑,靠你这树杈子也挡不住吧,算了算了,还是改日再说吧。” 秦云盏心知他俩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失落的“啊”了一声,“也罢......” 他挠着头,捏着自己的树杈子又去空地上自娱自乐去了。 “他使得这招是......鹤鸣九皋?”祁红药看少年提着树杈横空一刺,身形曳晃如驰,劲练有加,不由得骇然。 “你看出来了?”师云琢道。 “自然,我又不瞎。”祁红药不乏赞许说:“没想到你们师尊师兄二人自己摆烂,授起功法来却还有几分专业素养,秦云盏这几下起手俊的很。” 她话未说完,旁边那两位突然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干咳。 “怎么了?”祁红药纳闷道:“还不稀罕旁人夸你们了?” “......受之有愧。”师云琢的目光微微悬浮,满脑子只有自己画出的那堆火柴人,难得心虚。 苏九重则长叹了一声。 “我现在就去剑阁。” 他以大手按住眉心,语气坚定了起来,整个人也若岳峙渊渟,变了个样,“这次,我一定要帮盏儿弄到一把称手的剑。” 第43章 回顾过往十载,苏九重觉得自己能担得起“师尊”二字的时光,寥寥无几,尤其是在带回师云琢这个徒弟之后,因为对方的过于可靠,他就越发的放浪形骸,不问正事,心安理得的将所有一切门中的麻烦都扔到师云琢手上。 御剑前往剑阁途中,苏九重叹息道:“云琢,这些年,苦了你了,为师什么也没有教给过你......” 身侧流云随风逸散,天地浩渺,他的这句话犹如沧海一粟,几不可闻,师云琢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眸子动了动。 “师尊,你明知道我入你门下不是图你教我什么,我们路数本就不同,你也教不了我什么。”他淡然一笑,昂首,风将他的长发吹的舞动,“是你赐我剑鞘,让我免于与朝光净相争,同归于尽的结局,于我有大恩。” “那算什么大恩呢?举手之劳罢了。”苏九重摇头道:“值得你在箫下隐居蹉跎近十年么?” “蹉跎?师尊,箫下隐居是我的归宿。”师云琢道:“桃山关不在,若没有箫下隐居,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这算什么蹉跎呢?” 见苏九重还想说些什么,师云琢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释然道:“师尊,往事不可追,何必回头看,前方一片大好。” 苏九重顿了片刻,莞尔道:“是啊。” 正说着,剑阁崎岖嶙峋的山头依稀可见。 两人落地收剑,苏九重道:“我们俩来这里的事情,你没同盏儿说吧?” “没有。”师云琢道。 “那是最好,我怕事情不成,他心有希望,又失望。”苏九重轻轻叹了口气,扶额。 他难得有这么积极的情绪,显得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 师云琢道:“放心,我跟他说,你喝祁红药的凉茶喝坏肚子了,要去看大夫。” “他信了?” “他信了。” 苏九重笑出了声,“这傻小子!” 说着,一座巍峨洞府出现在二人跟前,大门由冷色山石堆砌而成,“剑阁”二字带着肃杀森冷之气悬于高处,被云雾遮盖。 两人举步迈上台阶,长阶两侧皆是巨型的刀枪斧钺,钩叉鞭锏,如雕塑般倒插于山石之中,庞然耸立,遮天蔽日,叫人心生畏惧,长阶尽头不可见,云雾愈发浓白,苏九重与师云琢走了一阵,只身如云雾中,脚下的地面却猝不及防的剧震起来。 “轰!” 震耳欲聋的崩裂之声传来,山石滚落,似有巨力自四面八方突袭而来,要将这长长的石阶连带着整座山体都撕得粉碎!师云琢与苏九重险些站不稳,感觉空气中布满了凛冽锐利的杀伐之气,如千钧压顶,直叫人浑身不寒而栗,肝胆俱裂! “这是!”师云琢瞳孔骤缩。 “云琢,没来过剑阁吧!”苏九重目光如炬的扫向两侧。 “不曾。”师云琢道:“只听闻剑阁号称‘万兵库’,门前列阵皆是古战场上遗留下来的神兵,以血煞为防,无行印不可通过。”顿了顿他意味深长道:“看来这两旁堆砌的可不是寻常雕塑啊。” “啧,这架势,咱们爷俩儿是不能再往前了,不然怕是小命难保。”苏九重微退几步。 剑修最擅以杀止杀,两人若心有灵犀一般背靠着背,朝着杀伐之气的源头同时挥出几剑,不周自是不用说,能荡平山巅,沉甸甸如天穹落下,朝光净虽在鞘中,金光亦如飞梭般疾驰,密密实实,锐不可当。 刹那间,两种不同程度的剑意带着辉光斩入陡峭的山壁,像是铁链勒住了山中巨灵的咽喉,将这恢弘的震动压制,又因过分凛冽凶狠而掀起更加异样的狂潮,山间须臾间若有金戈铁马奔腾而过。 苏九重半点惧色也无,他爽完了,转而拱手道:“在下箫下隐居苏九重!携首徒师云琢!拜谒剑阁阁主!望阁主赏面一见!!” 他声音洪亮,穿透长风烈云,在浩荡山巅回响阵阵,却许久不得回应。 苏九重眯了眯眼,又一拱手,中气十足道:“阁主!!!苏某听闻三日后剑阁门开!只欲为小徒儿求一枚行印!!阁主若不方便一见,叫门中人赐予行印也可!苏某保证!改日会登门重谢!!” 山间偶闻孤鹤短唳,依旧没有回应。 山风将苏九重半白的头发吹的缭乱,也似是将他身上的和善伪装寸寸吹散,这大乘境剑修身上的戾气的随着眉峰的轩蹙而一分分的泄露出来。 “阁主,我箫下隐居尚未离开招摇山,这枚行印便是我徒该得的!!”他的语气逐渐变得不由分说,强硬又果断,“剑阁之行对我徒至关重要!!!你今日若无回应,就休怪我硬闯剑阁,扰你清修了!!” 说罢,他掌心舒展,倒提不周,藏蓝色的剑气灵光在脚下周转腾飞而起。 “硬闯剑阁?好大的口气!”长阶尽头,云雾之中,故而传出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却恶意满满,“你们箫下隐居当真是觉得世间无规矩方圆可讲,任凭你们为所欲为了是么?!” “铛”一声,钟缶之声荡气回肠,雾气随之散去,长阶尽头出现了两扇巨大的青铜门,一少女伫立在青铜门前,那少女的肩头悬垂两束与蓝绸编缠的麻花辫,两侧袖子卷在手肘处,露出素白的手臂和铸剑裹腕,眼尾有一颗小痣,生的貌美灵动,像一只小狐狸,她手持一把精致的小锤,方才的钟缶之声便是她击门所致。 在看见这少女的瞬间,苏九重的脸颊抽了抽,方才的跋扈戾气灭了七八分,他往后退了退,对师云琢小声道:“不会吧不会吧,今年掌管行印派发的,不会是宋鲤这丫头吧!” “......” 师云琢的头开始痛了。 “她跟小凤凰有过节,对不对?”苏九重的表情渐渐惊恐,“不对,好像是小凤凰单方面对不起她——那我们来硬的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怎么不说话了?”宋鲤冷笑道:“方才的硬气去哪儿了?我还当这是你们箫下隐居求人专用的态度呢!” “宋丫头。”苏九重当即换了副脸色,赔笑道:“刚才不知来人是你,我们多有得罪,望海涵!”他抓了抓头又道:“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们......所以我们也就是来求个行印,拿到了立刻便走,保证不给你添堵!” “你们箫下隐居不是被扶玉仙盟除名了吗?”宋鲤道:“那还有什么资格进剑阁取法器?取了法器做什么?助你们代代相传,助纣为虐?包庇一些恶人淫贼吗!”她说着说着,语调逐渐变得尖利高亢,情绪激动至极。 苏九重:“......”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末了转过身,求助似的看向他的大徒弟,“我咋感觉她眼睛都红了呢......” 难得,他对上了师云琢同样无奈的眼神。 “算了,回去从长计议吧。”师云琢道:“给她说哭了就糟了。” - 时值傍晚,悬镜门的聆庙居然就已经轮廓初现,看着崭新宏伟的建筑,众人都心情极好,坐在聆庙跟前吃着祁红药从山下弄上来的瓜果吃食,谈天说地,与秦云盏勾肩搭背。 “盏子哥,也就是你这样仗义的人才能结识阿鸢妹妹这样的姑娘!” “阿鸢妹妹实在是可爱,而且能干啊,她爹为什么不让她管铺子呢,我觉得她肯定能管的比男娃还要好!” “可是你们都这样热情正直,为什么会跟那个姓凤的搅和在一起呢?” 不知是谁插了一句嘴,叫这原本和谐的聊天氛围猛然间一凝,立刻冷却下去。 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几瞬。 秦云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个问题,抓耳挠腮的尴尬,倒是石鸢歪着头反问道:“你们为什么都这么说凤襄哥?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呀。” “凤襄哥?阿鸢姑娘,你觉得他人好那再正常不过了!他就是这般哄骗女人!再骗身骗心!” “剑阁的宋鲤姑娘就是这般被他糟蹋了,那段时日险些玉减香消!” “不仅是咱们的宋鲤姑娘,还有江南乐坊的首席琵琶娘子,云南幕府的将帅千金,佘山宫的冉淑圣女......谁不曾为他寻死觅活。” “他当女人是玩物,当这些都是炫耀的资本,其实在旁人看来,他下流至极,不堪至极!” “而且我听说他早年因为偷腥不成被发现,把那家人的男家主给阉了!” “对对对,这事儿我也听过!” “多心狠手辣,色字当头啊,总而言之,阿鸢姑娘,你应该离他远些,这人不是个好东西。” “可是——”石鸢还想分辩几句,却被秦云盏拉了一把。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要回去了。”他笑了笑,眼底难得稳重沉闷,认真道:“各位就留步吧,明天再见。” 说着,他便与石鸢一块儿沿着山道离开。 直到走得远了些,听不见悬镜门众人的说话声,石鸢才开口道:“我不喜欢他们那么说凤襄哥。” 此前少女一直在以生意人惯有的笑容示人,这会儿却拉下了几分脸色来,显得不大高兴。 “凤襄哥如果是那种人,他在木犀镇大可不必管我,而且,他第一次露面的时候是女装唉!哪个采花贼会穿女装去跟女人谈情说爱啊!这不是拖自己后腿吗!”石鸢道。 秦云盏“唔”了一声,捏着下巴沉思不语。 “我今日得回去轧账,先下山啦!”走到山道分叉处,石鸢挥了挥手道。 “嗯,路上小心。”秦云盏说。 目送石鸢与石家家仆们一道下山,秦云盏才独自一人往湘妃林去。 他与石鸢的想法其实十分相近,大抵是因为与凤襄一同经历过生死,所以总会亲近些,听外人说的那些流言蜚语总不愿意信,更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凤襄。 但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原文中的凤襄,确实是个坏事做尽的浪荡子。 而原文中的凤襄,也没什么好结果。 这让他心底很不是滋味。 头顶有不知名的飞鸟掠过,撞断了竹枝,当头落下来,秦云盏兀自陷在沉思中,不曾察觉,一扇飞过,将那险些砸在他脑袋顶上的东西荡开,乌木象牙的无常扇回旋着,由远及近,落回到主人手中。 凤襄倚竹懒声道:“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入神?仔细掉沟里去。” 秦云盏回过神来,抬眸看着红衣男人,眼底的神色略有复杂,他撇撇嘴,明知故问道:“你今天怎么不跟我们一块儿去悬镜门?” “帮你们看大门不是挺好?不然我去做什么?听他们骂我么?”凤襄翻了翻眼睛,“我没往他们人人喝的水里下一把□□已经很对得起他们了。” 见秦云盏没说话,凤襄冷笑一声,摇扇道:“看来这群人今天没少编排我啊!” “你不打算解释点儿什么?”秦云盏道。 “解释?有什么可解释的?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凤襄走在前面,红衣白扇,恣意轻狂,“你看你师尊解释么?师兄解释么?世人越平庸便越爱传闲话,有这闲工夫与他们争辩口舌,不如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他们不配,懂吗?” “所以你跟那江南乐坊的首席琵琶娘子,云南幕府的将帅千金,佘山宫的冉淑圣女,还有宋鲤,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秦云盏道。 凤襄顿了顿,没有回头。 “谈不上子虚乌有,我确实与她们都有过交集。” 他从始至终都不说一句带有“否认”意味的话。 秦云盏觉得他莫名的坦然得紧。 便在这时,竹林中穿梭而过两条人影,落地后是师云琢与苏九重二人。 “咦?师尊你肚子好啦!”秦云盏奇道。 苏九重敷衍的“嗯”了一声,摆摆手,煞是颓唐,师云琢的脸色也没比他好看到哪里去,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败军之将般回到自家宗门老巢。 凤襄看不惯人这样,皱着眉头道:“你们俩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云盏,去伙房帮为师下一碗面,要白汤,加葱蒜和白水蛋。”苏九重道。 秦云盏“喔”了一声,就屁颠屁颠的去了。把他支会走,苏九重才在石桌边坐下,揉着太阳穴道:“我与云琢今日去了剑阁,想为云盏讨一枚剑阁行印。” “这我知道,你们这些宗门弟子大多数的法器都是剑阁提供的。”凤襄以扇支颐道:“然后呢?他们不给?” 苏九重掐了掐眉心。 “不给就收拾他们啊!”凤襄冷笑一声道:“咱们不就是专治各种不服?说,这管派行印的人是谁?我去蹲他,赏他两枚毒丸子吃,看他是给还是不给。” 苏九重掀起眼皮,十分为难的看了他一眼。 “宋鲤。” 凤襄:“?” 红衣男人的脸色由白转青。 他的神色不是羞愧,不是惧怕心虚,不是烦惹,而是一种与讥诮交织着的狂怒情绪,他退了两步,活活笑了出来。 “她借题发挥了,是不是?” “我看她是真心实意的难过。”苏九重说:“确实也不太好意思咄咄逼人......” “当真是恩将仇报第一人......”凤襄喃喃道:“你们中原人,实在是一丘之貉。” “凤襄,你先冷静,没有人要指责你在先。”师云琢压下眉峰沉沉然,却见凤襄后退了几步,他心里“咯噔”一声,正欲说话,却被凤襄打断。 “罢了,本来觉得待在你们箫下隐居是可以图个清净,现在看来,连这方寸的清净也无。”红衣男人一阵阵发笑,神色又是冷冽又是凄怆,俊美的容颜扭曲三分,“既然我是这祸源所在,那凤某先行一步,预祝小云盏早日拿到趁手的兵器,修行之途顺遂大好!” 说时迟那时快,他自袖中滚珠般排出一列丹丸,随着扇风震落在地,叫人防不胜防,下一瞬息狂风起烟霭降,幕天席地,呼啸的丹末灵意遮蔽了人的五感,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更不知何处去寻。 “凤襄!!” “小凤凰!!” 电光石火间,一道清影自伙房内急掠而出,他手中似持有一细长影,而后奋不顾身的扑进了这重重的丹帘之后。 凤襄欲借丹意,疾驰闪现出招摇山,但在厚重狂涌的丹意之中却突兀的探入了一截细细的树枝末梢,那枝丫于他腰侧抖动轻颤,肉眼几乎不可见,但凤襄却瞬间感觉到腰间一松。 “我的芥子囊——”他面色骤变,失声道。 他的芥子囊以连环扣与腰带相连,轻易无法丢失,这不起眼的小树枝竟然轻而易举的断了他的连环扣! “啪” 沉甸甸的芥子囊落下,正好落在一只手里,秦云盏朝后一个翻滚,连连后退,他被这丹意呛憋的满脸通红,一边儿大喘气一边儿抱揣着凤襄的芥子囊一跃而至高处。 丹雾消散,凤襄疾步追出,他满脸写着难以置信和匪夷所思,大声愤怒道:“小云盏!把我的芥子囊还我!!” “不还!!还了你不就走了?!!你走了我们爷仨儿还上哪儿找你去!!”秦云盏冲他龇牙,斩钉截铁道:“我不准你走!!” “不准?我凤襄想去哪里,还没谁拦得住!!”红衣男人恶狠狠道。 “哦?是吗!”秦云盏侧身站着,将他的芥子囊在手里掂量了几下,似有挑衅,“这里面应该有不少好东西吧!!你舍得?” “我有何舍不得?”凤襄冷笑道:“千金散尽还复来,更何况,里面不过一些毒丹罢了!!不值钱!!” “毒丹啊!”秦云盏若有所思,他拎着芥子袋的另一端,朝手心里抖了抖,果不其然,从中掉出了一把五彩斑斓的丹丸子。 “你——”凤襄不知他意欲何为,眉头皱的愈发厉害。 “毒丹是吧!”秦云盏把玩着那些看着就不是很健康的丸子,挑眉一笑道:“凤襄哥,你今日若敢离开箫下隐局,我就把你这些毒丹一个不落的全部吃下去,你尽管走好了!改日记得来给我收尸就行!” 凤襄面色骤变,震怒道:“你——你发什么疯!!” “我没发疯,我是说真的。”秦云盏道:“左右你也不在意我,那就随我如何好了。” 凤襄头回感觉到什么叫做被气的两眼发昏,他怪异的笑了两声,猛地转首,看向一旁的师云琢和苏九重。 “秦云盏这么发疯,你们两个也不管管他???” 苏九重的表情发木,“你看我这个师尊什么时候在宗门里有过话语权了?” “云琢!”凤襄将最后一丝希望放在了师云琢身上,“你也任凭他作死??” “我自然不会撒手不管。”师云琢的神色平淡如水,“今日他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就都是你的缘由,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弄死你。” 凤襄:“??????” 你的脑回路是不是不太对啊师云琢!!!!你不知道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吗??? 不是,你们师门是不是都有病啊!!!! 你们不是才是中原的正道人士吗!!!怎么有脸来道德绑架我!?!? 我看你们师门根本就不想救秦云盏对吧!!谁也不想解决问题对吧!! 凤襄在心底歇斯底里的咆哮,瞳孔巨震。 眼看着秦云盏真要把那把毒丹跟糖丸子似的往嘴里送了,凤襄觉得自己彻底败了,他扑过去连连摆手,就差捶胸顿足了,“别别别!小云盏!!有话好好说!!我不走了还不行吗!!!你别吃那些丸子!!别拿自己开玩笑!!!” “你不走了?”秦云盏仰着头张着嘴,“当真?说话算话?” “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凤襄紧张的不行了,焦灼道:“那粉丸子你别拿在手里滚来滚去!外面那层沫儿是鹤顶红做的——” “哎哟我的妈呀!”秦云盏吓一大跳,慌忙将一把五彩斑斓扔回他的芥子囊,甩着手道:“哪儿洗手啊!我要洗手!!” 凤襄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仿佛是他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劫。 他一转身,被师云琢按住肩膀。 “行了,别拿捏我了,我说不走就不走了。”凤襄长吁短叹,“我真服了你了,秦云盏这招是跟谁学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做个人吧!!” “纯属自学成才。”师云琢收回手,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无奈之气,“你也别心理不平衡了,他这招,我早就切身体会过了。” 凤襄:“?” 凤襄:“说出你的故事。” 第44章 师云琢并不是很想说出自己的故事,只在这一刻与凤襄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情愫。 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凤襄人扣下来。 凤襄扇下的丹意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圈深刻灼痕,能看得出凤襄方才是去意义绝。 秦云盏的心情十分复杂,他用枯枝隔衣挠着后背,跳到石桌对面坐下道:“凤襄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才想着与我们割席,但是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呀!” “盏儿说得对。”苏九重难得正经,点头附和道:“小凤凰,你不信旁人,总该信我们师徒三人,云琢可是对你有救命之恩的,我就更不用说了,若是对你有意见,也断断不会让你在箫下隐居住这么久。” 凤襄耷拉着头不说话,他深邃的眉眼本就美的张扬,此刻更显得桀骜难驯。 他居然学着秦云盏拿扇子挠后背。 这动作叫师云琢看着浑身难受,火气也直往上窜。 “凤襄,认识这么长时间,你摸着良心说,我是否从来没问过你什么。”他沉声道:“你我投缘,肝胆相照,相处得当,自是英雄不问出处,但如今,你居然要为着流言蜚语舍弃兄弟情谊,更要伤及自身,我就非得要将当初的事问个清楚了。” 苏九重道:“是啊你究竟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宁肯在外头逃窜一气也不能说?” “我看说了也未必有人会信......”凤襄小声嘀咕。 “我信啊凤襄哥,你说什么我都信,前提你得说啊。”秦云盏急巴巴的,跳上石凳,改坐为蹲,“根据我多年经验,误会这种东西,必须得面对面讲清楚,拖得越久对当事人越不好!” “你的经验,你能有什么经验。”凤襄轻轻一嗤,吊起眼梢来瞥他。 秦云盏伸出一个巴掌掩了半边脸孔,凑近了他小声逼逼,“你也不看看我这黛玉妹妹似的师兄,给他当几日师弟,你肯定也会变得经验十足的好不好!” 师云琢猛地拍了一下石案,面色板正,给坐在一旁吃瓜的苏九重吓得一个机灵。 秦云盏没料到他耳聪目明到这种地步,对上他寒霜般的眉眼,当即讪讪然赔笑,“开玩笑,开玩笑。” 师云琢拎着他的后衣领子让他跟凤襄之间拉开距离。 凤襄呼出一口浊气,上身坐直了些许。 “行啊,既然要说,那索性就一次性说个清楚。”他的眼底带了些凉薄狠意,“把宋鲤叫出来,我当面与她说,她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凤襄此生只做这一次解释。” 秦云盏心知凤襄半生恣睢浪荡,从不在意他人看法,叫他费心费力的解释行事动机,不啻于是叫他低头示弱,实在是一种逼迫。 但此事在秦云盏看来,关乎凤襄日后的好歹,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原文中的那个凤襄可从未说过“想要图个清静”。 就像是在长空飞累了的候鸟,突然想要寻个落脚的地方栖息,不再迁徙。 那这疲于迁徙的候鸟,还是那只候鸟么? 秦云盏心中的疑团大涨,他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好!”他的眼睛微微发亮,扭头对师云琢道:“师兄,反正都要澄清,为了叫人信服,不如把红姐也叫上,是敌是友,就看这一遭了。” - 事实证明,秦云盏邀请祁红药此举非常英明。 他们三人带上一个凤襄,在剑阁外蹲了一整个白天,被漫天的巨刃杀伐之气打的面无人色,愣是没等到宋鲤露面。 就在凤襄一整个要暴躁了甩手揍人的时刻,祁红药从天而降,领着他们四人穿过一条隐蔽的悬石栈道。 两旁水墨丹青般的山色云彩忽而变得玄妙,随日头升了又降,似远还近,葱翠的草木枯黄凋敝又雪中逢春,秦云盏几次在悬石的缝隙中踩空,总以为自己要掉下万丈深渊,实则不然,他足下自有轻盈之力托着,很快就走到了山崖的另一端,竟是一处桃花盛放的园子。 苏九重忍不住“啧啧”称奇。 “不愧是蔺少梧一手栽培的人,红药,你这‘符之镜’至少得是‘小洞天’的水准了。” “谬赞了。”祁红药显然对于类似的夸赞早已习惯,神色平淡如水。 秦云盏扯了师云琢的袍摆小声问,“什么是符之镜’啊?” “你可以的理解为,符修创造的幻境。”祁红药说:“符修画符可在纸上,也可在这天地山川之间,若符意够强盛,就能借灵力清气营造五感所能捕捉的一切幻象。” “你说这些东西都是幻象?!”秦云盏屈了屈指尖,有带着朝露的花瓣擦过他的手指,那柔嫩滑腻之感逼真至极,“旁人能看见吗?” “旁人自然看不见。”祁红药转动喜丧刻,“我的符意能盖过附近所有生灵的五感,你们如今就藏在我所织造的桃源洞府之中,越厉害的符修,创造的符之镜就越逼真,维持的时间也会越长久。” “哇......可这有什么用处呢?”秦云盏不解道。 “可以藏人。”师云琢幽幽道:“亦可囚人。” 秦云盏:“???囚人?” “悬镜门的阴阳鱼眼上方至今悬着一处‘大洞天’,里面囚困着悬镜门门主蔺少梧的师兄,也是红药的前师伯裘难。”苏九重慢悠悠的开口道,“算算看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了吧?” “二十余年?师伯?”这番话信息量太大,秦云盏简直不知该从何处吐槽起,只听到了自己下巴落地的声音。 “那是师尊的杰作。”祁红药的嗓音微冷,“九重仙尊,你也莫要称裘难为我的师伯,我们悬镜门没有那样的叛徒。” “我下次注意。”苏九重歉意道:“总之,大乘境的符修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化天地为牢笼,他若不想让你出来,你便就在里面翻滚周转一辈子也回不了现世,相比之下,剑修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讲究的就是一个痛快,是不是仁慈多了?” 秦云盏思忖片刻,实话实说:“......那倒也没有。” “行了九重仙尊,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给我戴高帽子。”祁红药说:“我领你们来也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就是希望能有个彻底清净的场合,让你们把该说的话都说明白。” “多谢。”苏九重拱手道。 正说着,他们便在桃园中的一处凉亭下看见了宋鲤。 剑阁藏天下神兵,也锻造万千神通法器,因此剑阁弟子大多身着锻造以用的衣裳,以利落的裤装为主。 宋鲤依旧卷着袖子,腰间别着一把半臂长的小铜锤,正趴在石桌上打瞌睡,她手臂枕着脸,鞭子随意的垂落,一派恬静。 想起那天在剑阁受到的待遇,苏九重带头在亭子外面就停下了脚步,一幅敬畏三尺的模样。 这群剑修莽的时候莽,怂的时候也是真怂,祁红药已经见怪不怪了,提了裙摆上前去,轻声道:“阿鲤。” 宋鲤被唤醒,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而后余光一瞥。 站在苏九重与师云琢后面的凤襄适时挑了一下眉峰。 两人的目光越过中间的一群活人,在半空中狠狠的碰撞。 这小洞天里明明风和日丽,秦云盏却狠狠的打了个寒战。 下一秒,宋鲤拔出了腰间的小铜锤,朝着凤襄狠狠的砸了过来。 这小铜锤看着精巧,实则非同小可,它于半空中骤然变大数倍,足有一人多高,如劈山斧般重重落下! 众人纷纷退避三舍!凤襄也不是吃素的,他侧身闪躲,一扇挥过,折转疾下,生生改变了那铜锤的走势,劲风割面,铜锤落在他足尖前方毫厘之处,将地面砸的四分五裂! “好样的,宋鲤。”他怒极反笑,扭头道:“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两个是不死不休的对家呢!” “我们本来就是!”宋鲤厉声道:“凤襄,你就是个淫贼!负心汉!懦夫!你有本事就一辈子都躲着!永远不要现身!” 凤襄已经不想生气了,他摆手嗤笑道:“行啊行啊,你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对我这般指摘唾骂,就当我两年前瞎了眼,救了一个恩将仇报没脑子的白眼儿狼!” “你救谁了?你说谁是白眼儿狼!”宋鲤几步冲上前来,一把攥住了凤襄的衣襟,咬牙切齿,她生的娇小,气势却不弱,臂弯上有属于铸造师独有的肌肉纹理,“两年前在澜沧江畔,你玩弄我的感情不说,趁我不备与我同床共枕,叫我受孕!后又人间蒸发!我四处寻你!在澜沧江边淋了半月的冷雨,没过多久孩子就......就......”她说着说着,终究是到了悲伤处,再难自已,半个字都说不下去了,眼眶猩红,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场上一片死寂。 旁边儿的三个剑修大抵都没见识过这等男女纠纷的场面,一个个呆若木鸡,秦云盏更是被震的连扯他师兄的袖子也忘了。 祁红药的脸色铁青,呼吸急促到随时打算冲上前去与凤襄理论。却听凤襄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中有三分如释重负,七分哭笑不得,情绪复杂至极。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他反握住宋鲤的手腕,认真道:“宋鲤,你若指的是澜沧江畔那一遭,那我可以非常负责的告诉你,你没有怀孕,我们两个是清白的。” “姓凤的,你这算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祁红药忍无可忍,冷笑出声,“阿鲤的信期停了三月有余,脉象亦是经由霜行峰数位医修诊治,确确实实是怀孕的脉象,这还能有假?” “当然不能有假!”凤襄斩钉截铁道:“因为那是我让她这么表现出来的。” 祁红药:“你——!” 凤襄连忙道:“打住!不是你想的那样!” 祁红药勃然道:“那是哪样!” 凤襄恼道:“老子是丹修,自然是丹丸的作用!!那日我若不让她表现出受孕之相,她根本走不出那个小镇!” 他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众人显然都没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展开,面面相觑,就连宋鲤也短暂的停止了悲愤指责,幽声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凤襄垂眸盯着她红肿泪湿的双眼,骤然间觉得秦云盏那番针对“误会”的言论十分有理,油然而生几分懊悔,遂一字一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几天我们在澜沧江畔,遇到了一群人!” 第45章 宋鲤对于那一天的记忆始终深刻,犹如发生在昨夕一般。 那时,她前往澜沧江畔寻求一种稀有的铸造矿石,考据期间,在澜沧江以北的一个小镇住了近三月。 休渔期一过,澜沧江畔的小镇就会涌来许多吃江鲜的人,中原人有,跨江而来的南疆人亦有,鱼龙混杂,大大小小的客栈会住满了人,热闹非凡。 巧就是这么巧,她与那个俊美的红衣男人住进了同一处客栈。摇扇的红衣公子一路过来吸引了许多姑娘的目光,她宋鲤也不例外,只是中原女子大多含蓄,她只敢以余光瞧上几眼,不敢专注,更不敢上前去搭话,怕惹出闲话来。 天公不作美,前后几天赶上连绵雨季,宋鲤住的顶楼天字号莫名的顶层漏雨,地板上也积了水洼,她随身携带的行李全都潮透,江边寒夜湿冷,偏偏别的客栈又人满为患,她冻得无处可去,就在这时,住在楼下人字间的凤襄上来叩响了她的房门。 她开门时,门口站着的已经不是白天那个俊美倜傥的公子哥儿,而是一个明眸皓齿前凸后翘的红衣美女,宋鲤呆了呆,最终依靠那七八分像的精致五官认出了人来。 “去我屋住吧,你这房间已经住不了人了。”凤襄开口,嗓音还是那把清亮朗润的男嗓,让宋鲤生出一种模糊的悸动。 “你究竟——是男是女?”她问。 “可男可女,时男时女。”凤襄微微一笑道:“我心知中原女人注重名节,男女授受不亲,可如今我是女人,你还怕什么与我同进同出呢?” 宋鲤怔了怔,心口当即涌上阵阵暖流。 她生平鲜少遇见这般细腻体贴的男子,竟肯为了帮她这般大费周章,她若再推辞倒显得过于不近人情,遂道了声谢,去搬运行李。 宋鲤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进了凤襄的屋子才发现,这屋子收拾的极整洁,半点没有许多男人的凌乱腌臜,她将东西放下,正欲打个地铺,却被凤襄拦了,对方指了指卧榻道:“你睡床,我去睡房梁。” “这怎么好意思——”宋鲤吃惊道。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左不过你也不会在这里常驻。”凤襄似笑非笑。 宋鲤又是一怔。 这话在她心底复又掀起一丝涟漪,甘中带涩。 一个男人为萍水相逢的女子做到这般无微不至的地步,叫人不多想很难,可凤襄的这句话却又将她的幻念冷不丁掐灭,仿佛在告诉她,她只是一个过客的身份,而凤襄也确确实实只是在“乐于助人”。 宋鲤不是闺中多思的小儿女,反复告诫自己不该多想,反正等雨停了,她也要回中原去,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就当是做了个旖旎的梦,大抵这辈子也不会再邂逅凤襄。 她怀揣着丝丝缕缕难以消磨的妄念躺上床去,不知不觉就因风寒而发起了高烧,烧到神智昏聩,恍惚间,似有人压下她身边床榻,欺身贴靠过来。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 “我知道那晚上突然靠过来的人是你!”宋鲤冷冷道:“你身上带的那把扇子是乌木象牙所制,我的桐花小锤对不同的材料都有感知,乌木留霜,象牙磨砺,我醒来后看到锤面上的刮擦花纹就知道定然是你靠过来了!” “你没事在床上放把锤子做什么?”凤襄惊道。 “自然是为了防有心之人趁我不备,言行不一。”宋鲤道:“你说好睡房梁,却趁我熟睡上我的床,是什么意思?你总不至于告诉我说是我高热寒战,你必须要抱着我取暖吧!” “这倒没有。”凤襄说:“没上床之前,我还真没注意到你发烧了。” 宋鲤:“......” “实话告诉你吧。”凤襄说:“上你床的初衷,是为了搜你的身。” 宋鲤豁然一惊,“什么?!” “我收容你是出于好心。”凤襄说:“但是你进我屋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我就发现我的仇家追到客栈里来了。” “你的仇家?!”在场吃瓜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冲口而出。 “没错。”凤襄说:“我当时心想怎么那么巧,你的屋子恰好住在我的正上方,而谁的屋子都没有漏水,偏偏你的漏了,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儿的,故意以身为饵来寻我踪迹,而且你进我屋后有一阵子一直在偷偷摸摸的写些书信,我不得不留个心眼。”顿了顿他道:“不过后来我没在你身上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反而发现你风寒深重,重到下不了床的地步。” “所以你就给她吃你的那些毒丸子?”祁红药冷冷道:“你自己制的那些个阴毒玩意儿是做什么用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凤襄伸了一根手指轻轻摇晃,转眸看向宋鲤道:“所以你当真没有在镇上看见过一群人,他们梳着铜钱样的发髻,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把一人多高的挂满了宝珠的大伞。” 宋鲤本在与他吹胡子瞪眼,闻言稍一扬眉。 “看来你有印象。”凤襄说。 “那段时间,访惠镇上什么人都有,穿着打扮各异,我看见了,却没放在心上。”宋鲤说。 “是。”凤襄说:“那你一觉睡醒起来,没有发现访惠镇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自然是有。”宋鲤说:“我发现镇上的人少了许多,准确的说,是女子少了许多。”她捏住下巴沉吟道:“街上多有都是携儿带女身怀六甲的女人......” “那是因为前天晚上,有许多女人被抓了。”凤襄说:“那群梳着铜钱髻的家伙,在挨家挨户的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 “我不知道,那时我看见他们抓了很多年轻女子,这些女子若是独身也便罢了,毫无还手之力,有些会有家眷随行,遇到这种情况,这些铜钱髻会有两种处理方式,若他们的家眷同意放人不再纠缠,他们会给女子的家眷一笔钱,然后带人走,若家眷不同意......就是血溅当场。” 宋鲤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此恩威并施,对付寻常人绰绰有余,着实是手段高明啊。”秦云盏听得略有些毛骨悚然。 “是。”凤襄说。 “绑架女子,此等恶行,你在现场竟不知道出手阻拦么?”祁红药皱眉道。 凤襄坦言,“我想,但我打不过。” 祁红药被他说的一时语塞。 “他们带的那把挂满了宝珠的大伞运作起来以后,我发现我完全无法动用修为灵力。”凤襄说:“不止是我,宋鲤,你也算是有修行傍身的人,寻常伤病要叫你五感尽失昏昏沉睡怕是不容易,但那天的后半夜,你是不是人事不省?” 宋鲤道:“是......我以为是你给我下了药!” 凤襄摇头道:“我哪有那本事。”他紧皱眉头:“宋鲤孤身一人又风寒在体,若被他们抓住,怕是难逃一劫,我虽在场,但被那伞压制,跟废人无甚两样,我一不能忍受以钱换人,二不能无谓送死,故而窥伺了那群人半路,发现他们居然不动有孕之人,实在是奇怪。” “所以你以丹药之能让宋鲤姑娘假孕?”秦云盏道。 “对,很巧我身上有这么一颗生胎丸。”凤襄说:“只好出此下策,这颗丸子服下后会让女子信期暂停,有早孕怀象,最多三月药效便会排出体外,与常人无异,不会造成任何的损伤。” “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丹药?”苏九重的关注点果然与众不同。 “不瞒你说,这是我炼制火狐丸失败的附属品,算是边角料吧,仅此一颗,纯属计划之外。”凤襄望向祁红药说:“你若不信,我可以把丹丸的配方告诉你,你让他们霜行峰去复刻,这丹丸仅仅是营造生胎之象,对男子也是一样的,你可以的抓个男人试试,便知我所说是真是假。” “我有毛病啊帮你复刻这种邪门儿的丹药!”祁红药骂道:“药效三月......那时阿鲤在铸剑时滑了一跤,回去便发现胎像无了,她还当是自己不慎落了胎!你对她下这种丹药,至少该与她说上一声不是吗!不然哪个女子受得了!” 凤襄默了片刻,“说来惭愧,当时下完药,我就被那群铜钱髻当女人给抓了,中途逃出来废了好大的劲,结果没跑两步......又被仇家给找上了。” “你这也太倒霉了吧!”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后来忙着奔命,的确是没顾上,过了些日子我途径招摇山,听闻了宋鲤成为剑阁阁主亲传弟子的消息,便知她安然无恙,那我便无后顾之忧了。”凤襄说:“我当你们招摇山上大能荟聚,不会让宋鲤产生这样的误会,怀孕什么的,至少得发生点儿什么吧!这不是常识吗!” “这算哪门子的常识啊!我又没经历过!我怎么能知道!”宋鲤骂道:“红姐也没经历过啊!” “让人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就怀孕,我也不能这么废吧......”凤襄嘀嘀咕咕,而后被师云琢迎面砸了块石头过去,“少开黄腔!” “那我在你袖中塞的那张薛涛笺,你难道也没看见吗!”宋鲤平息了一下情绪,但一念及当时自己对凤襄生出的那几分不该有的寄托情思,她就咬牙切齿道:“上面有我的生辰八字,还有我约你相见的时间与地点,我趁你上我床榻时,悄悄塞进你袖子里了!” 凤襄呆了两秒,扭头去看师云琢。 “薛涛笺是个什么东西?” “一种小幅诗笺,传情达意用的。”师云琢抬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一般是红色。” “啊?红色的小纸?”凤襄说:“我当时胭脂片儿呢!心想颜色这么淡,质量一定不好,当时裹在那件女装里头,逃跑的时候肯定一块儿扔了。” 宋鲤:“!” 师云琢在旁轻轻吸气:“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对南蛮子的文化素养有太高的要求。” 秦云盏看着凤襄那张风华绝代的帅脸,更是感慨万分,“而且不要以貌取人。” 宋鲤气的连脏话也骂出来:“......我你大爷的!!!那可是薛涛笺!!是薛涛笺啊!!多么风雅的东西!!” “风雅的东西你趁我上榻时往我袖子里塞?拜托啊小姐,好好的信纸为什么要弄成红色啊?你若是张白色宣纸放在那儿,我定会好好看上一眼!”凤襄还振振有词,“哇!宋鲤你也是有点东西在身上,发高烧还能精准的往我袖子里塞东西?” “那人家是女孩子,难道还当着你的面儿主动问你邀约吗!我不要面子的吗!”宋鲤气的俏脸通红,说着说着又悲从中来,“我后来在澜沧江边上等了你三天!那三天天天暴雨倾盆——” “你想也知道暴雨倾盆的天气我是不会出去的啊!正常人谁出去啊!”凤襄脑瓜子嗡嗡的:“哦!所以你就记上仇了,到处造我的谣!” “我可没有到处造你的谣!”宋鲤擦了一把眼睛,她这会儿已经没什么想哭的欲望了,只想辱骂凤襄:“天地良心,我后来觉得你这个人实有古怪,从澜沧江回招摇山,一路上打听你的消息,谁晓得,从云南幕府到佘山灵宫再到江南烟雨巷,处处都是你的风流韵事!我越听心里就越凉,拔凉拔凉的......我心想难道那些消失的女人,都是被你这个淫/贼给抓走了?!” 凤襄:“我???我???” “我的老天爷啊......”苏九重在一旁已经听麻了,用力抹了一把脸,“这两个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凑不齐一张嘴啊。” 第46章 凤襄与宋鲤这两个家伙显然是压抑憋屈的久了,此刻双双打开了宣泄口,火山喷发似的,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言辞紧密相连,根本就叫人插不上话。 旁边儿的四个人则端坐着,在这激烈热忱的氛围下,都是一幅吃瓜吃到快噎住的表情。 凤襄大概这辈子都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的话,活活给自己说累了,把他的乌木象牙扇往桌上一拍,翻目道:“看吧,我早说过这些事情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平白浪费口舌!” 秦云盏眼看着他又要开摆,不禁辩驳道:“哪有,凤襄哥,我倒觉得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你这些内心独白和行事动机平时说得太少了,才积沙成塔,积水成河。” “是啊。”苏九重老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道:“你今天不说这些,光看阿鲤姑娘这遭遇,我对着你都手痒你知道不?恨不能替天行道揍你一顿!若非你的名声那么臭,宋鲤姑娘也不至于听了外人的谣传对你生出这般大的误解啊!!啧啧啧,所以什么叫人言可畏啊......” “当真是误解么?你们两个可别急着下定论。”祁红药冷冽挑眉,仍旧存着一份警醒,轻轻嗤笑道:“莫忘了有句俗话,叫做无风不起浪。”她横目望向凤襄道,“你若当真行得正坐得端,磊落清明,那倒是说说看,云南幕府、佘山灵宫、江南烟雨巷,都是些什么鬼?” “你没去过对吧,你只是路过?”秦云盏用手肘重重的顶了一下凤襄。 凤襄垂眼,斟酌了片刻,坦然挺胸,言语中竟流露出几分诡异的自豪:“不,我都去过。” 秦云盏:“????” 宋鲤:“?!” 祁红药眯眼,遂冷笑了一声,“行啊,凭你承认了,勉强还能算是个男人吧!” “但我去并非是与她们谈情说爱,更没有什么苟且之事。”凤襄矢口否认。 “那你去做什么?”祁红药挖苦道:“抄近路,走错门儿了?” 凤襄的神色微有犹豫,其中竟还有丝丝缕缕的难以启齿,“我其实......是去找人的。” “找人?!” 显然,这个答案又叫诸位听众大开眼界。 祁红药的眉头蹙的更深了。 “你去不同的女子内阁找人?”她言辞犀利,饱含讥讽,“你这找的是什么人啊?梦中情人么?” 她说出这四个字,叫凤襄的眸光急剧的扑闪了一瞬。 红衣男人恣睢轻狂惯了,看人的眼神总是懒懒的,带着疏离与不屑,却在一刻,瞳孔深处凝聚了一份非比寻常的光与彩,将他浓密的眼睫沾染,汇聚成了厚重迷迭的情愫,又啸入不见底的暗渊。 他是鲜少表现的如此郑重坚定,反倒让祁红药略感意外。 那一刻祁红药都差点儿以为,自己真的猜中了些什么。 凤襄轻扯唇瓣,歪头道:“随你信不信,我就是去找人的,那个人去过云南幕府,去过佘山灵宫,也去过江南大大小小的烟雨巷子,我追寻他的踪迹,见他见过的人,自是一步不落,有什么问题吗?” 这话倒是稀罕的紧,宋鲤与祁红药面面相觑,皆是迷惑不解。 一旁的秦云盏则照着师云琢耳畔小声逼逼,“什么样的人会连着去这些地方啊?” “云南幕府的将军千金是当地出了名的美人,佘山灵宫的冉淑圣女有波斯血统,金发碧眼,亦是艳名卓绝,至于江南的乐坊花坊就更不用提了,旖旎温柔乡聚集处。”师云琢说。 “他找的这人尽挑有美女的地方去,那十之八九也是个淫/贼啊!”秦云盏道。 师云琢不语,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凤襄。 与凤襄开诚布公的说了这么多,宋鲤先前的怨怼之情已经消了大半,倒不至于一味的指责凤襄如何,只古怪道:“冒昧的问一句,凤襄,你找的这个人是谁?” 凤襄竟摇了摇头。 “不好说。” “叫什么名字?” “不清楚。” “是男是女呢?” “说实话,这我也不知道。”凤襄发出了一声自嘲似的笑。 “连是男是女你都不知道?”宋鲤略略错愕:“那你要如何找?” 凤襄的目光低垂,眼底有温和的光芒掠过,若孤鸿翩跹。 他轻声道:“我自有我的线索,这一段属我私事,我可以选择不讲。” “那你若只是寻人,又怎会与那些女子生出这许多的红尘纠葛?”祁红药追问道。 “祁掌教,没怎么走过江湖吧?”凤襄侃侃而谈,“到底是打听消息,太不走心的话,谁又会与我交心,告诉我真话实话呢?其实我都是抱着交朋友的心态去的,我陪她们把酒言欢,赏花弄月,打牌玩骰,很热情很有诚意的。” “这点我承认,凤襄哥确实很擅长交朋友,十分懂得投人所好。”秦云盏说:“我一个男的被他下毒都甘之如饴,对他好感至斯,就更别提女人了,他就是男女通吃的那种类型。” “但当你发现对方给不出你想要的讯息时,你会及时止损,停止与对方打交道,干脆利落的斩断尘缘,然后逃之夭夭。”师云琢说:“这点我说的对也不对?” 凤襄眯了眯眼,莞尔道:“知我者,云琢也,我要走的地方太多,尘缘厚重会拖慢我的脚步。” “故而她们为你伤心,虽然并非是那种意义上的被骗身骗心,实质上......也的确是被你利用了情感。”师云琢沉静道:“你走之后,她们的怨怼之情一传十十传百,蔚然成风,就形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小凤凰啊小凤凰,造孽啊你!”苏九重直拍大腿,“你可知中原人最是讲究礼教,也注重‘名誉’二字,你这么作,不啻于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我年少时在苗疆长大,受到的文化熏陶与你们中原当真不同,苗疆人奔放,讲究及时行乐,欢喜就在一块儿,有事就各奔天涯,我承认,刚来中原时是很不习惯。”凤襄耸了耸肩。 “你屡进女子内闺,孤男寡女共处,风花雪月却不越雷池?”祁红药淡然道:“凤襄,你当真是柳下惠在世吗?我很难相信。” “那我只能恨一恨为何男子没有守宫砂了。”凤襄听得直捋袖子,“不然我非得给你们自证一下。”顿了顿他道:“不过我现在彻底知晓中原女子唐突不得,宋鲤,我向你道歉。” 他这话不带任何偏激的情绪,沉稳,平静,且发自本心。 宋鲤张了张嘴。 这一刻,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像是装满了情绪的容器猛然间被倒扣过来,诸般滋味没上心头,让她的鼻子发酸,心口发热。 “你做什么要与我道歉。”她轻声嘟囔着,指尖无措的摩挲着那桐花小锤,“分明是你在访惠镇救了我一命,我该与你道谢才是。” “哟嚯,难得难得。”凤襄道:“怎么不骂我在访惠镇见死不救当逃兵了?” “你没有那个义务。”宋鲤撇撇嘴说:“毕竟你也不是什么胸怀大义的神仙英雄,不能对你有那么高的要求。” 凤襄笑出了声。 “知道就好,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他道。 “只是现在想来,我身为仙门弟子,竟然对访惠镇的灾劫一无所知,更未曾对那些人施以援手,实在是有愧于天地。”宋鲤合了合眼眸,“若时光能倒流,一切能重来就好了。” “行了,你一个小丫头,孤身在外,就算回到当时,又能改变什么?”凤襄说:“往事不可追,就莫要伤怀了。” “凤襄,姑且认你所说的这些都是事实。”祁红药说:“可我还有一个疑问。” “你问。”凤襄道。 “你为何会在访惠镇盯上阿鲤呢?镇子上有那么多的女人,来自五湖四海,环肥燕瘦,你偏偏就要对她仗义出手。”祁红药的眸光澄澈明锐,像是初生的朝阳,有融化一切晦暗阴霾的力量,“你可不要告诉我说你对阿鲤一见钟情,这样的话旁人说来我信,你凤襄,多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啊,说这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凤襄怔了怔,饶有兴致的笑开了。 他看祁红药的眼神中除却诧然以外,更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祁掌教不愧是祁掌教,慧眼如炬。”他慢条斯理道:“我帮宋鲤,确有特殊的理由。” “为什么?”宋鲤失声道。 凤襄又来了那句话,“说出来怕你们不会信啊!” “你特么倒是说啊!”秦云盏与苏九重异口同声的喝道。 凤襄被逼无奈,以扇骨挠了挠鼻尖。 “我先前......做过一个梦。”他迟疑道:“梦里,我做了许多对不起宋鲤的事,不仅自己不得善终,还拖累了旁人......”说到这里,他轻轻的吸气,笑的微有苦涩,“很荒诞对吧?” 周遭一片寂静,无人应他的话语,大家都或多或少的陷入了冥思念想,直到过了许久的功夫,宋鲤才按捺不住。 她启唇轻声发问,问出了她心底毫无缘由跃然而出的问题, “你说的这个旁人......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吗?” 第47章 “你说的这个旁人......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吗?” 这句问话实际上并无太多的源头可循,纯是宋鲤的一时冲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般联想,大概是第六感所致。 凤襄抬眸回望,狭长的眼尾因为过分诧异而舒张,几乎变成了杏子的形状,最终他没有说什么,这便是默认了的意思了。 宋鲤心口的热度褪去,她觉得现下的自己就像是平日里烧的赤红的铁,须臾间被浸入寒泉水,短暂的爆沸过后,只剩下袅袅的灰烬焦尘。 凤襄坦白的这一切固然能自圆其说,但真的追根究底起来,也只是一些一面之词,缺乏依据......于外人而言,当真有说服力吗?够分量吗? 秦云盏只觉得场上清寂的可怕,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复杂,看不出是悲是喜。他惯是受不了这种鸦雀无声,便试着主动打破僵局。 “我觉得凤襄哥解释的东西......固然有那么一丝离谱,但已经算是挺详尽的了。”他小心翼翼道:“红姐,你觉得呢?” 祁红药的性子嫉恶如仇,最难攻克说服,所以他想也没想就直接问了祁红药。 祁红药沉吟不语,细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她的喜丧刻,末了斜过目光,“梦境之事过于天马行空,你们信吗?”她属意盯着师云琢,这个箫下隐居中仅有的脚落实地的靠谱的人,“师云琢,你信吗?” 凤襄旋首回望。 师云琢这个人的行事作风如何,他心里很是清楚,是个严苛遵循“就事论事”的人。师云琢固然会因为交情偏帮袒护一方,但鲜少会说谎话,别扭的很。祁红药就是拿捏住了他的特征,所以才问他。 凤襄在心里苦笑。 他的这番心境,不说旁人,他自己都觉得是天方夜谭,以至于他为此精神内耗了很久,很长一段时间夜不能寐。 梦里,一切都真实的可怕,仿佛是切身经历,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 他确实做过许多算不上人的事情,玩弄感情,作践他人,他只能从这些事情当中获得几分凌驾于俗世的快慰,看着那些人傻子一样寻他,又因为寻他不得而痛苦悲伤,陷入惆怅与自疑,就好像能够帮他分担些许人生中沉疴烂痂般的苦楚。 梦里,宋鲤对他是好的,一往情深,毫无保留,他拍拍屁股走人时,能分辨出宋鲤脸上的痛楚比他所辜负过的其他的那些女子都要沉重剧烈千百倍。 他好像有点儿动容,也仅仅是有一点儿。 后来宋鲤回剑阁之后的事他就再也没有过问,他生的俊美无俦,又擅交际,走到哪里都不缺人追捧爱慕,他飘飘然又在五湖四海浪荡了不知几许,在云南边境被柳乘风带人盯上了,宣称要为宋鲤报负心之仇。 梦境中的柳乘风与他一样是元婴境界,带着一伙,有符意围困,有丹意轰炸,有剑意劈斩,凶狠毒辣,招招都要治他于死地,他靠丰沛的江湖经验拖延拉扯了一阵,最终还是不敌,被柳乘风打成重伤。至此柳乘风竟还不肯罢休,穷追不舍,一派非要治他于死地的模样不可,他不肯就死,就在洱海之滨跌跌撞撞,负伤勉力前行,最终在段氏幕僚居所外为人搭救。 那人朝着柳乘风一行人挥剑,苍色的剑光带着微微靛青,让他想到了玉龙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白雪,清冷绝艳之余,裹挟着几分不可亵渎的神性,须臾间丹符缭乱,剑光对撞,他竟将柳乘风一行人轻易击退。 凤襄死里逃生。 他心如擂鼓,精疲力尽,半睁着眼眸去看那个人,却发现那个人带着厚重的斗笠帷幕,脸与身体被遮的严严实实。 他仅能从对方紧裹身躯的劲装短衫上看出那纤韧修长的曲线轮廓。 “你是谁?”他哑声问,目光死死的凝在对方的身上,指望看出更多的线索来,“为什么救我?” 对方几乎没有给他多少看正面的机会便轻飘飘转身。 “这种时候正常人该说的,难道不是一个‘谢’字吗?” 他的嗓音喑哑,听不出男女,梦境中的凤襄自带反骨,也不知感恩,只觉得对方故弄玄虚,似是在戏弄自己,平日里分明只有自己戏弄旁人的份。 他歇了一口气,竟蓄力扑上去,狠狠的掀开了对方头上的帷幕。 对方愕然旋身,凤襄本以为能看到对方的真面目,却发现帷幕之下,对方的脸上竟然还有遮掩。 那是一张不甚贴合的皮面具,诡异森然。 对方的第一反应不是发怒,而是惊恐慌张,他近乎失态的扑上前来一把夺过了凤襄手中的帷幕,背过身去手忙脚乱的戴上。 凤襄呆了呆,也傻了,只见对方的身体佝偻如弓,其卑微怯懦之相与先前挥剑御敌时的潇洒自如迥然相异,突兀到有些让人心疼。 随后,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脑海里只剩下方才的惊鸿一瞥,他只觉得对方的一双瞳眸极圆极亮。 应是个美人才对,可惜—— 对方犹如见不得光般,不停的浑身颤抖,凤襄于心不忍,没等他发作便主动开口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你难堪的。” “你生的这般好看......又为何总要做那些让人不喜的事?”对方低声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凤襄忽而生怒,咬着牙起身冷笑道:“你不过救我一手,真当就有资格来评判我了么?” “我没有在评判你,只是好奇,毕竟......那是我从未体会过的世界。”对方轻声说着,呢喃如叹。 样貌好的人注定要比样貌平庸的人获得更多世人的关注与优待,所以类似的酸话,凤襄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他哼笑了一声,只觉无趣至极。 “那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他说:“有缘再见了。” 他顺嘴一说,本不觉会与对方再相见,却不料东至佘山、他又遭遇了柳乘风追堵,这次,他中了柳乘风的陷阱,被刻意划花了脸。 凤襄恃美行凶半生,自此便由云上宫坠入泥渊潭,柳乘风此举杀人诛心,他崩溃了,在那一刻甚至觉得不若死了罢了,更何况又有谁会来救他呢? 那个人却又出现了。 这一次,凤襄看清了他的佩剑,银色的剑刃,细长,上面有一些通透的青色镂纹,又一次拦住了柳乘风的袭击。 他来的无影,带着凤襄藏躲亦快无踪,似是生怕被柳乘风发现存在一般。 “你做什么帮我?”凤襄透过脸上厚厚的血污死死盯着对方,挤出一个又一个的字眼,像是要将心底的狂怒绝望宣泄出来,将对方千刀万剐,“何必又帮我!” “你想死?”对方用力撑扶着他,凤襄这才发觉,那看起来纤细清瘦的骨架实则很硬。 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随着他表情的抽动剧痛难忍。 “生不如死。”他颤声道。 “那你好好想想。”对方将他安置在佘山脚下的一处驿站,淡然道:“我此番要去佘山宫拜访圣女,两日后会再来,届时你若是下定了决心,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说完,他只影离去,一个多余的字也未与凤襄多言。 那两日,凤襄滴水未进,将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苦思静默几十个时辰,那些偏执的想法和意念被死死的挤压在极端困境里,竟突兀的在一瞬间化作流云尘埃。 两日后,那苍色之剑的剑主如约而至。 “考虑的如何?”他将剑拍在案上,平静道。 “我不想死了。”凤襄从床榻之上翻起,坦然回答。 他如今面容丑陋,修为打折,早不是那叫人见之心喜的郎君了。隔着厚厚的帷幕,对方却似是笑了一下。 “那甚好。”他说:“你回苗疆去吧,那里是柳乘风鞭长莫及之处,来日若有机会,再弥补你从前犯下的过错。” 这次凤襄没有顶撞反驳。 他沉默许久,心底微动,抬眸道:“为什么两次救我?” 我都变成这副鬼样子了,哪里还值得你救? “我不为救你,是为救乘风。”对方言简意赅道:“你付出的代价够了,他心狠,我不愿看他徒增杀孽。” 他的平静无悲无喜,却藏有奇妙的慈悲怜悯,像是一种神性,凤襄怔了怔,一颗心急剧下沉,甚至有短暂的心悸。 “你原来是为了柳乘风。”他苦笑道。 “我还有别处要去,就不逗留了。”对方起身,这次竟由他开口,“莫要透露我行踪,有缘再见。” ...... 再见是在江南。 江南的那些烟雨巷子曾是凤襄的第二个家,他留有不少钱财物件在当铺,如今打算回南疆终老,意欲一一赎回,却不曾想,又遇见了柳乘风。 这一次,凤襄觉得自己是命数到头了,毕竟他连还手的机会也无。 他想一切尚未重新开始,就大抵要葬身在这陌生又热闹的中原地带了,真真是辜负—— 辜负了什么呢?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道始终挺拔却异常瘦削的身形。 他连那人姓甚名谁,是男是女,究竟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呢。 就在他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那苍色染碧的剑光又一次出现了。 这次的情形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惊险。 凤襄无力还手,柳乘风乘胜追击,剑的主人出手不再轻松,他被迫现了身形,与柳乘风对上。 帷幕掀起,他听见柳乘风暴怒道:“怎么是你——” “走!别回头!”那人对凤襄抛下几字,斩钉截铁。 他的嗓音本就嘶哑,力竭时更加破碎,像是风中惨败的枯叶,剐着凤襄的耳膜,在耳畔回荡不止。 凤襄不欲成为那人的拖累,更不欲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故而头也不回的奔跑。 他一边逃一边一厢情愿的对自己说,那人定与柳乘风认识,或许还与柳乘风同出一门,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两月后,他终于来到了澜沧江畔,登上了南渡的货船,这两月他破天荒的没有遭受过一次围剿,而他也确确实实变得比从前更加稳重,更加谨慎。 船至江中,天空中忽有团云汇聚如龙,朝着一处疾涌,致天地变色。 船中人纷纷出舱翘首以望,啧啧称奇。 “这是什么?”他以纱巾遮面,询问船夫。 “哦,这个景象我曾见过,我父辈同我说是渡劫成功之兆。”船夫道:“东有仙山招摇,这怕是有修仙者飞升啦!” “飞升......?”凤襄喃喃自语,不知为何,他手脚冰凉,经络中更是寒意刺骨。 他忽而有种奇怪的预感,他与那人,此生不复相见了。 第48章 这个梦横跨了数月之久,宛如人的一生。 一朝黄粱梦醒,凤襄发现自己正栖于某江南乐坊的偏暖阁内,屏风红帐间熏香缭绕,窗外隐有丝竹声绵延袅袅,一切都是那么的旖旎祥和。 他却出了一身的冷汗,湿透里衣。 脑子里一团乱麻浆糊,那种极致的悲怆凄凉之感菟丝子一般爬遍全身,他跌跌撞撞的翻下床去,撞翻了桌上的铜镜。 桌椅摔落碰磕,正中他的腿脚,“叮咣”作响,他仿佛不知疼痛,却被这一系列的噪声激的一个机灵,像是被一击重锤打醒。 凤襄低了一下头,看见了镜中的男人的脸。 完好无损,英姿勃发,且......稍稍显得青稚。 他僵硬的转了转眼睛,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出,入目是画舫笙歌,华灯串叠,一只硕大的九龙衔珠的画舫从湖中央缓缓驶过,那光辉将湖底的悬月都比下去了。 这个画面凤襄尤其印象深刻。 那是他由苗疆来中原第一次逛江南的烟柳花巷,第一次看见的富饶华贵之景。 所以,他这是做了一个延伸至未来的梦?! 此时梦醒,他站在一切的原点,眼下他应该还没在中原四处留情沾花惹草,也还没有遇见宋鲤...... 他无事一身轻,天高任鸟飞,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包括......去找梦里的那个人! 那个对他三次出手搭救,却不曾露一面的人。 凤襄从未生出过如此迫切的情绪。 纵使他根本说不清为什么会觉得那个梦境与现实是相连的,也盘不出事情的前因后果,但他的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不要重蹈梦中覆辙,想要找到这个人! 那个人留给他的特征线索实在是少之又少,除了那把苍中带碧的长剑,没有名字,没有性别,没有样貌。 凤襄搜罗记忆良久,只想起了他们三次见面的地方。 一是云南段氏幕府,二是佘山灵宫,三便是这江南的烟花柳巷。 他虽不知那人为何会接二连三的出现在这些地方,但他记得梦中那人说在佘山灵宫是为了拜谒冉淑圣女。 那再其他几处,想必也不是为了玩乐,以那人稳重内敛的性格来看,多半还是为了拜谒什么人。 那他去一一打听就是。 这一打听就是数年,他非但半点没有寻得那人的消息,反又给自己惹了一身的流言蜚语,弄到今天这副尴尬局面。 回想一番,怎么一个“离谱”了得。 凤襄抓了抓头,觉得理智如师云琢大抵不会信。 不料师云琢却道:“梦,谁都会做。” 凤襄一怔。 “梦由心生,心困则梦魇,是个人都会有,况且修真之人悬浮于凡世,接天地灵气,就更为玄妙。”师云琢说:“难道祁掌教不曾做过一些似曾相识的梦吗?” “我做过我做过。”苏九重在一旁积极的举手道:“我有时候入定就会做梦,有些场景明明是第一次梦见,但就觉得好像来过一样!” 秦云盏跟着道:“对啊!还有一些人呢!明明是第一次梦见,又觉得好像是熟人!” “若这么说的话,其实我也有过。”宋鲤环顾四周,犹豫几分,紧跟着小声道。 祁红药睨了她一眼,略有无奈。 “那——你是决定信凤襄的话,原谅他咯?” 周围数道目光追上宋鲤,饱含期待,宋鲤抿了抿唇角,抬眸看向凤襄。 “我有些话要单独问你。” 凤襄耸肩:“可以。” 秦云盏很识相,一左一右的拉起他的师尊和师兄,“哎呀这个符之镜的景色真好看啊,我们去别处逛逛!你们两个先聊哈!” 祁红药:“阿鲤,你......”她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对秦云盏道:“等等我,这符之镜我熟,我给你们带路参观。” 几人很快就于桃林深处没了影子,留下宋鲤和凤襄两人面对着面。 凤襄吐完了大半肚子的话,此时如释重负,他岿然不动,半点没有要走向的意图,最终还是宋鲤主动迈步靠近。 她很不想去面对这个事实,很想骗自己,在凤襄那里自己或许是个有些特殊性的人。但实际并非如此,在访惠镇,凤襄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帖到位,那么精准,精准到多一分的亲昵也不曾给过她。 “其实我也听出来了。”她轻声道:“我在你的世界里,与那些路人甲乙丙丁并无两样,你救我是出于善意,也仅仅是出于善意,止于善意。” “对不起。”凤襄说。 “你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了。”宋鲤说:“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找的那个人,是你的心上人吗?” 凤襄眨了下眼。 宋鲤背着手轻笑道:“你就告诉我嘛,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让自己......不要孤枕难眠,胡思乱想,死了这条心。” “其实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心上人。”凤襄打开扇子,轻轻摇晃,有桃花飞舞,从他的扇面上轻擦而过,不留痕迹,“但你若问那人于我的重要性,我会告诉你,他比我的性命更加重要。” 宋鲤怔了怔。 她冷不丁笑出了声,深呼吸道:“真是的,你刚才还跟红姐说,你在访惠镇因为打不过怕死,所以逃之夭夭呢......我明白了。” 她转过身,双手笼成桶装,大声呼喊道:“行了你们回来吧!!!我跟姓凤的掰扯清楚啦!!!!” “刷刷刷”几下,人影窜成风,立时从桃林里现了身。 “真掰扯清楚啦!”秦云盏道。 “不再生气了?也不会为他哭了?”祁红药道。 “不会了不会了。”宋鲤挥手道:“我现在想通了一件事,就是经历过这家伙,我此生绝对不会再随随便便被男人骗了!” 祁红药一愣,睨了眼凤襄,“这倒是,再找个比他还坏的男人,应该很难了吧。” 凤襄:“???怎么说话呢你们!!” 这话倒是让秦云盏快活的很,他想,那柳乘风这辈子是没机会去糟蹋宋鲤了,凤襄这辈子也有保障了。 “唉!!阿鲤姑娘!!!既然如此——”苏九重看起来却是比谁都激动,“你是不是不会再迁怒于我们箫下隐居了!!” “我几时迁怒于你们了?”宋鲤环臂哼道。 “那剑阁行印的问题——” “错过行印派发的时间是你们自己的问题。”宋鲤意正言辞道:“剑阁有明确规定,给扶玉仙盟派发行印的时日就是那几日,过时不候,若人人都像你一样,因为疏忽错过,就来逼迫我违反规定,那我们剑阁岂不是一年到头,半点儿清净时候也无了吗?” 被她这番教训鞭挞,苏九重瞬间哑口无言,像个被戳破了的皮球般泄气下去。 “这可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他痛苦道:“盏儿!!为师对不住你!!!” “唉——打住!”宋鲤松手道:“我方才说的是......扶玉仙盟。” 苏九重:“啊?” 宋鲤道:“你们箫下隐居不是被扶玉仙盟除名了吗?那这规矩......也就不适用了。” 苏九重:“!!!” 宋鲤道:“昨日我们阁主不在,今日应该回来了,九重仙尊,我可以引你去见我们阁主一面,看看他愿否网开一面,再给你一个机会。” 苏九重狂喜道:“好啊!!这样甚好!!那我们几时去??” 宋鲤:“现在,你方便吗?” 苏九重直拍大腿道:“方便!!方便极了!!!” 祁红药摇头道:“行了,看来你们也不用待在我这符之镜里了,不如就各回各家。” “红姐。”凤襄忽而垂扇拱手,微微一笑道:“大恩不言谢。” 祁红药瞥他一眼,幽幽道:“红姐也是你叫的?” 凤襄:“......” 祁红药抬手指了指他背后,“我不稀罕你的谢,若你非要谢,便谢他吧。” 凤襄顺着他的动作回眸。 秦云盏正仰头冲着师云琢发笑。少年琼鼻薄唇,眼若寒星,白皙的额前眉间,那枚孔雀眼被碎发扫来扫去,碧莹莹发亮,叫凤襄无端念及——苍中一点翠,谁家好儿郎,神采飞扬,俊逸无双。 第49章 苏九重与宋鲤一并前往剑阁,师云琢、凤襄与秦云盏三人则与祁红药暂且道别,返回箫下隐居。 天际不知何时布上了一层阴沉沉的云雾,降得极低,仿佛随时会坠下来,里面偶尔还划几道闪,怪吓人的。 师云琢抬眸瞧了瞧,扭头对秦云盏道:“走回去吧。” “为什么不御剑?”秦云盏傻傻道:“御剑快啊。” “被雷劈的也快。”师云琢说。 秦云盏:“......” “哎哟喂,雨天山间漫步,不是挺风雅的吗?”凤襄笑眯眯的凑过来勾了秦云盏的脖子,“刚才祁红药给我塞了两把伞,正好派上用场。” “两把?”秦云盏扭头道。 “我一把,云琢一把。”凤襄有意逗他,“你嘛......肯定是被忘了!” 秦云盏:“......???” 他刚想说点啥反驳,就被师云琢扯着手臂拉到身畔,眼前一晃,师云琢已经将油纸伞撑开,架在了两人头顶,淡然道:“是师兄弟一把,外人一把。” 凤襄:“?” 凤襄:“......得,你说什么都对。” 闲谈间,雨说下就下了。 豆大的雨点砸落在伞面之上,连成珠串顺着伞缘滑落,这伞大抵被祁红药施过一些避水的符文,无论风朝哪个方向吹,雨水都进不了伞下,只会在伞的边缘形成透明的帘幕。 “哗啦啦”水声如曲奏乐鸣,打在树与花叶之上又是另一番“簌簌”清音,潮湿的水汽随风穿梭,凉爽袭人,确有几分风雅。 秦云盏与师云琢并肩而行,两个人的个头都不算娇小,站在同一处伞下不免显得拥挤了,秦云盏不得不跟他师兄靠近些,却又必须维持些必要的间隙,顾来顾去的,走路时便会时不时的摩肩接踵,磕磕绊绊。 末了他心生厌烦,索性一把挽住了师云琢的臂弯,整个人厚脸皮的贴着挂上去,他见师云琢没有反对,干脆又将脑袋抵在师云琢的肩膀上,垂眼看着脚下。 师云琢的素色衣袍随步伐一摇一曳,翘头方靴走的每一步都笔直,没有外八或是内八,端庄从容,他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脚步也逐渐的与师云琢同迈同落,变得无比默契。 师云琢斜过眼眸睨他,发现这家伙莫名其妙的就变得小鸟依人,眼睛盯着足尖,一幅不想好好走路的样子,忍不住道:“行走看路。” “我这不看着呢么?”秦云盏耍赖皮。 “我说看前面。”师云琢道。 “前面有你看着,我就不用看了。”秦云盏说:“反正你是不会让我掉沟里去的,对不对?” 师云琢:“。” 好像也没法反驳。 这种事无伤大雅,师云琢选择了沉默,秦云盏偷了好些懒,嘴巴便开始不闲着。 “方才一直没顾上问,师尊和阿鲤姑娘说的剑阁行印,是什么东西啊?” “你居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凤襄奇道:“我看你那般积极,还当你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呢!” “我......我那显然是为了你好吗!”秦云盏道。 “啊我好感动啊!”凤襄拖腔拉掉的说:“但也不用拿我当幌子来掩饰你的迟钝吧!” 秦云盏:“......” 凤襄:“这么看来你的确很像九重仙尊的亲弟子!” “剑阁行印是进入剑阁的通关文牒。”师云琢道:“剑阁弟子每年会搜罗锻造许多的法器神兵,贮藏在剑阁内,获得行印的人进入剑阁,可以任意挑选一件属于自己的趁手的法宝。剑阁不轻易向外人开启,却会每年向扶玉仙盟大开洞门一次。” “哦~~~所以算是给扶玉仙盟中弟子的福利,对吧?”秦云盏道。 “可以这么理解。”师云琢说。 “我们是剑修,那也就是说,师尊这么卖力,是为了给我弄到一把剑!”秦云盏隐隐激动起来。 “没错。”师云琢点头。 “哇!!”秦云盏欢呼道:“师尊万岁!!!” “瞧你这没出息的高兴样儿,给徒弟弄把剑是九重仙尊的分内之事吧!”凤襄无语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做人要知足常乐。”秦云盏说。 “是是是。”凤襄莞尔失笑,颇有感慨,“我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这么信赖我,能遇到你们,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顿了顿他道:“主要是我没想到,云琢会相信我。” “关于你做的那个梦。”师云琢道:“我说了,人人都会做梦,不足为奇。”他将雨伞往秦云盏那儿倾斜了几分,“不过我有些好奇,你说你追寻梦中之人自有线索,既无长相,又无姓名性别,线索能是什么呢?” “对啊,能是什么呢?”秦云盏道:“你说说看,没准儿我和师兄还能帮你找找呢。” 无外人在场,凤襄索性也就不遮掩了,“我见过他动手,他是个很厉害的剑修,随身携带一把苍色的长剑,剑刃上有碧青色的镂痕,舞起来时剑光也会沾染碧色。” “那剑有名字吗?”师云琢道。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兴趣浓厚,凤襄属意又思忖了一阵,摇头道:“没有,至少我不知道。” 师云琢轻轻“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 “我还好奇你在访惠镇遇到的那群铜钱髻的人。”秦云盏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抓女人呢?” “这个......我也许知道。”师云琢说。 “你知道?!” 秦云盏与凤襄双双一惊,异口同声道。 “我故国中曾流行过铜钱髻。”师云琢说。 “你是说......御熙国?!”秦云盏诧然道。 “嗯。”师云琢不置可否。 “可是御熙国不是......覆灭了吗?”秦云盏道:“他们说是被你亲手——” 他说了一半噎住,心下后悔,便将师云琢的臂弯抱的更紧了些,师云琢若有所感,垂眼瞥他,倒没露出什么别的异样。 “大抵是有余孽吧。”师云琢的口气轻描淡写,“只可惜两年前我不曾同行,不然便可再送他们一程!” 他说到最后,那股子令人胆寒的刀锋戾气却出来了,竟不假遮掩,凤襄缩了缩脖子,心知戳到师云琢的雷点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不能说不可说的话题,遂挥手道:“铜钱髻哪儿哪儿都有,也不见得就是,事情过去两年了,提了也不能弥补挽救,不提也罢。” - 苏九重与宋鲤重返剑阁。 经过几次社会的毒打,苏九重收敛了不羁散漫,变得谨慎稳重了许多,他在剑阁百兵巨刃阵以外静候着,等待宋鲤禀报过后的回音。 许久,宋鲤折返,她脸上充斥着无奈之色,道:“抱歉九重仙尊,阁主他......不欲与你见面。” “为什么?”苏九重道。 “他......”宋鲤迟疑道:“他腿脚不便。” “腿脚不便?”苏九重顿时有些不能忍:“我上一回见陆继北他还对我动手动脚的,追着我打了三里地,怎的今日就腿脚不便?找托词也找个靠谱点儿的吧!” 宋鲤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刚要说话,旁边一把巨型斧刃闪烁明光,竟有一人像倒映其上,清晰可见。 “白痴!我上回见你已经过了快十年了!”陆继北坐在轮椅上,隔着斧刃光可鉴人的面儿对着苏九重破口大骂,“阿鲤,你给他什么面子!我就是纯粹不欲见他这张老脸!” 苏九重愣了愣,反指着自己的鼻尖儿,“你说我老?你跟我差几岁啊陆继北!你难道不也是满头白发,满脸皱纹!” “九重仙尊!你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宋鲤见他又要随心所欲的跑题,在旁边儿拼命使眼色,“旧账能不能先不翻!” 苏九重这才回过神来,按捺住心底澎湃的情绪,认真道:“陆继北,你我好歹认识了这么多年,能否网开一面,给我徒儿一枚剑阁行印呢。” “你现在来要,三日前做什么去了?”陆继北嘲讽道。 “我......”苏九重咬了咬牙,“我此前脑子发昏,在犯浑。” “你犯浑就犯浑,苦果自尝,干别人什么事?”陆继北冷酷道。 “你——”苏九重张了张嘴,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怒气,沉声道:“好,是我的错,我道歉。” “苏九重,枉你当年叱咤风云,是神州大陆屈指可数的大乘境,我现在看着你这副废物的样子就来气!”他的道歉非但没有换得剑阁阁主的谅解,反而令对方破口大骂,“身为一个男人,意志薄弱至斯,经历风浪就自轻自贱自甘堕落,你糟践自己也就罢了,还让箫下隐居变成这样!我双腿如此尚且没有轻言放弃......真不知道当初芳亭看上了你什么!为何会选择你!” 苏九重的两颊猛地抽搐,瞳孔放大。 他的拳头缓缓捏紧,胸膛一起一伏,在竭力消化着那些尖锐的情绪。 “你骂得对,骂得好。”他哑声道:“我如今在想着要弥补了,陆继北,我真的需要这一枚剑阁行印,只要你肯给,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你可以尽情的骂我,我保证不还嘴,或者你觉得不够......你拿刀捅我,那锤砸我,拿剑刺我,都行,我也绝不还手!” 他的态度极尽卑微恭敬,连收缩眉头也不敢,就连一旁的宋鲤也微有动容。 “这些事我十年前可都对你做过啊!你忘了你当时无动于衷的模样了吗?你甚至把弟子都遣散了!”陆继北看着他的脸,眼角抽动了两下,冷然发叹,“苏九重啊苏九重,我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用这样的姿态在我跟前说话......真希望芳亭还在,看看你的这副德行。” 每提一次那个名字,苏九重都会用牙去咬干裂的唇角,咬到出血的地步。 陆继北嗤笑道:“你可怜,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阿鲤,送客!”说罢,他倏地调转轮椅行入院落深处。 苏九重猛地抬眸看那斧刃,斧刃面上映出陆继北决然离去的背影,眉峰紧锁。 “九重仙尊......”宋鲤显然没想到这俩人居然会是旧时情敌,事态发展更是全然在意料之外。 她张了张嘴想要安慰苏九重,却听苏九重低声道:“你们阁主的双腿是怎么回事?” “哦......是三年前。”提及此事,宋鲤的眼神黯淡,“阁主在瀛洲一带寻访奇矿,却不料那矿采之地为穷奇兽所护,故而被重伤,落下了残疾。” “他为了寻个破石头,竟跑到瀛洲那般远的地方去?”苏九重诧然道。 “铸造技法与奇珍异矿乃是器修一生所求。”宋鲤道:“我想阁主遗憾的并非是双腿落下残疾,而是他到头来也没能将那矿石带回,穷奇兽何等凶残,寻常人怕是连踏足瀛洲也难。” 苏九重的眸光忽的一闪,像是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阿鲤,多谢你提点!”他狂喜,重重的在宋鲤肩头一拍,拔出不周,御剑而起。 “唉?九重仙尊你做什么去!”宋鲤大声道。 苏九重的人已消失在云端,声音还飘飘荡荡的在山头留下回音。 “我这就去替陆继北圆梦!你让他等着吧!我要送他一份大礼!!” 第50章 从一山到一山, 走毗邻的传送阵点倒也快,雨势只猛了一阵,而后变得徐缓, 淅淅沥沥如歌, 待到折返回湘妃林, 天就晴了。 师云琢收了伞,秦云盏没了约束限制, 一路小跑出去,几人回到箫下隐居皆是筋骨松弛,各回各屋稍作休憩。 秦云盏在榻上躺了片刻,却睡不太着,他年少气盛, 一骨碌翻起身,推开窗棱。 不远处的湘妃林经由雨水洗涤,葱翠靛紫, 色泽欲滴, 又有晚霞横空, 金乌微垂, 若神仙洞府, 美不胜收。秦云盏屈膝支颐, 赏了许久, 心底那份按捺不住的悸动化作更多的澎湃。 从上招摇山那天起, 到今天, 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他力挽狂澜试图改变既定的死局, 不仅没有死, 还过的十分顺遂快活, 结识了数位好友不说,还即将拥有自己的本命剑。 “可见我命在我不在天。”他轻声自语。 孩儿求学小有所成,第一个想要告诉的往往是家中父母,这大抵就是舐犊之情的天然流露,秦云盏也不例外。 他在秦陵郡的母亲浮现于脑海之中,音与容,笑与貌,皆栩栩如生,挥之不去。秦云盏的心口一暖,随之发胀发酸,他用手揉了揉鼻尖,确信自己有点儿想妈妈了。 他母亲在那乡间僻壤孤身一人,无依无伴,清冷孤寂,不知也是不是一样在思念他。 他如今的境遇不算差,实在是应该跟母亲分享一下。 念及此,秦云盏找来了纸笔,在案上摊开,他咬着笔杆儿发了会子愣,决定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不讲究什么文采不文采的了,反正都是自家人,写点儿流水账又怎么了,他的老母亲也不会给他批个分。 没了心理负担,他就开始在纸上畅所欲言乃至胡言乱语,由一件事联想到另外的许多事,真是不写不知道,一写才发现他原来有这么多的话想要告诉他的老母亲,字迹也由工工整整逐渐变得龙飞凤舞,最终犹如鬼画符一般。 直写到手腕酸了,秦云盏才停下,他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水了十几张纸,不禁对自己又好气又好笑。 不知不觉夜色凝然,秦云盏一边甩着手腕子一边将信纸整理好,发现太厚,寻常信封居然塞不进去。 可他翻来翻去也挑不出哪张可以丢弃,都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告诉母亲的话语,正纠结着,师云琢的身影忽然在窗前闪现。 他行走无声,一袭月白纱袍仙气飘飘,又润在如水的月光中,肩线,颊畔皆泛着玉一样的莹莹光泽。 秦云盏先是吓了一跳,而后便挪不开目光了,眨巴眨巴眼道“干嘛?” “你在干嘛?”师云琢抬了抬下颌,示意对他手中之物好奇。 “哦,这些啊,我在给我娘写信。”秦云盏“刷拉拉”抖了抖手中的信纸,略有些懊恼,“就是一下子写太多了,塞不进去信封。” 他说完发现师云琢用一种“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瞅着他。 他正疑惑,就见师云琢挽起袖子,伸手越过窗棱。 五指舒展开来,秦云盏又不得不感慨一句他师兄的手是真好看啊,掌心宽大,指节细长,关节的轮廓明晰又不突兀,素白如雪。他想着想着,就非常欣然的迎上去握住。 指尖与指腹摸索,干燥温热,而后严丝合缝的契合住,师云琢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狐疑道“你做什么?” 秦云盏看起来比他还懵,“啊?你不是要跟我牵手啊?” 师云琢“” 他师兄形状姣好的嘴角一阵猛抽,忍无可忍般的咬牙切齿道“我问你要信封,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秦云盏恍然大悟,“哦哦哦哦!” 师云琢斜眼觑着,表情又寡又丧,说不上是无语还是无语。 方才那一牵堪称莫名其妙,但一想到做事的人是秦云盏,就好像发生什么离谱的事情都不奇怪了,眼下这家伙正在抽屉里翻箱倒柜的找信封,手忙脚乱没头苍蝇似的。 是半点没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啊 师云琢呼出一口灼热的气,耳根还有余温。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又傻又二”,这又傻又二的当事人就一脸乖巧的把信封交到他手中了,不仅浑然不觉,还一把子期待的模样,“来了来了!” 师云琢臭着脸接过,在心里反复念着“没心没肺,长命百岁”,提笔在信纸上画了个简易的符文。 “咦!”秦云盏撑着窗台将头靠过去细看“这是什么?” 他是没有分寸感的,这一靠几乎是耳鬓厮磨般的要贴上了,师云琢的半身微僵,一时不知该不该后仰退却,眼眸却飞快的斜掠一瞬。少年的脸孔近在咫尺,俊秀的五官纤毫毕现,睫毛根根分明,那枚孔雀眼在月光下流转着梦幻般的色泽,连悬月倒映在他瞳孔深处的澄澈影子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秦云盏半晌没得到回应,仰头纳闷道“师兄?” 师云琢微微晃神,呼吸短促的凝滞,别开脸道“知道芥子袋容纳乾坤的原理么?” “哦!我懂了!”秦云盏恍然道“这是收容法术,对吧!” “嗯,最简单的那种,供你塞几张信纸足够了。”师云琢说。 他尽可能不让自己的目光逡巡在秦云盏的那张脸上,太过容易失态了,在四周漂浮了一阵子,最终落在了手头的那些信上头。 入目是各种张牙舞爪的缭乱丑字,大抵本人有多俊俏讨喜,这字就有多丑,但好在内容还是能看明白的。 这小狗的文学素养显然不怎么样,一张纸上啰啰嗦嗦,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事情应有尽有,居然连“我这个师尊做饭的口味好像偏甜耶我吃他的黄金糕晚上睡前会牙疼”这样无关紧要的东西也写上去了。 师云琢只是粗略扫过,走马观花,但架不住他自小天赋聪慧过目不忘,便很是“无意”的将这小狗写的信看了个七七八八。 小狗夸了招摇山上的美景一张纸,谈及苏九重和凤襄各两张纸,又花了两张半的篇幅叙述他这些日子经历的奇闻异事,描绘自己光明的修真蓝图,立誓表功。若是一份儿科举文卷,写到这里应当是收尾了,可没料到后面居然还有七八张纸,师云琢不免感到疑惑,便又翻了一页,下章页眉处赫然一行狗爬字—— “阿娘,这些说完了,下面我就要着重给你介绍我的宝贝师兄啦!” 师云琢愣了一下,耳朵猛然间发起烧来,这一烧如野火燎原般一路烧到脖颈处,烫的惊人,他没料到自己会对这么简单的一句剖白产生如此大的反应,略有些心虚的把那些纸张都按下了,十分羞于看后面的内容。 “抓紧收好。”他将信纸与信封一并塞还给秦云盏,局促的嘱咐,“别漏了。” 秦云盏“喔!” “还有,记得在信封上落款。”师云琢又说“你自己的,还有,你娘亲的。” “嗯嗯嗯。”秦云盏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他忙活了好一会儿,将那鼓鼓囊囊的信封举起来,炫宝似的道“师兄,你看这样行不行!” 仙姿俊容的男人长身玉立,背倚着客舍的墙,微微侧首,隔着一扇实木的窗棱与少年交谈,廊下的琉璃灯轻轻晃动,暖黄色的光与月色溶溶,光影斑驳挪移,于清雅之中平添了一丝暧昧旖旎。 师云琢今日耐性的可怕,他看了眼那信封,没有伸手直接去接,而是拿住了秦云盏的手腕,往跟前凑近了些。秦云盏无所觉,任凭他捏着自己的手腕随意摆弄。 “秦陵郡罗浮织坊隔壁。”师云琢轻轻念道,而后顿住了两秒。 “怎么了?”秦云盏道。 “你是寄信给你娘?”师云琢盯着信封上的落款,幽幽反问。 “对啊!”秦云盏笃定道。 “你娘的名讳叫”师云琢似是不敢确认,又看了一遍才匪夷所思道“张,大,花?” 第51章 师云琢感慨完对上秦云盏疑惑的表情, 当即赧然道“抱歉,没有任何不尊敬的意思。”他咳嗽了两声,刚想再找补几句, 就听隔壁客舍的窗户应声而开。 “张大花?谁的名字叫张大花?” 凤襄那家伙十分欠揍的探出头来, 东张西望。 秦云盏黑脸道“是我娘, 我娘叫张大花,咋滴!!” “你娘?”凤襄乐了, “你娘居然叫张大花??你确定你娘叫张大花?”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嘻嘻道“确定这不是她编来骗你的化名儿?” “你很奇怪啊!我娘为什么要编个化名来骗我啊喂!”秦云盏龇牙道。 ”唔原因可以有很多啊!不过都不重要。”凤襄说“反正我是觉得,能起出‘云盏’这个名字的父母,肯定不是一般人。” “花光灼烁筵前锦,酒韵氤氲盏上云。”师云琢轻声道。 “对吧!”凤襄说“跟张大花这个土香土香的名字, 实在是有些不匹配。” 秦云盏翻目。 “没准儿我娘就是这么一个大俗大雅的人!”他说。 嘴上虽然这么反驳,但秦云盏却也把凤襄的这番话听进去了,他谨慎的在脑海里重新搜罗了一遍有关母亲的所有记忆, 再三确认。 最终他道“我确定我就只有一个母亲, 她就叫张大花!” 凤襄耸耸肩“哦, 行吧, 我就是开个玩笑。” “一点都不好笑!”秦云盏冲他吐了吐舌头, 拿着信封荡出门去, “我去趟驿站寄信哈!” 师云琢道“早去早回。” 秦云盏挥挥手。 他上山下山时留意过, 箫下隐居附近就有一个驿站, 距离聆庙不远, 走一个来回顶多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晚夜的山间并不昏暗, 相反, 随处可见布置的荧光符阵或是抛掷在角落里定位的发光的石头, 一看就是前人的杰作,他踩着潮湿的山道缓步行走,闻的虫鸟清鸣,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将信笺投递完毕,秦云盏原路返回,忽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挡住了他的去路。 光源被突然遮挡了部分,秦云盏不由得眯了一下眼,很不适应。 “柳乘风?”他好一会儿才看清了对方的面目,声音当即冷了几个度。 “云盏。”柳乘风负手回身,微微一笑。 他一笑秦云盏就觉得没好事,迈腿绕道。 “让让,我没话跟你说。” 柳乘风就站在原地,也不拦他,只朗声道“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说话,所以我只是来给你递个消息。” 见秦云盏头也不回,柳乘风便兀自大声道“石鸢姑娘有麻烦!” 秦云盏的脚步陡然间一滞。 柳乘风唇角的笑意更深,他转了半圈朝向秦云盏的背影,又道“她不是你的好朋友吗?我以为告诉你比较合适。” 秦云盏终于回过头来。 “你把话说清楚,她人在哪儿?”他一字一句道,瞳光森冷。 柳乘风对他眼中的敌意视而不见,懒懒一抬手,“喏,就在那边,你们聆庙新立的牌子旁边儿。” 山间零碎的光像是照不进他的眼底,柳乘风的情绪看起来深不可测。 “像石鸢姑娘这样漂亮又家世富裕的小姐,可是男人眼中的香饽饽,她一介凡人,在这修真之士满地爬的招摇山上,若真发生点儿什么,也只能叹一声不幸了吧。” 秦云盏心里“咯噔”一声,直坠下去。 柳乘风这般阴阳怪气的赌咒,更让他心里一阵阵恼火。 “你既撞见竟放之任之!?”他怒声道“你的侠义情怀被狗吃了吗!” “我为什么要管呢?”柳乘W52GGdCo风冷嘲道“她又不是我的朋友,我来告知你一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吧,毕竟我原本可以装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秦云盏喘了一口粗气。 他心知跟柳乘风这等不要脸的玩意儿说理纯属浪费口舌,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石鸢真遇上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有个三长两短秦云盏不欲细想,他不再看柳乘风一眼,疾步朝着聆庙的方向狂冲而去。 柳乘风望着他的背影,唇角轻挑,露出一个阴冷自得的笑。 “去吧,一去不回才好。” 秦云盏提气狂奔。 他虽厌烦柳乘风,但柳乘风说的那番话却不无道理。 石鸢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上招摇山的,若真出了什么事,他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紧张石鸢,争分夺秒的赶路。 大约是天公作美,山间的路莫名的更亮了一些,令他视野清明。 很快,他看到了石鸢。 开阔的露台之上,石鸢对面还站着两个穿着鸣鼎剑宗道袍的男弟子。 一人道“小妹妹,哥哥好心摘花赠你,你为何不要?” 另一人道“夜深了,山中危险,不如遂我们回鸣鼎剑宗暂住一宿吧。” 石鸢强颜欢笑“不用了不用了,多谢二位大哥的好意,这个真不用了!” 那两人不着痕迹的收拢着包围圈子,脖颈前倾,身形驼而佝偻,贪婪之意毕现。 “要的要的,小妹妹,别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你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啊!还是从了我们吧!” “你要是再逃,小心哥哥的大宝剑会划破你的衣裳,划花你的小脸哦!” 石鸢就像那刚出生的小雏鸡被两只黄鼠狼左右夹攻,这还是在仙山之上,在无数正道宗门脚下,毫无王法可言,秦云盏只觉得一股子火气直冲天灵盖,炸了。 “都给小爷爬!!!” 江绍元和刘章正乐不思蜀,却猝不及防的被人自后方袭击。 刘章先是感觉一块儿石头般梆硬的东西撞在他的后脑勺上,他直接被撞得眼冒金星,扑倒在地,随后就听见江绍元也惨叫了一声。他捂着剧痛的后脑勺回头,就在江绍元的背上看见了一个黑脚印。 “云盏!”石鸢欣喜若狂的声音响起,刘章与江绍元双双一怔,回望,就见一清俊少年站在他们与石鸢之间,一手舒展横开,将石鸢挡在后方,另一手则捂着自己的额头。 “啊疼疼疼”秦云盏龇牙咧嘴道,五官乱飞。 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疼了,石鸢在他背后埋怨道“你做什么用头去撞他呀!用石头砸他不行吗!” “我这不是没寻到趁手的石头嘛!心里一急就上火了。”秦云盏一个劲儿的倒吸冷气“你没事儿吧!” “我暂时是没事啦!”石鸢干笑道“待会儿就不一定了!” “哈?”秦云盏一愣,“这是几个意思?” “你看看嘛”石鸢扒着他的肩膀,往后缩了缩,指着互相搀扶着爬起来的江绍元与刘章道“这两个人,长得比你壮,看起来比你凶,你赤手空拳,他们两个配着剑待会儿动起手来,你好像没什么胜算啊!” 秦云盏瞬间感觉脑袋瓜子嗡嗡的。 “拜托小姐,我是来救你的耶!你这么打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啊!”他愤愤不平道“鼓励,鼓励教育可以有吗?” “可是我爹从小就教育我,人不能盲目自信!”石鸢也委屈上了,“任何情境之下都要就事论事客观分析嘛!” “啊你还不如表现得害怕一点。”秦云盏听麻了,木着脸道“这样我没准儿还能有点儿成就感。” “不瞒你说,你没来之前我害怕急了。”石鸢说“但是你来了以后吧虽然我们还是处于劣势,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害怕了,甚至还有点儿想笑!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秦云盏咬牙切齿“你别说话了你!怪气人的!” 石鸢“嘤嘤!” 说闲话的功夫,刘章和江绍元已经都站起来了,两人一无二致皆是满脸的恼羞成怒。 “秦云盏,你这个小娘炮!活得不耐烦了!” “竟敢搞偷袭!” 石鸢扯了一下秦云盏的衣角,“他们骂你呢!” 秦云盏面不改色“听见了,之前不是这个词儿,怪新鲜的。” 他们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悄悄话,似是完全没有将刘章和江绍元二人放在眼里,这不禁叫刘、江二人更加怒火中烧。 “秦云盏,我师兄弟二人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看我不把你揍的满脸开花!” 秦云盏浑身一凛,拦着石鸢微退半步,警惕的盯着刘章和江绍元的动向,目光浅浅扫过刘、江二人的腰际。 两块腰牌,光泽黯淡。 根据上次在悬镜门中习的观察经验,应该都是炼气境前后。 他的动作被刘、江二人看去,刘、江二人当即明白了他的意图,也都看向他的腰牌,然后纷纷笑开了。 “你小子,还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体啊!”刘章嘲笑道。 “那是谁给你的胆子替人出头?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挑衅鸣鼎剑宗!”江绍元凶狠道“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秦云盏下颌压低,问石鸢,“你的那些家丁仆从呢?你怎么敢孤身一人在招摇山上行走?”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石鸢说“我是带了人上山的,本想去箫下隐居找你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就走散了,然后就遇到了这两个人。” 秦云盏“唔”了一声,没头没尾道“你的那些家仆不在也好。” 石鸢一愣“什么?” “免得被误伤。”秦云盏利落的吐出几个字,没有再答,眸光逐渐坚韧深邃。 他的手缓缓伸向侧方,自垂落的苍松树冠上折了一截一臂长的松枝。 第52章 石鸢的目光落在秦云盏折下的那截松枝之上。 细细长长, 崎岖有折,折下的瞬间还晃晃荡荡,属实称不上坚固。 而与此同时, 江绍元与刘章二人则各自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那两把剑都说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幽夜里,利刃结霜, 寒意森森。 石鸢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云盏”她担忧道“你” 她关切的话尚未说出口,发现秦云盏摆了一个起手式。 这个起手式简约, 却自有从容,秦云盏的神色寡淡得宜, 竟有几分大宗师风范。 “待会儿记得跑。”秦云盏说。 石鸢忽的一个机灵。 又是怕误伤她的家仆,又是让她跑,秦云盏这别是深藏不露吧! 讨厌!有被他装到! 石鸢的两眼瞬间放起光来, 下一刻,秦云盏人出去了。 刘章和江绍元也早已按捺不住,发起对冲。 “秦云盏,今日就叫你见识一下我们鸣鼎剑宗的《荆越剑法》!” 两柄沉重的铁刃各自划出不同的路数, 朝着秦云盏的手与膝刺去! 秦云盏手中的松枝应声而断, 他侧摆蹬地,踏着刘章的剑刃一跃而起,险险避过江绍元的剑,颇为狼狈的在地上滚了好几番。 石鸢呆了两秒, 十指掩面“天哪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不是让你跑么!”秦云盏灰头土脸的撑膝爬起道“趁这个时候!去箫下隐居找我师兄!” “你原来是这个意思!”石鸢麻了“那我走了!你撑住啊!!” 说话间,江、刘二人又杀了过来, 有秦云盏在跟前吸引仇恨, 石鸢已经不够看了, 两人把剑舞的是虎虎生风,在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劈痕。 秦云盏在满天乱飞的断枝残叶中边躲边冒冷汗,他方才一直在脑子里回忆着先前师云琢画给他的《明舒逐鹤剑法》,一招一式记得已经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可面对江、刘二人的这毫无章法的劈砍,他却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招式去反击! 真真是纸上谈兵啊! 他微一矮身,江绍元的剑从他头顶削过,稀薄的剑意冲撞到他的心口,如绵针刺入,让他难受至极。刘章趁他步履缭乱,一剑插入空门,刺破他的腰侧衣襟,跋扈道“这是箫下隐居教给你的身法吗?还真是别致的很!怎么总在地上滚啊!” “你可当真像一条丧家之犬!” 没道理啊!他没学剑招时尚能抵挡柳乘风与那鱿怪,为何学了剑招反而更加手足无措了呢! 难道他不该记那些剑招?! 苏九重曾与他说,百分百复刻剑招的那叫武夫,能从剑招之中凝练剑意的,那才叫剑修。故而剑修最忌讳的,就是以剑招拘泥剑意!再一身蛮劲的武夫,于真气剑意面前也不堪一击 剑意,重要的是剑意! 秦云盏抓起地上的尘土朝背后洒去,教刘、江二人迷的连连咳嗽,他挣得一席缝隙,绵长吐纳,将那些乱蹦乱跳毫无章法的小火柴人陆续摒除意识。 随着杂念渐消,他的心也随之静了下去。 风声,叶声,滚石之声,还有刘、江二人的脚步声与衣料摩挲之声皆不绝于耳,清晰的仿佛一片一片自带勾线的画,孰近孰远,孰先孰后,孰轻孰重,孰强孰弱,竟都在秦云盏的心中有了计较。这份感觉奇妙至极,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缕风,一股气,融于天地万物,无所不在,无处不至。 秦云盏合上双眼,又豁然睁开眼。 瞬目的功夫,却因冥想而无限拉长,仿佛度过了千年,秦云盏骤然间不再慌乱,他倏地弯腰重捡一枝,举起时恰逢刘章恢复状态,一剑斩落! 剑光映在秦云盏的眸子里,闪烁如尘,这一刻,秦云盏居然清晰的分辨出了属于刘章的剑意。 稀疏短促如针,一如他那炼气中期的修为! 唯剑沉力巨尔尔,轻易可破! 秦云盏猛地弓步! 枯枝在他手中划出了满月般的弧,周遭的树木突兀的“簌簌”急响,像是被看不见的力量所拂拍而过! 刘章只觉得这一剑像是砍进了翻腾波涛之中,水之阻力将他的力道卸了七八成又散去,全无着力! 与此同时秦云盏像一只灵巧的鸟儿一般闪至他的身侧,那枯枝完好无损,以极其诡谲的路线点向他的心口! 刘章只觉得心口剧痛难当,有种几乎要被贯穿的错觉!逼得他不得不收剑退避! “明舒逐鹤”刘章喃喃,而后大吼“绍元救我!!” “看我的!”江绍元呐喊道。 秦云盏微一侧首,寒芒当头,剑刃距离他眉心不过毫厘!随时可将他的脑袋当西瓜砍成两瓣! 江绍元面目狰狞可怖,他死死的盯着秦云盏秀气的眼眸,贪婪的希望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恐与绝望的神色。 秦云盏的双眸却弯了弯。 他在笑。 江绍元的心猛地一沉,各种唾骂之词喷薄欲出。 你他娘的笑什么!!!! 死到临头有什么好笑的!!!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狠狠的“啄”了一下! 秦云盏手中的枯枝如同鸟儿尖锐的长喙,打在他的腕骨之上,他几能听见裂响!江绍元惨叫一声,兵刃直接脱手,秦云盏替他接过,倒提着在原地掂量了几下。 “差劲。”他颔首,微微挑唇,笑容张扬,“还不如我这枯枝顺手。” “你!!!”江绍元捂着手腕,怒而抬头。 “还给你!”秦云盏说,隔了老远将他的剑抛回,而后冲他比划了个大拇指“若说刘章的剑意是这么多,那你的剑意就只有——这么多。” 他掐了个食指的指尖,轻轻摇晃。 江绍元的表情扭曲至极,恨不能将秦云盏吃了一般。 “区区明舒逐鹤不可能这么厉害”刘章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道“绍元!我们一起上!!你左我右,催动剑纹封死他!” “好!”江绍元吼道。 “还商量战术?”秦云盏诧然道“是势必要以多欺少了是吧?” 刘、江二人已红了眼,不搭腔径直怒扑而上,剑不再朝着无关紧要的地方,而是直至秦云盏的咽喉要害!他们聚精会神全力以赴,缭乱剑意本是细如丝,现竟汇成一股,变得逐渐扎眼起来,叫秦云盏再难忽视。少年额前的刘海被吹拂而起,露出了那枚孔雀眼,被剑光点亮。 秦云盏露出了更加诧异的神色。 他忽然间得以理解,那日看苏九重舞剑,为什么会有仿佛开了八倍速般的感受。 因为此时此刻,他看刘、江二人这华而不实的荆越剑法,跟慢动作没什么区别。 两把剑一上一下的交错迫近,其间的缝隙在秦云盏看来居然宽若天堑,他不假思索,就简简单单的将自己手中的枯枝插进了那处缝隙之中,而后震腕一抖! 他无需刻意去记的招式,好似融入骨血般顺应着剑意挥荡而出!如孤鹤临瑶台,明月照大江! “铛”一声,若撞钟般,剑吟长啸千里,刘、江二人朝着两个方向被大力弹飞出去,灵力涣散,刘章还算好,只滚了几滚,那江绍元却面朝下一路前列腺刹车,“咚”的撞在了一棵树干上。 “嘶——”秦云盏目睹全过程,就感觉□□一痛,感同身受的夹紧了腿,一个劲儿的倒吸凉气。 那两人这下是彻底爬不起来了,少了那许多的逼逼赖赖,秦云盏只觉得四周清净了不少。 他捏了捏腕骨,倒没什么疲倦感,仿佛刚才没有经历什么一挑二的恶战,而是随便做了一套广播体操。 “师尊果然没有骗我。”他轻声自语,欣慰道“剑意,当真所向披靡。” 少年小试牛刀初绽头角,那独一份儿的成就感充盈于胸,令他整个人飘飘然欲飞,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忙低下头去捞了几下衣袍,将那块腰牌托在掌心里查看。 他本以为自己至少能看见点儿什么,哪怕是萤火之光也好。 但事实却是,那块腰牌黑乎乎一片,在晦暗中连上头的刻痕字印也看不清楚。 秦云盏瞬间就有点儿不高兴了。 这种不高兴就像是从前期末考试,他挑灯夜读悬梁刺股一个月恶补了某项瘸腿的科目,写卷子的时候下笔如有神,写完后又检查了五六遍,自觉毫无纰漏倾尽全力,应是能打一场翻身仗,结出分的时候,该项科目还是全场最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胸腔里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憋闷,那种不甘,那种无能狂怒,那种委屈他无法平息,难以消化! 秦云盏“啪”的就将手里的树枝折断了,失控般箭步走向刘章。 他周身气压极低,几乎是压着火气,冲到刘章跟前,抬腿就踢了刘章一脚。 刘章□□了一声,幽幽醒目,他神智昏聩,还没看清秦云盏的模样,就被秦云盏一把揪住了衣领子提溜起上半身。 这少年像是变了个人,此时蹲身凝望着他,眼眸深邃如海,眉心的孔雀眼翠色森然,鬼火一般。 “我有问题要问你。”秦云盏一字一句道。 刘章瞬间就吓清醒了。 “你问,你问!”他结巴道。 “你觉得我是什么境界?”秦云盏说。 刘章“咕咚”咽了一口唾沫,不明白他的意图。 他其实并不能看出秦云盏的修为,所以和江绍元一厢情愿的认为秦云盏尚未引气入体,是个十成十的废物。 可从方才交手的结局来看,是他们大错特错了。 秦云盏现在来问他自己是什么境界,大抵是为了炫耀和奚落吧! 刘章心想,自己哪儿敢说什么也看不出来呢!这不找死嘛! “我是炼气中期,绍元是炼气前期。”他颤声道“你能打赢我俩,还这般轻松,筑基至少是筑基!” 秦云盏“是吗?” 刘章“是啊” 秦云盏歪了歪头,薄薄的眼皮耷拉着,看起来有几分惫懒,更有几分不耐。 “你说我是筑基,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他低头,将自己漆黑无光的腰牌撩出来,于掌心掂量了几下,展示给刘章看。 刘章呆若木鸡的降下眼球。 下一秒,他如福至心灵般,迅速解下了自己腰间的腰牌,“啪”的用力掰成两节,反手就朝着山崖外丢了出去,一套操作行云流水毫无凝滞。 而后刘章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嚎叫道“秦大爷!!都是这腰牌的错!!让我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金镶玉!!今天我就跟这破腰牌决裂!!今天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绕我一命吧!!” 秦云盏总以为自己已经是道歉方面的好手,平日里够厚脸皮的了,今天也有被刘章的没皮没脸震惊到。 “……你还真是个道歉熟练工啊。”他感慨道“看来不是第一回 了。” 刘章埋头咬牙道“那可不,大丈夫愿赌服输,能屈能伸!” 秦云盏用拇指擦了擦鼻尖,无奈道“可我只是,单纯的,想要,请教一下,而已。” 刘章“” 第53章 秦云盏愣了又愣。 他是没想把刘章吓成这样的, 可这份心头火来的属实有些莫名其妙。 仅仅只是看不出修为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即使是说他打败了两个朴实无华的炼气境界的剑修, 心底也应早有建设,不该如此失态。 但方才那一刻, 他确实是有几分气到神智昏聩,想把刘章吃了一般,那情绪是他自己的没错。 秦云盏抬手撑了撑额际。 他的烦躁情绪溢于言表, 刘章此刻就像个缩脖子的鹌鹑, 战战兢兢道“你不若去去问问绍元,他他他见多识广。” 秦云盏看了他一眼, 倒也没说什么, 起身转向江绍元。 江绍元一直维持着先前前列腺刹车的趴姿, 一动不动, 像是死了一样,秦云盏堪堪走过去, 他的头依然紧贴着地面,身体却以一个极古怪的姿态抽动了一下。 秦云盏微微一愣。 下一秒江绍元弹立而起, 横冲直撞而来, 晦暗中他的面部模糊不清, 唯有佩剑在发光, 秦云盏不知他意图,轻而易举的夺下了他手中佩剑, 以剑背轻格。 这一格谈不上有任何杀伤力,纯粹就是秦云盏要表达“莫挨老子”的意思, 只要江绍元避一避就能与他拉开距离。 但意外的是, 江绍元毫不躲闪, 五大三粗的一个人撞在自己的佩剑上,又飞了出去。 秦云盏面色微变。 他扔下剑,疾步冲上前去,把江绍元翻了个面朝天,发现这厮脸色青白,眼口紧闭,秦云盏的瞳孔骤缩,心也随之“咯噔”了一声,缓慢的伸去手去探他鼻息。 结果让他如坠深渊。 他下一秒条件反射般的看向刘章,分明一字未提,刘章却从他错愕而略惊惧的表情中读出了些什么,四肢并用,仓皇不及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喂——”秦云盏大吼“你别——” 刘章哪儿肯听他的,简直是拿出了毕生的本事疯狂奔逃,头也不回的,惊恐万状。 “杀人了!!!!” 刘章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这般腿脚灵便过,秦云盏试图去堵人,但夜幕四合,像一方厚重的帘幕挂下,顷刻间就遮住了前景,也将刘章的身影吞噬的一干二净。 秦云盏呆了呆,只觉得所在之处极亮,旁开之处又极暗,脚下的石台,四周的树影都自带着迷离的光弧一般,隐隐约约透着不真实感,背后突然传来“簌簌”摩挲之声,秦云盏闪电般回头,看见一个人影孑然伫立在冷木苍松之下。 这具躯壳方才分明经由他检查,七窍俱闭,没有鼻息。 “暴毙”的江绍元竟然活了?! 秦云盏的瞳孔缩了又缩,身体由于过分的惊疑而肉眼可见的僵硬。 江绍元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竟漾起一丝笑意,他好像半点也没动怒,拿起剑,冲秦云盏拱一拱手,语调轻快。 “方才误会一场,你莫要放在心上,走了。” 说罢,他迈步与秦云盏擦肩而过。 秦云盏的眸光锐闪。 “等等!” 他突然出声喝止,两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江绍元的步伐顿住,他偏了偏头,身体却没有要转向的意思,轻飘飘笑道“还有什么事?” “你不是江绍元。” 秦云盏说着,彻底转圜过面向来,冷冷的睇着对方的脸。 江绍元上扬的嘴角不易察觉的绷紧。 “江绍元修为再烂也好歹是个剑修,持剑有技巧,断然不会像你这样满打满握。”秦云盏环起手臂,抬了抬下颌,目光下移,落在他持剑低垂的手臂之上,犀利璨然,“你这么蜷着手腕,当真也不累么?” “江绍元”的腕骨下意识的背伸。 他的半张脸重新笼入了阴翳之中,沉默片刻,低低笑道“小兄弟,做人有时不可太智慧,不然,容易活不长久。” 秦云盏“嗤”了一声,反唇相讥道“江绍元蠢钝如斯,也没见他长命百岁啊!” 闻得他这番话,“江绍元”骤然间长笑出声,仿佛极为开怀一般,抚掌道“妙啊!妙啊!老夫可是很久不曾见到像你这样胆大包天的少年了!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他的意图修好之词,秦云盏面不改色亦不搭腔,只眉头蹙了蹙,浑身紧绷如一根蓄势待发的羽箭。 “江绍元”始终在打量他,这会儿懒声道“不想说?那只好老夫自行打探了,唔秦云盏?箫下隐居的弟子,生来丑陋,家境贫寒,拒绝过鸣鼎剑宗看来你也是个不为世俗所容的可怜人啊!” 秦云盏撇了撇嘴。 “你该不会觉得当着我的面说出这些,就会让我对你心生崇拜吧?”他懒懒道。 “你难道不好奇老夫这些都是从何处得知的?”“江绍元”愣了愣,大抵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恼怒。 “你只要人在这招摇山,耳不聋目不瞎,这些传言自会涌现。”秦云盏点了点下巴道“我想这就是我的人设。” “老夫自有贯通阴阳的本事,何须听他人谣言!”“江绍元”怒声道。 “是吗?”秦云盏眯了眯眼,终于问出了对方一门心思想叫他问出的话“那敢问前辈是何人呢?” “看与你投缘,不妨告诉你。”“江绍元”的语气恢复了高高在上“悬镜门,裘难。” “裘难”秦云盏轻声道。 “悬镜门的阴阳鱼眼上方至今悬着一处‘大洞天’,里面囚困着悬镜门门主蔺少梧的师兄,也是红药的前师伯裘难,算算看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了吧?” “那是师尊的杰作,你也莫要称裘难为我的师伯,我们悬镜门没有那样的叛徒。” “我想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号。”裘难说。 “是听说过。”秦云盏沉吟道“他们说你被困在一处大洞天内二十多年,早该化为飞灰了。” “哈!”裘难笑了几声道“这便是我的过人之处了,小子,想学吗?” 秦云盏淡笑道“想又怎么样?” “你若想,我可以教你。”裘难说。 “还有这种好事?”秦云盏似是期待“当真?” “自然。”裘难说“不过我要先去将悬镜门上下屠个干净,此事你莫要插手。”他顿了顿道“等我了却此尘缘,回来即可收你为徒,届时将我毕生所学都教给你,自此你在扶玉仙盟便可横着走路,再也不怕什么‘鸣鼎剑宗’。” 秦云盏“甚好。” 裘难当他同意,迈腿便走,可刚走了没两步,眼前一闪,秦云盏截了他的去路。 “前辈,你不老实啊。”他嘴上喊着前辈,实则毫无尊敬之意。 裘难的表情微微一僵。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走了,我要如何离开这符之镜?”少年的身形挺拔清隽如石碑耸立,寸步不让,“前辈,我看你根本是打算要了我的命吧?” 他的话如一把烈烈燃烧的火种,将两人之间既结的所有的虚与委蛇悉数燃尽成灰。 裘难的瞳孔缩成了极小的一个点,像是剧毒的眼镜蛇,这一刻,属于江绍元的脸上浮上一层沙土般的沧桑枯槁,森然发青。 “小子,我再说一遍,人,不要太聪慧。”裘难说“你拦我对你没有好处,我此番去悬镜门,装两日江绍元,还能替你遮掩遮掩杀人的罪过——” “杀江绍元的是你,不是我。”秦云盏不卑不亢,不愠不怒,却坚定。 “有什么分别吗?左右说出去也没有人会信。”裘难道。 “那前辈,我不允许你出去,也不会允许你对悬镜门再做一样的事。”秦云盏道。 “你不允许?就凭你?”裘难仰头大笑起来,声惯天地,轻蔑至极,“蝼蚁小卒,拦我大乘境符修!多管闲事!” “大乘境符修,竟然沦落到要夺人的舍才能行己事,到底谁才是蝼蚁呢?”秦云盏跟着笑道“哦不,话也不能这么说,辱蝼蚁了。” 秦云盏的每一句话都云淡风轻,就像是在寻常与人玩笑一般,却毫无征兆的在说出最后几个字时突然发难! 裘难骇然色变。 少年孤鸿般掠至身畔,足尖上挑,狠狠踢在裘难的手腕上,属于江绍元的佩剑应声而落,被秦云盏一个侧翻截获,他张狂一笑,“前辈,夺舍来的身体,到底不如原装吧!” 裘难捂着剧痛的手腕,咬着牙冷笑,“你是个剑修,难道不知道旁人的本命剑不可随意驱使吗!很容易被反噬——” “是吗?” 秦云盏垂眸。 他确实感觉到自掌心传来一阵剑之嗡鸣,将他的腕骨震的微微发麻。 但随后,他凝神贯注,提着剑挽了个剑花,冷然道“那你反噬一个给我看看?” 这微弱剑吟在秦云盏看来本是无伤大雅,他说这话也不过是想挑衅裘难,却不曾想他狠话刚放出,手中的剑立时安静了下去,那拙重迟钝之感也消失,趁手又轻盈。 “你——”裘难的表情变得复杂难言。 秦云盏却也没有耐性再与他废话下去。 剑破虚空,剑意融入风声,像是划破了一匹绸缎。 面对如此张狂宏大的剑意,裘难再也无法轻敌,他忽而并指指天,大肆描画!所有的光皆汇聚于他的指下,重整洗涤,有化作无数的缭乱的线条,编制绞拧。 秦云盏本已迫近裘难跟前,只觉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间无限拉大!就像牛郎织女被王母以灵钗隔开一道银银长河! 脚下的石台竟裂开一条崎岖的缝!裘难站在他对面的断峰之上,像风浪中的一叶扁舟,迅速远离,又逐渐升至高处,与星月比肩,裘难以一种倨傲得意的神色垂望着他,猖狂道“小子!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大乘境符修的厉害!‘大洞天’之中万事万物皆为我所用!你埋骨此处!不亏啊!” 秦云盏猛地回头。 耳畔皆是天地崩裂之声,身后的山峰寸寸崩塌,巨石迎头坠落!似是要将他压成肉泥!秦云盏飞身而起,他身无长物,唯有一剑! 于是,他迎着那落雨般的石头挥剑了! 剑影如幻,迅疾到不可捕捉的地步,秦云盏也不知道自己须臾间挥出了多少剑,只知道剑意凝成数不清的银色弧光迎上去,荡开巨石,甚者切割! 裘难已逃至大洞天的边缘处,一回首意外的发现秦云盏非但没有死,还将他信手砍下的小半座山悉数绞碎! “混账”裘难暗骂一声,不由得心生几分怀疑。 这小子当真没有任何修为么? 他本想尽早离开,现在看来,还是不能心存侥幸。 “秦云盏,虽说以‘金刚结无限深渊’对付你这小鬼是大材小用。”裘难冷笑自语“但你一心求死的样子实在可恨,那我也就不得不稍作逗留,为你把这观摩做做全了!” 第54章 天际乍亮! 一轮灼目的白日突兀的霸占了夜幕, 半空中密密麻麻的落石顷刻间无影无踪,一切仿佛被看不见的巨手按下了暂停键。 万籁俱寂,秦云盏豁然怔住,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耳畔只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与沉重急促的喘息之声。 他确定自己是超常发挥了, 若他的剑慢上哪怕一招, 他也会被这沉重千钧的石头压成肉泥。 无论是灵力修为还是躯壳本身都已负荷到了临界点, 他像刚刚跑完万米长跑, 浑身的血液都在血管儿里奔流涌动, 狠狠的冲撞着心脉。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休憩时机, 他难以控制的松弛了身体。 那轮白日灼的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被迫合了一下眼皮, 就在这神志与躯壳的双重松懈之时,脚下的大地突然间消失了! 足下一空, 剧烈的失重感像是将他整个人揉搓成了一个压缩的球, 秦云盏连惨叫都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往着未知的深渊中直坠了下去! 石鸢最不想做的就是那种拖人后腿的小姑娘。 故而秦云盏一声令下,她就是心中再有万般不舍与忧虑,也头也不回的跑了, 提着裙摆就是一路狂奔,半点也不曾懈怠。 行商的人多是自带认路天赋的,纵使招摇山上除了山就是山,石鸢跑出去一阵很快就发现,此处的山道与先前她带领家仆上山修葺聆庙时所行的山道微有不同。 不,是全然不同! 过分昏暗的光线中, 她猛地停下脚步, 环顾四周, 而后确信, 这里根本不是箫下隐居所在的那座山头! 可她明明上山时走的路都是既定的呀,她按部就班,不曾乱跑,更不曾跑远。 难道,这就是她与家仆们走散的理由?! 她以为自己同他们走在一模一样的山道上,实则入了另一处洞府。 眼前黑压压的树影与石影斑驳参差,陌生的可怕,她不记得上山路自然寻不到上山路,石鸢心下茫然,终于生出几分惊惧,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携明光自天而降,他脚下踩一柄长剑,身着锦袍,头带玉冠,他负手于背后,风度翩翩道“姑娘,你没事儿吧?”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守株待兔已久的柳乘风。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是准备趁江绍元与刘章二人调戏骚扰石鸢时从天而降,来个英雄救美,但无极子提前替他算了一卦,告知他此行大凶。 虽不知会发生些什么,但无极子替他算的卦象鲜少有错,柳乘风不得不暂时按下打算,但他灵机一动。 “既然是大凶,那断不能浪费。”他心想“不如,就让秦云盏去吧。” 以秦云盏的性格,若与刘、江二人缠斗,定会让石鸢先行逃跑,一个害怕又仓皇的小姑娘孤身逃出,柳乘风觉得自己非常适合接管。 无极子对他的这个备用计划给予了十分的肯定。 柳乘风遂御剑而起至高处,俯瞰时才猛然间明白,无极子所说的“大凶”是为何意。 此处根本不是箫下隐居所在的那处山头,细细看来,竟是悬镜门后面的那群北山禁地。 悬镜门众人精修阴阳阵卦之术,比寻常人更要讲究墓葬风水,故而一整座的后北群山都是历代先人的陵寝,格画而成一处灵气东引西泄的“阴阳鱼眼”,配有宗祠,起抚慰亡灵之效。 多年下来,阴阳鱼眼除却每年悬镜门的祭祀之日,都鲜少有人去,也鲜少有人敢去,一来随意踏足是对先人的搅扰不敬,二来,据说任谁一踏足便都是森森然之感,被压抑到无法呼吸,好端端的活人谁也不欲与死人打交道,时日长久就成了禁忌之地。 “我们不是在箫下隐居吗?为何会在此处?两块地界可是隔了十万八千里。”柳乘风咋舌道。 “必然是有人做了手脚,不是蒙蔽了你们的七感,就是启用了特殊的传送之法。”无极子道“不管是哪一种,都一定是来者不善。” 柳乘风顿时对他充满了感激。 “幸得前辈有先见之明。” 说完,他在林中看见了一个彷徨四顾的黄裙少女。 “京沛商会石家的千金,就是她。”无极子道“乘风,上。” 柳乘风驱剑降落,姿态潇洒,石鸢果真愣了愣,眼睛瞪得老大,柳乘风心想这少女生的倒是明眸皓齿,比传言中的要漂亮上许多,甚得他心。 “姑娘可是迷路了?”他满脸关切道。 有了刘、江二人的前车之鉴,石鸢的警惕性不小,频频以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你是什么人?” “我叫柳乘风,是一名剑修。”柳乘风道“姑娘莫怕,此处乃是悬镜门北山,我识得下山的路,可引姑娘归家。” “悬镜门?!”石鸢冲口而出,诧然道“可我不是在箫下隐居吗?” “招摇山中修真之人众多,姑娘怕是中了谁的法术吧。”柳乘风彬彬有礼道。 石鸢呆了呆,焦灼的跺脚道“那糟了糟了!我害惨云盏了!” 凡人在这偌大的仙山之中委实是渺小如尘粒,这是石鸢全然不懂的一片领域,心下无措,她看柳乘风谈吐得宜,又样貌堂堂,便上前去道“柳公子,你也是修士对不对?那你帮我去救救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叫秦云盏?”柳乘风眯了眯眼道。 “是,你认识他?”石鸢道。 “不仅认识。”柳乘风道“我与他还是好兄弟。” “那太好了!!”石鸢拍手道。 “你上我的剑。”柳乘风道“此处距离箫下隐居颇远,我载你御剑去寻他。” “太谢谢了!柳公子!”石鸢感激涕零道“你当真是个好人,果真云盏的朋友都是好人!” 柳乘风的眼底闪过几许冷然不屑,唇角却依旧维持着上扬的弧度,他朝石鸢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两人便登上了宿光的剑刃。 宿光腾空而起,瞬息间升到了万丈云雾之中。 石鸢从未见识过御剑之术,在骤然间升到高处时有被吓到两腿发软呼吸凝滞,她的手虚虚的扣着柳乘风的肩膀,不经意间被柳乘风拿住,搁到了腰际。 男人温度灼热的手覆盖上她的手背,石鸢被烫的一个机灵,只觉像是被滑腻的蛇缠过一般起了半臂的鸡皮疙瘩,下意识的就想抽回手,奈何柳乘风将她的手腕强势按住,淡然道“石姑娘,御剑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跌个尸骨无存呢,在下既然承了你的诺,便要护你周全” 好像有几分道理,石鸢没法反驳,只能被油的龇牙咧嘴。 “柳公子,你们那儿的人都这么拿腔拿调的说话吗?”她讪讪然道。 “我家教严苛,不是乡野村夫能比的。”柳乘风说 石鸢总觉得他好像在含沙射影什么,不由得垮起个小脸。 “咦?”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奇怪道“我好像没有做自我介绍,你怎么知道我姓石?” 柳乘风稍稍一怔,故作镇定道“我们修真之人都是耳目通达,石姑娘在京沛商界的地位远近闻名,想不知道也难吧!” “你还知道我爹是京沛商会的?”石鸢的声音冷了几分。 柳乘风张了张嘴,感觉是多说多错,遂不出声了。 石鸢心里却警铃声大作。 她垂目看向对方拿捏住自己的手,华丽的卷边袖口处绣了一个小小的九龙香炉样图案。 石家经营的生意涉及各大领域,早年开设过的布料绣坊亦不在少数,故而石鸢对绣样一类很是敏锐,堪称过目不忘。 这绣样她此前见过,在江绍元和刘章的道袍之上。 这柳乘风虽未着道袍,穿的是自己的私服,却也将这绣样绣在袖口显眼处,看来这是一个颇具代表性的图腾。 石鸢神思电转。 “你是鸣鼎剑宗的人!”她昂首道“你跟那两个昨天堵我的人是一家的!” 柳乘风豁然瞪大了双眼,牙关紧咬。 他此前就是担心石鸢生出这样的猜忌,才刻意没有提及自己的来处,但没想到这小妞竟然如此心细如尘。 “云盏跟我说过,他跟鸣鼎剑宗的人不大对付。”石鸢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谎称是云盏的兄弟!” “石姑娘,你涉世未深,知人知面不知心。”柳乘风的声音在风中失去了本来的温度“我与秦云盏曾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但他因为不能入我宗门便对我心生嫉恨,甚至对我拔剑相向,要取我性命,此人残忍阴毒,实在不宜深交。” “我不准你骂秦云盏!”石鸢大怒“你再骂他,我就要骂你了!” 柳乘风“” “你现在要带我去哪儿?”石鸢诘问道“你肯定不是要带我去救云盏,对不对?” “我带你去鸣鼎剑宗。”柳乘风面无表情道“是整个招摇山,所有人都心向往之的地方。” “他们心向往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要去!”石鸢怒声道“你放我下去!” 柳乘风开始烦躁,他冷冷的扭头道“石姑娘,我对你一片好心,你为何执意要跟着那秦云盏。” 石鸢疲于与他多言,斩钉截铁“你不要让我一句话说第三遍!” “你在我的剑上,不觉得自己太嚣张了么?”柳乘风冷笑一声,攥紧了她纤细的手臂,“我便不放你走了,你待如何?”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臂上传来剧痛。 石鸢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被纸包着的黑紫色丹丸,一手揉碎了,狠狠的拍在了他的臂弯之上。霎时间,浓浓的丹气盘桓而起,化作一条蝎子形状,“钻”入了柳乘风的袖管! “这是苗疆的蝎灵丸!!”无极子在柳乘风的灵台紫府内慌里慌张的大叫起来,“快!!快去找些狗尿湿过的泥土把你这条胳膊裹上!!不然你就要当独臂大侠了!!” “什么?!” 柳乘风骇然变色。 “怕了吧!这是凤襄哥给我的防身之物!你!现在就把我放下去!听见没有!”石鸢大声道。 “你——”柳乘风气到浑身发抖,“蛇鼠一窝!” 他忽而双目猩红,照着石鸢的肩头猛推了一把,石鸢尖叫一声,双脚脱离了宿光,自万丈高空坠落,迅速化作了一个小点。 与此同时,箫下隐居。 师云琢在院内与苏九重以传音符通信,苏九重告知他自己将外出云游,一两日后归,无需挂念,只需照顾好云盏,最好给云盏整一身新道袍,届时好风风光光的去剑阁一游,师云琢见他言之凿凿胸有成竹,大抵能猜到他此举是去做什么,便应了。 至于新衣服 师云琢也不知道为什么秦云盏和苏九重这两个人,一个人要他一夜之间变出一套剑谱来,一个人又要他一夜之间变出一件新道袍来。 会不会对他的能力有什么误解啊,这深更半夜的,他上哪儿去给秦云盏定制新道袍? 思来想去,师云琢去到苏九重屋里翻箱倒柜,整出几件旧道袍来,又去自己屋里翻出一件年份靠近版样勉强能算时新的袍子,堆到一块儿悉数浆洗干净,预备亲手改上一改,“以旧焕新”。 他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小半个晚上,真真是不辞辛劳,适逢凤襄推门而出,他正埋头打算将一根打了结的线咬断。 凤襄盯着他看了两秒,震惊的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你出来的正好。”师云琢将一根针拍到凤襄跟前,眉头紧锁,“穿个线。”顿了顿他道“哦对了,把你的‘千丝’借我用用。” “干嘛?”凤襄一边眯着眼替他穿绣花针眼儿一边问。 “当顶针用啊!”师云琢道。 “嘿,你堂堂一个洞虚境的剑修,居然还需要用顶针?”凤襄乐了,但还是从善如流的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他尾指上的黄铜戒指动了一动。 师云琢的眸光一动,凤襄也立时收敛了嬉笑的神色,他牵了牵尾指,感受到了阻力。 “云盏好像去了很久了。”师云琢沉声道。 第55章 石鸢自高空极速坠落。 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 半空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大片的湖泊。 石鸢径直堕入湖底,水浪绵绵,她以为自己会呛着,但事实上并没有, 她一路下沉, 复又脱出湖中, 滚落在一片金色的麦浪之上, 景色切换丝滑无比, 石鸢在麦田中打了个滚, 就看见一身着道袍的美貌女子疾奔而来, 那女子手中执笔, 笔尖尚有赤色的流光宛转成线! 石鸢认出了她, 喜出望外道“红姐!!” 祁红药一把将她扶起,举手轻拂, 喜丧刻笔尖处的赤线恢弘如练, 于所到之处汇集,织成天,织成地, 于足下架构出一块又一块的石阶。 这场景壮观玄奇至极,宛若创世之景,石鸢几乎看得呆了,她与祁红药一路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祁红药收了笔,身后的幻境如烟消云散, 她们已稳稳着陆在山间。 石鸢惊魂甫定, 却又惊艳绝伦, 刚想对祁红药说些什么, 便见一群人乌泱泱奔至跟前。 这群人光看穿着打扮,不大像是招摇山上的修士,随后石鸢也就确认了这个猜想,为首的那个牛鼻子道士穿的破破烂烂,抬手却指着祁红药的鼻子叫骂道“祁红药,话说的好好的,你怎么说走就走!还有没有点最起码的待客之道!” 石鸢抬头,看见祁红药翻了个白眼。 “屈道长,救人性命,十万火急。”祁红药道“自然比待客之道重要百倍。” 牛鼻子道士噎了片刻,道“那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把绛皓潭和湘妃林交给我们龙虎教!” “奇了,绛皓潭和湘妃林又不是我悬镜门的领地,你来问我是几个意思?”祁红药皱眉。 “可是你们扶玉仙盟已经答应了我,待箫下隐居滚出招摇山,就将这片灵山宝地让给我们龙虎教!截止日期便是今日!”牛鼻子颐气指使道“他们说这事儿归你管,怎么苏九重一行人如今还占地为王,赖着不走呢!” 这些细节祁红药一无所知。 显然,这是一项踢皮球甩大锅的举措,为的就是转嫁矛盾,让这群人来逼迫她,她再好去逼迫箫下隐居。 其初衷早已变了味儿。 祁红药脸上的厌烦情绪已经快挂下来了。 “当初我是好意帮衬才接管扶玉仙盟的领地事宜,如今看来竟是好心没好报,帮衬反而帮衬出麻烦来了!”她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撒手不管了,从现在开始,祁红药是悬镜门的祁红药,区区掌教,管不得扶玉仙盟的那些烂事!你们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牛鼻子没料到她会原地开摆,破罐子破摔,一时急了,跳脚道“那我们龙虎教该如何安置!” “你们可以安置呀,有两种处理方案!”石鸢从祁红药背后探出头来,依次竖起两根细细的手指,“一,谁答应你们今天来就去找谁,第一责任制嘛,二,以实力说话,去找箫下隐居打一架,强者驱赶弱者,你们二选一。” 牛鼻子和他身后的教众都沉默了。 “我要是你们,就选一。”祁红药冷冷道“凭你们这群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箫下隐居里那几位塞牙缝的。” 那他们也不可能去找柳吟川算账啊! 牛鼻子勃然大怒。 不仅是他,还有他身后那群穿的邋遢破败的教众,都纷纷感觉到了羞辱,各自亮出了随身携带的兵器,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人扛着一截桌子腿。 石鸢惊了,攥着祁红药的袖子道“红姐,他们真的是一个教派吗?我怎么感觉像是街上花几个铜板临时叫来的一群”她话未说完,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嘀咕道“这话不能说,不礼貌。” “乞丐。”祁红药不避讳,直接替她说了。 牛鼻子横眉立目的喝道“祁红药!我今天不找别人!就找你!你必须把箫下隐居赶出招摇山!不然!我就要你好——” “看”字尚未说出口,一道剑意荡涤而过,将牛鼻子顶飞出去,地上留下一道笔直的淡金色裂隙,如灼烧般扬起发亮的纤尘,细细看竟是入石寸把,将顽石也磋磨成灰。 随后有两人从天而降,是两个年轻耀眼的男人,一穿红色束腰圆领袍,一穿广袖月白云纹道袍,正是凤襄与师云琢。 石鸢看见这两个熟面孔,当即激动的直拍手道“凤襄哥!!云琢哥!!!” 凤襄自师云琢的剑匣之上跳下地,笑盈盈道“祁红药,看来我们来的很是时候嘛!还替你解了围!” 祁红药连白眼都不想对他翻。 “祁掌教收拾他们还是容易的。”师云琢淡声道,他举臂下压,剑匣驻地,无形的气浪于身周荡开,将龙虎教众人震的人仰马翻。 “滚。”师云琢言简意赅。 这群人屁也不敢放一个,就架着那昏迷不醒的牛鼻子一溜烟逃走,祁红药转过身来,冷冷道“半夜三更的,你们两个怎么来我悬镜门?”说罢她垂首,看向身畔娇小的黄裙少女,“还有你,石姑娘,你为何会从天上掉下来?” 凤襄尚未开口,石鸢已火急火燎的抢白道“我是被一个叫柳乘风的家伙从天上丢下来的!” “什么?!”祁红药与凤襄齐声惊呼。 “要我怎么说呢”石鸢急的满头冒汗,有些语无伦次,“我跟云盏在去湘妃林的路上,莫名其妙的被两个鸣鼎剑宗的弟子堵了,云盏让我先逃,他去对付那两个人,我出来以后就发现自己根本不在箫下隐居的那处山上,然后那个柳乘风就出现了,他骗我说要带我去找云盏,但是御剑飞起来以后,他居然想把我带去鸣鼎剑宗,我一急之下,就把凤襄哥之前在木犀镇给我的那个紫黑色的丸子糊在他手上了!他恼羞成怒,就把我推下来了!” 这一整个过程堪称离奇荒诞,亏得石鸢居然还能完整复述出来,叫旁边三人皆变色。 凤襄道“你把蝎灵丸用了,难怪我的千丝会感应到妖气。”说罢他哼笑了一声道“这下够柳乘风喝一壶的了。” “你说云盏去对付那两个鸣鼎剑宗的弟子?”师云琢沉声道“那云盏人现下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石鸢着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师云琢面沉如水。 他看向祁红药,颦眉道“祁掌教不会无缘无故漏夜在此。” “没错。”祁红药昂首,望向背面一片嶙峋的漆黑色山峰,寒月高悬,那片山峰却仿佛吸光一般,黑的像一片高耸的鬼怪巨人,“我依稀感觉到有不属于阳世间的气息在流窜。” 石鸢在一旁汗毛直立,抓了一把凤襄的手道“凤襄哥,我听不明白。” “就是说你红姐能感受到鬼灵的存在。”凤襄稍稍俯身低语。 “鬼?!”石鸢骇然道“这世上竟真的有鬼么!” “自然。”凤襄道“而且这世上并非所有鬼灵都肯安分守己的去投胎,越是有积怨的鬼越是要与阳世接触,当年祁红药还是个山水画家时,途径一处古村,耳畔听得万灵鬼哭,而后发现足下所踏的土地乃是一片阴婚坟场,无数活的女子被钉入棺椁,随死人丈夫埋骨黄土之中,身死魂灵却不灭,徘徊于山头倾诉悲苦。” “然后呢?”石鸢小声道。 “祁红药便凭一己之力,将所有的棺椁依次挖出,打碎棺材,将那些女子的尸身与男尸分开,重新埋葬。”凤襄说“她四处打听这些女子的身世与姓名,为那些女子挨个儿书写墓碑与志铭,因为数量太多,她操劳过度曾呕出肝血,染红了随身携带的画笔,喜丧刻就此呈现,而她也以笔入道。” 这故事堪称悲壮凄烈,又玄之又玄,石鸢听到目瞪口呆的地步。 “所以红姐说这里有鬼,就一定有鬼。”她喃喃道。 “嗯,十之八九。”凤襄说。 师云琢的瞳孔微微收缩。 祁红药无疑是悬镜门收徒多年以来,最有天赋的一个符修,虽是女修,但她生来就能感受到天地间的阴阳流转之气,故而此前悬镜门中曾有一弟子在通灵的过程中被鬼附身,足足半月无人发觉,却在与祁红药遥遥相顾时被一眼识破。 “石姑娘方才说所处之地非所见之景,怕是误入了我悬镜门的符之镜。”祁红药道。 “又是鬼灵,又是你们的符之镜。”师云琢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冷然似铁,他望向阴阳鱼眼的方向,“别是你们死去的哪位先祖在作妖吧!” “师云琢!请你慎言!”祁红药皱眉道。 “我现在只想找到我的师弟,你们师门的那些繁文缛节我顾不上。”师云琢道“祁掌教,烦请你开道。” 他的口气已是不客气至极,祁红药心知此时确实是找到秦云盏最为重要,便也不与他分辩,举起喜丧刻凌空画符。 符意可汇聚交织,构建符之镜,亦可成为破开符之镜的钥匙,祁红药手下的赤色线条形成了一枚钥匙的图腾,猛地拍向前方。 “轰”一声,赤色的符钥没入漆黑的深山之中,没有料想的打开另一处玄境,却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巨口吞噬了。 “这是怎么回事?”凤襄道。 师云琢侧目看向祁红药,发现这向来稳重且镇定自若的女修头一回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这是大洞天?!” 符修所能创造的符之镜与其修为本领直接挂钩,唯有那些完整的、栩栩如生能藏纳乾坤的符之镜才能被称之为是“洞天”。 小洞天与大洞天的区别,一在于规模,二在于其变换程度。 祁红药是金丹境,又是悬镜门中首屈一指的掌教,天赋卓然,她能随心所欲的构建藏匿人和山川江河的符之镜,并能在符之镜中简单的切换场景,添置实物,也只是介于“小洞天”与“大洞天”之间。 由此可见,构造“大洞天”级别符之镜的符修至少也得是蔺少梧那样的大宗师。 “祁掌教,你现在还要反驳我的话吗?”师云琢冷然道。 祁红药沉默不语,这便是默认了。 “若我师弟当真为你悬镜门中哪位老祖所伤。”师云琢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就是掀了你们后山的宗祠陵寝,也不为过。” 第56章 秦云盏从未想过, 大洞天之中会如此可怕。 他本想手有一剑,来什么便砍什么就是了,然而裘难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一直在下坠。 像是在一个永不停歇的万花筒中翻滚, 坠落过程中, 他眼前闪过无数的景, 联通四季秋冬, 包容山川大河,有沉甸甸稻穗的丰收麦田,有森严端肃的尊贵庙堂, 有烟火气十足的喧闹巷陌, 也有折戟沉沙苍冷的战后沙场 有那么几个须臾, 他居然站在了那年高考的考场外。 在所有考生都欢天喜地如释重负的奔向送考人怀抱的时候, 他站在考场外, 茫然四顾。 他是没有家人的, 考砸了没有人会责备他,考的再好也一样不会有人与他分享喜悦。 他是那么孤独,往后的路还要他一个人走。 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所见所感究竟是幻象还是真实。他好像穿过了太多的世界, 在人世间走过了一趟又一趟, 又生到死又往生, 历经千百年。 怎么会这样呢? 思绪逐渐模糊, 归于困倦与平静。最终,他平缓的停了下来,人竟然躺在一张草席上。 是陌生的地方, 给他的感觉却十分真实, 周围围着许多人, 高矮胖瘦,男女老少,秦云盏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知道他们都在悲哭。 在哭什么呢? 哦,哭他的一生又走到头了。 可生老病死本就是常态不是吗? 没什么可在意的。 他会安然赴死,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他很困,疲倦到连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依稀能看见有人将草席卷了起来,覆盖住他的身体,遮住他眼前的天光。 裘难站在至高处。 下方的洞天之中没有秦云盏,只有翻腾不洗的金刚结影,庞大如一颗巨丸,五彩缤纷的霞光瞬息变幻,从中透出,裘难知道,每变换一次就是一次洞天世界的穿梭。 金刚结镜是符之镜大洞天中的极妙境界,名字取自金刚结无无尽之意。悬镜门中除却蔺少梧,本来无人能编织此镜。 几年前,他与蔺少梧争悬镜门宗主之位落败,被困于大洞天之中,蔺少梧本是想以此镜将自己困死。 但最终,他非但没有死,还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了构建之法。 符修可以调动符之镜中的一切事物对符中人发动攻击,可以说是强悍,某种程度上却也形成了限制,譬如若是以江河为主的符之镜,便拿那些水性极好的人没有办法,故而修为极高的修士在符之镜中除却行为受限,往往毫发无损。 但符修也无法长时间的去维持一个符之镜,那是极耗费修为心神的事情。 金刚结镜却可以突破这一限制。 大洞天中本就诸多变换,金刚结成,符之镜便能自行运转,吸收天地间的灵气,编织出无数的洞天景象。 因为能够贯通阴阳,符修对于世界的认知多少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洞天”的概念就是其主要一环。 在他们看来,世界是一个拥有很多面的镜子,人们所在之处只是其中的一面。而同时,他们若对着这一面再放上一个镜子,便会看到镜中镜,镜中人自有一方天地,又可再置镜子,无限延伸下去。 这一个个的小世界就是所谓“洞天”,横而相邻平行,纵而镶嵌内展。 金刚结镜中会出现怎样的洞天景象没有人能知道,毕竟大千世界,以镜中人为一个基点,将发散出无穷尽的可能,也许是镜中人在此洞天中经历过的,也许是在另一处洞天里所经历过的。 但不管如何,都会给镜中之人带来可怕的错乱之感,每经历一次洞天的穿梭,都会消磨镜中之人的心魂力量,尚不及消化的情绪会层层累积,最终垮塌,无需太久就会如行尸走肉一般,生不如死。 这可是比降下天灾轻易覆灭一个人要厉害百倍的事情。 裘难莞尔。 金刚结镜中霞光突然陨灭。 裘难微微一怔,而后便心下了然,镜中人死则洞天切换停滞,看来秦云盏已经没了。 大多数落入金刚结镜中的可怜人,都是在特定的场景之下无法负荷情绪崩溃,自刎而亡。 他很想看看秦云盏是怎么死的。 裘难捏了个符诀徐徐降落,轻勾指尖,打算收了那金刚结印。 须臾间,一点清光从那硕大如山峦般的金刚结影中亮起! 裘难的面色骤变。 下一秒,他的金刚结镜裂开了一个口子!! 这金刚结镜在运转之时会不断的自行吸取天地灵气,早已饱胀充盈,在这豁口的须臾间,灵力如山呼海啸般喷涌而出!! 狂风大作,裘难险些被当头轰到魂飞!而后剑意迎面!锐不可当!竟是秦云盏乘着呼啸的灵力风浪腾空而起!压剑直刺而来!全须全尾,毫发无损! “你没有死!”裘难大吃一惊,失声喊道。 少年不答话,只一味的出剑,裘难以符印挡了数下,只觉得秦云盏很是不对劲!少年原本冠玉般的面孔之上无甚表情,瞳光冷如寒铁,不像个人,眉心的那枚翠色孔雀眼深处泛着微妙的紫光,更诡异的是,他左半边脸上浮现出赤色岩浆般的纹理,于皮肤之下流淌隐耀! 裘难的肩头忽然一凉,竟是那属于江绍元的剑刺进了他的上臂肌肉,秦云盏顺势上挑,剑锋摧枯拉朽般切断了骨骼,血肉横飞,裘难的一条右手便没了。不等裘难回归神来,秦云盏又是一剑斩向他的头颅,这少年的剑简直像是在泄愤一般,简单粗暴,招招狠辣致命! 最终,裘难的头颈在剑下分离,他一想不通为什么秦云盏能破坏他的大洞天符之镜,二想不通为什么这少年在对江绍元的躯壳做出如此残忍的切割之事后,双眸里无悲无喜,唯有剑刃折射出的清光划过,给那双剔透的瞳孔镀上了一层懵懂无辜 “铮” 江绍元的剑坠落。 秦云盏随之跌落在地,土石划破了他的衣服和肌肤,他滚了几滚,趴伏在地上急剧的喘息,呼吸吐纳间尽是血腥气。 裘难哦不,江绍元破碎的尸体就散落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 秦云盏顾不及看,事实上,他完全没有办法主宰自己的身体了,大抵他的凡人之躯没有办法承受那样凶猛的灵力波涛,他的脑子里如今一片混沌,眼前金刚乱闪,头疼欲裂,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起来,打架。 心底,那个声音在欢脱有力的重复着。 起不来了!敢情不是你玩儿了几千遍的沉浸式虚拟人生啊!要不是小爷从经历的多,早疯了!你行你来啊。 秦云盏在心里叫骂。 但下一秒他恍然惊觉,不能再来了。 他这肉,体凡胎,破一次大洞天符之镜已经是强弩之末,实在禁不住造了。 猛然间,身下的地面复又开始震动。 秦云盏悚然一惊,他艰难的撑起上半身回头,就看见背后升腾起了一座遮天蔽日的山峦! 山石寸寸剥落,一张巨人的脸自山峦中呈现!而后是双手!躯壳!双脚!!凶猛狰狞! 莹莹鬼火点燃,裘难猖狂的笑声在半空中回荡不休! “哈哈哈哈!!小子!!!没想到吧!!你还在我的符之镜中!!!” 秦云盏回眸一瞥,目眦欲裂,他慌忙去抓江绍元的剑,艰难的驻剑站起,然而这庞然的山之巨灵轰然倾身而下,狠狠一拳捶向他的脊梁骨! “扑通”一声,秦云盏跪倒在地,他惊讶于自己居然没有被砸的粉身碎骨,却被迫一寸一寸的伏向地面。 “我势必重新出山,就先拿你做祭奠!!”裘难咆哮道“我看你这回还怎么抵抗!!” 秦云盏死死的咬着牙关,他在这山之巨灵的掌下渺小如蝼蚁,千钧重的力量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榨出血浆来,他昂着首,脊梁深凹,死死的驻着剑,腕骨周围爆出一条一条的青筋,就是不低头! 外有强敌压制,内里,他失去了对意志的操控。 他感觉自己在被一种单纯的、由衷的雀跃好战之意蚕食,占据。 躯体上的痛苦、情绪上的悲愤不平悉数化为乌有,他五指张开又收拢,重新握住了江绍元的那把剑。 那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灵剑,来自于剑阁,曾选中了江绍元。 可江绍元已经死了,它落在了这个陌生的剑修手中。 它应该抵触、反噬、嗡鸣不止,但它却没有。 顺从到可怕,宛若一种敬畏。 下一刻,它亮起了夺目耀眼的光!震碎了庞大山灵的臂弯! 禁锢接触的一瞬间,秦云盏便融入了滂沱剑意之中,他乘着剑风,扶摇直上!半边面孔玄赤交错,犹如妖鬼! 山之巨灵在他的剑下简直脆如纸张!剑风裹挟着碎石盘桓如龙,竟有要将这大洞天也一并撕碎的架势,裘难在半空中骇然变色。 “疯了疯了!”他颤声道。 在他看来,秦云盏已经失去了理智,如一盏灯,一根蜡烛,不将自己耗到枯竭之地便不会罢休。 “你要死便自己去死吧!” 莹莹鬼火一闪即逝,剑光接踵而至,将他的尾焰也削断,,秦云盏的脉络中沁出血迹来,印出皮肤!顺着剑刃低落,他却恍若未觉,只疯狂的朝着庞大的敌人挥剑! 漫天皆是碎石与锋芒剑意,一道人影自云端降落。 他身法极迅敏,幻光般避开了一切障碍物,俯冲至秦云盏身边。 秦云盏头未抬剑已至,瞄准的是师云琢的眉心! 师云琢眼角骤缩,他顾不上寻根究底,矮身旋侧避过剑刃,顺势屈肘撞去!这一刻他洞虚境的修为呈现出压倒性的力量,秦云盏手中的剑被撞飞,灵力激荡在胸口,令他身形一晃,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少年的瞳光一闪,眼睛睁大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随后他的眼皮垂敛,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云盏!!”师云琢吼道,他不得不迎上去,揽过少年的腰际,将人搂于怀中。 秦云盏失去意识的脸孔紧贴在师云琢的胸口之上,脆弱可怜,眉心的孔雀眼紫光褪去,碧莹莹衬的他的脸孔愈发苍白。 师云琢惊魂甫定,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他实在是无法立刻判断眼下的情形,更不知道秦云盏究竟伤了多少,伤在何处。 这是极具危险性的大洞天,是足以让任何高阶修士埋骨的大洞天,秦云盏在里面待了这么久!若有个三长两短 师云琢终于体会到了何为心急如焚,他带着秦云盏御剑落地,胸膛一起一伏。少年的身体软软的,轻盈的好似个空心的竹竿儿,仿佛一失手就会被人遗落,师云琢不得不将人向上托了一托,抱得更紧。 随后,他感觉怀里那小子无知无觉的转了个面向,非常自觉的将正脸埋进了自己的胸膛,梦呓般道 “巴适滴板。” “……” 第57章 这小子满脸满身都是血, 蹭了师云琢一身,却能说话还能自取其乐。 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师云琢悬着的一颗心终是放下了几许,他翻了翻眼睛, 忍下了那几分被揩油之后的暴躁。 师弟蹭蹭贴贴的, 算什么揩油呢? 大不了揩回来就是了。 这么想着,他便泄愤似的捏了捏秦云盏的耳垂。 少年清秀的眉头皱了一下,倒也没什么还手之力, 末了又舒展开来, 一幅听之任之、人人亵玩的样子。 师云琢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他抬起头,正上方, 符之镜天穹裂开的缝隙如两幅巨幕般蔓延舒张, 依次对合, 这大洞天符之镜,祁红药拼尽全力也只能打开方寸之孔, 维持不了太久。 进来之前,祁红药与他留了一张传音符,此刻隐隐发亮,祁红药的声音从中传出, 焦灼不已。 “师云琢!” “在听。”师云琢应道。 “找到秦云盏了吗!” “找到了。”师云琢说。 听他的语气, 大抵秦云盏没事,祁红药微微松了口气,面色却依旧凝重非常, 昂首看着天空。 如果师云琢与她同在一处,看到此刻阴阳鱼眼上方之景,也定会露出与她一般的震撼表情。 分崩离析的大洞天已经失去了本来的形状, 但在充盈的可怕灵力之中并未消弭, 那无数的幻境碎片随着奔腾不息的灵浪翻滚, 时而收拢时而膨胀,形成了不规则的立体光带,与四周渐变交融,其中可见倒立的山峦,冲天的河流,旋转腾挪的日月星辰,无数景致以怪异的形态瑰丽闪烁。 “为什么会这样?!”凤襄看的呆了,忍不住出言诘问。 “我也从未见过”祁红药喃声道“这大洞天之中究竟有什么东西,能释放出这么庞大的灵力。” “那你还能破开吗?”凤襄说“一条小缝就够了,云琢能把云盏带出来。” 祁红药轻轻摇头。 “这么大势的灵力,我碰不得,你也碰不得,光反噬就足以要了你的命。” “那要怎么办?”凤襄急声道。 “等。”祁红药说“等灵力散尽归还于天地,这幻境自会恢复本来的模样。”祁红药道“师云琢!强行突破与你我皆是无益,你恐怕要在这里面待上一时半刻了,我师尊近日在波斯听教,我已传讯给他让他加急赶回。” “我知道了。”师云琢道。 “我不知建造这大洞天的人是谁,但从外面看,里面已是乱了天常章法。”祁红药的声音隐隐紧绷,“你能看见什么大概都不奇怪,务必小心,如果可以,尽量找隐蔽之处躲藏就是了。” “无妨。”师云琢道“来者皆斩就是了。” “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纵使心情沉重,听到剑修这般狂妄之语,祁红药还是笑出了声,有些啼笑皆非,“除去那些,还有一事就是务必保持平常心,幻景所成时常需要一些诱发的基点,而镜中之人的心境往往会——” “什么?祁掌教?祁” 师云琢的质询之声短促缭乱的响了一阵,下一秒,传音符的光泽便熄灭了,绷的笔直无风自悬的符纸须臾间软趴趴垂落下去,变成了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纸。 祁红药面色微变,她复又看向半空中壮观离奇的崩坏景致,明白这是过强的灵力截断了传音符的作用。 “这可真是”她的眉头越锁越深,而后攥紧了手中的喜丧刻。 “那眼下要如何呢?”石鸢在一旁惴惴不安道。 凤襄道“既然不能破幻境,至少要找到那罪魁祸首吧!悬镜门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出现这等害人之物!” “红姐之前不是说感知到非阳间之气现在呢?感知不到了吗?”石鸢道。 祁红药垂首,缓慢的转着手里的喜丧刻。 石鸢说的没错,只须臾的功夫,那缕气息就消失不见了。 鬼灵在阳世游荡,绝不可能无迹可寻,除非 祁红药放眼望向。 北山遍布苍白的碑林墓群,次序排列,规整异常,那地下都葬着他们悬镜门中先人的尸骸,这些尸骸入墓的时间早晚不一,有的早已作古,有的怕还维持着原样。 祁红药冷不丁想起先前,他们悬镜门中的那场“夺舍之祸”。 那鬼灵便如狡兔三窟一般,从一个人的身体夺到另一个人的身体。 活人的身体可,死人的身体亦可。 “喂。”祁红药忽然出声“姓凤的。” 凤襄“嗯???你叫我???” “这里除了你,还有第二个姓凤的吗?”祁红药没好气说“去,找把铲子过来。” “唉?”凤襄不明所以道“找铲子做什么?” “挖坟。”祁红药说。 “挖坟??”凤襄大吃一惊。 “怎么?你不乐意?”祁红药侧目道“我与石姑娘皆是女流之辈,就你一个男人,你不挖谁挖?” “挖哪里的坟?”凤襄咋舌道。 “北山。”祁红药声音渺远,“我派宗陵。” “????”凤襄道“你要害我也稍微遮掩一点吧祁红药!” “谁要害你!”祁红药扭头骂道“我是因为担心——”她顿了顿,没说下去,只是怒而拂袖。 凤襄何等七窍玲珑剔透,只稍加思索一二,当即明白了她的意图。 “祁红药,我是个外人,这事让我做,不合适吧!”他沉声道。 “正是因为你是外人。”祁红药道“我是门中人,掘祖宗坟,难道就合适了?” 凤襄“好像也不太合适。” “所以你挖还是不挖!”祁红药麻了,耐心耗尽,怒气冲冲道。 “我挖完就该被千夫所指了。”凤襄摇头叹惋道,而后暴躁的以扇子挠头“不过,事急从权挖挖挖!” “你放心,此事是我授意你,若出任何问题。”祁红药斩钉截铁道“全都由我负责!” 白亮异常的天空中突然降下了流火。 一切果真如祁红药所说,失去了正常的天常章法,流火所到之处坠燃,被风引着烧成一片,灰烬四溢,天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师云琢不得不带着秦云盏去寻找栖息之地。 他寻得一处洞窟,里面漆黑不见五指,微有潮湿,师云琢托着秦云盏的头将人轻轻放下,并指捏了个简易的生火咒,洞窟中倏地有了光亮。 而后,他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百足在爬,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传来。 师云琢迅速熄灭了掌心里的火,昂首环视四方,茫茫黑暗中,逐渐浮现出无数双发光的紫色复眼。 这复眼足有他拳头那么大,想来眼睛的主人体型也不会小,不仅洞窟深处有,两旁的石壁上有,就连石窟的顶端也有。 原是进了盘丝洞了。 师云琢忍不住抬手扶额。 他想,熄不熄这手中火光都无甚区别。 人是以光视物,这些常年深居于黑暗中的冷血妖物可不依赖此,他们或许是凭借气味,或许是凭借温度总之不管如何,他与秦云盏现在都是一个群狼环伺的境地了。 若他只一人也便罢了,一人一剑,挨个儿剿灭,数量再多也只是时间长短的区别罢了。但眼下秦云盏行动不便,就是个待宰的羔羊,他只怕自己出去一圈回来,他的便宜师弟会被吃的尸骨也不剩。 那些紫色的幽冥般的复眼不会不觉迫近了,“窸窸窣窣”的爬动声惹的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 冰凉黏腻的东西自顶端垂落,师云琢知道,那是吐出的蛛丝。 他的呼吸微有起伏,缓缓地抬手,伸向背后剑匣中露出的剑柄。 他现虽在箫下隐居门下,但主修精学的,并非是苏九重独创的“明舒逐鹤”,而是当年在桃山关修习的分光化影之术。 朝光净沐旭日而生,与光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他与朝光净人剑合一,关键时剑意凝光可成实体,一分二,二分四,四分无穷,剑体所在即是他的意志所在。 此绝技独门,但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朝光净必须出鞘。 念及此,师云琢便深感愁绪萦绕。 多年来朝光净与他不合,在他手上宛若他人之剑,别扭叛逆的不像样子。上一次在木犀镇,他强行让朝光净出鞘,最终导致剑意反噬骨血灵脉,让他痛了好多天。 若只是痛倒也罢了,可自那日以后,朝光净宛如生根在了剑匣之中,就更难出鞘了。 可眼下的情形,朝光净不出鞘,他无法短时间内解决这许多的妖物,便是将秦云盏架在火上烤。 师云琢旋首。 黑暗中,他依稀可以看见,秦云盏左半边脸上有忽明忽暗的痕迹。 从他进入这大冬天开始,他就已经发现了秦云盏的异样,此前凤襄给秦云盏的遮瑕丹丸甚是好用,将秦云盏脸上的骇人纹理遮的严严实实,自然无痕,但在这里,不知为何,仿佛再厚实的东西涂抹上去也无法遮盖那皮下蜿蜒的灼烈痕迹,赤黑交错,蜿蜒如游龙,隐隐搏动。 师云琢皱眉,心底的担忧之情无需赘述,弯下腰去,轻轻牵住秦云盏的手腕。 脉搏徐缓微弱的跳动带着少年人身上的温热传递至他的指尖,让他心绪沸腾。 这是他的师弟啊,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与他亲密无间的师弟,再没有第二个人。 他必须保住秦云盏,不然,他配当什么师兄呢? 实在不行,便以自身为饵吧,露点血气,将这些东西引出洞穴去 但他着实不了解这些妖物的狩猎喜好,成功率有多少,他不敢保证,若有一只漏网之鱼,也足以将秦云盏大卸八块。 正在他焦灼万分之时,忽然闻的轻轻的“铮”一声,在空旷的洞穴中荡开层层叠叠的回响。 淡金色的光芒在他颈后逸散,如晨雾鎏金。 十成十的错愕爬上了师云琢的双眸,煞是罕见。 他微微一侧首,确认自己没看错。 朝光净出鞘了。 第58章 朝光净出鞘了?! 宝剑多有灵, 越上乘的剑,其剑灵就越具体,越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喜好与思想, 故而古往今来都是灵剑选宿主, 甚至有些剑灵化形的传说。 剑灵化形师云琢没见过,但朝光净确确实实是一把有自己想法的剑。 十年了自御熙国的那场天降灾劫之后,朝光净便与他生分, 再也没有主动出过鞘。 师云琢一度困惑颓唐, 也因此被许多的人嘲笑讥讽,时日长久, 他逐渐习惯乃至麻木, 非常开摆的心想不出鞘便不出鞘, 反正他带着一个剑匣,以洞虚境的修为也够放倒一大片的了, 就这样吧,爱过过不过拉倒。 现如今,朝光净无缘无故的肯自己弹出剑鞘,实在是稀罕至极。 师云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试探性的伸手去握剑柄, 在触及的一瞬间, 他感受到了温热搏动的心跳,那是来自于剑心的搏动。 剑修讲究一个人剑合一,人心与剑心相通相连, 剑主便能感本命剑所感,如本命剑般削铁如泥,一往无前。 师云琢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 朝光净没有排斥他, 甚至, 有些跃跃欲试。 是因为这些妖物吗? 师云琢拔剑出鞘, 金色的剑芒将洞窟内照的通透亮堂,犹如金乌高悬,就着剑光,他看见了许多八爪的人面狼蛛,匍匐在地,獠牙弯钩似的朝天竖着,粘白的蛛丝从膨隆的深紫色壶腹尾部分泌而出,诡异至极。 师云琢有被这东西的模样丑到,皱了皱眉头,一时间竟有几分庆幸秦云盏此刻晕着,不用受到这种精神污染,这样丑的东西,自然也不用留到秦云盏醒过来。 他并指划过剑刃,屏气凝神,金色的剑芒涌入他的双眸,将观澜也镀上了一层愈发璀璨的光泽,衬得他面容俊美英气,宛若神祇。 前情后果他也不欲细想,既然朝光净选择出鞘,那他自然也没有推拒的余地,与他的本命剑并肩作战就是了。 霎时间,朝光净在师云琢的手中化出了成千上万的光影。 这些光影每一个都栩栩如生,与朝光净一无二致,拥有着原身厚重凝钧的质感以及细腻的花纹,廊下悬挂的风铃般静止于半空中,每分化出一道,这洞窟之内的剑意便浓郁一分,森然威严,寒意凛凛。 妖物们觉察到了不对,尖啸一声先后发起了攻击,他们在石窟内急速的移动起来!獠牙对撞!百足折舞!同时喷射出剧毒的粘液蛛丝!!密密麻麻海潮一般朝着师云琢包围过去! 他们突袭的如狂风暴雨,仓促猛烈,相比之下,半空中的那些细长优雅的剑影却不慌不忙,各自略略倾斜了些许。 “咻” 万剑齐发。 一时间,整个洞窟中被“剁剁剁”的穿透之声充满,沉闷又莫名的有一丝悦耳。 庞然妖物被金色的剑影精准的钉死在石壁之上,他们有的尚且活着,在垂死挣扎,蛛丝乱喷,有的直接被过于密集的剑影切割成了碎片,金色的剑影在妖物死去之后自动化作了流萤般的淡淡尘埃,弥散在这些肮脏丑陋的妖物残肢中间,形成了一方巨大立体的诡异浮世绘! 师云琢收剑入鞘,他长身玉立,神色淡泊沉静,只环视四周之后,他有些绷不住了,因为原本干净空旷的洞窟,变成了脏乱差的狼蛛屠宰场,秦云盏所躺的那处方寸之地,成了唯一的净土。 狼蛛的□□滴滴答答,有蔓延之势。 师云琢看了又看,最终长叹一声,脱下外罩长衫,将秦云盏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淅淅沥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像是打算将遍地疮痍重刷洗净一般,雨势逐渐变大,含了些春意。 一夜之间,有新的植物生长起来,盖过了被流火荼毒的焦土之地。这奇妙的雨流淌入石窟,石窟的缝隙之中也随之长出了葱翠的嫩芽,随后连成藤蔓。 师云琢守在秦云盏身畔,时不时替他挡一下穹顶上低落下来的脏东西,洁净体面的里衣衫早已变得脏兮兮的了,若凤襄看见定要说一句“你一尘不染的形象塌啦塌啦!” 他原本还在发愁拿这满洞穴的烂肉没办法,那藤蔓便灵动的覆盖过来,像是某种来自于自然的自净力量,席卷上妖物的残肢,很快就将碎肉组织悉数分解吸收了去,而后翠色更加浓郁,滑亮欲滴。 师云琢微微一怔,不由得莞尔。 祁红药说的果然没错,这里的世界千变万化,无法预料任何后续。 他撑地而起,想要出去看看外面如今是怎样的光景,手腕却被人扣了一扣,没能举起来。 师云琢愣怔,垂眸,发现秦云盏的两条胳膊不知何时已经插进了自己的臂弯里,像个环扣般圈拢住。 是一个非常纠缠黏人的姿势。 师云琢试着抽了一下手,这小子非但没松,还将脸枕了过来,贴凑的愈发亲密,他似是在梦呓些碎碎低语,在安静地石窟内跌宕。 “别走,别让我一个人回家。” “他们我谁也不认识,我不要他们送葬。” “我只认识你啊。” “可不可以接我一程再送我一遭呢?” 师云琢眨了眨眼。 他并不知道,先前金刚结镜中所有的洞天之景都如走马灯一般在秦云盏的脑子里急剧的翻页。 有躺在草席之上,被无数的无脸之人包围着悼念的场景;亦有高考结束时,他站在寥落空旷的考场外,茫然四顾的场景。 睡梦中的人远没有清醒时那般理智,对负面情绪有足够的抵抗能力,故而秦云盏现在正在经历着莫大的情绪折磨。 有透明的湿痕自他的眼角滑落,而后,被师云琢以拇指拭去。 “别担心云盏,有师兄在。”师云琢说。 他也不知道秦云盏能不能听见,只一厢情愿的安抚着,温柔且坚定。 “师兄不会为你迎来送往,因为师兄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仿佛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得到了来自至亲的慰藉,秦云盏的眉头舒展开来,不再梦魇,呼吸趋于和缓,只一双手仍牢牢的禁锢着师云琢,生怕他会随时离去一般。 秦云盏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前半程一直在做梦,仿佛在跟人干架一样疲倦,后半程莫名其妙的就踏实了,一觉黑甜至天明。 醒来时,他感觉身上暖烘烘的,脑袋下面似是有个极合适的枕头,不高不矮,软硬得宜。 似乎,还挺大只的。 等身抱枕神马的,最喜欢了! 对于用惯了的贴身抱枕这种东西,人大多会产生心理上的依赖和盛里上的独占欲,于是秦云盏半梦不醒的翻了个身,展臂抬腿。 他说你知道吧,从前有一种东西叫深河。 这种生物拥有强大无比足以吞噬天地万物的力量,不论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遮掩,他都能通过脑力去找补,把你抓出来,然后,锁进一个可怕的地方,让你再也看不到天日。 如果你减重了,他还会让你吃,吃够吃饱原来的体重,再抓! 不是纯棉的枕芯啊!黑心棉?起球了?不然怎么硬邦邦的?怪硌人的。 唔 秦云盏闭着眼,皱着眉。 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没有头发上完夜班满眼血丝的人,那个人嚎啕大哭说我太难了!!!太难了!!!一晚上了,怎么改都不行,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不能过!!!他们太能脑补了!!! 秦云盏说那怎么办? 那人说不然,我织个围脖给你看看 秦云盏说行啊,那让我看看你织的围脖。 …… “消停!消停一下!”秦云盏的起床气来了,照着“枕面儿”就使劲拍了几巴掌,手稀里糊涂的顺势往下,盲人摸象般的摸往万恶之源。 只一瞬间,他的手腕被狠狠的扣住了。 这动作极为克制,但依旧把秦云盏捏醒了,他浑浑然睁开眼,还没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便感到天地倒转。 “哗啦” 他被人按住双手,死死的抵在了冰冷的石地之上。 这下秦云盏彻底醒了。 他瞪圆了眼睛,茫然凝望着师云琢一张燥红的俊脸。 男人光洁如玉的额头上密布着一层薄汗,大部分的肌肤都还是玉石般的色泽,可眼尾潮红,喉结与耳根也都泛着胭脂色,他皱着眉,浓密的睫毛打着颤,湿漉漉的,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 洞窟中寒意森然,师云琢张嘴呼出一小口气,竟灼热到可以看清白茫茫的轮廓。 秦云盏觉得他这状态委实有些古怪,但又好像似曾相识似的。 他转了转眼睛,下意识的屈膝—— 他突兀撞到了什么,沉甸甸的紧绷。 师云琢闷哼了一声,眼底的湿气更重,压抑至极的吼道 “秦云盏!” 这是在骂我吗? 应该不是。 秦云盏纳闷的想,成年男人大清早升旗子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就算被人看见,大家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吧。 那师云琢这么又羞又恼的喊他的名字做什么? 秦云盏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阵,猛然间如福至心灵。 是了,这可是师云琢啊!!! 高不可攀,清冷如月的师云琢!!! 他们一心向道的人,不是都应该清心寡欲的嘛!! 所以 “你这该不会是头一回吧?”秦云盏好心好意的发问“师兄?” “你!”师云琢气结。 他显然是想骂人的,但终究没能如愿以偿。 因为秦云盏以膝盖轻轻摩挲着他。 “很难受吧,师兄?”他贴着师云琢略因为一夜未打理而略略粗粝的下颌处,吐气如丝,似是执意要彰显师门之间的兄友弟恭“没事儿,你松开我,我帮你。” 第59章 秦云盏捻了捻手指, 那超市捻厉的感觉犹存,竟有几分不真实。 他居然这么轻而易举的拿捏了师云琢。 早先一刻师云琢的反应叫他眼睛都直了,犹如玉山倾塌, 趴伏在他身上。 师云琢本就生的比他高大,这般几乎将他完全罩住, 下颌抵在他肩头,粗粝克制的呼吸, 身体也在细微的发着抖,仿佛遭受重创。 秦云盏就这么越过他的肩膀望向石窟的顶端, 心跳如擂鼓,另又觉得好笑。 大抵是因为他在二十一世纪活到快三十岁才暴毙,如今虽然落到这少年人的身体之中, 皮囊稚嫩,但实际阅历远较二十八岁的师云琢丰富,心态也更开放。 相比之下, 师云琢简直是清纯哦不, 单纯! “师兄”他开口刚想说点儿什么打破这僵局, 师云琢已经闪电般翻坐了起来,一边提裤子一边倾身冲出洞穴之外。 “喂——”秦云盏有些措手不及,不禁愣住。 洞穴外头雨势缠绵,“哗哗”作响, 师云琢却恍若不觉,毅然前往, 头也不带回一个的坚决。 这场面还真是说不出的怪异啊,宛如一夜风流过后谁不想负责似的。 秦云盏拧紧了眉头。 若要细究, 看师云琢这含羞带臊的样子, 不知道还以为他把师云琢怎么了呢。 至于吗?解决个私人问题而已, 人活一辈子,谁还没个窘境了。 他们可是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师兄弟啊! 师云琢从外面冲了个透心凉回来,浑身上下湿的像个落汤鸡,乌黑的眉眼与长发秾丽欲滴,但人看起来是正常了不少。 他走到秦云盏身畔坐下,起了个火堆,一声不吭的坐了片刻,忽而背对过去,弓着身将衣衫脱了。 吸饱了水的衣衫堆落在一旁,就着火堆烘烤,他宽阔的肩背、窄而紧致的腰线便露了出来。 一块块肌肉如良玉雕塑,结实健美却不显得贲张。 秦云盏盯着看了两秒,一直没等到师云琢同他出声交流,对方的腰杆儿抻的笔直,甚至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他终于从中体会到了一种名为“见外”的情绪。 “外面的雨很大么?”秦云盏道。 他的语调轻柔随意,师云琢默了片刻,答道“大。” “那我也去冲个澡。”秦云盏说“身上又是血又是土,怪难受的。” 说完,他也不听师云琢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便裹着师云琢的袍子起身出去了。 待他回来时,师云琢已经将里面的衣衫一丝不苟的穿好了。 空气中那种丝丝缕缕的尴尬氛围也随之得到了舒缓,秦云盏不着痕迹的轻扬唇角,埋头去拧身上同样湿哒哒的衣衫。 他一边儿拧,那水就跟溪流一样往下淌,师云琢在一旁看了几眼,很快就看不下去了。 “脱了。”他言简意赅道。 秦云盏“啊”了一声,撇嘴道“你确定?怕你不好意思跟我坦诚相对啊!” 师云琢“” 师云琢“我没脱,就不算坦诚相对。” 秦云盏“哦。” 他心想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都是无所谓的。 秦云盏脱衣服脱的飞快,旋风似的将一身层层叠叠拧成一股甩出去,差点儿没掉进火堆里烧着了。 师云琢在一旁看的瞳孔巨震嘴角抽搐。 秦云盏丝毫没注意到,美滋滋的往火堆旁盘腿一坐。 他自然不像师云琢那般宝相庄严端坐如钟,动个不停,一会儿抻抻胳膊,一会儿伸伸懒腰,一会儿挺挺胸,将少年人柔韧的身体条件展现的淋漓尽致。 师云琢在一旁瞧着,竟不如从前一般挪开目光了,只是瞳仁里幽深一片,他薄薄的眼皮子下压,最终忍无可忍的问道“你为什么可以那么熟练?还那么坦然?” 秦云盏抬头,脸孔白皙清秀,懵然道“什么登西?” 师云琢“没什么。” 秦云盏“???” 感觉他的美人师兄好像又在跟自己较劲了。 不过现在的秦云盏已非从前的秦云盏,面对如此情况,他早已能处理的游刃有余。 “我们现在是在哪儿?”他环视四周,调转话题问道“为什么没见到旁人呢?” 果然,谈及正事,师云琢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他正色道“我们如今还在一处符之镜中。” “还在符之镜里面??”秦云盏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你此前与石鸢就已经误入了一处符之镜,至少是大洞天级别。”师云琢道“祁掌教勉力也只能打开幻境一缝,只能供我进来。” “不应该啊!”秦云盏说“我明明已经破了裘难的符之镜了!” “谁?”师云琢的面色一变,凝然道“你说谁的符之镜?” “裘难啊,就是红姐之前提过的,叛出他们悬镜门的那个前师伯,裘难。”秦云盏说“他夺了江绍元的舍,预备出去找悬镜门报仇呢!” 这几句话的信息量极大,俨然是一场风云变故的前兆,师云琢的神色微有错愕,但很快,他就调整了过来。 他如今与秦云盏身陷囹圄,别说给祁红药通风报信去帮衬,自身能不能安然保全都还是个问题,倒也用不着去管太多的事。 “你说你破了裘难的符之镜?”师云琢极会抓重点。 “对啊!”秦云盏说“他想把我困死在里头,变出了成千上万的幻象来迷惑我,但架不住小爷我心志坚定,本领高强!” 裘难是个大乘境的符修,饶是师云琢与他对上,都不敢保证自己有十成十的胜算,秦云盏如何能? 但少年谈及此事眉飞色舞,言辞间尽是得意与自豪,倒不似作假,师云琢不欲反复求证打击他的自尊心,只想了想道“你如何做到的?” “唔不好说。”秦云盏翻目朝天,似是在竭力的回忆,“其实那个幻境真的很可怕,人在里面好像经历过千世万世一般,对死都已经麻木了。我当时躺在一张草席上头,要病死了,周围一群人跪着,都在给我哭丧,情真意切。但他们的脸我一个都看不清,陌生的很,我当时就想啊,我这个人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活了小几十年,统共也没认识过这么多的人啊!我一直都觉得我是那种臭在家里好些天都不见得能被人发现的那种。” “别胡说。”师云琢责备道。 “嘿嘿,开个玩笑。”秦云盏说“所以就是很假,特别假。” “你觉察到那是幻境了,然后呢?”师云琢道。 “然后啊我就拿剑硬生生砍出来了。”秦云盏说。 师云琢诧然挑眉。 “听起来很稀奇吧?”秦云盏笑道“我当时也觉得挺稀奇的,裘难不是个大乘境的符修吗?他创造的那么高深莫测的符之镜,怎么会被我一剑就破开了呢?我当时还觉得我是不是要破境了呢!” 说完,他的语调又迅速的颓唐跌落下去,像个被戳破了洞眼儿的气球,垂首去拨弄了两下自己身上的腰牌。 “可惜你看这东西,一点儿都不亮,实在是不争气啊!” “你有剑?”师云琢道。 “有啊,我用的江绍元的剑。”秦云盏说,他东张西望了一下,手边儿空空,大抵是在奔逃的过程中丢失了,不禁惋惜,“哎,没了,还挺结实的呢。” 师云琢看他的眼神中,忖度探索之意如浪涌。 他能随心所欲的用旁人的本命剑,还能破开一个大乘境符修编织的层层幻境拥有如此通天的本事,却看不出修为。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咦?师兄。”秦云盏忽然双手着地,扒拉了两下爬到师云琢身畔,小狗似的昂首道“你说我能把裘难那么复杂的符之镜都砍破了,那这层大洞天,我是不是也能来上一剑?” “” 师云琢忍不住回忆了一下当时他刚入这符之镜中看见的状况。 秦云盏提着剑,面孔上的胎记耀目如鬼,浑身都在飙血,眼中盛有癫狂之意,在看见自己时竟没有立刻认出来,朝着字迹提剑便刺! 是很厉害,却也能明显看出在透支他的肉身,故而师云琢巧力一撞便将他拿下了。 很难想象,如若当时师云琢没有插手叫停这一切,秦云盏会有怎样的结局? 耗尽肝血,挥剑对抗阻挡他的一切至力竭而亡? 这样危险的事情,如何能再来一遭! “不行。”师云琢矢口否决了他的提议。 “为什么!”秦云盏大呼不爽,“我可以的!我很强!让我试试!!” “来上一剑的前提是你得有剑。”师云琢一时懒得跟他细说那些尚待探寻的谜团,随手拣了个借口,“敢问你的剑在哪儿?” 秦云盏“我——” 他果然被噎住了,师云琢很满意。 “我没剑,你不是有剑吗!”秦云盏张口结舌了一阵,脑子里灵光一闪。 他语出惊人,师云琢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朝光净啊!”秦云盏一拍大腿道“我江绍元的剑都能用!你的剑没准儿我也可以——” 他话未说完,就被师云琢吃人般的寒冷眼神给震慑住,他的美人师兄大抵是被损伤到了剑修最基本的自尊心,咬牙切齿道 “我十年拔不出来的剑,被你拔,出来,你觉得合适吗?” 秦云盏“。” 难怪都说本命剑于剑修而言那是老婆一样的存在,设身处地的考量了一番,秦云盏感觉自己好像确实是曹贼转世,没在做人的。 他遂轻轻吸气,赧然赔笑道“好像是不太合适哈。” “而且你这么急着想出去。”师云琢狭长的眉眼横过,依稀可见冰霜四溅,咄咄逼人道“难道是觉得跟我相处度日如年吗?” 秦云盏“” 第60章 洞天之内, 景象瞬息万变。 连绵风雨说停就停了,夜色暗沉沉直降而下。 外面是一片无垠寂静。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洞窟中的火堆这一处光源,跳跃着, 搏动着,像是人的心脉。 衣服很快就被烤的半干,秦云盏拿了衣服穿上,默然躺下。 倦怠困乏之感丝丝缕缕如藤蔓,在筋骨脉络中滋生满长。 到底是在大洞天中几度命悬一线, 折腾来去好几遭, 每每都大动干戈,虽最终无性命之虞, 他也不是轻易肯叫痛的娇气分子, 但里里外外的伤却是实实在在都尚未愈合的。 他说不出哪里难受,又好像哪里都难受, 身体里像是遍布裂痕一般, 隐隐作痛。 他侧卧着蜷缩起来, 睡的不踏实,动辄轻轻颤抖, 明晰的眉头紧锁, 额头上也泌出一层薄汗。 未几,有人以掌心抵住了他的背心。 一股微妙的暖流递进了他的体内,泉水般沿着他的脉络四下流淌。 一时间,身体里那些看不见的深藏的裂隙宛若被疗愈了,他不再疼痛,紧绷的肌肉和骨骼也悉数松弛下去, 秦云盏无意识的呼出一口气, 安然睡去。 过了许久, 确定秦云盏睡熟了,师云琢才将手撤了回来。 看来他的修为还是成功送进去了一部分,多少起了些作用。 传功是可行的,修为这种东西入体能整体改善许多事,但坏就坏在效率极低,传功者渡出去十分的修为,有九分会在体外消散入尘,能有一分进入到被传者的体内就算是不错了。 故而世间修士很少做这事,哪怕是大乘境也不会,太浪费也太吃力不讨好。 大抵是短时间内损失不少修为的缘故,师云琢的眼前有些眩晕,他举手以虎口撑了撑额际,绵长的呼吸。 此前他竭力不去想一些事,但此刻神思虚晃,意志力动摇,先前避讳至极的画面就变得不受控制的涌入脑海之中,汹涌澎湃。 静时秦云盏倚在他身畔,侧颜枕在他平坦的腹上,后欺身贴抱上来,磨磨蹭蹭,温温热热,像一只骨轻身软的小动物。 动时秦云盏被困于他的身下,垂手提膝,指尖环动,依旧是磨磨蹭蹭,熟练的让人脸红,毫不安分的促狭发笑时,眉角眼梢都是风情。 光用想到,师云琢又一次耳根灼烧,心跳剧烈。 他其实不太明白。 这人世间的红鸾姻缘靠的是阴阳两合。 细细究来,秦云盏的样貌确是俊秀,但他的身形气质以及言行举止,与女子是半点也不挂钩的。秦云盏身上永远有着十足的少年气,更有一种独树一帜的刚强。 既然他不是女子,那缘何会让自己这般的 师云琢眉头蹙的更深,心口的情愫像是被猫盘到散乱的线团,越拉越长,越织越密,挂的到处都是。 他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陌生,却炽烈。 轻易燃至灵魂的尽头,又化作了某种熔融状态的柔软情绪,带着些微妙的甘意四下流淌。 很扰人,却又叫人不忍割舍。 师云琢觉得自己又要来了。 怎么光是靠想的,就又变得这般浮躁?! 眼下秦云盏在沉睡,自然是没机会再帮衬他什么,师云琢自己心乱了好一阵子,最终起身,疾步走向洞穴之外。 外面依旧是漫长的黑夜。 深紫色的夜幕之上伶仃的悬挂着几颗星子,万籁俱寂,杳无人烟。 师云琢拨开葳蕤的草木走向深处,他一直走,像是要将自己的另一面竭力掩埋。 风动叶垂,“簌簌”作响,依稀可透过这些自然清越之声捕捉到一两阵短促压抑的低吟,如两三团燃烧的火星子,坠入厚实的雪堆里,须臾亮起,又迅速冷却,其旖旎暧昧皆湮灭殆尽。 秦云盏又一次睡醒了。 这次他筋骨松快非常,神也清爽气也清爽,径直伸了个懒腰,坐起身道“师兄?” 没有回应。 秦云盏稍稍一愣,定睛瞧去,身畔空空如也,师云琢不知去向,唯有熄灭了的篝火堆留下了黑压压一片尘烬。 这是走了很久了么? 秦云盏略有几分茫然。 没道理啊?师云琢会去哪儿? 他们两个在这危机四伏的大洞天内相依为命,显然,彼此都不要分开才是最安全的状态。师云琢就算要去做什么,至少也该跟自己计划筹谋一番吧?再不济支会自己一声也行啊! 若是放在从前,他初入箫下隐居,未曾接触过任何试炼风波的情况下,师云琢的确有可能瞒他在谷里单独去行动。但现如今,他们师兄弟二人同甘共苦度过了许多艰难的日子,也算是屡屡并肩了,师云琢有什么事也会与他有商有量,断不会出现这样扔下他不闻不问的情形。 秦云盏又耐着性子在原地等了片刻,师云琢仍旧未回。 “难道出什么事了?!” 秦云盏呢喃自语,心底的小鼓越敲越密,砰然作响。 这个念头叫他陡然间陷入了无措,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下去,遂二话不说爬了起来,朝着洞穴外走去。 外面竟还是长夜漫漫。 在这大洞天里,秦云盏虽然没有随身携带钟表,也没有什么流沙漏斗之类的记时物件儿,但并非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在洞穴里睡了不短的时间,无论如何,这外头也不该还是长夜贯彻。 事出反常必有妖,极夜不会无端端出现,秦云盏抬眸照着天际看了看,几颗悬垂的星子似乎在缓慢的旋转着。 那处应是有灵力波动。 秦云盏不是个保守的人,他并不推崇以不变应万变,相反,他愿意火中取栗,险中求胜,主动出击。 故而他会在开蒙大会上斗胆拒绝柳氏父子,会以身作饵骗取师云琢的信任,会与凤襄一同前往木犀镇,会出手救石鸢,救苏九重。 同往常的无数次一样,他纵然对前路的境况一无所知,也会选择毅然前往。 古时老人们总会说,月亮行,我也行,星星月亮随我行,故而夸父追日追到力竭,也不曾达成所愿。 但在这里,秦云盏发现,他一直走着,天穹末端悬挂着的那几颗星子却没有再随同远离,相反,离得越来越近了。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狂奔而后,看见山崖的边缘处平白无故的“长”出了一片平原。 半人高的芦苇草迎风飘荡,星野低垂,宛然一下子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秦云盏拨草直行,混沌的雾气逐渐散去,他在前方看见了一处宏伟高耸的城门。 “嚯,我就说,不往怎么得到新的线索?”秦云盏眼前微亮,他这么与自己说,恨不能为自己的探索精神而喝彩。 他穿出芦苇荡,城门已经离的很近了,耳畔呼啸的风声里依稀裹挟着冲天的尖啸之声,他停驻于此处,复又昂起头来,这才发现天空中的那几颗星子并非是星子。 随着他的醒悟,那些星子像是受人意念催动一般,瞬间由静转动,齐齐坠落下来,光团后拖着长长的光尾,又化作星星点点。 是烟火。 秦云盏怔了怔。 这里头难道在举行什么大型的盛会吗? 到目前为止,这大洞天内出现的所有的奇景幻象都局限于自然天灾一类,风火雷雨石木蛇虫应有尽有,可与人相关的倒是见所未见。 难道是有别的人也被关在这大洞天之内了? 若真是那样,同是天涯沦落人,碰个面儿,没准还能打听到他师兄的去向。 凑热闹是秦云盏的天性,这么一想,他心下的好奇就愈盛,遂疾步朝着城门奔将过去。 城门上站着若干穿着铁色甲胄的卫兵,手持长柄,一字排开,如冷月下的一道锁链,可夜色晦然,秦云盏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跑了两步,他恍然间意识到,所谓城门上应该有守城的卫兵,如今天色已晚,合该是城门下钥的时候,他如何能进的去呢? 他这么想着,在城门近在咫尺之处停下,抬起头来。 耳畔即时传来了“轰隆隆”的铁质巨锁滚动的声音,这紧闭的城门竟然毫无征兆的就朝着他打开了,城门内白亮的光泉涌而出,一时间叫秦云盏难以逼视,不得不举起袖子去遮掩双目。 他听见有人在中气十足的吆喝着,声音如洪钟般铿锵有力,于街头巷尾叠荡,回响不断。 “月中又至!御熙国上下一体,君民齐乐!” “惯例!长者食首肉,孩童食脏腑!男子食肌骨,女子饮脂血!不得争抢,更不得逾矩而食!” “举阳鲜麝宴开席!!祝我御熙古国受妈祖庇佑!万事宏昌!!代代不绝!” “鲜麝上盘!!” 秦云盏猛地一怔。眼前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是万人空巷之景,他也听见了许多人欢畅淋漓的笑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炮仗与烟火的烘托之下,蒸蒸日上,热闹非凡。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场皆大欢喜的佳节盛宴。 可那些白亮的光未散,刺的他视野模糊,他看不清这些人的脸,也更加看不清这些人在餐桌之上大快朵颐的享用些什么。 空气中弥散开来热腾腾的气息,渐渐飘入秦云盏的口鼻之中,他呆了呆,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但一种诡异的恶心感由内而外的泛涌上来,根本克制不住。 秦云盏猛地捂住了嘴,他趔趄了两步一把扶住城墙,倾下身去,大呕特呕。 他这几日什么也没吃,宛然是辟谷的状态,所以也根本吐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唯有酸水,他吐了好一阵子,直吐到两眼发花,咽喉发苦才稍稍缓过气来。 这时,他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耳边好像有些过于安静了。 那些鼎沸的人声都消失了。 第61章 秦云盏瞬间有一种在沉浸式体验恐怖片里的“安静预警”的感觉。 他的四肢冰凉, 全身像是被灌入了铅水般僵硬不堪,脊梁骨上则密密实实的出了一层白毛汗,不寒而栗。 最终, 他一分一分的抬起头来。 如他所料,那群原本在欢度佳节激情吃席的人,此刻都不约而同的扭过头来,死死的盯着他,秦云盏仍然是看不清他们脸上的五官, 但大抵可以猜到, 对方阵营的人都想弄死自己。 也是啊人家在干饭,你在人家桌子旁边呕吐, 这是何等煞风景啊! 是个人都干不出来此等阴间事。 人家想揍你也很正常。 秦云盏干笑了两声, 站直了,刚想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 猛然间, 眼前的白光退潮般急速后撤!! 视野骤然间变得清晰无恙。 秦云盏冷不丁退了半步, 浑身的血都像是被抽干了。 他看清了跟前的那些人,形形色色, 样貌各异, 一个个都面如死灰。 脖子上,胸口处凡此种种都是要害,都有血液喷溅的痕迹,显然是被利器所伤,他们的双目枯槁无神,双手垂落, 此刻皆是死死的盯着秦云盏。 秦云盏“我路, 路过而已” 然后, 他听见这群人此起彼伏的说起话来。 “是你,你还敢回来?” “是你杀了我们你这个残忍的剑修。” “疯子,为什么要杀我们?” “你比牲口还不如,你修什么真!” “外乡人你懂什么!要你多管闲事!!” “去死!去死!!” “下十八层地狱去!!!” 一声声一句句,由低语化作了呐喊嘶吼,尖利者粗嘎者皆有,却没有一句是正常的人类该有的嗓音,在秦云盏听来都是冥冥鬼语,炸开后形成滚滚浪潮,山呼海啸而来。 秦云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群人就跟行礼似的齐刷刷的高举起了双手,青紫色的手臂吊在头侧,十指蜷曲如爪,指甲也长了老长,泛着幽幽黑气。 这下秦云盏确定自己是捅了鬼窝了。 “对不住,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路过,路过而已!”他赔笑一句,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城门半开,他狂奔意图从缝隙中窜过去!电光石火间,竟有十几个甲胄卫兵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若是活人,这种高度跳下来,脊柱不断腿也该折了,但这群卫兵却恍若未觉,无事发生一般,整齐划一的持兵朝着秦云盏迫近而来,秦云盏这才看清楚,这群甲胄兵也没个人样,四肢都被人划开了,筋断骨离,木偶一样就连着一点儿皮肉,仿佛随时能散了架去。 “哇谁对你们下手这么狠啊?”秦云盏已经看麻了,喃喃道“总不至于是我吧我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他完全没有机会寻找答案,因为两面夹攻都已经迫在眉睫。 秦云盏仗着自己灵活,用铁头撞开了一个老者,而后就见这群鬼民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挨个儿仰倒,随后他趁乱便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横冲直撞,踩着一个摔倒的家伙的胸口一跃而起,跳上了他们满摆宴席的大圆桌! 桌子上铺着厚厚的绸布,锅碗瓢盆各色餐具应有尽有,餐食种类更是蒸炸煮煎烤样样齐全,摆盘摆的还相当好看,只是菜色荤的很,随着秦云盏这一飞身而上,整张桌子剧震,中间一口白瓷碗倾倒,里面浓白的汤汁悉数被打翻,绸面的桌布吸水性极好,立刻将汤水都吸了个干净,而后碗底的主食材就显山露水了。 秦云盏只余光随意轻瞥,却仿佛被一根铁棍狠狠击中了后脑勺,瞳孔骤缩。 那是一只手。 是一只人手。 对,不是任何灵长类动物的爪体。 秦云盏之所以笃定非常,不止是因为那只手腕骨犹在,五指齐全,更是因为那五根手指上,还涂着丹朱豆蔻。 那是一个女人的手 秦云盏呆了一瞬,耳畔冷不回响起了方才那些人的对话。 “惯例!长者食首肉,孩童食脏腑!男子食肌骨,女子饮脂血!不得争抢,更不得逾矩而食!” “举阳鲜麝宴开席!!鲜麝上盘!!” “好吃啊,好吃啊,感觉比上月的口感又鲜嫩了!” “爹,你尝尝这个!这可是最香的腮肉,我夹给你。” “宝宝,多吃点,吃多多才能长壮壮。” “阿嫂,妹妹我敬你一杯,必须干了,祝您青春永驻。” 他们到底在吃什么?!所以他们这是在吃些什么?! 发呆间,他又踢翻了两樽酒杯,粘稠鲜W52GGdCo红的液体溅落在他的鞋上,上面还漂浮着一层难以溶解的淡淡黄色,秦云盏几乎无法在这桌上行走,腿一软摔倒在地,下一秒无数鬼手朝他的身体和头颅倒插过来,秦云盏听见那些人在歇斯底里的咆哮,在恶毒的诅咒 “让你多管闲事!!让你胡乱插手!!臭修士,你该死!!!” “还我们千年古国御熙!!!还我的千秋大业!!” “把你碎尸万段!!把你吃了!!!把你当粪石拉出来!!” “轰”一声,金色的剑芒从天堕下!那些诡异的鬼影子像是日出前的海上泡沫般,须臾间湮灭成灰!徒留无数淡金色的细长剑影徘徊于悬荡于四周,像是初生的朝晖,照亮了天地间。 秦云盏久久不曾回过神来,惊魂甫定,而后被人拉着手臂拽起来,他听见师云琢的声音清凌凌落在耳畔。 “还好吧?” “人没事。”秦云盏上气不接下气的喘,连连摆手道“精神状态可能欠佳!”顿了顿,他抬起头来,瞅着师云琢委屈至极道“你去哪儿了!!” “我去”师云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秦云盏依依不饶“啊?去干啥了?” 师云琢憋了半天,脸色铁青道“去给你觅食了。” “唉?”秦云盏一愣。 “看你也不像是有意志力辟谷的样子。”师云琢冷冷道。 秦云盏“”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师云琢对于他的点评向来很到位。 “那食儿呢?”秦云盏冲他伸手。 师云琢“” 说起来真的是很丢脸,他宰了一条一人多高的三头蛇,本想带了回来给秦云盏烤烤加餐,但坐在那儿剥皮剥了半天,到最后发现手里只剩下一层皮了。 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在他捡果子的问题上,他沿途回来时摘了两个青果,本想削了皮挖了籽儿带给秦云盏加工到最后,徒留满手汁水,还只剩下一个核儿。 这个认知让师云琢十分难以接受,枉他半生雄才武略,没想到除了绘画的技能,他在庖丁解牛相关的领域也全然不在行。 捯饬了大半天一无所获,他寻思着只能回去教导秦云盏辟谷了,万万没料到回了那洞穴就发现秦云盏人没了。 “看样子我这是又踏进什么奇怪的幻境里了”秦云盏喃喃自语道,一回生二回熟,他现在已经学会举一反三了。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秦云盏又奇道“师兄,你来的委实是及时,若晚上一时半刻,我人就没了。” “全靠观澜。”师云琢说。 “观澜在大洞天里还能这么管用呢?”秦云盏微有咋舌,似是不信,“监察范围挺广啊!” “还有朝光净。”师云琢磕磕绊绊的补充回答。 秦云盏“哦豁?!” 他垂眸一看,这才发现,师云琢手中正提着朝光净。 这么久以来,他还鲜少有机会能全须全尾的看到这把传世名剑,当真是辉若流光,神意自现。 “朝光净能□□啦!”秦云盏又惊又喜道。 师云琢抿了抿唇角,克制道“嗯。” “妙啊!”秦云盏说“为什么突然就能□□了?你是对它做什么观摩了吗?” “没有。”师云琢摇头道“突然就能□□了,还应用自如,我也很奇怪,毕竟此前,我遇到再糟糕的情形,它也没像今天这样主动过,包括那年我在招摇山脚下搭救凤襄那次。” “唔奇也怪哉。”秦云盏一手捏着下巴,眯眼道“师兄你出事他不出鞘,凤襄出事它不出鞘,我一出事它就出鞘了!” 师云琢“?你想说什么?” 秦云盏眉开眼笑“你说它该不会是为了我吧——” 师云琢“你做梦。” 秦云盏“” 师云琢“请立刻停止做梦,不然,我可能会出手打醒你。” 第62章 仿佛就怕秦云盏在觊觎自己的剑一样, 师云琢光速把朝光净收入鞘中。 能看出来,他下手未曾留情。神剑朝光净有洞虚境修为的加持, 在无约束限制的情况下酣畅淋漓的释放威力, 鬼民无一幸存。 城池瞬息间变得空荡荡,阴冷晦朔,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淡淡的森然腥气, 伴随着刺鼻的粉尘漂浮, 让人极为不舒服。 秦云盏皱了皱眉头,念及方才发生的风云诡谲之事, 他有一肚子的疑惑想要叫人解答,但刚想开口询问师云琢, 却被师云琢率先开了口。 “他们为什么会攻击你?” 秦云盏愣神了一瞬, 只觉得师云琢这句话的重音有些怪,并非落在“攻击”二字上,而是落在了“你”这个字上。 就好像, 他确信这些鬼民会群起而攻之, 只是对象与他脑海中既定的人选有所出入。 “我也想知道呢!”秦云盏的思绪被搅乱, 喃声道。 师云琢盯着他望了片刻,阖眸吐息, 似是无奈,也不再问,只转身道“走吧。” 秦云盏有些分不清楚来去时的方向,分明记得从城门外闯入后并未奔逃几步,但转圜时, 城门就不见了。 到底是在大洞天之中, 眼见这种光怪陆离的情景切换次数之多, 秦云盏早不以为怪。索性跟着师云琢一路直行, 渐渐有光自天边打亮,照彻空荡荡的巷陌,宛如一下子从黑夜走到了白日,给人以时空错乱之感。 秦云盏依稀觉得自己是穿出那片鬼气深深的城郭了,因为远高处的浓雾随光散去,他看见了一座巍峨皇城。 飞檐角勾,蟠龙绕柱,金红耀眼,极壮丽贵重。 长街通往,开阔平坦。 “出来了!”他道。 “嗯。”师云琢应道“应该是。” 果真,这一路一只鬼也没见着,秦云盏这下确信他们是脱身了,渐渐感到轻松,甚至有一种自己在免费参观旅游淡季的影视城的感觉。 他东张西望,兴致盎然,忽然发现两旁的墙壁之上有些拖长的斑驳的赤色痕迹,像是有人情急之下写了大篇幅的字,在这些张牙舞爪的字画里头,秦云盏隐约还能认出几个,便半眯着眼,一字一句轻声读道“四皇子” “佛口蛇心” “无情阴毒” “报应将至” “恨” 那些字迹都歪歪扭扭,收尾仓促,显然是作者来不及完成就离开了,徒留下这些字迹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得斑驳残缺,为历史所尘封。 秦云盏虽然没当过皇子,但古装电视剧也没少看,他知道但凡一个王权集中制的朝代国度,都不会允许平民百姓肆意辱骂不敬皇室中人,更不用提在这长街的显眼处乱涂乱画了。 “这个四皇子得是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逼得臣民不得不到处写大字报来辱骂他。”他奇道。 师云琢没有回答,秦云盏自讨了个没趣儿,便也不问了,气氛莫名的凝重,他兀自跟着师云琢继续走。 长街漫漫,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只是在走的过程中,在街头巷陌,秦云盏发现了更多的与这位“四皇子”有关的内容。 不仅仅局限在墙上、地上,有的雕刻在砖石木具之上,有的制成酒旗招子高高挂起,有的写在破碎的绢布上四处飘散,总之无一例外都是恶毒的怨诅之词。 秦云盏有些笑不出来了,他的心情莫名很沉重。 师云琢一路未曾出声,过了许久,突然开口道 “你也觉得这个四皇子罪大恶极?” “未知前情后果,不予评价。”秦云盏想了想说“但城空人灭,想来是很惨,毕竟百姓比之当权者如蝼蚁巨象,基本没有还手之力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权者比之寻常人的不同。”师云琢道“寻常人的错是错,可以略而不计,时过境迁,但做决定的人却会因为一念之差而背负千古骂名与永世愧疚。” 秦云盏一愣,“这点我倒是没想过。”顿了顿他挠头道“但在我的印象当中,为君者大多心理素质强悍,脸皮不厚心思不狠,也爬不到权利的巅峰,他们应该没有这种顾虑吧。” 师云琢顿了顿,点头道“你说的无错。”他眺望远处,神色渺远,似有喟叹,“可若是心智软弱的人去做这些事情,不啻于足踏钢刃,背炙烈火。” 秦云盏有些没听明白,只觉得师云琢今日的感慨未免有些太多了。 “师兄,你也不用与我说这些。”他道“我也不是个多有文化底蕴的人,恐怕没办法跟你产生共鸣。” 师云琢低声笑了笑,情绪不明,“也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凝眸道“出了这座城,就可以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猝不及防的,他停下了脚步。 秦云盏毫无准备,脑袋径直撞上了师云琢的背心,给自己后弹了好几步。这一下撞得还不轻,秦云盏揉着脑门儿“哎哟哎哟”直叫唤,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发现师云琢伫立在原地,正翘首以望着天际。 看什么呢这是? 秦云盏一头雾水,顺着师云琢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他看见了一处高耸入云的桅杆。 桅杆顶端悬挂着一个东西,圆圆的,缀满了宝石流苏,迎风飘荡,锒铛作响。 似是个饰物,但却又不似个寻常饰物。 秦云盏不禁以双手在额际搭了个凉棚,眯起眼睛使劲儿的看,他看不清还好,这一看清,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白毛汗湿透了里衣。 那是一颗女人的头! 风声幽咽,白光璀璨。 那颗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绝美风铃,被悬挂在整个皇城最显眼的地方,轻轻摇曳着。 秦云盏通体僵硬了好半天,艰难的去扯师云琢的衣角。 “师兄师兄师——” 他话音未落,师云琢已经凌空跃起,抽出朝光净一剑砍断了悬挂那颗头颅的铰金链子。 师云琢居然没能接住,头颅呼呼的坠落下来。 照这个高度掉在地上,那得像个西瓜似的摔裂成好多瓣,场面一定不会好看,秦云盏想也没想就扑上去接。 那颗头最终掉落在他的怀里,秦云盏也得以看清其轮廓。 他本是壮着胆子忍着膈应去做这件事,但真正从近处来看这颗头,他却意外的发现,这是一个极清丽脱俗的女人。 年龄尚轻,二三十岁,五官婉约秀美,眼尾处有一颗小小的痣。 头颅是被从脖子的地方整齐砍断的,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她的表情安详平静,宝石珠串有的是编织在她浓密的秀发之上,有的嵌在她的耳垂下,还有许多是在她的脖子处打穿了一圈孔,以细细的金链子在里面串了一圈,在织成璎珞。 不得不说,这些繁复的“工艺”手段的的确确是将这个女人的头颅打造成了一颗绝无仅有的艺术品,但其竭力表现出来的无论是鲜活祥和还是雍容精致,都与其死物的本质全然不符,两相冲击对比之下,反倒彰显出了惊世骇俗的妖冶与诡异。 秦云盏抱着这颗头颅怔了怔。 他抬起头,发现师云琢不知何时已经落地了,只站在很远的地方,不曾靠近过来。 男人的目光凝固在他怀中,俊美无俦的脸颊在细微的抽搐着,一向温润清冷的眼眸此刻急剧的收缩,几乎缩成了一个小点,脸色亦是惨无血色。 有那么一个瞬间,秦云盏生出了几分错觉,仿佛师云琢并不是没来得及靠过来,而是不敢靠过来。 方才面对那成千上百狰狞凶狠的鬼民,师云琢都来去自如,片叶不沾,没表现出半点畏惧踯躅之色,缘何看见这么一颗美丽的头就失态成了这样?! 秦云盏只觉得不对。 他的太阳穴在“突突突”的剧烈跳动,脑海里有许多碎片式的东西在风暴中旋转着。 他看不清晰其中的答案,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亦或是短暂的忘却了什么。 那些真相,都呼之欲出! 猛然间!秦云盏瞪大了双眼,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去看怀里的这颗女子的头颅! 他看了两眼,又抬眸去远处他的师兄,复又低下头去。 反复几个来回之后,他的眼眸放大,被无限膨胀的震惊所占据。 这女子的样貌与他的师兄竟有六七分的相似! 电光石火间,秦云盏又转过身去,望向他与师云琢走来的这片长街与城池! 他错愕的发现,这街景与建筑物的构造是有一种熟悉感在其中的不,不是熟悉,同样的岔口,同样的拐角巷陌,与他先前闯入的那片城郭根本就是雷同! 只因由黑夜突然进入白昼,这城池中更多的细节随着光亮显山露水,所以让他这个外乡人一时不敢认。 故而城还是那座城。 秦云盏的脑子里“嗡”一声,他又想起,先前踏入城门时,窃听见那宣读之人的只言片语。 “月中又至!御熙国上下一体,君民齐乐!” 等等,他们说的是御熙国? “北海之滨有一千年古国,名为御熙,师云琢修道之前便是御熙国的四皇子。” “可惜他那皇子可真是当的徒有虚名,那年卜算子算出御熙国将有灭顶浩劫,唯有修为高深的仙君能消灾解难,国主便命师云琢回都救国,那时师云琢在桃山关修炼,距离御熙国不过一两日的脚程,若是御剑则更快,他却偏偏见死不救,任凭他的子民与故国悉数陨灭。”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说那千千万条性命是死于天灾,但追本溯源,其实是死于师云琢之手。修真之人讲究顺应天道,他逆天而行,满手杀孽,自然修为停滞,不可突破” 秦云盏的脑袋像是炸开了,一段荒诞可怕的故事在他的脑子里初具雏形,他尚未来得及去求证,却见师云琢骤然间跪倒在地。 这一向清高而不可一世的男人在这一刻躬身蜷起,死死的抱住了自己的头颅,浑身上下都在痛不欲生的颤抖。 秦云盏从未见过他如此,只觉一颗心都仿佛在被刀割,他放下那颗头颅,疾步奔将过去,嘶声道“师兄!!!” 他扑倒在师云琢身畔,倾身过去,想要给师云琢一句慰问,却只在粗粝深重的呼吸声中听见了沙哑泣语,仅两字,已如两方镇纸,将秦云盏所有的猜测推断都压到了实处。 “母亲” 第63章 秦云盏一时怔怔然, 心里犹如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他看师云琢这般由云端坠入泥淖,竟比他自己遭受千人指摘万人唾骂还要心痛悲伤。最要命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去安慰。 绕是他平日里巧舌如簧, 擅随机应变, 可再周到完备的说辞在这滔天的灾厄的跟前也变得如隔靴搔痒, 无济于事。 秦云盏张了张嘴,最终能做的唯有倾身过去抱住了他的师兄。 他是有很多话想要问,想要去求证, 可在眼下这一刻, 他只想给师云琢撑起一座避风的港湾。 就像从前无数次师云琢替自己做的那样。 须臾间,一片赤光倾天。 秦云盏猛地抬起头,他错愕的看见,从那皇城之中涌出了血色的浪潮! 像是捅破了苍穹的豁口, 血浪飞流直下三千尺, 奔腾狂泄!席卷天地!秦云盏目眦欲裂, 他看见这粘稠的血色之中漂浮裹挟着无数的残肢断骨,霎时间就至跟前! “师——” 他刚想出声,口鼻中就被极冲的腥臭味道堵塞,血浪一个拍击而下将他们二人冲散了, 师云琢的身影顷刻消失在跟前。 “师兄!!师兄!!!” 秦云盏想要嘶声呐喊, 然而他被血浪淹没了,颠簸浮沉, 无依无靠,慌乱中, 他竭力的想要摸索着什么, 一件物事随着浪涌迫近过来, 几次撞到秦云盏的掌心, 最终被他一把抓住! “铮” 剑芒激射!将赤色的血海生生撕开一条口子! 秦云盏浴血而出!朝光净在他手中金光璀璨,而后他手一松,朝光净竟主动降至他脚下,为他御乘。 御剑之术秦云盏可是从来没有学习过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混沌血海中摸到朝光净的。只是这把传闻中的清高神剑突然间变得这么狗腿,为他所驱使,他不仅不能理解,心底还忐忑不安的厉害。 不知道师云琢若看见了这一幕,会是一幅什么样的表情。 眼下却并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秦云盏站在高处张望,满城血浪横涌,不见师云琢的影子。 本命剑与剑主无论如何也不该分开,难不成师云琢出了什么事?! 这个揣测叫秦云盏不敢深想下去,他的心脏狂跳不安,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拳头,唇角也被咬的发白。 “师兄!!!!”他放声大吼,声音在皇城上方回荡不休,“师兄你在哪里啊!!!!” 他背对着耸立的皇城,却未见一道鬼气森然的影子自皇城中徐徐升起,像是一滴晕开在水中的墨汁,化开极嶙峋诡异的形态。 渐渐地,它化成了一个身着玄袍头带金赤冕旒的老者的形象。 远远瞧去,这老者生的英武贵重,不怒自威,可偏偏双足部分不见正常结构,唯有黑气缭绕,金池冕旒后方的双眼亦没有眼白,像是两汪晕开来的墨。 他忽而又化作一股黑雾,冲向了秦云盏! 秦云盏觉察有异,刚要回眸,却为时已晚! 那团黑气呼啸着穿过了他的身体! 秦云盏猛地一怔。 像是将他的五脏六腑悉数浸透掏空,黑色的雾于秦云盏身周悄然弥散,又朝着同一个方向流涌,于他背后再次汇聚成人形。 老者负手而“立”,冷然望着这全身僵硬的少年,唇角上扬,含着一缕阴森的笑。 ——没有哪怕一个活人能逃过阴气侵蚀,此时怕是五脏六腑皆枯萎,人也该气绝了。 然而下一刻,他却在秦云盏的体内看到了一团苍青色的光。 那团光澄净,明亮又耀眼,它像是一颗心脏,闪烁跳跃着,却显得十分桀骜,以至于将圆润的光影拉出了或长或短的尖锐光弧! 那些缭绕的阴黑之气四下逃窜躲避,很快就消散殆尽! 秦云盏低下头。 他仿佛看不见那一团苍色的光,朝着自己的胸口看了一眼,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随后在自己的胸腹处一通乱摸。 “什么东西窜过去了”他吸气道“可凉死我了。” 老者“” 他一张本就诡异可怖的面孔在少年的这一句不经意的感慨之下变得愈发的狰狞怨毒,猛然间他高举起双手,青黑色的五指变得长如钢叉,蜷曲成爪!再次朝着秦云盏扑了过去! 秦云盏只觉得足下的朝光净剧烈一颤,朝着一旁疾掠! 他不擅御剑之术,站在这细细长长的剑上就像在走平衡木一样,光要站稳就已经很困难了,这一下突兀的挪动,他直接就从朝光净伤摔了下去。 “救命——”秦云盏短促的大呼,却感觉滚滚森寒杀意于头顶腾冲而过!他呆了两秒,足下一实,朝光净又稳稳当当的抵在了他足下,将他托举,堪堪悬在血海狂潮的上方几寸处。 “喔!”秦云盏惊魂甫定,艰难站直,垂首又惊又喜道“谢谢你了朝光净!你果真是把绝世好剑!” 鬼影再次扑了个空,在半空中翻滚悬停,徐缓转身。 “朝光净”他的声音粗嘎尖利,不似人声,又充斥着难以置信。 这一次,秦云盏看清了他的模样。 “你是个什么东西!”他龇牙咧嘴,额角狂抽,嫌恶之色快溢出来。 老者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嘶声道“云琢的朝光净” “云琢?!”秦云盏眸光一凛,顿时收敛了所有戏谑的神色,沉声道“你认识我师兄?!” “师云琢师云琢”老者像是没听见他说话,突然仰天狂笑,恨恨然道“我的好儿子!!!” 这份怨怼讥诮浓烈彻骨,仿佛师云琢做了什么滔天罪孽十恶不赦之事,秦云盏却蓦地回想起了方才师云琢痛苦不堪的样子,就平白生出一股子的恼火来。 “他天生地养,哪儿来的什么父亲!你且死你的去!莫来挨他!” 老者猛地佝偻了脖子,雷霆震怒,“你既与他同流,就该与我御熙国同葬!!!” “???” 秦云盏瞬间头皮发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处幻景中会莫名其妙的跳出这个发疯的鬼老头来,还四处迁怒,只是他如今手中无剑,唯一的剑在他脚下,足下是深渊血海。 真真是身陷囹圄,进退不得。 腾腾黑雾突然在他那老者身侧层层分裂,数十道鬼影桀桀厉笑,袭面而来!秦云盏瞳孔骤缩,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对方如破布般撕成碎片之时!有人从天而降,挡在了他的面前! 师云琢并指捏诀,剑意虚影在他跟前寸寸分化,铿锵结印,迅速闭合,形成了一面圆形的巨大屏障!金色的剑芒像是绽放的花瓣,以他的手为心,徐徐的旋转! 秦云盏被这瑰丽壮观的景象所震慑,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咆哮 这就是洞虚印的力量!!比世上最坚固的战壕长城更加坚不可摧! 朝光净还在他们的脚下,无器结印!更是印诀中的最高境界! 黑雾撞击在上面发出金铁之声,悉数被弹开,剑意自师云琢的指尖凝练,以他为核心喷薄啸散,无限膨胀!他已人剑合一,此时此刻他便是剑之本身,他的魂灵可以化出千上万的剑之分影! 秦云盏眼睁睁的看见下方的无垠血海在剑影下退潮般的消失了,地面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 师云琢短暂的驱使朝光净降落,将秦云盏放回地上 在重新看见他的那一刻,秦云盏的心有放回到实处,可此时见他又有要孤身离开的意思,秦云盏只恨自己没有与他并肩作战的本事。 “师兄!”他一把抓住了师云琢的袖子,急声道“我” 他一时间竟然语塞了,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好。 他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是“你不要走”。 师云琢再次离开他的视线,这让他感到害怕;他甚至有一种,哪怕他们不用去打败对面的这群鬼东西,哪怕他们走为上策,寻一处安全的地方躲一躲,只要师云琢还好好的在他眼前存在,就够了的念头。 即便他知道,剑修在面对险境时应当不畏生死。 师云琢看了他一眼,像是猜到了他下面要说的话。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去,托住了秦云盏的下颌,像是安抚小动物一般,以拇指摩挲了几下他的脸颊,“云盏,别担心。” 而后,他吐出几个字眼,宛若在说服自己,释然而坚定 “你是真实。” 秦云盏的眼眸一颤,像是盈了水。 下一秒师云琢提剑纵身而起。 “铛” 金色的剑光与澎湃的黑雾对撞,直教天地变色,秦云盏不得不以手遮目。 万道剑芒以千钧之力斩入雾中,师云琢迫至那老者跟前,眼神雪亮如刀。 “逆子!!”御熙国主狂怒咆哮,嗓音可怖不似人声,它背后的鬼气暴涨,狂涌翻腾,形成了几能盖过天地的帷幕,将剑芒层层缠绕包裹,其中隐有万鬼哭嚎,“我送你去桃山关修行,是叫你忘恩负义,屠我御熙千万国民的吗!!!” “那我母亲嫁你,为你生儿育女,是叫你有朝一日食她入腹,又悬她首级,以保你御熙国上下代代永昌吗!!”师云琢厉声道。 他的脸孔扭曲,眼中血丝蔓延。 “这是我御熙国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天规至法!鲜麝为圣,只有被食入腹中,她们的魂灵才可踏入东洲仙岛!不然就是死无归处!”御熙国主吼道“也只有食他们入腹,御熙国众方能百病不生,延年益寿!” “荒诞!!这些都是你自以为是的谎言,你不过是欺那些那些女子无知!!以权势逼迫!!!”师云琢咬牙道。 “逼迫?她们无一不是心甘情愿的。”御熙国主冷笑道“不信,你可以去看你母亲死前的表情——” “你闭嘴!!!”师云琢嘶吼出声。 “你不敢看,是因为你心里知道我所说的都是正确的!”御熙国国主大笑起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是御熙人,就当入乡随俗!我们御熙国只吃国中每年七月初七降生的女子,她们是妈祖娘娘降赐的鲜麝,献祭是她们无上的尊荣,我们会给她们赋以最崇高的荣誉,将她们的头颅精心装点供万代敬仰!” “不要拿这些,作为你们伤天害理草菅人命的借口!”师云琢道。 “我们伤天害理,草菅人命?云琢,御熙国不曾伤害过任何一个外乡人。”御熙国主道“谨遵乡俗,世世代代皆是如此!和睦且顺遂!倒是你!!害死了我二十万无辜民众!!满手血腥!!师云琢,没有御熙国和我,何来你的存在!你以为你修了几日道法,就能站在老天的立场上来审判芸芸众生!!世有百态,存在即合理!!你凭什么置喙!!又有什么资格摧毁我御熙国的百年基业!!你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拿什么仁义道德来粉饰太平!” 师云琢面无血色。 这么多年来,他不敢与他人说起自己的身世,说起御熙国的那些秘辛。 一来,他不想与那些食人的怪物一块儿被视为同族,二来,他也不想听见那些论调。 这是他多年来听到过的最多的论调。 说他忘本,说他心狠残忍,说他自以为是天道理法,强行干预已经和平存在了千百年的事情。 再不合理,似乎也只是御熙国自己的事他的一个主观的决策,却造成了一个国度的覆灭,是小题大做,是多此一举。 他也曾在无数个黑夜里自我诘问和动摇,可无论他怎么遭受指摘,他的潜意识里始终隐约觉得,自己做的没有错。 除去那一次无论重来多少次,他都会做一样的选择。 只是旁人不懂。 而这世间真正能与他站在同一立场的,便也只有那个人 师云琢握剑的手激颤,心底微微发苦。 一如梦中的断剑那是他怎么也抓不住的虚妄念想,又如何能在这现世真正寻觅呢? 忽然间,他的耳畔炸开了霹雳雷霆般的咒骂。 “我去你妈的!!去你妈的听见没!!”秦云盏在下方直跳脚,显然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指天誓日般的高举着手,正歇斯底里的咒骂着御熙国的国主。 “你有那些七月七出生的女子看过世间女子一生真正该有的样子吗!!你给过她们选择吗!!!你没有!!!你压根就不给她们选择!!那凭什么就觉得这些一定是她们心甘情愿要的!!!你都没把她们当人!!还谈什么和睦顺遂!!!”他怒吼道“存在即合理?我呸!!你那分明叫封建糟粕,封建糟粕该存在吗?哈!我告诉你!!昔日就算我师兄不曾屠戮你二十万余孽!往后也会有千人万人代他行事!!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所有的封建糟粕都应该在历史的变革中灰飞烟灭!!” 第64章 秦云盏的声音吼到沙哑。 他离得遥远, 这些话却依旧一字不落的悉数落入师云琢的耳中,像是一支银色的小锤,猛然间敲响了他混沌思绪中的一排钟缶。 清音如浪, 师云琢忽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 “是了,你狭隘无知, 在偷换概念。”他一字一句道“你说我自诩为上苍审判芸芸众生, 那你何尝不是自诩为这御熙国中的天神, 肆意摆布她人!你不跳出御熙国是因为你知道,你的这些规矩法则在神州大陆之上根本无法得到认同和延续, 错就是错!!我等修习道法, 明心立义,为的就是肃清尔等这般祸乱世间还自以为是公道的人!” “放肆!!!你被外人蒙了心!!逆子!!” 半空中,黑雾如怒龙般朝着秦云盏直冲而去,万千鬼影尖叫着挥舞着可怖的利爪似是要将他碎尸万段,却在中途被师云琢的剑影斩断,破碎的混沌鬼气分散坠落,像是下了一场极脏极浑浊的雨,在地上砸下一个又一个的坑洞, 块块腐蚀! 男人的长发乱舞, 素色的衣袍烈烈, 厉声坚定道“师顺, 你的对手是我!!” “你以为你能打败我吗!”师顺须臾间化作万倾阴云啸入长空, 霎时间电闪雷鸣,整个皇城地动山摇,“在这里!你以为你能战胜的了我???” “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师云琢的牙关不经意锁紧, 带了一丝狠厉, “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 因为我的过失而死去。” 秦云盏东躲西藏勉强避过了那些骇人的鬼气,他从一处屋檐下探出头来,只觉得这老鬼厉害的有些不像话。 就好像师云琢有多厉害,这老鬼就能有多厉害,双方缠斗,分庭抗礼,谁也不能压下谁一头。 他正惊疑不定,忽然间,他在耳畔听见了一缕带着回音的女声。 那声音忽近忽远,震颤扭曲,好半天秦云盏才勉强听清,对方在喊 “云盏!云盏!” 秦云盏猛地回过头去张望。 “红姐?!”他难以置信道“红姐?!是你吗!你在哪儿!” “你别乱看!”祁红药的声音急促凝重“这里已经不是纯粹的符之镜了,是心魔幻境!” “什么什么?你说清楚些!我听不明白!!”秦云盏道。 “没时间跟你详尽解释!心魔万事随宿主,他们就像是面对面的镜子,宿主强则心魔强,所以你们想要在心魔幻境中依靠本领取胜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祁红药骂道。 “说着不详尽解释,这解释的不挺形象生动地嘛!”秦云盏一紧张就要说白烂话,“红姐红姐博学的姐姐!” 祁红药“” 秦云盏举一反三的沉思道“那这么看来这是在我师兄的心魔幻境里了,难怪对手如此强劲!天翻地覆啊简直是!” “你先闭上你的小嘴!”祁红药骂道。 秦云盏“” “此处灵力干扰依旧强盛,能打通这条传讯通道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初步打算就借住这个豁口,将幻境撕开!”祁红药斩钉截铁道“你莫要让师云琢的心魔发现,否则他将这唯一的一处疏漏点摧毁,你们俩这后半辈子就等着留在里头颐养天年吧!” “还真不见的是颐养天年啊。”秦云盏看着这激烈犹如盘古开天辟地之景,喃喃道,“所以我现在要怎么做?” “沿着你面前的这条路,一直往东!” “东?东是哪?”秦云盏伸头伸脑。 “你别跟他说东西南北!说上下左右!”凤襄的声音在那头乍响,时高时低的插嘴,“这里头山能上天海能悬浮,说方位有什么意义啊!” “闭嘴啊你,用不着你在旁边说风凉话!坟挖完了吗?”祁红药怒声道。 “” “我也不知道你那儿东是个什么方位,但是我知道艮水位在西方。”祁红药说。 “你可以解释的再通俗一点儿红姐。”秦云盏费解道。 “”祁红药麻了,半晌道“那你看哪面出水源,江河湖海,泉眼井坑所在,哪面就是西。” “水源”秦云盏陷入了沉思。 他忽而想起方才那血海之水天上来,是在那处皇城的方向。 那是不是意味着,那里就是西,背面则是东? “往东,然后呢?”秦云盏掉头就跑。 “你往东,寻找镜面之物!”祁红药说。 “镜面镜面”秦云盏一路小跑,而后在一处黄铜所制的公示栏跟前停下了脚步。 这告示栏上如今什么张榜也无,明晃晃的迎着他的脸,而后,那脸逐渐变成了祁红药的模样。 “红姐!”秦云盏狂喜道。 “云盏,我喊三二一!”祁红药也十分惊喜,克制道“你就撞过来,我能带你回到现世!” “好!”秦云盏用力点头。 祁红药;“三——二——” 秦云盏“等等!!” 他陡然间掐断了祁红药的号令,急声道“我去喊我师兄!!” “不行!”祁红药道“师云琢与他的心魔意念相通,你告知师云琢,不就等同于告诉心魔出口位置所在了吗?” “那怎么办!”秦云盏呆了呆,龇牙咧嘴道“我出去了,我师兄不就一个人孤立无援了吗?他要怎么脱身?” 祁红药憋了半天,“好问题。” 秦云盏“???” 祁红药抬手扶额,“要命,怎么忘了这茬。” “不行,我师兄不走,我怎么能一个人走!”秦云盏道。 话音未落,祁红药在铜镜上的形象一阵扭曲,好半天才再次逐渐显影,女人显然没那么淡定了,颇有些束手无策,急切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能力有限,维持不了这出口太久,能救一个是一个!你先出来,师云琢的问题,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不。”秦云盏果断摇头“我要与我师兄共进退!” “你!你这孩子怎么是个死脑筋!”祁红药骂道。 “不。”秦云盏说“我师兄需要我” 他豁然回首,天穹已然是漆黑一片,阴云逼仄,几乎要与大地闭合,唯有金色的剑光潜龙般在其中穿梭不定。 师云琢之所以会生出这样大的心魔幻境,毫无疑问是因为他还没有迈过这道坎。 这件事放到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揭过,秦云盏想,绝大部分人大抵都会选择视而不见,毕竟事不关己,大可高高挂起。可师云琢不行,他是个道德责任感太强的人,大义灭亲是必然的选择。 但与此同时,他的道德感也会一遍遍的迫使他拷问自己,让他的一颗心便的疮痍满布,极度脆弱。 师云琢需要人告诉他,他所做的事是绝对正确的,他不需要为此而感到毫厘的惋惜之情。 秦云盏有一种感觉,他现在就扮演着这样一个人,他是师云琢的支撑力量。 所以他不能走,他一走,师云琢大概会很快陨落。 “秦云盏!”祁红药在喊他的名字。 “红姐,你别这么快交卷。”秦云盏喃喃道“再给你十分钟,想想别的解法。” 祁红药“!!!” 秦云盏头也不回的掉头回奔。 “师兄!!!!”他边跑边大声吼道“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云盏永远跟你站在一边!!!你别害怕——!!!” 他话未说完,脚下的大地塌陷了,深渊像是怪兽的巨口朝他缓缓张开,秦云盏死死的抓住一处桩子,他低头,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无数焦黑的死人骨在其中紧紧的搂抱着,他们在惨叫,在绝望的朝天深处嶙峋的手。 “四皇子你好狠的心” “给我们陪葬,给我们陪葬” “好烫啊!好烫啊!!!” 秦云盏的手几乎要抓不住,师云琢自高处御剑而下,秦云盏看见师云琢,二话不说跳了过去,他差点儿没能在朝光净上站住,索性勾住了师云琢的脖子。 两人须臾间贴的极尽。 秦云盏微微昂起头,入目是师云琢焦急的脸庞。 两道轻柔的吐息落在彼此的脸上,像是在无声的诉说着衷肠,秦云盏忽然感觉到了极致的心安。 他好像总是躲在师云琢的羽翼之下。 可这样他不快活。 他不想再让师云琢一个人去面对危险。 “师兄,你面对的是你的陈疮烂疤,你强他也强,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将对方的脖子搂的更紧了些,低声道“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师云琢凝望着他的眼。 “我若说我不敢呢?” “有何不敢?”秦云盏说“师兄,你怕我有事,我又何尝不是怕你有事?左不过无法两全,不如,带上我一起!”说罢,他垂袖握住了师云琢的手腕,朝光净长啸而起,不再抵于他们二人足下,而是落到了师云琢的手中。 “我与你兄弟齐心,一起破这心魔幻境!” 没了御剑之力,双云二人开始在深渊中急坠,渺如沧海一粟,落向那吃人的地狱红莲之火! 然而他们的脸上却半分怯惧也无。 逆着灼热的狂风烈焰,秦云盏握住了师云琢的手。这一刻,他感觉身体里的那个意识苏醒了,正在兴奋与狂舞,他与师云琢共同执剑,借着朝光净,朝着业火深处狠狠的斩出一剑! 第65章 此刻, 悬镜门的北山陵寝。 他们最端庄持重的掌教祁红药此刻正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一座光可鉴人的墓碑跟前乱转,若非石鸢在旁边儿着手阻拦, 祁红药都差点儿气的把这块碑给踹了,完美的欺师灭祖。 说来祁红药简直惭愧, 她为救师云琢与秦云盏二人, 一狠心使唤凤襄去挖悬镜门的祖坟, 此举也不知是中了老天爷的哪处下怀,凤襄刚挖一座坟, 数道雷劫落下, 没劈凤襄却尽数劈在祁红药头顶,她破境了。 透过层层灰烬烟熏缭绕,祁红药能看见凤襄和石鸢脸上快挂下来的震惊之色。 “坟是我挖的,为什么元婴的人是你?!”凤襄大怒。 祁红药“。” 一瞬间,她像是被打通了七感。 山川之间的符意流动在这一刻变得愈发清晰了,在她的脑子里竟然形成了一张俯瞰的图,她在一处抛光如镜的先人墓碑跟前发现了与那处大洞天符之镜相通的灵脉,当即挥笔打通了一条传讯通道。 很顺利的, 她联系上了秦云盏。 要说人生世事难料, 这本该是一件大喜事, 是绝佳的转机, 却不曾想秦云盏毫不领情, 非但不接受祁红药艰难递过去的救命稻草,还扬言要与师云琢共存亡。 “我几时说要对师云琢见死不救了!!这小子能不能不要感情用事!!”祁红药气的头顶冒烟。 “我还没生气呢。”凤襄骂骂咧咧,他好好一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 此刻举着铁锹灰头土脸, 一幅狼狈样, “你们这么多先祖,这么多坟,我要挖到哪一年去?累死我算了!小石鸢,帮我擦把汗!” 天际忽然御剑飞来一群人,密密麻麻如蝗虫,石鸢眼睛尖,一眼就认出了带头的那个,惊呼道“刘刘刘——”她“刘”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刘章的名字,遂干脆总结道“鸣鼎剑宗!” 祁红药与凤襄皆是一怔,再回头时,刘章已带着一群人浩浩汤汤的落了地。 “师尊!!!就是这里!!”刘章甫收了剑,扭头大叫道“秦云盏就是在这片地界儿杀死了江绍元!” 他语出惊人,数十名剑修霎时间拔剑相向,剑意横行,森然冷冽。 凤襄正好挖坟挖累了,索性拄着铁锹旁观,他这张嘴惯不会闲着,不阴不阳道“哟,这么一大群人在人家宗门的祖坟跟前叫嚣,不合适吧?” “???”刘章大怒道“你这淫贼小毒物!要不要看看自己在做些什么!怎好意思说别人不合适!” “深更半夜,竟然掘悬镜门的陵寝坟墓!”柳乘风上前一步,指着满地散落的坟土和暴露在空气中的棺椁,震惊战栗道“这是何等的伤天害理目无礼教啊!” “有没有礼教,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凤襄皮笑肉不笑。 祁红药皱眉道“挖坟一事是我授意凤襄的,诸位,此乃我门内事,勿要指手画脚。” “你门内事?那敢问祁掌教,可曾将此等大事告知于悬镜门众人了吗?” 一仙风道骨的长者自人群中漫步走出,温声发问,正是柳吟川。 这句话中绵里藏刀,祁红药面色微变,她这才发现,鸣鼎剑宗这偌大的一支队伍末端,竟然混入了许多悬镜门的弟子。 约莫是晚间被从弟子舍中叫出,这些弟子们的表情大多以迷惘开头,但在看到祁红药背后那一片被翻得七零八落的宗祠陵寝,一个个都惊的瞪大了眼。 “天哪,祁掌教这是在做什么” “她为什么跟那个淫贼凤襄在一起啊!还在挖我们先祖的坟墓?!” “她不是我们宗门中最正直稳重的人吗?为什么做这种事!” 柳吟川对悬镜门中此番人心异动非常满意,他依旧袖手为何道“祁掌教,无意打搅,老夫前来也只是为了带走那杀死我宗门弟子的妖孽秦云盏,找到人,我们鸣鼎剑宗即刻就走,不会逗留。” 他这话一出,悬镜门中的议论之声更激烈了。 “什么?!秦云盏在这里??” “他杀了鸣鼎剑宗的弟子?!天哪他疯了吗?!” “可是为什么吟川仙尊会问祁掌教啊?这跟祁掌教有什么关系?” “大半夜的,祁掌教在此处对先祖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未免也太奇怪了!” 祁红药刚要说话,石鸢已按捺不住,抢在前头大叫道“云盏才没有杀人呢!你们不要乱讲话!明明是你们鸣鼎剑宗不安好心!调戏我在先,又试图拐卖我在后!还把我从云端扔下来,要杀我灭口!”她指着刘章,又只想柳乘风,“是你!还有你!你们才是坏人!你们自作自受!” “谁说的!”刘章的表情微微扭曲,矢口否认道“没,没有的事!我跟江绍元根本就没见过你!” “石姑娘。”柳乘风摇头道“分明是你在山间迷路,我御剑载你,你突然以毒药偷袭我,我慌乱之下御剑不稳你才从天上摔下来,你怎好倒打一耙呢?”他缓缓捋起袖子,手臂上有一整块腐烂的黑色皮肤,他将这一切展露于那些弟子眼前,表情可怜又无奈,“诸位若是不信,大可看我这伤痕,是苗疆毒物所伤,也是石鸢姑娘与这位凤公子的杰作,他们都是秦云盏的朋友,如今,也是你们祁掌教的朋友,实在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你!!”石鸢气的抓狂“你颠倒黑白!你虚伪你!” “石姑娘,老夫念你年纪尚轻,又是个凡人,遭人蛊惑心智情有可原,如今不与你计较。”柳吟川道“祁掌教,你帮衬箫下隐居拖延,霸占绛皓潭与湘妃林之事我暂且不提,你自降身份,与凤襄这等不三不四之人交好我亦可以视而不见,但今日,我只要秦云盏,你看,你似乎还有许多事情要与门中人交代,还是不要耽搁时间了,速速将秦云盏交出来吧。” 祁红药的拳头捏紧了。 她能看出,柳吟川这一行人是有备而来,特意诓骗了她门中这许多弟子前来,给她施压。 若是今天不给出众人一个交代,往后悬镜门中必定人心浮动,流言四起,多年清誉怕也要毁了。 可她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那只鬼灵也毫无头绪。 蔺少梧不在,她终于感到压力倍增。 “祁红药,你还跟他们废什么话!”凤襄冷笑道“不如我替你下一把毒,一了百了!” “凤襄,你胆大包天,是不将我爹放在眼里是吗!”柳乘风厉声道“你有箫下隐居的苏九重撑腰,但你莫要忘了,我爹吟川仙尊也是大乘境!会被你区区小毒所阻吗!” 双方陷入了僵持,谁也不退让半步,祁红药与凤襄的额角都各自渗出了些汗,他们心知动起手来,此刻讨不到半点好处。 电光石火间,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乍响! 地动山摇,土石惊颤,众人几乎被这声动静刺到耳聋,都不约而同的垂首望去,这巍峨北山竟从深处裂开一条缝隙!像是被巨力劈开,有金光冲天,将半边天穹映的犹如白昼,百亩陵寝被依次掀飞,墓碑倒塌,棺椁炸裂!凤襄纵身跃起,与祁红药一同护着石鸢躲避,那厢毫无防备的鸣鼎剑宗和悬镜门中弟子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飞,重重摔落者不省人事。 “这是怎么一回事!!”柳乘风一边闪避一边失声大喊,然而没有人有空回答他,大家都在各自奔逃。柳乘风摔了个狗啃泥,他昂起头,依稀看见有两个人从裂隙中御剑而出,正是秦云盏与师云琢。 看见这两个人倒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柳乘风的眸光一闪,只觉得师云琢脚下的那把剑过分耀眼夺目了。 “朝光净?!”他听见无极子在他的灵台紫府内惊呼,“这么多年了,朝光净怎会出鞘!!” 柳乘风的脑子也懵的厉害,他心想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会知道。 秦云盏还心有余悸着。 大抵是有祁红药的磋磨在前,这幻境也并非无懈可击,他与师云琢的倾力一击斩破了底层,出来后便被大洞天表层尚未流泻殆尽的灵力湍流袭击,也明白了祁红药给他们的“不要轻举妄动”的忠告,秦云盏几乎是全程死死的环抱着师云琢的腰,没敢看一眼周围的情况,那家伙御剑御的就跟弯道飙车似的,气血翻涌随时能晕过去。 好在师云琢够稳够可靠,硬是在他昏古七之前驱使朝光净飞回了现世。 秦云盏抱着师云琢不撒手,挂在那儿像个快滑到地上的树袋熊,两眼乱冒金星,好半天才能视物。 结果他刚能视物,就看见了满地四仰八叉□□昏迷的人。 “咦惹!”秦云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我们干的好事吗?” “看样子是。”师云琢淡定道。 “我不看我不看。”秦云盏颤巍巍道“只要我不看,这些事就不是我干的” 说完,他光速扭过头去,想装作四下无意的看看风景,不料不转身还好,一转身,满眼都是炸飞了的棺材和墓碑。 秦云盏“” 师云琢冷静道“不用怀疑,这也是我们干的。” 秦云盏抬手扶额“师兄,这种时候就不要那么诚实了吧!” 第66章 满山棺材, 无一幸免,都被崩的稀巴烂,里头的人啊不是骸骨, 估计也不会完整到哪里去,这属实是无妄之灾了。 不知道他师兄是怎么做到这么理直气壮心安理得的, 反正秦云盏并不是很想看。 他觉得祁红药可能会冲上来拧掉他的小狗头。 然而不等他去找祁红药, 就已经有人在他身后叫嚣了起来。 “秦云盏!!是秦云盏!!” “果真他到哪里!哪里就没有好事!” 刘章满脸菜色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秦云盏!纳命来!!” 秦云盏一头雾水道“纳谁的命?” “你杀了江绍元!”刘章吼道“自然是拿你的命!换江绍元的命!”他伸手指着背后,“如今我鸣鼎剑宗的人都在!我师尊也在!你别想逃!!!” “逃?我做什么要逃?”秦云盏纳闷道“江绍元又不是我杀的。” “江绍元怎么不是你杀的!”刘章吼道“我亲眼看见你对他动手!然后他就——他就——” “他是被人夺了舍。”秦云盏淡定的不像话, “你走了之后, 他跟我虚与委蛇了好半天,最终被我发现破绽,所以将我送进了这符之镜里,困到现在。” 他此话一出,信息量过大,叫场上众人皆是惊掉了下巴。 人群中的柳乘风脸色却不算好看。 按照无极子与他的原计划,秦云盏生还概率之低如九牛一毛。 且不仅秦云盏能被斩草除根,悬镜门也会遭受一定程度的重创, 祁红药这枚极具反骨的不稳定的棋子能被他们拿捏住, 悬镜门的一些生源没准儿也会流入鸣鼎剑宗 此举不可谓不是一箭双雕。 只是秦云盏能活着回来, 这是他全然没有料到的。 “不是说是一位与悬镜门有密切关联的大能级别的妖邪之物吗?”他在心底问无极子, “为什么秦云盏他还能” “未知详情, 先看看再说。”无极子回答道“不过你也无须担心,秦云盏这小子臭名昭著,他说的话, 没人会信。” 那厢, 刘章对于秦云盏的一番陈词发蒙了半天, 一时竟然不知该从何处辩起,遂大怒道“好你个秦云盏!满口谎话,你当真以为有人会信吗!” 秦云盏斜眼瞅着他,不知为何,他在裘难所编造的洞天之境里转了好几番,犹如度过了好几辈子,生死荣辱千帆尽过,现在整个人现在都有点儿佛了。 “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他不阴不阳的反问。 “我当然听懂了!”刘章的眼神一阵短促的乱飘“你说你说江绍元——” “我说有人夺了江绍元的舍。”秦云盏不耐烦起来“不懂夺舍的意思,就去问问吟川仙尊。” 刘章一时张口结舌,这时,柳吟川负手走上前来,他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方才天塌地陷时倒不见人影,此时众人皆狼狈,他却衣冠楚楚,须发整洁,仙人风姿。 “秦云盏。”柳吟川慢条斯理道“你说江绍元是被人夺了舍才死的,那你倒是说说看,夺他舍的人是谁?” “是悬镜门的裘难裘老前辈。”秦云盏丝毫不怕,冷定回答,他看着柳吟川,一幅“你问吧,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坦然神色。 他此话出,顿时在场上悬镜门众弟子中掀起了狂风浪潮。 “裘师伯?!怎么可能呢!” “是那个虐杀同门以逼迫师祖传位于他的裘难吗?他不是早就在二十年前就被师尊困在大洞天之中化为飞灰了吗!” “这绝不可能,咱们宗主是何等强劲的符修,手下怎会有漏网之鱼!” “祁掌教不是能感知鬼灵之气,若当真有阴灵夺舍,祁掌教怎么可能无知无觉?” “秦云盏根本就是在信口雌黄!” “秦云盏,你也听见了吧。”柳吟川面不改色道“裘难二十年前就被蔺少梧拿下,你如此说难不成是在质疑悬镜门的蔺门主吗?” “就是!编谎话至少也选个接地气一点的!”刘章嫌恶道。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柳乘风在一旁沉声道“秦云盏,你竟连这点胆魄也无吗?若还算是个男人,就认罪,随我回鸣鼎剑宗受罚,我会看在我们昔日情分上,让我爹对你手下留情。” 他们一句较一句的咄咄逼人,剑刃相像,隐约有要强行拿人的阵仗,师云琢一直在旁听着,未置一词,此刻却稍稍一欠身,不着痕迹的将秦云盏拦到了身后。 秦云盏只觉得自己惹了一身骚,更担心他被牵扯进来,不禁小声道“师兄,你” “铮” 师云琢手腕一别,朝光净橫于胸前,剑意裹挟着杀意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锋锐金光,逼得鸣鼎剑宗一行人不得不整齐的后退半步。 “诸位是不是太过不将我箫下隐居放在眼中了。”师云琢杵在那儿,长身玉立,下颌微抬,眼眸亦垂着,神色轻蔑,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豪横之气。 鸣鼎剑宗之中不免有人小声嘀咕道 “一个洞虚境拽什么拽谁不知道箫下隐居人才凋敝。” “就是,咱们师尊还在这儿呢,师尊可是大乘境。” 他们一个个跃跃欲试,嚣张之气不减,这些话落在柳乘风的耳朵里,也让他新生自豪,举剑的动作更得意潇洒了。 柳吟川扫了一眼师云琢,WW52gGdCo口气莫名的温和了些许,叹惋道“云琢,此前我便与他们说过,你的朝光净出鞘是迟早的事,有些事年少时想不通,随着年岁流逝,人的成长成熟,便能通透,到那时,剑也会体谅妥协,只是朝光净出鞘不易,凡事还是要讲一个是非黑白,我看方才秦云盏巧舌如簧,你一直未曾置喙,想必也是心知他有错,不愿口是而心非,你是个可造之材,莫要让天也汗颜了。” 师云琢皱了皱眉。 多年来,所有人都说朝光净不出鞘是因为神剑有灵,对他当年所做之事无法沟通,故而心生叛逆,与他交恶。 虽说眼下他也不知朝光净为何突然就得以出鞘,更加不知朝光净的这份顺从能维持多久,可他就是不想听柳吟川的话。 “吟川仙尊,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他冷笑了一声,那种久违的刻薄疏离浮上眼梢,“我不出言打断我师弟是因为我喜欢听他这么说话。” 柳吟川“?” 柳乘风“?” 刘章“?” 一旁的秦云盏猛一歪头“????” 师云琢岿然不动,笑意深深,“另外,您也不用担心我与朝光净貌合神离,我的剑其实会说话,它反复的跟我说,‘谁敢动秦云盏,除非云落玉碎,光陨剑折’。” 字字珠玑,字字铿锵。 场上一时间僵持住了。 鸣鼎剑宗人数众多,相比之下师云琢与秦云盏二人孤苦伶仃显得势单力薄,他们皆是战意高亢,很想上前去会一会这位传闻中的“洞虚境”,也想将那个风口浪尖上的小妖孽秦云盏按在地上摩擦。 可他们就是再怎么想,给他们撑腰的大乘境柳吟川就是迟迟不动手,他凝望着师云琢,眸色森冷。 “云琢,我私心是极为欣赏你的,你师尊不在,我堂堂大乘境,与你一个晚辈动手,以大欺小,不合礼数。”柳吟川道“你当真不要逼我们鸣鼎剑宗走到那一步。” “吟川仙尊,这话应当我对您说。”师云琢道“您是前辈,我是晚辈,我拔剑向您,是为不敬不尊,您也莫要逼迫我们,否则到了那一步,只能刀剑地下出真章了!” 柳吟川挪移目光,越过他的肩去看秦云盏,皱眉道“秦云盏,你当真不会觉得惭愧吗?这才入门几日,不为门楣增添光彩,反倒惹出这么多的祸事,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师兄一人与我们整个鸣鼎剑宗为敌?刀剑无眼,我等动起手来把控不住,伤了他你便满意了?” 秦云盏当然不想这样。 师云琢现在就是他心里的宝贝疙瘩,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师云琢受伤受辱,柳吟川这番话戳到了他心底最敏/感的哪个点,让他不免感到踯躅不定。 他扒拉了一下师云琢宽阔的肩,十指扣紧,小声道“师兄不然,我还是跟他们回去一趟吧,反正我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我不会承认的,我去把事情说清楚!” “我觉得你刚才说的够清楚了,正常人都该懂。”师云琢冷冷道“蠢货么?你说一万遍他们也不会懂。” 秦云盏“哇你真的有一丢丢刻薄。” 秦云盏“但是有一句俗话叫做双拳难敌四手” 师云琢“你这是觉得我不行?” “没有啊!”秦云盏说“我就是又想起了一句俗话叫做猛虎难胜群狼,还有一句俗话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 师云琢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冲他捏响了指骨“你再给我背一句俗话,我保证,会在撂倒他们之前,先把你的腿打断。” 秦云盏“” 第67章 师云琢的剑意未发已是极具威慑力, 鸣鼎剑宗众人皆是戒备森严。 但不知怎么的,师云琢扭过头去秦云盏说了几句私房话的功夫,这股子锋利无比的剑意就调转了个方向, 往他们师兄弟之间碰撞来去了。 众人的呼吸顺畅了几许,不禁对秦云盏刮目相看。他们心想好家伙,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能内讧的吗?惹得自己唯一的保护伞师兄生气,秦云盏当真是是个狠角色。 秦云盏觉得师云琢这句话不像是开玩笑, 缩了缩脖子蔫儿了。 那厢,凤襄与祁红药护着石鸢短暂的藏匿于一处巨石背后,将不远处的一切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祁红药的面色微微发白。 “我觉得你需要去替云盏作证。”凤襄说“不然,他势必要把这口锅背实了。” “我何尝不想, 只是如今我说的话, 大概也没有人会信。”祁红药低声说。 凤襄皱眉道“他们说是你的那位前师伯裘难夺了江绍元的舍做了这一切,可你难道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你当初不是对鬼灵之气格外敏锐吗?” 祁红药不语,她咬紧了下唇, 神色凝重非常。 “我看这种时候,大概只有那位裘难师伯再露面, 现场表演一个夺舍,云盏哥才能洗清嫌疑了。”石鸢在一旁唉声叹气道。 祁红药的眸光猛地一凛, 她扭头,看向天际的某一处。 一团碧莹莹的鬼火不知何时竟从那全盘翻覆的陵寝中升腾而起。 凤襄此前挖坟的效率如龟爬,大半个晚上也无甚收获,让她一度觉得自己的推断有误。 但托秦云盏与师云琢这两位破坏力堪比疯狗一样的剑修的福, 他们的祖宗坟地无一幸免悉数遭难, 却没想到竟阴错阳差, 居然将那邪物炸出来了! 那团鬼火漂浮着若无枝可依一般, 而后以极快的速度迅速冲入了远处的人群之中,祁红药失声道“不好!” 凤襄呆了呆,二话不说垂了手去揉石鸢的脑袋瓜子,“你这张开了光的嘴啊啊啊!” 石鸢张口结舌“我我我——!” 下一秒,鸣鼎剑宗整肃待发的剑阵被冲散,那叫刘章的弟子原地飞起,他发髻散乱,表情癫狂,佩剑“叮铃咣当”的滚到了老远。 “刘章!你在做什么!!!”有人失声喊道“快下来!” “糟糕。”柳乘风听见无极子在他心里说“这小子被夺舍了,快跑!” 柳乘风几乎是没动脑子,整个人飞一样的扑了出去。 下一秒,猩红色的符印雪花般落下。 许多人被击中了,符印所及之处符意渗透入骨,像是在被最锋利的刃千刀万剐一般,惨叫声绵延不绝,一时间场上乱作一团,众人东奔西逃,竟比方才秦云盏与师云琢开山而出时还要混乱! 刘章悬于半空中,袍摆烈烈,整个人活像个无足的鬼,他一面信马由缰的凭空画着符文拍出,一面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啊!我裘难终于还是得见天日了!!!!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蔺少梧!!!蔺少梧你在哪儿!!!带着你的悬镜门中弟子统统前来受死!!!” “他不是刘章!!!”有人声嘶力竭的呐喊“天哪!!!真的有鬼在夺舍!!” 这显然已经是铁证如山,可已经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个。柳乘风抱着头,躲在一处树干后,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弟子被裘难的符文击中正面,血直飙出来,五官也融蜡似的无了。 “悬镜门?!”他慌乱道“他要找的是悬镜门中人。” “你且自报家门!”无极子道“裘难只为报仇,应当没那么多闲工夫去将你们也一锅端了。” “好。”柳乘风颤声道,他壮起胆子吼道“前辈!!我等是鸣鼎剑宗的人!!不是悬镜门弟子!!!” 他话音未落,仓皇鼠窜的人群中就一叠声的响起了类似的话语。 “我不是悬镜门的人!他才是悬镜门的人!!杀他!!杀他去啊!!” “我是鸣鼎剑宗的我是鸣鼎剑宗的!!别杀我!!别杀我!!!” “我也是鸣鼎剑宗的!!我从现在开始跟悬镜门一刀两断了!!” 一时间,场上无论是不是悬镜门中的人,都对自己的身份矢口否认,情形不可谓不荒诞。 秦云盏被师云琢拉扯着退避几尺,他的表情凝重,几次蠢蠢欲动的想要出手去阻拦,却被师云琢按住。 “让他们吃些苦。”师云琢低声说“不然,即便你出手相救,他们也记不得你的好。” 这话倒有几分不像是那个正直且传统的师云琢所会说出来的话。 秦云盏微微一怔,诧然回眸望他。 “师兄” “我算是明白了,人生在世,还是要有一些权衡手段。”师云琢道,他回首,发现凤襄正在暗处冲他们招手。 几人迅速汇合,秦云盏发现,祁红药的脸色极为难看,她呼吸一起一伏,带着战栗,眼底的情绪说不出是悲愤还是惋惜。 “红姐”秦云盏略有动容,他担心祁红药是否是与自己一样,想要出手去救那些可怜的悬镜门弟子。 “我不救”祁红药却突然出声,她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语调干涩刚强,但秦云盏能看出,她的眼眶里有几分湿意,“他们没有一个人喊‘祁掌教’不是吗?”她豁然抬起头,望着那些抱头鼠窜的悬镜门弟子,竟无一人敢提笔一战,只不停地惨叫和呼喊着,“我不是悬镜门的人”,“我跟悬镜门没关系了”。 “他们根本不需要我救,我为什么要自作多情!”祁红药怒声道“我现在只觉得收他们入门,都是错误!是败笔!!”她说着说着,忽而双手掩面。 “你说得对。”凤襄在一旁摇头叹息,“更何况,这是个大乘境的符修,你贸贸然前去,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红姐,你背负太多了。”秦云盏说。 “说起来,那位鸣鼎剑宗的吟川仙尊不是大乘期吗?他应该能够掌控局面才对!”石鸢眼巴巴的张望道“咦!他去哪儿了!他怎么不出手啊!” 这不仅仅是她心中的疑问,也是柳乘风心里的疑问。 “这是我爹立威的好机会啊!”他在心里迫切的追问道“我爹呢?我要去找他,让他出手摆平这个疯子!!” 无极子破天荒的没有搭他这个腔,那厢裘难将整个山头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以悬吊之符将鸣鼎剑宗的若干弟子一个一个的串了起来,腊肉般的悬挂在半空中,眼看着那群弟子痛苦挣扎。 “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现在的悬镜门吗!如此不堪一击!!”裘难嘲讽道“蔺少梧这些年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啊!!从立一个女人为掌教开始,就什么破铜烂铁都往门里收!”他将符意寸寸收紧,笑容瞬间消弭,化作森然狠意,“像你们这样朝秦暮楚,三心二意,对宗门不忠不义的废物,根本就没有存活的必要!” 话音未落,一道银赤相间的符光掠出,生生截断了裘难手中的悬吊之符,霎时间,悬镜门众弟子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一个个半死不活。 裘难面色微变,他放眼看去,就见一红眉女子自巨石后方走出,喜丧刻在掌心光芒万丈,她姿态凛凛飒踏。 “祁红药!”裘难看见她,双眼放起光来,那股子癫狂之意更甚,“我还正打算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你果然……还是割舍不下这群废物啊!” “裘师伯,一别经年,别来无恙。”祁红药一字一句道“叛出师门,就不要对宗门内事务插手了吧!” “哈!你这个小妮子!口气还是这么大!”裘难冷笑出声,“若我偏要插手呢?你待如何?你能如何?我不仅要插手,我还要将悬镜门上下屠个精光!我要让蔺少梧追悔莫及!且我曾经发誓,若有朝一日我杀回悬镜门,第一个要献祭的就是你!”顿了顿,他桀桀而笑,“你若现在跪下向我求饶,我没准还会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裘师伯,你当初就是因为这般想当然,才会输的一败涂地。”祁红药的眼中闪过几分悲悯。 “我如今绝不会输!”裘难狠厉道“我知道蔺少梧不在宗门内,你区区元婴境尔尔。”他轻蔑的上下一扫祁红药。 祁红药不语,而淡淡的金光却自她的身后现出。 “她是元婴境,可若是加上我一个洞虚境呢?”师云琢持剑上前,与祁红药并肩而立,沉静淡然道。 “还有我。”凤襄“啪”的打开了扇子,笑盈盈欺身而上“虽是区区金丹境,但若有需要,在所不辞。” “还有我!”秦云盏自师云琢身畔现身,他昂起头,眸光炯炯,眉心的孔雀眼熠熠闪烁,青光璀璨,“虽然我无修为傍身,但裘师伯你可别忘了,是谁一剑破了你的金刚无限渊!” 第68章 秦云盏很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 裘难听闻此,脸色就变得极难看。更何况这四个年轻人,有三个都不是悬镜门中人, 此刻却豪气干云,将“多管闲事”四字发挥的淋漓尽致,不可谓不碍眼。 “不自量力,凭你们四个, 还不够我塞牙缝!”裘难怒骂道, 双手高举。 他早已过了需要依靠法器绘符的境界, 此刻手指如笔,掌风如墨,以万物为纸, 符意铺天盖地。 祁红药的牙关一寸寸咬紧,呼吸急促。 千钧一发的时候,她忽然回身,在自己与秦云盏等一行人之间化下了一道割裂的赤痕。 霎时间符意如平地起高楼,将秦云盏等一行人掀翻在地, 隔绝于外。 “此乃我悬镜门中事!也是我疏忽之过!当由我一力承担!不必牵累诸位!!”祁红药大声道。 “红姐!!”秦云盏手忙脚乱的爬起,怒吼道。 狂风将祁红药的长发吹的猎猎飞舞, 她手执喜丧刻迎着裘难而上, 裘难于高空中俯视于她,眼底盛着一份异于常人的凶狠与冷冽。 “臭丫头”他狠狠的低语道:“都是因为你少梧才会那般对我我就算杀你一万次也难解心头只恨。” 他双手骤然一合, 四面的符意随着他的动作飞速收拢, 像是四堵幕天席地的巨墙, 要将祁红药碾死于其中! 电光石火间, 另一道灵澈如风的符意灌入其中, 旋转膨胀, 汇聚了草木江河之气,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卸去了裘难刚烈如火的杀伐符意,祁红药只觉得身上那宛若骨裂般的剧痛得到了缓解,她一回首,看见一人,欣喜如狂道:“师尊!!!” 此话一出,场上众人皆是精神一振,顺势看去,只见一中年符修从天而降,他发冠高束,着蓝色水合袍,眉目清俊,温文尔雅,正是在波斯传道问教的蔺少梧! 二十余年前,悬镜门宗主更替之时遭遇大祸,新继位的宗主在宗主之位上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发了狂的裘难抓住,折磨致死,以至于整个悬镜门上下人心动荡,群龙无首,岌岌可危。 在此危急关头,二十余岁的蔺少梧临危受命,艰难挑起了宗门大梁,届时裘难立誓要成为悬镜门的新一任宗主,对竞争对手可谓是下手不留情,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蔺少梧被迫以元婴之身对抗已然是大乘境的裘难。 这一场对决在阴阳鱼眼上方的符之镜冲持续了近两年的时间,于修真之人而言,时间当如白驹过隙,两年并不算什么,但所有人都觉得蔺少梧此去难回,性命垂危,不再抱任何希望。 却在某一日,蔺少梧活着出来了,他进去时是元婴之身,出来时却已洞虚,他拂袖挥笔将那处大洞天符之镜封闭,对全宗门宣告,裘难亡故。 自此,他成了悬镜门的新任宗主。 全悬镜门上下都如获新生,欢庆安宁之日的到来,相反,成了众望所归万众瞩目的新东家的蔺少梧却变得郁郁寡欢。 而后他外出巡游,再归来时已是大乘境,同时他带回了一个美丽的红眉少女,那少女随身携带着一把银赤相间的笔,也是一个符修。 与蔺少梧的性情截然相反,这少女的性子极板正刚烈,不苟言笑,叫人疏于千里之外。蔺少梧待她却极好,将门内事务几乎是无一疏漏的全然交付给了她,这少女也不负所托,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悬镜门中诸弟子对蔺少梧的评价褒贬不一。 从一个符修的角度而言,蔺少梧无疑是厉害的,也是慈悲的,但从一个宗主的角度而言,他却似乎没有太多的野心,因此这二十年来,悬镜门在扶玉仙盟里只能算是无功无过,相比飞速拓张自己疆域的鸣鼎剑宗,悬镜门自是失了一大截。 没有人去怀疑二十余年前,那阴阳鱼眼上方的大洞天里,蔺少梧与裘难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会去质疑裘难的下场,更加没有人能预料到今日之事。 蔺少梧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居然是消失良久的柳吟川,他看起来表情极凝重关切,沉声道:“少梧兄,你宗门叛徒裘难为非作歹至此,悬镜门如今已到生死存亡的大劫关头,你可不能坐视不管!” “多谢柳兄引路。”蔺少梧短促的颔首致意,他飞快的转头,昂首对上了悬浮于高处的裘难。 同为大乘境符修,蔺少梧的出现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场上的局势,那些被裘难玩弄的半死不活的悬镜门弟子们一个个都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般喜极而泣了,有的干脆放心大胆的晕了过去。 而另一处,裘难正顶着刘章的皮囊。 一时间,蔺少梧竟没有立刻说出话来,盯着裘难的瞳孔收缩了一瞬,有些能被称之为是悲伤的情绪满溢上来。 场上除却符意对撞引起的啸然风声,寂静的有些可怕。 许久,蔺少梧才低声道:“师兄,你竟自降身份,堕落到要走夺舍这条路了吗?” 秦云盏微微一怔。 “师兄。”他扭头对师云琢道:“我为什么觉得,蔺少梧对于裘难还活着这件事丝毫也不意外呢?” “你的感觉没有错。”师云琢低声道。 “非但如此,我还觉得裘难对红姐格外有偏见。”秦云盏捏着下巴沉吟说:“他们三人之间莫不是发生过什么?” 此话一出,旁边儿一直保持缄默的凤襄与石鸢齐刷刷的扭过头来。 “这三人之间怎么看也差了点儿辈分吧!”凤襄咋舌道:“能发生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感觉好像,都不太合适。”石鸢喃喃道。 “有种背德感。”凤襄犀利点评。 师云琢在一旁听麻了,翻了个大白眼。 “知道不合适你们俩还是这种眼神?”他无语道:“好奇,兴奋,在发光。” “人之初,性八卦!”凤襄说。 “呵,三字经可以是原著,也可以是原告。”秦云盏说。 凤襄忽而倒吸了一口凉气,幽怨道:“说起来当初你们师兄弟两个人听我跟宋鲤那档子事儿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态?” 双云宛若心有灵犀般猛地就把头拧开了,各自装作无事发生的四下看看风景。 凤襄:“” 那厢,蔺少梧断喝一声,“红药,来我身边!” 祁红药的伤其实不算轻,只是她向来是个脊梁骨硬的,轻易不叫痛,因此即便浑身的经络肺腑都在灵力的倾轧之下剧痛难忍,她也不曾弯下腰背分毫,除却唇角有血,面色苍白以外,她行路的姿态依旧高傲。 没有人能看得出来,若蔺少梧晚到一步,她就会在裘难的手下血脉爆裂而亡。 她艰难的行至蔺少梧身边,颔首道:“师尊” “你受累了,红药。”蔺少梧望她一眼,轻轻叹息,并指点在她眉心。 他的指尖莹莹发亮,竟是将自己的修为渡了过去。 那厢,裘难在高处眼睁睁看着,整个人的情绪如浪潮拍案,再难遏制。 “蔺少梧你不直接对我动手,是故意要叫我看到这些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越发剧烈,几乎是在放声怒吼道:“这丫头如今居然都坐上了掌教之位!!!你待她!当真是极好的啊!” “师兄,不得妄语。”蔺少梧的声音沉静端和,似是在克制。 “怎么?都这么多年下来了,你这个人对于‘喜好’二字还是这么难以宣之于口吗?”裘难冷笑道。 “我视红药如女,她也确实替我不遗余力的守住这悬镜门,她做掌教是实至名归,非你所想的那般。”蔺少梧阖眸道:“师兄,你也明白,修真之人讲究六根清净——” “你放屁!!!什么六根清净!!你当初怎么不同我说这四个字!!!”裘难咆哮出声:“你假仁假义多年!!阴险狡诈!!骗取我的真情信任!我如今不人不鬼,你却坐享其成!!安然在这悬镜门中接受万众敬仰!!!叫我如何能忍!!!我今日不血洗悬镜门!!!将这姓祁的丫头剥皮抽筋!!!我便不是裘难!!” 说罢,狂风大作,裘难疯了一般的外泄着自己的滔天符意,竟像是要将这悬镜门北山山头荡平一般!天际层云湍涌,雷暴一道一道的劈向地面。 大乘境已接近半仙,在他面前,众人都渺若蝼蚁,只能四下惊叫奔逃。一时间整个山头像是现世地狱一般光怪陆离。 蔺少梧的长眉轩起,他昂首低语道:“红药,是为师的错。” 祁红药微有茫然道:“师尊?你在说什么?” “二十年前,是我心软,没能下得去手,只以大洞天困住你裘师伯,留了他一条性命。”蔺少梧以虎口撑住额际,声音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道。 “师尊你——”祁红药瞠目,被他的这番话惊到短暂失语。 “是我对自己太过自信了,才致使今日的这副局面,裘难将自己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整个悬镜门受创,宗庙倾覆。”蔺少梧苦笑一声,“甚至连累了旁人丢了性命。” “师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祁红药颤声道。 “这就是你比我强的地方了,你的心智一向是坚韧成熟的。”蔺少梧说:“红药,我没有看错你,你才是个可造之材,而非像我这般,无心无力,还被人推上宗主之位” “宗主您究竟在说什么啊?”祁红药呆住了,她伸手一把抓住了蔺少梧的袖子,“没有您,我还只是个乡野间的小散修,是您带我上了招摇山,带我走上一条修仙的正轨,您是众望所归的一派之长,是我们的启明星,门中弟子们还在指望着您呢——” “我当初被推上这个位置的时候,也不过是元婴境界。”蔺少梧却似乎并不打算再与她做过多的解释,只没头没尾的感慨:“你如今竟是元婴了,真好。” 祁红药豁然怔住。 “你还有一点比我强的在于,你身边还有这许多朋友在支持着你。”蔺少梧回眸扫了一眼不远处始终不曾走远的秦云盏一人,冷不丁笑了起来,他忽然抛出一物,“红药,接着!” 祁红药连忙伸手接过。 她定睛一瞧,彻底呆住了——那竟是悬镜门的掌门令牌! “师尊!!——”祁红药失声惊呼。 然而蔺少梧已经不在原处,他飞身急掠出去。 在他的手下划出了吞天噬地的符之镜入口,将裘难层层包围!蔺少梧斩钉截铁道: “师兄,是我对不住你,这些恩怨终究是你我两人之间的事!我欠你的,今日都会还给你!” 那厢,裘难的面色大变。 “谁要你还!!!蔺少梧!!!你疯了!!!”他声嘶力竭的吼道:“符之钥呢!!!你把符之钥留下!!!” 下方,祁红药也不顾一切的奔将过来,她不比外行人,清晰无比的看见蔺少梧竟将符之钥混入了那杂乱无章的符意线条之中,摧毁了,这是要制造出一个绝无出入口的死境! “师尊!!!”她歇斯底里的大吼。 “师兄,事到如今,我再向你发誓,恐怕你也不会信,毕竟你对我所有的信任和宠溺都已经在二十年的那场对战之中消耗殆尽了吧?”蔺少梧的语调宛转下去,却带着一丝决然,他如一尾鱼般纵跃一扑,将裘难按进了那符之镜的入口,符意织成繁琐坚固的镣铐,生生禁锢住了裘难的挣扎反击,“可我还是想要说,我并没有向师祖出卖你分毫,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都一直珍藏在心底我也并不想当这个宗主,没有人知道在这个位置上高处不胜寒有多寂寞,相比之下,与你永生永世封于洞天之中,兴许还是更好的结局!” 裘难目眦欲裂,他说不出是悲伤还是狂怒,甚至有几分懊悔情绪,此刻只能死死的掐住对方的脖子:“蔺少梧!!!!” 蔺少梧没有推开他,苍白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了真切的笑意,“师兄,你说的没错,六根清净终究是谎言啊。” 第69章 没有人听见蔺少梧与裘难最后说的这些话。 那些只言片语都对着天地清气被符之镜大肆吸了进去, 天穹之上霞光跃现,七彩之色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庞大漩涡,瑰丽且震撼。 不知过了多久, 半空中璀璨的光才一分分黯淡下去,北山上方的天和地逐渐恢复了它本来的面貌。 所有的幸存者都被这两股可怕的大乘境符意冲击到三魂没了七魄,难以回神,秦云盏被师云琢护在身下, 此刻也有些脑袋瓜子嗡嗡的, 被震的想吐, 他艰难的抬起头来,四下张望着不见蔺少梧和裘难,只看见祁红药跪坐在地, 颤抖的握着一块掌门令牌。 “红姐!”秦云盏二话不说就跳了起来。 “云盏!你慢些跑!”师云琢紧跟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奔到祁红药身边,发现这一直坚毅傲然的女子此刻满脸是泪。 “我去这算什么啊?”秦云盏震撼到喃喃,“蔺宗主回不来了吗?” “不回来了”祁红药垂首低泣,“符之钥被毁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不要悬镜门了?”秦云盏骇然道:“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扭头去看师云琢,显然是费解至极, “我们师门烂成这样,师尊也没有说不要就不要啊!蔺宗主何故歉疚至此?!” 师云琢无声的叹了口气, 道: “你难道不觉得, 蔺宗主与我们的师尊,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吗?” 秦云盏微微一愣。 是了。 细细想来, 苏九重虽然身体力行的摆烂, 但是对箫下隐居实则心怀希望, 蔺少梧则恰恰相反, 他对治理门派毫无意愿, 只是出于道义和责任, 被迫被捆在这处看似宝座实则为囚笼的位置上,看似认真勤恳多年,实则是自我压抑克制了多年,一朝爆发,便是不可收场。 虽然他并不知道蔺少梧与裘难两人之间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蔺少梧身上的那份飞蛾扑火般的狠劲儿却是昭然若揭。 秦云盏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再说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哑声道:“所以呢?所以我门中的江师弟与刘师弟就都白死了吗?” 秦云盏抬眸,发现柳乘风不知何时已驻剑站了起来,对方眼中含泪,期期艾艾,悲愤不已。 “不是吧?这种时候你还要兴师问罪?”秦云盏开始捋袖子了。 师云琢比他理智些,冷然道:“柳乘风,此事显然大家都是受害者,你这样不合适。” “什么叫大家都是受害者?”柳乘风怒声道:“裘难是悬镜门中的罪人!但他二十年不曾作恶,怎么偏偏在你秦云盏在的时候就出来夺舍杀人了呢!况且,我们大家都亲眼看见,是你炸毁了这悬镜门的众多坟陵,放出了裘难!归根结底,你还是逃脱不了罪责!” 他这么说着,鸣鼎剑宗那些重伤的弟子们纷纷附和。不仅是他们,悬镜门中的弟子们半夜前来遭受无妄之灾,又逢宗主崩逝之惨剧,满腹苦水无处倾倒,便也有样学样的骂起秦云盏来。 祁红药此时无暇约束,柳吟川又作壁上观,秦云盏瞬间成了山头上的众矢之的,这群人骂的极难听,爹爹妈妈悉数问候,忽然间一架剑舟自远处飞来,款款落地。 剑舟落地后四周白雾翻腾犹如仙境,而后一位耄耋老者从上面走下,他身形佝偻,拄着一根拐杖,像个寿星公,身边跟着几个小童子侍奉。 这阵仗真是稀罕得紧,秦云盏从未见过,正目不转睛的瞧着,而后听身旁的师云琢一拱手,恭敬道:“阳长老。” 不仅是他,场上聒噪的众人也都在这一刻变得安静下去,躺着趴着的人都稀稀拉拉的挣扎着爬起来,朝着这老者行礼,齐声喊着:“阳长老。” 长老? 秦云盏一愣,幡然醒悟。 哦,是长老阁中的一员,阳悯。 长老阁中聚集的皆是那些早已退隐修真界的老修士们,其修为或许不是最拔尖的,但名誉人品都没的说,定然都是德高望重。 秦云盏对于长老阁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把他们箫下隐居从扶玉仙盟里除名,眼下看这老人不请自来,心里顿时变得没底起来。 “不会是来翻旧账的吧?”他紧张的去攀扯师云琢:“给柳乘风他们撑腰?逼宫咱们?” “不乏这种可能性。”师云琢理智道, “不乏这种可能性??”秦云盏欲哭无泪,“师兄,师尊这会儿人不在,就咱俩相依为命,你就不能说点儿安慰人的话吗?” 师云琢:“” 他怔了怔,莫名联想到了方才互为师兄弟却最终落得个双死下场的蔺少梧与裘难。 仿佛是某种极为不详的预兆,让师云琢心底没来由的一颤。 他本不擅巧言令色,此时却坚定道:“云盏,若是箫下隐居留不住,我被赶下招摇山,一定会把你带上。” 秦云盏:“?” 师云琢掏了掏袖子:“可惜随身携带的灵石不多,若是没有办法收拾行李的话,大概要餐风露宿了。”顿了顿,“沿途化缘也有可能。” 秦云盏:“化缘???” 师云琢沉思道:“若是短时间内接不到委托,便只能这样了,总之,有我一口汤喝,就不会让你饿肚子,云盏,莫要担心。” 秦云盏颤声道:“何至于此啊!” 师云琢变得有些执拗:“反正,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去鸣鼎剑宗,绝对不。” 秦云盏:“” 天爷,他这清高倨傲的美人师兄居然连纡尊降贵去要饭这种情况都想到了?当真是温和又强大呢 虽然没有华丽的辞藻,甚至没有哪怕一句是好话,但不得不承认,秦云盏被安慰到了。 第70章 凤襄和石鸢在一旁听他们师兄弟俩之间的窃窃私房话, 双双听出了痛苦面具。 “不是,你俩没事儿吧?”凤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你们俩是剑修唉!又不是家逢变故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菜,再不济还能去卖艺, 表演胸口碎大石呢,人石鸢当时被困在莺艳楼也没像你俩这样。” “化缘也要带上我,别说我还挺感动的。”秦云盏木着脸道,他不由得回忆起了先前他与师云琢一同在沛郡买护具砍价的情形:“就是我有理由怀疑下山之后到底是谁养谁。” “为什么你们就一定觉得这个老爷爷是来赶你们走的哇!”石鸢在一旁瞪着眼睛发问:“也不见得吧。” “阿鸢啊!你是不知道咱们扶玉仙盟的人心险恶, 卷生卷死。”秦云盏摇头道:“你看这老头, 不苟言笑, 杀气腾腾,不怀好意,来者不善!” “我没看出来耶!”石鸢说。 “那你还是太嫩了。”秦云盏老神在在说。 石鸢:“但是我觉得我最近好像说话都有点子准” 没人再听她说的话, 因为阳悯长老已款款行至中央。 柳乘风感觉到自己背后汇聚了无数仰慕期待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位领袖,一位救世主,见机会前来,他便大声央求道:“阳悯长老!!为我们鸣鼎剑宗做主啊!!” 老者侧了侧头, 他花白的眉毛拖长,下垂至两鬓, 看起来忧愁悲悯, 柳乘风泣语道:“箫下隐居被除名扶玉仙盟,早该离开招摇山了, 可他们伙同悬镜门的祁红药欺上瞒下, 赖在绛皓潭迟迟不走, 如今又放出悬镜门恶徒大开杀戒, 酿成今日这般局面。”他欠了欠身, 露出身后众人, “阳悯长老,看看这些无辜受难的同门,乘风心痛,只因这实非天灾,而是人祸啊!” 待他“叭叭”的说完,阳悯长老才不急不缓的开口道:“对于北山之祸,我谨代表长老阁表达惋惜之情,长老阁久居蝉台,对于山外之事鞭长莫及,但对于招摇山中发生的事,却并非全然不可见。” 柳乘风的表情微微一僵。 “阳悯长老,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阳悯长老不再看他,而是在童子的搀扶之下缓慢转身。 “哪一位是箫下隐居新入门的弟子,秦云盏?” 秦云盏愣了愣,被人在背后推了一下。 “上!”石鸢催促道。 秦云盏:“???阿鸢你——” “信阿鸢!阿鸢最近说话老准了!”石鸢握拳低声道。 秦云盏冲她龇牙,奈何人已经迎上去了,不得不一脑门官司的正视阳悯长老。 “是我。”他说。 阳悯长老掀起满是褶皱的眼皮,又垂落,干枯的唇角不易觉察的上扬了一瞬。 “与苏九重那小子竟有几分相像。” 秦云盏:“?” 秦云盏:“您这是骂我呢还是——” 阳悯长老:“——年轻时。” 秦云盏舒坦了:“喔!” 阳悯长老道:“若苏九重这些年不胡来,有你这样的英雄少年振兴宗门,箫下隐居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当真是叫人可恨又可叹。” 秦云盏轻轻吸气。 他倏地扭头,望向师云琢,激动的直踮脚,“师兄,师兄!长老他在夸我唉!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是英雄少年唉!” 师云琢看着他这般模样,好像屁股后面有个小尾巴在螺旋似的转,不禁啼笑皆非。 “知道了,你先听阳悯长老把话说完。” 比起他们这边儿小范围的激动情绪,那厢,柳乘风宛如被迎面狠狠打了一个耳光,强颜欢笑也难。 “阳悯长老秦云盏他——” “悬镜门二十年前的旧事我恰好略知一二,故今日前来主持公道。”阳悯长老打断了他的话语,嗓音微沉,“裘难乃是大乘境符修,即便没了肉身,想要在招摇山中掀起腥风血雨也是轻而易举之事,无人能困住他,他利用活人死人栖息藏匿,祁掌教命人挖坟寻找是明智之举,箫下隐居二人将山头掀开更是破劫机遇,并非如你所言放出了裘难。” 柳乘风双目怒张,他显然没有料到阳悯长老会这么一门心思的帮秦云盏说话,同时否定自己,翕动嘴唇显然还想置喙几句,却不料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柳吟川施施然开口道:“是啊,若是让裘难寻得机会在这死尸身上修生养息,无人能将他找出,待他重整旗鼓,再趁悬镜门不备大开杀戒,那后果才叫不堪设想此番真是多亏了云盏与云琢,乘胜追击将他诈出,才免去了悬镜门往后的诸多后患。” “吟川仙尊所言极是。”阳悯长老点头道。 “当真是长老深谋远虑,我方才竟未看透这一点,真是惭愧。”柳吟川叹惋道。 “吟川仙尊说笑了,实乃裘难狡诈阴毒,不知者无罪。”阳悯长老道。 柳吟川这番话竟然悄无声息的转变了风向,场上众人一时无言,当即都明白了自己的立场,大多不敢再出言诋毁或是质疑,只恭恭敬敬的附和道:“阳悯长老高见。” 柳吟川威严道:“由此可见,凡事不可只看表面,这世间妖邪诡计多端,法力高强者亦不在少数,尔等还需勤加修炼,向秦云盏这样优秀的弟子看齐,方能在面对危险时全身而退!” 众人齐声道:“谨遵吟川仙尊教诲!” 那厢,柳乘风目眦欲裂,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眼中德高望重又本领高强的亲生父亲,居然会临阵倒戈,像一根纯粹的墙头草。 他整个人都在因为憋屈和愤怒而细微的颤抖着,脸色青青白白。 无极子在他的心底冷笑了一声,而后沉声道:“乘风,好汉不吃眼前亏。” “那你要我如何”柳乘风在心中怒吼道:“外人打我的脸也就罢了!他是我爹!他是一派之长!!是大乘境的剑修!!!他为什么也要帮衬着外人让我难堪!!!” “与大势相悖于你没有好处。”无极子低声道:“你爹这缩头乌龟的性子,关键时刻倒也算是个优点,乘风,去,与秦云盏握手言和吧。” “什么?!”柳乘风失声道:“你要让我去与他握手言和?!你要让我向他低头!!他一个杂种!!!废物!!!” “我此前一直觉得他不值一提”无极子的声音越发低沉,变得肃杀,“可现在看来,我似乎错了。” “什么意思?!”柳乘风喃喃道。 “我总觉得他身上也有一些东西在。”无极子说:“是一些我看不透的东西。” “那我要怎么办!”柳乘风变得惊慌失措,“我现在已经与他水火不容!若真的放任他这么蓬勃发展下去我要如何自处!” “你急什么!”无极子也有些恼了,低吼道:“来日方长,就算暂且放他一马又如何,修真之路漫长坎坷,你还有的是机会超过他,胜过他。” “是是是我不必慌。”柳乘风道。 “别忘了,你在鸣鼎剑宗,他在箫下隐居,你有本命剑宿光,他有什么?”无极子冷笑道:“他连剑阁都进不去!光是在起跑线上,他已经落后你千里万里,你当是那么好赶超的么?” 念及此,柳乘风心绪稍定,他感受了一下背上“宿光”的存在,又看向秦云盏空空如也的双手,以及黯淡无光的腰间令牌。 末了,他恢复了平静,挽起唇角,露出一丝笑,迈步朝着秦云盏走过去。 秦云盏注意到了他,大大的眼睛微眯,神色不善。 柳乘风只当没看见,微笑着朝他伸出手去。 “云盏,对不住。”他心平气和道:“先前我因丧失同门而过分悲痛,又见识短浅,为妖物所迷惑,才会对你生出这般大的误解,言行不当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 秦云盏的目光小幅度的下垂,没有立刻动作。 有时他挺佩服柳乘风的,说翻脸就翻脸,说滑跪又滑跪,好像没有脸皮可言,更没有原则可言。 跟柳吟川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怎么?你不愿原谅我么?”柳乘风看起来有些悲伤难过,轻轻抽气,“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轻描淡写几句道歉,不足以让你消气,你若实在有怨,我将宿光给你,你捅我几剑泄愤吧,随便你怎么捅,给我留条命就好,扶玉仙盟同气连枝,我实在不愿因为一个妖物的蛊惑而与你自此交恶,反目成仇。” 他说的字字情真意切,简直卑微到尘土之中。 众人都在一旁瞧着,秦云盏迟迟不动作,令柳乘风持续尴尬着,不免窃窃私语道: “这秦云盏怎么这般得理不饶人啊?柳乘风都这么自降身份低声下气的跟他道歉了,他一个乡下来的土鳖还想要如何?” “就是啊,柳乘风之前是态度不当,但那也是因为鸣鼎剑宗死了两个人啊,换谁谁都不能心情平和吧!” “寻常人谁能看出他炸了悬镜门满地的坟是件好事啊?悬镜门中人自己都未必这么觉得吧?” “笑死我了,你们还真信啊,我怎么感觉是阳悯长老故意偏袒秦云盏才这么说的呢!” “不管孰是孰非,秦云盏怎么好让柳乘风这么下不来台,昔日兄弟啊,也太记仇了。” 秦云盏翻了翻眼睛。 真行,搞得好像他不原谅柳乘风,他就是恶贯满盈一般。 这都快看不出来是谁在迫害谁了。 乡下来的土鳖怎么了?土鳖也是有自尊心的好不? 偏他有些反骨在身上,越是这样舆论加身就越是不想顺从,他一咧嘴笑了起来,朝柳乘风伸出手去。 柳乘风大喜过望,正要去握他的掌心,却被秦云盏一掌拍开。 “唉~~乘风兄。”秦云盏笑眯眯道:“我不要你的手,我要宿光。” 第71章 他此话一出, 让柳乘风措手不及,一张脸变得青紫。 见他迟迟不动,秦云盏故作疑惑道:“怎么了乘风兄?是我表述不清吗?” 柳乘风强颜欢笑道:“你” “你方才不是说愿意将宿光给我用, 捅你几剑泄愤, 随便我怎么捅,给你留条命就好。”秦云盏说:“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你把剑给我吧。” 柳乘风的脸颊剧烈的抽动着,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极为难看,他的手臂轻颤, 目光乱飘,试图等待谁来叫停秦云盏。 但阳悯长老没有这个意思,柳吟川好像也没有这个意思。 这也不足为奇,到底是他自己的主动提议,剑修言执剑之事皆是一诺千金,此时出言护短实在是没道理,只会显得他胆小怯懦。 至于箫下隐居的那群人看戏看到恨不得拿把瓜子对着磕, 就更不可能阻止了! 柳乘风骑虎难下, 只能硬着头皮从背上拔出了本命剑宿光, 交付到秦云盏的手中。 他脸上的不情不愿被秦云盏悉数看在眼中, 化作一种快意情绪,秦云盏抡了一下剑柄, 宿光的剑梢流星般化落,点向柳乘风的眉心。 柳乘风被吓得一步小跳, 后仰几寸, 脊背上汗如泉涌。 宿光的锋利程度他比谁都清楚, 剑梢晃晃荡荡, 仿佛随时会刺破他的皮肉,柳乘风一刻也不敢动,死死的盯着秦云盏。 秦云盏笑道:“乘风,你放心,我看在咱们昔日的兄弟之情上,不会真的捅你很多剑,就一剑,一剑足矣,我爽了,分分钟跟你重修旧好,新仇旧恨一笔勾销,如何?” 他话说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让柳乘风说不出一个“不”字,一旁围观的众人都惊的下巴落地。 “秦云盏他他他疯了吧!” “他还真打算捅柳乘风啊!!师仙君都不管管的吗?他们箫下隐居的人都这么放肆乱来??” “吟川仙尊和阳悯长老还在呢!他怎么敢!!” “我觉得他真敢是怎么回事?我长这么大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心狠手毒之人!” 秦云盏将这些都听在耳中,笑意冷然。 他手中握着宿光,不禁忆起了那日在木犀镇,柳乘风捅向他的那一剑。 不仅是当时疼痛,而后宿光的剑纹寒意侵骨,他痛苦难捱时,是师云琢以身饲毒,竭力替他分担。 柳乘风这一剑不仅伤了他,也伤了师云琢。 纵使后来他们师兄弟二人一同打坐入定修炼,师云琢又带他去买了护具,剑纹之伤已恢复了大半,不足一提,但每每忆起那个夜晚,以及那晚之后数个气候寒湿之夜,他与师云琢分别在不同的寝榻上辗转反侧,冷冽入骨,他都会恨的牙痒痒。 “云盏”柳乘风艰难的挤出一个笑来:“你应当不会真的——” 他话音未落,就见宿光的剑锋下压。 手腕上顿时传来剧痛,血线挑起,在半空中飙出一道弧,柳乘风面色骤变,发出了一身痛吟,右手再也使不上劲来,他不得不以左手捂住了破裂的右手手腕。 他跪倒在地,浑身发抖,秦云盏则立在他跟前,居高临下道:“乘风兄,你旁的地方我也不敢动,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呢,只好在你的手腕上浅浅的这么划一道了。” “浅浅?你管这叫浅浅??”柳乘风昂起头,呼吸急促,狠狠道:“你你好狠的心!!你明知于剑修而言手筋是何等重要——” “我不知道啊!”秦云盏故作懊悔道:“哎呀!我没经验,我下次注意。” 柳乘风:“下次???” 秦云盏轻描淡写,“乘风你不用担心,上次在木犀镇你捅我那一剑,几个月也就长好了,区区手筋,只会快不会慢,我呢单纯就是希望你往后一使剑就会想起我,想起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柳吟川在一旁皱了皱眉,他余光瞥了一眼阳悯长老,发现那老者老态龙钟,维持着闭目养神状。 显然,这些争端在阳悯长老看来,不过是晚辈之间的小打小闹,任何一个修士在修炼的过程中都不可能毫发无伤,尤其是剑修,更容易吃皮肉苦楚,他根本就没有要插手置喙的意思。 长老阁都不管的事情 柳吟川呼出一口气,终是欲言又止。 “行了,我说话算话,乘风兄,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了,从现在开始,我们还是好~~兄~~弟~~。”秦云盏笑盈盈的,竟然还俯身去搀扶柳乘风。 柳乘风显然已经痛麻了,一声不吭的任凭他攀扯,秦云盏大摇大摆的将他送回了柳吟川身边,还不忘冲柳吟川笑了一下。 柳吟川不阴不阳道:“苏九重当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 秦云盏笑道:“这还不是拜您所赐。” 凤襄在一旁看的呆了,拿扇子直捅师云琢后腰。 “小云盏出息了啊这笑里藏刀!这睚眦必报!他居然敢呲儿柳吟川!” 石鸢还停留在柳乘风那一趴,在旁边儿海豹鼓掌,“我好开心,我好开心!油王终于被打哭啦!” 祁红药不知几时靠了过来,显然,她在情绪处于最低谷的时候瞧见了秦云盏的这套操作,分分钟被治好了精神内耗。 “师云琢,你教得好啊。”她喃喃道。 师云琢:“” 他浓黑的眉皱成一团,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半晌他才长叹道:“我几时教过他这些。”说罢,他似是有些担忧,侧目望向阳悯长老,“我就怕长老不能习以为常” 天际轻飘飘飞来一只信鸽,在阳悯长老头顶盘旋了一阵,化作一张传讯符落下,随行童子举手接过,替阳悯长老打开传讯符,递呈过去,阳悯长老垂眸细看,而后苍老的双眼略略睁大了几分,漫上了欣喜与骄傲。 “诸位!”他声若洪钟起来,每一个字都被灌注了修为,响彻山头的每一处角落,“就在方才,九重仙尊于瀛洲仙岛大败上古凶兽穷奇!取回仙矿无数!!!将悉数供以剑阁炼造法器!!!此乃大捷!!是造福盟众之举!!当举盟同喜啊!!!” 这个消息石破天惊,成为了今夜最叫人大跌眼镜之事,场上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目,难以出一字,包括秦云盏与师云琢。 “什么东西?”秦云盏呆了两秒,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纳闷道:“瀛洲?穷奇?仙矿?师尊?师尊什么时候去的瀛洲啊?” “恐怕就是这一趟。”师云琢也受惊不小,微有咋舌道:“我只知他要外出云游一两日,竟不知他远赴瀛洲?!” “我只当穷奇是传说中的凶兽,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吗?”石鸢好奇道。 “云游一两日?”祁红药在一旁只当自己听错了,匪夷所思道:“九重仙尊当真是同你说‘云游一两日’?他要对付穷奇,居然只安排了一两日?” “问题是师尊他还真做到了”秦云盏讷讷说。 “穷奇到底有多厉害呢?”石鸢茫然道:“我没见过,都没有什么概念。” “我也没有见过。”祁红药低声说:“只听闻曾经有一处仙门洞府的修士驱剑舟途径瀛洲,无意间吵醒了穷奇,二百余人连着剑舟一并被穷奇撕碎吞噬入腹。” “而且我记得,剑阁阁主陆继北的双腿亦是被穷奇所伤。”师云琢道。 “九重仙尊这也太太莽了吧!”鉴于这二位举的例子都过于生动贴切,石鸢狠狠的打了个寒战,颤声道。 “不知怎么的,我好像都能想象出九重仙尊临走之前的心理状况了。”凤襄在一旁以扇抵额,“先定它一个小目标,胖揍上古凶兽一顿。” “是我师尊能干出来的事。”秦云盏抹了一把脸道,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因为震惊而僵硬的面部肌肉,大声问阳悯长老:“长老!!!我师尊闷声立大功!!那我们箫下隐居还需要滚出招摇山,滚出扶玉仙盟吗!” “秦云盏,你是明知故问哪!!”阳悯长老长声笑道:“你们箫下隐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番别说是旁人,剑阁阁主便是第一个要将你们奉为座上宾啊!” “还有这种好事?!”秦云盏乐了,“我们箫下隐居出息了呀!!” “罢了,你们师门上下都有胆有智,屡次仗义出手,面对悬镜门之大劫都不避不退,这都是福报,都回去好好庆贺吧,老朽也该回长老阁了。”阳悯长老道。 “等等,阳悯长老。”师云琢忽然出声挽留。 “还有何事?”阳悯长老回首道。 师云琢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您先前说,您对悬镜门二十年前的旧事略知一二。”他低声道:“可否告知于晚辈呢?”顿了顿,“蔺宗主与裘裘前辈之间的事,不止是祁掌教,晚辈也想要知道。” 第72章 在所有人的印象当中, 师云琢一直是一个严谨稳重、心无旁骛之人。他就算面对再劲爆的八卦也不会表现出太多的兴致,像永远公正,无悲无喜的神祇。故而秦云盏和凤襄之流每每被八卦迷的上蹿下跳之时, 再对比师云琢的状态,总会觉得自己俗不可耐。 可这会儿, 师云琢居然在主动询问裘难与蔺少梧曾经的秘闻旧事。 阳悯长老雪白的长眉不易察觉的上挑了一瞬。事实上不仅仅是他,对于师云琢的这个提议, 场上几人都不同程度的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 “这还是我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兄吗?被我们带坏了?”秦云盏揪着凤襄小声逼逼, “他为什么会对蔺少梧和裘难的过往感兴趣?” “我只关心这些是可以说的吗?”凤襄说:“我们能听吗?” “不能吧。”石鸢说:“感觉是他们宗门内部的问题呢!有句话叫家丑不外扬。” 那厢,阳悯长老道:“往事不可追。” 师云琢道:“但可以史为鉴。” 阳悯长老怔了怔, 似有感慨,他转眸看向祁红药, 祁红药的双眼兀自猩红, 显然蔺少梧的离去对她打击颇重。 “也罢,此处人多口杂, 祁掌教不,也许现在应该喊你一声, 祁宗主。”阳悯长老缓缓说:“不如给我们寻一处能说话的地方吧。” - 祁红药绘出符之镜。 吃瓜三人组凤襄、石鸢和秦云盏三人这次并未跟进去, 非常识相, 唯有师云琢与祁红药二人与阳悯长老进入了符之镜。 祁红药这次创造的符之镜是一片水帘洞天, 银色的水帘瀑布四面环绕,给人以极隐秘安全之感。 雾气腾腾, 阳悯长老柱杖,静静的伫立,目光渺远。 祁红药与师云琢二人立于他身后, 谁也没有率先发问。 许久, 老者才徐缓的开了口。 “蔺少梧晚裘难入宗门近十年, 他入宗门时,裘难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符修了,想那时,恰同门少年,至今一晃如隔世。” 这是一句五味杂陈的喟叹,似是不愿看到他们二人如今这反目成仇又同归于尽的结局。 “他们二人的关系很好么?”师云琢道。 阳悯长老的眉峰轻轻一蹙,后又舒展开来。 “少梧初入宗门时,体弱多病,山中孤寒,又时有门中弟子会招来鬼灵,没有及时送走,致使阴气森寒萦绕不去,他难免屡受侵扰,十日有九日都缠绵病榻,不能去听学,也不能与同门一块儿修炼,难得能有一两次赶上外出随行历练的机会,他又会因为无技艺傍身而成为门中拖累,故而总是遭人嫌弃。” “师尊那般厉害,竟还有过这样的过往”祁红药一时怔怔然,不可置信。 “是啊。”阳悯长老说:“后来,是裘难对他施以关照,要说裘难此人,确是天赋异禀,亦有些反骨在身,寻常人都做的事,他不愿意去做,寻常人不愿做做不了的事,他又偏要去做。他见门中多人外出历练却都不带上蔺少梧,声称带不动,会受蔺少梧拖累,他便干脆独自下山,专前往怪谈异闻频发、鬼气浓重之地探索,行旁人不敢行之历练。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一定会捎上蔺少梧,仿佛是专门为了蔺少梧做这些的。蔺少梧起初是不愿的,委婉推辞,但哪怕是以符捆绑或是以法器收容,裘难都势必要让蔺少梧与他同去同归。” “那些个地方自然是险之又险,寻常人联合起来也未必敢踏足,但裘难毕竟是裘难,总能如入无人之境。”阳悯长老说:“修真历练讲究的便是一个拓宽眼界,蔺少梧纵然起步落后于他人许多,但就在裘难这近乎于‘揠苗助长’的行为之下,他的学识修为便突飞猛进,只是他到底根基不足,总被裘难生猛的带去那些苦寒腌渍之地,每每回来就又要大病一阵子,几度病到奄奄一息的地步。” “那时很多人都对裘难的一系列行为议论纷纷,说他狂妄倨傲,特意带蔺少梧这病秧子去执行千难万难的任务,就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卓越,若是蔺少梧因此丧命,那么裘难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这些举措非但不能成为他的赖以吹嘘的资本,还会让他沾上性命孽债,于名誉有损不说,恐怕仙途也会就此变的坎坷起来。” “裘师伯那么自负的人,当然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了。”祁红药颦眉道。 “是啊,裘难便想尽办法医治蔺少梧,他日日去霜行峰蹲守,低声下气的索要各种灵丹妙药,有时候霜行峰的人被他缠的烦了,还会骂他两句打他两下,他都厚着脸皮受着,话语也不曾高声说上一句那时的裘难啊,竟还是个能屈能伸的愣小子。”阳悯长老笑了一声,“哪像如今,喜怒无常的厉害。” ”霜行峰的丹药不够用时,裘难还会披星戴月,漏夜潜去霜行峰的藏典库偷书看,自己研读药方他以为人人都不知道,实际上,老朽那时都知道,偶尔还替他遮掩一二。”阳悯长老说:“也算是他天道酬勤,蔺少梧非但没有死,而后还痊愈了,不仅痊愈了,身子骨也变得健硕了不少,不再动不动就七病八灾的。” “由此可见,裘难前辈自学的能力也是数一数二的。”师云琢沉吟道:“若是当初没有进悬镜门,而是去了霜行峰,怕是也能成为一代名垂千古的丹修。” “是这个理儿,当时也有许多人这么夸赞他。”阳悯长老叹笑一声,“也是缘故这个契机,裘难与蔺少梧两人从此变得形影不离,裘难愈发要事事带上蔺少梧了,因为在他看来,蔺少梧就是他的功勋所在,是他引以为豪的资本和证据,人们只要看到蔺少梧,就会知道他裘难曾经孤身闯过无数险境,降妖伏鬼,全身而退,还凭借自学的本事,练成了几位丹药,救活了一个缠绵病榻十多年人人都束手无策的病秧子。” “师尊被如此物化,竟也没有觉得难过羞恼?”祁红药低声道:“还真一直与他在一块儿?” “嗯。”阳悯长老不置可否,“不仅他没有拒绝,当时悬镜门的老宗主也没有出言干涉,因为没有理由,这是一个双方都能获益的两全之举,一来,蔺少梧能被裘难带着学到许多东西,修炼之途被拓宽,二来,裘难也会因为身边带着他而始终想要追逐自己的胜负欲,继而进一步努力,更上一层楼。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老宗主的这个决议是正确的,裘难的确成了同一辈中最厉害的符修,率先步入洞虚境界,而蔺少梧也随之破了元婴境界。两人且一同云游,又创下了许多捉鬼问灵的佳话,一度声名鹊起,人人提到悬镜门,都会笑着称赞这么一对名满天下的师兄弟。” “那后来是因为什么事,他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转折呢?”师云琢道。 “因为”阳悯长老合了合双眸。 他停顿了好一阵,似是勉强缓和了心绪,嘶哑道:“因为他们的老宗主当时要开始择选新一任的宗主了。” “按照当时裘师伯的修为阅历还有身份地位,新一任的宗主非他莫属啊?”祁红药古怪道:“对了我记得我听师尊说过,当时老师祖选的是另一位师伯那位师伯的修为虽也是洞虚前后,但年近花甲,实在是比不上裘师伯遑论别的了,所以裘师伯才会心生不甘不忿,一怒之下竟手刃了这位师伯像发了疯一般,还打伤了百余试图阻止他的同门师兄弟。” “怀才不遇的确让人扼腕,但悬镜门的老宗主没道理会无缘无故的贬斥裘前辈,尤其是听阳悯长老所言,老宗主此前是对裘难前辈加以栽培,寄以厚望,这里面怕是有些什么隐情?”师云琢道。 “你说的没错。”阳悯长老淡淡道:“裘难样样都好,是个当宗主的好料子,可坏就坏在,他暴露了一个巨大的缺陷。” “什么缺陷?”师云琢与祁红药齐声道。 “他是一个,断袖龙阳。”阳悯长老说道。 此话一出,如重锤击打天灵盖,让师云琢与祁红药双双一怔。 “什么?!” “很难以置信把。”阳悯长老的神色寡淡,“所有人都以为,裘难对蔺少梧做的那些事情是出于他自己的傲慢自负,是为了满足虚荣心和胜负欲实际上,却并非是如此,他是对少梧存了一份荒诞肮脏的心思,这份心思裘难一直藏得很好,深埋着,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孵化,滋生暗长了许多年——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按捺不住了,对少梧倾吐了出来,就在宗门领袖更迭前夕,被人发现了。” 第73章 阳悯长老年迈, 情绪难以波动,每一个吐字都轻柔似水。 但这每一个字落在师云琢与祁红药的耳朵里,都如同惊雷般炸响, 留下一连串震耳欲聋的余音耳鸣。 “这太”绕是祁红药平日里伶牙俐齿,此刻也感到语塞词穷, 她大抵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匪夷所思道:“裘师伯竟然对我师尊这怎么可能呢?!” 顿了顿, 许多事情的细枝末节之处都在她的脑海中飞絮般的掠过。 裘难提起蔺少梧时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 那些微妙的神情,还有蔺少梧总不愿细说深究的态度最终竟会选择与裘难一同赴死。 这些尘封的石破天惊的真相, 好像也就变得不是那么的无迹可寻了。 祁红药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嫉恶如仇之人,故而此前听闻裘难因一己私欲在宗门内大开杀戒又伤及无辜之事, 对于裘难的态度就十分的敌对和冷漠, 可今日听闻阳悯长老说了这许多有关裘难的旧事她竟然恍惚间对这个人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感受。 她觉得这个印象当中一直十分单薄的坏坯的形象,在这一刻莫名其妙的一分一分的立体了起来, 好像变得也不是那么坏了。 “可断袖龙阳又如何呢?”祁红药不由自主的开口发问:“这说到底他只是倾慕师尊而已?他没有做任何伤害师尊的事,也没有停止成为一个优秀的符修啊!” “荒唐, 红药, 你怎会这么想。”阳悯长老侧目看她, 长眉微耸:“修真讲究一个顺应天道伦常, 你是一个女子,更应该明白阴阳相合才能水乳交融, 才可顺理成章,男子与男子相合这算什么?这叫悖逆!终究于修为无益。” 祁红药张了张嘴,“可是裘难师伯还是练成了大乘境啊!” “难道大乘境就是修真之路的顶端了吗?”阳悯长老道:“他若不存这些心思, 没准早已飞升了也说不准, 红药, 宗主是一派之长,是要成为万千门中之表率的人,选一个有龙阳之好的怪物算什么?难不成是要叫他摒弃教中所有的女子,带着教中男子集体苟合??这算什么?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一直沉默在旁的师云琢此刻开了口,“阳悯长老,裘难不过倾慕一人,他未曾想过之事,你们未免替他想了太多。” “师云琢,裘难对少梧的爱徒祁红药所下之毒手你并非不见。”阳悯长老摇头唏嘘道:“你敢说这是我们想太多了吗?” 师云琢一时错愕。 许久,他在下唇留下了一派发白的齿痕,低声道:“那此事究竟是如何被发现的呢?” “大抵是裘难觉得宗主之位势在必得,他无需再遮掩,可以肆意妄为,所以他对少梧吐露了心声。”阳悯长老说:“少梧自是没有回应,而是书写了一封信笺交托于悬镜门的老宗主,告发了此事,想来当时他的心情也是害怕而作呕的,说来也是很巧,那封信当时被压在门缝处,无意间被风吹到了山中,又被一些门中弟子捡到,互相传阅,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老宗主为平息风波,临终前不得不收回了要许裘难宗主之位的心思。” “奇怪。”师云琢蹙眉道:“照理说,蔺宗主当时已经是元婴境界的修士了若要告发,完全可以用些旁的更为隐秘的手段,何须亲手书写一份无法销毁的信笺?还压塞于门缝处,再叫风吹走,这不是刻意要落人口实吗?” “也许是慌不择路,希望借此对裘难施压以保全自身,这些就不得而知了。”阳悯长老道:“总之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裘难因为失去了宗主之位又被掀了老底,继而恼羞成怒的发了狂,在悬镜门伤了好些人,届时老宗主已仙逝,新继任的宗主又惨死于裘难手下,唯一能与裘难抗衡的就只剩下了少梧,少梧临危受命,保下了悬镜门,他也确实是有勇有谋,心思正派,可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心软竟没有将裘难斩草除根,这才留下了祸根。” 师云琢与祁红药皆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阳悯长老说了这许多的话,深深的呼吸吐纳,而后轻轻的咳嗽。 “你们两个都是扶玉仙盟小一辈中的佼佼者,老朽肯与你们说这些陈年往事,也是因为信任你们人品贵重。”阳悯长老道:“师云琢,你说的没有错,以史为鉴,此事对悬镜门而言,无论是二十年前的那天还是二十年后的今日都堪称大劫,如无裘难的这份儿私心,悬镜门也许会变得更好,而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青黄不接、要看他人眼色的地步。” 他没有明确的说这个“他人”是谁。 祁红药垂眸,五指蜷曲攥紧,微微颤抖。 “是红药无能,帮衬不了师尊。” “与你无关,你已经尽力了,只是这人啊,终究还是要洁身自好,莫要重蹈他人覆辙,没有人希望灾厄重演。”阳悯长老说:“唉想当年,裘难与少梧是怎样的一对亲密无间的师兄弟啊!” - 鸣鼎剑宗的一群人散去后,北山上顿时就空旷清净了。 秦云盏等人等的心焦,他最是坐不住,索性拉了凤襄起来,开始帮悬镜门的这群死了的老东西翻翻土、扶扶墓碑,以挽回自己炸坟的过失。 “我还总以为修真之人不会死的,没想到最后还是逃不过黄土一抔的结局。”秦云盏一面搬着沉重的石块儿一面感慨。 “都说飞升了就不会死了,但事实上又有几人能真的练到飞升成仙的地步呢。”凤襄不以为意道:“辟谷闭关千年飞升和游戏人间十载,我宁肯选择后者,人生的乐趣意义,往往在于其有限性,因为有涯,所以珍贵,不能本末倒置啊!” “你好哲学啊!”秦云盏说。 “我的意思就是,及时行乐,注重当下,不用想那么多!”凤襄笑嘻嘻道。 “那怎么才算及时行乐啊?”石鸢好奇道。 “简单来说,就是吃想吃的食物,买想买的衣服,学想学的手艺,去遇见喜欢的人。”凤襄说。 秦云盏微微一怔。 不知为何,在凤襄说最后那几个字儿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划过一些琐碎的画面。 他走在山间,倚在窗台,自高空坠落,又向阳而起。 都是他穿过来之后所经历的桩桩件件大事记。 但无论是什么时刻,都有师云琢的剪影在。 胸口微微痉挛起来,酸胀滚热的让人有些无所适从,秦云盏胡乱抓了抓头,结果蹭了自己满脸的土。 就在这时,身后一阵风动,是祁红药与师云琢从符之镜中出来了。 与此同时,剑舟腾飞,阳悯长老也离去了。 秦云盏对阳悯长老的去留并没有什么兴趣,他看见师云琢的一刻,只觉得那份儿让人无法消受的酸胀心悸瞬间变幻成了一种轻盈愉悦之感,依旧是热腾腾的,蒸的他笑意直往脸上冒。 “师兄!”他叫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的奔过去。 师云琢呼出一口气,抬手按了按眉心,挥不去倦怠之意,他对祁红药道:“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有就尽管说,我们几个随叫随到。”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师云琢,我需要时间冷静”祁红药低声说:“你们宗门内的事务也不少,抓紧时间回去吧,九重仙尊应是在箫下隐居等着你们呢,改日再见。” “好。”师云琢点头。 双方分道扬镳,一路无话。 从传送阵回到箫下隐居,意外的,苏九重人还没有回来,山间一片寂静,折腾了这许久,众人都是精疲力竭,便各自回了各自的屋室休憩。 师云琢关上了寝居的门,以背抵着,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观澜化作翠鸟飞了出去,视线陷入了模糊,师云琢的动作变得迟缓。 他卸了剑匣,握住朝光净的剑柄,试着又拔了一次剑,发现一切回到了原点,朝光净又开始装死了。 不过这次,师云琢的心底没起什么波澜,他平静的松开手,将剑匣挂起。 身上的诸多伤痕都在隐隐作痛,伤筋动骨一百天,绕是有修为傍身,也不是全无影响,师云琢走到屏风后缓缓解开衣衫,将脏衣服与身体剥离开来,他时不时皱一下眉头,知道自己该清洗一下才能入睡。 模糊的光影将他健硕颀长的身躯投影在屏风之上,显得迷离而暧昧。 衣服脱了一半,大门忽然被人踹了一脚。 师云琢猛地一怔,警惕拉满,朝门口厉声喝道:“谁!” “师兄!!是我!!开门呐!!”秦云盏的嗓音在门外支棱,“帮帮忙帮帮忙!!!” 他的声音听起来真是火烧眉毛,急迫的要命,师云琢倒是很少听他这么求救,心里“咯噔”一声,只当他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随手拿了挂在屏风上的外衫披上,摸索着走到门口,“刷”的拉开门。 秦云盏端着个热气腾腾装满了水的大铜盆站在门口,由于身高差的缘故,一抬头率先对上的是他师兄敞着的前襟,腹肌胸肌应有尽有,布料遮一半露一半,玉石般的肌肤汗津津的泛着光。 他呆了一秒,“咕咚”咽了口唾沫,然后疯狂弹舌。 “塔塔塔——” 他龇牙咧嘴面红耳赤,而后不得已把铜盆往师云琢怀里一塞! 师云琢也没看清是什么就顺手接了个满怀,而后豁然变色。 ——怎么踏马的这么烫!!! 第74章 师云琢斜倚在桌边, 他单手扶额,前襟虚虚的拢着,胸前的皮肤一片灼红。 他一声不吭, 只静静地皱着眉,这就让一旁蹲着的秦云盏坐立难安, 如热锅上的蚂蚁。 “师兄对不起。”他坐在师云琢对面,支支吾吾的对着手指头, “那个, 我我就想烧点儿水来给你搓背!搓背很舒服的,热水搓背, 能疏通经络,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但我没想到这个铜盆它这么能导热!”甩完锅给盆儿, 他又心虚的瞄了一眼师云琢的胸口, 他师兄的身体有多白,被烫伤的地方就有多红, 花儿一样在胸口和上腹部盛开一大片,触目惊心, 秦云盏越看越愧疚难当, 心疼的厉害, “烫伤药在哪儿?我给你上点儿药吧?” 那铜盆最烫的部分就是底座和盆身, 他当时端着边缘处被烫的不行了,条件反射的就往师云琢怀里一塞, 谁能想到师云琢居然也没有推拒,就硬生生抱了个满怀。 太惨了,惨的没眼看都。 师云琢没吭声, 只冲他摆了摆手。 师云琢好像真的很累, 结合了一下这几日所遭遇的事情, 秦云盏觉得他若是不觉得疲倦那才叫奇怪,更何况这些事情,师云琢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终却不得不被牵涉其中,导火索统统是自己。 念及此,在看师云琢如今的模样,秦云盏的一颗心像是在被反复搓揉碾压,难受的厉害,这份难受能把他身上的精气神儿都抽干了,他咬了一下唇角,也不说话了。 师云琢忽而听见旁边的小狗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这一声小小的抽泣清晰无比的落在他的心上,像是被小动物的爪子狠狠的抓挠了一下,又痛又麻,他忍不住旋首去看秦云盏,发现少年低着头,用手指抠着另一边的手指,皮也要抠破了,沮丧的厉害。 秦云盏的手指尖也是通红的,应是方才端盆的时候被烫得不轻,他都没想到把盆儿放下来,那会儿还在拿脚踢门,这小狗聪明的时候很聪明,不聪明的时候又感觉笨笨的。 事实上谁又不是这样呢,自己最近犯傻的次数也不少啊。 再智慧一世的人,也会在面对在意的人的时候而关心则乱。 所以他和秦云盏,是彼此在意的人。 想清楚了这一点,师云琢的心情莫名的轻松了几分,他将身体朝着秦云盏转过去面向,伸手将垂拢的衣襟拨开,那点子矜持和羞耻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奇怪的欢愉情绪冲散了。 “行啊,那来吧。”他说。 秦云盏怔了怔,双眸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 “烫伤膏在哪儿?”他兴奋道。 “没有烫伤膏,但是有跌打用的膏药,将就用用也可。”师云琢抬了抬下颌,“就在柜子里,最左边的瓶子。” 秦云盏立刻起身去找,果然,这种时候他就变得精神抖擞了起来,好动的小狗就一定要做点什么才会变得踏实心安。 “柜子柜子,瓶子瓶子。”秦云盏碎碎念着,取了瓶子回来,他搬动椅子与师云琢面对面而坐,拔了瓶塞子,用块干净帕子蘸取了冰凉的膏药,触向师云琢的胸口。 这片胸膛,这副身体,他不止一次的依靠过。 如今坦诚相对,他切实的体会到,师云琢的身体是有温度的,这温度炙热勃发,能吞噬盖过他脆弱微凉的鼻息。 秦云盏倾身靠过去,贴的极尽,手下的动作轻柔,每一次按压,他几乎都能感受到有力的心跳。 师云琢全程没有出声,连吃痛的哼吟也无,只偶尔呼吸会滞上一滞,而后变得浑浊,秦云盏飞快的掀了一下眼皮去看他,发现男人一直在盯着他瞧。 师云琢舒展开肩与胸膛,做着一个近乎“迎客入怀”的姿态,宛若神像堕入红尘,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慵懒且旖旎的味道。此时一瞬不瞬的瞧着他,眸光如一团热烈燃烧的烛火,要将秦云盏的耳根子也烧着了。 秦云盏一时怔忪。 上个药而已。 从前他住男寝,上厕所的时候大家门户大开,尺度可比这大多了,也不曾觉得有什么。 怎么今天心脏就老是失了规矩一样。 他飞速垂眸,强迫自己不去看师云琢的眼睛,但老看师云琢的胸肌腹肌,似乎更加不合适,秦云盏的眼神乱飞,忽而发现男人的双膝微微分开,大抵是为了方便他行动,此刻灯火摇曳,衣摆下的【深河那种生物不知道在不在的】阴影褶皱都紧绷绷的浑厚很有料。 秦云盏一晃神。 有料就有料,他又不是不知道,那日在幻境里,他甚至帮师云琢解决过私人问题。 是一只手都环不过来【深河那种生物不知道又在不在】的程度。 都是男人,此时此刻,他应该产生的是嫉妒之情!而不是心猿意马! 秦云盏觉得自己今天多少沾了点儿大病!那些平常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今天却是怎么做怎么不对劲,他感觉自己此刻浑身都滚烫,像是要融化了一般,连手上的帕子都要握不住。 “你会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了?”师云琢冷不丁开口道:“我有点儿疼。” 秦云盏“啊”了一声,这才看向自己的手,那粗糙的帕子果真是搁置在不该搁置的地方,给他按的都微微凹陷下去,秦云盏的头皮一下子炸开了,慌慌张张的起身道:“我我我当真是个外行!” 师云琢凝视着他绯红的脸,瞳光幽深难言,最终笑了一下,起身绕去屏风后换衣裳。 “行了,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别的,就省省吧。”他懒懒道。 充分感受到了嫌弃之情,秦云盏有些懊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失态失的有些离奇。 “唉!可能我太久没被爱滋养过了,而师兄你又对我太好。”他长吁短叹的在屋子里打转,“我这心里头吧,就老想赖着你。感觉我做错什么事儿,你都能替我兜着。” 师云琢顿了一阵子,古井无波的应道:“你且多赖,趁我身子骨还强健,能扛你的住你造。” “” 秦云盏撇撇嘴。 就在这时,屋顶上传来“砰东”一声,将外头的琉璃灯盏都撞的直晃悠。 “谁!” 秦云盏与师云琢双双一怔,皆露出了警惕凝重的神色,秦云盏火速推门而出,师云琢一边系着衣带一面紧随其后。 两人冲出屋外,就看见苏九重一手捂着腰,一手拎着剑,正鬼鬼祟祟的往寝居跟前迈腿。 “哎哟!”苏九重一抬头正瞧见了师兄弟两个,当即龇牙笑道:“巧啊!你俩这么晚了不睡觉,在屋里干嘛呢?” 对面的师兄弟两个人表情当即变得有几分古怪,两人各自扭头看向别处。 苏九重不过顺嘴一问,也没指望俩徒弟能回答自己,他一门儿心思的只想回屋,遂又招呼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各自回屋睡觉去吧哈哈哈哈,晚安。” 说完他拔腿就要开溜。 那厢,师云琢与秦云盏两人都不是傻子,只须臾的功夫就回过神来了,双双敏锐的觉察到苏九重的走路姿势不大对劲,遂齐声喝道:“师尊!等等!” 苏九重:“” 这大乘境的剑修一缩脖子,窜的更快了,进了屋子就想反锁门,但实在是架不住两个徒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硬生生挤了进来。 “砰” 秦云盏把门关上,转身,见苏九重居然退了一步,肩膀不甚自然的塌下。 “喂喂喂,你们两个会不会太放肆了点,我好歹是师尊吧怎么不经我同意就——”苏九重强行板脸,想要呵斥他们两句,秦云盏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苏九重战术性后仰了一下,就见小徒弟仰着头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 “小狗啊你!”苏九重放下剑,伸出一只手去推他的脑袋,略有心虚。 “师尊你几天没洗澡了。”秦云盏揪着眉头道。 “嚯,嫌弃你师尊啊!有没有良心!”苏九重去捏他脸,故作恼怒。 “我给你烧洗澡水啊师尊!”秦云盏欢天喜地道。 “是能把人烫熟的那种吗?”师云琢在一旁不阴不阳的拆台。 秦云盏:“” 苏九重倒吸一口凉气:“那还是不了不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师云琢道:“早好一会儿就听阳悯长老到处宣扬你的丰功伟绩了,师尊。” “嗨,这不是去了一趟剑阁,找陆剑北那老小子叙叙旧。”苏九重扯着嘴角直笑。 师云琢撇嘴道:“看着像是炫耀。” “知我者,云琢也!”苏九重打了个响指。 他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一方描了字的菱形文牒,侧面印了许多淡银色的小剑,熠熠生辉,看着这个东西,苏九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笑了笑,弯腰去捉秦云盏的手。 “喏。”苏九重将这东西郑重其事的拍到了小徒弟的手心里。,不乏得意道:“师尊答应你要给你弄来的剑阁行印,师尊说到做到了吧!师尊是个讲信用的人。” “这是剑阁行印?!”秦云盏垂下眼,又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光泽,“那么,也就是说——” “明天,你就可以的跟扶玉仙盟所有新入门的弟子一样,去剑阁,寻一把自己的本命剑!”苏九重拳拳期许的微笑起来。 这些话,都在秦云盏的心底点亮了一连串明媚的星火,他竟一瞬间有些哽咽。 “师尊谢谢你师尊!!!我爱死你了!!!!” 他欣喜若狂的跳了起来,一把搂住苏九重的脖子“吧唧”就冲着苏九重的脸颊啃了一口。 苏九重:“?!??” 他呆了两秒,用手背印了一下脸颊,笑的前仰后合。 “行了行了,早些回去睡觉吧。”他笑出了眼泪,挥手道:“明日辰时,可不要迟到了才好,让陆剑北那老小子又抓住话柄!” “好!”秦云盏兴高采烈的点头,握着行印乐颠颠的出了门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前,苏九重的唇角才落下,他用力睁了一下眼,似是在竭力的驱赶眩晕,发现师云琢仍然伫立在门边,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这个大弟子的脾性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了,基本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师云琢的眼睛。 苏九重不免有些无可奈何。 “也罢。”他疲倦的转过身,脊梁骨略病态的佝偻起来,“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就留下来帮我一把把门关上,别让云盏那小子看见。” 师云琢应了一声,没有多问,将门抵好。 从刚才开始,苏九重的左臂一直处于一种反常的姿态下,僵硬又不好挪动,师云琢走上前来,帮衬他缓缓的脱下了身上的那件破旧的道袍,而后整个人都悚然一惊。 苏九重的左臂的确不好动,因为他的左臂延伸至肩胛骨的位置,几乎要与躯干脱离了。 像是经由可怕的巨力撕扯,肌理骨骼尽断,血肉模糊,红白相间,唯有外面还连着一层薄薄的皮,这还不算,苏九重宽阔健壮的脊背上纵横交错着巨大的爪印,每一道都深可见骨,像是要将他这个人拆卸开来,活活大卸八块,有黑色的脓液与血液混合着从伤口深处流出来,瀑布似的挂在他的脊梁骨上,这也是秦云盏方才从他身上闻到的所谓不好的气味。 “这这就是穷奇的力量吗?!”绕是师云琢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感觉到浑身发凉,触目惊心,“师尊,你当真不要紧吗?!” “嘘小声点。”苏九重举起尚且完好的右手,竖了一根食指抵在唇边,“不要小瞧了大乘境的自愈能力” “你确定这能自愈!?”师云琢骇然,焦灼道:“你从瀛洲回来也有一阵子了吧,这些伤明明就——” “能自愈顶多就是速度慢一点儿。”苏九重咬牙道:“你千万别告诉云盏我还想在他心里维持住一个牛皮哄哄的师尊的形象。” 师云琢抿紧了唇角,痛惜在他的眼底挥之不去,良久他才低声道:“好。” “替我打盆水来洗洗吧云琢”苏九重龇牙咧嘴,拼命的抽气,“仔细着别把我胳膊扯下来了,自愈自愈也不是再生啊你说是不是” 师云琢叹了口气,转身出门。 他走的匆忙,却没发现秦云盏其实并没有回屋。 少年侧身藏匿在屋檐下的阴影之处,怀中紧紧的抱着那方行印,而后抬手用力擦了擦猩红的眼角,带着鼻音呢喃自语: “师尊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75章 秦云盏一夜辗转不眠。 他压根也等不到辰时, 天蒙蒙亮就拿着苏九重给他的行印直奔剑阁。 今日师云琢没有御剑送他,秦云盏就自己走了几个传送阵,眼睁睁看着太阳逐渐升起来。 今天的剑阁上方霞光万顷, 如天门开。 阳光洒落在巨剑之阵上,给那些庞然森冷的兵器镀上了一层暖色,秦云盏沿着长长的石阶跋涉而上, 心中怀着几分虔诚,走到尽头,云雾未散, 他仿佛置身于另一处仙境, 空气微微凉,四下无人,他竟然是最早到达的一个。 剑阁行印来之不易, 秦云盏不敢在人家的大门前造次, 遂安安稳稳的在原地待着,等着辰时到来。 陆陆续续的,有一些人上来了,穿着各自宗门的校服,三三两两, 成群结队,有说有笑,山头上顿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秦云盏本无意听, 但架不住这群人聊天的动静实在是大,他就算是不想听, 也不得不被塞进耳朵六七句。 “我师尊给了我十多张防身灵符, 你呢?” “我们师兄弟几个吃霜行峰的益灵丹已经吃了半月有余了, 现在人均炼气后期。” “一个个依靠外物算什么本事, 我就不一样,我是师尊亲授功法,自行引气入体。” “你引气入体是炼气期,我们磕丹药也是炼气期,结果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就是,家财也是人能力的一部分,穷就是穷,别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 “你引气入体又怎么样,回头入了万兵阁,没准儿还会被我的灵符打的哇哇叫呢!” “你说谁把谁打的哇哇叫!你等着!” 他们聊着聊着,竟然有些要吵起来的阵仗,秦云盏在旁边儿听的是一愣一愣,隐约觉得自己跟对方那群人好像处在不同的世界里。 他粗略的扫了一眼众人身上悬挂着的腰牌,惊讶的发现无一例外都发着光。 “怎么难道来万兵阁之前还要做那么多的准备的吗?”他忍不住小声插了一句嘴。 他的这句话宛如一个休战符,瞬间叫停了那群人叽叽呱呱的吵嘴争论,齐刷刷扭头朝他看过来。 秦云盏战术性后仰了一下,感觉自己可能问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没准儿还能被称得上是“愚蠢”。 这若干道目光中裹挟着太多复杂的情绪,与他初来乍到时相比自是有所不同,大抵是因为他入箫下隐居之后,所创造的惊世骇俗的事迹过多,而今日苏九重又出了好大的一个风头,所以这些目光不再是当初纯粹的鄙薄厌弃但也绝对谈不上是友好。 “秦云盏啊”说话的是一个少年,来自方才声称吃了半个多月益灵丹的豪奢宗门罗刹阙,他似笑非笑道:“你师尊难道什么也没给你准备吗?” “他给了我行印。”秦云盏道。 罗刹阙一行人没绷住,稀稀拉拉笑成一片。 “不是吧?”那少年道:“你该不会以为剑阁的万兵库是供你游山玩水之处,而那些神兵利器又十分好相与,像闺阁里的女娇娘一样,任你说牵走就牵走了?” “他当去万兵库是去买菜呢吧哈哈哈哈哈!” “你们快看他的腰牌啊!没光唉!别是还没引气入体吧!”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他师尊这么放心大胆的吗?” “他也不怕你死在万兵阁?” 说完,又是一阵哄笑。 秦云盏也没闹明白他们的笑点在哪里,撇撇嘴,低头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腰牌,道: “其实我应该是引气入体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牌子他就是不显示修为。” 他话说的认真,却在人群中掀起了一波更剧烈的笑料。 “你在开玩笑吗?秦云盏,你真的很幽默唉。”那率先开口的少年扶着身旁人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应该是引气入体了’。” “这连脉枝的腰牌是灵物,全扶玉仙盟的人都佩戴,人人的修为都能显示,怎么单单就不显示你的修为呢?” “没修为就没修为大家都是新手,落后一点儿也不会真的有人笑话你,毕竟你在箫下隐居嘛,不奇怪,何必扯谎呢!” 秦云盏抬手挠了挠头。 他感觉自己可能就不该提这个话题,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显然这群人彼此都是竞争对手,是给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的。 在他不吭声了之后,那群人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 “我们掌教在来之前已经替我参谋过了,万兵阁中的那把‘一梦南柯’是陆剑北阁主亲手打造的神兵,我今日的目标就是它!” “什么?你的目标也是南柯剑?” “兄弟,我劝你最后不要与我争抢,你,不配。” “你是个外行来的吧,所有人都知道进万兵阁之后是法器选主,哪儿能是你想要南柯剑,南柯剑就会跟你走的?想得倒是挺美!” “呵,像我这样的天之骄子,南柯剑必定选我,不选我,那就更瞧不上你了!” “你放屁!”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不与他们争夺那些热门兵器,我师尊给我准备了一份儿挑选法器的攻略,三重志愿,详尽完备,总不会落空!” “哇!!你这个听起来很实用唉!借我看看可好!” “可以啊,不过要收费,一块灵石看一页,一共两千多页——” “你怎么不去抢啊你!!我呸!!” “爱看不看,呸谁呢你!有没有点儿素质!就你这样,肯定选不到像样的法器!” 真真是一派乱象。 秦云盏抬手扶住了额头,脑子里一团乱麻。 没人告诉过他,去万兵阁挑选法器居然是一件这么复杂的事情,里面会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感觉全场人人都做足了功课,唯有他是甩着两个膀子就来了。 前途未卜啊这是 秦云盏微有懊丧。 他正烦着,那厢传来一声悠长渺远的钟缶之音,云雾逐渐散去,一座由石块堆垒砌成巨大宫殿露出了本相。 场上的嘈杂喧闹之声短促的平息了一刻,众人皆昂首,为这数人高的神迹一般的宏伟宫殿所折服。 “霞光既至,万兵阁开!持剑阁行印者可入库择选,限时三笋香!过时不留!”宋鲤与另外几个剑阁的器修站在高处,身旁安置着三柱一人多高的笋型长香,无风自燃,她手中的簪花小锤与钟缶徐缓相碰,将她的声音送至每一个人的耳朵当中。 石门轰然开启,一股森然锐利的冷风啸出,吹得众人皆齐齐打了个寒战,他们望向深不见底的万兵阁深处,里面似是有幻光在流转,他们拿出了事先被派发的行印文牒,一个个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 忽而一人扯着嗓子叫道:“小真人!!我是有行印的!!你相信我!!!只不过今日今日行印忘记带了,弄,弄丢了!!您就行行好,放我进万兵阁吧!!!大恩不言谢——” 宋鲤站在高处,目不斜视,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那人只当宋鲤同意了,迈腿就欲往万兵阁中闯,猛然间,他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击中了,在空中翻了两番,完成了一个完美的七百二十度转体,然后坠落,沿着长长的石阶球一样滚了下去。 “啊啊啊!!” 那人惨叫声不觉,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山风之中,只留下星星点点的回音,秦云盏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一声来之不易,遂将那枚行印握的愈发紧。 他站在队伍的末端,目送着许多人进去,这群人大抵是担心自己心意的法器被人捷足先登,进个万兵阁的大门也要你争我抢挤来挤去,甚者有人差点儿打起来,引发踩踏事故。 秦云盏的脑袋瓜子嗡嗡的,他用余光扫了一眼高处的宋鲤,意外的发现宋鲤也在看他。 待到跟前的人都进去的差不多了,秦云盏才迈步,他刚预备进去,却发现宋鲤一跃而下,走到他身边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就一个人这么来了?”她微有诧异道。 “嗯啊。”秦云盏耸了耸肩。 “九重仙尊没给你什么别的——” “没有,我也不需要。”秦云盏打断了她的话,笑了笑,“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尊能给我弄来行印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其他的就看我尽力而为。” 宋鲤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 “那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我给你两句忠告吧。”宋鲤说:“选法器这种事很大概率还是看缘分,毕竟越高级的法器就越有灵,你势单力薄,进去之后,莫要太执拗,少与他们起冲突。” 秦云盏:“嗯,我懂你的意思。” 宋鲤卷了卷肩头的辫子,“其实很少有人进万兵阁后空手而回的,顶多也就是到手的法器品质高低的区别。但在我看来,法器于修士而言是锦上添花之物,若是修士自身没有真本事,就算拿着再厉害的法器,也不过是烧火棍,而一个厉害的修士,就算拿的是一根树枝,也能所向披靡。” 秦云盏笑出了声,“阿鲤姑娘,你说话真是太有水平了。” “是吧?所以凤襄那家伙没瞧上我,是他眼大无神,是他的损失!”宋鲤也跟着笑起来,推了秦云盏一把,“行啦!抓紧时间去吧!万事顺遂!” 第76章 秦云盏跨进了万兵库的大门。 他堪堪站定, 身后的巨门轰然闭合,将外来的光线悉数挡住,周遭的环境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随后,一种莹润的光泽在视野之中徐徐呈现。 这光来的奇妙,不比日光刺眼, 却能将这封闭的空间照的亮堂堂的,秦云盏这才发现,这些光都来源于墙壁上镶嵌的一些晶石。那些晶石形状各异, 晶莹剔透, 柔白含碧,有荧光之效,一簇一簇, 像是某种盛放的坚硬的花朵, 美轮美奂。 脚下是一条不甚平坦的小径,略显崎岖,秦云盏沿着小径深入其中,晶矿的数目越来越多,不仅墙上有, 道路两旁也有,光泽越来越明亮,他依稀看见了人群的影子, 乌泱泱堵在道路尽头,同时听见了那群人略显得聒噪的吵闹回声。 “我先过去!!” “滚开, 我先过!” “你推什么推凶什么凶啊!小心我揍你!!” 秦云盏没有立刻走近, 幸亏他长得个头还算高挑, 隔着半拉的距离踮脚一望, 发现前面是一座长长的石拱桥。 这拱桥连接着对面的一处甬道,下方深不见底,只充斥着莹莹如云雾般的光,上方亦是如此,高不见穹顶,拱桥面不算宽广,只能供一人行走而过,也难怪这群人会为了谁先上桥谁后上桥的问题争执不休了。 活像置身于一个菜市场,有一百只鸭子在“呱呱呱”,秦云盏皱了皱眉,一手捂着耳朵一边绕行至队伍边缘,忽而发现拱桥旁侧几尺之处竟然有一块倾斜的石碑,体积不算大,乍一看融入那些荧光璀璨的晶石之中,竟还不易发现,上面貌似刻了不少字眼。 秦云盏欠了欠身,想要绕过乌泱泱的人群靠近前去查看,却不想它面前站着一个体态圆滚滚的小胖子,那小胖子一直在人群外围拼命的挤,他又是踮脚又是蹦跳,试图挤进去哪怕一点点,但奈何身形就放在那儿,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愿,这会儿他余光瞥见秦云盏欠身,只当秦云盏要抢在他前头,不禁勃然大怒。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不知道讲规矩!!”他横眉立目的骂道,抬手就朝秦云盏大力推搡过来,试图把秦云盏推远开去。 秦云盏的眼皮都没眨一下。 也不知是因为他之前私下练习过明舒逐鹤的身法,又被迫经历了几次惊险十足的实战,这会儿他几乎不用动脑子,凭借肌肉记忆就屈膝矮了一下身,那小胖子当即推了个空。 眼看着那小胖子就要在惯性的作用下朝前摔个倒栽葱,但架不住这是个柔软的胖子,只见他屁股一撅,身板儿下压,腿朝旁侧一跨一移,扎了一个底盘稳健的标准马步,将重心给拉了回来。 “厉害啊!”秦云盏目睹了全过程,“啧”了一声,由衷的感慨道。 “那当然,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小胖子得意洋洋的“吁”了一口气,忽然唇角一僵。 他后脚所及之处的石块毫无征兆的碎裂了,在他的体重加持之下轰然垮塌下去,此处石拱桥还在距离了好几尺的地方,与悬崖一无二致,小胖子足下一空,重心彻底稳不住了,眼看着就要栽进桥下那一团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去! “娘啊救命啊!!!”小胖子瞬间吓得花容失色,鬼哭狼嚎的求救。 可周围的人都兀自吵闹着,拥挤着,抢着要上桥,没人听到他的连声哀嚎,小胖子绝望到飙泪,双手乱抓,就在这一瞬间,当真有人一把握住了他挥舞的右臂,止住了他后倾的趋势,小胖子的身体紧绷绷的静止在了半空中,他定睛一看,发现拉住自己的居然是方才他推搡教训的那个俊美少年,那少年生的细瘦高挑,杵在那儿像根竹子,手臂看着也没几两肉,小胖子“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心想闪电般的掠过如下念头: 这尼玛你能拉住我? 你不被我带下去就不错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因为拉我一下发现我其实吨位这么扎实就松手吧! 你可千—万—别—松—手啊啊啊啊! 秦云盏挑了一下眉,只觉得这造型像极了在跳探戈。 “上来吧你!”他笑着短喝了一声,猛地一收手臂,那小胖子便“呼啦”一下上了岸。 他劲儿使得奇巧,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让明开峦稳稳当当的站定在原地,又及时松了手,明开峦呆了两秒,出了一身的汗,心有余悸的抬手捂嘴,努力让自己不要哭的太大声。 他“呜呜咽咽”了一阵,泪眼婆娑的去找秦云盏,却发现秦云盏已经旁边儿一处地方蹲下了,半点也没有要插队进去的意思。 明开峦怔了怔,他的两个膝盖还在因为惊恐而直打哆嗦,此刻只能挪动个小碎步,但他依旧执着的往秦云盏身边蹭过去。 一小片儿阴影笼罩过来,秦云盏眨了眨眼,扭头回望。 方才那凶神恶煞的小胖子正抖抖索索的站在他旁边儿,瓮声瓮气道:“你长得跟瘦猴儿一样,力气怎么这么老大!” 秦云盏确认了好一阵子,才确认对方是真的在认真的发问。 “我哪儿像瘦猴儿了。”他眯着眼睛,不满的起身道。 “你看你那胳膊!细的跟竹竿子一样!” “我胳膊怎么了?”秦云盏伸手就捋袖子,握拳道:“看,明明强健有力!” 明开峦也捋袖子,“你看我!我是你的两倍粗!” 秦云盏:“你在自豪什么?” 他平移了一下目光,从对方藕节子似的肉胳膊上扫射回来,遂腾出另一只手,戳了戳自己硬邦邦的前臂肌群,“我这都是肌肉好不好,你再看看你,这都是什么?”他反手甩了一下明开峦的小膀子,看那肥膘跟迎风招展的旗帜一样直晃悠,“拜拜肉,虚胖。” 明开峦:“” “一看就不懂什么叫体脂率。”秦云盏使劲儿嘲讽他。 小胖子气的脸通红,但架不住面前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好骂上什么,只能憋得两腮吹气,河豚似的,秦云盏看乐了,道:“唉,你哪家的?” “洛水梵音阁,明开峦!”小胖子怒气冲冲道:“你呢?” “箫下隐居,秦云盏。” “你就是秦云盏?”明开峦瞪了一下眼睛,尾音上扬,不可置信。 “怎么?你周围还有第二个秦云盏?” “不是啊,不是都说你是个丑八怪吗?阴阳脸,能把鬼吓跑的那种。”明开峦说。 秦云盏:“” 他皮笑肉不笑的龇牙扮鬼,“那要不要我现在变个丑八怪给你看啊,也不是不可以啊!” 明开峦:“啊不不不用了!” 秦云盏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儿,不高兴搭理他了,遂又蹲回身去,不料明开峦那小子又跟屁虫似的凑过来了,嘟嘟囔囔道: “真没想到,你居然也能进万兵阁。” “咋的,万兵阁你家开的,我不能进。”秦云盏没好气道。 “不是啊,他们都说你没天赋没根基人品还差,最重要的是,还不识好歹,专门儿进了个没有前途光景的宗门。”明开峦认真地说:“进万兵阁挑法器可是件大事,弄不好会受伤呢。” 秦云盏笑眯眯的扭过脸来道:“明兄,请问你是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那木犀镇上的鱿怪是被谁消灭的?又是谁前几日从悬镜门的符之镜里全身而退?是我,都是我!!”他咬牙切齿道:“我要是真的一无所长,没半点修为,能办成这些吗!啊?” “那还不是因为你师尊苏九重是个大乘境,给你传功了吗?”明开峦道。 秦云盏:“??” “大家都这么说呀!”明开峦似乎还怕他不信,又补充道。 “啪” 秦云盏克制不住的捏响了自己的指骨。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明开峦茫然道。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不会聊天。”秦云盏伸了一根手指头指他鼻子,威胁到:“从现在开始,不要跟我说话了!听见没有!不然我会克制不住想要揍你。” 明开峦:“” 少年臭着一张脸又蹲回去了,明开峦还杵在一旁,一面揪着衣角一面看他,秦云盏专心致志的样子像一尊漂亮的雕像,眉心的那枚孔雀眼随着他轻微转动的眼眸时不时闪烁光泽,明媚到叫人挪不开眼。 明开峦发了两秒的呆,跟屁虫似的又凑了上去。 “想挨揍是不是?”秦云盏目不转睛的冲他比划拳头。 “没有啊。”明开峦说:“我就想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的那些事迹。” “听着不信信者不听。”秦云盏冷笑一声道:“你自己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吗?” “你怎么跟我爹娘说一样的话。”明开峦奇怪道。 秦云盏:“” 他侧目睨了一眼明开峦,认真的点评道:“那你爹娘还挺有洞察力的。” 第77章 秦云盏确认了, 这个叫明开峦的小胖子除了脑袋瓜子好像不太好使且脸皮贼拉厚以外,似乎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他不再浪费时间与之争论,转头回去研究他的石碑。 那块儿碑大抵是长时间没有人打理观摩, 上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寒霜,秦云盏不得不用手去抠,以体温去融化, 待霜融了才能勉强看清后面的字。 明开峦这小跟屁虫也不知道咋想的,居然也老老实实的与他并排蹲着,挤出肚皮上的一圈肉肉, 纳闷道:“秦云盏, 你不过去想想怎么过桥,总在这儿蹲着干啥?回头他们都把好东西拿了,你就只能挑剩下的了!”顿了顿, 他震惊道:“你该不会是来拉屎的吧!” 秦云盏:“” 这家伙是吃什么东西长大的?脑回路怎么就跟正常人不一样。 他突然就理解平时师云琢面对自己的时候是什么心态了。 他忍了又忍, 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明开峦似懂非懂,而后被秦云盏捉了手,一把按在石碑的顶端。 “给我捂好了。”秦云盏恶狠狠道。 明开峦龇牙咧嘴:“嘶嘶嘶!好凉好凉!”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没撤开,意外的很听秦云盏的话。 小胖子的手上全是肉, 温度也高,很快石碑上的霜就开始融了,秦云盏用指甲连抠好几下, 霜壳儿剥了,他凑近了低声道:“欲得至宝, 必顺其心, 贪多移情, 有伤性命。” “这话什么意思?”明开峦道。 “我也不知道。”秦云盏说:“但就从字面意思来看, 是不是说其实挑选法器本身并非是人选法器,而是法器选人,若人顺遂了法器的意,法器也就会效忠其主,而人若是贪心不足又三心二意,就会有危险。” “这应该不至于吧。”明开峦缩回被冻的通红的爪子,一边儿哈气一边儿道:“来之前我师姐就同我说过,万兵阁里共有三重械库,是一条路可以走到头的,走的过程当中,其实就相当于是法器在审视来人。” “那什么情况下就算是被法器相中了?”秦云盏道。 “你会受到法器的感召。”明开峦说:“具体感召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会有人同时受到多个法器的感召么?”秦云盏问。 “这怎么可能啊!”明开峦道:“你当你是什么香饽饽吗?法器都想跟着你,法器跟法器之间也是通灵的好不好,他们也有脾气,按照我师姐的话来说,法器的感召就有些像是动物留下气味圈划底盘,彼此排斥,你一旦被一个法器感召了,另外一个法器就不会来感召你了。” “既然全屏法器好恶,那他们为什么还要争个先来后到呢?”秦云盏说:“随缘不就好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明开峦说:“万兵阁的三重械库,由外向内,安置的法器品阶是依次升高的,高品阶法器的器灵较低品阶法器的器灵苏醒的迅敏,换言之,先抵达第三重械库的人,就能最先得到高级法器的青睐,但若是你长时间逗留在第一重械库,被低品阶法器相中,那就没机会再接触高品阶的法器了。” “不是吧”秦云盏的脸皱成了个包子,“选个趁手的家伙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呢?” “这不是进万兵阁之前,来自师兄师姐的基本52gGd21科普吗?”明开峦说:“你不知道?” 秦云盏:“” 他不禁回想了一下他们箫下隐居。 苏九重的不周,师云琢的朝光净。 嗯,五把天铸地造的传世名剑,占了其二,没有一把来自万兵库。 真棒,难怪没人告诉他这些。 明开峦又摇头晃脑的懂了,“嗐,我差点儿忘了你是箫下隐居的人,那就不奇怪了,你们宗门人均摆烂嘛!不知道也很正常。” 秦云盏幽幽的看了他一眼,居然生出几分同情,也懒得跟他多分辩,只反复捉摸着那八个字。 贪多移情,有伤性命。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你说有没有一些人,已经有了本命法器,却与本命法器两看生厌,二度来万兵阁的。”他捏着下巴沉思道。 “这怎么可能!”明开峦咋舌道:“这是最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好不啦!” “逆不逆的,那是人品问题,若有人就是这般不要脸,二度混进万兵阁呢?”秦云盏道。 “他压根就不可能进来的。”明开峦说:“你知道你拿到的这枚剑阁行印是做什么的吗?” “不是通行证吗?”秦云盏将那枚行印文牒取出,晃了晃道。 “不仅是通行证。”明开峦道:“这枚行印本身是陨铁,陨铁性烈,不经千锤百炼难以与任何一种矿石相融。” “哦我懂了。”秦云盏道:“也就是说,如果你身上携带法器,就无法携带行印。” “对!”明开峦说:“没有行印的话,你也通不过万兵阁的入门结界。” “懂了懂了。”秦云盏若有所思道。 他又拿出了那枚行印端详来去,粗粝的石牌沉甸甸颇有分量,触手温润,正反面以特殊的颜料描摹阴刻着许多繁复的符文,想来就是用以通过万兵阁大门前的那道结界。 秦云盏冷不丁忆起了那个号称自己忘带行印的家伙,硬闯之后就被弹飞了,而后从山上一路滚下去,也不知道要卧床几日。 的确是贪心不足,有伤性命了。 他本想着要不要招呼其他人都来瞧一瞧这石碑上的忠告,但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二百只争吵不休的鸭子终于争出了一个鸭王,开始陆陆续续摩肩接踵的登上了石拱桥。 秦云盏心里念着宋鲤的叮嘱,倒也不急,就在一旁浅浅的观望着,随着这群人踏上石拱桥,穹顶与桥下的柔白光雾逐渐散去,一派叫人前所未见的瑰丽奇幻之景显山露水。 “哇!!”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叫了起来。 由上而下,整整一圈,皆是垂直陡峭的山窟,无数发着光的法器被透亮的晶石镶嵌于其上,如陈列架一般,而下方丈把深渊的底部,亦有一簇又一簇的晶石堆上插着无数的法器,刀枪斧钺,琴笛筝笔,应有尽有! 这竟然是一重械库! “老天爷啊!!这这这,这也太棒了!!太震撼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神器!!它们都在发光啊!!好美啊!好美啊!” “啊!!!你看那支笔!好漂亮,我想要我想要,啊啊!那边那支我也想要!” “我已经不想走了,我已经在心潮澎湃了!!来此一次,不枉此生了!!” 站在桥头的鸭王正是先前那位自称自己吃了半月益灵丹的罗刹阙弟子,他倒不与周围人为伍,对着这浩瀚广阔的一重械库炫目惊叹,只轻蔑一笑,疾步沿着桥往里疾奔。 秦云盏的余光瞥见他,不由得一挑眉道:“这家伙倒是意志坚定。” “大家都知道,易罗生今天来就是为了‘一梦南柯剑’。”明开峦说:“他志在必得呢。”说着,他狠狠的打了个寒战,环臂抱紧了自己。 “怎么了?”秦云盏道。 “你你不觉得突然很冷吗?”明开峦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战,瑟瑟发抖道。 秦云盏没吭声,他诧然环顾四周,发现不仅是明开峦,几乎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跟他做着同一个动作。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滇晶之气吗?”明开峦上下齿列持续对碰,话也说不利索了,“难怪我进来之前,师姐反复跟我说让我多打打坐入入定,争取把修为练厚实一点儿——” “滇晶?那又是什么?”秦云盏道:“哇,你功课做的真的很足唉,佩服佩服。”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你看到的这些发亮的石头!是用来镇压法器灵力用的!”明开峦说。 “法器的灵力还需要镇压?”秦云盏道。 “那不然嘞!”明开峦说:“没有宿主的法器就跟天生地养的野神仙一样,桀骜不驯,容易打起来的,这么多法器混战,万兵阁不得塌呀!” 秦云盏看他抖如筛糠,脸都白了,不免有些担忧,他朝着桥上张望了一眼,发现桥上挤兑来挤兑去的人居然撤下来了不少 “明兄,现在可以过桥了。”他隐隐激动道。 “啥?”明开峦迟钝道。 “你这里待不下去,不如去第二重械库避避!”秦云盏说:“反正现在桥上没人!畅通无阻!” “你在开玩笑吗!”明开峦惊恐的嚷嚷道:“越高阶的法器需要的滇晶就越多,第一重械库我都站不稳了,去第二重械库我我我我不得死在那儿啊!” 秦云盏:“。” 秦云盏:“那你怎么说?就呆在这儿止步不前了?” “我我我我也不想那么多了!”明开峦直抽气儿道:“我就在这一重械库待着,等够时辰,有法器能相中我就相,相不中我拉倒!我我我我苟命就完事儿了!” 秦云盏惋惜道:“哦,那太可惜了。” “我有自知之明的好不好!”明开峦哭丧着脸说:“我本来也不是什么修真的天选之子!都是我爹娘诓我,骗我说修真很有意思!!!我本来应该在家里好吃好喝的念书!!然后考个功名,成家立业!!!哪里需要在这里吃苦受罪呜呜呜呜呜爹!!娘!!我想回家!!” 他哭的毫无征兆,天雷勾地火,给秦云盏整不会了,少年试探性的伸出手去,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一下,安慰道:“别哭了嘛明兄!来都来了!” “呜呜呜呜呜这里一点儿也不好玩儿!!”明开峦鼻涕眼泪横飞:“我害怕!!” “没准儿没准儿有意思的事情都在前头呢。”秦云盏说。 “那我又过不去前面!”明开峦大着舌头说。 “这样吧,我替你去桥那头看看!有什么新鲜事儿,回来讲给你听啊。”秦云盏哄道:“你就在这儿等着我。” “那,那也行你记得快点回来。”明开峦抽抽噎噎道。 “我就去溜达一圈,你掰掰手指头,掰两轮,我保证回来。”秦云盏眨眨眼说:“然后告诉你,易罗生到底有没有拿到一梦南柯剑。” 这还怪吸引人的,明开峦抽了抽鼻子,不哭了,瓮声瓮气的嘀咕: “我觉得他不一定拿得到。”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秦云盏说。 两人对视了一阵,“噗嗤”一声都笑开了,明开峦吹出了一个大鼻涕泡儿。 大抵也是觉得自己突然崩心态怪丢脸的,明开峦用力揩了一下鼻子,“那你去小心点儿滇晶之气挺厉害的——”末了他愣住,昂首看向秦云盏,古怪道:“你不冷????” 秦云盏想了想,老实回答:“不冷。” 明开峦:“也没有那种像是被几千几万根针同时扎着一样的感觉??”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但是——”秦云盏屈指挠了挠鼻尖,“也确实是没有。” 明开峦:“” 第78章 纵然滇晶之气骇人, 但一重械库的瑰丽之景足以叫大多数人心醉沉迷,十只有九的人选择留在一重械库,上山下河的去接触自己想要的法器。 秦云盏轻轻松松的爬上了石拱桥,一路小跑, 钻进了下一重甬道。 没走几步, 二重械库很快出现在了眼前。 正如明开峦所说, 二重械库里的法器数量明显更多了, 锻造的样式也明显比一重械库里的那些要来的精致华丽,甚至不需要被固定在石窟臂上,可以自行悬浮于空中,相应的滇晶则内嵌于其中, 光芒璀璨如雾, 亮的几乎叫人无法直视, 而秦云盏也看见能从一重械库中安然通过的那些人, 有一半以上原地跪了下去,露出了一重械库中那些人同款的痛苦表情。 莫名其妙的多了好多路障,秦云盏不得不垫着脚从他们身畔绕过去, 他一边儿绕一边儿着意打量着这群人细枝末节的反应,时不时的还会不经意的与对方的余光对上,被狠狠瞪上一眼。 秦云盏委实是不好意思说,但这却又是无法忽视的事实, 他好像......仍然没有什么不适。 自己别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吧...... 那不然为什么人人都绷不住了, 自己还浑然无觉, 他也不信自己能有这么高的修为啊...... 秦云盏忍不住又朝前看了一眼。 第三重械库近在眼前。 二重械库在他看来,与一重械库相比, 无非也就是东西多了点儿, 品阶高了点儿, 其余的并无什么区别,说实在话,秦云盏兴致缺缺。 少年人的探索欲向来无止尽,又无畏,秦云盏此刻的心思就在那第三重械库之中。 他想一探究竟,将这万兵库一看到底。 念及此,他没有在第二重械库滞留,背后是稀稀拉拉的惊呼,有斥他此举不自量力的,有疑他为何身体无恙的,秦云盏皆置若罔闻,马不停蹄的冲过了石拱桥。 他在奔袭的过程中,感觉身边的光泽暗了又亮,第三重械库当前。 秦云盏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寒意,丝丝缕缕的擦过肌肤,但也仅仅是一丝。 白亮的光骤然间海水一样涌现眼前,迫使秦云盏刹住脚步,不得不举臂遮了一遮,而后他才发现,这并非是滇晶折射出来的光,而是符咒的光。 这第三重械库里已经仅剩两个人,一是那财大气粗的罗刹阙少年易罗生,二是那号称随身携带了二十几张灵符的鸣鼎剑宗弟子唐大招,两人此刻正在第三重械库里斗法! 易罗生不愧是把益灵丹当饭吃的狠人,腰牌的光芒雪亮,有了之前看人腰牌的经验,秦云盏估摸着他至少也是筑基了,而那鸣鼎剑宗的唐大招看腰牌,境界顶多炼气前中期,易罗生纵使没有趁手的兵器,单凭掌风也能把对方击退。 然而那唐大招也不是吃素的,他身上贴了两张灵符抵御滇晶之气,又将灵符一张接着一张的拍出去,那些灵符看着品阶都不低,每一张都能爆出耀目的光华,符力冲天,竟和易罗生打了个难分伯仲。 “唐大招!你还是赶紧知难而退吧!”易罗生呐喊道:“一梦南柯剑是我的!不可能让给你!” “应该知难而退的人是你!”唐大招不甘示弱的咆哮道:“宝剑配强者!今天我就把你打个落花流水!那一梦南柯剑自然知道该选谁!” “你把我打的落花流水?看我不把你打的鼻青脸肿!”易罗生道。 秦云盏眯了眯眼,对这两人放狠话的水平表示堪忧。他环顾四周一圈,这才发现这第三重械库并非如他所想的那样,比第二重械库更丰富更恢弘,恰恰相反,这里面陈列的法器数目寥寥,皆在极高处与极低处,一眼就可以看完。 而易罗生和唐大招相互争抢的一梦南柯剑就在显眼的高处,剑光流泻剔透如水,一看就是知道是把绝世好剑。 易罗生与唐大招打的难舍难分,越演欲裂,战势逐渐进入了白热化,唐大招的符开始逐渐见底,易罗生的掌风却已经朝着往唐大招的脑门上招呼了,秦云盏眉峰一凛,他分明看见易罗生的指缝里夹着一片儿锋利的石头。 这块儿石头加上他的掌风,若是真上了唐大招的脑袋,至少得是个伤残级别,秦云盏眉峰一凛,眸光如电,眼下他手上什么兵刃也没有,只能就地取材,遂一脚就近踢在滇晶簇上。 那一小簇矿石被他踢的七零八碎,他足尖又是一挑一勾,一块儿碎石就上抛,被他单手接住,秦云盏欠身,半臂拉开,伸展如弓,而后狠狠的将那块滇晶朝着易罗生砸了过去! 易罗生余光一闪,差点儿被晃瞎了眼,当即仰身后撤,唐大招手上也没了杀招,两人被迫双双分开,秦云盏当即松了口气,便在这时,他的耳畔传来一阵细微的嗡鸣。 这种感觉极为奇妙,像是有人将一处满是落叶的庭院打扫干净了,他的感官内变得极为清寂空旷,唯有那一声声的渺远嗡鸣之声由远及近,波纹一样荡开,萦绕四周。 明明只是一些晨钟暮鼓般的声调,诱人深入,他却仿佛听懂了,条件反射般的昂首,看向了悬于高处的一梦南柯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把剑在他看过去的一个须臾爆出了极为明亮的剑光,像是一种积极的回应。 这是……感召?!秦云盏怔忪了一瞬间,感到热血沸腾。 但这沸腾之感转瞬即逝,于他的灵台紫府内,那个久久不曾苏醒的意识却毫无征兆的开始动作。 它什么也没说,但不知怎么的,秦云盏感觉到他是在暴怒的状态。 这暴怒的情绪化作尖锐的啸鸣之音于他的脑海里炸响,一路蔓延到耳畔,像一根尖刺般要将他的颅脑刺穿了,秦云盏差点儿没给他整聋了,直接抬手捂住了耳朵,痛的龇牙咧嘴,也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颇具煽动性的嗡鸣召唤消失了,一梦南柯剑也迅速暗淡了下去。 秦云盏全然顾不上一梦南柯剑的变化,犹自一个劲儿的倒吸气,使劲儿揉着他受罪的耳朵,不等他回过神,那厢唐大招却双眸骤亮,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神色,他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竟然一蹦三丈高,直奔一梦南柯剑! “砰” 他就在易罗生的目光直视下,正大光明的拔出了一梦南柯剑,滇晶剑座刹那间四分五裂,流星般絮絮坠落下来,唐大招整个人意气风发,焕然新生,稳健落地,他落地后潇洒自如的挥出一剑,而后转向秦云盏,朗声笑道:“多谢!” “啊?”秦云盏揉着耳朵,表情看起来没多开心,“谢我作甚?” “若没有你,这一梦南柯剑如何会相中我呢!”唐大招喜不自禁道:“秦云盏,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 “那倒也没有......”秦云盏为难道:“它选你是它自己的想法,跟我没关系!” 他努力想把自己往外摘,但事实上好像没甚么用,易罗生已经朝他看过来了,双目血红,十指紧握。 “混蛋!!你做什么坏我好事!!!” 秦云盏的耳朵没那么疼了,他放下手,神色坦然道:“易兄,我并非坏你好事,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杀人,为了把剑而已,至于吗!你当你手上沾了同僚的血,宝剑还能相得中你吗?” 易罗生:“你——!” “就是说啊,比试过招竟然狠下杀手,由此可见,你的人品也不怎么样。”唐大招收了一梦南柯剑,淡然道:“一梦南柯剑选我也是理所当然。” 秦云盏扶额:“......行了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嫌仇恨值还不够高吗?” 唐大招“哈哈”一笑,上前来在他肩头轻拍了一下道:“秦云盏,我们剑宗上下人人都说你狡诈阴毒,我看你分明挺仗义的啊!” “别介,我是真无心插柳。”秦云盏缩了缩脖子,无奈道:“这剑选你只是因为它想选你或者说......它没得选。” “哪,不管怎么样,今日大恩不言谢,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唐大招热情道,一把勾过秦云盏的脖子。 秦云盏没搭腔,侧目瞥了一眼不远处面色阴沉至极的易罗生,心里头的情绪倒是怪复杂的,他是真没想到神剑相人居然就是这么一念之间的事情。他将唐大招的胳膊从身上绕开,转身对易罗生认真道:“易兄,万兵阁里的神剑还多得很,你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啊,没准儿你的缘分在别处呢!” 他好意安慰,易罗生却显然没听进去,冷哼一声疾步走了,路过秦云盏时不忘狠狠撞了一下秦云盏的肩。 秦云盏“哎哟”了一声,凝着眉头揉肩膀,目送易罗生返回二重械库,那厢唐大招的胳膊又缠上来了,笑眯眯道:“秦云盏,我的愿望达成了,现在没事儿了!陪你去找你的本命剑呗!” “陪,陪我?”秦云盏结巴了一下,干笑道:“那倒也不必,你忙你的去就行了。” “那不成。”唐大招用手背拍了拍秦云盏白皙的小脸蛋说:“你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长得像个小娘们儿一样,腰牌还不亮,万一遇上个像这易罗生一样心狠手辣的畜生跟你抢本命剑,岂不是危险。” 秦云盏觉得他实属多虑了:“......说实话我至今遇到过的人里面儿,最不缺的就是心狠手辣的畜生了——” “我保护你啊!”唐大招信誓旦旦的打断了他的话,挥舞着自己新得的本命剑:“从现在开始,我和我的剑,就是你的保镖!” 第79章 唐大招的热情让秦云盏无法拒绝。 第三重械库之中除了一梦南柯剑以外, 再没有别的剑了,秦云盏对笔啊秦的自然也没什么兴趣,逗留片刻无事发生,两人便一同返回了第二重械库。 此刻第二重械库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大多被那凶悍的滇晶之气逼退, 留下屈指可数的几人显然都不是凡俗之辈, 皆寻得了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器, 其中也有易罗生,他受到了另一把剑的感召,此刻正提着那把剑,只神色略有些恍惚, 不同于他人的喜上眉梢, 看不出是喜是嗔。 易罗生虽然没有得到一梦南柯的青睐, 但修为和胆识还放在那儿, 能被法器实乃意料之中的事,秦云盏倒不意外,他张了张嘴本想道声贺, 却不料易罗生头也不回的提剑就走,风一样离开了二重械库,往门外疾奔而去,像是半刻也不愿意逗留在此处。 “至于吗?”唐大招在一旁咂嘴道:“不就是没挑着心仪的剑吗?又不是只有一梦南柯一把剑是剑, 旁的剑也能用啊!” “换做是你估计也一样, 脸指不定拉的比他还长。”秦云盏说:“就大哥莫说二哥了。” 被猜中心思, 唐大招也没生气,只吐了吐舌头道:“剑修嘛, 谁还没个胜负欲了。” 秦云盏仰头环顾四壁, 悬浮的法器若日月星辰般熠熠闪烁着, 瑰丽无双,他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华而不实,心里毫无波动,无意向之选,说来也奇怪,就从方才那一阵爆裂般的耳鸣过后,他就有点儿提不起兴致来,像是进入了贤者模式,看什么都是恹恹的。 “怎么样秦云盏?有感召吗?”唐大招在旁边儿盯着他的脸看,模样比他还焦急。 “好像没有。”秦云盏说。 “怎么能没有呢!”唐大招卡着他的肩膀使劲儿晃,“你知道感召是什么感觉吗?就好像有东西在你的耳畔呼唤你,勾引你——” “我知道。”秦云盏说。 “你知道?”唐大招一愣。 秦云盏咳嗽了一声,“总之没有就是了,你在这儿急个什么劲儿?” “我急?你不急我才奇怪呢!”唐大招说:“剑阁一年开一次,机会多难得啊!这里这么多的灵剑,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想带一把回去?” 秦云盏微微一愣神。 是啊,他来万兵库的目的,是要带一把剑回去啊...... “可人家看不上我,我能怎么办?”秦云盏皱了皱鼻子,被他说的都有点儿开始焦虑了。 于是,他耐着性子在第二重械库的石拱桥上又枯坐了一阵子,依旧无事发生,秦云盏麻了,拍拍屁股起身道:“罢了,没准儿我的姻缘在第一重械库里呢!” “你就这么放弃啦!能抵达这里的人不多的!”唐大招说:“说到底第二重械库里的法器品阶就是要比前面的高......” “算了。”秦云盏想起了某个小胖子,心里头挂念的很,“我还有个朋友在一重械库等着我呢,我不去我怕他哭唧唧的。” 唐大招一愣,就看他溜溜达达的又迈步走了,竟是真的执意要折返回去,心里不免惋惜,还有些懊恼,遂嚷嚷着追上去道:“不是说你人缘儿很差嘛!这这这怎么跟传说中的不一样!” “我也很奇怪。”秦云盏的声音在前面飘着,真情实感的疑惑:“我怎么突然间就遍地都是朋友了。” “他们还说你长得丑!” “我丑,我是真的丑。” “你丑个鬼,你丑那我算什么?奇形怪状?” “......倒也不必这么说自己啊大招兄,我觉得你好像对我有点儿奇怪的滤镜。”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唐大招一向是恩怨分明的!其实我刚才就想封你做扶玉仙盟的盟草!” “哈???” “我单方面封的!” “......你们鸣鼎剑宗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柳少宗主知不知道你背着他封别人当盟草啊!” “你也讨厌柳乘风?” “这话我可没说。” “哈!只要你讨厌柳乘风!那我们就是朋友!我最烦他那装腔作势的样儿!” ...... 两人一追一赶从石拱桥上过,隔了老远的,秦云盏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体型招摇的明开峦,当即刹住脚步,双目微微睁大。 “哪个是你朋友?”唐大招跟在他身后驻足,东张西望道:“哪个哪个?” “就那个。”秦云盏抬了抬手说。 唐大招顺势看去,而后跟着张大了嘴。 明开峦正失魂落魄的立在那儿,余光一扫注意到了秦云盏和唐大招,表情逐渐变得愤怒。 “你们两个!看什么看!!”他怒吼道,抱了抱怀里的家伙,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来,“你还知道回来啊秦云盏!” “哇塞......”唐大招吸气道:“这是......二胡?” 秦云盏扶额:“这特么是琵琶。” 唐大招:“哇哦!!!!这居然是琵琶???!!” 明开峦:“......是又怎样!” 唐大招:“小胖哥你跟你的法器可真般配啊!”他扶着秦云盏的肩膀瞬间就笑趴下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开峦:“......” 明开峦的脸都涨红了。 他气急败坏的跺脚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选我的会是琵琶!!!我想要个笛子!或者箫也行啊!再不济!唢呐也成!为什么是这么娘了吧唧的法器!!”说着说着他又要哭了,“而且我听我师姐说琵琶是弹拨乐器里最难的那一挂了,我做错了什么要跟她们一起学弹琵琶!!呜呜呜呜呜!!我就不该来招摇山!!我修什么真啊!!!” 他抱着个白玉牡丹琵琶哭的梨花带雨,唐大招在一旁笑的满地打滚,秦云盏抬手扶了扶额,终于忍不住道:“琵琶又怎么了嘛!” “你见过......哪个大男人弹琵琶!”唐大招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见过,四大天王里的东方持国天王弹得就是琵琶。”秦云盏面无表情道:“而且我还见过很多弹琵琶弹得很好的男人。”说罢,他踢了唐大招一脚,“谁规定男孩子就不能弹琵琶了?” “他......他还是个小胖子呢!”唐大招爬起来了,忍着笑指明开峦。 “胖子怎么了?谁又规定胖子不能弹琵琶?”秦云盏把他的手拍开,冷冷道:“我就烦你们这些人的刻板印象。” 唐大招一缩脖子,不敢笑了:“生气啦?” 秦云盏不搭理他,扭头指着明开峦的鼻子道:“你就回去给我好好练!练成大音修,一扫弦震死那群笑话你的人,听到没有!” 明开峦也被他吼得不敢哭了,扁着嘴道:“你那么凶做什么!” 秦云盏:“。” 明开峦:“你自己连法器都没有!你还凶我!” 秦云盏:“......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云盏:“亏我还特意把一梦南柯剑的剑主带来给你看,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一梦南柯剑?”听到八卦相关,明开峦当即精神了,朝秦云盏身旁张望了一下,“哇!果真不是易罗生唉!”顿了顿,他瞪了唐大招一眼,阴阳怪气道:“不过一梦南柯剑也没选个什么好人就是了。” 唐大招给气笑了:“嘿你这小胖子,还挺记仇!” “说起来,你看见易罗生了吗?”秦云盏道:“他应该是回头了。” “没注意。”明开峦说:“不过方才有个人走路带风的出去了,想来应该是选到想要的法器,就提前走了吧。” “提前走?”秦云盏道。 “对啊。”明开峦说:“最后一笋香的时间内,门口的封闭结界会打开,给完事儿的人放行,毕竟这万兵库也不是什么舒坦的地方。”说着他搓了搓手臂道:“你也抓紧去找你的本命剑吧秦云盏,早些找到早些离开。” 秦云盏没应声,只若有所思的掐住下巴。 “你好像特别关心易罗生?”唐大招在一旁道。 “没有,随便问问。”秦云盏说。 不知为何,他的右眼皮总在跳。 - 易罗生是第一个从万兵阁内出来的。 他从阴影中堪堪走到了阳光之下,心情却半点没有雨过天晴,他低垂着眼睛,握着新得的剑,呼吸一起一伏。 这把剑与一梦南柯相比,差远了。 凭什么,凭什么他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到头来只能拿这么一把破剑,他不甘心,他恨得牙根痒痒! 万兵阁来一趟不容易。 既然他不能在品阶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法宝,那为何不能在数量上满足自己? 他可以去多拿几把这样的次品出来,再去寻个厉害的铸剑大师将他们熔铸到一起,强上加强,他不信不能胜过一梦南柯! 况且也没有人规定......只能从剑阁里带出一把剑吧? 那些剑固然不会再感召自己,但自己也并非是要与他们灵体相合的驱使他们,只是想要拿他们当锻造材料罢了,有何不可? 念及此,易罗生一把握住了那枚行印,眸中闪过狠厉之色,掉头就又扎进了万兵阁中。 - “我劝你啊,不要那么高姿态,要放低!放低!” “就是,你要脚踏实地的去接近,去融入,这样才能体现出你的诚意和决心啊!” 唐大招和明开峦两个自称“熟练工”的家伙正你一眼我一语的在秦云盏耳朵旁边唱双簧,让秦云盏脑袋瓜子嗡嗡的,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在学校上马克思主义。 不过这也没办法,一同来的人都基本上有着落了,用明开峦的话来说,他们洛水梵音阁里那个平时五音不全只会“阿巴阿巴”的傻子都淘到了一个陶笛作为法器,秦云盏怎么能到现在都一无所获呢? 秦云盏自己也费解的很。 虽然这俩人给出的意见准确性有待考量,但架不住这两人催促的实在是紧,秦云盏只好依言从石拱桥上跳下去,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滇晶坑里,去亲密接触那些高不可攀的法器。 就在他像矿工挖煤似的进展的时候,上方忽然穿过一声短促的惊叫。 “你怎么撞人呢你!” “走路不长眼睛啊!” “易罗生??你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唉!你聋啦!跟你说话呢!!赶着去投胎啊!” “没礼貌!难怪没被一梦南柯剑相中!” 秦云盏闻言动作一滞,抬眸看去,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易罗生风一样的身形穿过石拱桥,马不停蹄直奔第二重械库。 “奇怪。”秦云盏纳闷自语道:“他不是都拿到本命剑了吗?还回去做什么?” “秦云盏!!你又发什么呆呢!!你还想不想要本命剑了!!” “就是!!专心点啊你!!” 唐大招和明开峦这两个二货就在他头顶上大呼小叫,恨不能手拿个鞭子跟在后头抽他呢,秦云盏一缩脖子,忙弯下腰,试图去摸一下就近的那把铁剑。 然而没等他站定,整个滇晶天坑却莫名其妙的战栗了起来。 “轰隆隆” 不仅是他脚下所站的地面,上方的石拱桥乃至更高处的山窟壁,都开始了低沉的轰鸣与震颤! “咔啦啦”镶嵌在山窟壁上的滇晶簇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下猛地碎裂!坚硬沉重的滇晶碎块从天而降!直直的砸了下来! “啊啊啊!!!” 上方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众人四下奔逃,碎裂的矿石轰然坠落在石拱桥上,有的擦过桥畔往地步的天坑里落下来,秦云盏不得不一个侧翻避过,又是“轰”一声,他惊魂未定的扭头看去,愕然发现他原先所站的那处已经被石块占领,固定那把铁剑的滇晶簇在撞击之下出现了裂纹,下一秒,铁剑如活了一般开始“咯咯”的震颤,无形的力量自剑身激射出来,竟将那周围一圈的滇晶簇削成了碎片! 秦云盏悚然一惊。 他只觉得手臂上一疼,遂低头去查看,这才发现他的臂弯被不知名的力量割破了,鲜血淋漓,而随后,无数看不见的锋利气息水一样在周遭飞舞扩张,所过之处削铁如泥,滇晶簇一簇一簇的粉碎坠落,如雨一般! “不好了!!!这些法器失控了!!” “快逃啊!!!!” 上方凄厉凌乱的惨呼声响成一片,秦云盏在天坑中东躲西藏,他身法灵敏,但仍旧有锋利的矿石在他落脚处羽箭一样扎下,他甚至看见那些没了滇晶镇压的法器如活了一般在地上翻滚,时不时狠狠的碰撞到一起,撞到四分五裂扔不罢休,继而发出耀目的灵光来。 这场面壮观又离奇!恐怕几百年也不一定能看到一次,然而秦云盏并不能顾上看,他手脚并用的把着石壁上残留的滇晶簇往上攀爬,“咻咻”两声,手腕差点儿被混乱的灵力削断,他差点儿摔下去,上方却骤然间挂下来一把剑柄,另还有一把琵琶颈。 “云盏!!快上来!!!”唐大招和明开峦二人扒拉在天坑边缘,冲着他大吼。 秦云盏呼出一口气,一左一右的握住这两处,硬生生被他们俩提了上去。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要用那么多的滇晶镇压这些法器了吧!!”明开峦一边儿抱头鼠窜一边儿大吼:“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为什么会这样!!!”唐大招咆哮道:“这就真的很突然啊!!!老天爷!!我感觉处处都是狗头铡啊!!哎哟我的头发!!” “很显然之前这些法器之间还有滇晶都长时间的维持在一个脆弱的平衡状态!!!”明开峦的理论知识丰沛的骇人,“有王八蛋把这平衡打破了!!!” “那现在怎么办!!”唐大招吼道。 “那还用说!!趁着你的头还在!!快逃吧!!!”明开峦说。 秦云盏一声不吭跟着他们在枪林弹雨中规避闪躲,许多人已经冲出了万兵阁的大门,他一步踏上台阶,忽而愣怔住。 “怎么了云盏!”明开峦扭头道。 “快走啊!”唐大招道:“本命剑的事情下次再说!眼下保命要紧!” “不关本命剑的事。”秦云盏说:“明兄,你之前说过,没有宿主的法器就跟天生地养的野神仙一样,桀骜不驯,容易打起来的,这么多法器混战,万兵阁会塌。” “是啊。”明开峦瑟瑟发抖道:“这难道还不是要塌的样子吗!” 秦云盏侧身避过稀碎的石末,咬牙道:“那若是万兵阁塌了!这些法器岂不是也都要毁了!!” “就算万兵阁不塌,你看看这些法器!各打各的!都杀红眼了!”唐大招说:“秦云盏,你该不会想要去劝架吧!” “你拿什么去劝架啊!!”明开峦吼道:“你别怪兄弟没劝你!!这是神仙打架!!你人还没过去!魂都该被削没了!!” “那就眼睁睁看着万兵阁毁于一旦吗!”秦云盏扭头错愕道:“这可是剑阁多少人多少年的心血!!!” “那也只能交给剑阁的人自己处理!!我想他们现在应该觉察到异动了!!”明开峦一把抓住秦云盏的胳膊道:“行了你别逞英雄了!!快点走吧!!!你看!!石拱桥都要断了!!” 秦云盏被明开峦拉着踉踉跄跄奔出大门,回眸的最后一瞬间,他看见那长长的石拱桥在几支发着光的法器对冲之下出现了一道裂纹,那些法器也化作了残石断矿,四下散落。 而后他便回到了灼灼阳光之下。 山风将他身上的薄汗吹透,凉的叫人直打寒噤,两侧顶天立地的石门缓缓朝里闭合,似是要将这一切变故都封锁于其中。 明开峦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唐大招也是,拄着剑发呆。 “我刚才看见剑阁的宋鲤姑娘启用传音符了,应该是在向陆阁主禀报此事吧。”明开峦说:“秦云盏你放心......这是意外事故导致你没能摸到本命法器,剑阁应该会纳入考量,再给你一次进去的机会的......秦云盏?秦云盏!!” 只说话的功夫,身边儿就空了,明开峦错愕的回头,就见秦云盏的人影已经被那深沉的黑暗所吞噬,他想拉人也已经晚了,两扇轰然闭合,将万兵库与世间隔绝开来。 秦云盏折返回了万兵阁。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一来他的确是不想看剑阁几代人的心血覆灭,看着那些珍贵的法器彼此损毁,二来...... “我还没有拿到本命剑,我还没有遇到本命剑!” 他反复跟自己说着。 “挡” 他一个侧翻躲过半空中啸来的剑光,竟是一把折断的玉箫坠落在地,放眼看去,这一重械库已经是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滇晶的碎片,还有一些法器的断部,即便已是这般惨烈的景象了,半空中仍有十几把法器尚在乱斗,澎湃的灵力彼此对撞,此消彼长,撞碎更多的滇晶簇,简直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秦云盏的心中有一股怒气在燃烧,他想,用滇晶镇压住这些法器是有原因的,眼下它们斗的很,就更要让他们回到滇晶坑里去了! “没有规矩,如何成方圆?”他咬牙切齿道:“真当自己是什么天地无极所向披靡的牛逼法器了是么?”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转瞬即逝,而后,他的灵台紫府内,那个意识却向他递来了附和。 对噻,他们都是垃圾啊。 去!去把他们都放倒! 他们配不上你! 更威胁不了你! 秦云盏怔了怔,冷不丁的挽唇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轻蔑,冷锐,得意洋洋,对周遭险之又险的境地视而不见。 下一秒,他只身冲进了狂乱的灵浪之中,纵身跃起,锋利的碎石将他的衣袍切碎,然而大块的石头却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削成了齑粉,于身周化作烟霾一样流散!秦云盏徒手握住了一把剑,感受到其张狂桀骜的灵力仙人掌般扎刺着自己的手心,他稍一用力,那夺目的光便在掌心中迅速枯萎! “铮” 秦云盏拎着它翻入滇晶天坑之中,单膝跪地,而后反手一抡,狠狠的将其插进了地底! 第80章 恍惚间, 秦云盏宛然回到了高中时期,那时他是篮球队的主力, 无论是三分还是扣篮都是一绝。如今, 他将这些犯毛病的法器一样一样截胡了狠狠的扔进滇晶坑里,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简直梦回那时跟人打满了五局三胜的全场。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令他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热汗滚滚,将皮肉伤里散发出来的血气都冲淡了。 正常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机会,短时间内接触这么多灵力澎湃的法器,此刻, 秦云盏眉心的那枚孔雀眼质感滚烫,于他眉心灼出一片嫣红, 若是秦云盏能将其卸下来观摩一番,定能发现那枚翠色的珠子已经变成了瑰丽炫目的深紫色, 像是有火在其中燃烧,那是吸收了过多“器纹”力量的缘故。 秦云盏有点上头, 全然顾不到旁的, 他只知道这些法器深埋入滇晶坑里之后就真的会消停, 看来此法虽然粗暴,但也不算无理可循。 只是这一重械库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出乱子,秦云盏将最后一把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法器插进滇晶坑里,轻轻揉了一下被擦破了皮的手心, 便四肢并用的爬向石拱桥的另一端。 果然不出他所料,自第二重械库内啸出的狂风直接让他一阵气血翻腾, 像是有千万根寒冰之刺裹挟而至, 要将他整个人扎成蜂窝煤, 秦云盏硬生生咽下了喉咙口的一汪腥甜, 顶着汹涌澎湃的灵煞之气前行。 兴许是第二重械库里的法器较第一重械库强劲,故而连填充的滇晶品质都较第一重械库高级,力量也更稳定,故而这第二重械库里的状况远没有后者来的惨烈。秦云盏艰难行至,就见易罗生正浑身是血的攀爬在石窟壁上,提着一把剑狠狠的劈砍着一簇滇晶堆。 滇晶碎屑“簌簌”落下,秦云盏看得呆了,因为那一簇滇晶堆里固定着一把剑,而事实上,在易罗生的腰间,还悬着另一把剑。 “你在做什么?!”他冲口而出,震惊道:“你怎么能一个人拿这么多的剑!!” “我偏要拿了,你待如何?”易罗生冷笑一声。 “什么如何?!”秦云盏嘶声道:“外面已经分崩离析了你知不知道!!!许多人差点儿因为你死掉——” “别人死不死的,干我什么事!”易罗生爆喝道:“他们死在万兵库,那也是他们不中用!不中用的人,不配拿好剑!更不配修行!”他显然不欲与秦云盏多言,只恶狠狠的执行着自己的破坏任务,他每砍一下,那滇晶堆里的剑就震颤一下,爆出异样的光华来,秦云盏只觉得不对,嘶声道:“你快住手!!” “你以为你还能有机会阻止我第二次?”易罗生狂笑不止,面容扭曲道:“你闭嘴吧秦云盏!!等我练成神剑!!第一个就杀了你,狗杂种!!” 说罢,他像是蓄了一股力,狠狠的凿了下去! “砰” 秦云盏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用手遮目。 许久,他没有再听到什么动静,遂缓缓放下手臂。 眼前的景象叫他浑身僵硬。 易罗生最终还是没能将那把剑挖掘出来,他压根就没有那么浑厚的实力去操控三把剑。 事实上,他手里的剑和他腰间的剑都早已失控了,此刻一把插在他的胸口,一把插在他的眉心,于高处将他钉死在了山窟石壁之上,血淅淅沥沥的流淌下来,滴在晶莹剔透的滇晶之上,迅速凝成冰晶,那两把剑的剑尾兀自颤巍巍的,没有半点要抽□□的意思。 秦云盏想,这大概就是高阶法器与低阶法器之间的区别。 师云琢曾经与他说过,法器越高阶,就越有灵,甚至能有自己的思想。 显然,这些高阶的法器并不只是一味的混战,它们能参透易罗生的想法,也正如明开峦所说,这些带了煞气的野神仙怎堪被人玩弄摆布,终将反噬这些自作聪明的贪婪之人。 秦云盏朝前迈了一步,他昂首看着易罗生悬挂在高处的尸体,心想虽然这厮作死,但也不至于被挂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脏了两把好剑,晦气得很。秦云盏本是想上去将剑拔了将易罗生放地上去,却不曾想他刚踮踮脚试图靠近,那两把剑便不约而同的嗡鸣了起来。 这嗡鸣声中带着极为显著的敌意,像是那些被冲撞了冒犯了的猫科动物,冲对方狠狠的龇牙炸毛,发出凶狠的呼噜声,与此同时剑气翻滚涌出,引起了更多的共鸣,这第二重械库之中其余的许多剑也都发出了同样的剑啸,如同海啸冲上沙滩,直接逼退了秦云盏。 秦云盏寸步难行,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仿佛在此处多待一刻都是罪过,只能忙不迭的撤退。 他从第二重械库又折返回了第一重械库,只依稀觉得这三重械库内的法器对他的态度都各有不同,却有唯一的共同点...... 他的心一分分开始往下沉。 在堪称废墟的第一重械库内站定许久,他还怀揣着那么一丝丝不切实际的期待,环顾着四周,等待着感召。在这一刻他有发自内心的希望时间停止,让他在此处能待的更久一些,这样,他达成目的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一些...... 然而事与愿违。 忽而有烧红的铁浆忽然从穹顶上泄下,滚滚热气翻涌,金红色的炙热液体怒龙般蜿蜒流淌,像一块厚重的幕布,尘封住了石拱桥对面的甬道入口。继而万兵库的大门轰然朝两侧打开,突如其来的阳光刺的秦云盏睁不开眼,他眯着双眸,依稀看见一干剑阁弟子鱼贯而入,宋鲤亦在其中,推搡着他疾步出门去。 “秦云盏!!” “秦云盏你没事吧!!” “秦云盏你要吓死我是不是!!” ...... 一声声的呼唤充斥在耳畔,却很难将他拉回现实,秦云盏有些发蒙,谁的话也没有回应,只垂眸盯着自己的足尖,眼神是空荡荡的茫然。 宋鲤说很少有人会从万兵库空手而回的。 他却偏偏成了那万里挑一的例外,怎么会这样呢? 是他修为不够?还是他人品太差?还是因为他穷,因为他丑? 还是是因为他表现的太狂妄无礼?在万兵库中大闹一场,败了所有法器的好感么? 不然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剑愿意选他呢? 师尊千辛万苦替他求来的一个行印,师尊用自己的性命和颜面替他要来的机会,他还没有来得及在所有人面前大放异彩,就这样......这样杳无声息的凋谢了。 - 柳乘风在自己的闲庄内擦拭着宿光。 宿光是柳吟川专门寻人替他量身打造的剑,无需走万兵库,基本能算是胜在起跑线上了,所以他未曾体会过那些人在万兵库内为求一剑的患得患失,对每年剑阁门开之事毫不关心。 今年却不一样。 灰鹤自庄外飞入,“扑棱棱”的穿过窗台,化作鹤童子人形,单膝跪地道:“少宗主。” “托你打听的事,可有消息了?”柳乘风不急不缓道。 “有。”鹤童子恭恭敬敬道:“剑阁那处已经闭门了,似是有人违反了规矩,大闹了一场,陆剑北都出面了,下令以玄铁浆封库,阵仗不小。” “不关心那些。”柳乘风面无表情道:“我只关心秦云盏。” 鹤童子不受控制的缩了一下脖子。 “空手而回。” 柳乘风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就知道!”他释然而笑了,眼底尽是嘲讽之意,“苏九重重伤至此,哪儿还有精力给他传功,没了旁人的修为,他能做什么?他就是个废物!” “少宗主所言极是。”鹤童子低声道。 柳乘风放下了手中的剑,微微后仰身体倚在桌缘,凉嗖嗖的上挑唇角。 鹤童子被他看的浑身的羽毛都在起电,不受控制的打哆嗦。 “鹤童子,我希望你以后打探到任何事情,都先来禀报我。”柳乘风不疾不徐的说:“我爹日理万机,我不忍心看他凡事亲力亲为,劳心伤神。” 鹤童子的羽毛抖了一下。 这位少宗主与柳吟川的关系可谓是十分微妙,鹤童子作为柳吟川身边的亲信,对招摇山上的事几乎无所不晓,对柳乘风此人的认知亦比寻常外人要深刻一些。 柳吟川对这个儿子其实谈不上多上心,他心里只有扶玉仙盟盟主的位置,认柳乘风入宗仅仅是因为这对于他的名声形象有所裨益,待柳乘风有多么呵护亲密,委实是谈不上的。 但这个少宗主却十分能忍,甚至能称得上是有礼有节,就算柳吟川内里对他再冷淡,他也能对柳吟川始终保持恭敬,舔的毫无尊严,所以二人对外能父慈子孝至今。 鹤童子一直觉得柳乘风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是个狠人,此前,他一直偏向于前者。 但今日,他发现自己错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柳乘风轻飘飘说:“君子一言九鼎,驷马难追,你若是遵守诺言,我自当认你为亲朋,但你若背叛我,鹤童子,我会将你当初以蔺少梧之名编造信笺告发裘难的事情抖出去,抖到祁红药面前,你害的蔺少梧与裘难双双赴死,悬镜门上下遭此大难,以祁红药嫉恶如仇的性子,应该不会放过你吧!” 他每说一个字,鹤童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渐渐的,浑身上下抖如筛糠。 “少宗主冤枉啊!”他昂首切切道,“这些事都是宗主——” “什么?”柳乘风道:“你想说这些事都是我爹指使你去做的?” 他假装没有看见鹤童子的拼命点头,嗤笑了一声道:“我爹是君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他顿了顿,没有给鹤童子声辩的机会,摇头啧啧道:“你用你的翅膀去想也能猜到,这件事若是真的被拱出去,他绝不可能因为要保你而牺牲他自己!” 鹤童子的眼睛瞬间睁得老大,他本就生了一张少年老成的脸,此刻双目周围细纹密布,表情扭曲到有几分诡异。 “你啊......不过是一只没修成正果的鸟精。”柳乘风故作叹惋道:“在这权力倾轧之中,要保全自身太难了,但俗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 “少宗主!”鹤童子不敢再让他多说下去了,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柳乘风的大腿,“我听你的,从现在开始,我供你驱使,你说一我不做二!若有违此誓言,天打雷劈!” - 秦云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箫下隐居的。 他失魂落魄,胸口坠胀酸涩的厉害,连呼吸一口都觉得沉重不堪。 他从传送点出,还没走到湘妃林,就发现师云琢、凤襄还有石鸢三人并肩立在那儿,石鸢手里还举着两朵精美的纸剪的大红花,那叫一个喜庆,她垫着脚,翘首以盼道:“云盏怎么还不回来呀!他再不回来我这背的贺词都要忘啦!” “快了吧快了吧。”凤襄摇着扇子怡然道:“那小子新得了剑,指不定怎么乐了,肯定走三步就停下来抱着剑一顿猛亲,我都能想象到那个画面——脚程能快就有鬼了。” “不会吧?”石鸢上翻眼睛跟着脑补了一阵,恶寒道,“怎么感觉有点二呢。” “你不懂,剑修面对剑都这样,是吧云琢!”凤襄用胳膊肘拱师云琢。 他拱了个空,差点儿没趔趄,师云琢直接无声无息的往旁边闪开了几尺,面无表情,但中间那段儿距离足以见得嫌弃之情。 “云琢哥好像有几分暴躁哦!”石鸢心细如发道。 “你看出来啦?”凤襄把扇子摇到起风,“这师弟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怕是在猫抓心呢。” 正说着,师云琢忽然毫无征兆的迈步出去了,凤襄与石鸢紧随其后,果不其然,他们堵到了一个埋头疾走的秦云盏。 “嘿!”凤襄收了扇子指指点点道道:“你小子怎么到家了招呼也不打一声,是没看见我们三人么!” “你的剑呢云盏?让我看看你的剑?”石鸢一边转着红花花一边垫着脚东张西望。 秦云盏没吭声。 他低着头,马尾从鬓边垂落,刘海微乱,遮住了大半的面容。 “我的剑......在......”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点儿粗嘎的没能集结起来的干巴笑意,“在路上.......” 他没能把这段幌子编完,因为师云琢出言打断了他。 “秦云盏。”男人的声音平静,醇厚,无悲无喜。 明明只喊了他的名讳,其情绪却像是江河入海,能容纳山川。 秦云盏须臾间就绷不住了。 他一把抓过了师云琢的手臂,拉着人一头扎进了茂密幽深的湘妃林当中。他头也不回的跑,像是在竭力的宣泄身体里积攒的痛苦和委屈,也不知跑了多久,手臂处被反向拉扯,是师云琢的力量,不容置喙。秦云盏被拉的一个回旋踉跄,猛地跌进师云琢怀里,脑门重重的磕在他师兄的结实温暖的胸口。 这短暂却亲密的接触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他心房处封锁的铁门,炙热如熔浆一样的情绪喷薄而出,这一刻,秦云盏什么也不想顾及了,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撑坏了的容器,裂纹弥补,他痛的想要自毁,甚至想要拉着一个人与他一同坠落。 那个人会是谁呢?那个人只能是师云琢。 在他的潜意识里,师云琢是那个能兜住他所有一切的不堪的人,师云琢是他的避风港,是他的温柔乡。 少年挤出一声哀鸣,像是一只落了单的小兽。 “对不起!!!我对不起师尊!!!” 他猛地张开手臂,死死地环住了师云琢的腰,像是要让自己和师云琢融为一体一般,紧紧的抱着男人的身体,将脸埋入对方的胸口,歇斯底里的哭嚎着。 “我在万兵库里无所事事!!!没有剑看得上我......我也什么也没有拿到!!!我空手而回!!!宋鲤说从来没有人会空手而回的!!!” “我辜负了师尊!!!我让他白白受那么重的伤!!!我没有用......我没有用啊师兄!!!” 师云琢只觉得秦云盏全身都在痉挛,温润的液体迅速浸湿了胸前的衣襟。秦云盏的哭声带着轰然震动,顺着他的胸腔一路蔓延到他的心房处,那情绪真切、悍然,让他的心一阵阵的为之抽痛。 他忍不住垂首,按住了秦云盏的后脑勺。 如果可以,他想要将这个清瘦的少年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这样,在所有的灾厄到来之前,他都能以自己的胸膛挡掉风雨。 那秦云盏就不会感到这么害怕了。 男人的掌心宽大,温热,带着些薄茧,并不算柔软,但在贴上来的时候,秦云盏感觉心口一麻,竟有一种游船归港的错觉。 师云琢彻底搂住了他,五指轻柔的笼着他的头发。 属于师云琢的气息萦绕在四周,仿佛一切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了。 秦云盏的身体颤了颤,肢体松弛了几分,换来的却是师云琢将他按的更紧。 “你忘了吗?我和师尊的剑都不是来自万兵库。”师云琢淡淡道:“你若是真能从万兵库拿到剑,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吧?” 他说这话时,字里行间都是那熟悉的挖苦嘲讽之意,但手心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秦云盏的后脑勺,温柔的不像话。 秦云盏一时呆住,他蓦地后撤身体,仰起脸来看师云琢的脸,泪眼婆娑,他看不清楚他师兄的五官,只依稀觉得对方像是在笑。 而后他就挨了一记爆栗在脑门上。 “还偷听师兄和师尊说话,该打。”师云琢道。 秦云盏腾出一只手来捂脑门,连连吸气道:“我我我——” “你什么?”师云琢故作严肃道:“你既然偷听了,那想必也知道,师尊死要面子活受罪,在他看来,自己的形象可以是穷可以是丑可以不太聪明,但绝对不能是不够强。” “啊?”秦云盏喃喃道:“还真是一生要强的死剑修啊......” “你在我这里哭也便罢了,若是到他跟前去哭,他可能会怄掉半条命吧。”师云琢温声道:“所以想哭就在师兄这里哭个够。” 秦云盏的嘴巴抖了抖。 “那师兄......你不可以告诉别人。”他咬着唇角紧憋着:注视着师云琢温润的双眼,“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第一次要哭。” “嗯。”师云琢柔声应着,忽而捧住他的脸颊,以拇指轻轻的抚过他潮湿泛红的眼角,一字一句道:“往后,不哭给旁人看,只哭给师兄一个人看。” 少年微弱的点了两下头,而后放弃了似的,又狠狠的一头将自己埋进了男人的胸口。 师云琢彻底笑出了声,就这么抱着他,任凭他闷声呜咽抽搭,时不时拍着他的背以作安抚。 过了许久,他手边的传音符亮了,师云琢怔了怔,一挥手,凤襄的声音就从那头传了过来。 “喂,你们两个去哪儿了?这么久不回来??” 师云琢轻轻捏了一下秦云盏的耳垂,少年大抵也是宣泄够了,在他怀里迅速安静了下去,只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指尖抠着他胸前衣襟的绣纹,像是在发牢骚,痒痒的。 “师云琢???”凤襄又嚷嚷了一声。 “唉!”师云琢吸了一口气,眉峰轻蹙,良久才接着应声道,“在林子了呢,有话直说。” “剑阁的人在这儿等着你们呢!打算晾着人家多久啊?”凤襄没好气道。 “剑阁?宋鲤吗?自己人,你先招待着不行吗?”师云琢道。 “要是只有宋鲤我会这么着急联系你???”凤襄麻了。 “还,还有谁啊?”秦云盏抬起头来,瓮声瓮气的发问。 “还有九重仙尊口中的那个坐轮椅的老小子!”凤襄说:“那俩轮子转的飞快,已经无聊到要把你们宗门的路都压遍了!赶紧回来吧!!” 第81章 师云琢与秦云盏双双赶回箫下隐居, 隔了老远就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动静。 一人道:“苏九重!你在剑阁耀武扬威半天,我还当你有多厉害!结果还不是被穷奇撕掉半条胳膊!” 另一人不甘示弱道:“陆剑北你踏马刚从腌菜缸子里出来的吧!酸死谁了!我就算被穷奇撕了,那也至少胖揍了他一顿!而且我还带回了你心心念念的仙矿!这不比你空手而回强多了!” 先前那人又冷笑道:“仙矿之恩我已经用剑阁行印相报, 你还要反反复复提几次!你心眼儿究竟是有多小啊!” 后那人理直气壮道:“就要提就要提!” 先前那人咬牙切齿:“难怪芳亭生前让我与你少计较, 罢了!拉低我的档次!” 双云站定, 发现吵架的双方堪称“战斗力十足”。一个是剑阁坐轮椅的老小子陆剑北,与箫下隐居浑身缠绷带的老小子苏九重,这俩人一个下半身不遂,一个侧半身不遂,被两方群众拦着相隔甚远,明明谁也打不到谁, 却偏偏还要横眉立目,张牙舞爪,高声唾骂, 搞得自己好像很凶悍很不好靠近一样。 秦云盏原本还是满心的悲伤与焦急, 深觉愧对苏九重,生怕回来就看见一个重伤不起的师尊,却不料眼前会是这番景象。目睹这俩人颇有节奏的中门对狙了半天,那动作就像是生怕打到对方一样, 嘴角便一个劲儿的抽搐起来。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他抬手扯了一下师云琢的袖子、 师云琢面无表情道:“可能是想捞空对方的空气使对方窒息而亡吧。” 秦云盏:“” 那厢,还是凤襄眼尖,抬手指道:“来了来了, 云盏回来了!”说罢他拼命朝宋鲤使了一波眼色, 宋鲤会意,强行握着陆剑北的轮椅把手, 将他连人带椅子调了个个儿, 让陆剑北失去了直视苏九重的机会。 不得不承认, 同样是头发花白的老大叔,陆剑北的模样看起来就比苏九重要讲究一千八百倍,不仅衣袍穿着得体,头发也整整齐齐的梳着,以一根蛇形的白玉簪固定,显得文质彬彬。 师云琢冲他拱手道:“陆阁主。” 陆剑北颔首回意,他瞄了一眼秦云盏,只一眼便发现了不对,颦眉道:“小子,你眼睛怎么了?” “眼睛?”苏九重那货果真是慢半拍,后知后觉道:“对啊,云盏你眼睛怎么红成这样。” 秦云盏没吭声。 陆剑北仍旧拆穿道:“你哭过了?为何哭?” 他说话犀利非常,不欲给人留余地一般,秦云盏难以掩饰,只能承认道:“因为对不住师尊。” “对不住我?”苏九重诧然道:“你哪儿对不住我了?” 秦云盏咬紧了下唇,许久才艰涩道:“我去万兵库空手而归,一把剑也没瞧上我。” 他鼻子一酸,又要哭了,却听陆剑北哼笑了一声。 这声笑让人听不出喜怒,秦云盏有些茫然,不禁瞧过去,却见陆剑北环臂道:“苏九重,没想到你人没皮没脸,收个徒弟却还十分有自尊心,当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走狗屎运了。” 苏九重:“????” 陆剑北没有给他回骂的机会,转而望向秦云盏道:“我以为你白日里在万兵库大显神威,回来至少也该将这份壮举吹嘘上三两月,怎的还能哭鼻子呢?当真一点儿也不像是苏九重座下的弟子。” 苏九重:“你踏马——” 陆剑北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朝宋鲤使了个眼色。 宋鲤在旁含笑憋了有一阵子,此时终于轮到她上场了,她当即神采飞扬的拍了拍手,另有两个剑阁弟子恭敬的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箱子上来。 “哐” 箱子落地,似是沉重无比,陆剑北抬了抬下颌,宋鲤便上前去打开了箱子上的铜锁。 “哗啦”一声,箱子盖儿打开,众人放眼看过去,当即镇住了。 秦云盏直接舌头打结,“这,这,这,这么多剑?!” “后面还有十几箱,很快就送到。”陆剑北说。 秦云盏懵了个大比,随便拿了一把举起,但见剑刃寒光隐耀,吹毛立断。 “这些是我剑阁多年来锻造出的‘死’剑。”陆剑北说。 “死剑?”秦云盏反问。 “法器有灵才配入万兵库,他们没有,于修士而言,不能充分发挥他们的修为灵力,不能与他们达到人剑合一的状态,故而都是残次品。”陆剑北道。 秦云盏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我知道你不想要残次品,你也想要一把通灵性有威力的神剑。”陆剑北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但你去过万兵库了,想必也有所感,有灵的剑,都与你合不来。” “怎会如此?!”苏九重闻言一怔,诧然道。 “这我怎么知道?大抵是因为我与你不合,你徒弟身上有你的味儿,所以我锻造的剑也都不喜欢他吧。”陆剑北半开玩笑道。 “剑修可以没有本命剑,但决不能没有剑。”秦云盏低声道。 他的这句话意味深长,坚定沉然,莫名触动了陆剑北。剑阁阁主削薄的唇角上扬,冷不丁露出了几分赞许的笑意。 “我先前时常同宋鲤说一句话。”他道:“我说法器于修士而言是锦上添花之物,若是修士自身没有真本事,就算拿着再厉害的法器,也不过是烧火棍,而一个厉害的修士,就算拿的是一根树枝,也能所向披靡。” “这话宋鲤姑娘也同我说过。”秦云盏道。 “所以,这些虽然是旁人眼中的残次品,但比之凡俗铁匠锻造的那些破铜烂铁而言,还是要好上千百倍。”陆剑北伸手拍了拍箱盖,“如今都是你的了,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无须心疼,无须在意,不够用,再来问我要便是,也算是我报答你救下我一重械库若干法器的大恩了。” “是啊。”宋鲤在一旁掩口笑道:“像这样的死剑,我们每月能产出不知多少把来,秦云盏,你就算每天换着用不同的剑,我们也绝对供得起。” “啊这”秦云盏听得目瞪狗呆,“剑还能日抛呢?!” “怎么不能?若你能用完这些剑,也算是你的本事。”陆剑北嗤笑道。 这突如其来的柳暗花明足以叫人欣喜若狂。 秦云盏感慨于人生世事无常,他有千言万语想说,此刻却词穷,只十分知足的挠了挠头,傻笑了起来:“阁主!谢谢你!!!我师尊有你这样的朋友,当真是三生有幸!” - 不得不承认,陆剑北的话替秦云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是夜,秦云盏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纸和笔,坐在院子里给那一箱一箱的剑挨个儿起名字,美其名曰:秦云盏和一千零一剑。 凤襄和石鸢就坐在旁边儿陪他,有文化的那个帮秦云盏起名字,没文化的那个则在旁边儿磨墨,没文化的南蛮子凤襄磨墨磨到手酸,遂酸溜溜的直咂嘴,称秦云盏仿佛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坐享齐人之福,摇身一变就成了个剑修界的土皇帝。 师云琢拒绝参加这种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活动,他在屋檐下看了秦云盏一会儿,确认这小子乐不思蜀完全不会再抱着自己嗷嗷哭了,这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他悄无声息的去往湘妃林,拨开重重竹影,陆剑北正坐在轮椅上等待着他。 “阁主。”师云琢道。 陆剑北转过身来,皎洁的月光之下,他的眼眸微微发亮。 “师贤侄。”他莞尔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拔出了朝光净?” 师云琢怔了怔,唇角随之上扬。 “是。”他不置可否。 陆剑北是个追求客观真理趋于完美的器修,他一心只有铸造世上最好的法器,从不参与纷争,也鲜少有弯弯绕绕的心思。当初所有人都说师云琢与朝光净交恶是因为师云琢冒天下之大不韪沾染了太多的罪孽人命的缘故,唯有陆剑北不信,他不止一次的追问师云琢事情发生的经过,虽一直得不到答案,但也从未放弃过探究。 因此面对陆剑北,师云琢倒是不用虚与委蛇遮遮掩掩。 “怎会突然——”陆剑北奇道。 “说来也奇怪。”师云琢失笑道:“当时我与云盏一同被困于大洞天符之镜中,屡遭劫难,不知怎的,朝光净就变得很是主动。”他卸下了背上的剑匣,轻轻拂过剑鞘,摇头叹惋道:“但眼下我依然拔不出它来,叫人疑惑。” 他啼笑皆非,云淡风轻,叫陆剑北悉数看在眼里,剑阁阁主凝住了瞳光,认真道:“你说当时秦云盏在?” “没错。”师云琢道。 “秦云盏在,朝光净便愿意出鞘,秦云盏不在,朝光净便选择霜锋暗藏。”陆剑北的五指轮流敲打着轮椅的扶手,像是谈及了分外有趣的秘辛逸闻般,轻轻的吸气,“有意思,有意思啊” “阁主可是知晓了什么?”师云琢拱手道:“还请指点一二。” 第82章 “今日, 我万兵库中群器失控,混战厮杀,险些兵库尽毁。”陆剑北道:“我本是做好了近十年剑阁心血毁于一旦的准备, 却不曾想, 只损失了寥寥十几器物,你猜是谁止住了这场群器混战?” “是云盏?”师云琢道。 “没错。”陆剑北颔首道:“万均玄铁浆塑封兵库才能镇压的失控器纹,被秦云盏一人控制。” “他是怎么做到的?”师云琢凝眸骇然。 “这点我也很好奇。”陆剑北道:“他从万兵库中出来时两手空空,宋鲤说他是徒手止战,要知道那些法器未认主之前各个危险, 群器混战,肉体凡胎插进去就是一个死字, 那秦云盏又是怎么做到全身而退的呢?” 师云琢陷入了沉默。 陆剑北道:“此事我想了许久,这世间一切, 其实都可以用一个‘强弱之法’来解释, 若是物与物之间的强弱差距足够大,弱之一方会无条件的臣服于强之一方,法器也是一样。” “您的意思是,云盏带了一件很强的法器在身?”师云琢道。 “不仅如此, 他还骗过了所有人。”陆剑北道:“甚至能够拿着玄铁锻造的行印,大摇大摆的进万兵库,其本领心机皆不可小觑。” “这不可能。”师云琢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否认。 “你如此笃定?”陆剑北道。 “我与他朝夕相处, 他有几斤几两,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我更了解。”师云琢自嘲似的笑了一声道:“他若当真有厉害无敌的法器,此前也不至于被鸣鼎剑宗欺负到头上。” “我与秦云盏交集不深, 他这个人如何我不与你商讨, 单纯就事论事。”陆剑北道:“世上藏器的法子千千万, 光是这容纳乾坤的芥子囊便可作为其一,秦云盏想要藏法宝在身不让他人知晓,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否则你无法解释这所有的反常现象。” 师云琢的眉头蹙起。 他仍然记得秦云盏第一次上七星六兽台时,那六只辟邪神兽毫无缘由的被触怒。 关于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一点,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是认同陆剑北的。 好在陆剑北面对他的回击并未动怒,只是毫无预兆的转换了话题。 “神州大地由天地乾坤润养的四神剑你可知是哪四把?” “不周,朝光净。”师云琢道:“桑止的昆拂,柳吟川的升鹭。” “其实最早的版本,柳吟川的升鹭并不在其中。”陆剑北道:“升鹭虽也非剑阁所出之剑,但若论年长远远不如其他三把,只是那第四把剑未曾被人取名,流落红尘,下落不明,才逐渐淡出了视野。” “您想说什么?”师云琢道。 “芳亭曾经与我聊起过此剑。”陆剑北的唇角漾起几分笑意,他抬手拆了发髻,将那支白玉簪捏在手里,细细的抚摸着,脑海里浮现出那女子相赠此物之时的音容笑貌,心中虽哀恸,仍旧有甘甜如蜜糖般的味道,“她告诉我,那把剑其实与朝光净是双生剑。” 师云琢豁然瞪大了双眼。 “朝光净生于山之巅,事实上此山没于东海之下,深达归墟万丈之处亦有山峦,与地面上的堪称阴阳对称倒置,东海相当于一面镜子,而那把剑就生在海中与朝光净相同的地方。”陆剑北收了收情绪,正色道:“但东海海底非常人所能及,有铸剑师和大能器修有幸得见,却不能将此剑真正拔出,故而也没有命名。” “所以这把剑与朝光净有如孪生兄弟一般?”师云琢沉吟道。 “与其说是孪生兄弟,不如说是雌雄双生。”陆剑北说:“剑是百兵之长,是极高傲的东西,若剑性相似,大抵只会彼此抵触,但生于山巅与光中的朝光净与生于冰与海底下的那把剑,应是两种互补的极端,所以会彼此吸引也说不定?” “你怀疑云盏身上藏有那把剑?”师云琢颦眉道。 陆剑北顿了顿,以手指抚过下颌,轻轻叹息。 “其实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我不过突然想到了,说与你听,究竟事实真相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他笑了笑说:“我不过就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老头子,说到底与秦云盏朝夕相处的是你和苏九重,他是好是坏,是强是弱,首当其冲的也都是你们二位。” “您是好心,我明白。”师云琢道:“但云盏绝不是个坏人,我可以拿性命向您保证。” 陆剑北笑了笑。 “若我没记错,秦云盏入箫下隐居也不过月余,在那些大宗门里,师兄弟之间怕是连名字都没能叫顺溜。你们师兄弟二人倒是亲近。” “如您所说,我只有云盏一个师弟,他也只有我一个师兄。”师云琢道:“说夸张些,长兄如父,并无不可,照顾他是我的责任。” “看出来了,他也很亲近你。”陆剑北戏谑道:“如此默契的同门师兄弟关系,倒叫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悬镜门的裘难和蔺少梧” 师云琢以拳抵颌,轻轻咳嗽了一声。 “抱歉,不该提这么不吉利的人。”陆剑北道:“你们自然不会是他们。” “其实云盏的性格外放,与谁都能处的很好。”师云琢道。 “不,你这个师兄在他心里肯定是重中之重的位置,应是连苏九重也抵不上的。”陆剑北道:“不然,秦云盏从万兵库里出来,为何第一时间就去找你哭诉了呢?” 师云琢怔了怔,抿唇,一抹绯色爬上了他的耳尖。 “不过也难怪,苏九重那老东西不靠谱,别说是带徒弟了,连自己都照看不好,若换做是我,我也不亲他。”陆剑北冷冷的哼道,他顿了顿,画风不易觉察的扭转,“你别看你师尊那个吊儿郎当不上相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关他的事,但穷奇的本事,世上再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他倏忽间眸子下垂,落在了自己的双膝之上。 师云琢凝眸。 陆剑北凌厉的双眉紧紧的锁住,眼眸之中有浓重晦暗的苦痛之色闪过,将夜也比下去。 风声呜咽。 “他那一身伤,怕是难愈合。”陆剑北的声音略略嘶哑,他五指也蜷缩起,握成了拳头,“你们尽早去霜行峰求药吧,好好照顾他,切莫要让他重蹈了我的覆辙,那就太悲哀了。” - 与陆剑北别过,师云琢回到了箫下隐居。 更深露重,他路过绛皓潭,瀑布坠落,有冰凉的雨丝拂过他的脸颊。 他在水潭边看见了秦云盏。 少年正弓着腰,拿着一个盆儿打水,盆里漂浮着几块染了血的帕子,随着他的搓揉,血色融化开来,在水中被稀释的淡泊无痕。 师云琢稍稍一怔,疾步走上前去。 “云盏。”他短促喊道。 秦云盏抬起头,迎着月色瞧见他。 少年的面色本是苍白一片,便衬的眉心的那颗孔雀眼碧莹莹的幽绿,但在扬起脸来的时候,剔透的瞳孔里有了他的身影,也有了光泽。 师云琢从他手里接过了帕子。 绛皓潭的水是山泉分支,灵力充沛也能自净,在这晚间便极冰凉,帕子在水中反复的洗过,血污被带走了,温度也被带走了。 不止是帕子,秦云盏的手指也冻得的像冰块。 师云琢碰过他的指尖,而后想也没想就得寸进尺的将他的手指悉数收拢,握在了掌心里。 秦云盏轻咬唇角。 “师尊的伤突然出了好多血。”他低声说:“多的凤襄哥和阿鸢都要来帮忙,把全身的绷带都换了一遍才止住” 纵然师云琢没问,他也知道自己可以说。 他说什么师云琢都会听。 “他们两个休息去了?”师云琢道。 “嗯。”秦云盏点头。 “你为什么不休息?”师云琢道。 “我洗帕子。”秦云盏说:“总不能脏兮兮的留给你回来洗吧?” 师云琢凝望着他的眼。 秦云盏停顿片刻:“我睡不着。” 师云琢“唔”了一声。 “帕子明天再洗吧,晚上水冷。” 他的态度强势,秦云盏也没有拒绝。 “师尊的伤,陆阁主也提点过我了,不能太掉以轻心。”师云琢道:“改日我们一起去一趟霜行峰,问问他们的医修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他的掌心炙热宽大,将秦云盏僵硬的指尖揉化开了些许,师云琢松开手,却被秦云盏反握住了腕子。 少年抓他抓的仓促囫囵,将他宽大的袖子也抓皱了,师云琢垂眼,发觉手腕不太好动弹,秦云盏抓他抓的很紧,甚至有些疼,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师尊会死吗?”秦云盏问。 夜很寂静,他的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晰,连音尾的颤抖都一清二楚。 师云琢的眉峰耸了耸。 这个问题其实问的有些傻。 要让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死掉,其实还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秦云盏大概无法确切的了解这个概念,所以他的害怕是真真切切的。 师云琢笑了笑,“别胡思乱想。”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秦云盏蓬松的颅顶,认真道:“方才陆阁主还与我聊起此事,最坏的情况也就是眼前这样了,不会再坏了。” “眼前这样?那是什么意思?是师尊有可能会留下伤残病痛的意思吗?”秦云盏哆嗦了一下,惊愕道:“那师尊往后要怎么办?他还怎么仗剑江湖!他可是个大乘境的剑修啊!是所有人眼中无敌的存在啊!” “也许会归隐吧。”师云琢道。 “归隐?!” “他从前喝醉酒的时候曾与我提到过,我想他去瀛洲之前也料及这最坏的结局了。”师云琢道。 秦云盏急了,“那我岂不是见不到师尊了!!他走了还怎么带着我教导我呢!” “若真到了那般田地,那就不是师尊庇护我们,而要我们去庇护师尊了。”师云琢浅浅笑道,他在这方面看的很通透,也不稀罕说些安抚人的谎言,声音凉薄而朗润,“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没有哪个弟子能跟随着师尊一辈子的。”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秦云盏呢喃重复。 “其实也不仅仅是师徒关系,修真之人寿数绵长,上能通天下能达地,无处不去,咱们这些人越往后就越会发现,瞬目的功夫就能是樵柯烂尽、白云苍狗。”师云琢道:“任何人都不可能陪谁一辈子。” 这句话像是一把雪刃刺穿了秦云盏的身体。 少年不受控制的剧震了一番,头垂下,肩膀也弓起。 “那师兄你呢?”他像是不堪承受这样的残酷,“嘶嘶”的吸着凉气,唯有手还牢牢的抓着师云琢,不曾松开半分,喑哑发问:“你也会离开我么?” 第83章 (精修) 没料到他会如此问, 师云琢猛地一怔,而后瞪大了双眼。 印象当中,秦云盏和自己是两种截然不同性格的人, 他孤高、不苟言笑,相反,秦云盏春光灿烂, 嘴甜话多, 总会给自己找乐子, 不仅是自己,石鸢、凤襄、祁红药......等等等等, 很难叫人不心生欢喜。 师云琢总觉得, 秦云盏这样的人是不会害怕孤单的,他的朋友有那么多, 层出不穷,失去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自己, 也不过就是那诸多的朋友当中,最先出现又恰好被冠以师兄之名的那个, 特殊......却又没那么特殊。 “师兄, 我问你话呢。” 没有得到回应的秦云盏莫名的执拗起来,他昂起头,大而圆的眼睛瞪着,眼眶泛着红, 带了些气恼。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对不对?” 他反复的强调, 咄咄逼人的样子显得凶狠, 像一条外强中干龇着牙的小流浪狗。 小流浪狗? 师云琢垂眼。 因为总是漂泊, 总是无依无靠,所以养成了随机应变又擅长讨好人的机灵性格。 小流浪狗是不会轻易将希望寄托于谁的,而自己......似乎是极为幸运的那一个。 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情愫,像泉眼里的水直泛上来,温吞甘甜,师云琢轻轻的吐息。 他被秦云盏需要了。 可他不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也不喜欢说一些无谓的空话。 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陪一个人一辈子呢? 是师徒?是父母?还是兄弟姐妹?不,都不可能。 纵观古今,大概也只有被冠以“夫妻”之名的关系才能担得起“永远”二字。 可他和秦云盏,如何能成夫妻? 即便他想,秦云盏也不会想。 只是君子予诺,便该是一字千金。 “我答应你......”甘苦交织,师云琢斟酌了许久才认真的说:“你若需要我,我一定在。” 秦云盏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 少年的眼睛一分分亮起来,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美,他倏地松开了手,微退几步,一个飞扑上前去,猴一样攀到了师云琢身上,两条腿一曲一折,直接盘住了师云琢精瘦的腰。 “我就知道!这么无理的请求只有师兄不会拒绝!” 师云琢须臾间僵住,也亏得他身形高大又有功夫傍身,不然非得被他的便宜师弟扑个后脑勺着地不可,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托秦云盏的下盘,抓着一处弹性十足,把他吓了一跳,当即松开手,思绪也跟着炸开了。 “你下来!”师云琢的嗓音发哑,额角紧绷,“这个姿势你——成何体统!” “这个姿势怎么了?怎么不成体统了?咱们就是亲哥俩!不!比亲哥俩还亲!”秦云盏大喇喇道,他用余光扫过师云琢的脸,俊美无俦若白玉,颊畔和眼尾则像染了花瓣似的桃红,是被调戏的面红耳赤又不能把他怎么着的模样,叫人爱不释手。 秦云盏有些恃宠而骄。 “我以前一直是一个人,好的坏的,自己承担自己消化,从来没有人肯托住罩住我我。”他搂紧了男人的脖子,贴在对方温热的耳畔蹭弄,软声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陪的感觉这么好。” 师云琢哑然。 这一刻他几乎听不到旁的声音,只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是吗?”他的唇有些发麻,嗓音低哑,“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你要说话算话。”秦云盏说。 他贴爽了,松手蹦下来,脸上浮现出熟悉的灿烂的笑。 “我刚才给那些剑都起了名字,你要不要鉴赏一下!”他十分臭屁的晃着头发出邀请。 师云琢:“......鉴赏?” 回想了一下之前秦云盏整活的架势,师云琢不免有些怀疑。 但他不忍心打击小狗的积极性,只好敷衍异常的“嗯”了一声。 “快来快来。”秦云盏冲他拼命招手。 走到石桌跟前,秦云盏献宝似的将一捋写满了字的纸呈上去,师云琢走马观花的翻了两页,果不其然的感受到了无语。 “前面还知道用花鸟鱼虫,后面......”师云琢说:“你怎么不直接把百家姓拿给我看?” 对着满篇的“小张小王小伟小明”,秦云盏也苦恼的很。 “这不是想不出来了嘛!”他挠着头道。 师云琢轻轻“嗤”了一声,笑意爬满了眼角,还是秉持着不打击小狗自尊心的观念将这叠“秦小盏与一千零一剑”翻到了末尾。 在最后一页上,他看见了一个名字。 师云琢脸上的笑意骤然间消失。 “怎么了?”秦云盏不解其意的凑上前来,他瞄了一眼,重新露出了那种得意洋洋的表情,“喔!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可是我的心血结晶啊!”他握拳锤击在自己的另一边儿手心里,掷地有声道:“定山河!怎么样,很赞吧!” 师云琢猛地垂目,他的瞳孔收缩了几分,急声道:“你说定山河这个名字是你取的?!你是从哪儿看到的?” “脑子里凭空就想出来了呗!”秦云盏慷慨激昂的说:“路遇不平事,拔剑定山河!这应该是所有剑修的理想吧!其实我肖想了很久了,就等着遇到我的本命剑,然后把这个名字赐给它,只可惜......到现在都没等到。”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未来有没有机会等到。” “路遇不平事,拔剑定山河。”师云琢重复着了一遍,十个字,字字珠玑。 “听起来特有文化,特别不像是从我这种人嘴里说出来的对吧?”秦云盏笑嘻嘻道:“可能我这辈子也就文化这么一回了。” 师云琢没有做声。 他死死的、狠狠的盯着秦云盏的脸,带着探寻的意味,像是要从对方眼中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他压在心底多年,几乎与血肉灵魂都长在一起的疑惑,也是一个执念! 秦云盏没有注意到他竭力遏制的若山呼海啸般的情绪,亦不知他心中所想,心满意足的收了自己的剑之花名册。 两人各自回屋,灯熄之后,师云琢却始终睡不着。 他陷入了更疯狂的困惑与渴望之中。 一闭上眼,便是十多年前的午夜梦回。 当时凤襄说自己曾有梦回之事,他没有反驳说荒谬,相反却是十分谅解。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也曾有一梦浮生之事。 在那场梦境里,师云琢觉得自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叫师云琢,有着与他一般的人生起点,却在某一处岔口做了不同的选择,随后过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那个师云琢自打记事开始,就和母亲生活在人烟缥缈的桃山关。 桃山关距离他所谓出生地的御熙国驱车需要行一月才能抵达,就算他站在整个桃山关最高的地方,也仅能眺望见连绵的海域,看不见王都。 他也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那个御熙国万人之上的国主。每年能见到的与御熙国有关的人,只有那个自称为国师的卜算子。 卜算子是一个苍老佝偻的老人,拄着龙头杖,穿着锦袍华服,看起来文质彬彬也十分和蔼可亲,每次来都会给他们母子俩带来物资补给,齐齐整整的装在一些看起来就奢靡不菲的箱子当中。 其实,他的母亲是个茹素之人,除去米粮和布料,箱子里的其他东西都不大能用得上,师云琢更感兴趣的反而是卜算子袖子里捎带的那些藏书。 没错,卜算子每次来都会偷偷的给他暗度陈仓些术法典籍,供他修习以用,说是为了让他学些本事,关键时刻好保护母亲还有自己。 他看书的时候,偶尔会听见几句母亲和卜算子的闲谈,母亲流落此地似是与茹素的习惯有关系,卜算子总说母亲与御熙国的人和地界儿都格格不入,留在桃山关看似放逐,实则太平。 师云琢天生一目十行,拥有极强的自学能力,桃山关又是个清净的灵山宝地,极适合修行,他十四岁结金丹,十六岁化元婴,悟得分光化形之术。 也正是那一年,他的母亲被召回了御熙国。 十六年未归,突然得此懿旨,母亲与他都以为是远在天边的御熙国国主、他的亲生父亲回心转意了,要接他们回去享受天伦之乐,当夜相拥喜极而泣。 翌日,前来迎接他们的却不是熟悉的卜算子,而是另外一位国师,自称无极子。 无极子以最显赫的华盖车马将他们接回了御熙国的王都,途中给他们讲述了许多的繁文缛节、宫内规矩,师云琢听到头痛,他看许多经书时也不曾感觉到头痛,无极子旁敲侧击的说他散漫。 御熙国的人给他的母亲穿上了前所未有的华美衣裙,母亲手足无措,又这么被人送到了御熙国国主的手中,国主尊贵无边,却虔诚温柔的牵起了她的手,眼神堪称深情款款,他的母亲深感动容,当场便落了泪。 这位国主虽是他名义上的父亲,但在他看来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陌生人,他心里不安,却也不得不暂时与母亲分离,有许多陌生的人将他推搡着去往别的宫宇,告诉他他是这里的四皇子,他可以拥有许多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财富。 那一夜,枕衾柔软,香炉焚烧,他却没有睡好,轩窗外人影瞳瞳,步履嘈杂,所有人都仿佛在准备着什么无比盛大的宴会。 但这场宴会没有人叫他。 那些喧嚣又渐行渐远。 他辗转反侧了不知几许,待到旭日东升,他爬起来,摸索着走出了宫殿的门。 王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他毫无头绪的在拱门与拱门之间穿梭,两旁时不时遇到的人都不像是人,更像是漂浮而过的鬼影,没有人搭理他,没有人要引他前行的意思,他就像是走在一片迷宫之中,永远也找不到出口,走不到头。 他终于倦了,再也不想顾及那些所谓“规矩礼教”,脱了沉重又镶嵌满珠翠的外袍,一跃而上城墙。 这次他站在高处,得以纵观大半王城,然而率先入目的却是一根桅杆,一根高耸入云的桅杆。 桅杆之上,悬着他母亲的头颅,被装点的极为精致,像一个宝器一样的头颅。 ......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高处坠下的,似乎是头先落了地,跌的狠极,记忆都变得极为模糊,他甚至不记得卜算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知道他仿佛是被连夜送出了御熙国,送往了遥远的招摇山。 而后,他拜入了主修逍遥道的箫下隐居,成为了苏九重的徒弟。 恍惚间他听见卜算子对苏九重说了许多的嘱托之词,说他需要平心静气,需要人引导,切莫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容易走火入魔,又说修行才是首要的,唯有修成大道,才能保自身岁岁安康。 苏九重一一应了。 这些话七八成都被他听进去了,他呆了呆,感觉颅脑里似有千刀万剐,他强迫自己沉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一些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深埋遗忘。 而后,他不再问世间事,一心修道。 御熙国国主会定期向他递来书信,字里行间提及他的修行皆是国主恩赐,作为回报,他需要帮御熙国平息灾劫。 他一一照做,不欲反抗。 他麻木不仁的活在宝相庄严的躯壳里,不去揭穿不去面对,旁人说什么他便做什么。时光荏苒,相安无事的一晃多年,他成为了苏九重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十八岁的洞虚,御熙国的四皇子,文韬武略,俊美无双,何等天赋奇才,众人将他当神一样供奉,处处皆是溢美之词,仿佛他真的就是那样完美无瑕之人。 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里像是被虫蚀空了,恨和悲哀在土里发酵,糟透了。 可他害怕别人说他冷酷无情,悖逆伦常,说他忘本,手染杀孽,自此多年修为停滞,修真之途毁于一旦。 因此,他依旧对御熙国食人一事做眼盲不见,而会在深夜时暗暗恨自己懦弱,捶打自己的头颅,他帮御熙国做的越多,对自己的厌恶憎恨就越深刻,常常恨到泣血的地步,可他就是不敢打破这一切—— 直到有一天,他听说......御熙国被灭国了。 灭国了,整个王都,还有那个国主,统统都不在了! 天哪! 他的灵魂被照亮! 这个消息无疑令他心中狂喜,难以遏制,心道怎会有人替他行这酣畅淋漓之事! 多年来他想做而不敢做,终于有人替他完成了心愿,宛若赐予他重生,给了他光明,让他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夜夜被噩梦缠绕! 究竟是谁......是谁做了这样的事! 那个人必定是他高山流水的知音,是他的恩主,世上恐怕再难有第二个! 他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找到这个人,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交给那个人!为那个人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他的心情跌宕未几,忽而听人奔走相告:屠戮一国的凶手乃是扶玉仙盟中一名走火入魔的剑修,如今已被正道宗门协力围剿正法,身死道消。 他愣住,如获当头一棒。 他梦寐以求的心尖上的人,被他视为救命之主的神祇一样的人,竟然是正道宗门眼中的邪佞?! 随苏九重修逍遥道的这些年,讲究一个自在而为,极少去打听外界逸闻,但仅仅是这简短的两句话,已经足以让他经历大起大落。 怎么会这样呢?! 那个人......怎么会就死了呢? 那是冥冥之中唯一理解他的人啊,他还没有去找,没有见到他与他把酒言欢,义结金兰。 怎么就死了呢...... 如若他没有一心要保全自己,今日行此事的人是自己,那是否如今身死道消之人,就会是自己,而非那个人呢? 他想了又想,绞尽脑汁,却始终不能得到答案,只是胸中的剧痛撕心裂肺,几乎要让他悔得披肝沥胆。 龙泉峰就在绛皓潭的万丈崖壁之上,“铛”一声,有东西自云端坠落,落在绛皓潭深处,溅起庞然水花。 他回首,忙扑倒于水潭边,伸手自水底捞出一物,发现是一截断剑。 从鸣鼎剑宗掉下来的断剑,会是谁的?!自是不用说了! 他呼吸战栗,慌忙去查看。 剑刃断裂,大半已不知所踪,剑柄上全是纵横交错的劈砍裂纹,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只依稀能见到三个字。 定山河。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虽未见一面,不知姓名,但君与我同心,是代我而死。 他猛地将断剑抱紧在胸口,落下泪来。 若再来一次,我自己的仇,当自己报。 ...... 恍然梦醒,他发现自己尚在多年前,刚来箫下隐居不久,手中握着来自御熙国的一封求救信。 信纸之上写满了虚伪的托词,试图将那个懦弱的他牢牢的钉死在道德的炮烙之柱上。 师云琢顶了顶身,毫不犹豫的将纸撕成了碎片。 他看清了前方的道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错过一次,不会再错。 他只身前往桃山关,现身给御熙国的国主也就是他的好父亲以及那将食人视为天常的疯子们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让他们安然在王都内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怒海袭城,他甚至御剑前往了王都,去见他父亲最后一面。 整个御熙国的人都要死了,他们扒在屋顶上,抱着残破的城墙,旗杆,随着浪潮沉浮,垂死挣扎,在临死前哭嚎,对他极尽赌咒唾骂。 他却充耳不闻,漠然至极。 他的父亲甚至爬上了那根曾经悬挂他母亲头颅的桅杆,像一个粗鲁的猴子,狼狈的指着他怒吼。 是为父送你去修行!!让你悟得大道!!没有为父,哪儿来的今日的你!! 你看不见这些活生生的人命吗!!你是瞎了吗!!!你好恶毒!!你畜生不如!!白眼儿狼!! 他的心底剧颤。 面对如此拷问,他也并非无动于衷,甚至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想,也许还是错在自己身上,是自己的能力不够,无法从中寻得万全之法,只能用一命换一命,以仇报仇。 可他仍然不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如果非要偿还些什么,那他自己偿还就是了。 于是,他当着御熙国国主的面,自剜双目,眼前腥红一片,他终于再也看不见那些糟心的景象,眼中剧烈的疼痛却得以抚平他心底的痛,他无比坦然的回应道:是啊,我就是瞎了,父亲,你不生个神通广大七窍玲珑的儿子,沦落到如此境地,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 ......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顺心行事,肆意妄为,堪称大逆不道。 此事震惊了修真界,很快便传的沸沸扬扬。 他的好名声垮塌下去,被添上了许多负面的标签,如他梦中所料一般,成为了修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 他却不以为意。 因为他知道,那把名叫定山河的剑的主人此时此刻应当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不用再因他而死。 既然如此,他便释然了。 若有机会,他还是要去找他。 ...... 只是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呢?! 仿佛一切都是在走一个闭环,是命中注定。 师云琢猛地从床上翻坐了起来,他的心跳如擂鼓,更带着几分悸动遐思,蹑手蹑脚的推门而出,前往秦云盏的寝居。 他的便宜师弟心大的很,睡觉窗户也不关严实,敞着老大一条缝。 师云琢便欠身倚在床边,悄然往里看。 少年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一张俊秀的脸在月光下莹莹发光。 “是你吗?”师云琢无声的开口,莞尔失笑,觉得自己大抵是痴了。 秦云盏砸了咂嘴,也不知梦到了些什么,翻了个身,哼唧道:“师兄......给我剑——” 师云琢微微一怔。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定了定神再看。 事实却证明,并非是他看走了眼—— 秦云盏腰间的那块儿铁色挂牌,此刻竟然镀上了一层微光。 -上卷完- 第84章 若你留个心眼儿, 便能在所有的人间集市上寻得一面被槐树环绕的红砖墙,敲击四角砖石,墙便可如门大开,与人间集市一墙之隔, 这就是宽窄街。 宽窄街是妖的集市, 常年血月当空, 万妖横行, 商铺卖白骨, 酒家舞画皮,魑魅魍魉, 狂欢血腥, 时不时有妖物在此处幻化成人形, 推开那堵红砖墙,便可大摇大摆的去人间走一遭。无规无矩, 奇诡陆离。 红袖酒坊是宽窄街上最醒目的一家酒楼, 据说老板是个有文化的妖怪,专门效仿了人间知名的楼外楼搭建,经营的颇有格调,茹毛饮血的低等妖鬼都不得入内,此时此刻,天字号的包厢里围坐着一群人高马大的狰狞妖怪, 他们都一语不发神色凝重,像是要开会。 他们虽然生的奇形怪状样貌各异,但若细细看来,其实能从中找到一些共同之处, 那就是......他们都不太完整。 坐在最上座的猿妖是今日的东家, 他长得最像人, 也是去人间次数最多的妖怪,早被红星酒坊的老板奉为上宾,他拥有毛茸茸的硕大头颅,粗壮的四肢,站起来像一座小山,可惜左眼是瞎的。 “在座诸位,无不是上个月,在榕州乐巷里遭人暗算!”猿妖咬牙切齿的一捶桌子,“根据我的推测!势必是同一个人!” “是个剑修!!是个剑修!!”坐在他旁边儿,半个脑袋都绑着绷带的狼妖哭丧着脸道,“我不过就是想去抓个要饭花子吃吃!他照着我的脑袋瓜子就削下来了,幸亏我跑得快!不然我这就不是损失一只耳朵的事儿了!脑袋都得少半个!!” “我跟铁三哥还有屠二哥的招遇一压一压的啊!!”对面的狐妖一边儿说话一边儿喷唾沫星子,他一排尖齿就没剩几个,活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我都桑了辣菇凉的床惹!辣个凑剑修!破窗而路!硬生生给我怼床头柜桑了!我是头破血牛啊!” 抛砖引玉,一言激起千层浪,围在桌子周围的群妖纷纷被勾起了伤心事,你一言我一语的吐苦水。 “我也是!我也是!” “我八条腿只剩五条我现在走路都走不稳当啊!” “那小子使起剑来不是人!!比咱们做妖的还狠毒啊!!” ...... 群情激奋,那名叫铁三的猿妖一拍桌案,肃然道:“诸位!!我们同病相怜,此剑修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我们集思广益!一块儿去找到这个人!合力杀了他!将他的尸体分餐以食,才能解我们的心头之恨啊!” “说得对啊!” “铁三哥说得对啊!” “找到他!!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他!” ....... “可是怎么找啊!”歪脖子的熊妖忧心忡忡道:“那剑修来无影去无踪,身法跟鬼一样莫测,还带着一顶帷帽遮脸!这是摆明了不想让人找到他嘛!” “你傻呀!帷帽遮了脸,身形又遮不住!你总能记得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吧!” “唔......”熊妖斟酌道:“瘦,很瘦,腿挺长,手也长,腰挺细,但人不高。” “你确定人不高?” “跟我比反正不高。” “你废话,是个人跟你比都不高!” “但是比我高!”黄鼠狼怪举手说。 “......”铁三用他的猴爪子扶了扶额头,“这个标准它设定的没有意义嘛!” “就是,非常空泛,缺乏实际用途。”狼妖认真的思考着说:“我觉得与其问身材特征,不如问问他用的是什么剑。” 此话一出,叫在场群妖精神一振。 “对啊!” “咱们各个都被他的剑削过!肯定都见过他的剑!” “都说剑修的本命剑就是剑修的第二张脸!找到剑就是找到这个人了!” “有印象!这个我真的有印象!” “提到这个我可不困了呀!!” 群妖双目炯炯发光,一个个跃跃欲试,不用喊就主动开始头脑风暴。 “我记得那是一把——黄铜剑!” “七星剑!” “太极八卦剑!” “水晶剑!” ...... 瞬目的功夫,场上的妖怪们异口同声的报出了十几个不同的答案,然后面面相觑。 铁三作为这里拥有最高智慧的灵长类妖物,笑容渐渐消失。 “你们的记性都没事儿吧!!”他拍案咆哮起来,“一把剑的特征,你们都能记错吗!!还错的这么五花八门!就离谱!!” 群妖的震惊一点儿也不比他少,七嘴八舌的辩解道: “不可能啊!我没记错!就是黄铜剑!那颜色摆在那儿呢!” “我也没记错啊!那剑刃上有北斗七星的纹样!蓝色的!” “我那黑白太极图就更不可能记错了!” “我那剑是透明的!透明的!砸在我身上直接碎了你敢信!水晶果然不禁砍......” ...... 铁三满脸呆滞,一旁的狐妖则抬起手来,沉痛的在他肩头用力拍了两下。 “扇了叭!”狐妖大着舌头说:“我现债怀疑,搞俺们的,根本不系同一锅银!” ...... 与此同时,人间,子时,榕州乐巷 这里是江南出了名的花柳巷子,环肥燕瘦,勾栏曲园,随处可见。一个马脸男人正大摇大摆的从彩灯高挂的妆楼里走出来,满脸皆是餍足的神色。他身上居然穿了件儿捕快才有的官袍,但腰间没有佩刀,更没有彰显身份的腰牌,手里不停的掂着几个看着就沉甸甸的钱袋子。 “马爷!!下次再来啊!!”花娘不停的挥着帕子,笑盈盈的招呼着这位金主。 他得意洋洋的哼着小曲儿,从光里走进暗里,背后属于人的影子随着光线的崎岖收窄而拉长,逐渐扭曲,果真变得像一匹马。 “还是老头老太太好骗。”他自言自语道,哼笑个不停。 两天,他靠这身捕快衣裳连着骗了三家年过六旬的老夫妻,他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往门前一站,问就是“你们的儿子犯事儿被捕了,若想通融,就得上缴一百两银子”。 那些老眼昏花没见过世面的老头老太太听他说这些往往直接当场晕厥,有的哭都来不及,只颤抖着手、跌跌撞撞的去炕下取家中积蓄,自然没闲心质疑他的来历,他拿了钱就跑,寻欢作乐花完,接着骗下一家,屡试不爽。 他本来也不是个人类,就是从宽窄街里出来的马妖,想效仿那些妖怪兄弟们来人间快活逍遥几日,胡作非为完了不用付律法责任,拍拍屁股走人,人类是死是活与他毫无干系。 他心里早已拟定了下面的几个下手对象,哼着小曲儿打算趁着夜黑风高的把事儿办了,耳边忽然凭空响起了一阵风波般的扫弦。 轰嗡嗡一阵,干脆利落,澄净浑厚,杳无杂音,比之先前在妆楼里听的那些花娘们弹的软喃小曲儿要高级很多。 可他从妆楼里走出来也有好一阵子了,此处已经快要脱离榕州乐巷,马妖怔了怔,纳闷的四下张望。 周遭除了光线幽暗,万籁俱静,倒也没什么别的异常,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继续迈步前行,却猛地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马妖的脸先撞上去,宛如兜头兜脸的被揍了一拳头,他直接弹飞,跌坐在地上,摔得满眼冒金花,他感觉整颗脑袋都变得沉重笨钝起来,轻盈不再,遂抬手摸了摸,发现属于人类的鼻子眼睛嘴巴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的那颗丑陋颀长的马头。 “谁!!!谁在这里!!!”他从鼻子里喷出两口浊气,发出尖锐的嘶鸣。 下一刻,一道影子如雨燕般窜出,迅敏的不像样子,马妖举起前蹄就想将对方狠狠踹倒,但只觉得眼前一闪,是紫色的剑光灼痛了他的双目,而后鼻子就是一阵冰凉窜风的感觉,有热液喷涌,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鼻子被人削掉了。 ...... 马妖倒地不省人事,手里的银锭子“滴溜溜”洒落,被来人一一捡起,小心翼翼的拭净了上面的血迹。 若马妖此刻还醒着,就能得幸看见对方的样子——是被他十几个兄弟隆重开会讨论,集思广益也没能找到破绽的混账剑修。 这剑修带着帘幕厚重的帷帽,身形高挑,肩膀不算宽,腰胯也细窄,像根长势喜人的竹子,穿一袭英气勃勃的藏青色窄袖武袍,小腿没入靴中,有绑带层层缠裹,沾了风尘泥泞,依旧显得笔直修长。他低垂着手,掌心里握着一把谁也没猜中的紫荆长剑。 而后他手腕轻震,一道裂纹在长剑上迅速蔓延,由剑梢直达剑柄处,“挡”一声,直接裂开,这剑修叹了口气,索性把剑柄也扔了,抬手将帷帽前的帘幕捞起来,露出一张冠玉般俊美的面孔来,眉心一枚孔雀眼的额链轻轻晃动,平添了几分妖冶昳丽。 “这也太不禁打了,真要命。”他无奈的嚷嚷起来:“明兄,我又要换剑啦!!!” “你的剑都装到我这里来了!!就离谱!!我是你的保姆吗!!”另有一个穿着道袍的小胖墩从高处跳下来,怀中抱着一把白玉牡丹琵琶,一张圆润的脸清秀饱满,看着颇有点儿敦煌飞天的神韵,正是洛水梵音阁的明开峦,他骂骂咧咧的走近了那剑修,砸也似的将自己的芥子囊抛过去。 “那也没办法,谁我的芥子囊装不下了呢!这还是红姐亲手绘了新的收纳符文以后的结果。”那剑修可怜巴巴的装无辜,理直气壮的撑开明开峦的芥子囊在里面翻找。 明开峦气不打一处来。 “三天断了四把剑!秦云盏!你丫你是吃剑的吧!!!” 第85章 “怪我咯?要怪只能怪剑阁最近产出的剑太不牢靠。”秦云盏大言不惭。 “你大胆!”明开峦缩了一下脖子, 抬手用粗粗短短的手指头,姨太太似的狂点秦云盏的脑袋:“你有本事当着阿鲤姐姐的面说去!” “不敢不敢!”秦云盏狂笑, 他掏了一阵, 还真从明开峦巴掌大的芥子囊里抽出了一把崭新的剑。 “哇塞!这又是个什么剑——”他奇道,每每取剑都跟开盲盒似的,还开出一种乐趣了, “梅花剑???” “管他什么剑呢,能在你手上活几天啊!”明开峦翻白眼儿, 他瞄了一眼秦云盏的腰牌,匪夷所思道:“我经常怀疑,你当真是个炼气期么?” 秦云盏提剑的动作微顿,而后将芥子囊抛还给明开峦。 “好问题。” 距离万兵阁群器内乱的风波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 例如祁红药成为了悬镜门的新一任宗主, 例如凤襄再次留书出游,离开了箫下隐居, 例如石鸢勤恳经营走上了日入斗金的道路......而其中一等一的大事就是秦云盏的腰牌它终于亮了。 此前, 无论他怎么觉得自己神通广大通天彻地,他的腰牌都跟死了一样毫无波动,眼看着旁人的腰牌一个个亮的跟日月星辰似的, 秦云盏的内心那叫一个悲伤那叫一个失落那叫一个饱受打击,没少在深夜里咬着被角偷偷哭泣,但时间一长,他也就渐渐的习惯了, 麻了,再加上他的好师兄师云琢直接开解他说不亮又不代表你不牛逼, 破牌子而已, 秦云盏索性看开了, 寻思着不亮就不亮吧。 但世事往往无巧不成书,就在他麻了的某个深夜,他的腰牌说亮就亮了起来。 这件事足足叫秦云盏乐了一个月,但也仅仅让他快活了一个月。 牌子的光泽程度与修为高低直接挂钩,秦云盏这牌子的亮度跟萤火虫放在一起都黯然失色,所彰显的修为顶多也就是个炼气中后期。 人家靠吃益灵丹堆也能堆到个炼气中后期了! 更何况都一年下来了,他的牌子还是那么点儿半死不活的光泽度,一点儿增益也不见有,按照明开峦的话来说,他们洛水梵音阁上一个炼气两年没突破的傻子已经还俗下山,回村娶老婆去了。 秦云盏难免有点儿扎心。 除去牌子和修为的问题,别的方面不得不说,这一年之中,秦云盏还算是顺风顺水,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如鱼得水。 有剑在手——虽说都是剑阁定期扔出来的边角料死剑,却不妨碍秦云盏用的十分顺手,苏九重的一整套《明舒逐鹤剑法》已经能被他舞出花儿来了,修为偶尔不够,但架不住大力出奇迹,他也能斩落许多的手下败将,用秦云盏的话来说,修为不够,狠劲儿来凑。 万兵库认识的洛水梵音阁的小胖子明开峦如今已经是他的固定拍档之一了,原本秦云盏是想连着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拽着他的手哭哭啼啼嚎着说“我不要弹琵琶”的大聪明,眼下已经是个筑基中期的音修,那琵琶弦轮起来,颇有国手的风范,能织成叫魑魅魍魉现原形的天罗地网。 “这匹马怎么说?”明开峦站了老远,满脸嫌恶的用眼神点着那到在血泊中的马妖,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去洛水梵音阁是个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这群近战剑修,每次出手都要搞得血呼拉猹的,那叫一个脏乱粗暴。 “随他去呗,就让他躺这儿,生死有命。”秦云盏说,他将钱袋子银锭子悉数擦净整理好,拉紧绳口,又用一块儿不透水的厚麻布将方才被他削下来的那半截马鼻子裹了,“反正雇主只说要马鼻子,对吧?” “你不斩草除根,不怕他们以后来找你寻仇啊?”明开峦皱眉道。 “寻仇也得有个去处寻啊!”秦云盏不以为意,“再者,我留着他一条命,让他回他们的老巢哭爹爹叫奶奶一番,看他们这群妖怪谁还敢擅自到人界来为所欲为,这就叫——” “杀一儆百?杀鸡儆猴?”明开峦捧的一手好哏。 “聪明聪明。”秦云盏说,他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长叹一声道:“就是这钱还起来可麻烦喽——” 钱还起来是很麻烦。 先不说被马妖骗了的那三家老头老太太病的病疯的疯,这马妖将骗来的钱花了一大半,所剩无几,秦云盏和明开峦好不容易寻着受害者家中,但见满眼的凄风苦雨,死气嶙峋,有个老太太棺材本也没了,竟打算问邻居要卷儿草席将自己和老伴儿裹了,叫人心里属实不好受。 明开峦这人泪腺发达过于感性,看着孤寡老人当即绷不住了,揪着秦云盏的袖子哭哭啼啼道:“云盏,你帮帮他们,帮帮他们吧!!!” 秦云盏也颦着眉,费解的挠着头。 “那不然......咱们自己贴补点儿?”他扭头对明开峦提议。 “行啊我没意见!”明开峦抹泪儿道。 “那我先把身上带的钱支出咯,回头再问我们当家的石老板报销!”秦云盏豪情万丈。 “有金主帮衬就是不一样哦。”明开峦酸不拉几的点评道。 两人挨个儿安抚了那三家老人,而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了招摇山。 隔了老远。在山脚下就能看见三三两两成群结队要去聆庙诉愿的人们。 在过去的一年里,在石鸢的努力张罗之下,箫下隐居的聆庙焕然一新,按照石老板的话来说,一座金碧辉煌的聆庙一定比一座漏风漏雨的破庙看起来要可靠,原本苏九重还不大信这番说辞,说世人哪有那么肤浅!只要宗门实力够本,就有人会来诉愿的! 这死老头重伤在床,就一张嘴还天天不闲着,要哔哔哔哔,不哔到口干舌燥的地步决不罢休,石鸢不是秦云盏,才不跟苏九重花时间掰头,索性用事实说话。 她浅浅一布置,箫下隐居的聆庙说开张就开张了。 石鸢说开门红的任务,必须要完成的尽善尽美,只有这样她才能帮箫下隐居把名声打出去。 面对修真以来的第一幢任务,秦小狗激动的是几个晚上没睡好觉,“吭哧吭哧”就在院子里练剑,恨不能立刻一展身手。 他已经在脑海里补了几十种与对手浴血奋战的英勇画面,被自己爽的不要不要的,而后他随师云琢下山,两人御剑堪堪抵达目的地,就被一大群的藤萝树妖团团围住,遮天蔽日好不危险,师云琢眼睛也没眨一下就拔剑出鞘,随手那么一斩—— 洞虚境的剑气荡过山野,整块儿地皮掀起来了!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一片矮矮的枯槁树根,至于秦云盏......秦云盏他连剑都还没□□。 秦云盏裂开了。 类似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 任务完成的是十分漂亮,雇主们很满意,石老板也很满意,师云琢不觉得有什么,于是,只有秦云盏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其实扪心自问,师云琢什么都好,两人日常相处性格互补,丝滑无比,但唯独这件事就像是那恩爱夫妻里的不和谐X生活一样,不常有,但始终摆在那儿,如鲠在喉。 秦云盏纠结了好一阵子,几次想去跟师云琢把这个问题挑明,但是每每话到喉咙口了,他都会冷不丁想起之前被困在悬镜门的那处符之镜里,有经历过的类似的事情,师云琢面对他的此番提议大概率会气咻咻的说: “你是嫌师兄年纪大碍眼了是吗?” ...... 哄又要哄半天。 毫无疑问,师云琢总会想把他保护的好好的,秦云盏也不忍心拂他意,看他生气或是难过,遂还是选择忍忍。 终于有一天,师云琢从聆庙取了雇主的拜帖上来,一应递给秦云盏。 “这个月的任务都在这儿。”他平静道:“我就不陪你去了,你自己小心。” “唉?”秦云盏愣住。 快乐来得太突然,师云琢的态度又平静淡定到了有些诡异的地步,秦云盏受宠若惊了没两秒,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感觉到了惶恐。 “师兄,你要去哪儿啊!!”他没接那一摞拜帖纸,反而冲上去紧紧环抱住师云琢的腰,像个不讲道理的树袋熊似的,震声道:“你答应过我不离开我的!!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这回换师云琢懵了,茫然道:“我哪儿也不去啊!” “那你为什么突然让我自己一个人去......去做任务?”秦云盏昂起头道,他是真急了,鼻子眼睛都红兮兮的充血。 师云琢没说理由,而是反问,“怎么?你不愿意?” “我......我愿意啊。”秦云盏结巴了一下,“但是——” “愿意就行。”师云琢莞尔,举手在他的头顶拍了两下,“罗刹阙提出要与我们联合论道,我与阿鸢都觉得是个不错的机会,师尊起不来身,只能我来主持,就在这个月,恐怕就没工夫陪你东奔西跑了。” “就这。”秦云盏傻傻道。 “嗯。”师云琢点头。 “你吓我一跳。”秦云盏撇撇嘴,这才从他身上下来,嘟嘟囔囔。 “那你究竟是希望我陪着你,还是不希望我陪着你。”师云琢道。 “哎呀呀呀这样挺好。”秦云盏扑过去推搡他的背,“我的好师兄,你就安心在山里论道吧,外面打打杀杀的事情就交给师弟我了!从现在开始你主内我主外!” 秦小狗兴高采烈的跑走了,师云琢转身目送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他是没想到摆脱了自己,这小子能高兴成这样。 未几,石鸢从林外归来,对师云琢道:“云琢哥,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跟罗刹阙搞联谊?联合论道的话,可能每天都要应付很多人,云琢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喔!” 师云琢:“嗯。” “不像你的性格啊。”石鸢打趣儿道:“我以为你喜好清净,会拒绝呢。” “左不过也无事可做,总不能老是厚着脸皮赖在人家旁边。”师云琢幽幽道。 石鸢听不懂,但石鸢能看得出来师云琢的心情不大好。 箫下隐居的人本来就不多,师云琢的心情一不好,整个绛皓潭的气压都从早低到晚。 是夜,他正在自己的寝居里细看石鸢给他递来的罗刹阙的论道帖,石鸢说的果然没错,这种两方宗门结交的大型事宜,需要操心的项目多如牛毛,看久了他那本就不太灵光的眼睛都开始疼了。 忽然窗棱震动,一颗脑袋从外面大喇喇的探进来。 这么不走寻常路,放着门不进非要爬窗户,除了秦云盏也没第二个人。 “师兄兄。”秦云盏眉飞色舞的喊道。 他的脑袋近在咫尺,是师云琢抬抬手就能捏到两腮的距离,师云琢掀起眼皮瞅他一眼,而后又收回目光,“干什么?” “我找到拍档了,陪我一起出任务的拍档。”秦云盏说:“这下你可以不用担心我一个人会遇到危险了吧?” 师云琢:“。” 难道不能两个人一起同时遇到危险,或者一个人遇到危险拖另一个人下水吗? 男人的眉峰不爽的轻耸,这些刻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不行,他不能表现的太小家子气。 是他主动提起要给秦云盏自由的,他要有身为师兄该有的风度。 总粘着师弟像什么样子? “哦,知道了。”师云琢面无表情的说。 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动,公正严明。 那厢,秦云盏的笑容却渐渐消失。 他猛地垮起个小狗批脸,气急败坏道:“师兄!你怎么都不问问我拍档是谁!是人是鬼,是老是少啊!是男是女!” 师云琢:“......啊?” 秦云盏:“我万一被人骗了拐了卖了怎么办!!”说着说着,他悲从中来,颤巍巍的控诉道:“师兄!!你不爱我了!!!” 师云琢:“......” 第86章 “什么?你对你师兄说‘你不爱我了?’”明开峦震撼道:“你真的对他说了‘爱’这个字??” “是啊, 这有什么问题吗?”秦云盏不以为意道。 “我要是对我师姐说这话,我师姐肯定把我的脸打肿, 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明开峦说。 “那我不一样, 虽然我师兄是天鹅,可我不是癞□□!”秦云盏冲他扮鬼脸。 “可是两个大男人说爱也太奇怪了吧!”明开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云琢哥那么君子端方的一个人,真的不会把你的小狗头拧掉么?” 秦云盏的眉头拧到打结。 “搞什么搞什么?谁规定男人和男人之间不能说爱?太封建了吧你!” “我封建?唉不是, 他们说男人和男人那叫龙阳之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明开峦说:“悬镜门的蔺宗主和那个裘难, 不就是因为搞龙阳才不得善终的嘛!要不他们本来是多好的一对儿师兄弟啊!” “你真觉得他们是因为搞龙阳才变成这样的?”秦云盏古怪道。 “难道不是吗?”明开峦说:“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希望你有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秦云盏老生常谈。 “不是。”明开峦倒吸了一口凉气,品着味儿不对,“你该不会真的对你师兄有意思吧?” 秦云盏愣了两秒。 他信马由缰的抒发情感好半天,被明开峦突然这么当头一问, 才觉着自己说这番话的起因未免有些无端。 “没, 没有啊。”他结巴了一下,将帷帽的帘幕放下来, 迈腿前行, “我爱很多人的好不好,我爱我娘,我也爱我师尊。” “这就对了。”明开峦紧随其后道:“你跟云琢哥简直就是模范师兄弟嘛, 扶玉仙盟里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俩呢!” 羡慕? 秦云盏有些好笑。 说起来一年之前,他们箫下隐居还是个人人喊打的存在呢。 从来不知道人的观念风云变幻,要看扁一个人很容易,要高看一个人, 也很容易。 往往只需要一两件惊心动魄的事情。 师云琢此前因为朝光净与身世的秘辛没少被人造谣,他是个心意淡的人, 不稀罕与人分辩澄清, 也就任人误解了许多年。直到几个月之前, 罗刹阙的宗主韩罗刹提议要与箫下隐居搞什么道法交流。 道法交流说白了就是各大宗门每年都会搞几场的联谊会,用来增加宗门弟子之间的感情,没准儿还能偷偷师看看对家宗门最近又掌握了什么新技术,绝大部分宗门都会找与自己地位相近的对象进行建交,有利无害。而罗刹阙自从上次出了一个差点儿把剑阁万兵库搞垮的易罗生,在扶玉仙盟里的地位可谓一落千丈,橄榄枝递出去屡次被退回,韩罗刹这才意识到他们可能除了箫下隐居,很难有第二个选择了。 虽说他们似乎之能选箫下隐居,但韩罗刹打心眼儿里还是有点儿看不上箫下隐居。虽说苏九重去了一趟瀛洲回来大败穷奇,但似乎伤的颇重,一直卧床不起,天晓得后面能怎么样,剩下两个徒弟青黄不接,怎么看都没前途,与他们说道法,大概也是对牛弹琴,能收获个啥?但他又嫌面子上挂不住,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勉为其难的向箫下隐居递去了拜帖。 秉着去一日游的心态,韩罗刹领着门中弟子前往箫下隐居,去之前还叮嘱弟子们不要打瞌睡,也不要出言不逊,以免把场面搞得很难堪。果不其然,去了之后,他们发现迎接他们的只有师云琢一人,毫无阵仗可言。 韩罗刹来了就想走了。 但首日道坛需要两方宗门的领头人坐而授法,韩罗刹自是走不掉,他手捏着一卷提前准备好的讲稿,打算迅速念完迅速了事,内容无非是些剑道人伦之类的侃侃而谈,每年都差不多,都是他熟稔的东西。 待到将讲稿翻开,韩罗刹陡然间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显然是谁忙中出错,那竹简上并非是大弟子的手写书稿,而是密密麻麻的中古文字。 韩罗刹当即傻了眼,他一个字也不认得。 座下众目睽睽。 韩罗刹如坐针毡,汗也出来了,浸透了背上的重重衣衫,他骑虎难下,张口结舌,手中的古卷却突然间被旁边的师云琢接了过去。 韩罗刹诧然回首,但见师云琢淡然阅卷,他的脸上没有半点面对陌生文字的迷惘,只停顿了片刻,而后平声和调的将内容念了出来。 居然是往昔剑仙桑止的手记。 韩罗刹原本还在想师云琢是不是只是在对着这卷看不懂的东西装模作样的背诵一些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内容,但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错了,因为师云琢讲课的内容十分连贯,每一处停顿都是井然有序的,与卷宗上的分段起行完美重合。 那是真正的学识渊博。 韩罗刹入道之前是个镖师,没有念书的天分,文化水平很一般,但他却十分向往腹有诗书气自华。人往往缺什么就会格外在意什么,所以每年的道法交流,韩罗刹都格外的重视,也一定要让身边儿有文化的弟子替自己写好讲稿,以出风头。 今日这般不巧,本以为师云琢会拆自己的台,但事实上,师云琢并没有这么做。 “感谢韩宗主带来的宝贵典籍,云琢受益匪浅。”师云琢在结束的时候温和道。 这一刻,韩罗刹觉得不止是他们罗刹阙门中的弟子,就连身为宗主的他自己,都要为师云琢身上的涵养所折服了。 如此博闻强识又温文儒雅的年轻人,到底是谁在外头传他是不忠不孝的? “师仙君,没事就多来罗刹阙坐坐,来讲讲课。”韩罗刹握着师云琢的手,诚恳道:“罗刹阙欢迎你的到来。” ......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秦云盏并不在现场,那时他正跟明开峦两个人在执行处女任务,初次搭档,毫无默契可言,秦云盏出十剑,七剑都能被明开峦的音浪弹回来,两人在一片儿沼泽田里上蹿下跳,区区一条双头大泥鳅,俩人愣是捉了三天才捉到。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是在东北玩儿泥巴呢!” 事后,秦云盏幽怨的感慨,他浑身上下都是泥,干了之后仿佛结了一层壳儿,连眼睫毛都打了缕。 “你嗷嗷啥!”明开峦跟他比也好不到哪里去,龇牙咧嘴的不欲让泥巴吃进嘴里,“你回去之后还有师兄给你洗衣裳呢!我回去之后只会收获师姐的嫌弃!还有逼视!” “这倒是啊。”秦云盏大言不惭,心情莫名其妙的就好了起来。 外出三天没见到师云琢,他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像是有个小勾子在不停的勾他的皮肉一样,酸溜溜的难受。 “走了。”他说走就走。 在秦云盏的印象当中,他们箫下隐居的湘妃林是个常年人迹罕至的地界儿,今日却人进人出,热闹非凡。 不仅是人多,好像来的人大多还都是年轻的女修,各个面带笑容。 她们时不时与秦云盏擦肩而过,脸上的笑容都会瞬间转变为惊恐,而后如避蛇蝎般退的远远地。 秦云盏一头雾水。 他磕磕碰碰的穿过了湘妃林,进入了他的老巢,熟悉的清净感依旧没有降临,因为偌大的地界儿上还攒动着不少人头。 “师仙君!你帮我看看这句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师仙君,你看这个剑法适合女孩子练吗?” “师仙君我昨日抄录了桑止前辈的手记,想赠与你。” ...... 秦云盏忍不住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那厢,女修们的喧闹声被打断,纷纷回过头来,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又都炸了。 “天哪!这是什么东西啊!!” “是妖怪吗?是妖怪吗!!” “你不要过来啊!!” ...... “师兄,是我。”秦云盏死气沉沉道。 师云琢从人群中缓缓站了起来,他个高肩宽,穿一身月白色的袍子,鹤立鸡群。 “这位是我的师弟,秦云盏。”他淡声道,眼底含了几分笑。 秦云盏撇撇嘴。 女修们顿了两秒,七嘴八舌道: “他是秦云盏?天呀!怎么脏成这样!” “他是师仙君的师弟?这也太云泥之别了吧!” “听说他本来长得可丑了,后来不知道靠什么丹方涂脸遮瑕才能维持现在的样貌。” “啊!所以他现在这张脸其实是假的咯!” “不是只有女孩子才涂脂抹粉嘛!一个大男人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他不觉得害臊嘛!” “就是说啊!” “大概是因为在师仙君身边儿怕被人看扁吧,毕竟师仙君生的这么好看,是天生丽质!” “喔,师仙君怎么会有这种师弟啊,离他远点,他身上好臭。” ...... “我还有门中事务要处置,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师云琢不动声色的下达了逐客令。 小女修们皆是不情不愿,但最终还是拱一拱手,结伴离去,离去时还不忘在秦云盏身边绕开一个大圈子。 秦云盏的耳根终于清静了。 他拖着步伐走到了师云琢身边,就着石凳一屁股坐下,侧目就看见石桌上放满了精美的荷包与花笺,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秦云盏忽然就感到一丝疲惫,比他跟明开峦在泥坑里滚了三天三夜还疲惫。 “喏。”师云琢推了一叠手抄的经稿过去,“不办道坛不知道,罗刹阙的藏书里竟存有不少精品,我借着这几天看了许多,也抄录了一些,多是修炼心法,对你应该有用。” 秦云盏瞄了一眼,平整的宣纸上工工整整都是俊秀的小楷,想来写这么多字是费了不少心神的。 师云琢有将他修炼的事情时时放在心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我不要。”他嘟囔着,低头用手指去抠裤子上的泥点子。 “为什么?”师云琢微有诧异。 为什么? 秦云盏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他要是知道,也就不会不快乐了。 “我又脏又臭。”他低声说:“你们干干净净的东西,不要被我碰脏了。” 他说着,又冷不丁回想起几天前,他问师云琢“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师云琢根本没有给他答复,只是翻了个超大的白眼儿。 大抵是觉得这个问题连命题本身都很可笑吧。 他的手冰凉,被泥土包裹着又麻木僵硬,就是这样的一只手忽然被师云琢抓住。 秦云盏愣了一下,就见师云琢不容置疑的握着他的手腕,将他黑乎乎的手指朝着自己的脸颊上贴过去,留下斑驳的灰痕。 “我干干净净?”男人的眼底光泽淡淡,又凉又冷,如削薄的剑刃,能将人建起的隔阂屏障轻易刺破,“那来,把我弄脏。” 第87章 师云琢的脸颊冰凉而柔软。 秦云盏的指尖炙热而粗粝。 两厢触及, 轻轻划过,将端正素雅的白染上了斑驳浊痕,分外显眼。 师云琢的眉眼俊逸且端正, 剑眉隐忍, 眼底若镇有泰山, 无动于衷,可见说出此话时的心思端正。 秦云盏却不然,这几个字落在他这个从接受过开放教育的人的耳朵里,多少沾染了一点儿别的味道。 他盯着师云琢的脸看。 师云琢无疑是个美人, 且气质十分洁净,像个菩萨,可越是这样不染情/色的脸, 就越让人想要看他失控时的模样...... “师兄啊师兄。”秦云盏抽回手,苦口婆心的摇头道:“饭可以乱吃, 话可不能乱说!” 师云琢的表情果真变得疑惑。 秦云盏想起上次在符之镜里,他替师云琢解决私人问题的时候,他的宝贝师兄也曾露出过这样疑惑的神色......哦, 还会因为羞耻而咬紧牙关,湿了眼眶。 他莫名其妙的开始兴奋了是怎么回事! 都怪师云琢, 没事说些虎狼之词做什么! 秦云盏“咕咚”咽了口唾沫, 目光从师云琢的脸上挪开,下移到胸口,腰际。 这么好的身材, 天天裹在层层叠叠的道袍里头,真是暴殄天物...... 秦云盏的心口乱跳了一阵, 微微发麻, 如过电般, 奇怪的悸动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触向师云琢的胸口。 “啪” 师云琢捉了他的手腕,皱眉道:“做什么?” 这几个字清清冷冷,砸在秦云盏的耳畔,叫他如大梦初醒。 “显然——”某只小狗坏着心眼儿嘟囔道:“把你的话当真了呀!想冒犯你一下!” 说完,他扯着唇角发笑了两声,猛地把手抽回来,而后一点儿也不客气的将师云琢推来的手抄稿子悉数揽进怀里,屁颠屁颠的离开了桌边,“洗澡去喽!” “......” 师云琢扭头望着他莫名其妙又变得春光灿烂的背影,略感无语,遂起身将桌上那些女修赠来的玩意儿都拂到一边。 “道坛少说要开上一两个月。”他的音调拔高了些,朗朗说给屋里的秦云盏听,“我发现类似盛事可以时常举办,对于修行很有好处。” “什么?!”秦小狗在屋里托衣服脱了一半,闻言打开窗户,赤着上半身就探出头来,“你说这一两个月,咱们箫下隐居都会像刚才那样——” 他的上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像是矫健有力的幼豹,结实却不失青涩秀气,左胸处有一道长长的划痕,沿着汝投下缘一路横贯到胸骨,颜色还红着,朝外延伸出面积不小的淤青,都没有要结疤的意思,在白晃晃中乍一看煞是显眼。 师云琢横目,刚要说话,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半天没能发出声儿来。 他温润的瞳孔收缩又放大,浓密的睫毛频频颤动数下,似是不知该张还是该合,末了仓皇的挪开目光,抿唇僵硬道:“嗯。” “不是你......”秦云盏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似有不满,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应付的过来吗?” “答疑解惑,尚能应付。”师云琢看着别处道。 “你确定?”秦云盏说:“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又是荷包又是情书的往你跟前送。” 师云琢觉得他有点儿莫名其妙,转眸要瞪他,但视线一转入目就是白雪红梅,迷之娇艳,让他的目光根本站不住脚,复又翻目:“这有什么好不确定的?你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我阴阳怪气?”秦云盏大怒,声音都洪亮了:“我哪有阴阳怪气!” 何止是阴阳怪气,简直是打翻了陈醋缸子,生气生的毫无来由啊! 师云琢一头雾水,又有点儿窝火。 他刚想再说上两句,旁边儿苏九重的寝居门儿居然开了,苏九重披着一件大氅,扶墙走出,他睡眼惺忪,步履也蹒跚,哑声道:“怎么了怎么了?隔着两道清净结界都能听见你们师兄弟俩在吵架!发生什么事儿了?” 苏九重,神州大陆唯一一个敢跟穷奇干架的狠人,硬核报恩,强行塞了剑阁阁主陆剑北一嘴的人情,以亲身经历向普罗大众证明,大乘境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代价就是......自己差点儿被穷奇搞成手撕牛肉。 照理说大乘境的身体可以自愈这世间绝大部分的外伤,但是穷奇到底不是寻常物,苏九重卧床小半个月,愣是没能爬起来,还每天动不动就出一地的血。 苏九重是个心大的,问就是“没事儿,死不了人”,但在剑阁阁主陆剑北的提醒之下,师云琢还是属意去了趟霜行峰,问了才知晓,穷奇乃是上古凶兽,其爪中有抑制万物生发的灵力,故而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这也是瀛洲岛上处处石矿裸露的原因。 苏九重的伤疤沾染了穷奇的力量,这力量也顺着血脉流入体内,在与大乘境自身的愈合力相拮抗,导致血肉长两寸又裂一寸,所以苏九重的身体才时好时坏,久久难愈,若要治疗,非得将此力拔出身体才行。 但这话说来简单,要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穷奇之力又不是棉麻线说抽就抽说拔就拔,它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慢慢的用药石消磨着,而身上背负着这么大一个豁口的苏九重本人,自然也就没办法像从前一样肆意妄为,逍遥驰骋了。 由于总是失血的缘故,苏九重变得受不得寒,剑阁那边儿便送来了好几件陆剑北常穿的狐裘大氅,简直像是对他的情形早有预见,甚至有几分无需言说的同病相怜之感。 苏九重会变成这样,秦云盏自觉要负七八成的责任,满怀愧疚,因此苏九重一露面儿,他秒变乖巧,分分钟就不吵吵了,小跑着出来。师云琢也迎上去,两人一左一右的搀扶住了苏九重。 “我还没老到那个份儿上。”苏九重有种自己被挟持了的感觉,不满道:“你俩这是心虚啊,说,刚才在吵什么?” “没吵啊。”秦云盏说:“没有。” “你嗓门儿最大了!”苏九重看他说。 秦云盏龇牙:“我......我这不是怕师兄听不见吗!” “你少来,你师兄是眼神儿不好,又不是听力有问题。”苏九重说:“你小子的话不能信,云琢,你不会撒谎,你来说。” 秦云盏:“。” 他鼓起腮帮子,拼命冲师云琢使眼色。 别乱说话听见没有!不要让师尊觉得我是个不省心的娃子! 面对秦小狗的吹胡子瞪眼,师云琢只觉得怪搞笑的,明明方才还理直气壮,胡搅蛮缠,正好他也很想知道秦云盏突然发作的缘由,遂一挑眉,只装看不见便宜师弟的暗示,慢条斯理道:“哦,云盏是在跟我置气来着。” “我就知道,来,说说,什么事儿?”苏九重走到石桌边,徐徐坐下,深沉道:“让为师来给你们评评理。” “喏,就为着这些。”师云琢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堆少女赠礼。 秦云盏木着脸站在旁边儿,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 “嚯,好家伙。”苏九重双手撑着膝盖,侧目浅看了一眼,咋舌道:“这都是些什么呀!” 师云琢:“这是——” 不等他回答,秦云盏一个抖机灵抢白道:“喔!都是罗刹阙的小女修给我师兄送的礼物!” 苏九重道:“罗刹阙?喔,联合问道来着是吧?” 师云琢:“没错,道坛举办的十分顺利,许多人都收获颇丰——” 他话未说完,秦云盏就抢白道:“是啊是啊,不就是讲个道法修个炼的事儿嘛!精神交流!”他蔫儿坏的睇着师云琢,激情开始倒打一耙,“但是也不知道师兄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引的那么多小女修围着他团团转,又给他送情书又给他送香包的,人都快贴上去了!” 师云琢:“???我什么时候——” 秦云盏:“怎么着?偌大的一个招摇山,就没有第二个会讲道法的人了吗?非得全压在你那儿!哦你一个人收这么多姑娘的礼物!还打算一收收一两个月!心里都不会有愧吗!”他反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哭唧唧道:“师弟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他都视而不见——” 师云琢气结:“秦云盏你!” “哎呀!我算是听明白了!”苏九重长叹一声,拍了拍膝盖头,打断了这师兄弟两人的争吵,他若有所思的摇着头,砸着嘴,竖了一根手指头去点师云琢。“云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师云琢:“??我??” 他匪夷所思,看了眼苏九重,又看了眼在旁边儿计谋得逞、小尾巴摇成龙卷风的某师弟,一拱手怒声道:“我错在哪儿了?!师尊,还请明示!” “这还用我明说嘛!”苏九重举手压下了他的动作,揶揄又不失语重心长道:“云琢,你看你自己也没成家,师弟也老大不小了,这样好的相亲机会,怎么能自己独占呢!好歹也给你师弟分一杯羹啊!” 秦云盏:“?” 师云琢:“......” 两人不知为何都变得有些呆若木鸡,苏九重沾沾自喜道:“看,是不是被我猜中心思了!”他以手背分别轻拍两个徒弟的胸口,得意洋洋道:“我果真是个慧眼独具、一针见血的师尊!” 第88章 秦云盏沉默了许久, 问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 “师尊,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苏九重拒绝的别提有多干脆了,“我当然不要啊!我心里有人儿了!” “你说师娘吼。”秦云盏斜眼儿瞪着他。 “对啊!”苏九重说:“她永远在我心里。” 说话氛围莫名的就变得深情又哀婉了起来。 师云琢禁不住揉了揉眉心。 “师尊, 不然我去给你把药热热喝了。”他善意的提醒道:“你还是洗洗睡吧。” “成, 那你俩别吵架。”苏九重丝毫不做他想, 依旧关怀备至道,“听师尊的话,千万别吵架哟,同门师兄弟要相亲相爱哟。” “放心吧师尊。”秦云盏张口就来:“全世界没人比我更爱我师兄了——” 师云琢:“……” 托苏九重的福, 本来很好吵的一件事,突然就变得有些滑稽。 将苏九重哄去睡觉,师云琢将他门外的清净结界又加固了一层, 这才折返回来,他往秦云盏对面坐下, 淡声道:“那你留下讲道,我去办任务。” “别啊师兄!你怎么能被师尊带跑偏了呢!”秦云盏振臂大呼,一脑门官司道:“我才不是要跟那些小女修打交道!我这人最不爱跟小姑娘打交道了!我宁肯出去打架!” 师云琢“唔”了一声, 垂眼道:“我想也是。” 秦云盏稍稍一愣,横目看过来。 “那你到底在气什么?”师云琢问。 “我......”秦云盏舔了舔嘴唇, 变得有些支支吾吾的, “我这不是......担心你用眼过度变成瞎子么!你本来眼神儿就不好使。” 师云琢:“哦。” “......”秦云盏咬了一下后槽牙,“我还怕你被她们抢走了。” 师云琢一怔。 他没有看秦云盏,只是耳边听那小狗弃疗了似的絮絮倒苦水, “你是我师兄,老被她们缠着像什么样子啊......我还听他们说让你去他们罗刹阙小住呢, 你走了那我跟师尊不就孤寡了!真是的......” 把这些心里的阴暗面都说出来, 可真是丢人。 师云琢没说什么, 轻轻的呼吸着,屈指摩挲了一下袖口,“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他跳过了这个会让小狗尴尬的话题。 “啊?”秦云盏愣了一下,低头道:“哦!摔的。” “不疼?”师云琢道。 秦云盏刚想说“不疼啊,没多大事”,但发现师云琢一直没有正眼看他,语气淡如烟尘,不禁生出几分别扭心来。 “疼啊,可疼了。”他是铁了心的要吸引他师兄的注意力,哼哼唧唧的挺胸道:“你看你看,还渗血呢!” 师云琢终于认认真真的看向了他。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温润的眸子里如有冰火交缠。 “我去给你找药。”他一撑桌缘起身,“坐着等我。” 秦云盏重重的“嗯”了一声。 他从师云琢的眼睛里看到了“心疼”二字,顿时觉得十分满足。 师云琢拿了药回来,秦云盏埋头给自己象征性的抹了两下,适逢石鸢风风火火的上山来,他忙将外衣裹上。 “那么见外干嘛!”石鸢说:“都是自己人!不穿也没事儿啊!” “开玩笑!这点羞耻心我还是有的!”秦云盏说。 师云琢在一旁轻轻哼笑,意味不明。 石鸢如今已然是招摇山上的常客,箫下隐居的传送路线她摸的比麻将牌还熟。自从把箫下隐居和悬镜门的聆庙都重新装修过了之后,石鸢就大大方方的在招摇山脚下发展起了旅游业,卖茶的茶摊,抬人游外山的轿行,甚至还有专门替不认字儿的老百姓写聆庙拜帖的书行,价格公道,薄利多销,也替这些个宗门引流了不少的信徒,不可谓不是双赢。 “石老板,不是说年底会帮我们箫下隐居扩建一个道场出来嘛!”秦云盏拿她打趣儿。 “别提了。”石鸢大马金刀的往凳子上一瘫,娇娇小小一少女就差给手里转两个铁核桃,满面愁容,“本来是可以的呀,但是谁知道九重仙尊吃的药,里面有一位药引子,它涨价了!” 作为箫下隐居的女东家,石鸢精准拿捏着箫下隐居的经济命脉,多少钱拿来搞建设,多少钱拿来买米买粮,还能存下多少钱来继续钱生钱,无不是安排的妥妥当当。 哭穷,这还是第一次。 双云对于石鸢的捉襟见肘是深信不疑。 “涨了多少?” 石鸢比划了一个“二”。 师云琢:“两倍?” 秦云盏:“二十倍?” 石鸢炸毛:“是两百多倍!”她拍案道:“都直接上赶着称金子啦!就离谱!照这么下去!九重仙尊三天后就该没药吃了!” “怎么会这样!”秦云盏震惊道。 “这就是商场,商场如战场啊!”石鸢着:“云盏,想想办法开源吧!我看你们仙市的灵石和我们集市的银两兑换比例相当高,你每次去出任务,都不晓得把那些妖怪尸体庖丁解牛的带回来,好去仙市上卖一卖么?那可都是上好的材料!” 秦云盏的视线放空了两秒,“还能这样?!” “废话!”石鸢说:“不然你以为聆庙里的那些拜帖,就是让你赚点儿雇主的包子水果嘛!更何况你跟云琢哥学的......连包子水果都不拿!真就是两袖清风了!” 显然,这是箫下隐居从未涉及过的领域,不仅秦云盏不知道,看样子师云琢也不知道,苏九重......苏九重他只知道切瓜砍菜。 “你们看看人家鸣鼎剑宗!哪次不是赚的体满钵满!人家修大殿,修剑坪!不要太阔气哦!”石鸢恨铁不成钢道:“真是不知道你们箫下隐居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好问题啊!”秦云盏扭头去看他冰清玉洁的师兄,“这么多年,你跟师尊是怎么活下来的?哪儿来的钱啊!” “很显然,靠积蓄。”师云琢面无表情道。 秦云盏:“积蓄?” 师云琢幽幽道:“你忘了我爹是干嘛的了么?” 秦云盏:“你爹不是个食人魔吗?” 师云琢:“......我说的是身份,不是物种。” 秦云盏:“哦哦哦......”他絮絮叨叨,后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你爹是个国主!你是四皇子嘛!!四皇子!有钱很正常咯!” 师云琢抬手掐自己的眉心。 石鸢左看看右看看,纳闷道:“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呀?” “没什么,只是说不能坐吃山空。”师云琢显然不大乐意聊这个话题,掐完自己去掐秦云盏的小狗头,咬牙切齿道:“总之开源的问题就交给云盏了!” “是嘛!”石鸢眨眨眼,似是惊讶于他师兄弟二人一直形影不离,突然怎的就分工如此明确了,“我找人打听过仙市的行情,一个月至少得入三百块灵石才够用。” “多少?!”秦云盏震惊道。 “三百块灵石。”石鸢说:“现在的灵银比例是十比一,所以——” “我每个月要上交三千两?!”秦云盏听到了自己下巴落地的声音。 “嗯,也就是一块儿朝光净琼玉剑穗的价钱。”师云琢风凉补充。 这个比喻可太具体了。 石鸢见秦云盏面无人色,“你初出茅庐,可以吗?” “他不可以也得可以。”师云琢说。 秦云盏只能强颜欢笑:“......嗯呢。” 得,他又把自家师兄的雷点踩爆了。 ...... 石鸢走后,秦云盏就开始犯愁。 如何月入三千两,这问题跟如何一夜暴富好像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他思来想去,用传音符跟拍档明开峦商讨,商讨来商讨去,得出的结论是:勤奋,努力,多出任务,硬肝就完事儿了。 可一条泥鳅怪就能让他跟明开峦两人折腾三天三夜...... 秦云盏心里越发没底儿了。 他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箕了鞋跑去隔壁。 他跟师云琢的寝居相邻,他三两步就抵达了窗边,窗户紧闭,里面没有灯光,观澜正头靠着头的栖息在屋檐上,也难得安静,桩桩件件都显示着师云琢已经休息了。 秦云盏纠结的挠乱了头发。 白日里斗嘴,现在来求教,会不会太厚脸皮了? 况且师云琢都已经睡了......不如明天再来吧?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听窗的另一头有人哑声道:“大晚上干站在外面做什么?” 秦云盏吓了一跳,就听耳畔“啾啾”雀鸣,观澜被惊动,显然是主人醒了,窗棱被推开。 师云琢披发而立,眉眼极乌,身姿颀长,寝衣雪白,将他衬的如谪仙般。 “你......你不是在睡觉?”秦云盏结巴道:“怎么还知道我,我......” “你的呼吸声搅得我心都乱了。”师云琢低声说,神色淡淡。 秦云盏怔了怔,垂首道:“对不起。”顿了顿他道:“我白天不该说你吃四皇子身份的红利。” “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师云琢说。 大抵是因为刚睡醒不久,师云琢的眉眼惺忪柔软,少了许多的攻击性,秦云盏的胆子大了些,歪着头凑过去道,“师兄,你不担心我出任务遇到危险了是么?” 师云琢浅浅的打了个呵欠,斜身倚在窗畔,说话语气都带了些戏谑玩笑之意,“我这里......有一本宝典。” “宝典?!是给我的吗?!”秦云盏看他细长的两指之间夹着一册书晃悠,眼睛都直了,当即想伸手去够,却被师云琢不着痕迹的躲闪开来。 “说点什么让师兄高兴。”师云琢懒懒的说着,眼神却强势。 秦云盏眯了眯眼。 油嘴滑舌?这还不是他的专业领域?妥妥的舒适区啊! “哥哥......”他伸手越过窗棱,揪住了师云琢的一点儿袖口,扯了扯晃动,“你就给我嘛。”他豁出去了,捏着嗓子撒娇,“你想让人家做什么人家都愿意的啦!” 第89章 师云琢的眼底的笑意如浮光跃金。 他“啧”了一声, 轻轻将册子拍在了秦云盏脸上盖住。 秦云盏双手扒拉了一下,“山海图鉴?” “罗刹阙藏典阁里借来的。”师云琢道:“拿去看,我要睡了。” “喔, 师兄晚安。”秦云盏乖乖道, 他将册子拿去光处翻开,豁然瞪大了眼。 能让师云琢说是宝典的东西,果然非同凡响。 这本图鉴里画满了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旁边儿密密麻麻的注释里不仅记载了每一个种怪魔的应对之法, 还非常离谱的标明了这些怪物每一个部位的使用价值, 包括不仅限于药用和食用...... “老天。”秦云盏嘟囔道:“这联合论道还真有用啊......” 托这本儿图鉴的福, 秦云盏感觉自己......像是开了一个挂。 不仅打怪的精准度变高了, 而且力度变强了, 再加上他和明开峦同进同出的磨合了一阵子, 逐渐走出了那种“你绊我一下,我抡你一剑柄”的笨钝状态, 效率变得杠杠的。 完成任务后, 他将雇主需要的信物从驿站寄回招摇山让石鸢去交差, 往往还会剩下许多战利品,要么是对手仓皇逃窜过程中掉落的法宝钱财, 要么就是对手本身,秦云盏按照师云琢给的图鉴直接来了个庖丁解牛,拆分完了分门别类,用芥子囊装装好, 去往仙市贩卖,赚到的钱与明开峦对半分。 出任务期间明开峦还小小突破了一层, 变成了筑基后期, 一整个乐不思蜀, 更愿意跟着秦云盏混了。这套流程熟悉了之后,他们箫下隐居也算是正式对外运转起来了,聆庙的生意开始蒸蒸日上。 秦云盏月末回了一趟招摇山,风尘仆仆,还没落座,就见石鸢将一堆半人高的拜帖推到跟前。 “怎么会有这么多?!”秦云盏汗都来不及擦,重重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样我会误以为我们是扶玉仙盟的头牌!” “谁让你效率高速度快呢!”石鸢劳神在在道:“许多在鸣鼎剑宗的聆庙排队排上个把月的老百姓都受不了了,纷纷来投奔咱们!你要能者多劳啦!” “阿鸢。”秦云盏有点儿头大,“你看,我这个人吧......只有两条腿和一双手,我又不会分身术,一天顶多也就只能去一处地方,这么多的单子......我怕我完成不了啊!到时候耽误事儿多不好,显得我们箫下隐居很没有信誉似的。” “他们在鸣鼎剑宗一等等上一个多月,已经够耽误事儿的了。”石鸢说:“放心,这些老百姓都很好说话的,我都一一打过交道了,云盏,这对你而言是个挑战啊,你要是能把鸣鼎剑宗的活儿都抢过来办了,那是不是说明你们比鸣鼎剑宗厉害呢?到时候你们箫下隐居在修真界的地位,岂不是要‘蹭蹭蹭’的往上爬!” 这一层秦云盏倒是没想过,他略有咋舌,石老板又开始规划事业蓝图了,“到那个时候,你们就能正大光明的广收门徒,干活的人不就多起来了嘛!人一多就更能与鸣鼎剑宗一较高下了!聆庙分庙再开起来,直出招摇山,向北!向西!向南!遍布中原大地!这是个良性循环!” “好家伙......你可真是个画的一手好饼啊!”秦云盏震撼道:“如果你不是打算累死我的话,我真的都快信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师云琢突然出现,拂袖道:“身为一个剑修,你不如想想,自己为什么一天顶多只能去一处地方。” 秦云盏:“?” 他师兄大概是最近课讲多了,说话真是一等一的气人。 “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剑没法儿御啊!”他“叮铃咣当”的从芥子囊里掏出两三把花里胡哨的剑来,“而且可不耐造了,我每天都在担心自己是不是要去空手接白刃啊你知不知道!” 他说着说着,感觉被鄙视了,不免有些气恼,遂抄着手臂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背对着师云琢,“师兄天天在家里坐而论道,风和日暖,看不见炼气期的师弟风里来雨里去,刀口舔血,当然坐着说话不腰疼咯!” 师云琢挑了挑眉。 小狗最近闯出名堂来了,说话也硬气了不少嘛。 观澜忽然从他的眼周化作两缕金光飞起,变成了翠鸟的形状,落在秦云盏的脑袋顶上“突突”啄了两下,秦云盏“哎哟”了一声,抱住头转身,耳畔则听见身后有人道:“臭小子,你师兄仗剑云游的时候,你恐怕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红姐?!”秦云盏见着来人,诧然,当即规规矩矩的起了身,“你怎么来了呀?!” “怎么?你们箫下隐居我来不得?”祁红药从他身边过,轻轻哼了一声,眼尾却带着笑。 “没没没,红姐住在这儿我们都欢迎之至!”秦云盏说。 “你这张嘴,油嘴滑舌有,出言不逊也有。”祁红药抬手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个爆栗子,又看向师云琢:“一看就是被你惯成这个样子的,没大没小。” 师云琢拢着袖,懒懒的勾唇,语调却十分伤感 “没办法,师兄会老,师弟会长大,师兄迟早要被师弟欺负。” 秦云盏:“???” “这样啊。”祁红药板起脸来,故作生气道:“那这些符......我不给他了。” “符??”秦云盏的眼睛瞪圆,支棱道:“什么符?!” “你师兄托我绘制的传送符啊。”祁红药说:“纯属私人交情,既然你小子学坏了,那我也不好助纣为虐,小四儿,就地烧了,当着他的面儿,一张都不给他留。” 她说话可太有领袖风范了,简直就像是为了当一派之长而生的,跟在她身后的小弟子言听计从,半点不带犹豫的,当即就要燃引火符。 秦云盏大惊失色。 “啊别别别别!!”他左看右看,无从下手,最终还是决定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扑过去熊抱师云琢。 像是钓着他玩儿似的,师云琢一侧身避开,秦云盏扑了个空。 事实证明师云琢若不想让人摸着,那秦云盏是势必也抓不着的,秦小狗一而再再而三的摸不着人,杵在原地,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师兄我错了嘛!”他跺脚道。 “错哪儿了?”师云琢好整以暇道。 “我飘了!”秦云盏感觉到了歉疚,道:“居然敢嘲笑含辛茹苦为我着想的师兄,我……我该打!” “唔,还知道自己该打。”师“云琢说:“那脸凑过来。” 秦云盏:“!?” 秦小狗呆了呆,盯着师云琢的眼睛看,男人的表情不像是说假的。 他扁了扁嘴,男子汉大丈夫,心想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要是挨一顿打能让师云琢消气,倒也不算亏,遂闭上眼,以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将自己的脸送了出去。 不料两根温热有力的手指出其不意的夹住了他的腮帮子肉,往外扯动了两下。 秦云盏:“!” 他睁开眼,就看见师云琢垂眼瞅着他,笑意压的极严实。 师云琢扯了一会儿,看秦小狗五官乱飞,遂撤了手,扭头对祁红药道:“我师弟的脸手感不错,你试试。” 祁红药:“哦豁!”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祁宗主居然也捋起了袖子,把秦云盏的脸当面团,揉揉扯扯好一会儿,乐了:“真的哎!” 秦云盏讲话都漏风:“......你们差不多可以了!我还是有尊严的!” “要符还是要尊严?”祁红药道。 秦云盏憋了半天,“......要符。” “那不就得了。”祁红药说,“该低头时就低头。” “唉,我悬镜门怎么没有这么好玩儿的师弟。”祁红药爽了,收了手,将一叠捆扎好的崭新的传送符塞到秦云盏怀里,“你们师兄弟两个也真是活宝。” 秦云盏抱着那堆来之不易的传送符热泪盈眶。 那厢师云琢正色道:“刚才的话没说完,还听么?” “听!”秦云盏昂首,拼命点头。 小狗好就好在不记仇,师云琢莞尔。 “既然你不能同时去到很多个地方,那为何不试试把五湖四海的目标都引到同一处去呢?”他在秦云盏头顶轻拍一下,“好了,说的够多了,旁的自己去想吧!” 趁着秦云盏苦思冥想的功夫,师云琢朝祁红药使了个眼色。 “祁宗主,我们借一步说话。” 祁红药点头,让她的随从弟子原地待命,随师云琢走向绛皓潭旁边的亭子。 这处亭子名为“留芳亭”,匾额四周阴刻了一些鸢尾花的纹理,是在石鸢来了之后重新修缮过,显然是寄托了苏九重的许多情结。 “云琢,此前多亏了你。”祁红药边走边道:“我师尊临危受命,只是口头允诺,不曾留书为证,若不是有你替我撑腰,我恐怕还不能这般顺利的坐上宗主之位。” “举手之劳,不足挂怀。”师云琢道。 说话间,观澜竟又一次化形成鸟,飞向翘起的亭檐,又穿过飞瀑,激起一小片水花。 “你的这副法器,倒是活跃的很啊。”祁红药抬头望道。 “我近来好像有些管不住他们。”师云琢说,他抬手捏了捏鼻梁,沉声道:“祁宗主,能否帮我绘制一些安神聚灵的符文,方便随身佩戴。” 祁红药的眉峰轻蹙。 她不由自主的忆起了裘难与蔺少梧之风波将将过后没多久的那段日子,堪称暗无天日,如堕地狱。 她本就沉浸在失去尊长的痛苦之中,整个悬镜门却还乱作一团,没有人听她指挥安排,相反,谣言四起。无数的阴谋论说她编造蔺少梧的口谕,说她一介女流贪心不足蛇吞象,甚至说蔺少梧与裘难的祸事都是经由她一手策划。 她受千夫所指,心力交瘁。 而后,是师云琢现身悬镜门。 师云琢平日里鲜少管外界的纷争之事,会突然现身,倒是叫祁红药十分意外。事实上,那时师云琢露面便是神色阴沉,看起来心情也不大愉快。 他不多话,只将朝光净拔出剑匣,就着剑鞘划出一剑。 剑意开山裂石,足以叫那些低境界的修士肝胆俱裂。 “与祁宗主作对即是与悬镜门作对,与悬镜门作对便是与箫下隐居作对。”他言简意赅,将剑修身上那股子不讲道理的蛮横劲儿发挥的淋漓尽致,“要么来战,要么滚蛋。” ...... 大概盘算一下,那个时间段恰好是师云琢单方面要让秦云盏独立,正自己跟自己较劲儿的时候,难怪心情不好,托他的福,悬镜门的确走了一小拨人,幸运的是,剩下来的大部分人先是迫于淫威,而后头脑逐渐清醒,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安分了下去。 祁红药放得下也拿得起,很快就处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进入到了一个宗主该有的角色状态。 她雷厉风行的处理着门中的诸多事宜,无暇顾及其他,只偶尔能看见一只灰鹤自悬镜门中闪现来去,时不时化作童子模样,又飞回鸣鼎剑宗。 ...... “师云琢,振兴宗门固然重要,但你也得保重自身。”祁红药收了思绪,郑重其事道:“要知道你这根顶梁柱若是垮了,可是有一堆豺狼等着将箫下隐居分食入腹呢!” 第90章 秦云盏何等玲珑剔透, 师云琢稍加点拨,他就通了。 “哦......”他若有所思道:“我当然不会试图追逐目标,我要目标奔我而来!” ...... “所以你才想出在这榕州乐巷里守株待兔的好主意?”明开峦跟在他身后道:“放他们一个个都活着回去, 让他们之间互相通风报信。” “这群妖怪作乱都颇有规律,感觉像是有一个大本营一样的存在, 供他们交流精神。”秦云盏一边儿将完成的拜帖叠好塞进袖子里,一边儿说道:“咱们进不去他们的大本营, 东跑西跑的又浪费时间,索性杀一儆百, 闹大些, 胆子小的自然会收敛,胆子大的则会不服前来挑衅,那咱们正好抓, 就再节省时间不过了。” “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明开峦说:“但是——” “你我现在都是熟练工了,怕什么?”秦云盏说:“一口气能完成十几个任务, 爽不死你!” “不,我的意思是——”明开峦幽幽道:“万一他们不是一个一个来, 而是成群结队的一起来寻仇呢!” “可能性不太大。”秦云盏说:“一起来寻仇的前提是, 他们得能找得到寻仇的人啊!” “这难道找不到吗?”明开峦疑惑道:“我俩目标这么大!” “你露过面吗?你没有。我露过面吗?我也没有。”秦云盏道:“这年头想要找仇家,靠外形是不中用的, 最可靠的还是依据随身携带的法器。” “那我这......这这这也够独特的了呀!”明开峦当即举起了自己的琵琶,愁眉苦脸道:“修真界用这玩意儿的,屈指可数好不!”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作案地点选在榕州乐巷吗?”秦云盏说:“因为这里弹琵琶的人多。” 明开峦愣了一秒,好像有些懂了,“喔!弹琵琶的人多, 再加上我又没有露面儿, 他们就无法确定这琵琶声儿是法器的作用!” “对。”秦云盏点头道:“至于我么......” “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明开峦撇着嘴说:“你自己都没法预测下一把□□的剑长什么样。” 秦云盏:“啊对对对。” 这么一分析, 明开峦一颗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 “我说你能不能别用‘作案地点’这个词儿啊!”他说:“搞得我俩好像不是什么正经人似的。” 秦云盏埋头在传送符上写下了‘壶梁仙市’四字,挥手无风自燃,他与明开峦脚下便出现了一圈光阵,掀起越来越剧烈的旋风。 尘舞叶旋,两人很快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了人来人往的壶梁。 壶梁仙市的入口很难找,非传送符不能抵达,这也就避免了凡人进入的可能性。 此处常年日不落,也像人间集市一样有大大小小无数的商铺酒楼,只是流通货币为灵石而非银两。 秦云盏和明开峦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仙市了,当然......也还只是第二次,所以两人仍然会被路两旁铺子里陈列的各色仙宝迷了眼,走两步停两步,你踩着我我撞着你。 “哇塞!你看这个!!”明开峦抬手指着一人从墙上的挂画里走出来,呵欠连天,显然是刚刚小憩完毕,随手收了画儿,若无其事的继续工作:“这个可以随身携带的小乾里坤一看就很宽敞很清净!咱俩要是能拥有,就再也不用风餐露宿!也不用专门花钱去住客栈啦!” 秦云盏盯着看了两秒,扭头问他,“你不如去问问他价格?没准儿钱够我俩住小半辈子客栈了。” 明开峦:“???” “而且这玩意儿也不实用啊!”秦云盏说:“我俩进去了,没出来,来个人直接把挂画收了,要是个路人还好,要是咱们的对手,这岂不是连抓我俩的功夫都省了?” 明开峦:“......” 明开峦:“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我倒觉得这个不错!”秦云盏凑到一处铺面跟前,指着上面陈列着的一个巴掌大的六角宫灯,灯罩薄如蝉翼,表面流动着烟幕般的光影,其上跳动着许多的字,都是正隽小楷,细细看来竟然是通顺的对话内容,正不断地变换刷新着。 “公子好眼光啊!”店家道:“这是我们老板精心炼造的可以代替传音符的法器!名字还没想好!但是他能将双方的话语变换成汉字,支持多人商谈、千里留言、甚至可以与许多拥有同样法器的陌生人一起探讨当前修真界的热门话题,无论你在神州大陆的哪一处角落都不会孤单,实在是出门在外必备之神器啊!灵石价格不要几百颗不要几百颗!只要六十八!立刻带回家!” 这个不可谓不是触及秦云盏那来自现世的灵魂了,激动道:“我要我要!这个我要!” “你要个锤子啊!”明开峦一把按住他蠢蠢欲动的爪子,抬手指着旁边的挂牌,“看见那几个大字儿没有!大声念出来!” 秦云盏瞥一眼过去,结巴道:“限,限量出售?” “锻造成本高,统共就出炉了两台!这两台可是绝无仅有,不抢就没了呀!”店家热情怂恿道。 “两台?那还多人商谈个屁啊!”秦云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夸发明这玩意儿的人聪明呢还是不聪明,木着脸道:“你还是自己留着跟老板说私房话吧!” 明开峦拍着他的肩将他拉走了,“是不是突然就觉得传音符还挺好用的?” “都不要钱了,还要啥小马车。”秦云盏嘟囔道:“你说好好一仙市,怎么尽卖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真的会有人想买这些东西吗?” 片刻后,两人互相看对方,异口同声道:“喔,你会买!” 最近的战利品颇丰,秦云盏将芥子囊里的东西抖开,与明开峦分了一下赃。 “咱们兵分两路,你去前面的铺子问价,我去后面的铺子问价,石材药材多宝阁都可以问,货比三家。”秦云盏说。 “好嘞,到时候传音符联络。”明开峦说:“价高者得。” 两人心领神会,转身各自去跑腿了。 仙市里热闹非凡,三教九流的修真之士应有尽有,有人腾云驾雾,有人土遁烟行,花样百出,秦云盏看了个新鲜,忽听一人高声道:“仙市钱庄的祝庄主来啦!!开路开路!!” 一架由六匹白马拉行的豪车疾行而至,阵仗好不阔绰,逼得行人纷纷退避,秦云盏被人重重一推,身形趔趄。 “哎哟!”他叫唤了一声,撞着一个人,忙回首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被他撞着的是一个穿着绫罗深碧色风帽的女人。 由于帽檐宽大,将那女人的容颜遮掩了大半,看不见五官,仅能瞧见一个小巧秀丽的下颌部分,身形婀娜纤细,她似是顿了一下,收着嗓音道:“无妨。” 而后她拢了披风,欠身自秦云盏身畔匆匆走过,像一阵风。 秦云盏吸了吸鼻子,昂首,发现跟前是一处驿站。 驿站这玩意儿无处不有,且仙凡通用,这仙市里的驿站非凡品就是了,大抵是能穿梭于各大结界之间的。 提到驿站,他冷不丁一拍脑袋,想起自己应该先把雇主们要的信物寄回去。 为了证明他们真的完成了雇主们的需求,往往他们会被要求从目标身上取下一两件标志性的东西带回去作为凭证,这就所谓是信物,好比这一次,他的雇主们明确要求看见猿眼、狼耳、虎爪等物。 秦云盏将这些东西稍做整理打了包,又问驿站里的小厮要了张纸书写地址和收件人的讯息,那小厮浅浅扫了一眼,忽然道:“咦?你是秦云盏哪?” “是啊。”秦云盏道。 “你是......招摇山扶玉仙盟箫下隐居里新入门的小哥儿秦云盏?”那小厮又长长的念了一串道。 这还真是具体,秦云盏无法不承认,点头道:“我是,怎么了?” “哦!这里有你的一封信!”小厮笑盈盈的从柜子下面抽出一纸信封来,“喏,本来是要送去招摇山的,不过既然在这里遇见你了,就给你吧!真是巧啊你说是不是!” “不是......谁会在这里给我写信啊?”秦云盏一头雾水的接过信封,他看了一眼上面的落款,瞬间瞳孔巨震。 “阿娘?!?!” 他冲口而出。 信封上赫然是几个大字:秦陵郡罗浮织坊隔壁 张大花寄。 驿站里的马忽然一阵短促的嘶鸣,小厮纳闷的起身去马厩里查看,忽然自暗处伸出一双纤净的素手,闪电般卡住了他的脖子,而后将他连人带马的拉去了马厩深处。 小厮骇了一跳,当即连大气儿也不敢喘,挟持他的是一个穿着绫罗深碧色风帽的女人,看不清脸,身形是雍容端淑的,但手上的劲儿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掐的他喉管都要断了。 “你们驿站就是这么办事儿的吗?”她冷冷的开口,嗓音清甜又不失狠厉,“让一个儿子以为他的母亲近在咫尺却不愿跟他相见,非要寻个驿站做周转,你们是巴不得人家母子关系破裂是吧?” 小厮:“????” 小厮已经快吓尿了,完全顾不上去消化这句话里的信息量。 “芳,芳姨您误会了......我,我没这个意思!”他欲哭无泪道。 “去,把话圆回来。”女人低声呵斥道:“不然,让你原地消失。” 第91章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驿站的小厮端坐在秦云盏对面, 用听起来十分可靠的语调肃然回答:“并不是真的有人在这里给你写信,而是这里原本就是一处中转驿站,所有寄往招摇山的信笺都会路过这里, 其实最终都是由我们挨个儿投递的。” “原来是这样。”秦云盏笑道:“你也没必要专门过来一趟跟我解释哈!” 小厮心想我哪儿敢不跟你解释啊。 “怕你误会......误会。”他讪讪然道。 “你脖子怎么了?”秦云盏抬手指了指他脖子上的一圈淤青道。 “哦......我太胖,勒出来的颈纹。”小厮张口就来。 秦云盏:“喔,那你要多注意身体啊!” 他问完话,拍拍屁股起身走了, 不带走一片云彩, 小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瑟瑟然卑微道:“芳姨,这下可以了吧?” 后面没声儿, 过了许久,风帽女郎才露出一片衣角。 她藏匿在门板后头,微微欠着身,从风帽边缘荡出一缕秀发,乍一看色泽没什么异样,但若在偏光时看,会发现这一缕发丝泛着莹莹深碧色,又有些蓝, 是很稀罕冶丽的色泽。 “你是运气好, 摊上我儿缺心眼。”她清冷道。 小厮:“......” 他没见过这女郎的真实模样,也不知道这女郎的真实姓名, 只知晓仙市里头经常会出现这女郎的身影, 买的大多是些滋补涵养的药物或是法器, 从不讨价还价, 出手十分阔绰,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揣测, 她都应是个绝色美人,但似乎又并非是青涩且初出茅庐的闺阁少女,行事作风高贵冷艳,那些经常被她光顾的店家们,见面都会热情谄媚的唤她一声“芳小姐”,年岁小的则带了些敬慕的喊她“芳姨”,驿站小厮今年不过十六七,也随大流。这位芳姨时不时的会光顾他们的驿站,此前也都是和颜悦色的,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说变脸就变脸,吓人的紧。 “去箫下隐居这么久,九重都教他什么了?怎么还说什么都信......”女郎低声自语,无奈之意尽显。 小厮听不懂,更不敢知声。 “唉!”女郎忽而抬手使唤道:“他方才要寄什么回招摇山,包裹拿来我瞧瞧。” 小厮大惊失色,“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女郎道:“你方才自己破了送信的规矩,现在怎么好意思跟我说不合适?让你拿就拿,少废话。” 小厮:“......” 得,他今天是栽在这位姑奶奶手里了。 ...... 姑奶奶为所欲为完了,没从秦云盏的包袱里发现什么越矩之物,也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小厮双手合十,对着她的背影拜了又拜,一扭头,正对上一张坠了碧色孔雀珠的少年面容。 “妈呀!”小厮骇了一跳,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怎么了这是,这么大反应!”秦云盏笑眯眯的倾身过去拉他,“我又不吃人。” 小厮心想你们母子俩怎么都这么神出鬼没的,你阿妈要折断我的脖子,那你要吃人也不稀奇吧! “小真人您......您这突然折返,是所为何事啊?”他哆哆嗦嗦道。 “哦,我刚才在你们驿站门口撞见一位神秘的姐姐。”秦云盏一把搂过小厮的脖子,笑道:“她看见我就跑,后来我又在你们后院马厩附近看见她的影子了,行踪莫测,就想来问问你,知道她是谁么?” 小厮“咕咚”吞了一口唾沫。 “别害怕,我就是随便问问,这不也担心她对你们驿站图谋不轨么?你经我提醒也好警醒些。”秦云盏说。 小厮心想你们母子俩可真够可以的,这是在做什么呢?比谁能装?还是比谁心眼子多? 不过显然,这一轮芳小姐略胜一筹,将这位小真人可能会有的后续反应都算到了。 “小真人您多虑了。”他老老实实的按照女郎事先关照的内容絮絮说道:“她是......她是仙市钱庄的老板。” “仙市钱庄的老板?”秦云盏一愣,半信半疑道:“不对吧?我明明听人说,仙市钱庄的老板外出都是坐那六匹白马拉行的豪车,方才那车正从我跟前过,那姐姐就在我身边儿,也不在车上啊!” 小厮:“......那她可能——可能今天就是不想坐车,就是想跑跑腿!” 秦云盏撇撇嘴,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 如果他没记错,原文中仙市钱庄的女老板娘也是柳乘风的后宫女配之一,叫祝媚娘,是一位年长的女修,爱柳乘风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包容他的所有一切不堪,在其他女配争风吃醋的时候,祝媚娘非但不参与,还会包容她们,为她们做金牌调解,身体力行的做柳乘风的贤内助,为他安邦攘内不说,掌握着仙市钱庄自然还会积极的提供修炼资金,为柳乘风送上各种仙药仙宝,真真是一根儿金手指一样的存在了。 他本来也就是留了个心眼多问一句,得到这样的结果,也便罢了。 届时,传音符亮了起来,明开峦那边儿已经搞定的差不多了。 秦云盏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走神走太久了,差点儿忘了正经事,遂飞快的将附近的铺子问价问了一通,去与明开峦会和。 “四百块!!我们足足有四百块灵石耶!!”明开峦一边儿数钱一边儿欢呼雀跃,“盏宝!!我们要发大财啦!!!” “按照约定,你一半我一半。”秦云盏扒算道:“两百块灵石......我这还差点儿。” “对哦!你师尊用药可烧钱了。”明开峦说:“唉,不是还有些信徒雇主给的银两嘛,拿去钱庄换灵石,没准儿今天灵银比不错,还能多换点儿!” 秦云盏一想也是,便将身上的银钱汇总汇总,与明开峦一同去了仙市钱庄。 仙市钱庄很好找,规模庞大,占地能比一座小皇宫了,醒目无比,大门恢弘,人来人往,这也难怪,这里算是灵石的发行处,修士们在这里可以用各种东西兑换灵石,进门就能看见一只活得赑屃托着几人高的巨碑,上面镌刻着灵石与其他各种货币的兑换比例。 “哇!哇!今日灵银比居然只有六,还在往下跌呢!”明开峦抓着秦云盏的胳膊使劲儿晃,“盏宝!!我们赚了赚了!!” 钱庄里人多,摩肩接踵,秦云盏跟明开峦两人护着芥子囊人挤人,费了好大功夫才排到队,又用银两兑换了一百多块灵石,堪称满载而归。两人手挽着手,心情极佳步伐轻盈,在钱庄里走路都开始用跳的了,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身后不远处,钱庄内阁与外庄接待之处以封锁结界划分的极为严明,非庄内人士不得踏入,喧嚣人流皆被隔绝在外。然此时内阁里却走出一个人来,头戴金冠身着锦袍,奢华迷眼,腰佩宿光剑,正是柳乘风。 他身后跟着一个年长些的漂亮女人,轻声道:“秦云盏今日入灵石五百余块,已经超过你了,乘风,他们箫下隐居还只有他一个人......孤军奋战。” “我知道。”柳乘风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隔着攒动的人头,他的目光死死锁在秦云盏与明开峦两人身上,恨不能在这两人身上烧出个洞来,“他抢了我们鸣鼎剑宗聆庙的生意,逼着自己吃下去,当然能肥起来。” “要不要我找人去抢他的芥子囊?让他带不走这些灵石。”祝媚娘森然道。 “太低级了。”柳乘风说:“在钱庄做这些,你是生怕别人怀疑不到你头上么?再者......他有帮手还有悬镜门祁红药绘制的灵符在手,你的那些人不见得能制住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女人显然很是发愁,但因为阅历众多,十分稳重,也没有表现的太过焦虑,生怕给柳乘风以压力, “一口气吃那么多,消化不了,是会噎着的。”柳乘风意味深长道,他负了手欲离开,女人忽然自后方伸出手,恋恋不舍的牵住了他。 “乘风......你要走了吗?”她的言辞中不乏哀怨。 柳乘风的步伐顿了顿,回眸。 他看祝媚娘的眼神有些复杂,说不上是喜爱,也说不上是厌倦。 女人看他的眼神却柔情满溢,此时泪眼婆娑,楚楚可怜。 “小子,给点儿回应啊!”无极子正在他的灵台紫府内劝道:“她可是你修行之路上必不可少的贤内助。” “为什么偏偏是她?”柳乘风不甘不愿的恼怒道:“为什么只有她?” “有就不错了,珍惜着点儿吧。”无极子说。 “可你明明之前帮我点过那么多的鸳鸯谱!石鸢、祁红药、宋鲤......等等等等!为什么都不做数了?!”柳乘风咬牙切齿道:“她们现在都跟秦云盏好!” “你问我?那我问谁去?”无极子没好气道。 “可我喜欢年轻的!”柳乘风暴怒。 无极子冷笑一声,“哦,可能她们也是这么想的。” 第92章 秦云盏与明开峦二人尚未走远, 前面的道路忽然炸开了,路两边的铺子以及路上的人都像轻飘飘的羽毛一样被人抡了起来,又摔得七零八落。 “妖怪!!妖怪啊!!!” 尖叫声四起, 秦云盏足下微顿,凝眸瞧去,远远地依稀可见一只身形庞然如小山的巨猿,两侧仙居的房顶上匍匐着十几只亮了爪的狼狐虎, 半空中还有长着老鼠一样头颅的蝙蝠在飞翔着, 俨然是妖怪的海陆空三栖大军都来了。 这壶梁仙市虽说是修真人士聚集之处,但要知道正儿八经的大能谁会亲自现身搞采买销售呢,因此来来往往者修为平均也不超过金丹期, 这会儿似是有人瞧不过,欲路见不平一声吼,但傍身的家伙还没拔,出来,就被那猿怪像拎腊肉似的拎起来,狠狠的掼在地上!另有虎狼直接对着迎冲上来的人开启了扑杀行动,场面不可谓不激烈! 明开峦在一旁揪着他的袖子直哆嗦:“云盏,云盏你看那只瞎了眼的猴子, 是不是有点儿眼熟啊!” “可太眼熟了。”秦云盏喃喃道:“还有那少了耳朵的, 缺了爪子的......” “被我这乌鸦嘴说中了?!”明开峦脸色发白道:“他们还真集体来寻你的仇了?!” “不能够啊......”秦云盏费解道:“他连我名儿都不知道——” 话音未落,就听那独眼猿怪咆哮道:“秦云盏!!箫下隐居的秦云盏在哪里!!” 秦云盏:“......” “别看了云盏!跑吧!”明开峦在一旁扯了他的袖子狂吼:“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回去搬救兵才是真的!” 秦云盏心下疑云四起, 先不说这壶梁仙市非传送符不能抵达, 妖怪是如何进来的, 这一口气能进来这么多......就更奇怪了! 但这群妖怪显然都是有备而来, 是蓄意要复仇的, 他咬了咬牙, 脑子也没不清醒到那个地步,掉头跟着明开峦逆着人潮开始狂奔。 没跑两步,一道人影闪现至他跟前,凌冽刺骨的剑意当胸划过,亏得秦云盏反应快,拔剑相抵,一个后空翻止住了前行的势头,他身体稍有前倾,胸口气血翻涌,眉心的那枚孔雀眼因着抵御了剑纹的力量而微微发烫。 “柳乘风?!”他抬起头来,看清了跟前这路障的模样,失声喊道:“你疯啦!” 旁边儿的明开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咋舌道:“就是!你砍云盏做什么!” 柳乘风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的寒意。 “这些妖怪可都是来找你寻仇的。”他慢条斯理道:“是你把整个壶梁仙市搅得一团乱,连累了那么多的人......你这个丑陋的害虫。” 秦云盏愣怔了两秒,脑袋一嗡。 “你才是害虫,你全家都是害虫!”他破口大骂道:“是你把这群妖怪引过来的!”他眼神一扫,锐利的落在柳乘风那姿势僵硬别扭的提剑的手上,冷笑道:“被挑断的手筋长起来了,所以又要开始作妖了!是吗!” 提到这茬柳乘风就气不打一处来,就因为那日在悬镜门,他被挑断了手筋,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拿剑,大面积的搅乱了他的修炼进程,即便如今他能提剑了,稍稍用力,手腕还是酸疼难当,他本不是个能吃苦挨痛的,心里一度对拿剑产生了抵触情绪,以至于他到现在也没能结丹! 无极子说的没错,秦云盏就是他与生俱来的克星,今日秦云盏不死,他睡难安寝! “秦云盏在这里!!”他忽然扬声大吼道:“秦云盏在这里!!!把他交出去!!我们就没事了!!!” 秦云盏豁然变色。 随着柳乘风极具煽动力的大喊,周遭的人都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眼神或是探寻,或是震惊,或是愤怒,甚者有人已经在试着靠近过来,试图押解他去给那群妖怪以做投名状! 若是这群人都被柳乘风撺掇的七手八脚的来阻挠他,那他才是真叫一个插翅难飞了,秦云盏默了两秒,神思电转,抬手指着柳乘风。 “放屁!!你才是秦云盏!!” 柳乘风:“???” 秦云盏一个眼神过去,旁边儿的明开峦反应也飞快,气沉丹田,拿出了他一个小胖子该有的肺活量,冲着柳乘风大吼道:“秦云盏啊!!听说你换剑换的很频繁啊!今天怎么又换了一把剑啊!!!看着可比之前的水晶剑太极剑梅花剑要拉风许多啊!!” 秦云盏用不了本命剑一事倒是耳闻众多,柳乘风万万没料到他们俩能一唱一和这么混淆视听,脏话直飙:“你们两个他妈的——” 他还没来得及骂完,秦云盏与明开峦已经趁着众人晕头转向的功夫,双双矮身遁入人群当中,游鱼似的窜的飞快,这是他们二位这一年下来在妖魔鬼怪堆里屡屡死里逃生练就出来的临场反应能力! 妖怪随即而至,市面上乱作一团,柳乘风只见那小山般的猿怪手持一根一人多高的狼牙棒四处挥砍,他趔趄着退了两步,在灵台紫府内质问无极子道:“我若去与他们说,传送符和秦云盏的消息都是我放出去的,我和他们其实是一伙儿的!他们会信吗!” “你别忘了你是匿名的!”无极子道:“他们要是有这么聪明的脑子分辨情况,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还抓不到一个秦云盏!” “所以他们还真有可能把我认成是秦云盏?!”柳乘风惊了。 “谁知道呢!”无极子说:“别废话了快跑吧!今日这壶梁仙市怕是保不住了,你活着出去,再将此事悉数归罪于秦云盏也不迟!” 柳乘风想了想觉得他说的相当有道理,遂拔腿就跑,他调头就看见了钱庄的祝媚娘正在冲他拼命地招手,眼神关切,柳乘风奔将过去,被对方护着头引进庄内。 “我这里有一处传送点!乘风!你从这里离开!” “听她的,她不会害你。”无极子对柳乘风道。 柳乘风眉峰轻蹙,而后一把握住了祝媚娘的手,痛心道:“媚娘,要走我们一起走!我不能没有你!” “有你这句话,乘风,媚娘死而无憾。”祝媚娘柔声道,眼神随后变得坚毅,“但我要帮你除掉那个绊脚石!” 柳乘风面色微变,而后眼底闪烁起了兴奋的光来。 “媚娘......你实在不必为我做这么多!”他嘴上却依旧推拒,“你一介女流,如何能对付得了秦云盏,他可是个阴险狡诈之人!” “乘风,这不是你该操心的!”祝媚娘开始竭力推搡他,“我只想看到你健健康康,幸幸福福的成就大道,飞升成为众人敬仰的剑仙,我就死也瞑目了!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媚娘!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柳乘风期期艾艾道,而后毫不犹豫的一脚踏进了后,庭院树下的传送阵内。 媚娘目送柳乘风消失在翻滚的光旋之中,眼角的湿润爱意逐渐淡去,她猛地转过身,整个人宛若一朵娇艳的花蕾盛放,从中爬出了一条剧毒的蛇。 - 秦云盏跟明开峦二人跑的飞快,眼看着前面有一处空地,秦云盏从腰间摸出两张传送符,指尖灵光流转。 “好了好了,将符抛出去,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明开峦几乎要喜极而泣。 临门一脚时,秦云盏却顿了顿。 明开峦觉察到他的异样,急声道:“盏宝!咋了呀!” 秦云盏猛地回头。 他纵观整个壶梁仙市,热闹繁华不再,如今鸡飞狗跳,兵荒马乱,那些成群结队的妖怪眼看着就要朝着钱庄的方向围过去。 “不行啊......”他喃声道:“这趟走了,回来怕是就没有壶梁仙市了!钱庄也要没了!那还得了啊!” “那没有就没有了呗!你能怎么样呢!”明开峦道:“云盏!你不会真觉得是自己的罪过吧!不关你的事!现在也不是逞能的时候啊!” 秦云盏咬紧了下唇。 “明兄,你先走吧!”他猛地扭头道:“我还是没法儿坐视不管!”说罢,他将几张传送符抛到了明开峦脸上,“你让我力挽狂澜一下!你记得回去搬救兵!!谢谢了!!” 说罢,他不顾明开峦的破口大骂,提剑直奔钱庄的方向。 少年身形矫健轻盈,像一只雨燕般在屋檐之间急掠。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在心里反复念着这句话,一眼瞧见了那只带头的独眼猿怪。 “铁三哥!”他朗声大吼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另一只眼睛!!!也有点儿不好使了呀!!” 他的声音清越,如穿云出釉,余音尚在,人却已持剑刺出! 与他搭档已久的明开峦最是了解,秦云盏的路数极度返璞归真,因为用的都是没有灵力的死剑,而箫下隐居又不曾教过他别的防身的法术,他秦云盏能依靠的唯有一套明舒逐鹤剑法,用明开峦的话来说,秦云盏就像是一个苦行僧,只知道拼命地练,拼命地练,为的就是让自己够快,够准!他是一个越是危急越是泰山压顶就越能迸发出强悍潜力的人,热爱剑走偏锋,简直是个天生的剑修。 事实证明,绝大部分的力量在快和准跟前,都会变得不值一提。 蝙蝠高飞,虎狼纵扑,巨猿正以狼牙棒横扫千军。 就是这么一个短短的须臾的破绽,往前一刻难有,往后一刻错过,但就被秦云盏敏锐的捉住了。 也许会被咬破喉咙,也许会被叼住头和肢体撕的粉碎,也许会被狼牙棒砸到脑浆迸裂,也许在半空中摔下去就筋断骨折。 但他没有任何的犹豫。 他从蝙蝠之下,虎狼之间,巨猿的头顶一跃而过,在所有人都不曾反应过来的缝隙里,轻轻晃动了星子般的剑梢。 剑意凝练,如滴水穿石。 “噗” 像是扎破了一个葡萄,猿怪仅剩的眼珠子,爆了。 第93章 粘稠腥臭的妖血爆开了一朵猩红的花, 溅了秦云盏半身,他的五感被刺激, 整个人非但没有感觉到害怕, 反而有些微微兴奋了起来。 猿怪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一把丢开了手里的狼牙棒,痛苦的腾出手去捂眼睛。秦云盏摆腰骑上他的脖子, 双腿一绞一盘, 抵剑于他的咽喉处,冷冷笑道:“别动, 让你的兄弟们也别动!” 他的这几个字轻柔流淌进巨猿的耳朵里, 冰一样寒凉, 叫巨猿通体僵硬。 “又是你......” “是我。”秦云盏说:“前次手下留情,反倒为今日留下了祸患,看来还是我的心太软,反让你们这群狼心狗肺之徒有可乘之机。” “我呸!你装什么狗屁圣人!”猿怪咆哮道:“就你们这群软蛋修士!不搞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怎么配做我们的对手!” “你现如今还不是被软蛋拿捏了!”秦云盏骂道:“嘴硬什么!” 他四下一瞟,那些狂猛进攻的妖物们果真对他略有忌惮, 皆弱下了攻势,隔着老远的距离对他虎视眈眈, 磨牙吮血, 秦云盏以剑刃铰下猿怪脖子上的一撮毛, 厉声道:“现在, 都给我撤离仙市, 不然我就把你的头割下来!” 猿怪的鼻子里喷出灼热混沌的粗气。 秦云盏背对着钱庄, 不曾注意到一处闭合的窗户忽然半开了一缝, 一把连弩从缝隙里探出来, 瞄准了他的背心。 “去死吧你......” 女人涂了豆蔻的手指扣在了连弩的拉环处, 表情恶狠狠地,正欲向后拉! “砰” 她天鹅般细腻柔软的后颈被人一记手刀劈中,女人当即两眼翻白的倒了下去,然而□□未脱手,在窗棱上那么一磕,□□便激射而出! “见鬼!”来人面色骤变,一脚将这女人踢进桌肚,然而为时已晚,这□□“咻”的扎进了铁三哥的屁股里。 铁三哥发出一阵痛吼。 “撕了他!!!”他彻底被激怒了,对着成群的兽妖们下达命令,“不用管我!!!撕了他!!!把他撕成碎片!!!” 秦云盏:“卧槽!!” 霎时间,群妖冲他发起了猛攻!秦云盏腹背受敌,头顶的蝙蝠露出了可怕的三角形利齿迎头袭来,他仰身躲闪,胸前的衣襟被蝙蝠的利爪一勾,竟然裂开了,信封侧滑而出! 秦云盏面色骤变。 “信!”他冲口而出道:“那是我娘给我的信!” 他不顾一切的伸出手去抓,蝙蝠冲他张大了嘴,眼看着要将他的手腕咬断!千钧一发的时刻,清凉的水雾忽而侵入身周,不等他回过神来,耳畔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啸! 秦云盏转眸,他看见鬓边飞过一条晶莹剔透的澄澈水龙! 这龙首比他牵制住的猿怪铁三还要大上数倍!巨浪凝结而成的身躯层层盘桓,扶摇入空!宛若海上连接天地的天河漩涡! 这水龙来的突兀强势,制霸全场,兽妖们要么被水龙抵御在外,要么被卷进了这磅礴的水龙体内,转的不知天地为何物,秦云盏离这水龙分明最近,但除了被濡湿了衣襟和鬓发之外,他竟然毫发无损。 便在这时,他听见耳畔有人低声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手下留情么?” 这声音似是隔着水波传递而至,如洪钟般遥远,听不出男女,内容却清晰可闻。 “妖有好坏,但禽兽蒙智难开,你有心教化他们和睦相处,他们却只想着把人撕成好下口的样子。” 其中的讥讽狠厉不言而喻。 秦云盏皱起了眉头,捏着剑的手指一分分扣紧。 “是我的错,我以为只要是有思想的就可以沟通。”他说:“人和妖都一样。” “人都未必能做到的事,你指望妖?”对方居然笑了起来。 秦云盏顿了两秒。 “说的也是。” 他提剑,冲出水墙。他去到哪里,水龙便乘风而至,送他腾空接他及地,替他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水龙如有意识,成了与他并行的坐骑, 群妖在水龙的冲击之下溃不成军,被秦云盏杀的横尸遍野,猿怪巨大的尸体落下时还砸中了几只躲闪不及的黄鼠狼。 这一战酣畅淋漓,秦云盏浴血收剑,昂首以望,但见水龙于半空中化作一片栉风沐雨,极温柔的将他身上的血污冲刷殆尽。 他回眸,大步流星的走向钱庄的方向。 窗边,深碧色的披风料子若隐若现,秦云盏不傻,早就注意到了,他笑盈盈的走过去,斜身往窗棱边儿一倚,将剑也搁在了窗台上。 “多些襄助!” 风帽女郎没应声,只斜倚在窗边儿,施施然,手里执着一支笔,正在写写画画,同秦云盏肩膀抵着肩膀。 秦云盏往里张望了一圈儿,发现这里头像是个管事人的居室,也没看到别人,而这女郎素手执笔,肘下压着的俨然是个账簿。 年龄也对得上号。 秦云盏不由得半信半疑。 “你还真是钱庄的老板娘啊!”他说。 对方似是停顿了片刻,意味深长道:“之前不是,现在是了。” 秦云盏:“?” 明明看不见脸,这声音听着也不大清爽,但不知怎么的,他就觉得这风帽女郎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他歪着头,试着去偷看对方风帽下的容颜。 然而不等他的小狗头歪下几许,那支看似人畜无害的毛笔却在对方的纤纤素手上转了一转,墨点溅开,而后闪电般的点在了秦云盏的额头上,止住了他做坏事的步伐。 “小真人游历在外,经常这么搭讪姑娘么?”对方懒懒的发问,红唇弯弯。 “没有啊!”秦云盏大呼冤枉,“这个真没有!” “是了,我看着也不像。”对方道:“其实我的岁数都可以做你娘了。” “我娘?”秦云盏愣了一下,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道:“哎呀!我娘给我写的信我还没看呢!” 说着他便背过身去,从烂糟糟的地上不知哪出扒拉来一张瘸腿的小马扎,一屁股坐下,认认真真的把方才夺回来的信笺又从胸前的兜兜里掏出来,拆开了封口。 他乖巧读信,风帽女郎在原地立着旁观,片刻后像是不能忍了,对秦云盏道:“你,把外头的罩衫脱了。” 秦云盏正埋头看信,头也不抬道:“啥?” “这么大个破口,你穿着不难受吗?”女郎咬牙道。 “其实还行——”秦云盏絮絮叨叨。 “让你脱你就脱!哪儿那么多废话!”女郎炸了。 秦云盏被她骂的一缩脖子,身体莫名其妙的就不受控制了,非常条件反射的就把自己的外衫扒了,乖乖递进窗户里去。 女郎这才平息了怒气,提着他的衣衫抖了抖细看,指着袖口处一串不甚整齐的针脚道:“这是你自己缝的?难看。” “那必然不能是我缝的。”秦云盏蜷在那儿看信,随口答道:“是我师兄缝的啦!他一个大男人不常干这些事儿,缝的不好看也很正常!” “你师兄?”女郎怔了怔。 “对啊。”秦云盏道:“我师兄待我可好了,我想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我遇到危险他就会舍命来保护我,他让我觉得我背井离乡,实则还有第二个亲人在。” “听起来......你师尊好像不怎么问事儿啊?”女郎道。 “我师尊?”秦云盏道:“哎!我师尊也是真的很惨啦!年纪轻轻的就死了老婆!为着我师娘颓废了小几十年,差点儿把家底给败了,别看他大大咧咧好像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其实心里脆弱得不得了——唉?老板娘你深呼吸什么?” “没什么。”女郎幽幽道:“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 秦云盏莫名的从她的言辞之中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踯躅道:“活,活着呢。” “他怎么不死了算了。”女郎说。 秦云盏:“??你说啥?” “没什么。”女郎道,她伸手将秦云盏的外衫抛了过来,秦云盏接了个正着。 “替你补好了,穿上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松松针脚。”女郎道。 “唉?!”秦云盏吃了一惊,他没料到这番说话的功夫,对方居然是在替自己补衣裳,他埋头一看,前襟破口的地方已然被修复的缜密,缺失了的扣子的位置则嵌上了一颗米粒大小的明珠,煞是好看。 “哇,老板娘,你这手也太巧了!”秦云盏当即兴高采烈的把衣服穿上,一边儿扣扣子一边儿道:“我娘的手艺要有你一半儿好!我做梦都能笑出来!” “小真人,恭维人的话,多少要走点儿心吧。”女郎似笑非笑道。 “我怎么不走心了!”秦云盏摇头晃脑,甜言蜜语那是信手拈来,“我说的字字句句可都是发自肺腑的大实话!如有一字不着调!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女郎点点头:“喔,你可以走了。” 秦云盏冲她拱一拱手,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开。 他死里逃生,救下了摇摇欲坠的仙市,又有绣了花儿的衣裳穿,心情极好,恨不能横着走路,半点也没看见头顶上方雷云汇聚,银紫色的光如锁链般在其中闪现,惊雷随即落下,曲折贯虹—— “轰” 秦云盏被雷劈中了。 第94章 还真不能信口开河的胡说八道, 这是秦云盏昏过去之前最后的念想。 雷击之痛难以言表,奇经八脉如火灼烧,秦云盏只挨了一道, 当即没了意识, 也没看见有人急掠而至, 拥住他,又弓起脊梁以身躯罩住了他。 晕了不知几许,秦云盏迷迷糊糊听见耳畔有人如是说道:“筑基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筑个基能有劫雷的!咋那么大阵仗呢!不愧是我盏宝!” 秦云盏艰难的睁开眼,鼻尖隐隐约约缭绕着一股焦糊味儿,这味道似乎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非常感人。 “醒了醒了!云琢哥!!!盏宝醒了!!!快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明开峦像个大胖耗子一样在旁边儿叽叽喳喳。 秦云盏浑身没劲儿, 只觉得有人轻柔的托起了他的后颈,非常体贴的将茶杯贴到了他干裂的嘴角。 想也知道会这么做的只有他的好师兄, 秦云盏都不用看, 迫不及待的抿了两口水,冒烟儿的嗓子才得到了滋润, 沙哑道:“明开峦, 你这么高兴干嘛!” “你筑基了呀!”明开峦欢天喜地的爬上塌, 把他腰间的牌子跟自己的牌子并排举到了秦云盏的眼前,晃晃悠悠作比较,“你看看看,这光!多闪耀啊!一年多了!你的进度终于赶上我的了!” 秦云盏眯着眼, 而后微微瞪大了眼。 许久,他侧目看向身边的师云琢,颤巍巍道:“师兄......这是真的吗?我没有在做梦吧?” 师云琢甫要开口, 明开峦便在旁边儿极度不开心的插嘴道:“喂喂喂!!怎么我说你就不信!非要听云琢哥说你才信么!” 秦云盏:“对!我就要听我师兄说!” 明开峦大呼委屈:“你不信任我!” “对, 我就是不信任你!搬个救兵搬到现在!我差点儿都要没命了!你这个辅助真差劲!”秦云盏小小的龇牙, 而后顺水推舟的埋头就往师云琢怀里蹭,“师兄兄~~~~你怎么现在才来~~~~盏宝刚才都要被吓死了呢!小命都要没有了呢!” 师云琢:“......” “光天化日,成何体统!”明开峦颤巍巍伸手指他,“秦云盏你你你......呕!”他捂着嘴痛苦道:“太恶心了!云琢哥你怎么受得了他!” “怎么受不了!我做什么我师兄都受得了!”秦云盏把师云琢抱得更近了,恶声恶气道:“你不要挑拨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感情!” 师云琢轻轻叹了口气,拎着秦云盏的后颈皮将他从自己身上分离开来。 “开峦来的已经很快了,是你自己不听人劝逞能。”他说:“好好跟人家说话。” 明开峦立刻变得理直气壮;“听见了吗!我可是马不停蹄的去找云琢哥的!你少冤枉我!我当时就让你不要逞能了!是你拼命赶我走!你要是真的出了事!也赖不着我!” 秦云盏不情不愿的噘嘴。 “可我筑基了耶!”他小声辩解道:“说明我这趟留下来是正确的......” “那是你运气好。”师云琢说。 “就是!刚刚那雷!若不是云琢哥替你扛了大半!你以为你能躺在这里凶我嘛!”明开峦在旁边儿痛彻心扉的握拳。 秦云盏怔了怔,慢慢的瞪大了眼,眼睫剧烈的颤动了两下。 “师兄,你没事吧!”他惶然变了脸色,展臂又要往师云琢身上扑—— 这小狗今日特别喜欢扑人,一幅想要找各种机会把身上的味儿蹭人一身的样子,师云琢摇头,眼疾手快的又把他的后颈拎住了,眸光滑动,落在了他的前襟口。 一道劫雷让他身上的衣衫焦了大片,前襟幸存,那一小粒珍珠在焦炭般的背景之上分外明媚精致。 “谁给你缝的衣裳?”师云琢冷不丁问道。 “就是说耶!”明开峦在一旁也好奇了:“我走的时候还没这颗珠子呢!” 秦云盏“啊”了一声,差点儿就脱口而出“是仙市钱庄的老板娘哇”。 但他的脑子终于还是赶在了嘴巴前头打先锋。 那可是仙市钱庄的老板娘祝媚娘唉!祝媚娘是谁啊!柳乘风的相好! 为毛柳乘风的相好会救自己一条小命啊?不仅如此,还温柔体贴的替自己缝补衣裳......虽然也并不是那么的温柔体贴。 但是就很诡异啊!这算什么?! 秦云盏想不明白,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的美人师兄若是知道自己跟柳乘风的相好不清不楚,会不会又想多? 一定会! “我.....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裁缝铺子缝的。”秦云盏说。 “哦?是吗?”明开峦瞪着两个大眼质疑道:“我一直跟你在一块儿呢!我怎么没注意到你去裁缝铺子!” “你傻呗!”秦云盏想把明开峦按在床上揍一顿,“再说了,谁一直跟你在一块儿了!我出恭难道还要你陪啊!” 他一面胡咧咧,一面略心虚的瞟了一眼师云琢,在心里小声的嘀咕。 你别不信啊! 师云琢不动声色,看不出什么旁的反应,许久才悠悠的,轻而缓的“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缝的确实比我精细。” 秦云盏:“嘿嘿嘿,术业有专攻嘛!师兄你也不用跟他比这个!” 还好还好,看样子应该是信了。 “我们现在在哪儿啊?”他生硬的转移话题。 “还在仙市呢!”明开峦说:“你晕了,所以云琢哥就说先找个客栈歇歇脚。” “去别处歇也行啊!”秦云盏有些心有余悸,“此地不宜久留!” “壶梁不是个小地方。”师云琢开口道:“它贯通整个仙市,若被毁了,不方便的不止是扶玉仙盟一处,我想,其他仙宗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打探情况。”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秦云盏问。 “你傻呀!”明开峦把他的原话奉还回去,“你是整件事情的当事人好不好,现在是你救了整个仙市,但你若不留几个目击者做见证,拍拍屁股走了,柳乘风回去造你谣怎么办!” “对啊......他肯定会把壶梁的锅全甩到我头上,说是我引来的。”提到柳乘风,秦云盏的头开始大了。 “别怕。”师云琢安抚道:“我会替你将事情说清楚。” 秦云盏点点头,他固然相信师云琢,但心里依旧感到憋屈。 “柳乘风怎么处处跟我过不去啊!烦死人了!” “是啊,他为什么总跟你过不去。”明开峦往他床边坐下,纳闷道:“我刚进扶玉仙盟的时候,就听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说你如何如何的背叛柳乘风,如何如何的不识好歹,我还想呢,结义兄弟怎么能闹掰到这个地步......那个时候我还觉得是你的问题,可现在看来,柳乘风才是有问题的那个,他在针对你啊!” 秦云盏不想说话,直接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但你也挺厉害,你总能见招拆招。”明开峦说:“如是换做旁人,被柳乘风这么打压,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题,说真的,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好像能够预判到柳乘风的预判一样。” 秦云盏:“!” 这一刻,他是真的有点儿想把明开峦灭口了! 不知为何,他感觉师云琢的眸光微凝。 秦云盏没来由的心慌。 “你别胡说八道了你!”他拎了枕头去砸明开峦。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秦云盏浑身一震,扭头看去,“谁啊!” “请问秦云盏秦小真人在吗?”门外小二道:“这里有一份您的包裹!” “啊?什么包裹?”秦云盏纳闷道。 “去开门瞧瞧。”师云琢道。 “我去我去!”明开峦灵活的跳下地。 他屁颠儿屁颠儿的开门收货,转头搁在了案台上,三下五除二的拆了外面的布包,一盏小小的宫灯露了出来。 “咦!!是这个耶!!!”明开峦叫道:“盏宝!!这不是你之前看中的那个......那个限量的!” 秦云盏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一时间,他脑子蒙的很,倒是师云琢挣脱了他,起身走到了明开峦对面,伸手从案台上拿起了包裹里夹带的一张信笺。 “秦小真人激斗群兽,有勇有谋,潇洒无双,特买下鲛珠龙灯相赠,以表爱护希冀之情,望秦小真人仙途坦荡,飞升大道,署名,壶梁钱庄掌柜......”他一字一句道。 秦云盏的脑袋瓜子瞬间“嗡”了一声。 完了完了,那种诡异的感觉成真了! 他顺嘴一提的东西!这么贵重的东西!柳乘风的相好为毛说送就送了啊喂!!这是瞧上他了???真移情别恋了?? 不是,他为什么又莫名其妙的就把柳乘风给“绿”了啊?? 等等,他为什么要说“又”啊喂! 秦云盏的头皮炸了。 他有点儿不敢看师云琢。 这种仿佛偷情被现场抓包的羞愧之感,几乎要把他压垮了。 少年攥着床单微微发抖,两颊驼红。 而后,他听见师云琢念出了最后的几个字,那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名讳。 “澹台衣。” 宛如被一盆冷水兜头兜脸的交了个透彻,秦云盏的心瞬间不慌了,乱七八糟的思绪统统落到了实处,化作了更大的疑影。 “不是祝媚娘?!” 他脱口而出。 而后,他对上了师云琢意味深长的忖度眼神。 “祝媚娘是谁?” “啊......祝媚娘是......”秦云盏一阵张口结舌,“是那个......没谁啊不重要!” “是裁缝吧。”师云琢皮笑肉不笑道:“按照你之前说的故事发展。” 秦云盏:“......” 得,感觉越洗越不清了。 第95章 没想到师云琢早就戳穿了他撒的小谎, 亏他还沾沾自喜的以为自己过了关,秦云盏不由得面红耳赤。 “师弟真的有很多事情瞒着师兄。”师云琢摇头道:“师弟长大了,不好管了。” 他没有喊名字, 只十分疏远客套的说“师弟”, 宛若在秦云盏胸口重锤了几下, 酸疼酸疼。 “好吧我承认!没有什么裁缝!就是钱庄的老板娘!”秦云盏感觉自己一败涂地,硬着头皮道:“......叫祝媚娘。” “你胆子大了你!居然敢不跟云琢哥说实话!”明开峦对师云琢有种迷之崇拜,在一旁拼命用手肘拱秦云盏,一副恨不能替师云琢当青天大老爷的样子, “云琢哥待你那么好, 千里迢迢从招摇山赶过来, 雷劫都替你挡,你真是个没良心的!” “你们别误会!那祝媚娘是柳乘风的相好, 跟我可没关系!”秦云盏连连摆手道。 “啥??”明开峦双目圆瞪。 秦云盏噎了一下, 横目看师云琢, 果不其然师云琢的眼底也盈满了诧异。 “你们都不知道?”他震惊道。 “不道啊!”明开峦拨浪鼓似的甩头。 “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师云琢凝眸道。 “我......”秦云盏一阵语塞。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原文剧情里看来的吧? 对上师云琢清明到过分的目光, 秦云盏吞了口唾沫, 心虚低声道:“我,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呗......” 师云琢轻轻哼了一声,看样子就不像是信了。 一旁的明开峦还兀自沉浸在这个惊天大八卦里,满面恍然道:“喔!难怪之前柳乘风三天两头的往仙市跑!还经常一待就待好多天......原来不是为搞钱,是为建设温柔乡啊!”顿了顿他道:“那吟川仙尊知道他在外面搞女人嘛!钱庄的老板, 肯定没少为了他中饱私囊,噫!!” 没人回答他的疑惑。 师云琢看着秦云盏, “那澹台衣是谁?” “啊?不知道啊!”秦云盏懵逼道:“ 她不是自报家门了么?钱庄的新老板?” “那她跟柳乘风还有祝媚娘是什么关系?”师云琢道。 秦云盏:“不知道啊!” “你不认识她?”师云琢道。 “我......谈不上认识吧?”秦云盏犹豫道。 “那你将身份姓名皆告知于她?”师云琢道。 “她给我补了衣服,还在战斗的时候替我打掩护,我觉得她人不坏。”秦云盏嘟囔说:“哎呀你就不要老是打听人家了!” 师云琢:“你觉得。” 他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 秦云盏应不上来腔,只瞄了一眼那盏明亮精巧的宫灯,眼底的渴望不言而喻。 “这灯送都送了,不收白不收啊......反正我就觉得她不像是坏人。”他慢慢的嘀咕,“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人家腐蚀我!” “行。”师云琢说:“你收就是了。” 他猝不及防的起身走了,秦云盏呆了一秒,从床上翻下来,一把拉住师云琢的臂弯。 “你在生什么气啊师兄!”他咬了一下牙关,莫名的烦躁起来,“我是真不知道,我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你了啊!” “你是不是都告诉我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师云琢道:“你在防着我。” “我没有——好吧我有!”秦云盏说:“我这不是就怕你多想嘛!你总是想着要保护我罩着我!但是你的保护过头了呀!我不是傻子,我也分是非啊!我知道什么人该结交什么人不该结交,你不能因为你闹不明白状况,就让我把朋友关系一刀切了,限制我的行动吧!你这占有欲也太强了!” 他“叭叭”的说了一串,心里还怪委屈的,心想他绞尽脑汁的撒小谎,不就是因为担心师云琢多想么?怎么折腾了半天,师云琢还是生气了,搞得好像还是他错了一样。 手里一空,师云琢将袖子和臂弯一同收回,神色淡淡。 “我不生气,也不会再生气。”他头也不回道:“你说得对,我是该反省自己是不是逾距了,管了太多师兄不该管的事。” 秦云盏张口结舌,“啊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师兄,你管我天经地义......” “我不会管你了。”师云琢说:“你高兴就好。” “砰” 门关上了。 秦云盏愣在原地。 下一秒,他就被明开峦狠狠的勒住脖子。 “秦云盏你脑子坏啦!居然这么凶云琢哥!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就是跟柳乘风一样!傍上那个来路不明的老板娘了!” 秦云盏闻言怒气更甚,反手去揪明开峦的头发,“怎么可能!!你别胡说八道!” 他这下手多少是带了点儿私人情绪在的,明开峦被揪的龇牙咧嘴,“你急了你急了!!你恼羞成怒了!!秦云盏!” “闭嘴啊!说了没有!” “不然她为什么给你寄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自己也说这东西除了讲私房话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你看你!讲过的话都不承认!” “我原话绝对不是这么说的!!明开峦你不——要——造——谣——” 两人从床上打到桌肚底下,你一拳我一脚,明开峦拿出吃奶得劲去卡秦云盏的关节,咬牙切齿道:“还是说,她根本就跟柳乘风他们是一伙儿的,故意接近你!要抓你的把柄!” “你为什么就不能想点儿好的!”秦云盏一阵猛虎狂踢,怒骂道:“ 她应该只是想跟我交个朋友......她自己都说她的年纪都可以做我娘——” “哇!那更背德了好吗!”明开峦说:“秦云盏!你会相信一个半路冒出来的跟柳乘风有关系的高龄女人只是想要跟你发展纯洁的友谊关系?还是母子之间的那种?拜托!母子之间哪儿来的友谊啊我见都没见过!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秦云盏:“......” 两人互相狠狠蹬了对方一脚,终于彼此分离开来,像两只小兽般各踞房间里的一隅,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明开峦脸上好几道抓痕,秦云盏的嘴角也青了。 “秦云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有个事事肯照应你的好师兄!”明开峦哑声道,眼底泛红:“你浪他不管你,你出了事儿,他随叫随到,你还想怎么样啊!” “怎么?搞得好像你没有师兄师姐一样!”秦云盏一边儿倒吸凉气一边说。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明开峦大声说。 “行了行了,左右跟你们说不清楚!”秦云盏不耐说:“那你现在是怎么个意思!要跟我绝交么!” “我为什么要因为一点事就跟你绝交啊!”明开峦叉腰道:“我就是想骂骂你!” 秦云盏:“???” 明开峦:“你最好还是去跟云琢哥道歉!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伤人了!” 秦云盏咬了一下唇角,心里也不是那么的理直气壮。 的确,对于这个半路冒出来的神秘女人澹台衣,他不自主的会生出保护的心思,澹台衣不予以真面目示人,他自然也不希望有人去打搅,故而对于师云琢的刨根究底,他含糊其辞。 但说到底,师云琢刨根究底却是为了保护他免受伤害。 这就很矛盾。 他低下头,以指尖轻轻的捻动胸前的那里珍珠扣。 明开峦离开后,秦云盏走到了桌边,对着那台宫灯轻轻一挥手。 宫灯无火自明,帐纱之上便有字浮动了起来。 澹台衣:“你终于来了,叫我好等。” 秦云盏犹豫了片刻,凭空以指尖虚画,字迹凝结,于灯罩上流转。 “不好意思,研究了半天怎么点灯。” 澹台衣:“此乃鲛珠,夜明珠中的极品,无须火燃,你傻不傻?” 秦云盏:“我又不知道。” 澹台衣:“你没见过?” 秦云盏:“我怎么可能见过这么值钱的东西?” 澹台衣:“你师尊周游四海,名扬天下,什么宝贝没见过?况且早年你师尊与一鲛人相恋,这样的明珠应当数不胜数,最大的那颗则被嵌在他的本命剑上。” 秦云盏:“鲛人?你说的是我师娘芳亭么?” 澹台衣:“你难道还有第二个师娘?” 秦云盏:“这倒没有!” 澹台衣:“谅他也不敢有。” 秦云盏:“不瞒你说,我师尊身边吧,女人,我没见过一个,钱,我也没见过一分。” 澹台衣:“那他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秦云盏:“嚯老酒,悼念我死去的师娘。” 对面停顿了很久都没有动静。 就在秦云盏以为对面下线了的时候,澹台衣才艰难的又飘过来一行字。 “他现在还是这样么?” 秦云盏:“我来了以后好多了,但前些日子,他为着我本命剑的事情受了重伤,现在卧床不起,身体大大不如前了。” 澹台衣:“本命剑?你这体质,何来本命剑?” 秦云盏愣了一下,只觉得她这话问的极为古怪,仿佛觉得他理所应当就不该遇到自己的本命剑一般,正想发问,澹台衣却道:“我的意思是,我今日见你拿的的剑,平平无奇,算不得本命剑吧。” “这就是个悲伤的故事了。”秦云盏说。 澹台衣:“你师尊的伤重到何种地步了?霜行峰的医修不是很多么?怎么难道治不好他?” “这是另外一个悲伤的故事。”秦云盏说:“治当然治啦,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没那么快啊!” 秦云盏:“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买这盏灯给我?为什么在这儿追根究底问我这么多师尊的事情?” 澹台衣:“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你真是我见过的心最大的小真人,也难怪你师兄这么紧张你。” 秦云盏:...... 他几乎能隔着一盏灯听见对方的嘲笑。 秦云盏:“我心哪里大了!要不是你替我缝衣服!我也不跟你说这些话!” 澹台衣:“喔!原来替你缝个扣子就能让你这么掏心掏肺的。” 秦云盏:“你还救我命了呢!那么大一条帅气的水龙——” 澹台衣:“你看到是我放出的水龙了?” 秦云盏:“......” 被坐实了心大如盆的秦云盏终于炸毛了:“啊你说不说,不说的话,我现在就提剑去钱庄找你当面问清楚!” 澹台衣:“你这么可爱,大家都想跟你交朋友呀。” 秦云盏:“你哄小孩儿呢?我不信。” 澹台衣:“真哒。” 秦云盏:“那你跟祝媚娘是什么关系?” 澹台衣:“祝媚娘?” 秦云盏:“钱庄正儿八经的老板娘。” 澹台衣:“喔~你说的是那天在你背后射暗箭的那个女人啊!她死了。” 秦云盏:“死了?!” 澹台衣:“对,那天我放倒了她,醒来后想跟他好好谈谈钱庄交接的问题,她忽然发疯了一样的攻击我,我下手没轻重,弄折了她的鼻梁骨,她就崩溃了,说什么‘破相了乘风就不会再爱我了’,遂投井自尽了。” 秦云盏瞳孔巨震。 澹台衣:“好在我水性好,把她的尸体捞上来了,现在还没处理,就在钱庄后院,你要是想来看的话,随时欢迎光临。” 她说的那叫一个云淡风轻一笔带过,仿佛不是做掉了一个人,而是随手折断了一截树枝,给秦云盏整不会了。 秦云盏:“啊不不不,不用了!” 秦云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澹台衣:“对嘛,我也觉得。” 澹台衣:“不过你刚才突然变得这么暴躁,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云盏只觉得对方又敏锐又聪慧,做事还很社会,简直什么都瞒不过她。 “还不是因为你,还有你莫名其妙送来的这盏灯,我跟我师兄吵了一架。”他懊恼道。 “你跟你师兄吵架,因为我?”澹台衣显然很诧异:“不会吧?你不是说你师兄是天下第一好的师兄吗?” “是啊!原本在他心里,我也是天下第一好的师弟呢!”秦云盏说起来还怪委屈的:“但是他居然会觉得我跟你之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 “我跟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澹台衣显然很诧异:“我不是都说过了我比你年长,按辈分都可以当你娘了!” “那又怎么样,祝媚娘的年纪也比柳乘风大好几轮呢!”秦云盏说:“还不是跟他干柴烈火!” 对面沉默了好一阵。 “还有这么个先例在呢?” “可不嘛!”秦云盏说。 澹台衣:“那照这么看,咱俩关系是挺耐人寻味的,可我也不图你什么呀!” “你不图我什么?”秦云盏难以置信道:“那你为什么跟我萍水相逢,要替我做这么多事儿?” 澹台衣:“我的意图应该挺明显的了吧,你这都看不出来?” 秦云盏:“很......明显吗?” 澹台衣:“我在馋你师尊啊,宝贝。” 秦云盏:“?” 秦云盏:“?????” 秦云盏:“你——” 澹台衣:“我什么?” 秦云盏震撼道:“我师尊???你图我师尊什么啊?图他年纪大?图他嚯老酒?还是图他卧病在床?” 秦云盏:“况且他心里有人了!我师娘!” 澹台衣:“唉,就是喜欢这么成熟稳重又痴情的男人,哪像你们小年轻,一言不合就吵吵。” 秦云盏:...... 秦云盏:“对吼,我师尊遇事不决,摆烂美学,你说东他说西,还真吵不起来。” 澹台衣:“有你这么说师尊的吗?真是孝顺死你了。” 秦云盏:...... 澹台衣:“去,给你师兄道歉去。” 秦云盏:“我不!凭什么!每次都是我给他道歉!我不要面子的吗?” 澹台衣:“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澹台衣:“要我说,你就是因为年纪到了,又初出茅庐的摆平了几件破事,就以为自己是个英雄了,膨胀的不得了,所以不喜欢你师兄像从前一样的管着你,就想要他给你认可还有自由。” 秦云盏:“我才没有呢!” 澹台衣:“那你说你是不是心大?” 澹台衣:“你师兄训你有没有训错?” 澹台衣:“像你这样不识好歹的欠揍小鬼,我心情不好能打十个。” 秦云盏哆哆嗦嗦:“别骂了别骂了!” 澹台衣:“真不知道你师兄怎么受得了你,还对你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一定是一位有容乃大的贤者。” 有容乃大? 秦云盏愣了一下,脑子里稀里糊涂的浮现出了一些画面......还都是贴脸的特写。 嗯,是挺大的。 等等,什么鬼? 第96章 秦云盏终于还是站到了师云琢的房门跟前。 被澹台衣一通输出, 他虽然是被骂的狗血淋头,但竟然还觉得挺有道理。 男人的自尊心膨胀起来容易,要放下可谓是十分艰难, 他酝酿了半天情绪, 遂“叩叩叩”的叩响了门, 哼哼唧唧道:“师兄——” 屋里没人理他。 师云琢生气的时候也确实会不理他,秦云盏挠了挠头,习惯性的开始自说自话。 “对不起啊师兄,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的!你大人有大量, 原谅我的口不择言吧!” 安静, 安静。 秦云盏皱起了眉头。 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受伤了。 他屁颠儿屁颠儿又摸出了鲛珠龙灯, 向澹台衣发去求救信号。 秦云盏:“老板娘!我师兄不理我!现在我在房门外自说自话像个傻子!” 澹台衣:“你就是个傻子,不会开门进去跟他面对面说么?” 秦云盏:“这是客栈, 又不是澡堂!门是锁着的耶!” 澹台衣:“你修真修了这么久, 连个门儿都打不开?” 秦云盏:“?” 秦云盏:“我是剑修, 不是飞贼。” 片刻后, 灯罩上飘来一段符文。 澹台衣:“凡间通用的开锁决, 不谢哦。” 秦云盏再次震撼:“......老板娘,你真是个危险的女人啊!” 澹台衣:“宝贝,谢谢夸奖。” 秦云盏依葫芦画瓢,朝着门锁拍了一下,果真里面的插销就松开了, 他蹑手蹑脚的推门而入,发现师云琢正伏在案台上, 闭目而眠。 观澜不在他脸上,房间内也没有那两只翠鸟的影子,不知上哪儿浪去了, 秦云盏不免松了口气,有那两只鸟在,他总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师兄......”他屈膝微蹲,歪着头看师云琢,讨好似的小声道:“师兄我来啦!” 师云琢大抵睡得沉,无甚反应,微垂的睫毛浓密,鼻梁挺直,唇色淡而削薄,一张好看的脸在安静休眠的状况下少了许多的疏离感,变得温和,只是那一双眉峰即便是睡着的时候,也还是蹙着的。 “有那么生气么!”秦云盏凑近了些,大着胆子伸出手去,轻轻按住了他师兄眉心的褶皱,“我有这么让你操心么?” 他心里又有些烦,那种困扰之意说不出是对师云琢还是对自己。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师云琢的相处模式有些变了味儿。 扪心自问,他不是不想跟师云琢待在一块儿。 但他始终私心希望能成为师云琢的骄傲,成为能帮衬师云琢的有力的存在,成为等同站在师云琢身边能发挥光和热的存在,而非一个总是要人担心牵挂的拖油瓶麻烦精。 可师云琢似乎并不能理解这一点,一直试图将他护在羽翼之下。 秦云盏托起自己腰间的那块牌子看了又看,又望向师云琢腰间。 一如飘零烛火,一如皎皎月轮。 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年龄的差距,更有修为的差距,所以师云琢看他,总也不够信赖,而他看师云琢,也总仿佛若即若离。 澹台衣说的没错,他是膨胀了。 可过分膨胀是因为他本心感到自卑。 别人轻而易举做到的事,他要做一年、两年。 他对着师云琢撒娇卖惨又卖乖,通过这种方式努力的想要挽留师云琢一直在他身边。 好像师云琢每承诺一次,他就会感觉一段时日。 可长此以往呢?他能一直这么麻痹自己么? 师云琢对他的耐性,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秦云盏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看向师云琢。 那张冠玉般的面庞此刻近在咫尺。 他忽然生出几分恶意,古怪的想着,师云琢总说他心大,说他此番死里逃生全然是运气好。但此时此刻,他偷摸撬开了师云琢的房间门,走到了离他这么近的位置,师云琢仍然无所觉,那岂不是也挺没警觉心的? 可以肆意妄为啊! 这么好的机会,不对他的美人师兄做点儿什么,也太亏了。 最好能在对方身上留下点儿什么......印记。 秦云盏的心“砰砰”乱跳了起来,下意识的抿湿了唇角。 像是深埋的种子,“噗”的破土而出,长出了一点儿鲜嫩水润的芽儿来,摇曳着,叫人心痒难耐。 “师兄,你再不醒过来我可要玩儿真的了。”他一字一句道,不知道是在给师云琢下最后通牒,还是在说服自己。 他的呼吸已经近到可以拂动师云琢的眼睫毛,一阵急、一阵缓。 末了他的眼底闪过一点儿坚硬又隐晦的光,极快的在师云琢的颊畔亲了一下。 若蜻蜓点水,一触及分。 秦云盏僵在原地,呼吸战栗。 他紧张的两只手盈满了汗水,指尖都在细微的打颤,之前就算是在符之镜里提剑砍裘难的时候,生死存亡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师云琢的脸颊冰凉,细腻,的确像极了美玉。 相比之下,他的嘴唇炙热滚烫,那团热度在刹那间就蔓延到了耳根的位置,叫他整个人都仿佛燃烧起来,要化为灰烬了。 心底那根新长出来的嫩芽儿,非但没有枯萎,反而生发了起来,长出了更多的分支茎脉,到哪儿都刺挠刺挠的。 他觉得自己疯了。 那个吻变得不够,他想在师云琢身上留下更多的印记...... 秦云盏用力握紧了拳头,克制住自己澎湃不定的心潮。明明是他要冒犯师云琢,怎么现如今慌不择路失态的反倒是自己呢?! 师云琢还是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这太奇怪了。 秦云盏有些不敢看他,忽然听见了一点儿微末的动静。 他猛地昂起头,发现不知何时,两只翠鸟已经并排站在了房梁之上,黑豆般的四只眼睛“咕噜噜”的转动着,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秦云盏:“......” 众所周知,观澜就是师云琢的天眼。 即便师云琢人在招摇山,但放出观澜去,他就能了解到远在千里之处的情况。 这两只鸟原来没走,就搁这儿放风呢?! 那自己方才所做的那些......岂不是一点儿不落的都被看去了?! 秦云盏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师云琢都知道,可他就是不醒! 他明明可以跳起来,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责骂自己,刻薄自己,亦或是让自己滚出去! 可他......不想醒。 为什么不想醒?答案......好像不算难解。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就像你永远也走不进一扇紧闭的心门。 他做了突兀荒唐的事,也许唯有装睡才能维持他们之间最后那一层薄薄的遮羞布,不至于叫他们当不成师兄弟...... 宛若做了坏事被抓包,又被戏耍,浓烈的羞耻感炸开,将他一腔热血肺腑搅和成了烂泥,秦云盏从头皮一直麻到脚底,事实上他宁愿师云琢此时醒来与他对峙,那他兴许还能嬉笑着说“自己一个不小心碰到了”亦或是“我开玩笑你不会当真了吧!” 现如今,他半点儿也不想逗留,甚至有种古怪的委屈感,掉头摔门而出。 - 澹台衣拿着祝媚娘的手指在新拟好的房契地契以及身份转让文牒上落下指印,转手将祝媚娘的尸体又扔进了后院的井里。 她轻勾手指,井下水声涌动翻腾,鲛人一族的控水御水之术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六界卓绝,祝媚娘的尸体很快应该就会沉到不知名的江海深处。 祝媚娘雇佣的那些钱庄里的伙计都精于计算,但混过江湖的委实没几个,澹台衣何等经验老到,拿着这几张文书对众人许以丰厚的佣金,又抓了几个敢于质疑的刺儿头现场收拾,赶出钱庄,杀一儆百,当即顺利完成了交接,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知道那位芳小姐成了名正言顺的仙市钱庄的新老板。 草草清算完了钱庄内务,澹台衣便从钱庄悄然离开,她带上今日购买的一些滋补灵药,前往住处。 她于仙市内有一处小小闲庄,布置的清雅,院内有个池塘,养了几朵睡莲在上面,水色清澈,她推门而入院内,却没有进那处看似整洁的房子,而是纵身跃入了池塘深处。 涟漪荡开,睡莲分开又合,一切归于寂静。 殊不知此时,澹台衣去往了她真正的洞府。 瑶泽洞府一片蔚蓝,深万丈,匿于东海之下,又凿嵌于寒冰之中,几根雕镂的灯柱托着莹莹发光的鲛珠,澹台衣只身踏入,抬手放下了风帽,露出一张倾城绝艳的美人面来。 年龄于她而言是全然可以避而不谈的模糊概念,鲛人寿命本就绵长,衰老的更是缓慢,更何况她生来就有几分龙血在身,力量更是强势,她一头长发及腰,在此处鲛珠的光照之下,是极瑰丽的蓝色。她的瞳孔也是一样的色泽,冰一样剔透犀利。 台阶曲径通幽,澹台衣走的熟门熟路,瑶泽洞府内寂静无声,她早已习惯,毕竟这偌大的东海还没几个生物敢轻易踏足她的地盘,她面无他色的走到尽头,居室内安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凝冰塌——当然,对于澹台衣而言是塌,此时此刻不如说它更像个容人的棺材,里面躺着一个人,因为身量修长,首尾都抵着塌缘,半点间隙也无,斜上方的悬石上盘桓着一条庞然水龙,此刻正低低的垂下龙首,宛若一个忠诚的守护卫兵。 澹台衣刹住了脚,眼眸倏地瞪大。 她眼睁睁看着那在棺材里静卧多年的“尸体”坐了起来,破天荒的露出了震惊骇然的神色。 “你怎么醒了?!” “我也......想知道。”对方以手扶额,脊梁弓着,声音虚弱沙哑。 澹台衣呆了两秒,疾步上前。 “你醒了,那......那客栈里的你岂不是——” “是不太好,看我的状态,大概在深度晕厥吧。”对方喘息说。 “怎么会这样?!”澹台衣难以置信道:“这么多年下来,他可从未出现过这般——” “十之八九,还是因为你的好儿子。”对方冷不丁笑了一声,语调说不出是自嘲还是宠溺,“他可帮你的好儿子挡了六道雷劫呢。” 第97章 “他?”澹台衣幽幽的重复了一遍。 对方默了两秒。 “我, 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澹台衣环起臂弯,斜倚在灯柱之上,任凭那水龙亲昵的朝她的肩头游过来, “别搞得为我盏儿默默付出的人不是你一样。” 对方没有说话, 只是下意识的用手背贴了一下颊侧。 余温尚在, 少年唇的质感如烙印般挥之不去。 “六道雷劫而已,你当初破洞虚之境时受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也没见你如何。”澹台衣道,顿了顿, 她沉然发问, “还是说, 分光化形之术分裂出去的,终究不是你。” 对方合上了薄薄的眼皮。 在醒来之前的须臾时刻, 他接受到了大量的记忆, 事实上记忆到来的顺序并非是完全依据事情发展的先后, 而是依据其造成的印象深刻的程度。 最先到来的, 是一个梦。 梦里, 秦云盏未着寸缕。 少年人仰躺在榻上,双手被制于枕畔,精瘦修长的身体被迫完全舒展开来,被汗水浸湿。他的脸很红,上下两瓣唇虚虚的张着, 呼出温热的湿气,眼底充斥着泪盈盈的媚气, 将平日里的那些耀武扬威盖的满满当当。 他好像是在一声声的喊“师兄”,腔调收着,却时不时高一阵低一阵, 带着又软又碎的泣音,湿淋淋的胸膛时不时挺起来,那道横贯左胸汝投处的伤痕无限放大,嫣红如血,叫人想撕碎了一分分吃进肚子里去。 ...... 非要说的话,其实他是被这个梦惊醒的。 显然,这个梦于师云琢的性子而言,堪称大逆不道。 但以师云琢那样寡淡又禁欲的态度,能做出这样的梦境......足见两人之间的纠葛早已融入骨血,非一日之功。 “怎么了?”澹台衣问。 对方怔了一下,回望澹台衣的眼神难免有些心虚。 “没什么,就是头有点儿晕。”对方说:“一下子想起太多事了。” “不然你还是睡吧。”澹台衣说:“你总是不睡,他死了怎么办?” 对方:“......” 澹台衣说:“他死了,我盏儿不得难受死。” 对方迟疑道:“难受死恐怕也不至于,我觉得......云盏现在对我有意见,还不止一点儿。” 澹台衣诧然道:“这话从何说起?” 对方道:“方才我让观澜瞧着,你儿子的嘴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脸,然后他就很生气的跑了,知子莫若母,不如你帮我分析分析,这是什么意思?” 澹台衣:“......” 澹台衣:“我说我其实是让他去跟你道歉的,你会信吗?” 对方耸了耸肩,无奈道:“从前他羽翼未丰,我打着师兄之名压他管制他,让他一忍再忍,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自然生出逆反心理,更讨厌与我肌肤相亲了吧。” “小男孩总归会有点儿臭脾气的,你莫要放在心上。”根据这样的描述,澹台衣也不能凭空分析,不觉有点儿头疼,以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你不如让那位跟他把话说清楚了吧,师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呢?吵嘴罢了。” “我跟那位是单向通感,你又不是不知道。”对方无奈道:“希望他争点儿气,别把跟云盏的关系搞砸了。” “没事儿,还有我在呢。”澹台衣说,她的眸中凝结出几分坚毅冷色,“大敌未出,自己人必不能先内讧了。” 对方的身形晃了晃,眼中的光开始涣散。 “我猜他大概要醒了......”他轻声道:“对不起,师娘,让你被迫隐姓埋名这么久,既不能与我师尊相认,也不能与云盏相认......”他喃喃絮语,双眸渐渐合上,复又陷入了沉睡。 他一共没有说几句话,脸色极其苍白,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烟消雨散于人间,他此时复又昏迷过去,澹台衣反而感到安心。 她走近了些,走到凝冰塌边,轻声道:“睡吧,睡了好,睡了才不会痛啊。”她长叹一声,“也亏得你不是一般人,敢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一般人哪儿能受得了裂魂分体的痛......” 她阖眸,脑海中浮现出血迹斑斑的梦回过往。 鲛人其实很少做梦。 但她的梦境逼真如昨,叫她痛彻心扉,在她的那场罕见的梦境里,她经历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是一个常年盘踞于东海深处的鲛人,偶然间会无聊的上岸去,看一看人世间的风光。 秦云盏是她在海边捡到的一个弃婴。 她并非群居动物,也从未养过孩子,面对这个玉雪粉嫩的婴孩,她破天荒的生出了几分好奇兴致。 人类的婴儿是无法下海的,所以要抚养这个孩子,她就必须上岸。 她过关了海底幽深寂寞的生活,便顺水推舟的换了个身份,又取了个接地气的名讳,前往秦陵郡居住。鲛人擅罗织和乐歌,因此她秦陵郡的乐坊以及织坊变成了她养家糊口的地方。 随着秦云盏的长大,她渐渐尝到了人类才有的天伦之乐的滋味,没有深海里长年累月的孤寂,尽是酸甜苦辣。在秦云盏长到十七岁的时候,她便属意送秦云盏去修真,而目的地便是东方最显赫的修真之地扶玉仙盟。 其实送秦云盏去扶玉仙盟此事她有几分自己的私心,很久之前,她在东海之滨邂逅过一个剑修。 那剑修的剑与人皆是上佳,就是好像有点儿不太聪明,成日围在她身边儿直打转,一会儿送她捡来的贝壳,一会儿用沙土堆城堡给她看,这些东西她作为一个常年生活在海域里的鲛人,早就看过不知多少遍,腻也腻死了,就问这剑修想要干嘛?结果这剑修支支吾吾的,除了脸红,什么也说不出来。 偶然一次,大浪带了海蛇一族袭上海岸,沿海居住的人们被搅和的民不聊生。 那剑修剑扫八荒,救民于水火,破天荒的露出了正经模样,还有几分帅气。 但那时她不懂何为情爱,帅也就帅过了,并未与之再续什么缘分。 直到后来在人世间住的久了,看惯了许多人情冷暖,才渐渐开始怀念当初那个会脸红的笨蛋剑修,只是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了。 剑修很好,她与自己说,遂送了秦云盏去学剑。 然而,没有人能料到,此去却是他们母子俩人生的转折点。 秦云盏一去便杳无音讯,她在秦陵郡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空巢孤寂的生活,某一天,有一群人找上门来,问她是不是东海鲛人澹台衣。 这许多年,她过贯了古井无波的凡人生活,经年养成的警惕之心早已淡化,只说了一句“是”,对方便出剑了。 像是怕她一击不死似的,很多把剑,次序洞穿了她的身体,将她钉死在门边。 血“汩汩”的往外淌,她听见对方竟还十分诧异道:“哟嚯,这鲛人的血竟然也是红色的!......就是没什么温度啊!” 另一人道:“行了,少说点废话,快找宗主要的剑!” “不是说鲛人滴泪成珠吗?他们家应该很有钱才对吧!找找找找!” “这不合理啊,他们家若是真的这般有钱,那秦云盏怎么会混的像条狗一样......” “宗主想杀他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不是因为他还有点儿用处才且留着他,活得好与坏又有什么说法。” 她在梦境中死去了,带着太多的不甘、愤怒与疑惑,终于又在现世中醒来。 醒来时,她眠于东海深处的瑶泽洞府,还没有上岸,一切都还未曾开始。 梦中她为落下一泪,醒来时却泣不成声,一颗一颗的泪珠在冰冷的冰石之上凝成了大大小小晶莹剔透的珍珠。 她可以选择不上岸,不上岸,那一切悲剧就都不会发生。 但那后来的许多的人和事她也都将遇不到。 那她的人生即便漫长,却也如一潭死水,杳无生机。 而她所在意的那些人,亦将生死不明。 这是她不愿看到的结局。 所以,澹台衣最终还是上岸了。很巧,这次她又遇到了那个剑修。 同样的人、同样的景,心境迥然相异,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又想要哭了。 豆大的眼泪落下,凝成了珍珠,被对方抬手接住。 对方有些慌张,笨手笨脚的以粗粝的手指替她拭泪。 “我叫苏九重。”他说:“姑娘,你别哭。” 她哭着哭着笑了出来,反握住对方的手,将那颗珍珠按在对方的掌心里。 “傻子,我这是在送你见面礼呢。”她说。 对方英俊的脸上显而易见的闪过欢喜之色,居然结巴了。 “敢问姑,姑娘芳名?” 十里长亭,芳草萋萋,那是送别之词。 “我叫芳亭。”她说。 只是此生,她只想团聚,不想送别。 她随苏九重回了箫下隐居。 很快她便了解到,招摇山上有扶玉仙盟,扶玉仙盟里有一处宗门名叫鸣鼎剑宗。 偶然间,她在鸣鼎剑宗里看到了几个熟面孔,一个叫黎真,一个叫陆文韬,他们正拿着剑,将几只活的兔子与鸟儿串起来,肆意玩弄。 血在飞溅,未死透的生灵在痛苦挣扎,像极了梦中的自己,她猛然间回过神来——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算了算时间,也该开始了。 于是,她趁着苏九重带着门徒前往波斯问道时离开了,返回了东海之滨,隔了几年,她如约捡到了秦云盏,又以“张大花”的名义将秦云盏带回秦陵郡抚养。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前世一无二致,她一直在思考着要如何改变她与秦云盏的结局,直到秦云盏七八岁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少年。那少年告诉了她许多的前尘因果,并与她达成了协定......她这才知道,比起整个故事,她所能看见的表面不过是冰山一角。 “与阴阳永隔相比,短暂的分离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能保住他们,做什么都可以。”澹台衣笑了笑,眼底闪过凄清之色,伸手抚了抚榻上年轻人苍白的面容,“其实背负最多的还是你啊,云琢。” 末了,她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去,捏住下颌纳闷道:“盏儿怎么会厌弃你,不应该啊?” - 秦云盏气呼呼的睡了一觉。 睡醒之后,他枕边的传音符一阵一阵的发亮,他捏燃了一张,听见了祁红药的声音。 “云盏,你师尊的伤不大好,伤一直在溃烂出血,而且‘生骨丹’的市价又涨了,阿鸢算了算,你们宗门里剩下来的灵石只够九重仙尊用上三日,药一停他就流血不止,故而问问你们可有新的打算。” 秦云盏一个机灵清醒过来。 “红姐,你现在在箫下隐居?!”他的心一路下沉,急声问道。 “是啊,你师兄托我照看九重仙尊几日。”祁红药说。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把身上的灵石都送回去。”秦云盏说。 “你给自己也留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祁红药说。 “你放心,我自然有赚钱的法子。”秦云盏说:“我师尊还拜托给你了,红姐。” “兄弟宗门,我自当尽力。”祁红药说。 秦云盏熄灭了传音符,心里一阵发慌,他套上衣衫出门,同时叫上明开峦。 “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伤天害理,我们上哪儿去弄钱啊!”明开峦说:“这事儿你跟云琢哥说了么?” “我跟他说这做什么?”秦云盏疾步走在街市上,面色不善。 “你跟云琢哥......还在吵架呢?!”明开峦震惊道:“不是让你去道歉了吗?” 提到这个,秦云盏就心烦。 师云琢到现在也没来找他,他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昨日的行径究竟引发了怎么样的后果。 无论是那一种,于他而言,都不可能体面就是了。 他都不想去考虑这事儿,一考虑就从头尴尬到脚,每一根汗毛都直立着,叫嚣着骂他是个蠢蛋。 “没吵架,我就是论事而已。”他低声说:“我师兄修道之前可是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皇子,要说弄钱,他的门道不定有我多呢,别回头沦落到去典当本命剑。” “不至于吧......”明开峦狐疑道。 “你话那么多,到底是愿意跟我一块儿还是不愿意?”秦云盏不耐道:“你要是不愿意你就在客栈待着,等我师兄带你回扶玉仙盟,我一个人去找活儿。” “愿意啊愿意啊,没说不愿意啊,这不就是觉得......把云琢哥一个人扔在这里不太好么!”明开峦有被他凶到,委屈的扁嘴,“盏宝你火气怎么这么大呢!” 秦云盏呼出一口气,眉头紧缩。 “他那么大一个人,又不可能在仙市迷路,他多耳聪目明了。” 正说着,两人在路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提剑路过。 “唐大招?!?” 唐大招闻声驻足,扭头,竟也像是看到了什么救星似的,欢天喜地道:“哟嚯!!!你俩?!” 大抵是因为鸣鼎剑宗和箫下隐居之间终究是暗流涌动,所以自打上次万兵库的风波之后,秦云盏就再也没见过唐大招,只偶尔能听说唐大招带着一梦南柯剑跟在柳乘风身后杀了这个鬼又捉了那个妖。 而唐大招此刻简直比秦云盏和明开峦两人故友重逢的还要高兴。 “太好了!!在这时候遇见了你俩真是老天帮我!!”他扑过去一左一右的搂住秦云盏和明开峦的脖子道:“唉!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 “就怎么样?”明开峦打断了他的话,警惕道:“你先说你要干嘛,再决定我们是不是兄弟。” “你怎么这么见外啊明兄!身宽体胖的人不应该最是好相处了吗!”唐大招说。 “谁给你的刻板印象?”明开峦怒道。 “你看人家云盏!哎!我俩一个鸣鼎剑宗一个箫下隐居,他都没有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敌意!”唐大招笑嘻嘻道,他用胳膊肘拱了一下秦云盏,又用手指勾了他的腰牌来看,咋舌道:“你怎么才筑基啊!人柳乘风都结丹好久了!” “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秦云盏翻了翻白眼儿,“你刚才说的话还没说完呢。” “哦!”唐大招道:“是这样,我接了一桩委托,现在缺拍档。” 明开峦不信,“你们鸣鼎剑宗人才济济,怎么会缺拍档?” “我们宗门勾心斗角的太厉害了,一份委托几十个人抢,卷来卷去,互相戳蹩脚,别提多累了,我这是私底下自己接的活儿,不想跟他们说。”唐大招说。 “私底下接活儿?”秦云盏奇道。 “对啊,你应该知道,有仙市就有黑市嘛。”唐大招说:“黑市会交易很多消息的。” “黑市的委托你也敢接?”明开峦皱眉道:“出了事没有宗门兜着,你不怕啊?” “怕啊!所以我才想找两个靠谱的拍档陪同。”唐大招说:“秦云盏你看你,现在才筑基,不多历练历练,怎么能赶得上柳乘风的进度嘛!” “我赶他做什么?他算老几啊!”秦云盏翻白眼儿说:“我这样也不算差啊!” “其实我也不是为了修为,修为这种东西太玄了,同样的任务我跟柳乘风一块儿出,他破境我却没反应,多伤人自尊呢!”唐大招说。 “那你还跟着卷?”明开峦道。 “我这不是为了钱嘛!”唐大招冲他们俩搓了搓手指,神秘道:“富贵险中求!来钱是真来钱!” “钱?多少钱?”秦云盏忽然扭头。 他实力诠释什么叫见钱眼开,唐大招十指交叉,“市场价乘十——” 话音未落,秦云盏已经手脚并用的扑了上来,“快让我看看是什么委托——” 第98章 永宿村郊野有一座废弃的妈祖庙, 方圆几里鸟不拉屎,深夜鬼风嗖嗖,草木如鬼影簌簌摇曳, 庙门上的幡破成一缕一缕, 各有想法的乱飞, 将庙内泥皮脱落的妈祖像衬的斑驳诡异。 庙门前有一颗参天大树,漆黑的树冠葳蕤,几能遮天蔽日,其间藏着只一动不动的“大鸟”, 维持着一个蹲踞的姿势已经有小两个时辰, 正是秦云盏、明开峦和唐大招。 风一阵一阵的吹, 树冠也就一阵一阵的抖,没多大一会儿, 树冠里的人也开始跟着扭动。 树冠里能藏的空间本就有限, 个少年人摩肩接踵的挤在一起, 堪称铁索连舟, 所以当明开峦伸手挠了第十下脖子的时候, 秦云盏终于有点儿不能忍了,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你是长痱子了吗?一直动个不停!” “我脖子痒,你总不能不让我挠吧!”明开峦“嘶嘶”的说:“这树上是不是有毛毛虫啊......” “你挠你的,老打我做什么!”秦云盏横目瞪他道:“我后脑勺都给你怼肿了!” “那也没办法!谁让你靠我靠那么近!” “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我不靠你近我就该掉树下去了!哎呀......你往里头站一站!树冠都遮不住我!暴露了算谁的!” 唐大招在一旁听他们俩吵嘴听的直扶额。 “就照你俩这么个吵法, 想不暴露也难吧!”他气急败坏道:“我甚至都怀疑我们是不是已经暴露了,不然咱们在这儿都蹲守了两个时辰了, 为什么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你确定咱们没跑错地点?”明开峦狐疑道:“谁告诉你那拐小孩儿的妖怪一定在这山头上的?” “那人脚底的绿彖泥是西朝南山头独有的,说明经常来这里。”唐大招说:“云盏带的山海图鉴上就是这么说的。” “喔!山海图鉴啊!”明开峦当即安心道:“云琢哥推荐的东西,那必然是十分可靠的了。” “谁说的?”秦云盏在一旁一直望着别处, 冷不丁插嘴道:“那图鉴也不见得就准。” 唐大招诧异的瞅了眼明开峦,明开峦冲他比了个口型,“吵架啦!” 唐大招当即恍然,吐了吐舌头。 秦云盏忽然毫无征兆的从树上一跃而下,明开峦吓了一跳,喊道:“云盏!你去哪儿!” 秦云盏没应声,只自顾自的一头扎进了旁边儿的妈祖庙,明开峦与唐大招心说这小子必然是赌气了,守株待兔不成,索性紧跟着也下了地。 秦云盏提剑踏入了阴风四起的妈祖庙,蛛网被风垂落,飘过他的肩膀,被他信手拂落。 妈祖神像微微低垂着头,两颗眼珠早已被风化的只剩下眼白,空茫茫无焦,秦云盏驻足,他听见了一些微妙的动静。 他的双眸倏地炯炯发亮,扭头对明开峦与唐大招道:“阿峦,大招!来帮忙!” 唐大招与明开峦微有茫然,但对秦云盏有着天然的信任,便齐齐上前去。 “一,二,!”秦云盏蹲身喝道。 个少年六只手一同发力,将沉重高大的妈祖神像缓缓挪动旋转。 神像的底座与地面偏离错开,烟尘弥散,呛的人直咳嗽,下方竟露出了一个方形的地窖。 “小孩儿!!”地窖内的景象叫明开峦失声大呼:“里面好多小孩儿!!” 唐大招微退半步,又惊又喜的望向秦云盏道:“云盏,你当真是个福星啊!我原本还想即便抓着那妖人!他若不招孩子的下落,那也是件麻烦事儿!没想到你竟然直接解决了我最大的烦扰!” 秦云盏却没说话。 地窖里抱膝蹲坐着十几个孩童,男男女女皆有,多只有两岁的样子,一个个你靠着我我靠着你,瑟瑟发抖,天色晦暗,看不清晰他们的表情。 风啸入庙内,将残破的幡帘吹得“扑啦啦”直响。 “谁!”秦云盏断喝一声。 他拔剑刺出,剑梢的力道却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卸成数分,下一秒他手上一轻,剑刃铮然断裂。 对于这种突发状况,秦云盏早已麻了,他大声喝道:“阿峦!!大招!!拦住他!!” 唐大招的一梦南柯剑剑芒大涨,明开峦则闪电般的祭出白玉琵琶横扫怒歌,两股力量交织,轰然砸向那试图逃窜的黑影,秦云盏干脆把断剑扔了,一捋袖子奔过去,下五除二将那被揍的七荤八素的家伙制住。 这家伙居然长了一身的粗毛,拉的秦云盏手疼,就着剑刃折射的月光一瞧,秦云盏才发现对方长了一张奇形怪状的猴脸,直愣着两根獠牙。 “是个夷母鬼!”他扬声道。 明开峦与唐大招并肩奔至,明开峦直言道:“嚯!真丑!” 唐大招不愧是鸣鼎剑宗出来的弟子,一套装备相当齐全,先是祭出一根缚仙索将这?母鬼绑了,又变出妖笼将其收纳。 “太好了,罪魁回首抓到了,小孩儿也找到了!圆满收工!”他快活道,从腰间芥子囊里倒出几十块灵石,依次交给秦云盏和明开峦,“这是定金,等我去黑市交接完毕,拿了钱到时候再分给你们,好兄弟!合作愉快!” “这未免也太轻松了点。”明开峦纳闷道:“这种难度为什么会被挂到黑市去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任务简单,而是我们个厉害呢?”唐大招说:“毕竟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你对你自己的评价还真是高啊!”明开峦翻白眼儿道:“我记得业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委托投给谁家聆庙了就归谁家处置,不得一贴二投,更不能戗行,否则人人喊打。” “许多世家宗门处置委托都是挑瓜捡菜的,油水不多的辛苦活计,他们都懒得去管,你帮他们料理了烂摊子,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打你作甚。”唐大招说。 “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些小孩儿带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秦云盏懒得管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一盘算就头疼。 “也是。”唐大招说。 “我来我来,我最喜欢跟小孩儿打交道了!”明开峦当即喜笑颜开,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回庙里去,“小朋友们,哥哥来带你们回家家啦!” 秦云盏站在那儿数了数手里的灵石,不得不说,唐大招是个义气且慷慨的人,这些灵石的确能解他的燃眉之急,他将灵石收进芥子囊,听明开峦纠结道:“这些小孩儿身上也没个家庭住址,话也不会说,这可怎生是好啊?” “耗在这深山老林里总不是办法,这群小孩儿在破庙里也不知道躲了多久,怕是早就饿了渴了累了,这样,你用传送符带他们回我居住的客栈,先安置下来,回头咱们挨个儿发寻人启事!”唐大招说。 “你的头脑很清晰。”明开峦犀利点评,“就这么办!” 唐大招和明开峦忙的风风火火,秦云盏则坐在庙门口发呆,自打跟师云琢吵完架,他就一直精神不振,心情低落,跟唐大招出来办事儿,一方面是为了筹钱,一方面也是为了找点儿事情做做,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不知过了多久,山下竟有曈曈人影由远及近而来,一人声如洪钟的喝道: “是谁!胆敢插手我凤家庄地盘上的事宜!” 秦云盏倏地站起身。 “大招!”他喝道。 唐大招刚将最后一批孩童与明开峦一同以传送符送走,闻声回首:“凤家庄?!”他震惊道:“凤家庄怎么现在来了?!” “所以你果然是戗了别家的行么?”秦云盏颦眉道。 “这可不怪我!”唐大招措手不及,隐约有些着恼:“这个委托在凤家庄的聆庙里晾了快有两个月,丢孩子的父母眼睛都快哭瞎了,实在没办法了才病急乱投医,众筹又将拜帖送去了黑市,此前一直无人问津,我们抓到了人找到了小孩儿,他们反倒出现了,这是打算抢现成的功劳是么!” 话音未落,天际被不知名的光照得犹如白昼,一颗颗发光的丹丸凌空而至,像是被后裔射落的太阳一般,带着滚烫丰沛的灵力直坠下来! “快躲!”秦云盏吼道。 两人在山头上一阵连滚带爬,丹丸砸在地上,丹末顺风飘荡,丹意流水般四溢,秦云盏只觉得像是被千钧力量按在背心出,喉咙口一阵腥甜。 “大招!!这事儿若摊开来说,还是我们理亏!!”他艰难的撑地,支起半身道:“但孩子救都救了!你先跟阿峦去安置送归,我来同他们交涉!就当我们没碰过这张拜帖!顶多这黑市给的酬金!我们一分不要!都还给他们就是了!” “可是——”唐大招面有不甘。 “别可是了!明开峦知道你住哪间客栈吗!你要让他一个大男人带着十几个小孩儿流落街头吗!他会被当成拐子抓起来的!”秦云盏道:“快走吧你!” 唐大招咬牙,重重的锤击地面。 “好!云盏!等我安顿好他们,一定回来找你!” 他甩出一张传送符,消失在了原地。 秦云盏微微松了口气,强烈的丹意浸透到他的五脏六腑,一如烈焰般灼烧滚烫,一如玄冰般冰冷刺骨,他哆嗦着去摸芥子囊,想要再抽把剑出来抵抗一下,却发现随身带的最后一把剑在刚才抓?母鬼的时候报废了。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叫倒霉啊! 亏得唐大招方才还好意思喊他福星! 又是七八枚丹丸兜头兜脸砸下来,秦云盏只好抱头挡脸,那些丹丸终究没砸到他身上,而是落在了他的周围,形成了阵一般的形态,而后一束束丹意织成了光泽隐耀的罗网,将他困缚。秦云盏呆了一下,就被那力道拽的被迫站了起来,旋身,对上了乌泱泱一群人。 那群人看样貌是主子与仆人,仆人们手中皆高举着火把,主人看样貌年纪不轻,衣着华贵,手中执一把折扇轻摇,倒也显得雍容典雅。 秦云盏被捆的严实,双手在背后被丹意禁锢动弹不得,而后又见那男主人一扬折扇,他便被提溜着高高的吊了起来。 全身的重量都悬在手腕上的结扣处,说不痛是假的,秦云盏皱了皱眉头,见那男主人上前了半步,徐徐开口,腔调跟唱戏似的,雌雄莫辨。 “孩子呢?上哪儿去了?” 秦云盏愣了两秒,只觉得他单刀直入直接问孩子去哪儿了多少有些突兀古怪。 但此刻他受制于人,只好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啊!” 男主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峰撇了撇,曼声道:“小真人,是没人教过你业内的规矩么?” 秦云盏:“这位仙君,敢问尊姓大名。” “我们家主乃是凤家庄的凤绥凤二爷!”一旁有人道。 “喔!凤二爷!我们错了我们错了。”秦云盏龇牙咧嘴道:“我们年轻气盛不懂规矩,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计较,哪,今天这事儿就当我们没做过,酬金都在我的芥子囊里,可以悉数归还。” “那,孩子呢?孩子上哪儿去了?”凤绥幽幽道。 “孩子?”秦云盏愣了一下,“不道啊!” “你还跟我装傻?”凤绥道。 “不是,凤二爷,孩子我兄弟准给你们送回家去!您放一百二十个心!”秦云盏说:“但他们现在在哪儿,刚才我没顾上问,所以我真不知道!” 凤绥的眼底闪过冷冽寒光。 “小真人,你莫要再与我耍滑头,我的耐心有限,再问你最后一次,孩子,被你藏去哪里了?” 秦云盏的头有点儿疼。 “不然你还是揍我一顿吧。”他放弃了似的说道。 下一刻,他见凤绥翻过了手中的折扇,几枚深青色的丹丸在他的扇面上化为齑粉,周围的家仆们都仿佛心有灵犀般的四散开几步闪避,与凤绥拉开了距离。 “我靠......你不是要玩儿真的吧!”秦云盏瞳孔骤缩:“不至于吧!” 凤绥一扇挥出。 远处旋即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女子呼喊声。 “二爷!!这位秦小真人动不得!!手下留情啊!!!” 秦云盏被吊在半空中拼命挣扎无用,眼见着那深青色的丹末侵入前襟,居然将他的衣衫直接化成了水!电光石火间,金色的剑芒贴面削下,凌厉的剑意斩断了凶残剧毒的丹雾!斩断了捆缚成锁的丹阵,与此同时,秦云盏只觉身上一凉,他那些残存的被毒丹沾染的衣服片儿也被这朝光净的霸道剑意撕成了碎片。 来人一袭白衣,身形孤鸿掠影,迅疾揽过他的腰际,带着他轻盈落地,那叫一个潇洒若谪仙,秦云盏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事实上,他有点儿麻。 毕竟跟眼下的师云琢相比,对方有多体面,那光着上半身的他就有多不体面。 他闭上眼,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突突突”直跳,一股暗火丛生,便在此时,师云琢“刷”的卸下了外袍,一把裹在了他的肩头。 秦云盏愣了一下。 他师兄的袍子上染有体温,暖和,而且带着一股淡淡的焚香气息,清净典雅,仿佛能形成一道屏障,将四周的深夜寒意,混沌丹尘悉数阻挡在外。 他在一瞬间感到几分安心踏实之感,紧随而来的是一点儿晕开的蜜糖般的快意。 秦云盏攥紧了衣袍的前襟,咬了咬下嘴唇,昂首刚要说话——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妙龄女子疾奔而来,马不停蹄的路过凤绥,最后停在了师云琢身畔。 “云琢,我们还是赶上了,是吗?”她欢喜道。 “嗯。”师云琢应了一声,“还要多些凤姑娘引路。” 秦云盏:“?” 他看了看师云琢,又看了看这女人,大大的眼睛逐渐眯成了一条线。 “太好了,看到你师弟没事,那我就放心了。”那女子双手捧心,舒了一口气,她转过身去,对着凤绥道:“二爷,这位秦小真人是云琢哥的师弟,这当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您万万不可下狠手!不然您就是伤了我与云琢哥之间的情谊!那要让我以何颜面再去见云琢哥呢!” 情谊......? 秦云盏只觉得脑袋瓜子“轰”一声,火山喷发似的就炸开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就扔下师云琢这小半天,师云琢就能跟不知道哪儿来的妙龄女子结伴而行,还生出什么......情谊来! 这情谊似乎......还不浅呢! 秦云盏二话不说就把披在肩头的属于师云琢的外袍给扒拉了下来,团成一团扔在地上,两只脚先后踩上去,狠狠的跺了两下。 师云琢:“?” 师云琢:“你做什么?” “热!不行吗!”秦云盏一梗脖子道。 不仅是师云琢,在场众人都有点儿被他这主动“裸奔”的行径给整懵了。 “大晚上的,风这么大,你热?”师云琢的神色有些复杂,“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穿衣服?” “不穿了!不仅现在不穿,天亮了我也不穿!”秦云盏摆烂的心昭然若揭,索性一抱臂一挺胸,“小爷我身材好,你们都抓紧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吧!” 第99章 因为心里记挂着秦云盏, 唐大招和明开峦两人拿出了堪称平生最强的执行力,大举送娃回家。 好就好在,丢娃的那些家人们是真的十万火急, 所以大抵一直在密切的关注着事情的进展, 唐大招和明开峦连夜赶制的鬼画符似的寻人启事一发出去, 翌日就迎来了几十号父母亲上门领娃,对着他们那叫一个感恩戴德泣涕涟涟。 面对着这些催人泪下的团聚场面,明开峦抹泪道:“太感人了,太感人了, 我们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就算要被人揍一顿也心甘情愿啊!” “早知道你这么感性, 就应该让你跟云盏换一换。”唐大招在一旁唉声叹气,“你肉多, 没准儿还抗打呢!” 明开峦抹了一把脸, 疑惑道:“咋的?联系不上云盏吗?” “可不。”唐大招抖了抖一手暗沉的传音符, 十分忧愁, “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两人心急如焚的枯等了大半日, 唐大招手里的传音符终于亮了起来。 “秦云盏!你小子!还知道主动联系我们啊!”想唐大招自诩七尺钢铁男儿,此时捏着传音符差点儿喜极而泣:“你没事儿吧!” “没事。”传音符那头的秦云盏听起来精神不佳,语调萎靡,“那什么,我现在在什么劳什子的凤家庄......凤家庄你们认识吧?” “凤家庄?”明开峦闻言一凛, 积极道:“当然认识啊!丰山郡的凤家庄嘛!一代丹修世家啊!他们家的那个小姐叫凤苓儿,可是那一带出了名的美人儿!” “你个小胖子, 看不出来啊!这方面知道的还挺多!”唐大招横目看了他一眼,咋舌道。 明开峦激动道:“云盏你在凤家庄?那看见凤苓儿了吗!” “看见了。”秦云盏死气沉沉道。 “好看吗!”明开峦期待道。 秦云盏似是深吸了一口气。 “唐大招我不想跟他说话。” 唐大招:“唉!得嘞!” 他当即把明开峦的小胖脸推开,对着传音符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凤家庄跟你汇合?” “嗯。”秦云盏说:“记得给我带身衣裳。” 唐大招:“?”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想问“带衣裳干嘛”,那厢符已经灭了。 - 秦云盏四仰八叉的倒回床头。 床很大,被褥很软,厢房很宽敞,他很不想承认,托师云琢的福,他似乎......算是被放了一马。 前夜在永宿村的山头上,他被凤家庄的庄主凤绥抓了个正着,差点儿被毒丹化成尸水,幸得凤苓儿领着师云琢及时赶到,救下了他一条小命。 当时的景象,师云琢与那凤苓儿如一对璧人从天而降,救他于生死存亡的关头,说是浑身散发着悲悯神圣之光也不为过,秦云盏自觉被那几道光束刺瞎了眼,心里头跟被一百根针同时针灸一样酸,当即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把师云琢的外袍扔地上踩了踩,扬言自己就算是光着也不要穿他师兄的衣服。 师云琢破天荒的什么也没说,更没有再强迫他做什么,只弯腰将弄脏了的衣衫捡起,拍了拍灰搭在臂弯上。 秦云盏光着,原本不觉得冷,后来却觉得通体窜凉风。 因为师云琢后来也就没再跟他说什么了,反倒是时不时搭凤苓儿几句腔,态度彬彬有礼。 这算什么? 不应该生气吗? 说点儿什么“并没有很多人乐意看你不穿衣服”之类的挖苦的词。 ...... 秦云盏闭上眼,用拇指用力按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 门忽然被敲响。 “想进就进。”秦云盏说。 门开,唐大招和明开峦两个人便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盏宝!!” 这俩货扑上来就给了秦云盏俩熊抱。 秦云盏没穿衣裳,这俩人的衣服上又“叮叮咣咣”挂满了护具坠饰,给他硌的不轻,秦云盏脸都绿了,连踢带蹬的把这两人踹开。 “你俩跟我是有多大仇啊!肋骨都给我别断咯!疼死我了!!嘶嘶嘶!”他双手护着胸口直抽凉气,龇牙咧嘴道:“你俩这来的也太快了!” 说话间他抬起眸子,见师云琢不声不响立在门边,拢着袖,神色淡淡。 他当即收了声,把嘴闭的紧紧的,挪开眼神。 “还是云琢哥找到我俩的!”明开峦说。 “就那两只翠鸟!云琢哥的法器!观澜!引路一绝啊!”唐大招比了个大拇指说。 正说着,只见一眉眼如画的娇艳美人出现在门边,掩口笑道:“二位小真人喝点儿什么呀?我们这里有龙井、铁观音、或者现煮的雪梨茶?” “我要雪梨茶!”明开峦说。 “我,我想喝普洱!”唐大招说。 “人家压根没报普洱吧!”明开峦说。 “那我也想喝普洱。”唐大招说。 “普洱有的。”凤苓儿笑道:“我这就让下人去采买。”说完,她美目流转,看向师云琢:“你喝什么,云琢哥?” “白水。”师云琢说。 “好。”凤苓儿说:“我看你气色不好,待会儿水里给你搁两片丹参。” 说完,她如彩云一般飘走了。 “哇......她真是秀外慧中。”明开峦痴迷道。 “真有钱啊,要什么有什么,下人分分钟就去买了。”唐大招说。 秦云盏咳嗽了一声。 这俩人这才回过神来。 唐大招将给秦云盏买的衣裳从芥子囊里扒拉出来,“给你带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没那么多要求。”秦云盏说,抓了衣服就套。 “你原本的衣服呢?怎么光剩裤子啦!”明开峦纳闷道:“从外面儿进来就一路听他们说你好像是光着回的凤家庄,这是为个啥?” “被我师兄扒的。”秦云盏头也不抬道。 “是你自己要这样的。”师云琢紧接着道。 秦云盏系扣子的动作猛地一滞。 那厢唐大招在头顶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明开峦则一缩脖子。 “你俩还没和好呢?” 可能本来空气还在流动,但当明开峦不怕死的问出这句话以后,整间房子里的气压都快低到地底下去了。 没人讲话。 过了许久,直到明开峦慌得快要尿裤子的时候,师云琢才缓缓开口道:“你们把孩子都安置妥当了?” 终于找到一个能聊的话题了,那至少此时氛围不会沉重的像个灵堂,明开峦连忙道:“都安置妥当啦云琢哥,每一个小孩儿都是我跟大招亲眼看着送回家的!” “那就好。”师云琢点头道:“凤家那边我去说,你们不用太担心。” “云琢哥!!” “师仙君!!” “大恩人啊!!” “男菩萨啊!!” 唐大招和明开峦两人感动到潸然泪下。 秦云盏翻了个白眼儿。 师云琢瞅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哎哟真是谢天谢地了!” 唐大招和明开峦二人各自长舒了一口气,跌坐在地。 “你们两个,能不能有点儿骨气。”秦云盏冷冷道。 “拜托,是你说的,我们有错在先。”唐大招说。 明开峦道:“就是,现在又不用挨打,灵石也不用赔,真是上上大吉了!足足二百一十三块灵石呢!” 秦云盏双手枕在脑后,往床上一趟,看着房梁,轻声道。 “我现在觉得,也不见得就是我们错。” “啥?”唐大招问。 “那天晚上你们走了之后,凤家庄的这个凤绥就带人追了过来,扬言说我们插手了他们凤家庄地盘上的事宜,然后就下丹阵把我困住了。”秦云盏说。 “然后呢?”唐大招追问道。 “困住我之后,他劈头先问了我一句,‘孩子在哪儿’。”秦云盏道:“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明开峦傻傻道:“奇怪吗?奇怪在哪儿?” 唐大招:“嘶——感觉是有点儿怪啊!但说不上来。” 秦云盏道:“那你再继续听我说,我后来就与那凤绥道歉,我说此事是我们不对,今天这事儿就当我们没做过,功劳冠给凤家庄,酬金也可以悉数归还,但是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唐大招与明开峦齐声问道。 “他还是在问我孩子在哪儿。”秦云盏皱眉道:“我反复跟他说我不知道孩子的下落,但我发誓,我们一定会把孩子安置妥当,他却好像十分生气,便将我吊起来,要取我性命。” “怪啊!怪极了!”唐大招直拍大腿道。 “听你说的怎么好像,这凤绥其实根本不在意戗行不戗行的事。”明开峦迟疑道:“他只想知道孩子的下落。” “不仅如此。”秦云盏一骨碌坐了起来,低声道:“我还觉得他好像根本就不想让这群小孩儿们平平安安的各回各家,你说他若是安的这份心思,会不会其实是故意拖延着不肯接这份拜帖,成心要让这群孩子流落在外两月之久。” 他看了看唐大招又看了看明开峦,眼神探究。 唐大招沉默了片刻,认真道:“云盏,光听你这么说,确实是有这样的嫌疑没错,但是——没有证据啊。” “而且现在凤家庄的人也没对咱们怎么样,都挺和蔼的。”明开峦说:“你会不会是想多了,几句话而已,毕竟那天晚上剑拔弩张,大家对彼此的印象都或多或少有些偏差。” “偏差?!”秦云盏怒了,“拜托!那个凤绥要杀我唉!而且这个凤苓儿她——茶里茶气的!一直黏在我师兄身边!你们不觉得她其实是另有目的的吗?” 明开峦和唐大招对视了一眼。 “很显然,她想给你当嫂子!” “这也不算是另有目的吧,这大概是万千小女修共同的梦想。” “秦云盏,你会不会对人家敌意太大啦!” “你还睡在人家家的床上呢!” 秦云盏气的当即从床上跳了下来。 “我不睡了还不行吗!”他气急败坏道:“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凡事只看表面!要透过现象去看本质——” 他话音未落,门开了,凤苓儿无声无息的站在门口,体态婷婷。 “二位小真人,茶煮好了,茶点也备好了,随我去茶室享用吧。”她微笑道:“过会儿再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喔!”明开峦和唐大招二人当即有些不好意思,遂拍拍手从地上坐起来,跟着凤苓儿出门。 两人走远,秦云盏则立在原地,环起手臂,一瞬不瞬的看着凤苓儿。 “凤小姐方才问茶,怎么直接把我跳过了?未免有失公平。” 凤苓儿原本侧身而立,目送着明开峦与唐大招离开,此时缓缓地转过面向来,似笑非笑道:“秦小真人在背地里说救命恩人的不是,难道就算光明磊落了吗?” “你们凤家庄占着茅坑不拉屎,被我发现了,就急着要杀我灭口,现在又怎么好意思自诩救命恩人呢。”秦云盏冷笑一声:“贱不贱呐?”: 第100章 凤苓儿的秀眉微颦。 许久, 她改用一种“你好生可怜”的眼神回望秦云盏。 “听不懂你说什么。” “别装。”秦云盏说。 “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无非是因为我与你师兄走得近。”凤苓儿不紧不慢道:“而你这个师弟,这辈子也走不到他离这么近的地方, 所以你无能狂怒。” 秦云盏的瞳孔略略收缩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却仿佛被卡住了喉咙, 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不觉得自己的心思很脏吗?你甚至不敢让你师兄知道。”凤苓儿意味深长的扔下一句话,轻飘飘的走了。 秦云盏只觉得一股暗火直窜到天灵盖。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不知道!”他气结:“我可以告你诽谤——” 凤苓儿的人影一拐,消失在长廊处, 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 秦云盏深呼吸了好几次, 却仿佛只是坐实了“无能狂怒”这件事,事实上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找谁说理去, 想他秦云盏长这么大, 向来睚眦必报, 还没受过这种憋屈。 师云琢跟这群凤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又被置于何种境地呢?! 秦云盏扒着门朝外看了看, 凤苓儿去的地方似乎是他们凤家的议事厅, 看她走的那么步履轻盈,不出意外也是要去见师云琢的。 秦云盏受不了被蒙在鼓里,比起原地坐着被这股邪火烧成灰,他当然要去刺探敌情。 在外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秦云盏已然练就了一身轻盈身法, 房梁屋顶廊檐,无处不可待, 凤家庄的议事厅气派恢弘,秦云盏骑在翘起的飞檐一角,将一张传音符四角对折, 捏成了环形,搓亮了轻轻一抛,无声无息的挂在了窗棱的把手上。 这招是之前他从祁红药那儿学来的,传音符需要人以符钥引燃启动,灵力流转才能传音,换言之没有人捏着也就不能发挥作用,但是祁红药说将符捏成这样一个形状就可以让符纸上的灵力成环,短时间内自行启动流转循环,好处是没有人捏着也能作用,坏处是伤符,一张能维持两个时辰的传音符,这么瞎搞就只能用上半个时辰不到。 但半个时辰也够他窃听的了。 秦云盏将另一张传音符抖开,捏在指间。 他率先听到的,是那悠长又有些中性的腔调,让人印象深刻,是凤家庄那位二爷凤绥的声音。 “师仙君,我们凤家庄是丹修大族,聆庙常年门庭若市,有所疏漏也难免,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打算着手处理这些委托,令师弟自作主张,在黑市高价交易我们的拜帖,是对我们凤家庄极大的不尊重。” “令师弟对这些孩子们的下落只字不提,他说他已将这些孩子安置妥当,但终究是一面之词,眼不见不为实,叫人难以相信,我与令师弟反复沟通商议,他却油盐不进,我被逼无奈之下才困缚他想要教训一二,并非心存恶意,还望师仙君谅解。” “此事是云盏不对在先,我替他向二位道歉,黑市所得酬劳将尽数归还于凤家庄。”师云琢沉静道:“类似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云琢哥会错意了,我们凤家庄不缺那两块灵石。”凤苓儿笑道:“我和我爹只是十分在意那些孩子们的下落,想要亲手将他们挨个儿送还到他们的家人手中,这才能安心啊。” “关于这一点,在下可以性命担保,那些孩子已平安归家,绝无错漏和隐瞒。”师云琢道:“二位大可不必非要见到这些孩子们不可。” 师云琢说话有礼有节,言辞间却也有几分不容置喙的强势,凤绥的面色微微一僵,而后展颜一笑,拍了拍座椅的扶手。 “也罢,师仙君的人品贵重,既然做出这样的担保,在下自然愿意相信。”他叹了口气道:“若是令师弟有师仙君一半的品质,我们倒也不必这般头痛了。” “是啊。”凤苓儿道:“我方才还与我爹说,云琢哥和秦云盏半点也不像是一门所出,无论是修为还是为人处世,云琢哥都要比他要高出一大截呢!” “师仙君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吧?”凤绥状似无意道:“可有婚配意向?不瞒你说,小女苓儿已对仙君仰慕多日。” 师云琢此前一直一语不发,这会儿终于动了动眸光,启唇欲语,但刚要说话,凤绥却又突兀的打断了他,“仙君可以先不要急着拒绝。”他五指轮流敲打着扶手道:“你也可以将此事看做一件交易。” 师云琢的眉峰轻蹙。 “我已打探过,令师弟这般狼吞虎咽的接纳黑市的委托,是因为贵宗门的九重仙尊伤重,需要大量的灵石救治,对于你们箫下隐居而言,这灵石的消耗量绝非单单依靠执行聆庙的委托就能供应足够的。”凤绥说道:“恰好,我凤家庄家大业大,灵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恰好可以解仙君门中的燃眉之急,再者——”他的语调拔高了些,又一次将师云琢开口的契机压下去,“我听闻扶玉仙盟之中,唯有你们箫下隐居人丁萧条,而几日前,扶玉仙盟恰好又刚刚举行完一年一度的开蒙大典,以九重仙尊的身体状况,想必是没有参加吧?若是师仙君有需求,我们凤家庄可以举荐许多有志修真的少年人拜入箫下隐居,替贵宗门壮大门楣,于人前人后都不会输了排场,岂不美哉?”凤绥循循善诱道:“而这两件事,只要师仙君与我苓儿结亲,凤某都能达成所愿。” 师云琢浅浅的颔首,不言不语。 “事实上,我苓儿是宽州远近闻名的美人,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若真成为了仙君的道侣,必定会好好侍奉仙君,从一而终。”凤绥道:“师仙君,此事你无论怎么考量,都不吃亏啊!” 师云琢呼出了一口气,他似是有些不耐,低声道:“我师弟......” “此前我就听说过一些流言了。”凤绥的语调不易觉察的周转,变得有些森冷锐利,“说师仙君与令师弟交从过密,颇有当年裘难与蔺少梧之流的趋势——” 师云琢的面色微变。 “这二位的下场属实是叫人唏嘘。”凤苓儿叹息道。 “悖逆阴阳者终将湮灭于世间,像他们这样肮脏的断袖龙阳,若真修成正果,才叫玷污了大道,倒也不用唏嘘。”凤绥冷冷道:“实属活该。” “云琢哥必然不会如此,都是一些人心生嫉妒,造谣罢了。”凤苓儿急切道。 “我想也是。”凤绥缓和了语气,又笑盈盈道:“大抵也是因为师仙君的那位师弟言行举止不检点,叫人费心劳神,才致如此,若有苓儿帮衬着打理箫下隐居内的事务,想必师仙君也会轻松许多。” ...... 传音符燃毁了,议事厅内的对话戛然而止。 秦云盏僵在原地,五指蜷曲,一点一点的将那张黯淡无光的符纸揉皱在掌心里。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酸涩胀痛,叫他不堪忍受。 倒不是凤家父女贬损他的那些话难听,而是听完他们的话......秦云盏找不到半点反驳的理由。 既能救苏九重,又能振兴箫下隐居,师云琢似乎......真的应该跟凤苓儿结为道侣。 这个结论像是一把刀,毫无预兆的就在他的胸口剐了一下,将他的价值观打的粉碎。 他痛出了满口的血腥气,竟是不知不觉间将嘴唇咬破了。 这么一比,他之于箫下隐居真的毫无用处,既赚不来足够的灵石,又不能振兴宗门扬名立万......他甚至还需要师兄出面替他摆平麻烦。 这么长时间下来,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成就了些什么?凭什么成天沾沾自喜呢? 头顶上方的天色转眼间就变得晴转阴,风声“呼啦啦”的翻涌着,浓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 秦云盏从屋檐上起身,意图离开,脚下却冷不丁被参差排布的琉璃瓦绊倒,他神思涣散,来不及反应,在削薄的瓦檐上重重的磕了一下,滚了下去。 “砰” 这一声闷响淹没在了萧萧风雨声里,师云琢冷不丁侧目。 “你是在拒绝我吗?师仙君?你确定你不接受这个交易?”凤绥觉察到他走神,忍不住出言提醒,“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师仙君?” ”爹,兹事体大,云琢哥想来是要时间考虑,一时不能答应也是情理之中。”凤苓儿体会到了古怪,连忙打圆场道:“不如让云琢哥回去从长计议,择日再给您答复,云琢哥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通的。” 师云琢不语,只瞧着窗外,窗外大雨瓢泼,风打枝叶,万物飘摇。 - 雨真的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连皮带骨的疼,秦云盏以平生最狼狈不堪的姿势摔在地上,溅起了一片水花。 积水洼也很冷,他哆嗦了一下,撑着地面站起来,却发现膝盖骨吃不上劲,剧痛难当,他想起方才滚下来的时候磕的那一下,大抵是把膝盖骨撞碎了,他不欲在凤家庄的议事厅外逗留太久,更不想持续淋雨,只好一手扶着膝盖,一瘸一拐的找地方避雨。 凤家庄占地宽广,一个庭院连着一个庭院,各色奇花异草都被家中佣人们打理的极为整齐妥帖,秦云盏来时就发现这凤家庄里的家仆除去领事管家,其余的年纪都颇轻,是些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而花圃里树荫下又时不时能看见一些幼童在跑来跑去,倒也充满活力生机,而此时此刻,这些人都为着避雨而不知所踪,偌大的庄子一片寂寥空旷,唯有树影东倒西歪。 好在不远处有个凉亭。 秦云盏几乎是爬到了那亭子里,艰难的坐下,他浑身湿的像个落汤鸡,寒战一个接着一个,天阴沉沉如堕,远处厢房的廊下三三两两都点起了灯,凤家的家仆们显然都遵循着凤苓儿的心意,直接跳过了秦云盏的那间厢房。 晦暗与潮湿气四处蔓延,让人感到压抑逼仄,秦云盏呆了呆,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芥子囊内摸出了那盏鲛珠龙灯。 如澹台衣所言,鲛珠无火自燃,光泽明亮且柔和,瞬间将亭下照的透亮,灯罩上飘着几个字。 澹台衣:“下雨了,出门记得带伞。” 秦云盏愣了两秒,猛地用手揩了一下脸,以指尖在灯罩上轻轻的描画。 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剧烈程度与指尖细微颤抖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云盏:“老板娘,我好像要失去我师兄了。” 秦云盏:“他对我承诺过很多次不会离开我,都不作数。” 秦云盏:“现在想想,都是我逼他说的,他很能容忍我。” 秦云盏:“我一直觉得我什么都无所谓,其实我也有这么阴暗的一面。” 他说着说着,发现脸上又湿了一片,方才明明将脸上的雨水擦了又擦。那这些湿意又是什么呢? 他就这么难过吗? 写下的字在灯罩上滚动,如烟消散,未几,新的字出现了。 澹台衣:“这不是阴暗,是你变得胆小又瞻前顾后了。” 澹台衣:“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指望我帮你么?澄清你不是故意要瞒他有关我的事?” 澹台衣:“没用的秦云盏,问题的症结不在这里,没人能帮得了你。” 澹台衣的话像一根根尖锐的冰锥,在秦云盏的心口钉下一个又一个的血口。 少年用力的抹脸,鼻梁被擦的生疼。 “我好想告诉他,但是老板娘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做,我怕跟他连师兄弟都做不成——” 鲛珠龙灯猝不及防的熄灭了,就像澹台衣厌烦于告诉他答案,秦云盏僵在原地,他缓缓抬起头,看见凉亭外站着一个人,那人撑着伞,还提着灯。 雨和晦暗都被驱散了,师云琢定定的看着他,呼吸起伏不定,眼中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他洁净的袍摆和袖口都湿了大半,显然是在偌大的庄园内走了不短的时间,秦云盏怀疑他是不是先提着灯去厢房找自己了,没有结果,又寻到这处凉亭。 打伞又提灯,极为不便,他有观澜探路,为何又偏偏要提灯呢? 秦云盏咬了一下嘴唇,那些揣测不受他控制的直往外涌,滚烫酸涩的几乎要胀破他的胸口,澹台衣说的没错,他真是没办法了,谁也不能帮他想出解决之法,除了这么做,他别无选择。 “秦云盏你——”师云琢堪堪吐出三个字,表情半是无奈半是生气。 “呼”一下,少年扑了过来,踉踉跄跄,狠狠的撞在他的心口,环住他的腰。 师云琢愣了一下,只觉得对方激烈的心跳声隔着血肉传递过来,连带着他的肺腑一同撼动。 秦云盏不是第一次这么抱他,之前都是有意识的撒娇卖乖,提一些蛮不讲理的要求。 但这一次,他听见秦云盏在呜咽,以一种近乎于告别的方式狠狠的对他说: “我特么喜欢你,师云琢。” 第101章 师云琢一手撑着伞, 一手提着灯,臂弯微微平举着。 伞外的天地间风雨如晦,伞下, 他的怀里, 却是另一种地动山摇。 秦云盏抱着他贴着他的部分一片炙热, 像是能将潮湿的雨气都蒸发殆尽,却在说完那几个字的瞬间陡然狠狠的又推开了他。 这一推几乎是用尽全力,让人不禁怀疑他方才的决绝语调皆是当了真,师云琢微退了半步, 雨水撞进了伞檐下, 沾湿了他的脸颊, 冰冷湿滑的濡进衣服里,他终于忍无可忍, 冲口而出道:“秦云盏你给我站住!” 瘸腿的少年背对着他停下了, 方才是真的打算要跑了似的, 居然还真跟他拉开了不短的距离, 此刻已经站在凉亭的边缘处了, 看不见他的表情。 师云琢咬牙道:“你还想让我跟在你身后找你是不是?你是嫌我的麻烦事还不够多!还是就是有意要折腾我!” “你可以不找我啊!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现在就可以从你身边彻底消失!”秦云盏强忍着酸涩大声道。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不找你!”师云琢吼出声:“我管你你要跟我置气,可我忍着不管你,你又这般......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秦云盏呆了呆。 “凤家庄不是都已经给了你一个很完满的解决办法——” 师云琢狠狠的扔掉了手中的伞,这一刻他像是气急了, 也不再体面,穿过浓厚的雨帘, 疾步冲进了凉亭中。 他握住了少年的肩膀,被手下单薄的质感震慑,而后用力将人掰过来正对着自己。 “你不是要偷听吗?为什么听了一半人要跑!有胆子做梁上君子, 就把话听完啊!”他怒声道。 “我,我想听完......但是我就带了一张传音符。”秦云盏的双眸通红,嗫嚅道。 师云琢怔了怔。 他蓄了一肚子的教训人的话,在这一刻悉数哑火了,对着秦云盏委屈悲伤的脸,他的心如刀割般疼痛,这么多天的烦扰蓄积也远远比不上这一刻的难过。他以拇指抚上少年的脸,被雨水重刷的脸颊是冰冷的,眼泪却是灼热的,融化在他的指尖。 “我看到外面天暗,你的房间又没有灯,就急急的点了灯来寻你——”他翕动嘴唇,艰难道:“我什么也没答应他们,只许给过你承诺!我甚至打算明天就带你回箫下隐居,你到底在乱想什么?” 秦云盏:“你不讨厌我吗?你不躲着我了吗?我说我喜欢你,你是不是没听明白?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喜欢?” 师云琢:“我......” 男人的脸上闪现过迟疑。 许久,他抿了一下唇角,低声道:“我想我知道。” 他说这话时,掌心托着秦云盏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少年的脸颊和唇角。 “你知道?”秦云盏呆了呆。 “师尊之于师娘,宋鲤之于凤襄,裘难之于蔺少梧。”师云琢说。 他还真知道,明明白白的知道。 听到最后那一对例子,秦云盏骤然生出一股破罐破摔的精神,“那你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就是从那天,我偷偷亲你开始!” “你偷偷的亲——”师云琢一时愕然,竟语塞,“几,几时?我全然不知。” “你不知道?!”这回换秦云盏错愕了。 他不知道!那时他竟然是真的睡着了?!并非故意避着自己,瞧自己的洋相! 秦云盏深知师云琢不会撒谎,在这一刻,他纠结来去的心中刺倏地被拔出了。那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让他旋即难以克制,“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你又笑什么?!”师云琢疑惑了。 这条小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背着他生出了这么多的心眼子,简直教他有些捉摸不透,他不由得更生出几分不安与关切。 “我当真是不知道,你......亲我作甚呢?” 秦云盏忽然不想解释当时他那矫揉造作的心路历程,回过头来看这么些天跟师云琢闹别扭的他本人,简直是个活生生的大傻逼。 “想亲就亲了,谁还记得为什么。”他嘟囔道。 师云琢颦眉。 他的眼底闪过几许不知名的复杂情绪,低声道:“那你现在要我......如何?” 这便又是一个许诺了。 秦云盏想,告白想要的,当然是你得回应了,接受或是不接受。 虽是在对他有求必应的包容着,却也是在宛转的回避着这个问题,秦云盏能隐约觉察到几分。 若是换做从前,他大概会胡搅蛮缠的让师云琢给他一个答案。 但在这一刻,他却忽然知足,不想奢求那么多了。 答案重要么? 不重要, 没有什么比师云琢如今还在他身边,任他予取予求更好的了。 那天的遗憾,总要弥补吧? “我想再亲你一下。”他忽而挑起眉峰,目光微微发亮,带着狡黠和不讲道理。 师云琢愣了愣。 他的脸颊飞过薄红,蔓延至耳垂和脖颈,像是胭脂染玉,似是踌躇许久,他缓缓的倾身凑过去。 “好。” ...... 雨丝如幕,将万事万物蒙上了模糊的帘重。 凉亭下的耳鬓厮磨转瞬即逝,那把被扔在地上的雨伞重新被捡起,护送着两个紧紧贴靠在一块儿的人返回厢房。 地下的水洼一个接着一个,路难走至极,师云琢背着秦云盏,秦云盏替他撑着伞,两人好像一点儿也不急着走完这段路,竟还有闲情逸致聊天。 “虽说凤家庄有不仁义之嫌,但到底还是占理,你记得把黑市得来的灵石归还给他们,此事就算了结,也省的他们拿下话柄借题发挥,听到了吗?”师云琢道。 “好,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师兄的。”秦云盏趴在他背上乖巧的不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末了却又愁上心头,“可是师尊的病怎么办?红姐之前不是说,那个什么药——又涨价了么?”他懊恼的抓乱了头发,“真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们总要想办法去筹钱啊!” “这事里面大有门道,未必是你所想的那样。”师云琢瞳光微凝,意有所指道。 “什么意思?你是找到解决之法了么?”秦云盏奇道。 “不久前有人提点于我。”师云琢轻轻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她说师尊的伤治了这么久,投入众多却依旧缠绵病榻,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那位医修的水平不佳。” “对啊。”秦云盏一瞬间有种醍醐灌顶之感,“霜行峰上的医修那么多,我们为什么没有换一位瞧瞧呢!多征求点儿意见,集思广益啊!没准儿能换个药方呢?” “只因当时为师尊诊治的是霜行峰白宗主首徒徐致远,整个霜行峰,除了白桦白宗主,再没有比他境界更高的医修了,又是红药牵的线,怎好意思质疑。”师云琢轻轻叹息道:“现在想来,倒是我思想太过单纯了。” 秦云盏:“哦,所以你才能那么理直气壮的拒绝凤绥的提议。” 师云琢面无表情道:“就算没有这回事,我也会斩钉截铁的拒绝凤绥的提议。” “为什么?是因为我吗?”秦云盏舔着一张小狗脸,不乏期待道。 师云琢目不斜视,“出卖人格和肉/体都并非男儿所为,有失磊落,师尊若是知道自己用的药是靠这种途径得来,怕是能气的吐出三斤血,所以我绝不会做这种事。” 秦云盏翻翻白眼:“哦,那地主家实在没余粮了怎么办呢?” 师云琢:“把朝光净当了。” 秦云盏:“......” “哇。”秦云盏的嘴角抽了抽,只觉得这位高人简直是救他们箫下隐居于水火,只是思路好像有那么几分熟悉之感,“那是谁让你这单纯的思想忽然之间就变得不那么单纯了呢?感觉一下子就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了,好社会的。” 师云琢停顿了须臾,略有些不情不愿。 “澹台衣。” 秦云盏:“?” 下一秒,少年气急败坏的叫唤声冲上云霄。 “什么?!?!你说老板娘私下早就找过你了?!?!” “还是她让你到妈祖庙去救我的??” “她什么都跟你说了你也听了!!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啊!!还吓唬我说谁都不会管我!!” “她故意的是不是!!!她就是故意要看我出洋相!!!” “图啥呢她!!啊我丢死人了!!” ...... 那厢,一颗水杉树下,澹台衣现出一道朦胧昳丽的侧影。 大雨中,她没有穿那件遮住脸面的风帽,比起人类在大雨中狼狈的四下奔逃,她却如鱼得水,极为享受雨水的重刷潮湿之感,因为这会让她产生几分回到海底的错觉,畅快自由。 她的衣裙是鲛绡织就,有避水之能,只见雨水顺着他的裙摆袖口滑落,一粒一粒圆润像是珍珠,而她碧蓝色的长发也被水冲的剔透发亮。 目送双云撑伞离去,她的眼底闪过几分笑意,而后纵身跃入池塘。 水底是任她游的世界,施展通达之术,无论从哪处江河湖海小池深井,只要有水为媒介,她都能返回她的瑶泽洞府。 …… “你怎么又醒了?!”对着凝冰塌上坐着的那位,澹台衣的表情有点儿震惊,“不是几天之前刚醒过一次——” 对方频繁的捏着自己挺直的鼻梁,愁云密布,“我也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最近好像真的不太——” 话音未落,凝重的忧思氛围也未传达成功,澹台衣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跟前。这位美人一撩裙摆,脚踩榻上,得意的像个女大王,“哎你之前担心我盏儿讨厌你!我当时就觉得不可能,喏,我这个当娘的分分钟让他承认心悦于你,也算是遂你心愿了吧?开心不开心?感觉如何?” 对方捏鼻梁的动作微微一滞,显然不太能理解这位空有绝色外表实则不按常理的女大王突如其来的邀功行径。 “虽然现在聊这个不太合时宜但是——”他幽幽道:“真够缺德的。” “缺德?我看你偷着乐还来不及呢!别不识好歹啊!”澹台衣一拍大腿,翻目道。 对方叹了口气。 “你也不怕把你儿子玩坏。” 第102章 澹台衣皮这一下真的很开心, 清凌凌的笑声响彻瑶泽洞府,颇为豪爽。 “对了。”她笑完,迅速正色道:“昨日我见东方天象有异, 似是祥云团聚。” 对方道:“有人的修为境界要进益了?” “没错, 稍稍一打听, 你猜破境者是谁?”澹台衣道。 对方顿了顿。 “柳乘风?” “是。”澹台衣道:“他元婴了。” “他不是才刚刚结金丹未几?怎么这么快就元婴了?”对方的眼中闪过诧然之色。 “这还不是最古怪的。”澹台衣沉声道:“他金丹至元婴居然不见雷劫。” 修真者金丹往上,每破一境都是逆天之行,多要遭雷劫洗礼,全部度过方能浴火重生。 “难不成柳乘风当真是天选之子?”澹台衣怀疑道。 “他是不是天选之子我不知道, 但他既元婴了, 便是离动手之期不远了。”对方低声道:“也有可能, 他早已动手......还是要尽快找到凤襄。” 提到这个名字,澹台衣的眉峰轻轻蹙起。 “距离小凤凰上次联络我, 已经过去快一月了。”她低声说道:“上次他与我说在澜沧江畔发现了一些事情的端倪, 要与我当面详谈, 后续就再没音信,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我记得你曾经跟我提起过小凤凰在中原有一伙仇家......” 对方阖眸不语, 显然与她有着相同的担忧,瑶泽洞府内陷入了一片寒冷死寂。 澹台衣垂下眼帘,难得郁色重重。 说出去可能不会有人相信,他们这几位都是世间罕见的有梦前生之人。 在这条线牵起来之前,她曾为着那些过于逼真的梦境而困扰不安, 踯躅乃至疯狂的地步,凤襄也一样。但后来, 他们碰头,彼此交换了意见,意外的发现他们各自的梦境看似莫名, 实则都有牵连,甚至有前后贯通之嫌。 梦里,先是澹台衣无声无息的死在了秦陵郡,后是凤襄狼狈渡江退出中原。 他们的人生轨迹都因鸣鼎剑宗戛然而止了,故而他们并不知晓所在意的人和事的最终结局。 如今,他们梦醒了,满心以为灵魂和肉/体都回归到了现实,只要借着前车之鉴不走老路,就不会再和梦里一般重蹈覆辙,经历悲惨的境遇,至少能弥补或是留住梦中前世的留不住。 但事实当真是如此吗? 澹台衣咬紧了下唇。 招摇山底下千百丈,接黄泉滚滚,有一处堕仙坑。 相传堕仙坑与天地隔阂,灵气不达,阴气深重,能囚大罗神仙,化为枯骨。 箫下隐居覆灭,苏九重、师云琢与秦云盏三人被扔下堕仙坑,疯的疯死的死,鸣鼎剑宗的柳乘风统一了扶玉仙盟,成为一代仙界霸主。 这是一处既定的结局。 当她知道这一切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板上钉钉的发生,她就再也无法安枕,甚至感到惊恐无措。 堕仙坑尘是如何被开启的呢?偌大的扶玉仙盟又为何会在几夕之间就被柳乘风轻而易举的吞并?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没有人知道这里面暗潮涌动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所有的人仿佛都在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所操控,身不由己,只能一步步走向生死离别的故事末尾。 怎么能如此? 既知晓,又如何能甘心呢?!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改写这一切啊!救下他们所爱的人,这就是他们殚精竭虑,日夜筹谋所要做的事,即便为此要忍受莫大的苦楚,也一定要这么做。 “凤这个姓氏,着实不多见。”澹台衣道:“小凤凰是个丹修,这永肃凤家庄里的凤绥也是丹修出身,他们之间莫不是有什么联系?” “你打算二探凤家庄?”对方低声道:“凤家庄不比仙市,到底是私人宅地,你孤身一人,恐怕不太方便吧?” “不方便也要方便。”澹台衣一抖披风,认真道:“我家盏儿如今还在凤家庄呢,这小狗崽子向来灵敏,我跟着他,没准儿能有收获,再者我也与你的分体透露了些许内情,想来他也会替我遮掩一二。” - 作为扶玉仙盟里的翘楚宗门,鸣鼎剑宗的开坛论道向来是热闹非凡,柳吟川每日会面的仙首能排出一条长龙,各色法器仙宝流水似的送进他的闲庄,阵势骇人。 这几日却有些古怪,堂堂吟川仙尊抱病不出,只叫独子柳乘风出面,代为接见来宾。 一月不到的功夫,柳乘风便已从结丹至元婴境界,这修行速度堪称前所未有,比之当年的师云琢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们仿佛看见了一位新的茁壮成长的修真界奇才,无不是上前贴凑奉承,柳乘风的风头一时无两。 有修为傍身果真与众不同,柳乘风连着应酬多日,却半点也感觉不到疲倦。 只要多拨两块灵石或是赏一两件仙宝出去,他就能心安理得的将手头的一堆杂事都丢给他新提拔的两位左右手——陆文韬与黎真,柳乘风负手御剑,神色怡然的去往了龙泉峰后山的闲庄。 闲庄周围不知何时起,布上了一层结界。 柳乘风穿过结界,收剑落地,直奔最大的那间主居室。 “砰” 他推门而入,巨大的动静叫门中瘫坐在地上的人影不受控制的瑟缩了一下,往屏风的一隅挪靠过去。 “躲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柳乘风笑眯眯道,也不知在同谁说话,他缓缓地,轻手轻脚的将门带上,背着手,步履轻快的绕过屏风,末了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蜷缩成团的苍老道人,阴阳怪气的喊了一声:“爹。” 柳吟川的眼睛骤然间瞪得老大。 他仿佛几日间暴瘦了大半,整张仙风道骨的脸都宛若脱水般枯瘦的不成样子,眼眶深凹如骷髅,随着瞪眼的动作而变得狰狞可怖。 他还穿着那身价格昂贵的天水碧色的袍子,袍子下摆处却皱皱巴巴,沾染了许多奇怪的散发着恶臭的污秽,也无人替他清洗,都结成了块,柳乘风捏着鼻子靠近了些,“啧啧”摇头道:“谁能想到,那么不可一世的吟川仙尊会变成今天这副鬼样子......连拉屎排尿都不能自主呢。” 柳吟川浑身抖的更厉害了。 他抿着干裂的嘴唇,沙哑道:“我的修为......都已被你吸干殆尽,你......你还要如何?” 他竟十分畏惧柳乘风。 “爹,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柳乘风猛地蹲下身去,与柳吟川平视,看起来耐心十足,“你这副身体连屎尿都兜不住,就更不用提修为了吧,与其让这大乘境的修为在废灵根的身体里流失殆尽,不如转嫁给我,我也好替你将鸣鼎剑宗发扬光大呀!”他话锋一转,竖了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哦不,我说错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乘境,你不过区区元婴——” “逆子......” 柳吟川的眼眶几乎要瞪出血来。 他的确是一身废灵根。 多年来,他全靠洗练法宝抽取灵能外加各色灵丹进补,硬生生将自己的修为扩充堆砌到了元婴境界,代价极大,最终却再也不能更进一步。且要命的是,他蓄不住灵气,运转经络时灵气更是流泻四散的厉害,故而多年来,他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托词,拒绝与人比试。 整个扶玉仙盟的腰牌制度是他提倡的,这是他蓄谋已久的事情,没有人比他更加懂得这连脉枝的腰牌能如何动手脚令其光芒大涨。他借腰牌作为掩饰,再加上整个修真界元婴境界以上的人本就不多,修为较他低的人又看不穿他的境界,多方手段加持,柳吟川假装自己是大乘境的剑修,在扶玉仙盟称圣多年。 可他不知道柳乘风是怎么发现他的秘密的。 他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一直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卑怯儿子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趁他不备偷袭于他,在开坛论道的前夕,以一种极为霸道邪性的反向传功的手段,将他的修为悉数“吸取”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并一举破境! 他的废灵根遭此摧残,身体也受重创,有截瘫的迹象,连最基本的饮食起居都无法自理,柳乘风索性就将他囚禁于这闲庄内,从他手中接管了鸣鼎剑宗的诸多事宜,直到这时候,柳吟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养的这个儿子并不是唯唯诺诺的废物,根本是个藏得极深的白眼儿狼! “爹,你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柳乘风拍了拍他的脸颊,冷冰冰道:“我曾经也是不止一次的想要依附于你,希望你能像箫下隐居的苏九重罩着秦云盏那样罩着我,可是你是怎么做的呢?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根本没有我,我知道我也是你的棋子,若非我能给你脸上贴金,你也不会认我这个儿子,只会让我自生自灭,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没有办法,谁也指望不上,只好自食其力,亲力亲为——换言之,都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的!” “行了,少说两句。”无极子在他的灵台紫府内淡淡道:“反派死于话多,你不知道么?” 柳乘风的眼底闪烁着的皆是精明的光,他此时得意洋洋。 “我又不是反派,你说过,世间事于你都如陈年话本、旧日棋局。你能预料到一切,操控一切,而我恰好是你的主角。” 无极子叹道:“话是如此,可我如今连个能用的实体都没有,只能和你共用灵台紫府,到底是受限,你还是慎重些吧。” “你也配跟秦云盏比?”这时,柳吟川冷不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恶狠狠道:“柳乘风,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妖孽......!” “啪” 柳乘风狰狞着脸,反手重重给了他一个耳光,把柳吟川的脸打的偏了过去,而后柳乘风又恼羞成怒般,瞪着一双猩红的眸子对着柳吟川一阵拳打脚踢。 “你说我不配跟秦云盏比?你他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有种再说!” 过了一阵子,空气中的难闻气味越来越浓重,柳乘风退了几步,发现自己的靴子被污物弄脏了,柳吟川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呀,我好像把我爹打死了。”他轻飘飘说;“无极子,现在怎么办?” “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个爹有跟没有,区别不大。”无极子道:“把他的尸体藏藏好,别引火上身就行。” “无极子前辈,你看我爹这副躯壳是不是不错?”柳乘风的声音里忽然透露出些许兴奋,他将手心盖到了柳吟川的天灵盖之处,幽声道:“你方才不是还在嫌弃没有实体可用,行动受限么?” 无极子似是诧异,“小子,你什么意思?” “前辈帮了我这么多,我无以为报。”柳乘风挑了挑眉,笑容森寒,“今天就做主把我爹的这副身子送给你了。” 第103章 因着跟师云琢说定了, 明日天亮便启程返回箫下隐居,秦云盏很是激动,晚间根本就没什么睡意。他燃了张引火符将衣裳烤干, 听着外面的雨势渐渐停歇, 心里头就老是惦记他师兄, 感觉亲那一下脸不够,特别不够。 师云琢的居室似乎在靠近议事厅的那处,距离凤绥还有凤苓儿的屋室很近,秦云盏靠在门边遥遥相望, 寻思着那凤家俩父女不会再变着法儿的去骚扰他师兄吧? 这么想着, 他就更坐立难安的猫抓心了, 拍拍屁股决定还是去找他师兄秉烛夜谈一波,最好能聊一个通宵, 镇守到天亮, 太阳一升起来就立马走人。 雨停了, 凤家庄里来来往往的仆从也就多了起来, 秦云盏装模作样的穿过小径, 几个两三岁的孩童你追我赶的路过,为首的小男孩儿差点儿撞着他的膝盖,秦云盏侧身避过,见那小孩儿摔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脸着地, 鼻头竟然歪了,还流出血来, 他张了张嘴刚想慰问一句,却发现那小孩儿跟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非但一声也没哭, 还面无表情的小跑着离开了。 庄子里的小孩儿看穿着也不像是凤家嫡亲的孩子,那大抵就是家仆们的骨肉,只是两三岁的小孩儿就早熟自律至此,不免有些罕见,甚至是诡异,秦云盏微有咋舌,而后觉得闲事少管,省得被讹上,便自顾自的走了。 他离开未几,那厢,凤苓儿与凤绥从一处连廊下现身。 明亮的灯光没有照射到这二人身上,反倒生出大片的阴翳将他们浸没在其中,凤绥轻轻摇晃着折扇,那把扇子上绘着殷红的夹竹桃枝,显得靡丽又贵重。 “你说这小子那天有提到我们过分关注孩子的事情?”他冷冰冰问道。 “是,但是我没有承认就是了。”凤苓儿小声道,瞳光冷冽锋锐:“二爷,这个秦云盏确实有够敏锐的。” “你看他刚才,是不是又觉察到了什么?”凤绥抬了抬下颌,目光凝在那几个奔跑的孩童身上,眉峰紧蹙。 “应该不至于吧,他只是揣测,又没有任何依据。”凤苓儿道:“而且我觉得他这般胡搅蛮缠,大部分原因还是为着我在刻意接近师云琢的缘故,他是个心思肮脏的小鬼。” “那你说他是不是跟师云琢说了什么?”凤绥道:“不然为什么师云琢会拒绝我们那么好的提议?既不让我们送人进箫下隐居,又不要我们的灵石去医治苏九重?” 凤苓儿垂眸不语。 “若当真如此,这两个人就是天大的祸害了。”凤绥的眼底闪过腾腾杀意,“得想办法除去才是。” “云琢哥应当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的!”凤苓儿脱口而出反驳道:“他拒绝我们可能只是他性格使然,不会轻易接受他人馈赠,若我能与他结为道侣,定会旁敲侧击,找机会说服他改变心意——” 她话音未落,凤绥的扇子已经出其不意的并拢,重重的敲击在了她的头顶,这一下几乎要敲得她肝胆俱裂,她眼前一阵发黑,便软着腿跪倒在地。 “二爷——”她颤声道,惊恐万状。 “贱人。”凤绥的声音变得尖利高亢起来,像是以刀片刮擦着人的耳膜,恶狠狠道:“叫你逢场作戏,你还给我当真了?!你还真以为我会让师云琢迎娶你啊?你真把自己当凤家庄的小姐了是不是?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吧!” 凤苓儿的面色骤变,浑身抖如筛糠,她脸色苍白如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苓儿不敢......”她小声说:“二爷,苓儿知道苓儿是什么身份,苓儿是二爷的母家犬......” 她连声道着歉,甚至膝行上去抱凤绥的大腿,用脸颊讨好的蹭着,楚楚可怜又妩媚动人,凤绥却无动于衷,冷冷的看着远处,那厢秦云盏已经进了师云琢的居室,门掩上,两人看起来简直是亲密无间,半点也没有被他们挑唆的分裂的迹象。 凤绥捏着扇柄的指节一分分收紧。 “宁肯错杀,不可放过,不管是哪一条,师云琢定是知道了什么,我们要采取行动了。”他一字一句道:“去,传音给鸣鼎剑宗的鹤童子。” “好,好!”凤苓儿见他似是暂不打算追究,当即擦干眼泪爬起来,积极又谄媚道:“要说些什么,二爷,您告诉我。” “就告诉他,不能再这么拖着苏九重了,是时候下点儿猛药,绝了箫下隐居这处祸患。”凤绥低声道:“不然他们鸣鼎剑宗要完成的大业只会难上加难。” - 秦云盏觉得他师兄还是脸皮太薄了。 他本想借瘸腿之嫌赖在他师兄的居室里不走了,最好能跟师云琢一起睡,打个地铺也行啊,谁晓得他那腿在师云琢手下好的飞快,他头回这么恨修真之人的自愈天赋,这不师云琢死活不肯,搞得好像他是什么想要侵犯黄花大闺女的采花贼似的,硬生生掐断了聊天把他赶出门去。 秦云盏被提溜出门才发现,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明开峦和唐大招住得不远,这俩货就不是什么文静份子,动辄在外面溜达闲逛,随时随地都能路过师云琢的房门口。 师云琢不曾明确回应自己的告白,秦云盏其实能够理解,他寻思着师云琢大抵是有顾虑在心的,毕竟裘难和蔺少梧这二人有前车之鉴在先,叫人想不在意联想都难,师云琢那么一个正直又谨慎的人,必不可能毫无顾忌的,立刻就变得与他一样放浪形骸。 但经过这么一遭,秦云盏的心态已经变得好多了,他对自己的认知定位还颇为清晰,觉得自己反正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只要霸占着师云琢身边儿的这个位置,就没人能轻而易举的把师云琢从他身边夺走。他不会再随随便便就胡思乱想,也不会有事遮着掩着不告诉师云琢,甚至还大着胆子抬杠师云琢,类似于“你之前不是还警告我说不要随随便便相信一个不知底细的人,现在自己怎么反而说信就信澹台衣了呢?她让你来妈祖庙找我你就来妈祖庙找我?你不怕是陷阱啊?” 他阴阳怪气,师云琢却宠辱不惊,回答的理直气壮。 “我洞虚境有能力自保,不比你丹都没结,天敌随处可见,再者就算是陷阱,既然你落在里头了,刀山火海我也要来探上一探,这是我身为师兄的职责所在。” 这话还让秦云盏偷着爽了好一阵子,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夜色深沉,星光迷离,他步履轻盈的穿过寂静的小花园,忽然看见两个家仆模样的人端着盘子从一处院落里走出来。 秦云盏定睛细瞧,诧然发现,他们端的盘子是是几个装药的白瓷瓶,还有一堆染血的绷带。 这凤家庄里阶级地位森然严明,能叫家仆伺候的应当也只有凤绥和凤苓儿,可凤家父女的住处也并非在这偏僻的小院儿里,那这几个家仆是去处理谁了呢? 秦云盏的心底飞过几许疑影儿。 他向来是个艺高人胆大喜欢冒险的主儿,从前在符之镜里,连御熙国的心魔幻境他都敢闯,更不消说这实实在在的凤家庄了,他遂折了一支树枝插在腰间,蹑手蹑脚的往那处小院儿的院门掠过去。 此处人烟稀少,僻静非常,连灯也不曾点,一片晦暗,只有月光稀稀拉拉的照亮砖瓦。 秦云盏跨进院门,发现这是一处废弃的庭院,院子里堆着一些不用的杂物弃物,旁边儿的一间厢房大门紧锁,窗棱上都落了灰。 “没人住?”秦云盏喃喃自语,心中的疑虑更甚。 既然没人住,那两个家仆来这里做什么?又怎么能端着一堆有使用痕迹的托盘离去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定有问题在这里面。 他愈发坚信了此事,便仔仔细细的在这处庭院内搜查起来。 搜查了一圈无果,这庭院狭小,一眼就能看到头,实在是没法藏人,秦云盏扭头将目光落在了那把紧锁的厢房门锁之上,他若有所思的靠过去,拨起那锁头查看。 灰尘蛛网处处可见,这锁头和锁眼儿却意外的干净通透,连个锈迹也无,秦云盏不免有些诧异,他想起了上次澹台衣交给他的那个通用的“开锁符文”。 指尖虚空轻描,淡金色的符文轮廓初成,秦云盏扺掌一拍,锁头“啪”的打开了。 下一刻,他被厚重澎湃的丹意击中,这废弃的厢房里竟然安置着九尊铜鼎,每一尊里面都在燃烧着灰白色的丹丸,烟尘弥漫袅袅!刺骨的丹意铺天盖地。 秦云盏退了半步,只觉得一阵心慌恶心,意识也略略有些模糊,他下意识的反手去握腰间插着的那截树枝,手指却一阵阵酥软无力,根本也握不住,电光石火间,有一枚暗黄色的小物“叮”的撞上了铜鼎,一处铜鼎被打翻,里面的丹丸散落一地,秦云盏的魂魄骤然间归体,他闪电般拔出了树枝,手腕一震,灵台紫府响起铿锵有力的呼号,他提着树枝剑一般刺出去,将剩下八台铜鼎悉数抡翻。 丹阵被破,秦云盏只感到胸口一松,他刚要动作,下一秒他脚下的地面却塌陷消失了,他整个人顺着石阶球一样滚下去, 秦云盏摔得眼冒金星,四仰八叉感觉自己像只被掀了背的王八,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他一偏头,模模糊糊的看见那与他一同滚下去的那枚暗黄色的小物,十分眼熟。 秦云盏在原地翻了个身,扒拉了两下将东西举到眼前。失声脱口道:“千丝!?” 下一刻他回首,发现此处竟是一间地牢,不远处有重重锁链环吊缠绕,中心缚着一个人,一个他十分熟稔的人。 “凤襄哥?!” 第104章 一年余前, 凤襄陪同他与师云琢还有苏九重,度过了箫下隐居最难过的一段时光。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这习惯于游走江湖的浪子丹修便又一次重启了自己的旅程, 说是要回老家。 秦云盏只记得凤襄似乎曾说过自己想要一份尘埃落定, 所以才三天两头的往箫下隐居跑, 虽然师云琢成天露不出个好脸,苏九重甚至连人影也见不到一个,但他依然会在箫下隐居待上十天半个月,俨然是把箫下隐居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 秦云盏还感慨这与他的浪子人设极为不符。 这会儿凤襄说走就走, 留书一封, 行为倒是符合人设了,但却让秦云盏感到了另几分微妙的疑惑。 在接下来的这一年之余, 他再也没有见过凤襄, 也没有再得到过凤襄的半点音讯, 时不时想起惦记, 却又不知道该向谁打探。 却不曾想如今会在此处毫无预料的撞见了故人。 在秦云盏的印象中, 凤襄一直是一个体体面面又带了点儿蔫坏的公子哥,平时看似邪里邪气不按常理出牌,关键时刻却十分靠得住,且他就像是一只在外面飞惯了的猛禽,你好像永远也不用担心他被抓住, 只有他把别人戏弄的团团转的份儿。 现如今,凤襄却被十几道锁链悬吊着双手和身躯, 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他还是那袭热烈的红衣,色泽却斑斑驳驳,衣服上随处可见破损痕迹, 黑发散乱,黏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遮住了他灵动狡黠的双眸,秦云盏呆了两秒,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满鼻子萦绕的血腥气,那红衣裳的深色处根本不是什么阴影,分明是血迹。 千丝打着旋儿飞回,凤襄的腕骨被抚缚,手指却还能动弹,他微屈无名指,千丝便套回了他的指上,他像是略略松了一口气,身体垂落下去,却不出一词,只断断续续的喘。 秦云盏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在那丹阵之中是被千丝救了一命。 “凤襄哥你——”他着急忙慌的扑上前去,急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回苗疆了吗!你......你怎么样!” 他问完便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因为走近了他才发现,凤襄浑身都是伤,形形色色,有鞭子抽的,烙铁烫的,棍棒击打,还有许多他看都分辨不出的可怕伤痕,新新旧旧,深浅不一,最要命的是两根从地牢顶端落下来的铁倒钩,直接刺穿了凤襄的蝴蝶骨,将其全然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丰神俊朗如凤襄,此刻就是一只破败被俘获的鸟,奄奄一息。 昔日在鸣鼎剑宗的点点滴滴浮现于眼前,凤襄之于他们其实早已像是家人一般,秦云盏的眼眶有些红,他手忙脚乱的寻找锁头。 “我可不是因为......搞女人。”他听见凤襄突兀的说了一句,嗓音沙哑微弱。 秦云盏愣了两秒,急骂道:“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我从来没觉得你会——” “我就是怕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凤襄闭眼说。 秦云盏的心里抖了一下。 “没事,死不了。”凤襄睁开眼,飞快的笑了一下,“别碰那些链子,鬼晓得凤绥在上面涂了些什么东西......” “凤绥?!是凤绥把你弄成这样的?!”秦云盏骇然震怒道:“他怎么可以——” “这算什么?”凤襄短促的哼笑,语气里竟然充满了轻蔑和得意,“我搞他的手段,比这狠十倍......” “你把他怎么了?”秦云盏喃喃发问。 “你凑近点......我告诉你。”凤襄喘息。 秦云盏伸过头去。 凤襄歪了歪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畔,带着点儿低沉邪肆的笑,“我把他阉了......在他十几岁的时候,他好色重欲,结果这辈子都干不了那档子事了,相比之下,我是不是完胜?” 秦云盏猛地睁大了眼。 “你跟他......” “他是我弟弟。”凤襄说。 他每个字都轻且淡,却足以在秦云盏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疑团太大的,大到秦云盏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询问,然而眼下也并非寻根究底的时机。 “我现在就救你出去!”秦云盏坚定道。 他东张西望的寻找着锁链的薄弱之处,却发现这些锁链根根都粗壮沉重,泛着漆黑的光,像是玄铁之流,秦云盏摸了摸后腰,只摸到一截他随手折的树枝。 他已经学会了将修为灌注于一些不是剑的长兵之上,凝练出剑意,遂退了两步,一剑砍出。 “铛铛”两声巨响,回荡在地牢之中,那些漆黑的锁链被他撼动,摇晃来去彼此碰撞,却连个裂痕也无,反倒是痛的凤襄冷汗直流。 “凤襄哥!”秦云盏急的咬牙,“该死的,我要是有剑就好了!” 凤襄许久才忍下这一阵痛楚,抬起眸子虚虚的看着他,“你还是没有本命剑?” “嗯。”秦云盏沮丧。 “问题也不大。”凤襄说:“这些铁链你都不用管,要命的只是这两根琵琶勾。”他吸了吸气,嘴角因为剧痛而一阵阵抽动着,“你再试一次,就照着这两根链子砍,区区玄铁——” 见秦云盏面露犹豫之色,凤襄挤出一个笑,安慰道:“怕什么,砍就是了,我不怕疼。” “我这点儿筑基期的修为,我怕砍不断反而动静太大,引了人过来。”秦云盏担忧道。 凤襄盯着他看了片刻,轻声道:“谁说你看着是筑基,就一定是筑基了?” 秦云盏:“?”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种说法。”凤襄抿了一下干裂的唇角,认真道:“若将人的丹田比作一个池塘,那修为就是池塘里的水,水面位置高则境界高,水面位置低则境界低,但倘若池塘极大,即便水量多,水面也不见得会很高,我这么比喻你能听明白吗?” 秦云盏愣了愣。 “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算了,实在不行你就上去找师云琢搬救兵吧,你在这里,师云琢一定也在。”凤襄叹了口气,摇头道:“但我不保证你走了之后,凤绥会不会再来搞我......他最近好像对我越来越不耐烦了。” “你别说了!”秦云盏面色骤变:“我来!” 他倒提树枝,阖眸,凝神屏气。 天地万物在这一刻化为了虚有,他的耳畔极静,脑海中的杂念消除,变得极空旷。 他像是轻轻叩开了一扇门,灵台紫府内那蛰伏许久的意识随着他的入定而被悄然唤醒,化作苍青色的光芒,盈盈涨亮,与他的精神融为一体。 凤襄凝眸,他看见秦云盏的左半边脸上,那被百花丹覆盖住的可怕的胎记,一分一分的亮了起来。 是赤色的,宛若流淌的岩浆,在皮下搏动、蜿蜒。 他想起了苗疆最古老的制蛊匠人们说的话。 他们说蛊的本身,其实是一些灵力的种子,他们不像药石,只能在人体内存留有限的时间,只要人活得够长,终能被人体净化,排泄出去,蛊却能够种植于人的体内,与人共存,吸取人的一切摄入,它们会一刻不停的释放灵力,打破人体内的平衡,继而在人的身体表面形成许多外在的征象。 而终有一日,人的身体会装不下这些灵力,被蛊突破,最终成为一件破败的容器。 凤襄忽而有些神志恍惚。 他想起了他的母亲,一个苗女。 苗疆人以蛊文化为生,她的母亲也是一样,蛊与中原的丹丸技艺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些年,就有一位姓凤的丹修踏足苗疆,遇见了他的母亲,两人结琴瑟之好,生下了凤襄。 与中原的炉顶炼丹不同,苗疆人制蛊大多是土方,凤襄时常看母亲将一些草木虫蛇埋于土下或是放在陶罐里蓄养炮制,过一阵子便能变出许多花样来,那些丹丸浆液治病的有,剧毒的也有,不比父亲带来的那些精致盒子里装的药丸差。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母亲就放弃了这份儿制蛊的手艺不再触碰,原因只因为他的父亲不喜欢,觉得苗疆的古法土方肮脏低级。 没过多久,他的母亲便带着他与父亲一同东渡澜沧江,去往中原,他们住进了一间大宅子,母子也不再穿苗疆的衣裙,卸去了那些苗疆女人喜爱的叮叮咣咣的银饰,改穿上层层叠叠的厚重的中原女人的衣裳,佩戴沉重的珠玉钗冠,而他也一样,被迫开始学习中原的礼法,活进了一个拘束的框里,再不能像在苗疆一样随心所欲。 这一切一切的改变都没有给他们带来快活的情绪,相反,随着父亲出现的次数减少,母亲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直到庄子里又迎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那女人还带着一个趾高气昂的男孩子,母亲便彻底开始了垂泪到天明的日子。 有一天,他看见母亲与父亲争吵,母亲似是气急了,哭着喊道若她制蛊的手艺不曾生疏,她可真想制出情蛊来下给父亲,因为情蛊能叫中蛊之人忠贞不二,若有异心则会心痛而死。 那一架吵得很大,之后没过多久,母亲便郁郁而终。 这件事给凤襄带来了太大的刺激,他忽然觉得这么多年的入乡随俗循规蹈矩都是笑话。 他有一手高超的易容技巧,又擅搓丹丸,堪称结合了中原与苗疆技艺的精髓,完全不需要依赖凤家庄生活,他开始放浪形骸了,因有意要与凤家割裂开来,他便不再安分待在家里,四处游玩,出入花街柳巷,黑市赌场。 凤家也无人管他,那个后来的男孩子凤雷成功代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凤家真正金尊玉贵的少爷,深受他父亲的喜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偶然一次,凤襄在黑市发现了她母亲的遗物。 那些早年从苗疆带来镶有银饰的衣裙,竟然都被变卖了。 他心下恼怒,便花高价买下,意外发现,一只银臂钏上有大片的黑色痕迹。 众所周知,苗疆人喜配银饰并非只是单纯的因为银是美丽的颜色,更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银饰可以验毒。 母亲来到中原之后,在父亲的勒令要求下再没有穿过那些衣服,但这只银臂钏她十分喜欢,时常会混在一些中原的飘带手环里佩戴,倒也不是很显眼。 但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黑色痕迹呢! 他忽然感觉到心肺凉冷。 母亲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此人深谙药理,蓄谋已久。 在中原人生地不熟的母亲多年来活得束手束脚,唯一得罪过恨过的......也只有他的父亲了。 为了毒死他的父亲,他练就了一手制毒丹的技艺,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日子,易容成了他二娘的模样,潜入他父亲的寝居,亲手毒死了那个男人。 ...... 凌厉的剑意拂过他的头顶。 “铮”一声裂响,断裂的铁链坠落,带动那身体里的倒钩刺险些移了位,凤襄闷哼一声,痛的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但是他的身体却获得了行动的自由。 “云盏,好样的!”他咬牙赞了一句。 “谬赞了。”秦云盏面露难色,手上的半截断枝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但我好像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够了。”凤襄笑了一声,倏地凌空倒翻,他的身体修长柔韧,翻跃之时,手脚上的铁链如浪震荡翻腾,被拧成了不可思议的纹路,次序撞过他背上坚不可摧的倒钩刺,“叮咣”裂响。 待到他屈膝落地,浑身的铁链皆断,他一垂手从靴筒里拔出了那把乌木象牙扇“无常”,照着锁骨下方露出来的一截碍事的倒钩尖就“劈”了下去。 “叮叮” 两节被削断的刺儿头掉落在地。 凤襄做完这一切,冷汗已经将衣襟都湿透了,他喘息剧烈起伏,拿扇的指尖战栗不已,显然是强弩之末。 他身形一晃,眼看着要摔倒,在一旁被这一系列的高难度操作震到目瞪口呆的秦云盏终于回过神来,扑上前去扶他。 “你什么表情啊这是?”凤襄的一条胳膊架在他脖子上,艰难的发笑。 “我现在算是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穿你的琵琶骨了。”秦云盏说:“走吧,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我师兄。” “等等!”凤襄喝住他,“我是凤绥的眼中钉,凤家上下都是明眼人,你这么带着我出去,不是等着被拿下么?” “那怎么办?”秦云盏急声道。 “你等我一会儿。”凤襄说:“让我缓口气。” ...... 片刻之后,秦云盏看着跟前的“凤苓儿”,缓缓地抬手扶额。 “凤苓儿”道:“你倒是过来扶我一下,我身上还有伤呢,没劲儿,有没有眼力见啊!” “你这个样子我哪儿敢扶你啊!!”秦云盏咬牙切齿道:“这女人前两天还巴巴儿的要当我师兄的道侣!说要好好伺候他,我看着就来气!” “给师云琢当道侣?就她?”凤襄嗤了一声,轻蔑至极道:“算了吧,师云琢不可能同意的。” “我师兄当然不会同意啊!他还有我呢!我会把他照顾好的!”秦云盏撇撇嘴,心情莫名其妙的又有点儿好,遂朝他靠过去,“来吧来吧,我扶你上去。” “你照顾师云琢?算了吧,你不把他气出毛病来就不错了。”凤襄笑的更厉害了,心安理得的架了一条胳膊在他脖子上,“不过你要打算跟师云琢结为道侣,我同意这门亲事!” “要你同意干嘛!”秦云盏倏地红脸。 “唉,我可把你当亲弟弟看待,什么好事儿都先想着你呢。”凤襄说:“别的不说,你这张小脸不还是我给你恢复的美貌么!” “去去去,陈年旧事还老拿出来说,怎么好意思啊你!”秦云盏的脸红的更厉害了,“还弟弟......你到处都是弟弟,凤绥那一大把年纪的老头也能是你弟弟,我服了!” “哟嚯,还学会害羞了,什么时候学会的?”凤襄说。 “你怎么这么多话呀你!留点儿唾沫回去解释你为什么会被凤绥抓吧!”秦云盏嘟囔说:“能耐这么大还能被抓被囚禁,我也是不懂了!” “等等——”这回居然是凤襄叫停了。 “怎么了?”秦云盏侧目道。 “我突然觉得,你这么扶着我可能不太合适。”凤襄幽幽道。 “为什么?”秦云盏一头雾水道。 “你瞧我——香汗淋漓,弱柳扶风。”凤襄喘了口气道:“你再扶着我从这地牢里出去,被人瞧见,像什么?” 秦云盏傻傻道:“像什么?” 凤襄盯着他眯眼。 片刻后,秦云盏似乎有点儿回过味来了,表情逐渐僵硬。 “......像刚打完石窟野战。” 第105章 秦云盏想了下, 觉得自己多少不应该因为这种原因落得个被凤绥打死的下场。 “你这样,方便行动么?”他有些担忧的看着凤襄。 “告诉我你和师云琢住在哪儿,我们分头走, 你先我后, 到点汇合。”凤襄说:“放心, 我没事。” 秦云盏点点头,他心知此地不宜久留,遂转身沿着台阶踏出地牢。 出口时他特意先露了个头,四下张望了一番, 确认无人才蹑手蹑脚的贴着墙根疾行, 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围墙外。 片刻后, 凤襄出了地牢,望着秦云盏矫健隐秘如雨燕般的背影, 他的眼底掠过淡淡的笑意。 纵使浑身大大小小的伤都在叫嚣着疼痛, 凤襄的身姿依旧挺直, 步履婀娜娉婷, 俨然一个风姿绰约的闺阁美人。 他走出废弃的庭院, 正大光明的走到有光处,目不斜视的与凤家庄内的仆从擦肩而过。 无人觉察到异样,甚至人人都对他恭敬的说上一句“小姐”。 这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庄子,他住了十余年,对里面的一砖一瓦都极为熟悉, 很快,他就摸到了师云琢所在的居室, 正要上前,忽而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在附近徘徊。 是凤苓儿! 凤襄的面色骤变。 他顿住脚步,呼吸一起一伏, 淡淡的血腥气自喉腔内涌出来,呛的他几欲咳嗽。 怎么能撞上正主呢,这大半夜的真是见了鬼了。 凤襄的脑子有些犯晕,他的目的地近在眼前,偏生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凤苓儿一回首便能看见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那才叫天下大乱......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时,一道影子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无声无息的落在凤苓儿身后,一记手刀干脆利落的砍在凤苓儿的后颈,这女人就面朝下栽进了草丛里。 凤襄微微瞪大了眼,而后就见那人旋身朝自己飞奔过来,一双大大的杏仁眼亮若星辰。 “还得是要我出马!”秦云盏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架着他就往前走,“怎么样,我很会随机应变吧!” “才一年不见,你怎么野成这样?”凤襄喘着气发笑,横目看他:“长进不小啊,下手稳准狠。” “那当然,也不看看小爷是谁,好歹也是抓过百十来只妖怪的剑修了,刀口舔血,不是白混的好么!”秦云盏得意洋洋,背后无形的小尾巴狂甩。 “你这要是再过上个十几年,还怎么得了啊。”凤襄含笑摇头。 “只要活得够久,我肯定会变成修真界除了我师尊还有我师兄以外最厉害的剑修!”秦云盏说。 凤襄的表情微有动容。 “这次你一定会活很久的。”他忽而轻声道:“一定会。” 他咳嗽了两声,有愈发剧烈严重的趋势,颈子更是无力的垂下去,秦云盏担忧起来,加了把力道将他推上台阶,腾出一只手边叩门边小声喊道:“师兄!!快出来!!” 屋顶上,那两只翠鸟发出了清脆的“啾啾”两声,随即振翅飞远了,凤襄昂首看去,面上闪过迟疑之色。 “师云琢他……” “我师兄是又睡着了吗?睡这么死呢?”秦云盏费解道:“凤襄哥你等会儿,我再叫叫他......” 话音未落,凤襄忽然猛地推开了他,不远处适时亮起一束灯光,竟是一群家仆围着凤绥竟浩浩荡荡而来。 秦云盏的呼吸骤然间屏住。 他警惕的转过身,不再盲目的敲师云琢的房门,而是死死的盯着凤绥的一举一动,他意外的发现凤绥的目光并未落在他身上,而是直直的聚焦在他身旁的凤襄身上——哦不,准确来说,是凤苓儿的身上。 秦云盏的头皮忽然间发麻。 他略有心虚,飞快的瞄了一眼身边的“凤苓儿”,却发现“凤苓儿”神色淡然,袖手而立,姿态婷婷,半分也看不出异样。 秦云盏冷汗直冒。 他心知此时是骑虎难下,只能当身边的人就是凤苓儿。 凤绥走上台阶,迫近到了“凤苓儿”跟前,缓缓的开口道:“我找了你半夜都不见你人影,你上哪儿去了?” 秦云盏这才注意到,凤绥说话的嗓音有异于常人,那并非是像唱戏,而是他刻意立着嗓音,努力的想要掩盖那因为没了喉结而变得雌雄不分的声线。 所以,凤绥的确是被阉了。 可他既然都被阉了,哪儿来的女儿呢?这个“凤苓儿”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二爷,我这不是就在这儿吗?”“凤苓儿”规规矩矩的回答道,声音纤细清脆,毫无破绽:“睡不着,就出来逛逛。”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凤绥的语调森寒:“你跟师仙君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男女大防你可懂得?深更半夜来此,是厌烦了我这凤家庄的生活,急着想要逃离我这老头子的身边,所以迫不及待的要将自己送出去给他么?” 秦云盏的眸光微变。 怎么听起来,凤绥并没有十分心甘情愿的要将凤苓儿许配给他的师兄?而且这字里行间皆是偏执古怪的占有欲,虽字字句句围绕着“男女大防”,但实则不像是在训诫管教自己的女儿,更像是来捉奸的...... 秦云盏的眼睛转了转,闪过几许狡黠的光。 “凤苓儿”张了张嘴,面露难色,似是无法启齿,凤绥的面色更冷,氛围凝滞叫人无法呼吸,却不想秦云盏忽而冷不丁的插了一嘴进来。 “凤庄主息怒。”他一拱手,咂嘴道:“其实......是我硬拉着她苓儿姑娘来此处的!” 凤绥:“?” “凤苓儿”:“?” 这剧情展开的出乎人意料,叫人接不下去词儿。 “凤苓儿”冲着秦云盏瞪眼睛,秦云盏恍若未见。 “你这小子,深更半夜,攀扯我女儿,是什么意思?”凤绥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这不显然吗?”秦云盏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苓儿姑娘是方圆百里远近闻名的美人,我师兄看得,我也看得,难免心生欢喜,凭什么这样的美人只有我师兄能娶,我就没机会娶呢?我这不得带着苓儿姑娘一起找他理论理论?” 凤绥的额角在一个劲儿的“突突”,“秦小真人,你对自己是不是的认知是不是不太明确?” “不明确吗?我觉得挺明确的啊!”秦云盏满嘴跑火车,一本正经道:“我跟我师兄都是男人,都是一门同宗而出,都用剑,还都长得很帅,凤庄主眼中只有我师兄,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凤绥艰难道:“你说这些话不觉得汗颜吗?” 秦云盏:“汗颜什么?我骄傲还来不及,我比师兄年轻唉!男人都知道娶年轻漂亮的当老婆,女人不也应该一样吗?凤庄主,你考虑考虑我,我的前途也是一片大好,若是我能娶到苓儿姑娘,你的那些灵石啊!壮丁啊!也一样可以流水似的送进我箫下隐居,我欣然接受,不妨事的!” 凤绥大抵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嘴角抽的像是得了羊角风,半晌他看向“凤苓儿”,恶狠狠道:“还嫌不够丢人现眼是吗,跟我走!” 秦云盏的眼角收拢,一时间厉色横生,他闪电般伸出手去想要从凤绥手中夺回“凤苓儿”,纵然他根本师出无名。 他完全不介意被冠上贪图美色,强取豪夺的污名,大不了就一拍两散,直接动手,跟姓凤的玉石俱焚!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凤襄落到凤绥的手里! 电光石火间,他握住了“凤苓儿”的手腕,又有另一只修长的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秦云盏愣了一下,顺势扭头,对上师云琢一张刚刚睡醒的略显惺忪的双眸。 晴天霹雳! 他刚刚才发表完一通“同门师兄弟二人彼此为情敌为了个女人争风吃醋”的厥词,让人感慨于他们箫下隐居岌岌可危且狗血至极的塑料师兄弟情谊,这会儿当事人就来了! 这场面......还有的救吗? 届时,两只翠鸟从远处飞近,化作一缕金光落在他的眼周,男人的眼睛这才聚了焦,清冷的目光扫过“凤苓儿”的脸,而后落在了秦云盏的脸上,无悲无喜。 秦云盏被他看的“咕咚”吞了一口唾沫,心慌不安。 ......不会是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了吧! 师兄啊师兄啊,我正直无比从不撒谎的师兄啊!这时候你可千万别信了我那些鬼话,千万别跟我置气啊!我回去给你端茶送水行不行! 秦云盏欲哭无泪,朝着师云琢一阵挤眉弄眼,在心里拼了命的祈祷。 师云琢的眼角轻收,变得冷锐。 秦云盏识得他这表情,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师云琢要生气的前兆!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自以为兵行险着剑走偏锋,结果给自己耍沟里去了! 凤襄人救不回来不说,还要挨一顿揍...... 师云琢的指尖在他的腕骨上蹭了一下,忽而抽离,秦云盏稍稍一愣,发现那只好看的手笃定强势的伸向了“凤苓儿”,于其肩头一把按住,将人往自己跟前带了过去。 “明明说好是对我一往情深。”师云琢正色道:“如今怎么又与我的师弟拉拉扯扯?苓儿姑娘,你行事作风不地道啊。” “哈哈哈......”被争夺的“凤苓儿”的表情跟秦云盏一样懵,此时此刻只能干笑以示回应,“我也是刚才才知道令师弟是这么个想法。” “我师弟剑术不灵修为不佳,身无长物还爱惹祸,惹了祸就往我身后躲,实在是没什么男人的担当。”师云琢慢条斯理的“贬低”着秦云盏:“苓儿姑娘最好思而后行,如是想不明白,不如我们人关上门来,好好的将此事掰扯清楚,不然师某人可要头顶一片青葱翠绿了。” 说完,他朝着凤绥微一颔首,不顾凤绥震撼无比的表情,一左一右将“凤苓儿”和秦云盏拖进寝居,“砰”的带上了门。 第106章 师云琢拉人进屋的过程一整个叫做行云流水不讲道理。 别说凤绥还没反应过来, 两个当事人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屋里随后响起了尖锐的争吵之声,秦云盏大呼小叫,师云琢冷笑奚落, 凤苓儿低低的哭泣劝阻, 其间有拍案甩杯的刺耳动静, 裹挟着凤苓儿受到惊吓的尖叫声,乱的不成样子。 凤绥在门外立了片刻,一旁替他提灯的老管家不免有些担忧,低低道:“二爷, 他们这这这......可要开门将凤小姐催回?” “如此不是正合我意?”凤绥却抬手阻止了他, 不紧不慢道:“我最爱瞧一些手足相残的戏码, 可见苓儿的魅力不可小觑。” “毕竟是二爷精心栽培的人,二爷的眼光不会错。”老管家低声奉承道:“可您不怕苓儿姑娘一去不回......跟着师云琢跑了么?我看她似是真的有对师云琢心动之意。” “她敢么?”凤绥冷笑了一声, “她就算敢, 她是庄子里供养出来的温室花, 出了这个庄子, 她能活几天?外面的世界可比庄子里危险千百倍。”顿了顿, 他拂袖转身,“我此番来不过也就是不稀得看她那副倒贴的下贱样子,女人,多容易存有不切实际的幻象......” “不论怎样,她的幻象都只能是二爷您, 是旁的任何人,都是对二爷的不敬与不尊。”老管家道。 “所以......长出健全的脑子它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啊。”凤绥长吁短叹道:“走吧, 等着苓儿回来的好消息。” 凤绥一行人渐行渐远,室外的灯光也逐渐变得渺远,过了许久, 室内室外陷入一片晦暗,秦云盏才从桌子上跳下来,“嘘”了一口气。 “师兄啊师兄,高。”他冲师云琢比了个大拇指,“傻子竟是我自己。” “你又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的话?”师云琢看了他一眼,秦云盏从他温润的眼底看出了一丁点儿漠然鄙视的味道。 “我以为你会搞不清楚状况呢......”他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眨眼道。 师云琢“呵”了一声。 “我看起来很傻?” “主要你总是表现的很正直!” 秦云盏打了个寒战,接收到了师云琢的不爽信号,慌忙解释道:“这是夸奖!绝对是!所以我才会觉得你不会撒谎......唉?师兄,我还从来没见你撒过谎呢!原来你撒谎的段位这么高啊!”顿了顿他点评道:“脸不红气不喘的!” “我没有撒谎。”师云琢平静的坐回桌边道。 “没撒谎?”秦云盏一头雾水道:“那你说头顶绿绿的时候气的跟真的一样......”说着说着,他“支吾”了一下,像是有点儿回过味来了。 “显然,应该感到害怕的是我。”旁边的“凤苓儿”猛地一抹脸,温婉娇艳的女相皆无,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苍白却不掩俊美的男人面孔,凤襄喘了一声,身体半斜,有气无力道:“我现在应该不用嘤嘤嘤了对吧?” “随便你,你再嘤一会儿也没人管你。”师云琢道。 “嘤不动了嘤不动了。”凤襄摆手说:“我得喝口水缓一缓......” 说着他就要去拿桌上的茶杯,师云琢眼神一动,动作带着残影,飞快的取走了他跟前的杯子。 “那是我的杯子,你喝这个。”师云琢指尖轻弹,一杯装满了热茶的水杯便滑到了凤襄跟前。 “师兄你还真见外啊。”秦云盏在一旁咋舌道。 凤襄眯了眯眼,没说话。 他敏锐的注意到,被师云琢拿走的那口茶杯里,漂浮着一些不似茶叶的碎末残渣。 像是燃烧后的符纸。 他看向师云琢的目光里不免带了几分凝重关切,但嘴上什么也没说,淡然捏着茶杯饮尽。 秦云盏浑然不觉,只摇头道:“我还以为那凤绥会说我们强抢民女呢!怎么说不管就不管了。” “你还是太不了解他了。”凤襄和师云琢异口同声道。 秦云盏“啊”了一声。 他纳闷的看向凤襄,凤襄道:“能不能有点善后意识?” 秦云盏一拍脑袋,“滴溜溜”的推门而出。 师云琢面露疑惑之色,片刻后,他就看见秦云盏鬼鬼祟祟的扛了一个人进来。 师云琢:“......” 秦云盏“嚯”一声,气沉丹田,将正儿八经的凤苓儿抛在了地上。然后撕了被条将凤苓儿捆吧捆吧塞上嘴。 凤襄轻轻“啧”了一声,一手托腮戏谑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懂怜香惜玉啊!好歹是个大美人。” “美吗?不觉得。”师云琢和秦云盏异口同声道。 凤襄:“?” 他微有诧异的看了看表情淡泊无谓的师云琢,又看了看龇着牙敌意尽显的秦云盏,忽然长长“哦”了一声。 “你哦什么?”师云琢睨他。 “没什么。”凤襄咂嘴说。 “你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明明就是藏着很多事不打算说啊!”秦云盏道。 “真正藏着很多事的人不是我哦!”凤襄眯眼道,他像是八卦的很开心,一下扯动了身上的伤,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衣襟上涌现出更多的血迹来。 师云琢眉峰紧蹙,伸手去搭他的肩膀,被凤襄抬手拦住。 “传功吗?没必要。”他说:“都是外伤,死不了人,给我匕首和金疮药就行。” 屏风拉上,凤襄像一只惯于独行的野兽般开始自己舔舐自己的伤口。 秦云盏像个真正的绑匪一样把凤苓儿直接扔到了师云琢房间里面的大床上,顺带锁上内室的门,折回来时对师云琢道:“师兄,我觉得你变了。” “嗯?”师云琢看他。 “我干这档子事,你居然不骂我。”秦云盏拖了凳子坐在他对面,一本正经的问他。 “你干那档子事?”师云琢有些疑惑。 “我打晕了一个黄花大闺女绑了扔在你床上唉!”秦云盏说。 “还好,我也不怎么睡那张床。”师云琢说。 秦云盏:“?” “这么说来,似乎是有些不道德。”师云琢又说。 “有些?”秦云盏匪夷所思道:“不道德?而已?” “等凤襄走了,你放了她,再好好给她道个歉就是了。”师云琢道。 秦云盏:“!” 小狗的脖子都要伸直了。 他这呆头呆脑的模样很难让人忍住不收养,师云琢也不例外,遂伸出手去,比划了一阵,最终摸上他的耳垂,轻轻扯了一下。 秦云盏:“哎哟!” 师云琢道:“你是保护我,若再骂你岂不是叫你伤心,师兄不会再做伤你心的事。” 秦云盏怔了怔。 师云琢说任何话都像是一板一眼的许诺,唯有在他耳垂上小幅度揉搓了一下的手指能感受到些许不一样的情绪体验,秦云盏缩了一下脖子,感觉被拿捏的地方在隐隐发烫,那种悸动感和满足感直达心底,填满了他,叫他忍不住要唇角上扬。 那厢,凤襄冷不丁插了一嘴进来,似是有些恼怒。 “喂,我还在这儿呢!”他说:“而且纠正一下,秦云盏打晕凤苓儿,难道不是为了保护我吗?” 师云琢收回手去,宝相庄严的端坐,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嗯对,说错了,是为了你。” 凤襄:“......” 秦云盏吸凉气:“你怎么还能有空聊天呢?” “怎么没空?我的嘴又没有受伤。”凤襄的语调平铺直叙,半点听不出来满身的血窟窿,他的影子在屏风上映出婆娑的形态,“噗嗤”一声,一汪血泼在了屏风的绸面之上,而后传出金属碎块落地的声音。 秦云盏被吓了一跳。 “需要帮忙吗?”师云琢道。 “不用。”凤襄的声音有些含糊,似是用牙咬着棉布在身上缠裹。“奶奶的......下手真狠啊!” “你为什么会在凤家庄?”师云琢道:“先前不是说去参加苗疆一年一度的插花节了吗?” “显然,这是个噱头。”凤襄说。 “你承认的倒是干脆。”师云琢皱眉道。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在澜沧江江畔曾经遇到过一群梳着铜钱髻的怪人吗?”凤襄说:“他们挨家挨户的在抓年轻女人,还差点儿抓到宋鲤。” “差点儿抓到宋鲤这段好像不太准确吧。”秦云盏说:“你只是担心他们有可能会选中宋鲤这样的黄花大闺女——” “不,他们一定会选中宋鲤。”凤襄笃定道。 他的语调斩钉截铁,叫师云琢与秦云盏皆是一震。 “什么意思?”师云琢低声道。 “我这次又去了澜沧江,实地考察,发现了一些怪事,也调查出了一些事。”凤襄说:“澜沧江畔近几年凭空多出了一个村子,名叫鱼西村,我打听了一下,这个村子的发展速度之快远超一般镇郡的规模,旁的渔村部落悉数被吞并,短短数年,沿江一带的人竟然都隶属于鱼西村。” “我便伪装成村中人混进了这个村子的内部要地,发现这村子里不见老妪,所有的适龄妇女几乎都是孕妇,剩下来的就是小孩儿特别多,到处跑,堪称人丁兴旺,他们当时正在举行什么盛会,家家户户都在摆席,很多口大锅里都煮着沸腾的水,我溜进了一间后厨,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饮食喜好内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可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凤襄的声音微微发紧:“我发现......他们的后厨里,绑着许多女人。” 第107章 “女人?!”秦云盏和师云琢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反问。 “是啊, 他们把姑娘绑在后厨,这是什么意思?我不信他们缺人帮厨就需要用这种方式绑人。”凤襄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就义愤填膺:“倒像是要吃人!” 比起秦云盏震惊的反应,师云琢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震惊, 不如说是嫌恶更多, 他追问了半句, “什么样的女人?” “年轻的,没有孕肚。”凤襄说:“而且我细细观察,发现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 “他们的眼角都有痣。”凤襄说。 “这你都能观察到?!”秦云盏又震撼了。 “废话,少爷我本命手艺是给人易容, 痣这种东西, 我最难忽略了。”凤襄说:“他们每个人在右边眼角都有一颗痣。” “我记得宋鲤的眼角也有一颗痣。”秦云盏一拍脑袋道:“啊!难不成他们是专门抓脸上有痣的年轻姑娘下手!”顿了顿, 他疑惑道:“为什么啊?这是图啥呢?” 师云琢的神色倏地恍惚,他猛地低下头去, 放在桌案上虚虚环绕茶杯的五指缓缓的攥紧。 “我娘的眼角......也有一颗痣。”他低声喃喃。 秦云盏豁然旋首看他, 声音一阵阵的绷紧。 “凤襄哥你刚才说......那个村子叫什么来着?”秦云盏重复道:“鱼西村......御熙村......” “是御熙国的余孽!”师云琢倏地冲口而出, 他狠狠的把茶杯顿在了桌案上, 霎时间门茶水在桌面上满溢横流, 他竟是把茶杯直接捏碎了! “师兄!” 秦云盏面色骤变,慌忙上前去检查他的手指。 提到御熙国,凤襄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我想也是。”他淡淡道:“他们村子里像是有什么既定俗成的怪异律例,不能让眼角有痣的女子活太久,仿佛那是什么不祥的征兆......我旁敲侧击了一番才得知, 是有人与他们说曾有一个眼角有痣的女子在村中死于非命,若是怀揣着仇怨转世投胎于此地, 会对他们的村子上下造成巨大的威胁,所以必须定期清理掉所有带有此特征的年轻女子。” “死于非命的眼角有痣的女子?!”秦云盏错愕道。 “荒谬!我娘逝者已矣,都是吃人的借口!”师云琢怒声道。 “但这也能看出, 他们似是万分惧怕于你,师兄。”秦云盏道:“凤襄哥,后来呢?” “我觉着不对劲,便偷偷将那些女子都放了,也正是此举,让我在庄子里稍作逗留,随后发现了更大的问题所在。”凤襄说:“有一群统一中原衣着打扮的人,押解着一批年龄不大少年少女,送到了鱼西村,也不知是做什么。我觉得奇怪,这个村子有着自己的规矩,其实颇有闭关锁国的意味,也许他们是想增添自己的人丁达到复国的目的也说不定,但他们与神州大陆上的其他人显然都是格格不入的,那与他们连结交往的人是做什么的?是打算加入他们的部落,还是有别的目的,我抱着这样的疑惑一直跟踪着这群中原人,从澜沧江畔一路返回,就来到了永肃郡,结果叫我大开眼界。”他笑了一声,“我竟然来到了我十多年不曾踏足的凤家庄。” 因为没有料到,所以毫无准备,再加上凤雷多年来变化巨大,大到他根本认不出,所以他失足被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凤雷,也就是如今的凤绥逮了个正着。 昔日重创绵延至今,造成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故凤绥对他恨之入骨,遂将他囚禁于地牢,各种刑法能上则上,日日往死了整,以宣泄多年来的愤恨,同时又担心他真的死了,派家仆给他续命疗伤,以延长他的苦痛。 “你跟凤绥到底是什么关系?!”秦云盏忍不住问道:“之前外面传言,你因为偷腥不成阉掉了某位大户人家的家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的这位凤家家主凤绥,其实是我同父异母的胞弟,本名叫凤雷。”凤襄冷笑了一声,哑声答道。 那年,他乔装改扮成二娘的样子潜入凤家庄,毒杀了他的父亲。 那个男人到底是丹修出身,对他严加防范,他的毒并未能一击即中,男人临死前反扑于他,将他打成重伤。 动静颇大,引得家中人纷纷前来,他不得已又换了一副易容相貌,伪装成凤家庄内的一个寻常侍女,打算悄无声息的逃脱。 好巧不巧,他撞见了喝的酩酊大醉的凤雷。 他的女相大多不丑,毕竟他多年混迹江湖,心知好样貌的人往往能受到世人多一点的偏爱,行事也更方便,却不曾想,会被凤雷缠上。 凤雷似乎对庄内侍女上下其手是常事,恰好喝醉了酒,□□上脑,便按着他欲行苟且之事,凤襄重伤在身,一时无法游刃有余的逃脱,推搡挣脱之下不得已露出了本相,他以本音开嗓呵斥,直接将凤雷吓的三魂没了七魄。 就在凤雷呆若木鸡的功夫,凤襄得以逃脱,他本以为逃了就一了百了,却不曾想,此事为他留下了莫大的后患。 他疗伤期间门有一处固定居住的客栈,凤雷不知怎么的获得了他的行踪,买通了客栈内的小二,往他的茶盏里下了一剂猛药。他昏昏沉沉之际,凤雷便带着几个市井莽汉找上门来。 那时,凤襄才隐隐约约觉察到,凤雷对他的情感仿佛不仅仅是憎恨那么简单,以至于时至今日再次擒获他,再怎么狠下毒手暴力施虐,也没有取他的性命,仿佛比起让他死,凤雷更想折磨他,看他的脸上露出痛苦难堪的表情。 “你居然是个男人!你长成这样,这么骚浪贱,他娘的怎么会是个男人!”凤雷歇斯底里的叫骂着,满脸通红,面容扭曲。 他像是疯了一样在室内摔砸打,又冲上来撕扯他的衣服,狗一样在他身上又啃又咬,末了,他像是无法跟自己和解一般退开了,朝着那几个粗鄙的男人招了招手。 “给我搞他,往死了搞他。” 凤雷吐出几个字,眼神怨毒。 ...... 也是从那天起,凤襄不再于任何一个地点久居,他戒掉了这个习惯。 伤重未愈,加上药物的作用,他险些难逃毒手,但巧就巧在,千丝这枚法器实则为一枚同心蛊,这枚蛊自他出生时,就被他的母亲亲手种植于他的体内,经过多年来的生长,早已与他的灵台紫府融为一体,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大多是人只以为他其实戴了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黄铜戒指,实质上,只要他有意识,就能操纵这枚指环做任何事。 千丝看着小巧,在锤击人太阳穴的时候已然能打出千钧的力量,足以将这几个凡人置于死地,几具精壮魁梧的尸体小山一般倒下时,凤雷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四肢并用的想逃,然后被困兽般的凤襄按在地上,切断了命根子。 凤雷的惨叫声惊天动地,血汩汩的从他的两腿之间门流淌出来,濡湿了裤子,在地板上积成水洼,凤襄本想让他体会过这样的耻辱与痛苦之后便了结他的性命,斩草除根,但坏在力有不逮,催动千丝耗尽了他大部分的心力,他几欲昏厥,便给了凤雷仓皇逃窜的机会。 往后的许多年,他再也没有听到过凤雷与凤家庄的消息,他对这个庄子里的一切事物并无兴趣,也不曾主动打听过,直到去年,凤家庄里凭空冒出了一个自称凤二爷的庄主凤绥,凤绥有一个独生女儿,叫做凤苓儿。 这凤苓儿据说绝代风华,是当地出了名的美人,极受凤绥的宠爱,二八年华,求亲之人踏破门槛,凤绥始终不提嫁娶之事,意外的是,人人只听闻凤苓儿的艳名,却从未听说过凤二爷的妻子姓甚名谁,甚至连是否亡故也不知。 “胞弟?!”秦云盏诧然道:“这个凤绥看起来年纪比你至少大上一轮啊!他连女儿都有了!年纪都能许给你当老婆了!” “看着老,未必是真的老啊。”凤襄似笑非笑道:“早年断了他的命根,大概也伤了他的元气吧,所以老的快,还容易秃顶,这事儿在当初轰动一时,所以才会传出‘我偷腥不成反倒阉了男主人’这样离谱的传言,他自己也引以为耻,为了隐藏自己身有残缺的事实,所以索性抛弃了凤雷的身份,打造了一个凤绥的名号,顺理成章的当上凤家庄的庄主,跟凤苓儿两个人坐拥凤家庄的万千家财。” “你说凤雷身有残缺,那凤苓儿的存在是怎么一回事?”师云琢皱眉道。 “你还真当凤苓儿是他的女儿啊?”凤襄哼笑了一声,讥诮不已,“养女,养女你懂吗?” “哦!我懂了!干女儿和干爹!那种关系!”秦云盏伸了一根手指拼命甩动,然后扭头朝师云琢挤眉弄眼,“天哪!师兄!你还差一点娶她唉!!!” “纠正一下。”师云琢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咬牙切齿,“完全没有,差一点。” 第108章 “这个凤苓儿既然不是凤绥的亲生女儿, 那她的来历你有打听过吗?总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一人。”秦云盏心下奇怪。 凤襄叹了口气,嗓音里流露出些许疲惫感。 “试着打听过,但她的底细一清二白, 堪称毫无破绽, 就像是在凤家土生土长起来的一个女儿, 随便抓一个管家打听,居然能说出她幼年时的成长趣事,说的是惟妙惟肖,这让我很头疼。” 秦云盏挠了挠头。 “好怪。”他说:“鱼西村怪, 凤家庄也怪, 但是说不出怪在哪儿。” “他们若想复国, 最需要的其实就是人。”师云琢缓缓开口,“然今中原自有帝朝统治, 他们国小规奇, 想要凭空招揽国众, 基本不可能, 否则也不可能那么些年始终只是一个滨海小国。” “可他们的扩张速度真的很离谱。”凤襄说:“不是招揽来的人, 难道是自己生出来的?” “这就是奇怪之处了。”师云琢道:“他们这么多的人丁从何而来?” “我在村里的感觉也没有那种奴役与被奴役的殖民状态,甚至有些其乐融融,不像是经过武力统治的状态,说实在话,澜沧江畔一带与苗疆多有接壤, 民风剽悍桀骜,想要攻克本地人, 难度绝不小。”凤襄说:“太和谐了,和谐到反而有些没那么和谐的地步。” “你刚才不是说,他们那儿的孕妇很多。”秦云盏沉吟道:“那有没有可能, 他们就是在努力的繁殖人丁呢?” “人长大到可以繁衍下一代,至少也需要十多年吧?”凤襄道:“五六年,就将人口规模扩张了数倍,听起来还是很不可思议。” 他咳嗽了两声,从屏风后走出来,衣袍被他草草披在肩头,裸露出来的上半身千疮百孔叫人不忍直视,秦云盏不免有些怒气上涌,他猛地按住桌角,指节捏的“咯吱咯吱”响:“我要去找凤绥讨个说法!” 凤襄看他气的真情实感,心里倒有些欣慰,不由得莞尔。 “说实在话,有时候我希望,你才是我的亲弟弟。”他说,而后换了副漫不经心的腔调,“算了吧,我这是家事,也轮不到你小子来插手,你们不是还赶着回去替九重仙尊治伤吗?还是别耽搁的好。” 秦云盏的眼底闪过几分黯淡失落。 “凤襄哥,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他说:“箫下隐居就是你的家,你待在我们那儿养老也是可以的。” 凤襄扯了一下唇角,“我要想去你们箫下隐居躲懒,自己会去,你也拦不住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为了师尊的伤势烦扰?”师云琢冷不丁道。 凤襄的眸光轻闪,似笑非笑道:“你在怀疑什么?难不成还觉得兄弟在密谋害你么?” “没有,只是......”师云琢定了两秒,像是想到了什么,呼出一口气,“罢了,你若不想说,当我没问过就是了。” “凤襄哥,你要是有什么困难,有什么打算,可一定要说出来啊!不要一个人扛着!”秦云盏体会到了师云琢的担忧所在,紧跟着附和道。 凤襄捏了捏他的脸。 “我看你们还是连夜回箫下隐居吧,也不要等到明日了,这地方是个贼窝,凤绥随时发难,到时候你们走不了了那就麻烦了。”他对师云琢道。 “好。”师云琢看了他片刻,点头应下。 他与秦云盏各自收拾东西去,好在他们剑修随身除了剑以外也不会再带什么行装,秦云盏甚至连剑也没有,很快收拾完毕会和,秦云盏正打算去跟明开峦他们支会一声,门外忽然响起了激烈的吵闹动静。 秦云盏与师云琢先后扭头,凤襄则眼疾手快的闪到了屏风之后,秦云盏上前去拉开门,发现隔壁院子里乌泱泱的站这一群人。 “那边儿好像是......阿峦和大招住的地方。”秦云盏道。 “走,去看看。”师云琢在他肩头轻拍了一下道。 两人并肩出门,秦云盏贴心的将门掩上,凤襄从屏风后闪出,眼神微变,旋即去摸师云琢方才喝水的杯子。 不出他所料,杯底还沉淀着一层符灰。 他眉峰紧蹙,一回头,窗棱半开,澹台衣如鬼魅般钻了进来。 “果真还是我盏儿找到了你的下落。”她庆幸道:“你没事吧?” “死是死不了,但是元气大伤啊......”凤襄道。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带了滋补的丹丸。”澹台衣摸出芥子囊,倒了一把在凤襄手上,“吃了。” “得嘞。”凤襄一口吞,苍白的脸上很快多了些血色光泽,而后他指着师云琢喝水的那杯子道:“感觉像是万物长生符,祁红药给他的吧?” “你猜得没错。”澹台衣说:“是万物生长符。” “他已经虚弱成这样了吗?”凤襄皱眉道。 “上次在仙市客栈,他毫无征兆的失去了意识。”澹台衣说。 “休息休息会好转吗?”凤襄的担忧之色更为凝重,“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这种症状既然出现了,往后只会更加频繁的出现。”澹台衣说:“但他可能觉得自己最近只是精神不振,过于劳累,不会知晓真实原因。” “那能支撑多久?!”凤襄愕然道。 “不知道。”澹台衣说。 凤霞垂下眼帘,眸光晦暗,沉默不语。 “你好像很悲伤。”澹台衣说:“你明知道他只是一个......分光化形的影子,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要不过早的消弭影响我们的计划,就无伤大雅。” “这只是你的立场。”凤襄低声说:“但在我看来,当初救我于危难之中的是他,收留我在箫下隐居过活的是他,与我朝夕相伴为友的还是他......他若有事......我不想他有事。” 澹台衣稍稍一怔。 “这个......我倒是没有想过。”她轻声道:“师云琢自己想必也没有想过。” “我已是如此,他的宝贝师弟感触只会更深。”凤襄若有所思道:“他这么乱来,不怕往后收不了场么?” “你可真是难为他了,还要顾那么多。”澹台衣一手叉腰,水蓝色的秀发束成厚重的一股垂在肩头,显得温婉可人,“事实上只要人活着,就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可以重来。” “说的也是。”凤襄耸了耸肩,恢复了些许戏谑的常态,“都在喝符水提神了还能这么敏锐,差点儿就让他知道我跟你在互通有无了。” “你是不知道,我私下联络云盏的时候,他有多警惕。”澹台衣摇头说:“我要说服他暂时信服,可颇费了一番口舌。” “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我们的大计划?”凤襄道。 “那只灰鹤不死,整个招摇山都是隔墙有耳。”澹台衣淡淡道。 “御熙国的余孽会和我的胞弟凤雷有勾结我是万万没有料到的。”凤襄说:“他们可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两股势力啊?” “当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么?”澹台衣道:“我怎么觉得他们是一丘之貉呢?” “哦?怎么个意思?”凤襄说。 “你的弟弟凤雷断了命根子,失了传宗接代的能力,御熙国被灭国,也再无延续。”澹台衣道:“他们对于生殖和繁衍一定有着异于常人的执念。” 凤襄的眸光一动。 “所以他们才四处搜罗孕妇......就是为了壮大人丁,可是——生孩子养孩子是急不得的事情,哪儿能拔苗助长呢!难道孩子还能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吗?” 澹台衣抿唇。 “你这个样子,还是先离开凤家庄吧,后续的事我会再去查。” 凤襄叹了口气,并未反驳,他系上衣襟,化作一道残影飞身出窗。 那厢,秦云盏与师云琢穿过院落小径,抵达了隔壁的明开峦和唐大招的住处。 不算狭小的院子里此时被凤家庄的家仆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这些原本恭敬的家仆们都变得剑拔弩张,敌意尽显。 “我没有杀人!”唐大招的声音从人群中央传出来,因为气急败坏而略略沙哑,“是他突然冲过来要抢我的剑,我挡了他一下,他就自己倒了!我发誓我没有动用任何武力!只是轻轻地挡了一下!” “我也替大招证明!他是个剑修,剑都没出鞘,怎么可能伤到人呢!”明开峦急切的声音紧随其后,“你们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他是不是本来就有什么别的疾病......” “荒谬!”管家在一旁大声道:“小赵平时身体康健,从未有过疾病,分明就是被你这剑修狠心杀害,他是个本本分分的好孩子,如今横死,你别不承认!今日若给不出个说法来,就休想离开凤家庄一步!” 包围在外的人群被他的话煽动,变得越发气势汹汹。 秦云盏艰难的挤进人群去,大声道:“怎么回事!” 随后,他看见唐大招与明开峦二人并肩立在那儿,脚下躺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看穿着应是凤家庄的家仆,十四五岁的年纪,面朝下趴在地上,皮肤苍白,一动不动,秦云盏刚要上前去探他鼻息,却被一道无形的气力隔开,他抬起头,发现凤绥不知何时已经摇着扇,站在了跟前。 “怎么?秦小真人难道还打算亵渎尸体么?”凤绥冷冷道。 秦云盏唇角翕动。 那厢唐大招见他似是要开口辱骂对方,生怕他为了自己再得罪凤绥,当即喝止道:“云盏!他是真的死了!我方才已经确认过了!” 秦云盏咬了咬牙,收回手,瞪了一眼凤绥,被师云琢拉起来。 师云琢将秦云盏揽到身后,抬眸对凤绥道:“唐小真人为人正直磊落,绝不会做伤人之事,这当中定然有误会。” “他来自鸣鼎剑宗,师仙君来自箫下隐居,竟能这么打包票么?”凤绥幽幽道:“小赵虽然只是凤家庄的一个家仆,但到底是我凤家庄的人,我身为家主,不能任人欺凌我庄内的人而坐视不管,更何况已是草菅人命,师仙君,恕我不能给你这个面子,从轻发落此事。” “再怎么要发落之前,也得将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师云琢的声音一沉:“否则,便有构陷之嫌。” “师仙君,你在教我做事吗?”凤绥笑出了声:“我自然会详尽的调查此事,但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吧!” “云琢哥,云盏,你们别管我了,本来云盏和阿峦就是被我拉进这场风波里来的......”唐大招低声道,他呼吸一起一伏,情绪动荡,“公道自在人心,我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你们抓紧时间回箫下隐居吧!不要被我连累了!”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啊!”明开峦在一旁道:“我们是朋友啊!朋友就要肝胆相照!大招,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这儿陪你!”说罢,小胖子揩了一把鼻子,抬头对秦云盏道:“云盏,你跟云琢哥先回箫下隐居吧,你们师尊不是还在等着你们带药回去吗!你放心,我在这儿照顾大招!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 秦云盏上前一步,牙根咬断。 “凤庄主。”他皮笑肉不笑道:“烦请你处置之前可别忘了,大招出自鸣鼎剑宗,扶玉仙盟第一仙门,背后可有吟川仙尊还有千千万万的同门撑腰,你先掂量掂量后果。” 凤绥面色微变。 “你在威胁我?”他恶狠狠道。 “没有,只是友情告知。”秦云盏道:“毕竟我当年跟他们宗门里两个不争气的登徒子动手打架,理都在我这儿还被他们全宗门追着问罪了好几里,差点儿没把我捆去鸣鼎剑宗关起来,可见护短程度之厉害,如此血泪教训,自当与庄主分享。” 第109章 此事一时半会儿追究不出个所以然出来, 唐大招怕是短时间内离不开凤家庄了,因为牵扯到两股势力之间的名誉利益,必得等到宗门中人出面, 方能妥善解决。为了叫凤绥有所忌惮,唐大招按照师云琢的指点以传音符往门派求救,很快, 作为掌教的黎真就向唐大招发来了回应,让他在原地按兵不动, 静候宗门中人。 到底不是同宗弟子,秦云盏与师云琢也不好插手过多, 况且苏九重的事情也耽搁不得,他们又叮嘱了明开峦几句, 便先离开了凤家庄。 秦云盏没有剑, 本打算跟着师云琢御剑回宗门, 但师云琢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精神一直恹恹的, 不似平常。 “师兄, 你这能御剑吗?”秦云盏见他走路莫名的顺拐,不由得有些担忧。 “能御。”师云琢说。 “就是中途有可能会坠机是吧?”秦云盏幽幽道:“算了算了,那还是不御了。” 他心里莫名的有几分忐忑,便上前去挽住了师云琢的臂弯, “咱兄弟两个干脆就走两步先, 你要是累的话, 我们就找个地方先休息休息。” “我能走路。”师云琢啼笑皆非, “不用撑我撑的这么用力。” 秦云盏扁了扁嘴,“嗯”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没减半分。 “待会儿在官道口租辆马车吧。”他轻声道。 又走了一阵, 师云琢忽而垂眸看他。 “想什么呢?” “感觉哪里不太对。”秦云盏拧着眉说。 “谁不太对?”师云琢道:“凤绥?” “不是,是躺在地上的那个小赵......”秦云盏说:“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鼻子都摔歪了,你还能觉得眼熟?”师云琢打趣儿道。 秦云盏本是一脸的疑云,但在师云琢的这句话出之后,他猛地瞪大了双眼,露出了愕然却又恍然的神色。 “鼻子歪了......鼻子歪了。”他喃喃道,神思电转。 躺在地上的那个小赵,虽然面朝下,但是他方才想探鼻息时有迫近细看过模样,鼻子确实不在正中。 他近日也确实见过一个鼻子不在正中位置的人...... 一日前,他去窃听凤家父女与师云琢谈话的途中,曾撞到过一个小孩儿,那小孩儿摔倒了,把鼻子撞歪了。 所以他才会觉得小赵脸熟,小赵的脸与那小孩儿的脸有七八分相似! 可这不可能啊,小赵看起来有十四五岁,已然是个少年,他一日前见到的那是一个小孩儿啊!一个还在蹒跚学步的小孩儿,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小赵呢! “师兄......一个人有可能一夜之间长大十岁吗?”他低声道。 师云琢倏地停住脚步,凝了瞳光与他对视。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喊声,急切慌乱道:“云琢哥!!云盏!!!别走!!你们先别走啊!!” 秦云盏和师云琢双双一怔,循声回头,就见明开峦上气不接下气狂奔而来,他满头大汗,因为跑的用力,浑身的肉都在跟着颠动,面色焦灼扭曲。 “阿峦??”秦云盏吃了一惊道:“你怎么来了?!” “唐大招出什么事了?”师云琢眉峰一蹙,单刀直入道。 “大招他......大招他被凤庄主扔进炼丹炉了!!!”明开峦颤声道。 - 黎真将一张微微发光的传音符捏成团,扔在了脚下。 他大步流星的走进了龙泉峰后山的闲庄,打算将唐大招被围困在凤家庄的事精简的转告给柳乘风。 他心想唐大招此人就跟不长脑子一样,明知道柳乘风与秦云盏有过节,明知道鸣鼎剑宗与箫下隐居处于一种微妙的竞争状态,竟还敢于秦云盏过于交好,如今犯了事,柳乘风说了算的鸣鼎剑宗,定然不可能派出人去支援他。 但不管是管还是不管,这件事都至少要跟柳乘风汇报一声,这是一种表忠心的行为。 黎真并不傻,柳吟川这许久的称病不出,并将所有事务都交给柳乘风打点,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其实都在暗示着,鸣鼎剑宗的江山即将易主。 再加上柳乘风最近莫名其妙的连破数境—— 柳吟川其实压根看不上这个儿子,哦不,准确的来说,柳吟川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爱,所以平时对柳乘风除了场面上的父慈子孝,背地里不会帮衬关照半点,同时,柳乘风这个儿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对柳吟川恭敬顺从,实际上是个虚伪的笑面虎,不知道对着柳吟川咬碎过多少副牙关了,他平日里也不见柳乘风如何刻苦修炼,但修为进度却是飞快,快到远超常人,这绝对不是一般凡人所为,这柳乘风有如此本事却还肯在背地里忍受柳吟川的这许多冷落,足以见得是个狠人。 这对父子若是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黎真一点儿也不稀奇,而这两人无论是谁死,他都可以由衷的说上一句“活该”。 但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黎真虽心里不屑一顾,却也早就有了打算。 这是他近一月来头回踏足闲庄,他都怀疑自己进去之后是不是会撞上柳吟川早已冷硬的尸体,而柳乘风会板着脸让他去把尸体处理了,威胁他若是敢说出去,就灭他的口。 黎真心想,若真遇到这种情况,不要忤逆柳乘风就完事儿了。 他忐忑的走进内庄,倏地刹住了脚步,眼前的景象叫他豁然瞪大了眼,黎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吟川活生生的坐在庭院里,正在喝柳乘风给他沏的茶,他唇角含笑,眉眼如生,完好无损,而旁边的柳乘风站着给他斟茶,动作那叫一个充满敬爱。 这场面过于温馨,温馨到有几分诡异的地步。 黎真在原地僵立,脑袋里有些发空,还是柳吟川横目看见了他,含笑招呼了一声。 “黎掌教,过来坐。” 黎真平白无故的打了个寒战。 也许是因为柳吟川平时很威严,绝不会如此平易近人的邀请他“过来坐”,更加不会笑的这么如沐春风,黎真踯躅了许久才迈步上前,他到底没敢坐下,只是拱了拱手。 “宗主,有位名叫唐大招的弟子在永肃凤家庄内杀了人,被囚困住了,他向宗门求救,我想问问需要派出人手去支援吗?” 柳吟川没有看他,只是继续捧着茶杯喝茶,微笑道:“你不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吗?何须多此一举呢?” 黎真猛地一怔,他忽然间感到一丝胆寒,跟前的这个柳吟川难道能看穿他内心的所想所觉吗?不然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宗主,我......我不曾——” “不用管他。”柳吟川说:“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担着。” 黎真这才松了口气,脸部肌肉松弛,道了声“是”就走了。 他走后,柳吟川才发现茶杯,眼神变得深邃莫测。 如今的柳吟川已经是无极子了。 “前辈有话要说?”柳乘风道。 “这个黎真虽然机灵,心里的小九九可不少。”无极子说。 “是吗?我之前还觉得他是个聪明人,用着顺手。”柳乘风说:“霜行峰的徐致远就是他前去沟通的,我半点心思也没操过,徐致远便把苏九重的病治的妥妥当当,如今箫下隐居的灵石储备想必已经被掏空了。” “他对你言听计从,是因为他知道你会是鸣鼎剑宗的下一任宗主,你得到利益便会提拔他。”无极子淡淡道:“但你若是位悬,以他这机灵的脑子,恐怕会立刻去寻找更稳定的树枝依附,没准儿还会为了新主反噬于你,实在是不好掌控啊。” “那以前辈的意思是?”柳乘风迟疑道。 “你们宗门之中不是还有一个人叫陆文韬么?”无极子道:“他没那么多心眼,与苏九重还有私仇,比黎真好掌控的多,眼下我有一件大事需要人着手去办,此人比黎真要妥当。” “什么大事?”柳乘风追问道。 无极子没有立刻说话。 他垂了垂茶杯里的浮沫,合上双眼。 不得不说,有了实体的他,如获新生。 他从前被限制住的力量在他入驻柳吟川躯壳的瞬间,悉数得到了释放。 他看到了许多从前没有预见的事。 秦云盏的重生,澹台衣的重生,师云琢的重生,凤襄的重生...... 这群他算计中的重要人物,竟然都死而复生了! 带着前一世的记忆,还有仇怨与不甘,重生了...... 所以秦云盏没有入鸣鼎剑宗而是去了箫下隐居投奔师云琢,澹台衣没有带着神剑定山河逗留在秦陵郡等着他们追杀上门,如今不知所踪,凤襄在帮衬着箫下隐居与悬镜门以及剑冢摆脱交恶的状态,而师云琢......师云琢亲手履行了秦云盏前世所行之事,背负了本该由秦云盏背负的罪孽与枷锁,让秦云盏得以重新翱翔于天际。 在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他会步步设计步步错,步步落于人后。 其实自己从前以为的“未卜先知”,早已成为了过去式。 第110章 “前辈?”柳乘风见无极子面色有异, 不禁疑惑,“您没事儿吧?是我父亲的这副身体有什么不妥吗?” “无妨。”无极子睁开眼,摆了摆手, 神色淡然。 没有人知道,他也曾经做过梦。 在梦里,他是创世之神, 是编纂世事之书的作者,这个世界, 这世界中的所有的人和事, 都是他笔下编纂出来的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柳乘风就是他一心塑造的一个天选之子般的主角,有他自身的缩影与精神在,涵盖了他太多的心血希望,就如同他的儿子一样,在他笔下, 柳乘风注定披荆斩棘,哪怕有再多的缺点,遇到再多的挫折, 最终都一定可以成为这神州大陆上最耀眼的存在。 所以, 他可以预料到一切事件的发展, 预料到所有人的结局, 只因为这本就是他的世界他的领土,即便有些许小小的偏差,却也不妨碍大势所趋。 在他的预见之中,与秦云盏有关的一党人虽然一个个都重生了, 又一个个连结起来, 试图破解他布好的一场局,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是创世神,这群人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他们的每一步都还是会被自己窥探,他们会不得善终。 “秦云盏的本命剑会出现在剑冢。”无极子冷不丁开口道:“那把剑的名字叫定山河。” “定山河?!”柳乘风吃了一惊。 “没错,是足以与朝光净、不周并列而名的神剑,若叫秦云盏拿到了,会很麻烦。”无极子说。 听到这话,柳乘风的眼中闪过嫉妒怨念之色,他咬了咬牙,“你说这把神剑是秦云盏的本命剑,还藏在剑冢?但若真是如此,秦云盏一年前的剑冢之行,怎会一无所获呢?” 无极子瞄了他一眼,似是对于他的这般赌气之言而感到好笑,“你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觉得他不配。”柳乘风默了片刻,低声道。 “他怎么会不配呢,他可是曾经差点儿助你飞升的天赐祭品啊!”无极子摇头道:“此事由不得你不信,至于秦云盏为什么会自剑冢空手而回,这怕是要去问问剑阁的陆剑北了。” “陆剑北?!”柳乘风道:“他有私心?所以故意藏了剑不给秦云盏?”顿了顿,他“哦”了一声,揶揄道:“我想起来了,他跟苏九重的关系极差,会公报私仇有此举也不稀奇。” “你以为陆剑北与苏九重不合?是为着一己私欲?”无极子冷笑一声道:“大错特错。” 柳乘风骇然。 “他这哪是藏着剑防着秦云盏啊,他分明是为了防着我们。”无极子漫不经心道:“若我此番不能得知定山河的下落,待到秦云盏回招摇山,他将剑赐给秦云盏,叫秦云盏人剑合一,岂非你之大患!”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般做呢!”柳乘风错愕道:“他与箫下隐居——” “陆剑北此人刚正不阿,早年与苏九重乃是故交,若非因倾慕苏九重之妻一事,决计不会与苏九重交恶。”无极子说着说着,眉头紧缩起来,“对了......那个女人——” 他猛然间像是想通了什么,狠狠一拍桌案,怒声道:“这个女人当真是心机深沉,真是玩的一手绝妙的金蝉脱壳啊!” “什么意思?!”柳乘风已经听不明白了,“前辈,我眼下究竟要如何做!” “你,立刻带着陆文韬去剑阁,困死陆剑北。”无极子道:“陆剑北此举怕是受益于苏九重之妻,他们根本从一开始就是串通好的!要杀你一个措手不及的回马枪!” 柳乘风半只半解,但他的确从中听出了紧迫的意味。 “秦云盏也有许多帮手,是不是这样?!” “乘风,相信我。”无极子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颊,斩钉截铁道:“他就算有再多的帮手,也不过就是多几个陪葬之人罢了,待到堕仙坑开,一个都逃不掉。” - “炼丹炉?!”秦云盏冲口而出,难以置信道:“大招为什么会被扔进炼丹炉呢!他不是已经通知了鸣鼎剑宗的人前来交涉了吗!凤绥已经这么豪横的敢坐在堂堂鸣鼎剑宗的脸上了??” “我不知道鸣鼎剑宗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开峦看起来已经要哭了,“凤绥好像收到了他们的传音符回应,不知道是不是不打算管大招了,突然发难,大招抵抗了两下,就直接被他们以丹阵降服了,说扔进炼丹炉里要把他炼化,以一命换一命,他们一开始还打算把我也一起扔进炼丹炉里,是大招拼命催我逃,我一边逃他们一边追,全打我背上了,幸亏我背着琵琶!”明开峦哆哆嗦嗦的卸下背上的器匣,将那折颈的白玉琵琶露出来,“真是太狠了!” 凤家庄的丹阵秦云盏领教过,打在身上确实是厉害,他不免气恼。 “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这是几个意思啊!不是说好要调查出个水落石出的么!”他扭头看向师云琢,“大招被扔进炼丹炉会怎么样?” “炼化。”师云琢说:“他们这是在灭口。” “我也真是不知道该去找谁了!幸亏你们没有走远!”明开峦抹着眼睛道:“云盏!你一定要救救大招!!!大招是我们的兄弟啊!!!” 秦云盏身体一动刚要说话,忽听一人嗓音纤细清冷道:“等等。” 秦云盏一愣,循声回眸,却见一个穿着披风的黑影突然袭出,竟是经久未见的澹台衣。 “老板娘?!”秦云盏冲口而出,错愕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放心,便一直跟着你们。”澹台衣低垂着头颅,厚重的风帽依旧掩着面容,只泄出几率深蓝色的秀发。 “她......她是谁?”明开峦扯了一下秦云盏的袖口小声道。 “壶梁仙市钱庄的老板娘。”秦云盏飞快回答。 “仙市钱庄的老板娘你也认识?!”明开峦揪着秦云盏的衣袖道:“云盏!你出息啊!那......那要不你问她借点儿钱,我们去跟凤绥交涉,把大招赎回来!” “鸣鼎剑宗的人,救来岂非耽搁时间?”澹台衣的嗓音疏离冷淡,“你们两个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正事?这凤家庄你们原本就不该来,与之结怨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你们是还嫌这位鸣鼎剑宗的兄弟给你们添的麻烦不够多么?” 明开峦脸上的表情倏地僵住,他惶恐起来,祈求的看向秦云盏。 “不是的,老板娘。”秦云盏颦眉道:“大招他没有坏心,他跟鸣鼎剑宗的其他人也不一样!” “那你师尊呢?你不打算管了吗?”澹台衣话锋瞬转,犀利无比,“他还在箫下隐居等着你们,不是吗!” 秦云盏一时语塞,被怼的哑口无言,面色微微发白。 “可是——” “你小子总是义气当头,我不与你说。”澹台衣转眸看向师云琢,“师云琢,你是他的师兄,你应当拎得清轻重缓急,凤家庄疑影重重是个火坑,如今出来了,短时间便不要再回去。” “可是师兄,难道要对大招见死不救吗!”秦云盏急声道:“鸣鼎剑宗显然不准备管他!我想他们不管他......也许是因为他跟我交好的缘故,那他是被我连累的啊!” “也许他是鸣鼎剑宗派到你身边的眼线?我很难不怀疑,他莫名其妙的邀请你,还有这位洛水梵音阁的小真人一同接洽黑市的任务是何居心,没准被投进炼丹炉也只是苦肉计,是个全套。”澹台衣冷冷道:“就等着你这个实心眼的小子往里跳,你被人卖了怕是还要替人数钱!” “我没有!”秦云盏怒了,“老板娘,我承认我跟你投缘,在仙市你帮过我的忙救过我的命,但是我跟你也是非亲非故!你凭什么单凭臆想就诋毁我,诋毁大招!” 澹台衣的身躯剧震,一时无言。 “云盏!” 一直未曾发言的师云琢忽然出言喝住了他,嗓音低沉克制,“不准这么说话。” “我说什么了!我难道说错了吗!”秦云盏焦灼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大招死掉,我做不到!你如果赞同她!觉得只要是鸣鼎剑宗的人我就不该管!那师兄,我们求同存异,不如在这里分开,你回箫下隐居去照顾师尊,我和阿峦回凤家庄救大招!” “你荒唐!”澹台衣厉声道:“你两手空空,连把本命剑都没有,拿什么跟凤绥过招!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 “那也不用你管!”秦云盏怒道。 “不用我管?!”澹台衣冷笑起来:“全世界最有资格管你的就是我!” “!”秦云盏噎住了。 拼嗓门居然拼不过她,对方光是站在那儿就仿佛带着一股子纯天然的血脉压制,秦云盏呆了两秒,又气又急,红着眼眶跺脚道:“你?你谁啊你!怎么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 “怎么吵成这样了......”明开峦在一旁大气儿也不敢喘,咬着手指头直打哆嗦,“云琢哥,云琢哥你倒是说句话啊!这是内讧了要!” 师云琢抬手扶额。 他呼出一口气,反手将装有朝光净的剑鞘从剑匣里拔了出来,倒提剑柄,将上面的那块玉剑穗解了下来。 “苍生有难,不能不管,更何况唐大招出自兄弟宗门,鸣鼎剑宗不仁义,我们不可效仿,我也不能放心云盏一人去凤家庄。”他将剑穗递给了澹台衣,“烦请带师尊去霜行峰问诊,若有更有效的方子治伤自然是好,若是依然需要那么昂贵的药引子,便将我这剑纹护具当了吧,应可解燃眉之急,旁的等我与云盏回箫下隐居,再从长计议。” “护具都不要,若被灵力高强的法器伤及肌理,你该当如何?”澹台衣道。 “那便不要被法器伤着就是了。”师云琢淡淡回答。 “你还真是自负啊云琢,你以为你宽容仗义,鸣鼎剑宗的人会感激你么?”澹台衣没有接他的东西,冷冷发问,饱含讥诮。 “难道做任何事就是为了一句‘感激’吗?你这人真奇怪!”秦云盏道:“做人不要愧对本心就是了!” “连把剑都没有,等交代在凤家庄了,我看你小子还怎么嘴硬!”澹台衣道。 “我身为师兄,定当不遗余力的保护他,这点毋庸置疑,不用操心。”师云琢凝眸道:“只是师尊怕是要托付于你几日了,师娘。” 他话语平淡如水,但几个字出,如旱天惊雷。 “师娘?!?!?” 若是嗓门能表达震惊的程度,明开峦的声音大,秦云盏的声音比他还大。 “全招摇山的人都知道,九重仙尊的道侣不是......不是早就仙逝了吗?”明开峦哆嗦道。 “诈,诈尸了?!”秦云盏的嘴角疯狂抽搐。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死遁呢。”澹台衣咬牙切齿的笑,她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感,“云琢,我说你怎会突然接受与我沟通交谈,原是你早就发现了,你实在是敏锐。” “师娘过誉了。”师云琢微微一笑:“其实师娘的伪装无懈可击,若非言辞之间流露出对师尊太多的关切之意,我也很难想到这一点。” “唉,你跟我家这个愣头青傻小子,真是两个极端啊。”澹台衣摇头道。 “什么啊什么啊!”秦云盏在一旁听得是一头雾水,见对方又拿着师云琢拉踩自己,不由得不服,“她怎么就是师娘了!师兄,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就是师娘啊!你也说过,师娘走的时候,你都还没来箫下隐居呢!有没有可能是你认错了呢!没准儿她就是个贪图师尊美色所以恶意冒充的——” “你师尊有什么美色好贪图的。”澹台衣嗤笑了一声,打断他的话,举手摘下了兜帽。 她冰清玉洁的冷艳容貌终于暴露在了天光之下,深蓝色的秀发垂落飞舞,像是浸染了海的色泽。 秦云盏倏地像是被人点了哑穴,骂骂咧咧的话语全部被打回了肚子里。 好半天,他颤巍巍吐出一句感慨。 “娘嘞......” 第111章 秦云盏觉得这多少有些离谱了。 他那个久居秦陵郡普普通通的单亲老母亲张大花, 居然会是下手狠辣社会神通广大的仙市老板娘澹台衣,同时还是箫下隐居已故多年叫苏九重魂牵梦萦的白月光芳亭。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澹台衣伸出细细长长的手指去弹他的小狗头,“就是你想的那样没错,具体为什么, 现在没空给你解释, 现在还觉得我居心叵测?” “世上只有妈妈好。”秦云盏的脸皱成一团:“阿巴阿巴阿巴......” 比起他的反应, 师云琢眼中的诧异错愕只是转瞬即逝,他轻声道:“师娘, 既然都是自己人, 也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 有话不如敞开来说。” “是啊......”澹台衣道:“看样子, 你们是非要回凤家庄不可了?” “是。” “没错!” 师云琢与秦云盏几乎是异口同声。 澹台衣左看看右看看, 终是叹了口气。 “罢了。”她将那枚剑穗递还给师云琢,“这护具你且拿着,我便受累替你们回一趟箫下隐居,照理说我现如今还不便现身——” “钱的问题——”师云琢迟疑道。 “钱算什么问题?”澹台衣缓缓蜷起五指,拿捏成拳道,幽声道:“你别忘了我在壶梁仙市做过什么好事。” “对啊!”秦云盏一拍脑袋道:“壶梁仙市的钱庄现在在你手上!” “你别‘对啊’!”澹台衣抬手作势又要揍他, “你怎么跟阿娘说话的!你现在真的混的胆子肥了你个臭小子!你要气死我!” “师兄!!师兄!!”秦云盏被收拾的“吱哇”乱叫,直往师云琢身后躲,“阿娘家暴我!!” 师云琢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他劈手将秦云盏护到身后,低声道:“师娘......事不宜迟。” “是啊,事不宜迟。”澹台衣收了手, 横了他们两个一眼, 拧着眉头道:“你就惯着他吧!狼狈为奸的师兄弟两个, 在凤家庄里可要小心再小心!别由着他的性子乱闯。”顿了顿, “务必要护他周全,至于你——”她闪电般看向旁边吃瓜已久的明开峦,以青葱似的食指点着明开峦的眉心,微笑道:“若是敢将今日之事外传半个字,我就......” “就怎么样?!”明开峦吓得瑟瑟发抖。 “把你这小胖子身上多余的肉都割下来,拿去仙市卖钱。”澹台衣说。 明开峦:“?!?!” “行了阿娘你别吓他了!”秦云盏伸手撑了一把险些要瘫坐在地上的明开峦,微有无奈道:“阿峦跟我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拎得清!”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澹台衣扔下一句,猛地一掀披风,在一片凭空腾起的水雾之中消失无形。 “好厉害的水系法术!”明开峦张大了嘴,而后去摇秦云盏的手臂,“你娘是你师娘,你娘还是你师尊的道侣!秦云盏你你你你——你藏得深啊你!”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踏马是个仙二代啊......”秦云盏还深陷在这庞大的信息量里,木着脸道:“鬼晓得为什么我一仙二代会混成这样。” “走吧。”师云琢道。 “嗯。”秦云盏点点头,暂时抛却了那些错综复杂的头绪,与师云琢原路折返凤家庄。 三人脚程飞快,远远地,就能看见冲天的赤光盈满天际。 忽而绵长低沉的吟诵之声居然随着风传送至耳中。 “丹道化骨凝,神魂以为引,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谷得一以盈,人得一长生......” 像是有几千人几万人在一同作法。 丹修念咒即为开始正经的炼化仪式,秦云盏面色微变。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凤家庄里有这么多的丹修?!我以为只有凤绥一人是行家!”他望向明开峦,错愕道:“你听这声音——少说得有几百人吧!” “我看不止......我们这还没到人家大门前呢!”明开峦又开始打哆嗦了,“就这阵仗,人数铁定比我洛水梵音阁要多啊!” “见了鬼了,难道凤家庄从上到下,管家家仆人均丹修?!那也没这么多人啊!”秦云盏咬牙道,他有些烦躁,用力甩头:“唉不管了!救大招要紧!师兄!我先去探探情形,你和阿峦随后来!” 说罢,他拔足便要奔。 还没奔出一里,忽而一道浑厚辛辣的丹意扬沙而来!秦云盏不得已往侧方一滚,只听细微的“ 刷”一声,他下意识的往树干后闪避,随后便看见跟前那合抱之树的树干竟一分分的开始干裂萎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齑粉,中空一段断裂消弭,整棵树便直直压倒下来! 秦云盏拔腿又跑,他听到树干在背后轰然坠落,想到这股丹意要是落在自己身上的结果,不由得心有余悸,他顺势扭头,就看见锦衣华服的凤绥正立在不远处,手中摇着一把绘了夹竹桃的艳俗扇子,冷冷的看过来。 无论怎么看,秦云盏都无法从这张脸上找到半点与凤襄的相似之处,他的苍老衰败是由内而外,无论穿多么糜烂艳俗的衣裳和配饰,都无法掩盖这些特征,只会让人觉得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你们二位竟还敢自投罗网!”凤绥冷冷道。 “有何不敢?”秦云盏抖落一身灰与土起身道:“你把我兄弟大招放了听见没!” “凤襄呢!你们把凤襄藏到何处去了!”凤绥厉声道。 “凤襄?谁是凤襄?”秦云盏瞪着一双杏仁眼装糊涂道。 “凤襄,我的亲哥哥!”凤绥的语调拔高。 “哦!”秦云盏道:“你把我兄弟放出来,我就告诉你你哥在哪里!” 凤绥:“我杀了你!!!” “云盏你别跟他抬杠了!回头给他激怒了!!”明开峦焦急且惊慌道。 话音未落,一片金色耀目的剑光盈满了他的双眸,竟是师云琢拔剑了。 “跟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即便是凤襄的仇,也不可不报!”师云琢的声音还停留原地,人已经急掠出去,朝光净的剑刃划出圆满的弧,像一轮初升金乌圆日! 秦云盏倒是很少见师云琢主动出击,摆烂如师云琢,往往都是他被攻击至危急关头才会现身替他挡上一挡。 这么久以来,随着他们的磨合,随着他们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不仅仅是他有了改变,师云琢也一样,变得意气风发,热血昂扬起来。不然也不会在面对他娘亲的问责时毫不犹豫的与他站在同一边。 他的师兄阅历深厚,心胸宽广,知他凡事不可不见不能不管,所以竭尽所能的替他顾及前后,他们之前早已形成了无人能比的默契。 “阿峦!我们去找大招!”他看了师云琢一眼,得到了肯定,掉头便走。 “你放云琢哥一个人在这里没事吗!!”明开峦不安道:“凤绥看起来好厉害——” “他只是长得老而已!”秦云盏说:“我师兄可是洞虚!” 他字里行间皆是自豪之意。 那是他的师兄,他一个人的师兄。 师云琢在风的余威下听到了只言片语,唇角微微上扬。 下一刻,他的剑与凤绥的扇相抵! 丹修中的武修便是如此,他们可不仅仅是坐在炼丹炉边成日钻研丹谱的书呆子,而是能将丹丸与武器相结合,丹意可将法器的威力放大至成百上千倍,此时此刻,凤绥在扇面上撒浮着一层辛烈剧毒的丹雾,这些丹雾能让他的扇子随意每一挥出都如利斧千钧,能斩断一切,腐化一切! 然而这一切在师云琢的剑意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剑意灼灼如旭日东升,将丹雾蒸化为乌有,凤绥霎时间被逼退数尺,脚跟嵌入地面,滂沱剑意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衣袖亦被斩破! 他恶狠狠的望向师云琢。 与他的狼狈截然不同,男人长身玉立若琼枝华树,剑梢流光溢彩,举世无双。 凤绥望着,莫名的想起自己十多岁时那些神气活现在永肃郡横着走的日子。 那时他被父亲宠爱,在凤家庄是何等的尊贵,众星捧月,若非凤襄回来,将他中伤,想必他也是能如师云琢一般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然而这一切都被毁了!这叫他怎能不恨! “小子们,速速前来助我!”他断喝一声。 师云琢微微一怔,却见密密实实一群家仆模样的人出现在了凤绥的身后,这群人的样貌都颇为年轻,在凤绥身后站成了一片奇异的阵型,整齐划一的祭出了一个个的掌鼎! 所谓掌鼎顾名思义便是巴掌大的丹鼎,方便随身携带炼丹以用,乃是丹修中的文丹修必备之法器,如今这十几个掌鼎都发出了赤色的光,于凤绥的头顶汇聚成丹霞一片! 师云琢的眉峰轻蹙。 若说片刻之前,他还能看出凤绥元婴境界的修为,眼下......他却什么也看不透了。 凤绥仰天大笑起来。 “师云琢!洞虚境很了不起吗?你以为神州大陆就只有你一个洞虚境吗!” 赤光如练,垂直倾落在凤绥的天灵盖上,他的双眸须臾间变得炯炯,整个人像一只吸饱了血的毒物,微微膨胀了起来! “你那不成器的师弟除了会给你惹麻烦以外,他还会做什么呢!我若是你,就该早早答应了与苓儿的婚事,做我的附庸!吃香喝辣指日可待!又何至于为了包庇他而沦落到一个被我打死的下场!” “我的师弟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师云琢厉声道,他提剑的五指紧了紧,冷声道:“都是旁门左道。” 修为的突然暴涨绝非无缘无故,定与那后头奇怪的人阵有关,既然如此,将那阵破了便是。 他手腕下压,朝光净的剑身剧震,铮铮然清鸣,金色的剑影一道一道分化而出,道道锋利! 分光化形! “你最好不要说我师弟无用,他就是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带来惊喜。”师云琢的面庞在金色的剑影掩映之下俊美无俦,他一字一句道:“毕竟上一个嘲笑他无用之人,已经死了。” 第112章 一阵眩晕突如其来, 冲击了师云琢的颅脑,随之而来的是耳畔尖锐的耳鸣之声,那时观澜即将挣脱他的控制化鸟而去的先兆。 众所周知, 观澜为他驯服, 受他控制, 只有在他虚弱沉眠之时才会自由行事。 而近些日子, 他总会时不时的困倦疲惫,眼晕耳啸,他本以为这是因为操心过多精力不怠所致,直到那日在壶梁仙市,他竟一时呼吸受阻突发意识丧失——他才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他问祁红药索要过万物长生符, 万物长生符有固魂续命的效用,据说符水喝下,弥留之际的人也能返回生天,比那上好的人参还要有用。 然符水一盏盏饮下去, 效用却与日俱减。 他隐约意识到即便是万物长生符也无法阻止这种古怪的体质衰退,也曾为之凝重焦灼过, 可眼下并非愁眉不展的时刻。 剑芒稍有黯淡, 分化出的剑影变得微微模糊, 虚晃如水流。与此同时, 暴涨如雷的丹意兜头兜脸的砸过来。 师云琢急掠而退,原先所站的地方被丹意砸出了巨大的坑裂。 观澜猝然间离开了眼周,鸟鸣之声渐行渐远, 他的眼前瞬间一片茫茫灰白, 对方的丹意呼啸着御风而行, 他不得不靠耳力听着, 竭力迂曲回旋的避着。 意识还在一分分的抽离, 五感也开始变得模糊,他落地时的步履甚至变得趔趄踉跄,仿佛随时会栽倒。 “铛” 朝光净插入地面,支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形,师云琢半睁着眼,隐约能听见凤绥猖狂得意的笑声。 “师云琢!师仙君!你怎么倒下了!!我还没动真格的呢!!” “若是放在片刻之前,我也许还会许你成为我的附庸!但现在!我突然腻味了,觉得你不配!” “你既然求死!我就遂了你的心愿!先杀你,再杀你的宝贝师弟!” “这修真界终将是我们的天下!!哈哈哈哈哈!” 师云琢充耳不闻。 他单膝跪地,稳住身形,腾出一只手摸向芥子囊。 有时候他有一种错觉,自己仿佛就是为了秦云盏而活着。 他在遇到秦云盏之前,如同行尸走肉,活成了一汪死水。 而今他的剑也因为秦云盏而出鞘! 这一刻,他唇角微扬,无所畏惧,自芥子囊内取出了三根金针。 这也是祁红药给他的,不,准确来说,是他问祁红药索要来的。 ...... “若万物长生符再无用,当如何?” “如万物长生符也无法挽回颓势,便是人世间留不住......” “留不住也得留下。” “若要强留,以金针刺三穴,天冲、浮白、承灵,此三穴乃清醒之穴,剧痛非常,且往深一寸,痛楚增添百倍,但当金针全部没入颅脑,就是回天乏术。” ...... 师云琢的眼底平静,毫无波澜。 他抬起手,微微颔首,指缝间夹着三根金针,干脆利落的刺进发间。 霎时间,他瞪大了双眼,瞳孔因不可名状的剧痛而虚颤着收缩,下一刻,他的眼前一片清晰,是观澜回来了! 剧痛使他的视野里蒙上了一片血色的网,这片血色亦盖过了他的心头。 “人剑合一。” 他恶狠狠的吐出几个字。 朝光净的剑梢轰然拔出地面! 霎时间,数十道剑影耸然而立,并驾齐驱,齐齐指向凤绥与他身后的丹阵,师云琢的身形融进了金色的剑影之中,每一道剑影都承惯了他的意识!带着凛凛杀意,以摧枯拉朽之势刺出!凤绥面露诧异之色,他横扇欲挡!然这一刻,剑锋幻如尘疾如影,他挡得住这边挡不住那边!师云琢似乎根本无意于与他交锋,剑芒绕过了他的身畔,直接杀进了他身后结成的丹阵! 一片坠落的钝响回声连绵不绝,十几个掌鼎掉落一地,凤绥似是惊讶于师云琢的决断,错愕的回过头去,随后恼羞成怒,大声讥讽道:“师云琢!你以为毁了我的‘聚气养髓阵’就有用吗!!他们的修为早就都在我体内了!如今我也是洞虚!他们无用!弃之也不可惜!!” 话音未落,他便被一团沉重之物击中腹部,凤绥整个人都被打飞了出去,喷出一口鲜血,重重的撞在了树干之上,他目眦欲裂,降下眸子,发现击打自己的竟然是他们凤家庄的掌鼎! 远处,师云琢一手提剑,一手持鼎,身形挺拔,被金光笼罩,衣袍烈烈,无风自动,如松如鹤,俨然一派大宗师风范。 他冷笑出声:“旁人的修为,你用的可顺手?怕是捂都没捂热吧!” 凤绥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这种被本家法器击倒的狼狈相堪称耻辱至极! 剑光袭面,此等杀意堪称前所未有,不像是师云琢身上染发出来的,凤绥的扇骨在朝光净的威压之下寸寸断裂! 凤绥的眼底爆出惊惶的血丝,“师云琢!此番风波皆是你们箫下隐居挑起在先,又插手我凤家家务事在后!桩桩件件你们都无道理可占!今日我死!你们箫下隐居也必将名声扫地!遭受万人唾骂——” ...... “开玩笑,哪有剑修不爱管闲事的!” 秦云盏抄近道,一跃上外墙。 他低了低眸子,诧然发现墙根处密密麻麻坐了一排人,这群人皆盘膝而坐,手托掌鼎,肩膀抵着肩膀,膝盖抵着膝盖,人满为患到根本无处落脚! 明开峦紧随其后也跳上墙头,一个没刹住直接把秦云盏挤了下去,两人直接在人群里砸出一个坑来,摔的是人仰马翻。 “完了完了!云盏我害惨你了!”明开峦嚎叫道。 秦云盏惊出一身冷汗,他一个机灵翻坐起来,本以为会对上一群剑拔弩张的丹修结阵,不料四周却是一片死寂。 秦云盏隐约觉着不对,他佝偻着腰去扒拉身边儿躺倒的几个年轻家仆,发现对方的双眼睁的大大的,瞳光空洞无神,竟然早已没了鼻息。 “死,死人了?!”明开峦手脚并用的查了一圈,浑身发软,“云盏,我们砸死人了......” “先别急着下定论!”秦云盏的心也在狂跳,他定了定神,扭头眺望整个凤家庄。 凤家庄里真的坐满了人,少说有百余,人均手握一尊丹鼎,朝拜一般虔诚无比的看向一处,然而此前他们能听见的那念诵之声已经不再有,他们岿然不动如一尊尊的石像,整个凤家庄里都充斥着一股死一般的寂静。 秦云盏感到一丝说不出的诡异,他咬牙道:“救大招要紧,告诉我大招在哪儿!” “那里——”明开峦颤抖着手遥点赤光最盛之处。 秦云盏竭力避开这些挡路的人,走到空旷之处,被突然暴涨的赤芒闪瞎了眼,他看见了一座巨大的燃烧着火光的丹鼎! 明明没有柴火堆,却依然有熊熊烈火萦绕在鼎座下方,盛放若红莲,半边天都被灼的赤红,这火光在蔓延,烈火舔上了附近盘膝而坐的凤家庄人,将他们苍白的□□灼化成骨骸,又化作齑粉。这些人就仿佛是丹鼎的燃料,被吞噬后丹鼎发出的光就更加的刺目! “再这么烧下去......整个凤家庄不会都能被烧没了吧!”秦云盏喃喃道。 “我还以为破了他们的丹阵就能救大招......”明开峦哆哆嗦嗦道:“他们凤家庄在搞什么啊!自己人都控制不住......” “现在也一样能救大招。”秦云盏飞快的扔下一句,埋头开始在地上找。 “你在找什么?!”明开峦道。 “找剑!”秦云盏说。 “有剑!有剑!”明开峦跳起来窜进草丛。 “一梦南柯?!” 秦云盏看见明开峦捡出来的那把剑,目瞪口呆。 “大招的剑要是不被击飞,也不会束手就擒!”明开峦愁眉不展道:“但是大招的本命剑你能用吗?不是说你们剑修的剑都认主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秦云盏说,他上前一把从明开峦的手中接过剑,紧握。 他感受到一梦南柯剑在他的手心里不出所料的剧震了须臾,而后便像是害怕什么一般迅速沉寂了下去,变成了一把死剑。 秦云盏从不怕剑是死的,他用的最多的就是死剑。 “我现在就破了这鼎!” “这鼎看着是个神器啊,你打算怎么破——啊喂云盏!” 秦云盏提剑在跟前划出一个半圆,瞬目的功夫朝着丹鼎冲了过去。 明开峦大惊失色,被秦云盏属于剑修的粗暴脑回路吓到歇斯底里,“你就这么破啊!!!这可是赤铜丹鼎啊!!能拿来铸剑的赤铜矿啊!!” 他话音未落,秦云盏已经一剑砍了上去,他身周的剑意切开了烈焰火舌,硬生生杀出了一条逼近之路,然而在这一击之下,丹鼎如有生命般剧烈震动,如古钟嗡鸣,巨响滔天,而后底座的烈焰更凶猛的“腾”的燃起,喷出一股热浪,稀稀拉拉的骸骨被吹进了风里,粗粝的拂过干瘪的花枝草木,让人一瞬间仿若置身沙漠! 明开峦不得不屏住呼吸,他看着看着,目眦欲裂。 他在这千钧重的赤铜丹鼎的表面看到了一条裂缝! 第113章 那道裂□□像一张翕张开合的小嘴, 又像是一只眼睛,有赤光和烈焰泄露出来。 可怕的丹意如同辐射般喷涌而出,明开峦飞了出去, 他在地上连滚四滚, 只觉得浑身像是被针扎一般剧痛难忍,脑子一阵阵发蒙,鼻头一热, 他抬手去摸,摸到一手湿黏, 竟是出了好多鼻血了。 明开峦哆嗦了一下。 这样可怕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吗?要知道丹修在炼丹之前会做诸多准备,倾尽灵宝药材, 钻研火候时长, 以阵法符文辅助,为的就是让丹鼎在运作时能处于最巅峰的状态。 如此时候的丹鼎无异于是一个蕴藏着无穷灵力的卵,以外力强破之, 他站的这么远都受到如此之大的波及, 那秦云盏岂不是...... “云盏!!!”他心底一阵寒凉,沙哑着嗓音怒喊,手脚并用的前奔。没奔两步, 他的视野被火光蒸的模糊,少年背对着他,拄剑爬起,整个身形沐浴在赤芒之中,像是融化了般的模糊, 下一刻又纵身跃起, 举剑狠狠的砍向丹炉! 剑刃与铜鼎复又相撞, 剑意与丹意交合, 被吸进丹鼎中炼化,又化作承受不住的满溢力量倾泻而出,将秦云盏的身影淹没,明开峦只觉得眼前红的发黑,他恐惧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要瞎了。 “云盏!!!云盏!!!”明开峦声嘶力竭的吼,他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干哑到不似人声,喉咙里长着一个又一个的血泡,在嘶吼时不同程度的破裂,也尽是血腥气,身周那些凤家庄的人都已经在这样的风暴之中神魂湮灭了,大院像是一座滚烫干燥的坟场,空气中皆是漂浮的骨灰和刺骨的丹意,这让明开峦有种濒临死亡的惊惧。 他像个真正的瞎子一般摸索着向前,他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找到秦云盏。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的修真之途是秦云盏替他打开的,也是秦云盏陪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他身宽体胖,在注重外形盛产音修的洛水梵音阁里并不算突出,甚至还时常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一度感到孤僻寂寞,惶惶然念家,直到在万兵库里遇到了秦云盏。 秦云盏像是一个自带发光发热的小太阳,温暖了他的心,在他拿到这把在他看来有些不伦不类的琵琶的时候,还会鼓励他,而后不嫌弃他毫无经验和莽撞,带着他一同闯荡江湖,赋予了他自我价值的感受,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不适合修真的走错了路的小胖子。 他害怕秦云盏有事,他想要秦云盏回来——哪怕救不了唐大招,因为秦云盏于他而言,是真正的兄弟。 他看见了匍匐在地上的人影,这次,连驻剑的动作也没有了,明开峦的心“突突突”的狂跳不安,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冲上去扶那人,颤抖着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不出意料的,他抹了一手的血,少年平坦瘦削的腕骨上尽是烂遭的血泡,衣袖也被灼毁成焦碳,明开峦一时间甚至不敢触碰他,哭着道:“云盏!云盏你没事吧!!!”他看见少年的胸膛尚在微弱的起伏,克制不住的打嗝儿抽噎道:“云盏我们不莽了!我们先离开好不好,我们从长计议,大招他知道你尽力了他不会怪你的!!” 少年握剑的手紧了紧。 他清瘦的指骨崩出锋利的弧度,手腕上,细细的鲜血顺着肌肉陡峭的线条往下流淌。 “还差......一点。”他喃喃道,嗓音低微嘶哑。 明开峦猛的怔住。 他看着秦云盏的脸,发现少年俊美的半边脸上泛起了赤与黑,黑色如焦土,红色如岩浆,斑驳交错,于皮肤下奔腾隐耀,骇人如鬼面,而眉心的那枚葱翠俏丽的孔雀眼中此时也流转着可怖的深紫色。 秦云盏的胎记已经很久没有显露过了。 凤襄的易容之术叫他几乎日常都是以元气美少年的形象示人,几乎叫人快要忘记他的本来模样。 而这一刻,明开峦瞳孔骤缩,呼吸随之凝滞。 但他没有推开秦云盏。 “什么一点啊!!你根本就不可能砍破那个鼎!!!你还只是个筑基啊!!” 他吼了起来,若非他双腿发软,他恨不能将秦云盏抱起来就跑。 “鼎盖被我砍掉了......我看到大招了......他还没死......”秦云盏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竟想要挣脱他的搀扶,咬牙起身,“大招是我兄弟,我不可以让兄弟死,再让我试一次——” “你会死的你会死的!!!”明开峦哭喊道。 “阿峦,是兄弟,就助我!”秦云盏忽而旋首看他。 少年的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喙的狠厉和决断,甚至可以说是疯狂,他握着剑,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的往下流淌,在地上蒸发,融入那些腥艳的赤色当中。 明开峦倏地噎住。 许久,他颤巍巍的取出了他折颈的白玉琵琶。 “我助你,我助你。”他的眼泪“吧唧吧唧”往下掉,极不情愿却又真挚决然。 秦云盏冲他飞快的扬了一下唇角,脊背微微佝偻着,前倾的身躯像一头随时要上前捕猎的年轻猎豹,下一刻,他急掠而出,剑梢贴着地面摩擦疾行!发出锋利的刺响!带着雪亮迸溅的火花!与此同时,明开峦高举琵琶,四弦齐勾,轮扫而下!他的琵琶折颈,早已弹不出悦耳动听的声音,唯有如霹雳雷点疾雨般的绞弦之音,化作浪潮化作青鸟,洗涤混沌污秽,攻秦云盏踏足而跃! 少年迸发出短暂的怒吼,手中的一梦南柯剑迸发出苍青色的光华,龙吟不绝!剑意如盘古开山般照着那几人之高的丹鼎狠狠砍下!剑意与琴音汇聚,召唤层云之上的九天玄雷,数道白亮的闪电曲折击落!齐齐化作了压爆这丹鼎的最后一丝稻草—— “轰” 血光冲天,草木摧折,这赤铜丹鼎,爆炸了。 宛如被当胸锤击数拳,明开峦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飞出去了多少丈,只知道自己重重的摔在地上,压倒了数不清的凤家人,这一刻他们都变得不像是人,而像是天地灾劫之下没有生命没有尊严的沙砾土石,会翻滚会碎裂会消弭,他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无法言喻的剧烈痛楚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一张嘴,血不断的往外涌,呛的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焦糊的味道盈满了他的鼻腔。 过了不知多久,明开峦才感觉自己重新掌握了对躯体的控制权。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适应了这难以言喻的苦楚,他感觉丹田处有股子温润的热意,如泉水般膨胀蔓延,力气一分一分的回来了。 这力气不仅重振了他的精气神,还将他的伤痛也缓解了,大约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明开峦便一个骨碌坐了起来,灵台清明的环顾四周。 他的眼神好像也比之前清晰了不少! 顾不上自己碎成好几段的琵琶,他一眼就看见了躺在不远处的秦云盏,而后不顾一切的奔将过去。 “云盏!!!!” 与他一同踉跄狂奔的,还有一个衣衫褴褛浑身冒烟的唐大招! 意外的是,唐大招的怀里竟然抱着一个八九岁的幼童,那幼童的穿着倒不似凤家人,此刻阖眸安眠,唐大招仓皇奔至,与明开峦短短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匪夷所思的情绪。 唐大招冲口而出,声音发颤,“明开峦你结丹了?!”顿了顿,他又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小孩儿,迟疑道:“我这......一言难尽。” “结丹又怎么了!结就结了!一言难尽就别言了!”明开峦暴躁的骂了一句,急的火烧眉毛,”快看看云盏怎么样了!” “喔!”唐大招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两人齐齐扑向地上的人影。 像是完全失去了对□□的控制,秦云盏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衣襟破败,他像是个被砸碎玩坏了的人偶,身上布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贯穿性的洞,没有血流出来,只有尚未熄灭的赤色丹芒如火焰般的充斥在其中。 一梦南柯剑滚落在几尺开外的地方,晦暗无光,这让人感觉极度不好。 “云盏!!!云盏!!!”明开峦慌不择路的将他的上半身托衬起来,垫在自己的膝盖上,去掐他的人中,“你醒醒!!你醒醒啊!!!” 唐大招将那幼童改单手抱,腾出手去捏秦云盏的脉搏,而后面色一僵。 “阿峦......”他的声音滞涩,细细的战栗着,惊恐绝望之意不言而喻,“都怪我......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 明开峦猛地抬头看他,渐渐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低声道:“云盏不会死的,云盏不可能死的!!!” “可是......没有脉搏——”唐大招颤声道:“而且他身上的窟窿也不痊愈......他只是个筑基,那赤铜丹鼎是凤绥的杰作,凤绥可是元婴境界——!” 明开峦忽的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云盏跟我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危险的事情!!每一次都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次也不可能会例外!!!我给他传功!!我给他传功好了!!” 他不顾唐大招的劝阻,猛地将手心抵在了秦云盏的肩头,狠狠的深吸气,面色憋胀的通红,心生的修为自丹田流出,顺着掌心汩汩推进了秦云盏的身体里,却仿佛倒入了一个没有生机的无底深渊。 明开峦的脸上血色尽褪,他爆发出一声凄厉古怪的嘶吼,猛地倾身死死的抱住了少年的身体,困兽一般。 “云盏——!!” 唐大招也瘫软在地,眼泪泉涌而出,“吧嗒吧嗒”的落在了怀中幼童的脸颊之上。 那幼童的脸颊圆润如新生的苹果,被眼泪打一下就颤一下,没一会儿,他就被唐大招哭醒了。 幼童的眼睛缓缓睁大,黑葡萄的似的眼珠子挪移,落在哭的如丧考妣的明开峦身上,而后又落在了那在明开峦手里几乎拗成角弓反张的非自然形态的秦云盏,终于看不下去了。 “明小真人,你且松开些。”幼童奶声奶气却又劳神在在的使唤道:“你妨碍到它出来的路了。” 第114章 明开峦僵硬的抬起头颅, 泪眼婆娑的看着唐大招臂弯里的那个神奇的幼童,老泪纵横的脸上尽是迷茫。 “他是......”唐大招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而后用力挠乱了头发道:“总之你信他就是了。” 明开峦未言语,只死死的抱着秦云盏的躯壳,忽觉被什么东西生生顶戳了一下。 尖锐的通感袭遍全身, 明开峦呆了一秒, 就见唐大招怀里那幼童极其熟练的蓄了一口老痰, 狠狠的朝他“tui”了过来, 很难想象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吐痰居然会吐的这么熟练, 而且口水量十足,眼看着不是明开峦中招就是秦云盏中招,明开峦不得不暂时松开他的好兄弟, 往旁侧闪了闪,随后就见一团苍青色的光芒“咻”的从秦云盏的身体里窜出,猛地飞上了天。 这东西与明开峦拂面而过, 锋利寒凉的剑气直接在他的眉心削出了一道深痕, 明开峦过了两秒才感觉到皮开肉绽的剧痛,他一手捂着额头一边面露惊恐之色。 那幼童松了口气, 摇头恨铁不成钢道:“让你闪开你不闪开,非得我出此下策, 不然你的头已经在地上滚了。” “什么东西啊这是!!!”明开峦面色煞白, 焦声道。 “剑心。”幼童眯着大大的眼睛,用一种慈祥且欣慰的眼神光望着那一团升腾于半空中的苍青色流光, 竟比月色还要明亮,“定山河的剑心。” “啥?!定山河?!”到底是剑修,唐大招对于剑的敏感程度就是比身为音修的明开峦要来的高, 他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度,震惊道:“上古神剑定山河?!竟然还有剑心?!” “人都有心肝,剑有剑心,很奇怪么?”幼童道。 “上古神剑的剑心......竟然在云盏的身体里?!”唐大招喃喃道:“我听说剑跟剑之间都是有交流的,这定山河应该算是剑中一霸了吧......那我的一梦南柯剑在云盏的手里岂不是——” “当时它害怕极了。”幼童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唐大招说:“前辈,难怪你让我把一梦南柯剑丢在外面给云盏用......” 明开峦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一门心思顾着秦云盏的安危,此时手忙脚乱的又去扒拉秦云盏,低首的功夫,他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这......这这这——” “你怎么结巴了?”唐大招疑惑道。 “大招你看看看——”明开峦一根粗粗的手指头都晃出残影了。 唐大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是秦云盏腰间悬挂着的腰牌。 光芒璀璨。 “这这这......”明开峦难掩震撼,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揣测有理可寻,忙托起自己身上的腰牌。他刚刚结丹,腰牌上散发出的光尚且明媚,此刻与秦云盏的腰牌并排贴置,竟然黯然失色! “元婴。”幼童冷静且笃定的替他们下了结论。 “我的妈呀!!”唐大招与明开峦异口同声的叫出了声。 明开峦揉了揉眼睛,而后他便看见秦云盏身上那些被丹意贯穿造成的烧灼的窟窿眼儿一个接着一个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少年的胸膛也渐渐开始有了起伏,他的表情又惊又喜,抖着嗓音道:“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他之前还只是个筑基啊!!” “他应是结丹很久了。”幼童说:“只是定山河的剑心在他体内有吞纳修为之效,所以不曾外显,方才破鼎救人又是一劫,他过了,便元婴了。” “好家伙,我说刚才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道雷呢!”唐大招咋舌道:“原来你跟云盏两个人一块儿破境了!!恭喜恭喜啊!!” “同喜同喜!!”明开峦喜极而泣,这时他见半空中那苍青色的剑心徘徊了一阵,最后像个无处可归的孩子般,复又飘向秦云盏,这次明开峦识相了,战术性后退给它让道,剑心小小一团纳入了秦云盏腹部丹田处的一个窟窿里。 秦云盏拧了一下眉头,不大爽利的睁开了眼。 “我靠......晕死我了。”他抬手捏着鼻梁骨,以手肘撑着地,屈膝坐了起来,满脸痛苦的低声嘟囔,“老天,我想吐......这尼玛是核辐射吧,淦!” 话音未落,他掀起眼皮,发现明开峦和唐大招都各自瞠目结舌,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呀!大招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秦云盏双眸一亮,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然后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吃屎。 ...... 秦云盏满脸愁苦的躺在地上。 “我相信,整个神州大陆,绝对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样能被自己的肠子绊倒的剑修。”唐大招说。 “好家伙这就是元婴境吗!”明开峦的声音里居然有几分艳羡,“肠子掉出来了还能这么生龙活虎的?!都感觉不到痛吗?” “我说你俩帮我理肠子能不能专心点,不会给我整出格肠套叠吧!很诡异唉!”秦云盏气的踢腾腿,“你们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也觉得很离谱啊!为啥全身就这个窟窿它不愈合啊!我甚至感觉到他在窜凉风!” “前辈,为啥?”唐大招直接扭头去问那幼童。 “因为定山河想看看这个世界。”幼童认真地说:“它憋太久了。” 唐大招:“?” 明开峦:“......” “这谁?”秦云盏歪着头发问:“什么定山河?定山河不是把剑的名字吗?看世界也不能在我肚脐这儿打个眼吧!虽然不疼但是会让我感觉自己像个漏壶。” 幼童眯了眯眼。 他正要说话,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明开峦与唐大招刚好给秦云盏收拾完毕,看到来人便十分识相的退了开去,师云琢掠至秦云盏身畔单膝跪地,沉声道:“云盏!” “师兄!”秦云盏看见他来,当即笑的见牙不见眼,抬手就要去搂他的脖子,“师兄抱抱!!” 师云琢愣了一愣。 他胸前一热,少年就像条热情的小狗一样贴上来了,在他脖子和脸颊的地方蹭来蹭去,明明分别的时间也不算久,但却有几分度日如年的味道,他的唇角弯了弯,单手拍了拍秦云盏的背,“没事就好......” 秦云盏靠他极近,几乎能从他的胸口直接闻及他那一起一伏的呼吸声,有点儿三百六十度立体音效的意思,安全感爆棚。 但听着听着,秦云盏只觉得有些不对。 师云琢的吐纳低沉,一波三折,远不如平日平稳,倒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师兄......你没事吧?”秦云盏的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抬起头去看师云琢,四下打量着他的身体,“你跟那凤绥交手,有没有受伤?!” 师云琢瞳光落在秦云盏的脸上温润如水,他笑了笑,摇头道:“无妨,只是中途凤苓儿突然出现,我一个不留神叫凤绥溜了。” “什么?!”秦云盏道。 师云琢似是不想多谈,他的眼神一闪,忽然落在了秦云盏身后的那个幼童身上,幼童背着藕节子似的双手,也认真的回望着他,眼底尽是老道的笑意。 “国师?!”师云琢诧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啥玩意儿?!”秦云盏回首,错愕的望着那年娃似的小子,完全无法将他与多日之前在七宝阁邂逅的那位十几岁返老还童的少年相提并论,“你是卜算子?!” “正是在下。”幼童点了点头,他神态端肃,但被迫挤出的双下巴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秦云盏大受震撼。 “你说你会逆生长,还真的逆生长了哇!”他起身,捂着肚子上的窟窿,像看什么稀罕物件一样让着卜算子打转。 卜算子被他看的有点儿无语 “秦小真人,多日不见,你怎么还是不见稳重?”他以肉嘟嘟的虎口撑着额头道:“与其以我为奇,不如以你肚子上的窟窿眼儿为奇。” “不不不,还是你比较奇。”秦云盏说:“那你再过些时日,是不是还会变成个小婴儿?” “是。”卜算子不置可否。 “那到时候——” “到时候我会寿终正寝。”卜算子打断了他的话语,神色平和:“所以得抢在那之前,将我所见所得,告知于你们,免得延误时机。” “是啊是啊,这位前辈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唐大招拼命点头说:“他知道会在凤家庄里遇到我们这群人,所以冒死陪我一起进丹炉,告诉我如何在丹鼎内运转修为自保,还让我将一梦南柯剑事先扔在外面留给云盏!” 秦云盏脸上的嬉笑神色倏地掩去。 “你还真会死?!”他失声道。 “人生自古谁无死?”卜算子笑了笑:“你们几位真君,又有谁怕死呢?” 秦云盏倏地一咬牙,垂眸不语。 “我不喜欢生离死别。”他说。 卜算子被他孩子气的话语逗笑了,他看见师云琢上前按了按少年的脑袋,眼神温柔抚慰。 卜算子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色,而后瞳孔深处凝起了雾一样的微光流云,宛若某种幻象,转瞬即逝。 “云琢。”他冷不丁道:“还记得之前,我与你说的话吗?” “嗯?”师云琢致力于拿捏秦云盏毛茸茸的脑袋顶,不以为意道:“哪句?” “八字箴言。”卜算子说。 “哦。”师云琢说:“记得。” “那你......”卜算子迟疑道:“你——” “有在践行。”师云琢说。 第115章 “我元婴了?”秦云盏说:“我竟然元婴了???” “你已经问了快八遍了我的盏宝!”明开峦掏着耳蜗子痛苦道:“啊对对对你不是筑基你其实早八百年就结丹了!” “我说我在壶梁仙市怎么筑个基还能被雷劈呢!”秦云盏抑扬顿挫道:“喔!难怪!后来我动不动就感觉小肚子那儿暖烘烘的!搞半天是金丹作祟!” 说完他把腰间的牌子扯了扔一边儿, “我还要这破玩意作甚!屁用没得!” “倒也不能说是完全没用。”唐大招说:“至少于我们而言还是有用的,谁知道你身体里一直有剑心在吃修为呢?”顿了顿他道:“唉?说真的,为什么定山河的剑心会在你的身体里呢?” “那必然是有人放进去的。”明开峦说。 “你废话。”唐大招和秦云盏异口同声道。 “剑心与剑体分离, 往往是因为两方中有一方受损。”师云琢道:“将剑心放置于你体内是为了借你的身体为容器,蕴养剑心,应当没有恶意。”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恶意!”秦云盏嚷嚷道:“把我当工具人耶!” “可你借着定山河的剑心,能使天下剑。”师云琢轻飘飘的将他打回去, “包括我的朝光净, 不快活么?” 秦云盏:“?” 秦云盏:“好像是挺快活的,这么一说,我都舍不得让它走了。” 秦云盏:“唉等会儿!不是这么个理儿啊!人人都有本命剑我没有!我也吃大亏了好不好!” 他踮了踮脚, 冲师云琢鼓腮帮子,又逗得师云琢颦眉发笑。 “你的本命剑就是定山河。”卜算子说。 秦云盏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做梦也都想给本命剑起这个名儿。”说着, 他摸了摸自己肚子上那个窜凉风的窟窿,“我现在的样子铁定怪异的很, 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儿吧?” “你可以的试着拿什么东西堵一堵。”卜算子说。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这个剑心!”秦云盏说。 “找到剑体,二者合一, 你自然就解脱了,也自然能获得你的本命剑。”卜算子说:“说真的我也一直挺好奇的,你真的不疼吗?” “有点儿疼吧, 主要是凉,还能忍。”秦云盏说:“那剑体会在哪儿?” 卜算子道:“不知道。” “你不是能未卜先知吗?”秦云盏奇道:“你都能预料到会在这里邂逅我们, 为什么会不知道我的剑体在哪儿?” 卜算子沉默了片刻。 “能未卜先知, 大多是因为以一己之身经历过, 看到过事情的发展与结局。”卜算子道:“可万事的发展, 并非只有一种结局, 人也绝不可能全部经历。” “什么意思?”秦云盏疑惑道。 “秦小真人,你可曾想过,世界也许还有另一面,在那另一面,还有一个你。”卜算子道。 “你是说......平行世界?”秦云盏忍不住感慨道:“国师,你的思想还真朝前啊!”他沉吟片刻,道:“我懂了,意思就是未卜先知也只是概率性的准确,并非十成十。” “秦小真人聪慧。”卜算子道。 “我还是觉得这都是无妄之灾。”唐大招听不明白,拧着眉头说:“我现在就想弄清楚一件事,那个撞我的小子,为什么会突然死掉,凤家庄的人莫名其妙的给我扣草菅人命的帽子,我真是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你别说!!不止是你啊大招!我跟云盏刚才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撞倒了几个人,那几个人也都没活气儿。”明开峦道:“我现在觉得这凤家庄从里到外都鬼里鬼气的,怎么能塞这么多人头在一个庄子里呢?” “唉,对了。”秦云盏扭头看向师云琢,“你说你方才在对付凤绥的时候,被凤苓儿干扰了,那凤苓儿现在人呢?” “死了。”师云琢说。 秦云盏有些诧异。 “你杀了她?” 师云琢的眸光轻转。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啊。”秦云盏撇了撇嘴,嘟囔道:“我当你会怜香惜玉来着。” 师云琢嗅着一丝酸味儿挑眉。 “硬要说的话,凤苓儿的死和你们描述的那些,基本一致。”师云琢说:“她推开凤绥撞上来,我收剑,她撞上了我的剑匣,然后就没了生息,凤绥全程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这让我觉得她在凤绥心里没有半点感情,凤绥只当她是个玩意儿。” 秦云盏忽然打了个响指。 “有了。”他说:“有什么问题,就地取材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凤家庄如今已是一片疮痍,丹鼎的力量摧毁了大半的尸体,但邻院还有不少尸体尚存,维持着盘膝而坐手举掌鼎的僵硬姿态,乍一看像是一座座快风化的雕像,被尚未完全散去的赤色丹末的缭绕之下,十分诡异。 没一会儿,秦云盏就拖了几具完好的尸体过来。 “大招,一梦南柯再借我用用!”秦云盏说。 “啊,你用。”唐大招的语调骤然间拔高,“你干啥呢云盏!!!” 秦云盏骑在一具尸体上,倒提剑柄,直接拉开了一具尸体的肚子。 明开峦大叫了一声,双手捂脸,旁边儿的卜算子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粗暴行径整得瞳孔巨震,颤巍巍道:“秦小真人!这——忌讳啊!” “挫骨扬灰就不忌讳了?”师云琢道,他上前几步,到秦云盏身畔屈膝蹲下,两人头挨着头的琢磨,片刻后,两人十分整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唐大招和明开峦都被他俩勾起好奇心来了,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一左一右的围过去。 那具新鲜尸体已经被秦云盏开膛破肚的拆解开来了,本该是血肉模糊的一滩,却不料淡红色的骨骼肌理像是一张被敞开的蛇皮袋,里头干净的不像样子,没有鼓鼓囊囊挤在一块儿的脏器,甚至连血都没有两滴。 秦云盏徒手在里面扒拉了两下,于胸廓处掏出了一小朵漆黑的梅花。 “这是什么?”他吃了一惊,抬眸看向师云琢。 那厢,明开峦和唐大招无师自通的剖了另几具凤家人的尸体,发现这群人皆是皮囊空空,唯有胸廓里长着一朵黑梅。 “这这这......这算什么?!”明开峦错愕道:“这庄子里百八十号人,没有一个长了心肝儿脾肺肾,那怎么活呢!” “所以我才觉着,他们压根就不是活人!”唐大招气的一把将剑丢在地上,气咻咻的环着手臂道:“阴谋!都是阴谋!” “我先前见那小赵,一日就从七八岁的模样长到了十几岁......那生长速度绝不是人该有的,现在想来,他们只是长了躯壳,没有长内里,所以才这么脆弱不堪一击。”秦云盏拧着眉头低声道:“一定跟这朵梅花有关系!” “这是倒尸梅。”卜算子冷不丁开口道。 “倒尸梅?什么东西?”秦云盏问。 “一种梅花,种子有吸纳生人气的功效,长在哪儿哪儿就易生腐烂。”卜算子说:“多见于澜沧江江畔。” “你说原生在澜沧江畔?!”秦云盏诧异道。 “是。”卜算子道:“受季节气候限制,往往与许多毒虫伴生,只是大多是灰色或是肉色,我从未见过纯黑的色泽,更没在中原见到过种子。” “是人工培育的,以种子释放灵力叫人迅速生长。”师云琢忽道:“霜行峰。” 他话不多,却字字都掷地有声。 场上几人都呆住了。 “霜行峰的土壤丰润天下卓绝,那些药修医修又专门研究草药栽培,想要栽培出倒尸梅,不是没有可能。”卜算子摇头感慨道。 “所以,这其实是三方连结的结果!”秦云盏脱口而出:“霜行峰,凤家庄还有......澜沧江畔的御熙国余孽!他们先四处绑缚孕妇生子,又栽培倒尸梅的种子,移植到这些新生孩子们的身体里,叫他们飞速生长,然后一代传一代!达到批量造人,大量繁殖的结果!一方面可以助鱼西村复国,一方面又能满足凤绥多子多孙的一己私欲!” “这......这还能算是人吗?”明开峦缩了一下脖子,面露惊恐之色,“听着像是那些祸害庄家的害虫一样!” “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唐大招说:“云盏你还记得我们在妈祖庙的山头上救下来的那群孩子吗!” “记得。”秦云盏说。 “我当时就觉得很古怪!”唐大招说:“这群小孩儿不哭不闹,未免太冷静了,而且他们当时一起躲在妈祖像下面的那个地窖里,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怎么推开妈祖像找到那个地窖的入口啊!而且,他们怎么就知道往妈祖庙里跑呢!” “啊!所以那群小孩儿都有问题!”明开峦一拍脑袋恍然道:“难怪当时凤绥说什么都要找回孩子,还非说我们戗他行,其实是怕我们发现他的秘密吧!真真是欲盖弥彰!” “御熙国早年信奉过妈祖,他们信奉的方式很古怪就是了。”师云琢淡淡道:“憧憬女人的力量,却又坚定的相信这份力量只有将血肉都吃下去才能获得。” “所以......我们当时其实是救了一批御熙国的余孽。”秦云盏倒吸了一口凉气,“别说了我细思极恐了!” “这些可都是无极子的杰作啊!他传递给国主的观念根深蒂固,影响范围之深广。”卜算子轻轻叹息,“说到传教,我到底是技不如人了。” “无极子?”秦云盏眉峰轻蹙,“对了,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第116章 凤绥捂着胸口, 仓皇如丧家之犬般一路夺命狂奔。 师云琢的剑意无双,不仅折断了他的扇骨,还差点儿将人也斩碎, 若非凤苓儿持掌鼎半途杀出, 替他挡下了部分攻击力量, 他现在早已命丧黄泉。 他以倒尸梅蓄养出来的这些子子孙孙在他眼中看来,根本谈不上是人,活不长久, 也没有太过高级的思想, 凤苓儿是当中仅有的一个样貌突出且拥有较为健全的头脑的存在,所以被他捡成义女收养,闲暇时还能满足他的一己私欲。 虽说, 凤苓儿在面对师云琢时,似乎发生过短暂的心性动摇, 但到底在身边驯化多年, 凤苓儿就是他身边的一条衷心的犬,会在他危险时下意识的冲出来替他抵挡, 所以他的内心毫无波澜,跑的头也不回。 喉咙里的鲜血不停的往外喷涌,他几乎无法咽下, 满嘴的血腥气。 凤绥几乎要咬碎银牙。 眼下他的神经绷的紧紧的, 若惊弓之鸟, 翻过庭院横冲直撞,直冲进了自己的放屋里。 “乘风少主敬上,箫下双云攻破凤家庄,我性命堪虞,秘密待泄露, 恳请派下精锐襄助,尽早攘除师云琢等人,凤某感激不尽......” 他的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笔,每个字都写的歪歪扭扭。 凤绥的心里犹如明镜似的,既然已经与师云琢闹翻,那不除师云琢一行人,会被斩草除根的就是自己,他此番逃掉了,便不会再叫师云琢逮住,至少要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待到那边儿鸣鼎剑宗将整个扶玉仙盟拿下,杀死了秦云盏与师云琢,他再出来,方能一劳永逸。 他好不容易写完了这一封求援信,将其折叠塞入信封,转头走到门前。 他拉开门,发现凤苓儿竟然完好无损的站在门前。 “苓儿?!”凤绥惊得冲口而出,“你没事?!” 凤苓儿低首道:“侥幸逃脱了。” 凤绥差点儿要笑出声来。 虽然面色苍白,看起来气色不佳,但她能从师云琢手底下活着回来,凤绥还是感觉到意外且庆幸的,他正愁若是出去避风头,没人伺候他可是很难捱的。 “好啊!好得很!”他连声轻蔑道:“看来这师云琢......也不过如此嘛。” “庄主,您要送信吗?”凤苓儿道。 “是啊,我要送信去鸣鼎剑宗,叫乘风少主尽早派人来替我们报仇雪恨。”凤绥恶狠狠道:“敢帮我的好哥哥......敢跟我作对,我要他们死的很难看!” “可庄主,您为什么不用传音符呢?”凤苓儿道:“修真之人,传音符不是更快吗?” “传音符?”凤绥的表情微僵,而后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是啊,我为什么不用传音符呢,真是给气的昏了头了。” 他拍了一下头,示意凤苓儿进屋来,转身道:“要是那只灰鹤在,连传音符也是用不着的......” 他欲去拿传音符,刚走了两步,忽的顿住。 “等等。”他意外道:“苓儿,你从前可从未叫过我庄主,你都是叫我一爷的。” “是嘛?”凤苓儿的声音不知何时已闪电般的抵至他的后脑处,森森然变化,音调降低,声线变粗,“那自然是因为......我不是凤苓儿啊!” 凤绥猛然间瞪大了眼。 下一秒,他被人掐住脖子,狗一样狠狠的拖出了房门。 凤绥的脸憋的紫红,他捂着脖子拼命的挣扎踢腾,然而凤苓儿.......凤襄的手劲大极了,将他一路拖行至那偏僻熟悉的废弃庭院,又一脚踢开挡掩地牢的破石板,将凤绥礽了进去。 凤绥杀猪似的惨叫,沿着冷硬的石梯滚行下去,摔的鼻青脸肿,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凤襄已经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 那断裂的肋骨被直接踩的凹陷下去,凤绥痛苦的哀嚎着叫骂着,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他无法想象,多年前掉进去的陷阱,多年以后放在面前,他还是会不折不扣的踩进去,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他叫的声音尖细如羊,刺耳难闻,是阉人独有的特色,凤襄以另一只手掏了掏耳朵,嫌恶之色尽显。 “你真的是很吵。”他说:“但是这里你很熟悉吧,随便你怎么吵,都不会有人听到,就更别提求救了。” 凤绥的嚎叫声戛然而止。 “还有那些铁链,那些刑具。”凤襄看起来心情怡然:“你用在我身上的,如今我也要一样样奉还给你,有多好用,你应该比我有数。” 随着他的轻描淡写,凤绥渐渐的开始发起抖来,他的脸色煞白,扭曲的失去了人样。 “哥......哥......”他像是在笑,但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你放了我,你饶了我......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 “想让我留你一命,是吧?”凤襄蹲下身去,以他的“无常”挑起了凤绥的下巴,“道歉不管用哦。” 此时此刻,凤襄杀他不啻于踩死一只蚂蚁,凤绥别无他法,只能强压住惊恐之色赔笑道:“好哥哥......你想要什么,凤家庄吗?我给你,我拱手相让!你只要放过我,从现在开始,我为你马首是瞻,你就是凤家庄的庄主,整个永肃郡都是你的!” “一个破庄子,我不稀罕。”凤襄冷冷笑道:“我就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老实告诉我了,我就留你一命,怎么样?” 凤绥的眼珠转了转,犹豫了须臾,拼命地点头。 “你又没有生育的能力,那你们这一庄子的人,到底是出自谁之手啊?”凤襄道。 “徐致远!”凤绥道:“霜行峰的徐致远!是他种植了倒尸梅的种子,是倒尸梅的种子在发挥作用......” “你跟徐致远相隔千万里,风马牛不相及,是怎么联络到一块儿的呢?”凤襄问:“他图什么呀?” 凤绥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一时没说话。 “喔!我知道了,你刚才一口一个乘风少主,这事儿定然是柳乘风促成的,对吧?”凤襄只扫了一眼凤绥眼底的情绪,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见了鬼了,柳乘风才多大,哪儿来的这么多的阅历和心思,能将你们这一群天南海北的混账东西都撺掇起来,下这么一盘棋!” 他隐隐薄怒,望向凤绥的眼神寒气森森。 “我......我不知道。”凤绥却说:“我只知道......他们想要整个扶玉仙盟,我也只是想要扩建我的凤家庄而已......” 凤襄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凤绥强笑着握住了凤襄的手腕,“好哥哥,这下你满意了吧?” “嗯,满意。”凤襄点点头,松开了手。 凤绥的下巴颏终于恢复了自由,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正要爬起来,忽然凤襄闪电般的旋身,指尖一弹,一颗丹丸就射进了凤绥的嘴巴里。 凤绥反应不及,囫囵吞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他用手卡了一下喉咙,震惊道。 “火狐丸,我的杰作,以南疆搓丹制蛊的手艺制出来的,你们中原的丹鼎可炼不出来。”凤襄笑眯眯道:“温补肾阳,驱寒利水!服下后会叫人血脉喷张杏欲高涨口干舌燥,半小时内产生幻觉,在□□之中爆体而亡!” 凤绥的表情渐渐变得僵硬可怖。 “凤襄!!你不是答应我要饶我一命!!!”他声嘶力竭的吼道:“我要杀了你!!!!” “没准儿你命大,不会死呢!”凤襄笑盈盈,在这一刻,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轻松释然:“好弟弟,哥哥也是体谅你,十多年了,再也没能体会过做男人的滋味儿,你可不兴辜负了哥哥的一番好意啊!” 说完,他轻而易举的躲开了凤绥的触碰,飞身出了地牢,又将出口以重石封上了。 - “无极子?” 那厢,听到这个名字的师云琢和卜算子两人皆是神色震动。 “我与他国师一争败北后便远走他乡,后续之事倒是所知甚少。”卜算子低声道:“但御熙国上下为海啸天灾所波及......他大概——” “大概是死了吧。”师云琢淡淡的插了一句。 秦云盏“啊”了一声。 “但师兄,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他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师云琢瞟了他一眼。 “我说真的。”秦云盏说:“天灾归天灾,你们那破国家的普通民众都没死全,在澜沧江畔使劲儿祸害孕妇,那国师神通广大,逃生了也不奇怪吧?” “再者,普通人决计想不到以倒尸梅造人。”卜算子道:“又能联结凤家庄、霜行峰......更是不可思议,我看怕是有高人指点。” “霜行峰为什么会参与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呢!”明开峦在一旁瞪圆了眼睛,不解道:“好歹也是以悬壶济世为宗旨的医修大派啊!”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唐大招用手肘拱了他一下道:“而且云琢哥也没说整个霜行峰都参与其中了哇!” “那这个医修还真是一肚子的坏水啊!”明开峦愤愤然道:“肯定也是修为不精!” “这个人会是谁呢?”秦云盏捏住下巴沉吟道。 师云琢轻轻呼出一口气,惋惜道: “还是应该抓住凤绥审问一番的,可惜让他逃了。” 唐大招皱了皱眉头,不乏担忧道:“你们说凤绥逃了,往后会不会找个地方养精蓄锐,卷土重来,再干这些龌龊事呢?” 这话直接叫明开峦也开始感觉到危机了,“好家伙,他应该会第一时间来报复你们吧!” 唐大招:“纠正一下,不是你们,是我们。” 明开峦:“......” “要不,我们再将这庄子翻一翻。”秦云盏提议道:“没准儿能抓到凤绥呢!” “你傻呀,凤绥从云琢哥手下逃了,他肯定要狡兔三窟的换个地方避风头吧!难道还会再回凤家庄坐以待毙等着咱们去抓?”唐大招说。 秦云盏挠了挠头,愁眉不展。 便在这时,他听一人道:“不用找凤绥了。” 师云琢抬眸看去,诧然道:“凤襄?你没走?!” “凤绥不死,我怎么会走呢?”凤襄轻盈落地,他笑着笑着便咳嗽了两声。 “你先前伤那么重,你还去找凤绥了?”秦云盏急声道。 “你跟你师兄也没多活蹦乱跳的,还不是在这凤家庄里大闹天宫?”凤襄看起来心情绝佳,“我刚才知道了你们扶玉仙盟的一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秦云盏一愣,“凤襄哥,不瞒你说你现在看起来非常反派,简直就是把‘我拿捏住了你们这些正道人士的把柄’几个字写满了脸上!” “霜行峰的徐致远,可不是个好东西啊!”凤襄单手架在了秦云盏的肩头,懒懒的倚着,顺带挑了一下眉,“凤绥亲口告诉我的。” “徐致远?!”秦云盏诧然道,他扭头看向师云琢,“师兄,那个给师尊开出天价药方的医修,是不是就叫徐致远?是他把我们箫下隐居的灵石储备都掏空了,让我们不得不在外面到处接活攒钱!” 师云琢的眉峰紧蹙。 “你的鲛珠龙灯呢?”他低声道:“师娘高瞻远瞩,此事定要告诉她。” 第117章 秦云盏觉得师云琢说的有理, 忙从芥子囊内摸出了那盏鲛珠龙灯。 “也不知道阿娘如今到箫下隐居了没有,跟师尊怎么样了。”他低声道。 正在他琢磨着要如何与澹台衣联络时,那厢唐大招与明开峦却冷不丁叫唤了起来。 “云盏!!你快来看啊!!这是什么!” 唐大招与明开峦将那两具被开膛破肚的古怪尸体翻了个面儿, 衣衫被剥落了少许,指着尸体的肩头。 秦云盏诧异的凑过去, 发现在那尸体肩头的隐蔽位置,竟刺了几个指甲盖大小的漆黑的刺青图案。 “这具也有!”明开峦说, 他犹如福至心灵, 颠颠的跑动起来,又找了好几具尸体回来,扒了衣裳探查,均在同一个部位发现了刺青。 “还真搞得像是□□组织一样!这刺的都是什么呀!”唐大招左看看右看看,比较道:“感觉像是个什么图腾, 云盏, 你见过这图腾么?” “没有。”秦云盏摇头,“师兄,你见多识广,你肯定见过!” 师云琢上前来瞥了眼, 眉峰轻蹙, 而后他轻轻摇头:“不曾。”顿了顿他道:“与其说是图腾, 倒更像是什么文字,你看,其实拆分开来不止一个。”他以手指点了点比划,叫唐大招等人微有恍然。 “你连中古文字都认得, 竟然也不认识这玩意儿?”凤襄在一旁环着手臂,啧啧感叹道:“我弟弟这文化水平不得了啊!” “你们应该请教一下这里更加博闻强识的人。”师云琢回眸,看向卜算子。 卜算子似是困了, 一直恹恹的耷拉着眼皮,忽然被叫,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前辈,这么关键的时刻,你怎么能困呢!”唐大招说。 “我这个岁数的宝宝,每天应该有充足的睡眠,哪儿像你们这群年轻人......”卜算子摇头叹息,迈开小短腿,抄着藕节似的手臂凑过去。 豁然间,他的双眸瞪得老大。 “怎么了?”秦云盏觉察到了他紧绷的变化。 孩童清澈的双眸里涌现出了丝丝缕缕的血丝,他似是极为惊恐,认了许久才喃喃道:“这......” 大抵是从他的语气中嗅出了不详的意味,周围的人纷纷收敛了戏谑的神色,凤襄的表情尤为凝重起来,他低声道:“还真是一种文字?写了什么?” “万人死,堕仙开。”卜算子道。 凤襄的面色骤变。 他的身形陡然趔趄,差点儿摔倒,被师云琢撑住。 “什么什么?”秦云盏还在一旁左看右看,茫然道:“什么东西开?我没听明白!” “堕仙?”师云琢听明白了,重复道:“堕仙是什么东西?” 卜算子尚未开口,那厢凤襄却狠狠的上前一步,厉声道:“为什么会写这几个字!!这是凤绥写的吗!!” “应当不是凤绥写的。”卜算子的脸色苍白,他定了定神,低声道:“这是西疆蛮荒地区的巫诅文字,一般人根本学不来,也认不得。”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凤襄诘问道。 “我少时曾在那里短暂修行过一阵子。”卜算子道:“后来觉得他们的巫诅之术太过阴邪恶毒,且修习艰难,不易传播,便中途弃了,但所幸字还认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师云琢道。 “堕仙指的是堕仙坑。”卜算子阖了阖眼,似是不愿细想:“上有九天下有黄泉,挖出堕仙坑便可见黄泉所在,往往时间有大型的瘟疫或是战乱,人间死伤过重,堕仙坑便会开启,皆时九幽阴气滚滚入世,任何修士哪怕是飞升入圣者都拦不住,便又是天地间的一场大灾劫啊!” “但现在神州大陆处处都太平的很啊,哪儿有什么瘟疫或是战乱?”秦云盏道,顿了顿,他似是有些想明白了,骇然道:“不会吧?为了开堕仙坑,特意去找一万个人来杀?他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的人去!” 末了他环顾四周,这小小的,被尸骸灌满的凤家庄映入眼帘,他脑子一“嗡”,感觉到浓重的寒凉之气袭上脊梁骨。 “不会吧......”他喃喃自语道:“他们疯狂的批量造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杀人,开启堕仙坑......他们是疯了吗?” “姓柳的就是疯了!堕仙坑开,他能吃得了兜着走吗?我看他就是找死!”凤襄似是忍无可忍,怒声道:“云琢,云盏,我看你们俩别回招摇山了!不如跟我走,我带你们穿过澜沧江,去南疆!去北域!远离中原这个是非之地!” “凤襄哥,这不合适!”秦云盏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拒绝了:“我师尊还在招摇山上呢!还有我阿娘,还有红姐,还有宋鲤!若是堕仙坑当真开了,他们要怎么办!” 凤襄张了张嘴,眼底闪过千万种情绪,他似乎很想说出口,但最终却还是欲言又止,生生咽了下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着旁人?”他咬着牙,眼底掠过淡淡的心疼之色,骂道:“你总是只晓得顾着旁人!” 秦云盏茫然道:“我——” 他刚想分辩,凤襄便不再看他,扭头对师云琢道:“你怎么看?” “你还需要问我?”师云琢淡淡一笑。 凤襄:“。” 是没什么必要问。 且不说师云琢是全天下最有责任心之人,再者,秦云盏都打算回去,师云琢不可能不舍命陪君子,他们师兄弟两个,大抵是要生死同路的。 凤襄呼出一口气,眉头深锁。 “既然如此,我们便在此分道扬镳吧。”他低声说。 “你要去哪儿,凤襄哥?”秦云盏道。 “我回澜沧江。”凤襄说:“那里不是还有许多御熙国的余孽吗?你分身乏术,我替你代劳。”他看了眼师云琢,从师云琢的眼底看到了波澜,遂挑唇轻笑,上前去拍了一下师云琢的肩,“虽然大概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们若真在招摇山遇险,我也是帮不上忙的。” 师云琢微微一怔。 “你......”他的唇角抿住,像是在压抑滔天的情绪,末了冲凤襄郑重的一拱手,“这份情,我记下了,凤襄。” “说什么情不情的。”凤襄拍掉了他的手,微微一笑,“我只希望待尘埃落定时,还能来找你躲懒,所以,务必珍重。”他忽然凑近过来,在师云琢的耳畔低声道:“另外,无论如何,保住秦云盏。” 师云琢侧目,神色坚定。 “即便你不说,我也一定会。” 凤襄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云盏!”他忽然冲秦云盏吹了一声口哨:“过来,我帮你把肚子上的窟窿堵一下。” 秦云盏:“???这也行??” “怎么不行。”凤襄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笑嘻嘻道:“你知道小狗尿尿为什么一定要抬一条腿吗?” “为什么?”秦云盏傻傻道。 “因为以前有一条很忠诚的小狗,为了能让他的瘸腿主人重新站立起来,就砍下了一条腿送给他的主人,他的主人很感动,成仙之后就捏了一条泥腿给它。”凤襄说:“泥腿不能浸水,所以小狗尿尿才总是要抬起一条腿来!” 秦云盏黑脸:“......你讲这个故事给我听是什么意思?” 凤襄:“当然是为了告诉你身体上的残缺是可以通过外力修补哒!” 秦云盏炸毛:“我怎么听怎么觉着你在骂人呢!” 凤襄大笑起来。 他笑得恣意,像是要将积蓄已久的欢喜和不舍都释放出来,师云琢望着他们二人勾肩搭背的亲热身影,唇角轻轻上扬,而后,他豁然间合上眼,身形虚晃。 “云琢!”卜算子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小跑着上前去,奈何他如今个头矮小,只能抱住师云琢的一条腿。 他的动作给了师云琢一些外力刺激,师云琢单膝着地,终是没有倒下去,只是做了几个深呼吸,举手摸至自己的脑后。他细长的手指并拢,像是夹住了什么东西,用力朝深处按压下去。 卜算子的面色骤变。 男人的身体猛然间变得紧绷,极度的压抑之下是细微的颤抖,他宛然清醒过来,呼吸也变得粗粝。 卜算子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许久,他看见师云琢伸臂去取秦云盏搁在地上的那盏鲛珠龙灯,假装的若无其事。 “我从未料想过,你的情劫会落在此处。”卜算子沉默了良久,情绪复杂至极。 “这与情劫有何关系?”师云琢面不改色,甚至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毫无心虚的苗头,“妖邪所在,剑之所向,无论出于什么,我都是一定要回招摇山的。” “我还说是什么,你做什么急着辩白?”卜算子低声摇头,无奈的发笑,“算了,要不怎么说是劫呢。” 他声音低微,师云琢似乎也并未听见,托起鲛珠龙灯支起身来,“唐大招,明开峦。” 他喊出了这两个人的全名,是难得的严肃和郑重。 经过了几番生死劫难,唐大招与明开峦早已将师云琢视为比同宗师兄还有敬仰信任的存在,几乎是有呼必应。 “云琢哥!” “云琢哥有什么吩咐!” “你们两个,暂且先不要回招摇山了。”师云琢道。 “为什么!”明开峦与唐大招异口同声的大叫。 “这还不明白吗?”卜算子在一旁摇头道:“招摇山危险,非必要还是不回去的好,你们两位的修仙之途还长着呢,没必要就断送在此。” “放屁!”唐大招怒了,“我们才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徒呢!对吧阿峦!” 明开峦:“就是!凭什么云琢哥和云盏就能回去涉险!我们两个就要在后头当缩头乌龟啊!招摇山上也有我们的兄弟姐妹呢好不好!” 唐大招:“这怂事儿我不干!要回去就一起回去!有危险一起面对!有什么事儿还能帮衬一把!我们两个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明开峦:“就是就是!你们可以看不起我们的修为境界,但是不能看不起我们的胆量!”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云琢莞尔失笑,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抿了抿淡色的唇角,“之前在永宿村,你们不是救了一批孩子么?” “对啊,是有这事儿。”明开峦一愣,点头道:“怎么了云琢哥?” “那批孩子如今是死是活,有无像凤家庄的人一样做恶事,亦或是被有心之人带走,继续作为倒尸梅的容器,谁也不知道。”师云琢说:“我想,需要人去善后,调查清楚。” 明开峦怔了一怔,与唐大招诧然对视、 “那些孩子是你们两个亲手送到家中的吧?”师云琢道:“那没人比你们二位更清楚他们的下落了,这件事也没有人比你们更合适去做。”顿了顿,他语重心长道:“我并非厌弃你们的修为境界,更没有视你们为胆小如鼠之辈,只是这些事必须要有人去做,就像凤襄也需要回澜沧江一样。” 他这般说,叫明开峦与唐大招眼底的抗拒之色开始动摇。 “云琢哥,这件事,我们会好好办的!”唐大招与明开峦彼此对视了一眼,复又望向师云琢,坚定的承诺,“我们绝不放过一个邪物,也绝不伤害一个无辜,一定会给那些老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们会尽快搞定这件事!然后......然后就回招摇山找你和云盏会和!”明开峦急声补充道:“我们不会躲避责任的,我们要一起共渡难关!鸣鼎剑宗这么作恶,必须得要人去揭开他们的真面目才行!我和大招去给你们作证!” “对!”唐大招咬了咬牙,低声道:“我曾经一度视鸣鼎剑宗为剑修大宗师之殿堂,但近日所见所闻,实在是叫我失望至极,倘若那时候师尊和少宗主给不出合理的解释,亦或是一意孤行,那我自请离开鸣鼎剑宗,绝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这些事,都等你们回招摇山再说吧。”师云琢淡淡一笑,“我和云盏会在招摇山等你们两位归来。” “好!那大招,我们不如现在就去,早去早归,速战速决!”明开峦道。 “好。”唐大招点头,提剑入匣,“我们先去仙市一趟,将你的琵琶修好,不然闯荡江湖,没个趁手的法器也不方便。” 明开峦点头,二人坚定的冲师云琢一拱手,“云琢哥,就此别过!” 这两个少年意气风发的离去,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师云琢才垂眸看向那鲛珠龙灯,他方才并指在上面书写了问候的措辞过去,此刻已经得到了澹台衣的回应。 一个一个簪花小楷在昏黄的灯罩上显现,墨一样晕染开来,迅速消散,每一个字写的都是那么的迅疾简略,又那么的紧迫。 “招摇变天,十宗归顺,悬镜门破,祁氏坠亡,剑阁被围,九重受制,速归!” 第118章 “哗啦” 在四五双手的重重的推拉之下, 陆剑北从轮椅上重重的摔了下来。 近十年了,陆剑北想,自打他十年前在瀛洲被穷奇重伤而致下肢瘫痪以后, 他就一直坐在这张轮椅之上。 可即便半身不遂,他的心性依旧坚韧倔强远超旁人,不曾自轻自贱一刻, 更从未在他人面前示弱,他永远姿态端正,衣冠楚楚,姿态端庄清傲,他也依旧可以将整个剑阁治理的井井有条, 集天下奇矿, 炼造无数举世闻名的法器,造福修士。 故十年来,他不曾有一日被人看轻, 人人提起他都饱含敬仰恭敬, 他是世人眼中不可小觑的剑阁阁主。 可今日, 他却被人像拖拽一只待宰的牛羊一般, 径直从轮椅上揪着领子扔到地下, 完全失去了支撑点的他,不得不以匍匐的姿态对人。 他昂起头,看见的是一片片遮天蔽日的衣摆, 还有一张张轻蔑又凶狠的脸。 很难想象, 在人人都已法器摘叶飞花的修真界, 竟还会出现如此粗暴的肢体接触。 陆剑北冷笑了一声。 “诸位,真该拿面镜子照照,看看你们可还有半点修真之人的模样。”他以肘支地, 艰难的昂首,“简直就是一群闹事的市井流氓!我锻造的剑落在你们手中,当真是奇耻大辱!” 站在他最近处的是鸣鼎剑宗的陆文韬,这家伙突然被柳乘风授以重任,可以尽情使唤领导鸣鼎剑宗中的所有弟子,被众星捧月,活了大半辈子,他终于出人头地,这种做领头羊的滋味几乎要叫他飘飘欲仙了,眼下得意之色飞上眉梢。 “陆阁主,都被人踩在脚下了,就莫要在死鸭子嘴硬了吧?”他背着手低头,阴阳怪气道:“好歹我们也都姓陆,百八十年前大概还是同族之人,好心奉劝您一句,对自己的状况心里要有点儿数,该顺从的时候就顺从一些,免得受皮肉之苦。” 陆剑北“嗤”了一声,眼底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 “陆掌教,别套近乎,我快吐了。”他刻薄道:“有话不妨直说。” “爽快。”陆文韬拍手道:“把定山河交出来!” 陆剑北的双目微微瞪大了些,闪过疑惑之色:“定山河?” “这种时候就不要装糊涂了吧,陆阁主!”陆文韬恶狠狠道:“上古神剑定山河,别说寻常人皆有耳闻,你剑阁阁主嗜剑如命,会不知道?” “定山河我自然知晓。”陆剑北道:“可定山河居于东海海底归墟,无人能及,为何会在我剑阁?” 陆文韬怪笑了一声,伸手指他,扭头对着一众鸣鼎剑宗的弟子怪笑道:“看看他,一把岁数的老东西了,还特么在装傻!” 他的话引起了一番哄笑声。 在这些人当中,有好些都是鸣鼎剑宗的外门弟子,或是因为天赋或是因为品行等各个方面的原因,始终无法得进内门,只能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事,像陆剑北这样的宗门之主,平日里想要求见一眼都难,如今却能肆意的轻贱他,将他当个路边的孤寡老人一般,看他力有不逮,无力挣扎的洋相。 陆剑北皱了皱眉。 剑阁外有剑阵环绕,戾气横生以作防御,内更有奇门遁甲之术障目,外人不可能轻而易举的进入,更毋庸提踏足他的私人寝居。 那鸣鼎剑宗是如何做到大队人马长驱直入的呢? 开蒙大典刚过,各门各派都招入了大批新鲜血液,剑阁也不例外,现如今他被群狼环伺,阁中弟子竟无一出现......人都去哪儿了?难不成被鸣鼎剑宗挟持了吗?实在是太古怪了。 “扶玉仙盟上下一体,你们鸣鼎剑宗如此盛气凌人,为着一些流言就对我行不义之举,叫兄弟宗门知晓,不怕遭人指摘?”陆剑北心知在没有人帮衬的情况下,他想要维持一个体面的姿态基本不可能,索性也就不再无畏挣扎,省的供旁人取乐了。他放松了肢体,匍匐在地上道。 “指摘?”陆文韬说:“谁指摘?你们剑阁的弟子吗?我可一个也没瞧见啊!你瞧见了吗?”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陆剑北对他的讥讽恍若未闻,“扶玉仙盟也并非你鸣鼎剑宗的一言堂,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你们阁主多年来积攒的好名声,怕是要一夕败毁,你们免不了修真界的讨伐之难。” “那我来告诉你,扶玉仙盟就是我们鸣鼎剑宗的一言堂。”陆文韬倏地蹲下身去,恶狠狠的对陆剑北“啐”了一口,“传出去又怎么样?传出去的内容也只会是你们剑阁弟子品德败坏自相残杀,闹出多条人命,你身为阁主约束不力,叫整个扶玉仙盟蒙羞!剩下来的弟子人人自危,遂都归顺于我鸣鼎剑宗!” “你说什么?!”陆剑北的面色骤变,“谁人品德败坏,谁人自相残杀?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吗?陆阁主!”陆文韬大笑了起来,起身一招手,片刻后,便有人拖了几具新鲜的尸体进来。 陆剑北的瞳孔骤缩。 “看来陆阁主还记得这几位小兄弟的样貌,没有因为他们是新入门的,就否认他们的存在。”陆文韬笑盈盈道。 陆剑北没有说话。 他腿脚不便,头脑记性却极好,开蒙大典招进来的弟子,宋鲤都一一带给他过目,他认得样貌,也记得名字。 这些新弟子虽都不善言谈,但看起来都十分老实,陆剑北并非是以貌取人的尊长,也让宋鲤一视同仁的教导他们,只是几日前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如今竟然变成了几句死不瞑目的冰冷尸体,实在是不可思议! “你说人是我剑阁中同门残杀?你......你有什么证据!”陆剑北的声音沙哑。 “所有人都看见了,怎么?你不信?”陆文韬故作诧异,“好吧,我让凶手自己来与你说,省的你以为是我们鸣鼎剑宗杀了人,又栽赃到你们剑阁中人的头上!” 说罢,他特意嘱人将陆剑北拎了起来,端坐到轮椅之上,复又一招手,便有几个唯唯诺诺的剑阁弟子被推搡着进入。 这几人皆入门多年,虽无大成,却也从来都是循规蹈矩踏实肯干,但大抵终年面对着矿石法器,鲜少经历人命之事,那几人显然魂都被吓掉了七魄,在看见陆剑北犀利凝重的眸光时,当即哭喊出声:“阁主!!!阁主救我们!!!” “你们......你们究竟做了什么!”陆剑北咬牙道:“如实交代!” 那几人匍匐在地,凄怆道:“我们也不知道!!” “他们......他们突然冲上来,要抢我们手里的锻锤!我们......我们就推搡了几下!他们突然就倒在地上了,然后就没气儿了!!” “阁主!!我们只是想让他们站远一些!!我们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也好,故意为之也罢!人死了就是死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陆文韬大声打断了他们的哀求,居高临下道:“陆阁主,这几个害群之马我替你揪出来了,他们自己也都承认,你总该相信了吧!” 陆剑北的呼吸急促。 “这其中......定有误会!” “什么误会?你是想说一念之差?还是无心之过?啧啧啧......可人命大过天啊!陆阁主你莫不是还想包庇凶手?那叫其他的弟子如何自处呢?”陆文韬看他这般反应,很是快慰,“陆阁主啊陆阁主,你应该也不想其他的弟子都因此而人人自危吧?鸣鼎剑宗会是他们的好去处,放心,我们鸣鼎剑宗海纳百川,不嫌弃他们非剑修出身,来者不拒!你们剑阁的弟子,都将是我鸣鼎剑宗的弟子!” “这不可能!”陆剑北的面色微变,厉声道:“剑阁尚在,我剑阁弟子怎么可能入你鸣鼎剑宗门下!” “自然是看中鸣鼎剑宗前途无量,这年头,识时务者为俊杰。”陆文韬讥讽说,“想要壮大宗门的想法固然好,但也不能以牺牲他人的前途为代价。” “你胁迫他们了是不是!”陆剑北怒声道:“是你们鸣鼎剑宗贪得无厌,趁火打劫,妄图吞并我们剑阁!”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老残废,劝你一句,如今就别顾着逞口舌之快了!”陆文韬懒懒低笑道:“我们现在弄死你,就像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陆剑北被他猛地揪住领子提起,整个人狼狈不堪的半悬着,“你以为今日设计吞并剑阁是良策?他日难道还能吞并扶玉仙盟的其他十一宗吗?痴心妄想!” 陆文韬面无表情的松了手,陆剑北又一次摔倒在地,这次,陆文韬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背心,将他当石头一样碾。 “那我不妨告诉你,其他十一宗门早已归顺我鸣鼎剑宗。”陆文韬狠厉道:“陆剑北你识相一些,告诉我定山河的下落,我们少宗主高兴了,没准儿还会封你一个掌教当一当,你若再执迷不悟,便是老命难保!” “我会信你的鬼话?”陆剑北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他五指蜷曲抠地,饶是被陆文韬毫无尊严的虐待,他的发髻仍旧未乱,神色仍旧无畏,“你说其他十一宗门皆已归顺,至少悬镜门不会,箫下隐居也不会!” “哈!”陆文韬怒极反笑,“悬镜门?祁红药那女人上位本就是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烂账,她在悬镜门根本没有威信,所以她坠崖的时候压根就没有人救她——” “你说什么?!祁宗主坠崖了?!”陆剑北难以置信道。 “是啊。”陆文韬砸着嘴,“女人嘛,心理素质薄弱,看到自己大势已去,腿一软,自己掉下去了。” “你放屁!!”陆剑北吼道:“祁宗主心性坚韧远较常人!她在悬镜门期间将一切都治理的井井有条!定是你们下手戕害!” “随你怎么说吧。”陆文韬说:“总之悬镜门也已名存实亡,至于箫下隐居......我们扶玉仙盟有这么个宗门吗?嘶,好像没听说过呢!” 他的轻蔑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陆剑北的眼前一阵眩晕,险些晕过去,就在此时,他的余光瞥见屋檐下一闪而过的身影。 ——是宋鲤。 宋鲤还没有被牵制! 陆剑北心绪稍动。 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关注的欲望,假装若无其事的冷笑了一声。 “这些都关我什么事?”他将音量拔高,“别管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关我什么事!” 他的发作来的毫无预兆,叫陆文韬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他心态崩溃了在宣泄,笑话的更厉害,那厢,宋鲤盘踞于屋顶之上,一动也不敢动,将陆剑北的这些话都听在耳朵里。 陆剑北的话毫无疑问是说给她听的,叫她莫要飞蛾扑火,将自己也搭进去。 她想,她大概是整个剑阁唯一一个有自由身且尚有理智的存在。 宋鲤阖了阖眼。 什么定山河不定山河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找人来救她的师尊。 陆文韬说的那些话也许并非是危言耸听,因为自打今年的开蒙大典之后,扶玉仙盟各大宗门除了箫下隐居以外,都招入了大规模的新弟子,数量前所未有,看似热热闹闹蓬勃发展,但宋鲤总觉得有些暗流涌动之事难以琢磨,就是从那时起,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搅弄风云,将所有的门派都牵扯进去。 也许箫下隐居是唯一的净土。 要救陆剑北,她只能去箫下隐居。 - 今日祁红药没有来。 苏九重披衣坐在留芳亭中,听着绛皓潭中的瀑布“哗哗”坠落,微凉的水雾晕入衣袍。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空巢老人”。 仅有的两个徒弟成日在外奔波不归,只托了邻里宗门的姐妹照料他,祁红药是个细致负责之人,药每日定时定点的送来,也会关心慰问于他,实在算不得怠慢,可苏九重的心里却十分不好受。 他觉得自己像个累赘。 他不是没有受过伤,但大伤小伤,最终都会愈合,这些从未能构成什么,更不曾阻碍他前进的步伐。 他闯荡多年,餐风露宿,以剑斩出通天大道不知几许,那些伤或是愈合不见,或是留下丑陋的疤痕,他都鲜少挂念,因为他的心永远是逍遥不羁的,灵魂是鲜活的。 可现在,他会在夜里,过分的安静之中体会到穷奇的毒在那些嶙峋破溃的伤痕里钻来钻去,叫嚣啃噬,让他痛不欲生,伤病磋磨,他不能如往昔一般快意江湖,感觉自己虽然被药吊着命,人却在慢慢的枯萎死去。 他想,一个剑修的人生,不说不能够,至少......不应当如此平庸苍白,如若是这样的苟活,还不如不活。 所以,祁红药带来的药他不再喝,会偷偷的,以一个剑修该有的手速迅速倒掉,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说“今天的药可真踏马的苦啊”。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觉得祁红药定时定点的前来是一种压力,因为他知道祁红药是带着他的两个便宜徒儿的关心前来的,那两个不知在天涯海角何方的兔崽子,其实有在惦念着他。 可今日,祁红药怎么还没有来? 苏九重已经很久没有踏出过箫下隐居了,他身上那道可怕的贯穿性的裂痕结疤很困难,动不动就会流血如注,会不会死人另说,出去吓着人也是够呛。 所以除了祁红药来时与他说的事情,关于扶玉仙盟,关于招摇山,关于箫下隐居以外的事,他所知甚少,可以称得上是五感封闭。 苏九重的心里有些不安稳。 日头西斜,山中却莫名的起了雾,苏九重被这份寂静弄得受不了,他忽然间生出几分久违的狠意,那种想要不顾一切肆意妄为的念头,他猛地挣脱了肩头的大氅,转身去屋里提了不周的剑匣。 许久不动,他感觉浑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十分滞涩,像是生了锈的铁,稍稍用力,肩背处就有撕扯般的剧痛,他不敢动作幅度太大,负了剑匣踏出湘妃林。 雾气蔼蔼,前方的视野不清,一切都显得脏兮兮的,苏九重拧着眉头,他鼻尖萦绕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这似乎不是寻常的薄暮。 远远地,他听见了一声高一声低的争吵之声。 “你放手!徐致远!我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宋鲤,你跟我可是有婚约在身!” “什么婚约,你霜行峰虽向我剑阁提了,可我师尊也未曾应允,我更是无意,那就不做数!” “你师尊如何没有应允?就在方才,他允了,当着鸣鼎剑宗诸位同僚的面,多少人都可以作证。” “你胡说八道!” “你不信?随我去剑阁,去鸣鼎剑宗,我找证人来给你看。” “我不看!我不同意!就没有这回事!” “女子嫁娶都是长辈之言,几时轮到自己做决定?阿鲤,我都没有嫌弃你的名声,你知足吧?莫要胡闹了!!” “我知足??我有什么能叫你嫌弃的!徐致远!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话就不必往明了说吧?宋鲤,你与那苗疆的流毒丹修不清不楚的,你连他都能瞧上,我堂堂霜行峰医修中的青年才俊,治病救人悬壶济世,高风亮节,会入不了你的眼?” “你别碰我!!!徐致远你滚开!!” “我偏要碰你,你当现在还有谁会有空管你么!这附近哪儿还有人呢?” 男人字字句句都羞辱到点,叫苏九重一个大男人听着都眉头紧蹙,他一话不说,反手拔出不周,虚虚的挥出一剑。 他不敢用太实的力道,生怕伤口崩开,这一剑却足以将雾霭驱散,在地上留下一道锋利的深痕,又将那一对纠葛不清的男女分开。 宋鲤连退四退,捂着手腕扭头看过来,眼前一亮,又惊又喜。 “九重仙尊!!” “小宋鲤!过来!到我这儿来。”苏九重冲她招了招手。 宋鲤一话不说,像是看到了靠山一般疾步奔将过来,苏九重欠了欠身,将少女挡到身后,歪着头看了看那站在原处,穿着霜行峰校服的面色铁青的青年医修。 “啧。”苏九重砸了一下嘴,“长得还没我家云盏一半儿好看,怎么有脸纠缠小姑娘?” 徐致远:“?” 宋鲤:“?” 宋鲤:“......九重仙尊,您倒也不用专门拿云盏来比,这样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你们家长得最丑的。” 第119章 徐致远看着苏九重, 有些看不透。 他开的那张方子内有乾坤,明面上有祛毒之效,内里却是活血热调, 与苏九重的体质相冲, 刚开始用的时候会有愈合好转的迹象,但时间长久, 只会导致苏九重的病势缠绵,而且方子里的几味药与药引子都是天价,足够拖垮箫下隐居的灵石储备, 让这群不懂得敛财的穷剑修倾家荡产。 钱财亏空加上身体虚颓,无论怎么看, 苏九重都不应该有这么好的精神气儿,竟然还有闲心思来插手别人的闲事。 这就是剑修吗?徐致远想着,心中虽有不忿,却还是负手退开了两步。 他心里很清楚, 单打独斗, 论整个扶玉仙盟就没几个能胜过苏九重,他未来是要成为霜行峰之主的人, 那是柳乘风给他的承诺,眼下还是不要头铁莽撞了。 况且......苏九重若是乐意再多管几桩闲事, 倒是正中了柳乘风的下怀。 “阿鲤,有外人在场,我们的家事就改日再谈吧。”他淡淡的扔下一句, 转身离开。 宋鲤心有余悸, 喃喃道: “现如今扶玉仙盟大多宗门都已归顺鸣鼎剑宗,当真是跋扈的厉害,不过是当初顺嘴一提的事情......徐致远居然敢当面来堵我。” 苏九重意外道:“什么意思?陆剑北那老东西怎么会允许外人这么欺负他的得意门生?发生什么事了?” 宋鲤有些回过神来, 颤声道:“九重仙尊,求您救救剑阁!鸣鼎剑宗疯了!要一统扶玉仙盟!” “一统扶玉仙盟?”苏九重道:“他们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不是做梦,是真的了!”宋鲤道:“九重仙尊,你们箫下隐居开蒙大典时未曾招入新的弟子,所以没有被波及,不知晓内情——” “等等,关开蒙大典什么事?”苏九重道。 宋鲤强自定了定神,努力的组织着语言,试图将方才自己看见的荒唐景象描述出来。 “我方才一路过来,看见有人押着洛水梵音阁的秦阁主,去往龙泉峰的方向......秦阁主昏迷不醒,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偷袭了,那些人都穿着洛水梵音阁的校服,分明就是他们宗门内部的弟子,而且看模样都生的很,应该是新入门的。不仅如此,我还看见霜行峰、悬镜门、罗刹阙......我起初不明白陆文韬所说的一统扶玉仙盟十一宗是什么意思,我现在明白了,开蒙大典各门各派招进去的人,根本就都是他们鸣鼎剑宗的人!今年各大门派招的人又格外的多......原来早就从里子就被攻陷了!试问谁会想到朝夕相处的同门子弟们会对自己设下陷阱呢!” 她越说越急,呼吸急促,语无伦次,苏九重有些听明白了,他沉声道:“你们剑阁呢?” “我就是为了此事来找您!”宋鲤道:“陆文韬带人抓了我师尊!他们非说我师尊私藏了什么上古神剑!” “陆剑北那直肠子能藏住什么东西?还上古神剑?”苏九重道:“都是莫须有的罪名,他定然是不肯屈从的,怕是吃皮肉之苦了吧?” “没错。”宋鲤红了眼眶。 “那其他人呢?”苏九重道。 “鸣鼎剑宗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抓了一批不肯归顺的人施虐,其余的......似乎已经降了!”宋鲤说:“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他们还没有发现我!”她一把抓住苏九重的衣襟,急切道:“九重仙尊,我知您有伤在身急需静养,可是眼下十万火急,他们说悬镜门的红药姐姐坠下山崖生死不明......不找您我也实在不知道该去找谁了!我师尊的性子宁折不弯,怕闹到最后会玉石俱焚!” “都这时候了,还静养个屁啊!人死之后自会长眠。”苏九重一抖袖口,肩膀舒展,整个人宛若一只即将搏击长空的雄鹰:“你莫慌,我现在就随你去剑阁,会会这帮孙子。” - 徐致远脚下带风的离开了湘妃林。 他没有习武的天分,只因脑子还好使些,走上了医修这条路,他爱慕宋鲤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早些年听说宋鲤为那苗疆毒丹修玷污,曾泄气懊悔了一阵,打消了追求的念头,但近些日子,他又突然想通了,到底是剑阁门下的得意之徒,娶到手于他前途大有裨益,是不是清白之躯也没什么要紧的,接下宋鲤这个盘,没准儿还能博个心怀怜悯的好名声。恰逢剑阁被围困,他便想着乘火打劫一番,逼宋鲤就范,却不曾想撞到了一个苏九重。 徐致远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手无缚鸡之力,所以不敢跟苏九重硬刚,但那憋屈之意并没有维持太久,从苏九重方才的模样来看,七八分像是回光返照,他药下的无痕,箫下隐居那几个木瓜脑子不细想绝不可能察觉,且苏九重用药一年有余,药性入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拔除,此去剑阁救援无异于是送死。 苏九重死了,宋鲤最后一重靠山也没了,自己想做什么,还不是随心所欲? 徐致远念及此,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他走了两步,忽然感觉山间起了一阵风。 这风中带着浓浓的水汽,濡湿了他的衣袍,徐致远愣怔了一秒,下一刻,他感觉有人掠至他的背后。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只见对方素手捏握,水流乘着风迎面袭来,这不是春风化雨,是潮是泉是浪,无孔不入的涌进了他的七窍,刹那间徐致远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里发出了窒息的“咕咚咕咚”声,宛若溺水。 濒死的感觉袭上来,他挣脱不得,脸由红变紫又由紫变青,耳畔传来女人清冷的话语。 “你毒谁也不该毒我澹台衣的夫君。” 徐致远的眼珠子像一颗被泡发了的桂圆,瞬息间放大,而后整个人直挺挺的栽倒在地,没了生息。 澹台衣退开半步,她虚虚放下手臂,水龙盘栖在她的肩头,低低的咆哮着,她猛地回头看向剑阁的方向。 “笨蛋......”她骂了两个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状况,还要管别人的闲事!” 就在这时,她望见龙泉峰下山的小径上走下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她有所耳闻,好像叫黎真,是鸣鼎剑宗的掌教。 “鸣鼎剑宗的掌教还真是多啊......”澹台衣自语了半句,计上心头,摇身化风。 那厢,陆文韬翘着二郎腿,坐在陆剑北的轮椅之上,冷冷的睇着跟前脸色苍白的陆剑北。 他充满了恶意的将陆剑北吊了起来,命这群外门弟子往他身上刺划,特意避开了陆剑北残废无知觉的双腿,意在折磨对方,眼下陆剑北满身满脸都是划伤,衣襟褴褛,血珠一粒一粒汇成线往下滴,鸣鼎剑宗的这些剑修平日里无处施展,眼下一个个都得意洋洋。 “陆阁主,还没想好么?一把剑而已。”陆文韬说:“你说你又不是个剑修,藏着这把剑有什么意义呢?平白无故的吃这些皮肉之苦,不如早些交出来,对大家而言都好。” 陆剑北一声不吭,只闭着眼,呼吸一起一伏。 陆文韬还想再出言奚落,却见门外忽又进来一人,阴阳怪气的笑道:“陆掌教,说这么多话不觉得口干舌燥吗?” 陆文韬面色微变。 来人正是黎真。 黎真在被柳乘风派出后不久就觉察到了不对劲,他总觉得柳乘风在以一些无关痛痒的任务支开他,中途折返回来时在山间无意间听见有人似是在窃窃私语,说着“陆掌教此番攻下剑阁,是不是就要成为柳少主的心腹了?”他这才得知柳乘风将更重要的事情私下交给了陆文韬去做。 在他看来,陆文韬是个高龄废物,全靠脸皮厚赖在宗门中的时间够久才混上了这么个掌教,若是再较他之前平步青云,成为了掌门的心腹,他是决计不能忍的。 黎真自然不敢去诘问柳乘风,但他可以让陆文韬下不来台,于是,他便带着几个外门弟子,气势汹汹的杀去了剑阁。 “你来剑阁多久了?还没有问到想问的内容啊?会不会太无能了些?” 他比陆文韬灵光得多,三言两语叫陆文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而后暴跳起来。 “关你什么事!少宗主交给我的任务,就由我全权负责!我想怎么问,就怎么问!” “那可真应该让少宗主看看你现在这副自以为是的蠢钝样子。”黎真说:“你当真以为有人怕你么?连受制于人的陆阁主都不怕你,你看他,满脸都写着轻蔑呢!” 陆文韬飞快的瞄了一眼陆剑北,果不其然从他漠然的神色之下读出了“泰然就死”的意味,不禁恼羞成怒。 “姓黎的,现在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他猛地拔出剑,指着黎真,“少宗主看中我,待我受提拔,定然叫你收拾东西滚出鸣鼎剑宗!” “你让我滚出鸣鼎剑宗?做你的春秋大梦吧!”黎真咆哮起来:“蠢货,还敢拔剑,那就剑下见真章!” 一直恹恹的陆剑北终于艰难的睁开眼皮。 他眼尾闪过饱含嘲讽的光芒,幽幽的望着黎真和陆文韬。 这两个鸣鼎剑宗的菜鸡正在互啄。 但即便是互啄,却也是往死了攻击对方。他们两个大概是认定了鸣鼎剑宗将会在整个招摇山大洗牌,要为自己谋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前程。 他合上眼,听见了陆文韬的惨叫声。 果不其然,这是个狐假虎威的蠢货啊......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淡淡的发笑。 下一刻,他听见“铮”一声,脖颈处微凉刺痛,竟是黎真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黎真身上沾满了陆文韬的血,此时此刻满脸的煞气腾腾,他看起来比陆文韬激进精明得多,冷笑道:“陆阁主,我可没有陆文韬的耐性,你最好是自己说出定山河的下落,不然,我就杀了你,然后将你的剑阁翻个底儿朝天,我门中纳入了你剑阁诸多弟子,就不信没有一个能带路的!” 陆剑北叹了口气。 “那你不若现在就去翻吧,能翻出什么定山河,我这颗项上人头任你处置。” 黎真眼底的杀气上涨。 陆剑北说完便又闭上了眼,他想,好在宋鲤走了,他的一手锻造之术后继有人,死也无妨。 冰凉磅礴的剑气激荡而来。 陆剑北的手上一松,是悬吊他的绳索被斩断,他匍匐在地,只见石头铺陈的地面竹筛一样被节节撕开,掀起,砸向黎真,那群聚集着的鸣鼎剑宗的弟子们嚎叫着散开,七零八落的摔倒在地。 这剑气是收着的,陆剑北看出来了,他动了动眼神,眼尾明显出现了惫懒和放松。 “莽夫。”他吐出两个字。 苏九重的耳朵尖的很,提剑驻地道:“姓陆的你说谁是莽夫?我可没聋!” 他这一剑让整个山头生生清净了下去,黎真横剑挡了,但整个人驻剑跪地,一个劲儿的吐血,宋鲤得空扑上来搀扶陆剑北,颤声道:“师尊!!” “傻丫头......让你走你就走吧,还回来做什么?”陆剑北道。 宋鲤张了张嘴还没开口,苏九重道:“你明知道她不可能不管你,再者,不还有我在呢么!摆出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给谁看?” 陆剑北喘了两口气,忽道:“小心!” 宋鲤携他后退,苏九重缓缓举起了剑,那若干草芥般的鸣鼎剑宗的弟子们以黎真为首,不知何时竟集结成阵,他们高举着佩剑,剑光缠绕,织成了一张浮动耀目的网。 黎真倏地挥剑,他的剑意在剑阵中抱经酝酿,竟然啸出了一股锋利沉重的剑风,朝着苏九重迎头击来! 苏九重的眸子里映出璀璨的银华,他没有退却,而是迎面斩出一剑,双眸因为兴奋而张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出剑了,不周的深蓝色剑芒如海潮般波及四周,又成满月般的圆,迎上了那一阵剑风。 “轰” 宋鲤祭出了她的桐花小锤,小锤落地,变得足有一人多高,如一方镇纸般抵挡在她与陆剑北跟前,剑意被镇地之锤撕开,化作烈烈长风从两侧吹开,不远处陆剑北的寝居如不堪一击的纸糊的棚屋般被摧毁,整个剑阁的山头都因这两股剑意而嗡鸣起来。 苏九重的脚跟不知何时深入地面几寸,又被迫后挪了几寸,血色从他的肩胛骨处氤氲开来。 ——他身上那一年多未曾愈合的可怕裂伤,在力的反作用下崩开了。 黎真看到苏九重明显僵硬的半边身体,终于大笑出声。 “这剑阵果然厉害!”他恶狠狠道:“九重仙尊,没想到吧,我们鸣鼎剑宗这一年多来学有所成,终于找到了能压制住你这位大乘境剑修的法子!” “你们这算什么学有所成!”宋鲤厉声道:“九重仙尊有伤在身!你们这是乘人之危!” “是他要来多管闲事!”黎真道。 “这伤,无碍。”苏九重低声道。 “无碍?”黎真得意洋洋:“苏九重,你应该还不知道这一年多来喝的都是什么药吧!霜行峰的徐致远亲手配的方子,天价的耗损之药!你足足喝了一年!现在你的半边身体怕是摇摇欲坠,稍加用力,就会像一张纸一样被撕成两半!” “好啊......原来你们一年之前就开始谋划了。”陆剑北震怒道:“还联合了霜行峰!卑鄙!” “陆剑北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黎真厉声道:“把定山河交出来!” 他话音未落,只见巨大的剑影迎头砸来! 他们的剑阵仓皇结起,生生扛了一下,而后巨影纷沓而至。 黎真的眼珠子因为惊惧而收缩。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能制造出这样恢弘的剑意,还能在短时间内,复制出如此之多的相同的剑意。 苏九重不知何时已经掠至半空中,身子矫健轻盈,剑在他的手中大开大合,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拉满的弓弦,铿锵之声一阵接着一阵,密集到黎真根本透不过气来,他忽然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他们的剑阵固然可以抗住苏九重的一击,但剑修如何会只出一击呢? 苏九重这样的剑修,瞬目的功夫出几百剑也是有可能的! 徐致远的药为什么会不起作用?!不是说他的身体会裂成两半吗! 黎真来不及做出反应,他们的阵被破了,剑影再无阻隔的压下,没了剑阵的加持,他们这些个体在苏九重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黎真飞了出去,剑断作了数节,他也像个损坏的玩偶一般,血从每一个断裂的关节处泉涌而出,没了生息。 半盏茶的功夫,苏九重就完成了一场碾压式的对决。 宋鲤不由自主的发出赞叹,“不愧是九重仙尊。” 陆剑北低声道:“胡来!” 苏九重落了地,“铛”一声,不周从他的掌心里坠落,血浸透了他半边衣衫,凝成水流般顺着他的手掌往下淌,他的掌心一片苍白,指尖不受控制的虚张着,无法握住剑。 如果此时能扒开他的衣裳瞧一瞧,便会发现他的肩背白骨嶙峋,肌理尽断。他已经无法操控右边的手臂了。 “抓紧时间走吧!不善后了!”苏九重咬着牙道:“陆剑北,你今天欠我的人情可欠大发了。” 陆剑北哼了一声,对宋鲤道:“别扶我,我帮衬他,我死不了,我看他快死了!” “不用!”苏九重道:“我至少还能走路,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宋鲤觉得这俩老头孤寡都是有原因的,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间他发现旁侧倒地身亡的陆文韬与黎真却都莫名其妙的站了起来,如稻草人一般直挺挺的立着,天灵盖被人拿捏在手心里,那人脸上的表情十分愉悦享受,似是在汲取着什么养分一般,竟是柳乘风。 宋鲤的余光闪烁,就瞥见柳乘风腰间的那块腰牌光芒暴涨,她似是明白了什么,震惊道:“你在偷取他们两个的修为!!” “死都死了,算什么偷呢?顶多是废物利用吧!”柳乘风淡淡道,他猛地将那两具枯萎的尸体扔开,微笑起来:“九重仙尊,陆阁主,不知你们两位,还有谁眼下能有余力与我一战呢?” 场下一片寂静。 苏九重咬了咬牙根,他试着去拿剑,但他的手全然不受控制,且只要他一用力,剧痛就会掩着他的脊髓蔓延到全身,血也出的更多了。 陆剑北试着撑起身体,终是无果,宋鲤上前去试图挡在他们二人跟前,却被两个老头一左一右的拉开。 “还轮不到要小姑娘送死!” “剑阁存亡与否,都在阿鲤你的身上!走!” “谁都别想走!”柳乘风冷笑断喝,他倏地祭出了宿光,灰色的剑刃之上仿佛燃烧着可怕的火焰,剑芒嶙峋如刺,那是修为暴涨的结果,他扑向宋鲤,苏九重却闪电般的以身抵挡过来,宿光上的剑芒舔上了他的胸膛,电光石火间,旋风裹挟着水浪从天而降,水龙发出怒号,似是要将柳乘风吞入腹中,柳乘风闪电般的抽身而出,他浑身湿透,险些被溺水的感觉支配,掌心湿滑,竟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手中夺走了宿光!柳乘风心中骇然,但他反应极快,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了行动受阻的陆剑北,挡在身前连连后退。 他终于与那条可怕的水龙分离了开来,也看清了跟前的来人,是个穿着斗篷的美丽女人,长发及腰,深蓝色的眼眸在讲述着她身份的非比寻常,此刻就站在苏九重的身畔,一手搀扶,另一手舒展轻托,庞大的水龙乖巧的盘踞在她纤细的臂弯之上。 “别过来!”柳乘风此时赤手空拳,唯有五指成爪,锁住陆剑北的喉咙拿他作为人质。然而陆剑北的表情却半点也不像是生死攸关,笑意一分一分的爬上他的眉梢,又点亮了他眼眸中的星火。 不仅是他,苏九重也在笑,笑着笑着,有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 “芳亭,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梦也好。”陆剑北喃喃道:“我想,我死而无憾了。” 第120章 柳乘风眸光轻闪, 带着几许疑惑。 明明前一刻苏九重与陆剑北这二人还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门,两人都是一派快要崩溃的情绪,此时此刻, 这氛围却莫名其妙的变得温情又感人了起来。 而造成这一系列改变的,就是眼前这个来路不明却杀气腾腾的美人。 这美人他面生的很。 “招摇山上的结界有重重关卡,你是谁?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柳乘风冷然道。 “小子, 我在招摇山伤畅通无阻的时候, 你恐怕还没出生呢。”澹台衣微微一笑, 将苏九重搂的更紧了几分。 柳乘风猛地想起了方才苏九重与陆剑北二人唤出的那个名字,眼底闪过错愕之色。 “你是......” “你趁云盏离家之时,派黎真与陆文韬去秦陵郡刺杀于我, 怎会不知道我是谁?”澹台衣道。 “什么?!” 陆剑北与苏九重皆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扑了个空吧?”澹台衣挑眉道。 柳乘风张了张嘴, 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震惊不比旁人少。 这件事......他是受无极子授意, 假借柳吟川之名,派出的黎真与陆文韬。 无极子说秦云盏养母的真实身份乃是东海归墟镇守定山河的鲛人,因为定山河注定是秦云盏的本命剑, 所以若能提前从她手中夺取定山河,便是多了一桩胁迫拿捏秦云盏的把柄。 可黎真与陆文韬前去秦陵郡, 却发现人去楼空。 此事应当是天知地知...... “小子, 你作那么多恶, 只为给自己铺一条通天的路,不怕遭报应么?”澹台衣道。 “哈!”柳乘风却嗤笑了起来,他看起来并不害怕,甚至不屑于去问一句对方的姓名,“我正愁不知上哪儿打听定山河的下落,如今您本尊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别以为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的天衣无缝。”澹台衣道:“你跟凤绥、徐致远、还有那些小国余孽之间门的勾当,都已经被盏儿窥破了。” 柳乘风的神色微变。 “不可能!”他说。 “凤家庄都已经被踏平了。”澹台衣说:“不信,你可以亲自去瞧瞧。” “盏儿这么厉害呢?”苏九重道。 澹台衣:“那可不。” 苏九重激动道:“不愧是我徒弟!” 澹台衣:“是我先天养得好,别抢功谢谢。” 苏九重:“......” 苏九重:“可你为什么会认识盏儿!” 澹台衣冲他眨了眨眼。“路边捡的,你信吗?” 像一条忠实的大狗,苏九重频频点头:“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大抵是被他们两个这亲亲热热的状态羞辱到了,柳乘风的牙根猝然咬紧,面容微微扭曲起来。 他厉声道:“你们别得意的太早!凤家庄没了也无妨,如今大计将成,我也不太需要凤家庄了。” 澹台衣望了一眼陆剑北,从陆剑北的眼中读出了眷恋深情之色,从方才开始,陆剑北就再没有说过什么,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 澹台衣的眼底闪过复杂的颜色,眉峰轻蹙,叹惋道:“小子,你绑了陆阁主也无用,他确实也不知道定山河的下落。” “哈!看样子还是你知道了!”柳乘风猖狂道:“他的命在我手里!” “可你的剑在我这儿。”澹台衣动了动手指,水龙衔着宿光悬浮于她的手畔,“你想用什么杀陆阁主呢?” 柳乘风一愣。 他忽的怒极,拖拽着陆剑北一路后退,直至山崖的尽头。 苏九重大惊,“你住手——” 澹台衣的眸光凝住,似是担忧似是焦急,却一语不发,柳乘风极为满意他们的反应,大声道:“大姐,你最好还是告诉我定山河的下落,不然今天这两个老东西,你就只能带一个走了!” “你叫谁大姐?”澹台衣冷冷道:“威胁谁呢!” “芳亭,不能让他伤害陆剑北!我还能与这小子过两招,你找机会带陆剑北走!”苏九重急声道:“柳乘风!你有本事来与我过招!挟持行动不便的陆阁主算什么英雄!” 话音未落,澹台衣手边的水龙已经缠上了他的身体,他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像是盈盈漂浮在水面之上一般。 “你剑都拿不住,还逞什么能?”澹台衣的眼尾闪过狠厉之色,“我今天来唯一的目的,就是带你活着离开这里!” “为何——”苏九重错愕不已。 澹台衣不说话,只抿了抿唇角,望向柳乘风。 “我是苏九重的道侣,你挟持陆剑北阁主威胁我,有什么意思呢?”澹台衣说:“你有本事就像扔祁宗主一样把他扔下山哪?” “你以为我不敢?”柳乘风冷笑道。 陆剑北的眼睛瞪大了些许,而后淡淡的发笑。 “芳亭,我就是喜欢你这般杀伐决断的模样。”他歪了歪头说。 “陆剑北,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无时无刻都能维持着体面,衣着,还有一丝不苟的发髻。”澹台衣望了一眼他的发顶,意味深长的说:“这点,比九重强太多了,我很是欣赏。” “有生之年,能再见到你,再听见你说夸赞我的话,我很满足。”陆剑北笑着说:“强有什么用呢,你还不是会选择他?” “芳亭!!!不可以!!!”苏九重大声道:“柳乘风真的会把他扔下去的!!” 他的吼声在山头飘荡开来,就见柳乘风狞笑一声,在陆剑北的背后狠狠一搡,陆剑北在缥缈的运气之中坠落下去,而同时,狂风起,水龙发出怒吼,澹台衣与苏九重随着龙吸水般的旋风直冲天穹,消失在了原地,留下宿光当啷落地。 眨眼睛,山崖上就只剩下了柳乘风一人,他呆了两秒,狠狠一跺脚,怒声骂道:“疯女人!!居然说走真的走了!!心够狠的!” 而后他又往山崖下看去,云气如薄纱,深不见底,这种高度,若是会御剑的剑修还有出路,旁人摔下去,定是尸骨无存的。 柳乘风冷笑一声,捡起宿光,御剑驰往龙泉峰。 陆剑北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耳畔风声呼啸,他在急速下坠,心脏像是被狠狠的捏住,他的双腿无法动弹,唯有手还能活动自如,他不由自主的攀上了脑后的发髻,那里还有一根蛇形的青簪。 那是芳亭赠给他的。 临了了,他还剩这点维系未断,倒也算是个念想。 他有些好笑,此生皆付炼造之术,从未对人动过心,没想到一动心,就遇上了这样一个女人。 纵使待他这般绝情,他居然也不觉后悔,只觉得不愧是他陆剑北中意的女子。 若为着他和苏九重两磋磨,再被柳乘风羞辱,那才叫人不忍直视,他怕是恨不能要羞愧而死了。 这样也不错。 他闭上眼,等待着粉身碎骨的结局。 猝然间门,他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灵力,如莲花瓣一样盛放开来。 身下突兀的出现了藤蔓,交织成网,如秋千般猛地将他兜住,陆剑北翻了个身,发现四周的景致不知何时竟然变了,嶙峋的山崖不再,而是一片郁郁丛林,他睡在那藤蔓织成的床上,晃了几晃,手垂下还能触及柔软的草地。 “这是......”陆剑北一时愕然。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芳亭反复即将柳乘风要将他扔下悬崖的模样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此时显得格外刻意,陆剑北猛地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年轻的红衣女子款款走出。 “祁宗主?!” 陆剑北脱口而出,巨大的震惊和诧异在他的胸膛里炸裂开来,“你没死?!”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悬镜门与剑阁离的不算远,这些日子,柳乘风洗牌了整个招摇山,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祁红药的坠亡,祁红药作为十三宗门当中除了箫下隐居三人之外最大的刺儿头,毫无疑问是会被杀鸡儆猴的,柳乘风夺了她的喜丧刻,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从悬镜门最高的山头上扔了下去。 “任何一个修士,无法器在身就与常人无异,我没有喜丧刻,自然也不能绘出符之镜自救。”祁红药说:“但是倘若这符之镜早就已经存在了呢?” 陆剑北豁然瞪大了眼。 “祁宗主,我不明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是早已料到自己会因为鸣鼎剑宗的人而坠崖吗?” 祁红药不置可否。 “你是如何——” “是梦。”祁红药说。 她的梦境不算长,也不算完整。 但胜在够逼真,够准确。 所以她知道,鸣鼎剑宗会有前来逼宫的这一天。 “陆阁主,你且在这里安心待着,我出去迎两个人。”祁红药说。 陆剑北尚有迷茫之色,未几,他看见一个少年与一个青年并肩走来,青年面沉如水,而那少年却明显是欢欣雀跃的,一直紧跟在祁红药身畔,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 这少年是芳亭带大的孩子。 难怪那么的神通广大。 陆剑北凝望着他过于俊秀又阳光灿烂的脸庞,心底升腾起几分亲近之意。 待这两人走近,那少年诧然转眸看过来,还未出声,却猛然间门抬手捂住了腹部,单膝跪了下去。 “秦云盏!”陆剑北面色骤变,急声道:“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好像......”秦云盏紧紧的咬着牙,他一手死死的按住腹部,一手压着师云琢的手腕,有血色晕出他的衣襟,同时,一团光晕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涨大。 “要出来了——”秦云盏短促的□□了一声,猛地翻倒在地,祁红药与师云琢皆焦急的围上去,但那团苍青色的光晕错开他们的包围圈,破体而出,朝着陆剑北迎了上去。 陆剑北一怔,下一刻,他感觉自己一直一丝不苟的发髻松散了开来,断裂的碎发飘零落下,是他发间门的那根青簪如有意识般的削断了他的盘发,闪电般飞出,迎上了那团苍青色的光。 下一刻,他们交融了,苍青色的光芒暴涨开来,寸寸伸展,白亮叫人无法逼视!与此同时,师云琢感觉背后的剑匣开始嗡鸣,剑鞘在震动,那是朝光净快活的剑啸! “师兄......是我的本命剑!我能感觉到——”秦云盏咬着牙,凤襄好不容易给他填不上的大窟窿此刻又敞开了,血“汩汩”的流,几能看见内脏,他痛的直流冷汗,但却莫名的雀跃欢心,丹田处的温热灵力泉水般四处流淌,令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猛地一个骨碌翻身过来,强撑着伸出手去触摸那团光晕,那是一个心脏,越靠近就越真切,通过他的指尖,与他的心脉相连,同步的搏动着,“定山河!是定山河!!” 第121章 那是一把苍色的长剑, 通体散发着淡白皎洁如月光般的色泽,但在光泽的边缘,却泛着一种奇异而昳丽的青, 让人想到无垠的天光之下的深海。 剑心归于剑体的瞬间,光芒大涨如新日出天,叫人无法逼视,在场几人都不得不伸出手去遮目, 直到秦云盏一把握住剑柄,剑芒瞬息间收敛, 一阵悠远绵长的清鸣在山间回荡来去。 秦云盏捂着身上的窟窿站直了, 他松开手, 发现这一次伤口是真正的开始愈合了, 新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封住了他的内脏,与此同时,师云琢几步上前,倏地捧住了他的脸颊。 秦云盏猛地一怔, 双目瞪大了些许,只觉得师云琢以拇指轻轻擦拭过他的脸颊,男人的手很大,手指温热, 带着点儿薄茧, 微微有些痒, 秦云盏眨了一下眼, 轻声道:“怎么了?” “你的胎记, 没有了。”师云琢定定的看着手下白皙的肤色, 那是没有百花丹作用的属于秦云盏真正的模样。 “真的?!”秦云盏又惊又喜道。 “云盏, 你的修为......”祁红药望着他腰间光芒璀璨的腰牌,诧然不已,不过,她很快接受了秦云盏与自己一般达到元婴境界的事实,非但不觉嫉妒,反而流露出几分欣慰之色,感慨道:“你若没有这剑心在体,前半生的修真之途该是如何的坦荡顺遂啊!” “是啊,就是不知道是谁干的这缺德事。”秦云盏单手叉腰,一手提剑,神采飞扬道。 “芳亭,应当是芳亭。”陆剑北沉吟片刻,低声答道。 “芳亭?”秦云盏花了一阵子才将这个名字与澹台衣以及自己的老母亲张大花联系起来,疑惑道:“你说我阿娘?” “芳亭是你娘?!”陆剑北愕然抬眸。 “是啊。”秦云盏挠了挠头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一下子多了那么多的身份,还很厉害,毕竟小时候......她只会拿搓衣板抽我的屁股!” 陆剑北的呼吸一起一伏,显然,这些庞大的信息量也在冲击着他的认知,过了许久,他低声道:“我知道了,这些年,芳亭她是死遁,是有意为之。”顿了顿,他像是一下子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尾音略略发颤,“定山河本在东海归墟之中,芳亭是守护定山河的鲛人一族,剑心若是完好,是无法轻易从剑体中分离出来的,所以我猜当时剑心本就有损,她为了保存定山河,不得不将剑体先藏于我身,存于剑阁处,后又将剑心存纳于你的体内蕴育,你的体质本就特殊,定山河注定是你的本命剑,故剑心不会遭到排斥,你长一日,剑心便靠你的修为灵力滋养,与你共生,待有朝一日剑心修复完毕,遇到我,便能与剑身合二为一,定山河方能重现于世。且芳亭提前知晓鸣鼎剑宗会来抢夺定山河,所以将剑体与剑心分置于你我身边,这样即便鸣鼎剑宗拿住了你或是我的把柄,也无法得到完整的定山河。” “我阿娘居然有这么多的谋算?!”秦云盏冲口而出,难以置信:“难怪她方才一直用鲛珠龙灯催着我与师兄快马加鞭,还告知我们一定要到剑阁的山门处等候!原来她都布置好了!” “我也很惊讶,好像很多事情,她都提前预料到了,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她不告诉我和苏九重,让我们两个一同被蒙在鼓里,悲痛欲绝,只为演一场逼真的戏,好不叫柳氏父子怀疑。”陆剑北望着秦云盏,似笑非笑,“小子,是不是觉得你我都被她利用的彻底?” “是有点儿,但是想想是阿娘,好像也就心甘情愿了。”秦云盏说,他颠了颠手中的定山河,唇角上扬,“我阿娘真飒!智勇双全!” “可现如今,扶玉仙盟都落入了柳氏父子手中。”祁红药皱眉道:“我们虽有所防备,但抵不过他们野心勃勃,我也实在想不通他们是如何做到的这一步的,单凭柳乘风一人,能布的了这么宏大深远的一场局吗?而且他那一手吸他人修为灵力的邪功究竟是怎么练成的?” “怕是他们父子俩联手。”陆剑北说:“但我也总觉得这些事情的作风......与柳吟川往年不太相像,过于阴毒激进了。” 祁红药道:“若真叫柳氏父子得逞,修真界怕不是要翻天覆地!” “他不会得逞的。”秦云盏冷笑一声,捋袖子道:“我现在就去龙泉峰找他们算账!不把他揍的满地找牙,我就不叫秦云盏!” “等等。”师云琢拿住了他的肩膀,转眸看向祁红药,“其余宗门之主是不是都被困于龙泉峰?” “嗯。”祁红药点头:“因着群龙无首,各宗门才更容易被吞并。”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诸位宗门之主都救出来。”师云琢道:“十二宗门鼎力合作,才更有胜算。” “我随你们一同去。”祁红药道。 “还是不要了,祁宗主。”师云琢道:“你留下照顾陆阁主。” “就是就是。”秦云盏说:“看他那一身的伤!” “我不需要人照顾!”陆剑北拧着眉头道:“别把我当老不死的废物东西!” 师云琢欲言又止,似是想要劝阻,秦云盏却抢在前头道:“唉,陆阁主,你应当是在剑阁遇到我阿娘和我师尊了吧?” 陆剑北一愣,没想到他为什么会突然有此疑问,遂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他们俩是不是走了?离开招摇山了?”秦云盏道。 “是......”陆剑北迟疑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赖着不肯走呢?”秦云盏说:“我阿娘高瞻远瞩,知道这招摇山没几天会发生大变故,所以才急着要将身边的人挨个儿带走,她处心积虑的叫柳乘风把你扔下山崖,你难不成要辜负她的一片苦心么?” 一套歪理被这小子说的居然还怪有道理的,陆剑北呆滞了一刻,竟然无言以对,语塞了。 “变故?什么大变故?”祁红药忍不住在旁追问道。 “一时半刻解释不清楚。”师云琢扭头道:“总之我与云盏去救了人,也是要撤离的。” “好吧。”祁红药默了片刻,眉间浮起几分担忧之色:“那万物长生符你可要再备些?” 师云琢的眼瞳轻闪。 “不用了。”他说。 “你——”祁红药终于露出了震惊之色,她下意识的看向师云琢的后脑勺。 “说了,是命中注定。”师云琢说。 “什么?”秦云盏在一旁听到了只言片语,纳闷道:“什么符?师兄?” 祁红药怔了怔,对上师云琢使来的阻止的眼神,当即咬住下唇不说了。 “没什么。”师云琢道:“祁宗主说要再给我们备几张传音符。” 秦云盏:“喔!” 他三步并上两步的跳过来,一把搂过师云琢的臂弯,笑嘻嘻道:“传音符就不用了,从现在开始我跟我师兄形影不离,生死与共!” “生死与共倒也不必。”师云琢将胳膊从他怀里抽出来,面无表情道。 “怎么!师兄你不相信我啊!”秦云盏嚷嚷说:“我现在有本命剑了,还有修为!可长本事了!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 “没那回事。你没有剑的时候,本事也不小。”师云琢打趣儿道。 秦云盏一愣,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冲动的时候,还得是靠师兄罩着,嘿嘿。”说着,他一手提着剑,又张开手臂腻腻歪歪的去环师云琢的腰。 师云琢无奈的身体后仰,神色虽啼笑皆非,却也没有推拒。 “你们师兄弟两个的感情还真是要好的不像样啊。”陆剑北在一旁“啧啧”感慨,“苏九重好福气,放养都能养出这样的手足之情,真希望百年以后还能看到你们如此亲厚啊!” “那肯定的!”秦云盏一口咬定。 祁红药在旁凝眸,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瞳孔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 师云琢的异样来的十分突然,看似潜移默化日积月累,实则如山倒海倾,不可挽留。他也曾去霜行峰问过一些医修,并没有得到什么解决方案,不得已之下才会来问自己求一贴万物长沙符...... 还有那三根金针。 祁红药无法再继续想下去,她看着秦云盏不明就里的模样,感觉心口一阵阵发酸。 这些日子,她没少经历生离死别,心知在无常的世事面前,要想护住一人平安喜乐,难若登天。 师云琢如履薄冰至今,算是做到了。 她不该也不能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祁红药压抑的呼出一口气,催促道:“若你们真要去龙泉峰,就速去速回,莫要耽搁了。” “好!”秦云盏压腕执剑,跃跃欲试的仰首看向师云琢,微笑:“师兄,你可以教我御剑了!” 师云琢正看向别处,片刻后才垂首,神色渺远,恍惚之色一闪而过,紧接着而来的是浓烈的眷恋柔软,他盯着秦云盏看了许久,像是要将少年的模样印刻在瞳仁之上,唇角挽起一个真切的笑。 “好,我不会教你太多次,好好记住了。” 第122章 此时此刻, 龙泉峰后山的闲庄内。 一座恢弘的院落外,灰色的结界光束一道一道冲天聚拢,编织成一座牢笼, 扶玉仙盟的十宗之主皆在这牢笼之中。 说起来也是有些可笑, 今年的开蒙大典堪称扶玉仙盟建立以来最为鼎盛的一次, 人数规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各门各派都收到了数量可观的弟子, 没有人会不喜欢人丁兴旺,他们还满心以为今年会走大运,将宗门发展至更上一层楼。 谁能料到这些看似其貌不扬的新弟子们, 其实都是他人的傀儡,只需柳乘风一声号令, 便可对同门甚至对尊长刀剑相向。 大抵是为了彰显那点儿仅剩的交情,柳氏父子将十宗之主困在他们弃置的闲庄内, 但椅子却只安置了两三张,十位宗门之主只有寥寥几人能坐下,其余的便只能站着, 他们碍于面子又不好席地而坐,枯站的久了也疲累,便只能如没头苍蝇般在这庄子里打转,佯装淡定。 霜行峰的无悲老人是当中年纪最长者, 一把岁数仍旧精神矍铄, 当初他大可入驻长老阁颐养天年,但始终觉得自己还没到归隐的地步, 再者他门下首徒徐致远的性情有些阴晴不定,叫他无法放心的将霜行峰托付,所以便继续留在霜行峰担任宗主一职。 只是时间越长久, 他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自己的大徒弟。 无悲拄着拐杖,在院门转了几圈,大门虚掩着,仿佛根本不怕他们有能力破阵而出一般,是极大的嘲讽,透过门缝,他能看见外面的人,都是一些面无表情的年轻人,手里持着一枚巴掌大的掌鼎。这聚阵的光束便是由这掌鼎散发而出,能形成无痕的墙壁将所有试图破阵而出的人弹回去。 霜行峰里的医修也炼丹,但那掌鼎的样式他未曾见过,陌生的很。 “年轻人,年轻人你们这是在助纣为虐。”无悲低声喊道:“柳氏父子此举不仁不义,他们今日会这么对我们,来日也一定会这么待你们,你们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棋子!今日你们回头是岸,放我们离开,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他已经不止一次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说了,但门外的那些人如木头做的一般漠然,任凭无悲老人怎么说干了唇舌也无动于衷。 身为医修的他只在丹药方面有所建树,对于伤人破阵这方面乃是一窍不通,可以算是修士中的文人,无悲老者叹了口气,精神疲倦,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回来。 门槛儿里,三张凳子上坐满了人,其中一个中年修士翘着腿,瞅着无悲老人道:“无悲真人,你该不会真以为能用爱感化他们吧?” “尽力而为。”无悲摇头叹道:“与其坐以待毙,你们武修何不试试破阵呢?” 他这话放出后,屋内出现了短暂的诡异寂静。 片刻后,还是那中年修士阴阳怪气的打破了僵局。 “无悲真人,你这是想戕害谁呢?”他说:“以目前的状况来看,破阵免不了要与那些持鼎的年轻人以命相搏,到时候破阵之人手上难免要沾染了人命,传出去说是迫害小辈草菅人命,名誉受损事小,与那箫下隐居的师云琢一般阻碍了修为境界那才是大事。” 无悲老者的眉峰紧紧的蹙了起来。 “那照姬堡主的意思,我们就应当心甘情愿的被困于此?” “被困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姬迁抱臂说:“说白了我们眼下也没有生命危险,无非就是在这闲庄内休养几日罢了,没道理为此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你当柳氏父子将你关在此处是为了将你当上人伺候吗?”无悲老者的嗓音低了几分,冷冷道:“姬堡主,你前日在对柳氏父子奴颜婢膝,甘愿将飞虹堡门户大开之时,可曾想过也会与我们一样被扔到这闲庄里当囚犯一样关着呢?” 他的话带了刺,犀利冷冽,像是刺中了姬迁的痛处,姬迁一拍座椅扶手跳了起来,拔了腰间佩剑指着无悲老者道:“无悲,我敬你年龄大才不动你,你莫要倚老卖老嘴上没个把门的!” 无悲佝偻的身形岿然不动,只长眉颦起,这时,一位斯文清秀的音修起身挡在他跟前,拔出腰间的玉笛与姬迁对峙道:“姬堡主,我看你一无病痛二无孕事,霸占着椅子算什么事儿?你若真有敬老之意,不如把椅子让出来给无悲真人。” “程阁主,你少在这儿当理中客。”姬迁冷笑一声,倒也不欲在这里与人内讧,更何况对手是洛水梵音阁的程文锦,扶玉仙盟中为数不多的洞虚境,“不然,你带头去破阵啊!” 程文锦的眸光微暗,无悲老者低声道:“程阁主,不必勉强......” 程文锦的眼中闪过几分决然之色,他忽的手持玉笛,转身疾步走到院落之中,横笛于唇边,一缕急节清破的笛音吹出! 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循声看来。 这笛音澄澈高亢,引起疾风盘旋,将庭院内的树木震的“簌簌”狂抖,院落正上方的天穹之中随之轰然鸣响,那一根根灰色的结界光束在他的音浪撞击之下乍然显形,摇晃出了虚影,下一刻,程文锦的灵力音波像是被吸纳了进去,一团阴云在穹顶之上凝集,似有电闪雷光在其中翻滚,无悲老者面色骤变,失声道:“程阁主小心!!!” 一道闷雷直击而下!竟是将程文锦方才输送而出的音波力量反噬回落,程文锦眼疾手快,撤了笛音急掠而退,他所在之处的大地被砸的凹陷下去,一片焦黑! “好邪的阵法!”他怒声道:“柳乘风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 那厢,姬迁原本还打算嘲笑程文锦一番,此刻却也微微变了脸色。 “我听说......那柳少宗主还习得了一种能吸纳旁人修为的本事。”他颤巍巍道:“他之前就打晕了我飞虹堡的几个弟子,吸了他们的修为。” “荒谬......荒谬至极!”无悲老者摇头道。 “难不成他将我们困缚在此,也是为了来日吸取我们的修为么?!”程文姬错愕道:“若当真是如此,那我宁肯就地自刎!也不要成为这混账的养料!” “我还不想死......”姬迁频频摇头道:“可没了修为,那是比死还难受啊!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我们现在已是笼中鸟瓮中鳖了。”无悲老者摇头叹息:“唯一能盼的,怕只有那几位尚未被擒的兄弟宗门了......” “悬镜门的祁宗主已经坠崖了,剑阁的陆阁主半身残疾......我方才隐约看见他们有带不少剑阁的弟子上山,怕是剑阁也已经被攻破。”程文锦低声道:“那剩下来的不就只有箫......” “箫下隐居?!”姬迁大呼道:“那我们当真是没什么盼头了!” 程文锦与无悲老人皆幽幽的回眸看他。 “你们看我做什么!”姬迁梗着脖子叫道:“苏九重那穷奇的伤至今没好,无悲,我可听说他的伤是你座下弟子徐致远治的,治了一年多,把箫下隐居的灵石储备都掏空了,半点好转也没有,苏九重连剑都拔不了,整是废人一个,你们难不成还要指望他的两个徒弟?” “致远替九重仙尊治伤?!”无悲老者诧然道:“此事我怎么不知晓?!” “你不知道?!”程文锦也有些惊讶,而后道:“哦我想起来了,苏九重从瀛洲回来的时候,你还在闭关,所以他们才退而求其次找了徐致远。” “穷奇的伤不好治,须得用到我座下的一张古方。”无悲老者道:“可致远从来没有为此事来找过我,我也无从知晓——但不管怎么样,也不该治上一年啊!” “好家伙。”姬迁咋舌道:“无悲,若当真如你所说,徐致远这算是误诊了吧!你们跟箫下隐居的梁子结大咯!” “你莫要说风凉话!眼下霜行峰跟箫下隐居结下梁子,你有什么好处?”程文锦道。 “结不结梁子的,也没什么说法。”姬迁摊手道:“那师云琢跟你一样也不过是个洞虚境,且本命剑一会儿能□□一会儿不能□□,水平时高时低,秦云盏就更不用说了,筑基唉!本命剑都没得,一看就不是块儿修仙的料,你指望他们俩杀上龙泉峰来破阵救你?省省吧!” 的确如此。 无论是从之前姬迁所说的那些顾虑来讲,还是从这场行动的危险性来说,箫下隐居既然没有被牵扯进来,就没有任何道理让自己再陷进来。 无悲老者合上双眼。 “人要怀揣着希望......” “希望不是痴心妄想。”姬迁摇头说着,不经意的看向院外。 他只是随随便便一看。 破空而出两道盛极的剑光,一道苍青如天山之雪,一道金赤若旭日朝阳,照亮了他的眸子。 两道剑芒明明截然不同,却在落下的瞬间毫无壁垒隔阂的交融,轰然砸在了整个闲庄的顶端。 闲庄地动山摇。 屋子内的十宗之主都不约而同的站起来了,无悲在程文锦的搀扶之下勉强站定,随着众人一同往门前的院落中涌去。 天空中奇异的光辉乱闪,像是下了一场不怎么干净的流星雨,隔着一扇院门,他们听见了一些动静,很轻微,不怎么热闹,这让人很难揣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悲和程文锦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色,但下一刻,这扇他们始终不敢靠近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了,一个细骨匀亭的少年提剑跨入。 他手中的剑如冰如雪,又仿佛融入了海的色泽,那青绿之色与他眉心轻轻晃荡的孔雀眼交相辉映,俊美不可方物。 “师兄!找着了!”他扭头,神采飞扬道。 姬迁的舌头有点儿打结,同时感觉腮帮子有那么一点儿疼,像是被人抽了一样。 “还真杀上来了?”他喃喃道。 话音未落,那少年便抬手指着他,兴奋道:“喔!你我认得!红姐说长了三撇小胡子的!找到你就是找到大部队了!前辈!你是姓姬吧!” 姬迁:“?” 这话他听着是说不出的难受,刚想分辩两句,又听秦云盏大声道:“师兄!我找到飞虹坝的姬坝主了!” 姬迁:“......” 第123章 他精神抖擞的吆喝完, 外面跟着走进来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剑修,背负剑匣,手提朝光净, 另一手在他的脑袋顶上轻轻拍了一下。 “祁宗主说的是飞虹堡不是飞虹坝,你怎么听的?” “喔!飞虹堡啊!”秦云盏说:“难怪我刚才念着感觉怪怪的。” 姬迁:“......” 这一刻,姬迁有点儿想给自己换个姓儿。 程文锦搀扶着无悲老者穿过人群走上前去, 无悲老者看见这二人, 幽声道:“二位贤侄......” 师云琢与秦云盏双双提剑拱手。 “师云琢。” “秦云盏。” 气宇轩昂。 程文锦的目光不受控制的扫过秦云盏腰间的腰牌,被其上夺目的光泽震慑了一瞬, 却也没有多言, 倒是姬迁大叫一声:“你几时元婴了!” 秦云盏想了想, 淡定道:“很早, 具体我也不知道。” 姬迁又指着他的剑道:“这是!!” 秦云盏道:“定山河。” 姬迁:“你们——” 秦云盏:“没错四把古剑我们家占了三把。” 姬迁:“!” 他本想质问一句凭什么, 话却梗在喉咙口说不出来,跟前这二位的态度都淡泊到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地步, 事实上修真这种事儿就是很没有道理,为什么你的修为进度快, 他就是死活破不了境,为什么好剑就是稀罕你不稀罕他?谁也说不清楚, 所以即便嫉妒, 也没什么好问的, 自取其辱罢了。 “秦小真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程文锦感慨道。 “过奖了。”秦云盏道。 无悲老者张了张嘴, 似是有话想问, 但是最终,他的眼底闪过几分羞惭之色。 师云琢横目,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 “无悲真人。”他倏地拱手道:“令徒徐致远,蓄谋毒害我师尊, 又意图冒犯剑阁的宋鲤姑娘,昨日被正法于湘妃林。” “什么?!”无悲面露惊骇。 “先斩后奏,还望真人恕罪。”师云琢道。 他态度恭顺,没有先发制人的问责,反倒道了歉,无形之中给了迟迟无法开口询问的无悲老者一个台阶下。 无悲的眼神恍惚了须臾,后慢慢道:“你们的师尊如何了?” “性命无虞,但穷奇的伤,我们会另找人医治。”师云琢道。 他说的含蓄,无悲却也听明白了,低低的叹了口气。 “对不住......”他喃喃道:“我身为师长,竟然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不关你的事。”秦云盏说:“前辈,是柳乘风蛊惑了他,答应他说让他继承霜行峰他才鬼迷心窍走上邪路,成了柳乘风的棋子。” “竟然是为了这样的原因......”无悲老者轻轻摇头,苦笑道:“小真人,你也勿要安慰于我,他若不存这份作恶的心思,任谁蛊惑都不会有用,罢了,就当是清理门户了。” “说起来,你们二位是怎么上到这龙泉峰来的?”姬迁尚在一旁盘算利弊关系,拧着眉头发问。 “御剑。”秦云盏道:“落地又走了两步。” “没有人围堵你们吗?鸣鼎剑宗的那些发了疯的弟子!”姬迁道,他一面说着一面跨出院门去看,而后尖叫起来:“老天!你们杀了好多人!” 院中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滥伤无辜手沾性命一事在他们看来如越雷池,但秦云盏却不甚在意。 “你说外头的那些吗?算不得是个人。”他挥挥手道:“杀就杀了。” 收获了大批骇然的目光,师云琢的话则更为大逆不道。 “即便是人,助纣为虐行不义之举,也是死有余辜。” 他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冷如山泉,叫场上众人都沉默了。 “师贤侄,你就不怕伤及修为前途?”程文锦默了片刻,问道:“到底曾经都是同门......” “若是要违背大是大非的原则才能争得一个飞升,我看这世间离乱套就不远了!”秦云盏说,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我们不仅要杀上来,还打算杀下山呢!” 这一刻,众人从他二人身上看到了一股独属于剑修的豪气,姬迁站在门外,插不上话,只觉得两颊发烧。 在扶玉仙盟这么多年,他努力的对鸣鼎剑宗俯首称臣,在柳氏手下讨口饭吃,他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酣畅淋漓的感受了呢,他的剑又有多久没有好好出鞘过了呢? “秦小真人!”姬迁猛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胸中盈起一团热气,转首道:“不如我随你们——” 话音未落,天空中雷云团聚,竟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一般,逆着风朝着龙泉峰的最顶端汇聚了过去。 众人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眺望远处,但见绛紫色的雷电之光轰然砸下,一道接着一道! “这是——是谁又破境了吗?”无悲真人的声音夹杂着惊异。 “不会吧?”姬迁的喉咙一阵干涩,“那个位置是龙泉殿,总不至于是那元婴境界的柳乘风吧!” “元婴之后就是洞虚。”秦云盏沉吟道。 “这怎么可能呢!!”姬迁只觉得心口一梗,今日再受不了类似的刺激,嚷嚷道:“他才元婴了几日啊他!古往今来还没见谁的修为涨速能快成这样!就算是师仙君也花了一年有余才从元婴到洞虚——” “他吸了旁人的修为。”程文锦打断了他的话,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吸人的修为?!”秦云盏昂首对师云琢道:“我们之前在凤家庄,那凤绥好像也干过类似的事情。” “整个扶玉仙盟都在他柳乘风的手底下,他现在岂非是想吸谁就吸谁?”姬迁方才生出的几分热血在这一刻冷却透顶,懊恼道:“这这这,这谁还能打的过他!要是谁运气不好落到他手里,成了他的食粮养分,以诸位的修为境界......那才叫大祸临头!” 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众人面面相觑不予应答。 “趁着堕仙坑未开,先下山,再从长计议倒也可行。”师云琢倒也不欲强人所难,轻声道。 “哦。”秦云盏撇撇嘴,“那就下山吧。” - 招摇山上别的不多,就传送点奇多,有时候除了众所周知的一些大传送位,还会有一些小传送阵是修士们自己设立绘制,用来逃学或是私交以用。 闲庄后的大部分传送点都被驻守,虽说交战不是不能取胜,但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还是能不起冲突就不起冲突,以免打草惊蛇,但秦云盏的小狗鼻子异常灵敏,他在草里翻了翻,居然真让他翻到了一处小传送阵。 众人依次顺着这处隐秘的传送点离开,秦云盏站在最后迈了迈腿,又将腿收回来了。 “怎么?”师云琢道。 “我不甘心。”秦云盏说:“这么走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这么把招摇山都对柳乘风拱手相让?凭什么啊!” “唔......”师云琢若有所思的点头。 “你嗯是什么意思啊?”秦云盏往后撤了一步,靠近师云琢。 “英雄所见略同的意思。”师云琢说:“不过你也看见了,现在的柳乘风很危险,非常危险。” “我倒觉得,任何危险的产生,都是由于火力不足。”秦云盏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定山河,眼神里尽是爱不释手,转瞬间,又是一抹坚毅舔上眼角。 - 以往庄重奢华的龙泉殿,此时此刻宛若一间停尸房。地上横陈着许多尸体,最外面的还只是各门各派中的一些刚入门的以倒尸梅助长而成的新弟子,在往内,柳乘风的手下竟然一左一右的按着两个洛水梵音阁的音修。 那两个音修都奄奄一息,从腰牌来看,都至少是筑基往上的水准,柳乘风像捏着两个西瓜一样捏着他们两个的天灵盖,深呼吸。 他的五指收紧,那两个音修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痛苦,瞳孔上翻,浑身都在不住的抽搐,未几,便迅速松弛了下来,像是没骨头一般被柳乘风扔到了地上。 柳乘风缓缓睁开了眼。 “从洞虚到大乘境,还需要吸多少人。”他扭头问身旁的中年人。 “你才刚刚洞虚,这么心急真的好吗?”无极子端着茶杯,幽幽道:“神州大陆统共也没有几个大乘境,那些大乘境无不是经历了百年有余的世事变迁才得以悟道,你才多大......”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成为最年轻的大乘境!”柳乘风打断了他的话,狠狠道:“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对我俯首称臣,敬畏我,仰视我!” “那你光吸这些小修士是没有用的。”无极子道:“得吸金丹,吸元婴,吸和你一样的洞虚境。” “那我闲庄里的那些老东西可就派上用场了。”柳乘风大笑了起来,他忽有所感,猛地拔出宿光,踏着满地的尸体,朝着殿外疾奔而去。 他的脸上带着疯狂乖戾的笑,宿光上迸发出来的剑意喷张锐利无比,将地上的尸体掀起又削的支离破碎,柳乘风恍若未见,他在血肉横飞的腥风中狂奔而出,宿光灰蓝色的剑芒撞上了苍青色的定山河,秦云盏没想到自己刚刚摸上龙泉峰就被柳乘风轻而易举的发现了,硬生生的扛了几剑,整个人顿时被掀翻在地!身下的地面在柳乘风可怖的剑意之下开花碎裂! “秦云盏!!!你怎么敢来!!我正愁找不到你呢!!”柳乘风狂笑道。 秦云盏师承苏九重的明舒逐鹤剑法,剑招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形态,重在快与铿锵,在释放出剑心之后,本命剑给他带来的力量加持让他能轻而易举的打败同等境界的敌人,但在此时,他深切感受到了境界差距所带来的影响,柳乘风的剑意落在他身上,像是象与白兔,那是原始的威压,不是他以意志就能抵御的,一剑一剑又一剑,他试着挥剑顽抗,但根本提不上气来,胸腔里气血翻腾,腕骨有几乎要断裂般的痛,手中的定山河变得灼热,剑刃嗡鸣,那是剑心在为他感到不安,在发出怒吼。 “秦云盏,你居然还是拿到了定山河!”柳乘风骑在他上方,以剑刃去抵他的喉咙,宿光与定山河磨砺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恶狠狠道:“你知不知道,你垂死挣扎的样子真是令人讨厌至极!!” 秦云盏无法说话,他正屏着一股气,因为这股力道泄下一寸,宿光就能格开定山河割断他的脖子,他死死的盯着柳乘风,嘴角有血沫在往外涌。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柳乘风的瞳孔因为兴奋而收缩:“你拿到定山河了又怎么样?” 宿光上的剑芒暴涨,千钧一发之时,金色的剑雨汇聚在他的头顶,顷刻间砸下!柳乘风面色微变,他一脚蹬在秦云盏的胸口,借力掠出,无数金色的小剑追逐着他,锋利的剑意织成天罗地网,似是要将他搅成碎片!柳乘风冷笑了一声,御剑至半空,突然回首斩出数剑,烟灰色的剑光将这张金色的往撕裂开来,风云变幻,剑影铮然重合,剑芒如飘摇的烛火般煞是熄灭,持剑之人毫无征兆的落了地,他拄着剑,单膝跪下,颤抖着手按向脑后。 “师兄!!!”秦云盏失声喊道:“师兄你怎么了!!!” “哈哈!!!”柳乘风大笑起来,“我竟然打败了师云琢!!!我的本事竟高超至此!!!” 面对他的奚落讥讽,师云琢没有反应,他弓着身体,掌心死死的抵着后脑处,长发披散凌乱,尖锐的疼痛与眩晕感交织着,此消彼长,让他几乎要拿不住剑。 ——那三根金针,只剩一寸还在颅外。 柳乘风一步步的朝着师云琢走过去,他垂着剑,剑梢拖着摩擦过地面,发出尖锐的动静,他另一手五指蜷曲,蠢蠢欲动。 “我有神助,你们两个,拿什么跟我斗!”他一字一句道:“师云琢,我正想吸个洞虚境的修为好尽快飞升,你送上门来的,我只好笑纳了!我先杀你,再杀你那讨人厌的师弟!!” “那我就先废了你的手!” 他的脑后响起爆喝,柳乘风猝然回首,一剑横削过去,定山河的剑刃被他重击错开,剑刃随即陷进了血肉之躯里。 即便是有定山河做挡,也几乎是腰斩之祸。秦云盏发出痛苦的闷哼,腰间血色狂涌!但与此同时,柳乘风感觉到手肘处一凉—— 朝光净的剑芒从他的左手臂下泄出,鲜血喷涌,随即他断裂的左前臂掉在了师云琢的面前。 师云琢抬起头来,碎发半遮在苍白的眉间,却遮不住他雪亮的瞳光。 “你,路走窄了。”他低声说:“那是我师弟。” 柳乘风的表情由僵硬变得错愕。 没等他反应过来,跟前背后的两个重伤之人竟不约而同的持剑而起,一时间他们的真身不见了,苍青色的剑影化作海上重山,金色的剑芒化作丝缕朝阳之辉悬于其上。 人剑合一。 这一刻,两股截然不同的剑意奇迹般的水乳交融,严丝合缝的汇聚,竟释出了千百倍的威势,足以荡平一切秽物! 朝光净与定山河,双剑合璧。 第124章 片刻之前, 柳乘风还在品尝着洞虚境界斩杀他人的快乐。 他步步紧逼,每一剑落下都足以将对手杀进尘土之中,石块碎裂,旗幡倒塌, 大殿摇摇震颤, 剑意刺破对手的衣衫和身体, 鲜血横飞,铿锵剑鸣震耳欲聋,风也嘶吼,层云压顶, 一切的一切都在刺激着他的感官神经,让他为之疯狂,为之兴奋难当。 他一度觉得自己已是所向披靡, 他要领着秦云盏与师云琢的尸体向整个招摇山上的生灵宣告, 他是不可违背的存在, 他是天命所归的招摇山之主。 璀璨的剑芒在柳乘风的瞳孔深处融化开来,如烈焰,如狂浪, 将他的瞳孔全部占据, 将他眼底的不可置信还有震怒之色统统照亮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明白, 为什么无极子想方设法的要让他阻止秦云盏得到定山河。 他吸取了那么多人的修为,现在, 论单打独斗, 秦云盏与师云琢,无一是他的对手。 但——若他们二人联手呢? 定山河与朝光净乃是双生剑,且师云琢与秦云盏乃是同门师兄弟...... 双剑合璧, 宛若日月同辉,有着比他们的多人剑阵更加神勇的力量。 柳乘风退了两步,怒声吼道:“你们二打一算什么英雄!!有本事来单挑啊!!!”他试图朝着这股力量再举起宿光,然而已经被他砍的千疮百孔的龙泉峰山头霎时间被恢弘的剑芒笼罩了,宛若金乌初生于地平线之处,龙精之辉抱卧山川,他的身影也陷落其中,柳乘风发出短促的呼号,两把剑一前一后贯通了他的胸口,而后同时拔出。 两把薄刃轻轻的磨砺碰撞发出清脆又轻盈的声响,像是彼此之间的呢喃细语,秦云盏后退半步,胸膛急剧的起伏喘息着,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凝在柳乘风身上,注视着柳乘风毫无生机的松开握剑的五指,跌倒下去,瞳孔凝滞。 “成了......”秦云盏吐出两个字,苍白干裂的嘴唇轻轻翕动着,唇角不受克制的上扬,他忽然间感觉到无比的轻松快慰,双剑合璧是他未曾想过的招式,但他隐约感觉到了师云琢的引导,朝光净亦在召唤他的定山河,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奔赴了过去,随后便踏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境界,对方的剑意化为托举他攀升的大地,而他的剑意又似乎流淌于其中成为了对方剑意的中流支柱,这种化学反应前所未有,他们成为了锋利的一体,想到这里止不住的想要笑,“我们还真是天造地设......” 他话未说完,抬眸越过柳乘风的尸体看过去,却发现师云琢没有看他,高大清癯的身影晃了晃,猝然倒了下去。 秦云盏的笑意凝在了脸上。 一瞬间,他感觉脚下的地面似是不复存在,那种托举着他的始终让他安心的力量陡然间撤除了,他的心在不断的下坠。 “师兄!!!”他嘶吼了一声,一脚越过了柳乘风的尸体,扑向师云琢。 他听见“叮咣”一声,带着回响,秦云盏的瞳孔震动,余光瞥见了几尺开外的朝光净,淡金色的流光渐渐晦暗下去,仿佛他只是一把最平常不过的剑。 剑修是会始终握着自己的本命剑的。 如果握不住剑了,那意味着什么? 秦云盏哆嗦了一下,不敢往下想。 他倾身用力的抱住师云琢,“师兄,师兄你怎么了!!你那里不舒服!!你看看我!!!” 男人的长发在他的膝上散落,眉头松散,像一只折翼的鹤,任凭他如何呼唤也没有要睁眼的意思,只胸膛还有着极微弱的起伏。 那厢,尸横遍野的龙泉殿内,有人影一闪而过。 是无极子。 他看着倒地身亡的柳乘风,眼中盛满了错愕与震怒。 柳乘风是他倾注了大量心血的杰作,是他自己人生的遐想,如今崩塌成了瓦砾尘埃,是足以将他气到心梗的地步。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在他的梦里,他是一个来自千百年以后的生命,这个世界是他所创写的一本书,他知道所有故事发生的情节,能操控这些人的命运,决定万事万物的枯荣。 在千百年以后,他只不过是一个活在小出租屋里,每天抱着快过期的泡面过活的卑微的存在,没有事业,女朋友也弃他而去,父母亲与他断绝关系,拒给他生活费,所以他做梦都希望自己能一飞冲天。 他将自己所有的希望和幻象都加诸在柳乘风这个角色身上。 他要为柳乘风规划一场无敌的人生,可以不用努力,踩着所有比他有天赋比他勤勉的人,顺顺当当的走上人生巅峰。 所以,在他的第一卷 里,安排秦云盏来到鸣鼎剑宗,被柳乘风拿捏,又去秦云盏的老家杀死了秦云盏的养母,得到了其本命剑定山河,以定山河为饵,进一步控制秦云盏,将秦云盏养成一方反派,叫柳乘风宰杀,祭奠飞升。 他对女人有些痛恨之意,恨她们看低自己,尤其恨自己的母亲,所以,他在他的小世界里肆意的拿女性角色宣泄,柳乘风可以享受所有漂亮女人的爱和奉献,他甚至可以成为御熙国的国师,指挥全国上下吃那些女人的肉,让师云琢这样的天之骄子看见他人吃自己的母亲的肉。 纵使他为所欲为,他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因为他睡醒了,发现那竟然是一场逼真无比的梦。 梦醒来时,他就在柳乘风的灵台紫府里了。 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御熙国居然遭遇了天灾大难,他的身躯陨灭了,他被迫变成了寄生体。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与柳乘风并肩同行,因为大部分的事情发展都还与他的预见相一致。 ——直到秦云盏在开蒙大典上拒绝了鸣鼎剑宗递来的橄榄枝。 而后一桩桩一件件的预谋失败,让他隐约意识到,秦云盏那边也有着一股非凡隐秘的力量在支配着。 所以...... 无极子缓缓的走出了龙泉殿。 他忽然冲着山巅张开手,口中念出了一连串的陌生的咒语。 整个招摇山上,如今遍布他的子孙。 那些以倒尸梅蕴养的人,繁殖速度远超常人,却因为无法长出健全的脏器而笨钝,缺乏独立的思想,可以轻而易举的操控。 就像巴布洛夫的狗一样,他念出这既定的咒语,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执行他的命令。 在招摇山上的无数个角落里,无数的年轻人如同被牵线的木偶般,整齐划一的举起手中的武器,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连绵千里的招摇山底部骤然间裂开,草木倾轧断裂,一股浑浊蜡黄泛着白沫的水流猛地涌了上来,裂缝越来越大,黄泉上浮,狠狠的撼动山体,两旁所过的草木迅速枯萎。 万人死,堕仙开。 龙泉峰位于招摇山的最高处,秦云盏抱着师云琢,只觉得大地在剧烈的颤抖,他几乎站不稳,一时茫然,只能下意识的将师云琢抱得更紧。 阴寒之气喷薄上涨,无极子深深的呼吸着,感觉到畅快,堕仙坑大开的同时,地府黄泉水会涌向阳间,水与水之间流通最甚,届时最快遭殃的,便是有绛皓潭存在的箫下隐居。 黄泉会吞没箫下隐居,但箫下隐居的半山填塞会堵住堕仙坑的崩裂之势......他算的精准,这场浩劫会以箫下隐居的湮灭而告终。 无极子轻扯唇角,眼底闪烁着森寒的光。 秦云盏连打了三个寒战之后,隐约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堕仙坑......不会吧,在这种时候!” 他咬了咬牙,紧紧的将师云琢抱起来,催动定山河。 苍青色的剑飞来悬于他的脚下,等待着他走上去,秦云盏抬了抬腿,一时又有些迟疑。 去哪儿呢? 或许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尽早逃离招摇山才对。 可秦云盏并不想这么做。 师云琢若是此刻醒着,大抵也不会赞成这么做。 放弃这座千年仙山?岂非正中了柳氏父子的下怀?任谁都不会甘心吧。 秦云盏的脑子里一片空茫,未几,对故里的眷恋还是教他御剑驰往箫下隐居。 经久不归家,箫下隐居里的陈设一成不变,令人亲切不已,秦云盏落地后将师云琢安置在寝居内,好好的掩上被角。 屋外风声啸叫,堕仙坑开,整个招摇山的风向都变了,草木枯黄,空气中都裹挟着似有若无的腥气,秦云盏起身关上门窗,生怕这些风惊扰了师云琢。 师云琢像是陷入了极深的昏迷,秦云盏御剑不甚熟练,空中几经颠簸,竟然半点醒转的意思也无,若非胸口处有呼吸起伏,秦云盏真的会以为他要死了。 此时此刻秦云盏的心里有点抖。 他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也面临过无数难以预料的危机关头,但好像没有哪一次会像现在这样害怕。 就像是要抽掉他的根一般。 师云琢是他来到这里第一个建立关系的人,是给他最多喜怒哀乐的人,也是他喜欢的人。 他也喜爱阿娘,喜爱师尊,喜爱凤襄,喜爱祁红药,但这些喜爱没有哪一种是他想要永远拥有,他曾无数次的设想过与师云琢相互扶持到老,万物催着天地寂灭,白发苍然,也不会将他们分开...... 秦云盏咬了一下唇角,咬破了皮。 就在这时,他的掌心有些痒痒。 他猛地一怔,慌忙低下头去,发现师云琢的指尖动了,屈指挠动他的掌心。 随着他的掌心松弛,一个东西塞了进来。 秦云盏愣住。 然而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那个东西,而是凑近了师云琢的脸,急切道:“师兄,你哪里不舒服?” 师云琢薄薄的眼皮掀开了少许,他温润的眼睛此刻盈满了倦意,仿佛光正眼就已经是极为吃力的行动。 “困了。”他低低的说。 “哦!”秦云盏紧缩的心口松开了几分,但那种怅然若失仍在,他克制道;“那你睡觉吧,我不扰你了,外面......我会想办法。” “你先看看......”师云琢轻轻触动他的手指,“卜算子给的锦囊......” 秦云盏对他的话堪称唯命是从,忙低头去拆掌心里的纸团。 “他偷偷给你锦囊?为什么啊!” “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这算不算锦囊妙计。”师云琢合上眼,低语道。 “山峰可填堕仙渊。”秦云盏小声说:“山峰?什么山峰?我上哪儿找山峰去?” 他叨叨了几句没有得到回应,原是师云琢又睡了过去,秦云盏不敢再惊动他,替他好好的盖上被子,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他只在屋内待了一小会儿,再出门时,半边天居然都黄了,湘妃林枯叶旋舞,不远处的绛皓潭内,清澈不再,滚滚黄泉翻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那抹可怖的森然黄色甚至在吞噬悬挂在山崖壁上的白色瀑布,如有生命一般,秦云盏被这景象震慑,他退了几步,御剑而起,乘风悬浮,自高处向下看! 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坑! 这个坑将两边无垠无界,像个碗一般将招摇山盛放其中!滚滚黄泉沸腾一般向上攀爬蔓延,所过之处草木浸没枯萎,动物溺亡! 须臾的功夫,绛皓潭中的水已经悉数为黄泉所替代。 秦云盏只觉得森寒之气侵入骨髓,他御剑甚至都有些不稳了,丹田之内的灵力在抵御着阴气的侵袭。 天地之间万物生长靠的都是灵清之气,再这么下去,他心知招摇山就再也没有明日了。 “山峰可填堕仙渊,山峰可填堕仙渊......”他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 上哪儿去找山峰?他又不是愚公!去哪儿移一座山峰来呢! 秦云盏抬起头,眺望着四面的群山,最先入目的,是最高处的龙泉峰。 鸣鼎剑宗的这座龙泉峰无疑是招摇山中最宏伟最壮阔的一座山峰,但经历了方才与柳乘风之间的激烈打斗,大乘境与合璧剑气的扫荡劈砍,那山头上圆润平坦的纹理线条不再,只有碎石时不时从高处坠下,雨一般。 秦云盏定睛细看,找到了亮点,龙泉峰的山体之上,竟隐约有一道垂直而下的裂纹。 一个想法冲上了秦云盏的心头。 他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唐,毕竟他只是一个刚刚拿到本命剑没多久的元婴剑修,如何能将一座山砍下来呢? 可眼前的这座山上已然有一道裂纹,就仿佛是老天爷为他准备好的解题钥匙。 秦云盏晃了晃脑袋。 他想起了多年前,苏九重与大妖搏斗,以剑荡平了不周山的山巅。 苏九重的佩剑也因此得名,只为纪念此成名之战。 那时,苏九重的境界是什么呢?他不得而知。 他唯一能知道的,是他师承于苏九重。 他们剑修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只要有胆,有剑。 他就没有理由不去试。 “师尊能做的,我也一样能做。” 他低声自语,瞬间说服了自己。 定山河感知到了他的心意,在他的脚下发出长鸣。 秦云盏不再犹豫,他御剑飞过龙泉峰的山头,俯瞰这座如利剑般直指苍穹的山峦,眼尾猝然收拢。 他撤了脚下的剑,执于手中,凝神聚思。 他开始下坠。 定山河苍青色的剑芒在下坠中由削长变得圆润,将秦云盏的身躯含纳,他们融为了一体,成为了剑意中的一部分。 剑芒犹如弦月弯刃,斩下去。 没有犹豫,没有退却,没有阻碍。 罡风烈烈,此刻没有秦云盏这个人,只有一道无悔的剑意。 既是剑意,唯披荆斩棘,削金断铁,不惧坠亡,开天地,裂乾坤! ...... 似是有极亮的光透过眼皮,照在了瞳孔之上,攫住了师云琢缥缈如丝的神志。 他从混沌中苏醒了几分,睁开了眼。 他的脑袋像是被泥浆封堵住了所有的出口,耳畔一片死寂,气闷口苦,好在观澜还在,他的目力尚存。 两只青鸟飞出了窗户,替他看见了从高处轰然坍塌下来的半座龙泉峰。 山石滚落,树木连根而起,烟尘暴涨。这场面极震撼,半座山峰的切面平滑到锋利的地步,可见那力道之刚强,山峰下沉的过程中群鸟惊飞,整座山峰如巨坝重闸,滑下深谷。 “轰” 师云琢缓缓的闲了被褥下地。 他的掌心里其实还有一个纸团,也是卜算子临走前给他的。 之所以没有给秦云盏看,是因为......那是卜算子给他的个人嘱托。 上面只有四个字。 置之死地。 师云琢阖了阖眼。 那三根金针已经全部入脑,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失去大部分五感,已然是将死之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卜算子不会无缘无故的给他塞这些纸条,定然是看到了什么征兆,亦或是有什么旁的原因。 固然,他想与秦云盏在一起待的更久一些,不愿看到秦云盏难过的样子......事到如今,却也是无法甄选的结局。 趁现在还能动弹,管他是不是回光返照......师云琢起身提了剑,义无反顾的出门。 - 无极子仓皇下山。 龙泉峰被砍了半截代替箫下隐居填堵住了堕仙坑,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的感觉到,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懊恼已经没有用了,柳乘风死了,凤家庄没了,他们费尽心思养育的子子孙孙也都身死,他现在最要做的就是逃,反正他有柳吟川的这副身体,还能活,逃走了,找到地方安置,就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他不服......他是不会服的! 他连着穿过几个传送阵,忽然眼前一晃被人拦住了去路。 无极子呆了呆,看清了来人,勉力挤出一个笑:“师......师贤侄。” 师云琢提着剑,神色漠然的上前了一步。 无极子骇了一跳,柳吟川的身体早就被柳乘风这个逆子吸的干干的了,他现在毫无反击的能力,只能颤声赔笑道:“师贤侄!有话好好说!”他努力的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将柳吟川装到底,把所有的过错都先甩给柳乘风,“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被柳乘风那逆子囚禁很久了!今日......今日动乱我才能逃出来!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将一个招摇山弄成了这样!” 师云琢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只一步步逼近,无极子只觉得师云琢怪极了,按道理说他们的计谋从头到尾都是以柳乘风为主导,他基本没怎么露过面,这番说辞细究下来是完全说得通的,师云琢是一个极讲道理的君子,此时此刻应该会询问他事情的前因后果才对,不会公报私仇更不会牵连无辜...... 无极子的眸光急转,他忽然意识到师云琢的步履摇晃,剑在手中也显得不甚轻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健康的状态。 莫非有伤在身?还是重伤! 无极子的心底骤然间升腾起了几分恶意。 没错,柳乘风已经洞虚了,师云琢在他手上讨不到什么便宜了,就算加上秦云盏,也多半是要两败俱伤的吧...... 他忽然间就不后退了,杀意上脑,反手从柳吟川的腰间拔出了升鹭,朝着师云琢狠狠的刺了过去。 师云琢的眉峰扬了一瞬。 升鹭果真穿过了师云琢的胸口,然而朝光净也刺穿了无极子的喉咙 下一刻,朝光净转刃直劈而下,破开了他的灵台紫府,割裂了他的丹田,将他整个人撕成两半! 无极子与师云琢在极尽的距离下对视。 一瞬间,他从师云琢温润又有些空茫的眼珠子里头看到了几分计谋得逞的意味。 此时,他明白了一件事。 若他方才掉头就跑,以师云琢目前的状态,没准儿根本无法追上他,更加没有办法精准的剖开他的身体,是他自己送上门去的。 他只是一缕意识,盛放在躯壳的关键部位,但这些关键部位都碎裂了,他也将消弭于人世间。 在这一刻,他很想问师云琢后不后悔,他想他自己很后悔,因为妄念众多皆付东流,师云琢也应当很后悔才对,毕竟......秦云盏还活着,秦云盏不在身边。 他很想看师云琢后悔的样子,但没机会问出口。 两人一同倒在地上。 师云琢还睁着双眼,但此时此刻,他连目力也失去了,眼前漆黑一片,偶有恍惚的飞红之色,像是未净的眼中血。 观澜是极为敏锐灵巧的存在,觉察到宿主的灯尽油枯,便挣脱束缚,彻底化为原形飞去。 他稀里糊涂的想,还好,他一直没有明确的回应秦云盏,说出那几个字。 也许时间长了,那小子会自己想通,觉得这些执念都不必要,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末了,他依稀感觉到耳畔有人在呼喊,那声音似是隔得极遥远,微弱,模糊,但是声嘶力竭的,肝肠寸断。 是云盏吗?他找过来了吗?这么快呢这小子...... 不,不会,他早已聋了,方才柳吟川对他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一定是幻觉。 可为什么会有人托起他的头颅,为什么会有滚烫的东西滴落在他的脸颊之上,为什么他会感觉到极尽的悲切和不舍? 他本是不惧死亡的,可此时却突然生出几分不愿归去的焦灼,他想要去抓住、去回握,去安慰...... 都迟了。 师云琢,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选择吗? ...... “——毫无疑问,会。” 千里之外的东海极深处,瑶泽洞府内,另一双雪亮的眼眸睁开了。 与此同时,万倾东海之上巨浪翻滚,席卷天穹,云层中如有苍龙盘踞,海天连接难以分次,如乾坤倒转!此等异像罕见至极,纵是隔了数十里,也能叫滨海的渔民们瞧见,一个个泊船收网,吓得直往家中跑。 霎时间数百道劫雷穿过重重深海,织成密集的可怕帘幕,直贯瑶泽洞府!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身上! 第125章 近半月, 东海之滨被迫提前进入了休渔期。 原因无他,只因半月前海上降下了一场盛大的雷暴,阴云密布十余日至今未散, 宛若随时会风雨欲来。 东海之滨的渔民们大多是世世代代居住于此, 他们常年出海,都是海上搏击风浪的好手, 面对寻常的旋风猛潮面不改色。 但这场雷暴,算是刷新了他们老一辈乃至小一辈人的世界观,众人一闲下来就在村子口搬着小马扎围成一团,心有余悸的议论纷纷。 “我活了八十多岁......从来没见过这样多的雷!”渔村里最年长的老者坐在小马扎上, 两个膝盖轻微的打着抖。 “像是块块家的窗帘子!”旁边的少年说:“一层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把远处的海都遮住啦!” “感觉都凿进海底去了。”又有一壮年汉子捏着下巴回忆, 略有惊恐,“别是海底下有什么妖怪要出世了吧!” “来的没有预兆......”老者捻着胡须, “但往往没有预兆, 就是凶兆本身!” 老者活的时间门最久, 阅历最多, 也最能叫人信服, 他的语调猛地下沉, 叫周围旁听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海底下......能有什么妖怪?”有人试探性的发问。 “是不是龙啊!还有人鱼什么的!”少年插嘴道:“我看话本里写过!会是很美很美的姑娘!” “去去去,话本里的东西岂能相信?”妇人冲他挥手,“少看那些没有营养的东西,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多读点儿正经书!” 老者阖眸沉思着。 “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来推断。”他幽幽道:“海底下的妖怪多半是——” 他卖了个关子, 众人皆被吊起了好奇心, 伸头过去聚精会神的聆听。 “——海猴子!”老者一拍大腿,斩钉截铁的说道。 四下静默。 片刻后,有人问:“什么是, 海猴子?” “一种类似人形的怪物,长相丑陋,通体遍布坚硬的鳞片和白色毛发,力大无穷,会在特定的日子里破水而出,兴风作浪!”老者表情凝重道。 “阿娘,海猴子吃小孩嘛?”一个小女孩吮着手指,天真的抬头发问。 “吃!不光吃小孩儿!还会随机的托岸边的人下水溺死呢!”老者颤巍巍道:“若当真是海猴子,咱们可得注意了!近日若有人形白毛的家伙浑身湿淋淋的出现,大家要立刻全副武装——” 话音刚落,众人就见老者的目光凝在了一处,准确的说是他们所有人的身后。 躺在妇人怀里的小女孩第一个回头,她黑葡萄般的双眼眨巴了两下,深处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头指着对方脆生生道:“呀!海猴子!” 众人闻言大惊,齐刷刷回眸看去。 人形,白发,浑身湿透,却不是什么海猴子。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白发青年,穿着深色的窄袖袍,身姿挺括高大如玉山,但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浮上来。他眨了眨眼,浓密的眼睫还能坠下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衬的他的面孔愈发昳丽动人。 “什么海猴子?” 围坐传谣的众人顿时变得支支吾吾的,小女孩卖村友倒是卖的积极:“喔!法爷爷说的!你是吃小孩儿的海猴子!” 老者:“......我可没这么说!” 青年没有生气,只笑着耸了耸肩,拱手道:“打扰,方才远远听闻有婴孩啼哭,请问贵村是有婴儿降生吗?” 他的嗓音温润斯文,叫人闻之心喜,众人一时都有些不好意思,争先恐后道:“有有有!” “是卜家大嫂!” “刚生的,是个胖溜溜的男娃呢!” 青年道:“喔,赶早不如赶巧,我前去道一声贺,沾沾喜气。” 他信步走了,背影意气风发,村民们面面相觑,半晌有人窃窃私语道: “哪有这么俊的海猴子啊?” “就是,你说他是神仙我都信!” “我若早生几年,方才就上去问他姓名和生辰八字儿了,这不得把他留咱们村里当上门女婿啊!” “喂喂喂......”老者的面上有些挂不住,指指点点道:“你们这群人,没听说过妖怪也会化形吗!尤其喜欢变成俊男美女,专骗你们这些肤浅的年轻人!”他捻须叹道:“咱们现在应该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出海呀!不然靠什么吃饭哟,都要饿死了!” 他还没有感叹完,忽听少年欢呼雀跃道:“呀!太阳出来啦!!” 众人一愣,顺势朝着海平线的方向看去,东海之上一片蔚蓝剔透,金光倾泻,云蒸霞蔚,宛若夜去朝来。 “他来了,太阳就出来了。”有人下意识的回首去寻找那青年的影子,“别真是神仙吧!” - 师云琢一路穿过渔村。 他从元婴渡洞虚境时,经历的雷劫不过几十道,且当时在山间门,雷电落下来时还被山体遮掩了部分,他从来没有想过,飞升大乘的雷劫会这么厉害! 从云层落下,穿透深海,直抵深处的瑶泽洞府,然后,击中他。 海水非但没有减弱这些劫雷的威势,反倒因为某些传导作用增添了其威力,还每一道来的都是那么精准!毫不夸张的说,他险些没能撑过来。 彼时裂魂的分/身消亡,这具分/身是有完整实体和意识的,是他肉身精血的一部分,也是他分光化形之术练到一定境界之后的成果,在决定分出这个实体之前卜算子就曾告诫过他,分/身即便死亡也不可能再融回他的本体,无论是修为还是身体本身,于他而言都是重创,无疑要承受非人的痛苦,他甚至无法保证分/身死亡后,本体一定会苏醒过来。 所以这是一场赌博,搏命的赌博。 师云琢却赌了,赌的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卜算子觉得他有点儿疯,像一只被逼到角落里的困兽,除了发这一场疯,别无他选。 “我想我不该带你擅自窥探将来。”他摇着头说:“不然你的悲剧就是我一手造成的。” “与你无关。”师云琢说。 “你究竟看见了什么?”卜算子问。 师云琢沉默。 他想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这里的许多人都做过梦,他们在梦里以不同的视角与立场,涉足了同一个悲剧。 那就是秦云盏的死亡。 以秦云盏的死亡为中心,悲剧无限放射,最终,也成了每一个人的悲剧。 故而梦醒之后,他们都不同程度的开始了自救,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力挽狂澜,阻止梦境成为现实。 师云琢想的比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多。 在他看来,梦醒之后遇到的秦云盏,虽然没有开诚布公,但也确实与梦中的那个破碎少年有所不同,他便时常会想,应是人人都会做梦的,他们能通过梦境看到未来的一些可能性,但未来有先后,预见有长短,那他就不得不考虑到另一种可能性—— 有人能比他们看的更长远,预料到他们自以为预料到的事。 若当真是如此,那他们此生无论怎么挣扎补救,也只会如那笼中鸟瓮中鳖一般,供人摆布支配。 所以,他斗胆生出了一个念头。 卜算子的人生走向与世间门是截然相反的,常人出生即是婴孩,随着年龄的增长走向苍老和死亡,卜算子却是越活越年轻,最后会以襁褓婴儿的身份“老死”,这也就意味着,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却能亲历绝大部分普通人的未来。所以卜算子和他们所有人的预见未来的方式都不太一样。 就凭借着这份不一样,足以让一些人无机可乘。 卜算子曾与他说过,这并非是与生俱来的,而是他在施展独门占卜穿梭之术时出现了一些无法挽回的意外,而他无法保证这些意外不会在施术时再次发生在师云琢的身上,他觉得师云琢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些小概率的事件毁了自己的人生。 但师云琢的执拗让卜算子无可奈何。 他以分光化形之术将自己一分两半,卜算子短暂的逆转了他本体的溯世线。 也就是这宝贵的一瞬间门,师云琢看到了一场浩劫。 他们所有的人都在努力的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凤襄没有被毁容,澹台衣也没有死,云盏留在了箫下隐居,和他还有苏九重在一块儿,一切看似安然无恙,他们每个人都期盼着美好的明日将来,但突然有一天,堕仙坑说开就开了。 毫无征兆的,箫下隐居沉进了黄河之水,他们三人的人生戛然而止,徒留亲朋挚友肝肠寸断。 他恍然清醒过来,心魂战栗,发誓自己一定要设法阻止这一切! 但他仅仅看到了一个结局,不知其中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细枝末节的诡计,百般筹谋之下,他选择去找澹台衣合作,后续再找到凤襄、祁红药等人,一一说服他们,勉力补天。 卜算子的咒术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一朝青丝化成雪,索性身体的其他部位都还健全,他无法支撑本体和分/身同时行动,只能选择留分/身去代替他活动,必要时替所有人去死。 澹台衣会在瑶泽洞府护着他的本体,留下一张底牌。 这一步步棋走的都险极,但即便是如履薄冰,他依然是做到了。 他留下了秦云盏。 现在想来,世间门万物轮回,冥冥之中似有定数,有些人注定是要彼此拯救的。 而老天对他也不算太坏。 分/身的消亡没有太过连累到他的本体,雷劫落下,虽然凶险刚猛,但他也挺过来了,如今,他已是辉煌的大乘境界。 师云琢款款来到了卜家的院外。 隔着矮矮的篱笆,他看见妇人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新生婴儿跑出来,满脸的喜色。 “大郎,这孩子生的真好,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呢?” 在凤家庄时,卜算子的人生已经快要走到尽头,算算时日......师云琢眯了一下眼睛,听里面的男人欢喜道:“孩子是娘子生的,娘子吃苦颇多,应该让娘子取名啊!” 屋里的妇人细声道:“卜算子,我想叫他卜算子,可以吗?” “好啊!听着就是个极聪明的名儿!以后一定前途无量!”男人激动的手舞足蹈:“小命叫咏梅怎么样啊!真可爱!!好可爱!!” 屋内一派其乐融融,师云琢抿唇笑了。 世间门万物,轮回流转,生生不息,他们与卜算子未来,一定还会重逢。 “是挺聪明的,算事情极准,除了八字箴言,都挺准的。”他轻声感慨,说着说着又笑出了声,“未历情劫,不可飞升,谁说一定要历情劫?时辰到了,自可飞升。” 他心情颇好的走出了渔村,手中捏着两张传送符。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回招摇山,去见秦云盏。 说起来分/身虽然出自于他,但似乎只继承了他性格中谨慎自律的一部分,略显得缺陷,时常自怨自艾,到头来也没有跟秦云盏把话说明白。 死的时候......大概叫那傻小子哭惨了。 念及此,师云琢顿时觉得有些心焦,甚至是愧疚了。 沉寂在瑶泽洞府的这许久孤寂日子,只有分/身能体会秦云盏的热情似火,现在想来,他竟有几分复杂的猫抓心之感,像是尝到了甜味,却又求不得,痒且麻的恼人,师云琢也不知道该去气谁,愈加的添堵,遂燃了传送符,瞬息间门离开了东海之滨。 按照他的推断,秦云盏是个恋旧的人,堕仙坑填没之后,招摇山百废待兴,澹台衣应是会用鲛珠龙灯与之联络,秦云盏也大概率会留守在箫下隐居等着他们的回归吧。 师云琢风驰电掣的赶回了招摇山。 当时为了避免堕仙坑开伤及太多无辜,所以他们尽可能的转移了扶玉仙盟中的许多人,此时山中不见什么人,鸟雀之声也极少,寂静的不像话,师云琢踏着一地尚未修复的枯黄去往箫下隐居,结果......谁也没见着。 他不免有些纳闷,去自己的屋里翻找了一番,发现朝光净也不在,他退出居室来,一抬头,只听见翠鸟“啾啾”鸣叫,观澜还在。 师云琢抬起头,本体不比分/身羸弱,耳聪目明,倒也不是非得依靠着观澜才能正常生活,但这两只鸟是认主的,欢快的降落下来,双双停在他的肩头,极亲密的与他贴蹭。 他们的意念通感尚在,师云琢随后便看见了这两只鸟看见的......秦云盏在箫下隐居最后的画面。 师云琢有点儿懵。 因为秦云盏扛着他的“尸体”下山了。 师云琢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有种极不详的预感。 他的情劫,可能,才刚刚开始...... 第126章 这是一个俯视的角度, “分身”死去之后,自然就失去了对观澜的控制,这两只鸟自由自在的飞在高处, 目睹着秦云盏的一举一动。 秦云盏满脸的泪痕。 他大概是撕心裂肺的哭过了,哭倦了, 泪的痕迹被风干, 印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略有些红肿,他的表情麻木,两腮却咬的紧紧的,肩上背着那具躯壳。 师云琢的躯壳比他高大一些,他背的很吃力, 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一步一个脚印, 生怕丢下了,落下了,就是真正的分离了。 师云琢眯了眯眸子。 不得不承认,这些画面触动了他的情肠。 他想他是有所疏漏的。 布局的时候他兼顾了方方面面, 想到了师尊师娘、想到了凤襄和祁红药, 想尽了柳氏父子所想,却独独没有考虑到秦云盏。 或者可以这么说, 他没有料到秦云盏会对他的这个“分身”有这么深切的感情在。 如今这份感情的寄托死了,对秦云盏而言,难道不也是一个重创么? 真是要命。 师云琢揉了揉眉心。 他没有针对这种情况的预案,这让他有些不安, 更有些焦灼。 秦云盏会去哪儿呢? 他袖中忽的一阵炙热。 师云琢怔了怔,伸手去摸袖口,从贴腕的内袖当中抽出了一张叠好的传音符。 师云琢怔了怔, 面带诧异。 他自己自然不会塞这张传音符,毕竟他以为自己回到箫下隐居就能收获一场大团圆。 那行如此贴心之举的,只能是澹台衣了。 师云琢并指点亮了传音符。 澹台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简单明了的报了一处地点,让他速去汇合。 师云琢赶去了木犀镇。 他在澹台衣指引的位置处发现了一座大四合院儿,门下的匾额上赫然写着“箫下隐居”四个大字,一幅生怕他找不到的样子。 师云琢愣了愣,上前叩门,开门的是个熟悉的圆圆脸少女,发间是熟悉的珠翠叮当,富贵逼人,正是经久不见的石鸢。 “云琢哥?!”石鸢在看见他模样的瞬间露出了惊喜之色,而后扭头大呼:“哎呀云琢哥来了!!!来的可真快呀!!”随后她又诧异道:“云琢哥你头发怎么白了!” “操心操的。”师云琢轻轻咳嗽了一声,戏谑道,他话音刚落,从石鸢身后蜂拥出来一群人,俨然是唐大招、明开峦还有宋鲤。 师云琢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些,他起初还觉得这四合院大的有些惊人,现在却觉得,这里头可能装了很多很多人......所以大一些完全有必要。 “云琢哥!!!” “大师兄!!!” 师云琢微退了半步,对着唐大招道:“你叫谁大师兄?” “你啊!”唐大招说:“鸣鼎剑宗没了,我思来想去,决定拜入九重仙尊门下!从现在开始,云琢哥你就是我大师兄!云盏就是我小师兄!芳姨是我师娘,九重仙尊就是我师尊!” 师云琢噎了一下,横目看向明开峦,“你也是?” “我想!但我不配!”明开峦摇头晃脑,“谁让我是个音修呢!” “身在曹营心在汉,你仔细程阁主收拾你!”唐大招说。 明开峦道:“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师尊怎么会知道!” 唐大招往后指道:“你把宋鲤姑娘当什么!” 明开峦道:“宋鲤姑娘当然也不会出卖我了!大家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又怎么样?”宋鲤捏着鼻梁叹气,“该戳蹩脚的时候不还是互相戳蹩脚。” 师云琢微微一愣,顺势看去,就看见廊下有两个眼熟的老东西,一个体体面面的坐着轮椅,一个放浪不羁的拄着拐棍,两人隔着好远的一段安全距离吹胡子瞪眼,拄拐棍的那个正在费尽心思的想在维持自己身形不倒的情况下,腾出拐棍去捅对方轮椅的轮子。 陆剑北怒声骂道:“苏九重你有病是不是!凤襄的药把你皮肉治好了,把你脑子治坏了是不是!” “走你!”苏九重对他的辱骂充耳不闻,狠狠一拐棍下去把陆剑北顶远了,代价是拐棍丢手,他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摔得龇牙咧嘴,“不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现在我媳妇儿面前!你有没有男德!勾引谁呢!” 陆剑北脸都气白了,从旁边抄起一块瓦片就砸他,“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修边幅!你以为半个月穿一件打补丁的袍子很值得骄傲是吗!别丢芳亭的脸了你!” 那厢,俊美红衣的男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热闹,一个劲儿的咂嘴道:“芳姨,当代红颜祸水,非您莫属啊。” 美艳的当事人澹台衣则安然坐在院子一隅,引水沏茶喝,她端起茶盏,摇着头叹气道:“凤襄,我发现了,我是吃饱了撑的让你看什么医典大成,你就应该继续制你的毒,毒死这俩老东西拉倒,省的耳根子清净。” “唉!这话说对了!”凤襄打了个响指,笑嘻嘻道:“芳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他背后的屋子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一声巨响,滚滚浓烟从屋内喷涌而出。 “妈呀!”明开峦第一个开嗓大嚎,“炼丹炉又要炸啦!” 他这个“又”字就很灵性,堪称一呼百应,众人整齐划一的往后退,就连苏九重也不装残废人了,推着陆剑北的轮椅一路后撤,凤襄一个骨碌直接被炸出了窗框,他在原地打了个滚,拼命地拍打自己燃了火星子的袖子,就见一旁的澹台衣镇定自若的起身,素手一勾一撇,水龙长啸直入,盈贯满房。 凤襄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手去擦额角的冷汗,“还得是芳姨。” “就这手艺,我当初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呢?”宋鲤已经快皱眉皱出川字纹了。 “可见凤襄哥这张脸长得是多占便宜了。”明开峦在一旁啧啧艳羡。 “小明,记住,要做个稳重妥当有内涵的男人。”宋鲤忽然转身握住他的手,郑重其事,“千万别学姓凤的,走在路上被人拖进小巷子揍一顿都是不稀奇的。” “喂!宋鲤!我还没聋呢!”凤襄狼狈起身,嚷嚷道:“这能怪我吗!还不是怪你们中原的炼丹技术落后!要我说还是苗疆的搓丹土方安全,效率还高。” “中原人人都用鼎炼丹,也没见谁动不动就炸炉子啊!”宋鲤理直气壮的反驳道:“徒手搓丹,也不嫌脏,吃了没准儿还会拉肚子呢!” “宋鲤我警告你啊!你可以的诋毁我!但是不可以诋毁我的丹药!”凤襄说:“我丹药的效用可是经祁红药亲口认证过的!立竿见影,无副作用!只可惜她现在人不在,没法儿给我作证!” “你也知道她人去跟其他诸位宗主会面了不在吼!”宋鲤哼了一声道:“随便你怎么说咯!” 两人拌嘴拌的有来有往,周围的人都看着不停地发笑,眼看着这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师云琢心下释然欣慰,但却没见到自己想见的影子,不免有些失落,他推了推唐大招,道:“你小师兄呢?没在这儿?” “喔!”提到这个,唐大招立马正经了颜色,不仅是他,在场的诸位脸色都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终还是澹台衣轻轻咳嗽了一声,款款朝师云琢走了过来。 她走来时,顺道从宋鲤手中接过了一把剑,正是朝光净,递还给师云琢。 师云琢接过朝光净,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你想的没错。”澹台衣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然道:“云盏来过了。” “现如今人在何处?”师云琢追问道。 “又走了。”澹台衣说。 “你们——”师云琢豁然吃惊。 “我们都没事。”澹台衣抢白道:“其余十宗的宗主被安置在别处,祁红药已经动身去寻找他们了,整个扶玉仙盟逃过一劫,柳氏父子恶有恶报,托你的福,箫下隐居百废待兴,盏儿听完很欣慰的就走了。” “......你只告诉了他这些?”师云琢狐疑道。 “是啊。”澹台衣耸肩道:“不然你还指望我告诉他什么?”顿了顿,她挑衅似的盯上师云琢的眸子,“——告诉他你没有死?” 师云琢:“当然!” “开玩笑!”澹台衣变脸变得飞快,伸出一根手指恶狠狠的点着师云琢的肩膀,“你要让我的宝贝盏儿知道他是最后一个知道整件事情的,并且为了一具假尸体哭的两个眼睛像核桃一样,其实都是枉然,都是因为某些人思虑不周全所致!你知道他背着你尸体敲开门的时候那画面有多离谱吗!像......像那个什么来着!” 凤襄在一旁不适时宜的拱火,“猪八戒背媳妇儿?” 澹台衣:“去!” 凤襄一缩脖子,扭头正迎上俩老头怜悯的目光,遂冲师云琢直丢眼色。 澹台衣恨铁不成钢,“他的个头都没有你高!真是造孽啊!” “那就更应该告诉他——”师云琢道。 “谁敢告诉他!”澹台衣一句话就给他顶回去,扭头哼道:“要说你去说!为娘的不当这个恶人!” 师云琢:“。” 他顿了片刻,慢慢的无奈道:“师娘,你知道你此刻像什么吗?” 澹台衣:“像什么?” 师云琢:“民间恶婆婆。” 澹台衣:“?” 风华绝代端庄典雅的澹台小姐环起手臂,横目上下打量他,皮笑肉不笑,“哟嚯,出息了云琢,飞升大乘了啊!总不会连这点事儿都不敢吧!” 师云琢抬手扶额,那厢,苏九重幽幽道:“你别说,大乘境不敢的事儿,还真不少。” 第127章 师云琢隐约觉得自己是摊上事儿了。 “当局者迷, 你可别觉得我是在吓唬你。”澹台衣的话在他耳畔反复回荡,“于你我甚至于所有人而言,都非常清楚那个‘师云琢’就是你, 亦或者说,他甚至不能算得上是一个个体, 只是你的一个道具......可云盏不会这么觉得。与他朝夕相处的是那个师云琢,为他付出莫大代价乃至生命的也是师云琢。” “你是说他可能会分不清我们两个......” “不, 我是怕他因为分得太清,陷在其中无法自拔。”澹台衣说:“知子莫若母。” 师云琢哑然。 “不过再怎么样也是你们小辈之间的事情,是你一定要面对的事情。”澹台衣莞尔说:“他往南走了,去找他吧, 家中的事你莫要烦心,有我们在呢!” - 将澹台衣说的话记在心上,师云琢负剑南下。 剑修御剑一日可行万里,想去哪里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师云琢生怕错漏了秦云盏的踪迹, 便沿途步行, 一步一个脚印, 边走边打探秦云盏的消息。自木犀镇往南走了十几里,原本还能探听到一些内容, 但下了官道之后, 莫名其妙的就再打探不到什么了。 师云琢有些疑惑。 且不说秦云盏生的龙姿凤采, 是个随便扔在人群当中都过分醒目的存在, 且这小子一道都背着他的“尸体”负重前行, 应当是愈发显眼且离谱的,怎么会没有消息呢? 不知不觉他便入了郊外小径,两旁树木渐渐变得茂盛, 前面后面的路也趋于曲折悠长,师云琢走了几步,只觉得刮起了一阵风,天色昏暗下去,树影摇曳,树与树之间突兀的闪过鬼影。 耳畔响起了尖利的呜咽之声,有些像是婴儿啼哭,带着时近时远的回响,叫人浑身发毛,师云琢余光送出,发现那影子一分二,二分四,转瞬间林中人影瞳瞳,层层叠叠,宛若无数的野鬼闻着生人味儿倾巢而出,虎视眈眈的盯着,要将猎物吞噬入腹。 师云琢在原地转了半圈,耳畔迅疾擦过诡异的笑声,他偏过头去却什么也没看见,那笑声却又贴着他的后脑掠过,脖颈处凉嗖嗖的发痒,像是有人在对着那处呵气,师云琢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他的身形一晃,残影尚在原地,人却已在原地绕了半个弧,闪到了那东西的背后,那东西在空中窜来窜去的速度已经十分快了,可师云琢的身法却比他更快,“叮”一声,师云琢出手,指尖掐住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四周尖啸声暴涨,那无数鬼影居然拥挤着朝他呼啸袭来,一颗颗伸伸缩缩的白骨骷髅镶嵌其中,如同一片黑色的墙与浪! 若是换做寻常人,面对如此骇人可怖的场景,怕是要吓得掉头就跑。 师云琢的眉头却皱的更深了些。 本体渡劫成功之后,他便悟了藏剑入体的本事,省了剑匣剑鞘,他行走在外看起来就不大像是个剑修了,外加观澜现在仍化作法器形态环绕于他的眼周,他的模样乍一看只像是个斯斯文文又带了点儿贵气的教书先生。 这就很容易叫人盯上,以为他有钱,且好欺负。 师云琢的掌心虚拢,琐碎的金光汇聚凝然,在他的五指之中化作长剑,与观澜的光交相辉映,下一刻他倾身穿入黑色的雾中,在尖啸呼号的无数鬼影里精准的拿住了一个东西,一路推出狂潮! “砰”一声巨响,师云琢将一个玩意儿按在了树干上,黑色的雾如潮起又潮落,在剑光的笼罩之下迅速褪去,他的五指修长白皙,看着确确实实是个读书人的手,力道却硬如铁,将那玩意儿按的动弹不得,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掉了几根在朝光净的剑刃上,轻飘飘断成两节。 “这就叫吹毛立断啊......”那东西一开口颤巍巍的感慨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叫游三,我就想沿路打个劫!没想害您的性命啊!” 他倒是很识时务,师云琢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道:“臭鼬?” “......”对方蹬了蹬腿,辩驳道:“是黄金鼬!” 这是一只鼬妖,穿着人的衣服,两脚站立,还会说人话,毛茸茸的模样以及这说话的气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联想到方才那些可怕的震慑人心的鬼影曈曈。 “你具体是什么与我何干?”师云琢好整以暇的“啧”了一声:“拙劣啊。” “你竟敢说我的幻象拙劣?!”游三大怒:“你可以侮辱我的人!但不可以侮辱我的看家本领!” “还是看家本领。”师云琢说:“你是打算......把人吓晕?” 游三:“嗯呢!” “成功了几次啊?”师云琢抬了抬下颌。 “迄今为止,加上你,我一共也就失手过两回。”游三嘟嘟囔囔,还怪怨念的,“一回传家宝没了,一回小命儿也快没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分/身不是光吓人就管用,真正厉害的分/身是要让人分不清它与本体的区别。”师云琢收了剑,懒懒道:“不然一抓一个准。” “你一个剑修,懂什么变幻之道啊!说的还一套一套的。”游三两脚落地,还挺不服,毛茸茸的大尾巴扫了两下支棱起来,外强中干道:“你不过就是修为高,碾压我而已。” “你难道就只在我这儿吃瘪吗?”师云琢嗤笑。 “上次......上次那小子也古怪的很。”游三说:“喔!也是个剑修。” 师云琢横目。 大抵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随和与他霸道的剑意天差地别,游三不由自主的打开了话匣子,棕色的爪子比划来比划去,甚至带了点儿诉苦的意思,“背着个尸体在身上,剑还那么快。”他喋喋不休道:“但那小子黑吃黑啊!我抢他不成!反而被他抢了!” “他抢你什么了?”师云琢的声音不易觉察的发紧了几分。 “莲芯百蕊盒!”游三说。 师云琢微微一怔。 这东西他在书上看到过,不算什么高阶的法宝,花些灵石就能在仙市购买到,但在某些地域却十分常见,他可以理解为一个高阶的芥子囊,能容下大体积的东西,且像一朵莲心花蕊般有吸纳清气储存滋养的功效,可保盒内物常年新鲜不腐坏,常常被一些修士拿来贮藏或是培育灵物。 “那可是我吃饭的家伙啊!我屯了好些浆果都放在里面!”游三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把胸毛拍的啪啪响,“他居然拿来装尸体!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还不是你招惹他在先,干什么不好,非做些劫道的事儿。”师云琢说。 游三:“???” 游三:“这位仙君,你讲讲道理好不好?结果是他劫了我耶!” 游三:“而且那小子背着一具尸体在身上,谁知道是惹了什么人命官司啊!” 游三:“你不能因为他跟你是同行,就偏颇于他!” “这样吧。”师云琢说:“你带我去找他,我给你讨公道,怎么样?” 游三:“?” 游三:“......我其实也不是那么想要这个公道。” 他陪笑着,爪子抠地,身体微微旋转,屁股朝着师云琢,尾巴上翘,喷射攻击蓄势待发—— 电光石火间,一根藤条飞了过来,在他尾巴上绕了两圈,又向下环过了他的屁股,猛地一收紧—— 游三跟被罚站似的瞬间站直了,尾巴被迫下垂堵住了他翕张的臭腺,那厢师云琢牵着藤条的另一端,幽幽道:“还说你不是臭鼬?” 游三:“......” “行了走吧。”师云琢的声音寡淡:“别浪费时间。” 他脸上的笑容敛去了几分,俊容雪冷,看得出来是耐心告罄了。 “敢问仙君尊姓大名啊......”游三不敢再使坏。 “师云琢。” “师云琢?!”游三大吃一惊,“箫下隐居的师云琢?!不是死了吗?!” 师云琢垂目看他。 “我......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游三被他清冷如萃的目光看的心虚,“说招摇山上的扶玉仙盟内讧,鸣鼎剑宗的柳氏父子想玩儿个大的结果玩儿脱了!那箫下隐居的师云琢跟柳吟川同归于尽了......” “你消息挺灵啊。”师云琢给予了肯定。 游三:“???” 他能明显感觉到,从提及那个背着尸体的剑修开始,师云琢的态度就发生了显而易见的转变,从懒洋洋的逗笑变得高贵冷艳惜字如金了. 这会儿肯定他消息灵是啥意思啊???难不成这人还是死而复生的???死而复生......那本事可太大了,游三不敢想也不敢问,两只脚爪子“啪叽啪叽”走的飞快,他有对那黑吃黑的剑修使用喷射攻击,对方身上不可避免的沾了他的味儿,游三追踪起来并不难,他甚至带着师云琢一通抄小道,这会儿他只想尽快找到那人,完成师云琢的委托,好把这丧门星甩了! “哦!他在那儿呢!”游三吸了吸鼻子,指着前方道。 山间落下斑驳日影,那少年行走于其间,身姿清癯如歌,他背上背着剑,腋下夹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高马尾轻轻晃着,茕孑孤高。 游三心想虽然是个狠角色,但乍这么一看,怎么还觉得怪可怜怪脆弱的呢? 一定是因为脸长得太好看了,一定是! 他扭头本想再跟师云琢确认一下,却发现师云琢人已经不在原地了,男人无声的奔袭而上,足下掀起微尘。 “秦云盏!!”他大声喊道。 游三鼬躯一震! 秦云盏?!秦秦秦云盏? 传闻中那个用剑砍下半座山的夯货剑修秦云盏?! 老天!他区区一只鼬是怎么做到这么短的时间内,惹到两个丧门星的?! 能遇到才奇怪吧!! 好在这俩丧门星是师兄弟......游三缩了缩脖子,心想他这也算是引导同门师兄弟团圆了,将功补过,不至于有杀身之祸吧—— 下一刻,他尾巴上的毛炸开了! 秦云盏在师云琢开口呼喊的瞬间僵立在了原地,而后反手拔出了背上的剑,雪亮的剑芒如青山负雪流泻而出,直直的朝着师云琢刺了过去! 师云琢始料未及,他感觉到朝光净的蠢蠢欲动,却没有立刻祭出剑来,旋身避过。 但秦云盏一剑落空下一剑又毫无空隙的接上,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拿着一把把日抛死剑切瓜砍菜的秦云盏了,定山河与他心意相通,他的修为融贯于剑刃之上,铿锵有力,带着一股子疯劲儿,师云琢欣慰却又无奈,禁不住开口道:“云盏!是师兄!!停手!” 秦云盏的眼底有血丝缠绕,看过来的眼神充斥着怒意,厉声吐出两个字:“妖孽!” 师云琢:“???” 第128章 师云琢不出剑连避数下, 竟被定山河的余威削断了鬓发,这才意识到秦云盏是在玩儿真的。 看来朝光净不出鞘是不可能的了。 师云琢苦笑,他能感觉到朝光净蠢蠢欲动兴奋的没个神剑的样子,是迫不及待的想出去跟他的双生剑搞贴贴吗?但实际上出去就是要短兵相接了, 他有些无奈, 掌心一握剑体现形, “铛”一声,朝光净隔开了定山河。 须臾间师云琢甚至感受到了一点儿微妙的吸力, 但架不住两股剑意都是烈性的,两人各自分开, 而后朝光净剑梢颤动, 点上了秦云盏怀中的莲芯百蕊盒。 师云琢打心眼儿里烦那个盒子里存的分/身, 看秦云盏抱的那么珍视更是莫名的怒火暗燃,意在让那个没用的盒子与秦云盏分开,然而秦云盏见他此举更是暴怒起来,不由分说的穷追猛攻而上,不得不承认, 这小子的剑利极狠极, 尘土飞扬,师云琢不忍对他下狠手, 不由得举袖遮了遮, 观澜觉察到了他举棋不定的状态,化作翠鸟形态振翅入空,去轻啄定山河的剑刃以扰对方的节奏, 师云琢大声道:“云盏!这是一个局!你听我解释!” 秦云盏猛地滑开数尺,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身形微微弓起,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一只被困到绝境的小兽,他没有对师云琢的话做出回应,只是抬了抬眼皮,将翠鸟与剑芒尽收眼底。 “莲芯百蕊盒里装的,是我脱的壳!那只是个分/身。”师云琢谨慎的指了指,一字一句道:“我没死,分光化形不会死人,只是为了骗柳氏父子。”顿了顿,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哄的意味,“你这么聪明,不应该被骗。” “你说与我朝夕相处教我心法教我处事为我疗伤助我破境最终春蚕到死的只是你脱的一个壳?! 秦云盏陡然间怒吼出声,“你放屁!!我不准你这么说他!!!” 师云琢倏地顿住。 他的喉咙一时有些干涩,原本很好说出口的话在这一刻变得难以启齿,他想澹台衣分析的还真是准确啊,他的确是遇上了天大的难题。 是啊......任谁也无法接受身边最在意之人只是个虚影,更何况,也不只是个虚影。 师云琢感到了一丝后悔。 他怎么能这么对秦云盏?他为什么要让秦云盏面对这么残忍的事?他在做这场局之前,为什么不能多想一点?! “也许你不会信,我们很早见过。”他诚诚然低语:“你灭了御熙国,行我想做不敢做之事,于我恩大过天,所以重来一次,我借卜算子之手窥探前程,布置我要留住你,不能让你落在柳氏父子手中......” 秦云盏不语,眼中的痛处错愕如地心崩裂,狰狞的,冷漠疏离的。 师云琢默然长叹。 他有无力感。 这些事,他从前筹谋部署都足以耗尽心血,如今又要怎么用三言两语说清楚呢?遑论叫人信服。 ——事实是他的的确确伤到了秦云盏。 分身固然是他身躯精神的一部分,固然所行之事皆授意于他,固然能真切的传递所见所闻以及记忆......但说到底,他真身远在千万里,鞭长莫及,陪伴秦云盏的,终究不是他。 所以他没办法弥补分/身之死对秦云盏造成的伤害。 “是师兄的错......”他喃喃道:“是师兄思虑不周,师兄......” 若他再强大一些,再聪慧一些,与卜算子再窥得更多的细节,这一切事情的发展是不是就能好转许多,秦云盏也不会这么难过...... 定山河的剑芒闪电般逼近,直指他的咽喉,杀气腾腾,朝光净觉察到了危机,在他的骨血之中长吟起来,欲冲出而反击,却被师云琢生生压住。 男人袖手立足于原地,岿然不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颈侧的线条绷紧到极致,但他的眼神却与这一切刚毅不折截然不同,他看着秦云盏,将少年的一切都印刻于眼眸深处,盈满了疼惜与愧疚之色。 剑芒刺进他的瞳孔,照亮了他惊艳的容色。 “嗡” 定山河的剑梢收势,稳稳当当的悬停于他咽喉前方寸之处。 剑意如潮水般晕散四溢,化成了无形的风,拂过树木茂盛的树冠,碎叶如雨落下。 一道细细的红线自师云琢的喉结处蜿蜒滑下,于他冷白的皮肤上分外显眼,甚至是妖冶。师云琢的眉峰蹙紧,他倏地抬起手腕,握住了定山河的剑身。 “如果杀我能让你好过,来。”他循循诱导,嗓音低沉,“不要犹豫,来!” 定山河在他的掌中低鸣,像是悲切的恳求。 秦云盏的眼角剧烈的抽动了一下,泛起大片嫣红之色。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是在竭力遏制住心底喷薄欲出的情愫,眼尾的红化作几分破碎的泪意,让人觉得他要哭了。 良久,他狠狠的震腕,定山河从师云琢的手中抽回,带了飞溅的刺目血色。 “滚。” 他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而后又吸气不再看师云琢一眼,收了剑,环抱着那只四四方方的莲芯百蕊盒,头也不回的离开。 师云琢怔忪在了原处。 他没有立刻举步追上,像是久久不能回神,面孔上浮现出的恍惚之色,裹挟着失落与颓唐,叫人见之不忍。 游三觉得自己不能至少不应该对这丧门星产生这种情绪。 “所以......秦小真人拿我莲盒装的,是谁的尸体?”他冷不丁口吃发问。 “我的。”师云琢说。 游三:“???” 游三:“你怎么做到的!!” 师云琢说:“分光化形。” 游三惊了。 他可算知道师云琢方才为何那么有底气的嘲讽他拙劣了。 比起他徒有声势的幻影之术,师云琢化出的分身有实体、有情感、有意识、还能有这么大的作为,甚至能以假乱真,把同门师弟都给骗进去了。 “有本事把本体变成替身......这才是分/身质量的最高境界吧!”游三由衷的惊叹:“服了!” 说完他狠狠的打了个寒战,发现师云琢的余光比刀还锋利,像是能把他剐成臭鼬干。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游三连连摆手,赔笑道:“我本意是在夸您!” 他寻思着自己在旁边瑟瑟发抖的目睹了这俩丧门星内讧的全过程,吃了好大一块瓜,这家伙,精彩程度比任何一本民间话本都要跌宕起伏的好看。 这俩师兄弟......看着怎么不太像是俩兄弟呢? 顿了顿他又好奇道:“分光化形,很疼吧?” “还好。”师云琢淡淡道。 哪有当下的心痛呢? “不可能,你那分/身有血有肉,还能做大事,至少说明不止有躯壳,是正儿八经有灵魂在的,裂魂肯定是疼的,你少骗我。”游三说。 师云琢不答。 “鸣鼎剑宗多厉害了,你听你刚才的口气,又是裂魂又是筹谋部署,没少吃苦受罪啊!”游三费解道:“干嘛不直接跟他说呢?” “说了能改变什么?”师云琢垂眸道。 “道德绑架他!”游三说:“看他还好意思对你大呼小叫不!” 师云琢耸了耸肩,呼出一口气。 “舍不得。”他轻声说:“一个人愧疚就够了。” “是单你们这样儿?还是全天下的剑修都这样儿?”游三用爪子挠头。 “走了。”师云琢没头没尾说。 游三一头雾水道:“还去哪儿?” “你的传家宝不是还在我师弟手上么?我不得替你要回来?”师云琢道。 游三有种不好的预感,四只爪子扒拉了两下,“......我突然间好像也不那么想要了!” “这不行,有借有还,我们箫下隐居绝不白拿旁人的一针一线。”师云琢的语气不容置喙,“再者,总不能纵你再去劫道啊。” “你还去找你师弟啊!他都拿剑砍你了耶!” 师云琢也不拿绳儿牵他了,反正就算没绳儿他也跑不了,游三哭丧着脸,跟在师云琢身边亦步亦趋,他忽然间算是看明白了,“你明明就是为了能让我帮你盯梢找师弟吧!还找这许多理由!” 师云琢:“匡扶正道也是真心的。” “我信了你的邪。”游三吊起一双绿豆眼瞅着他,忽而笃定道:“你看上你师弟了。” 第129章 游三本来只是想挖苦一下他, 但师云琢意外的没有反驳,这个反应让他感觉到十分的震惊。 “你们修真人士不是讲究阴阳相合吗?你跟你师弟这这这有违天道——”他话未说完就噎住了,因为他意识到, 师云琢已经是神州大陆屈指可数的大乘境了。 好家伙这么年轻的大乘境, 如果这还算有违天道,那世界上就没谁是顺着天道了吧! 这可真是狠狠打了一些人的脸。 他嘴上没个把门的, 所幸师云琢不太计较, 还算是个心口如一的人,他跟着师云琢除了言行举止得规矩点儿, 师云琢待他倒也不薄, 像养了一只大宠物。 这一路, 师云琢获得了不少新鲜的见闻, 没想到这世上的消息传得比风还要快,鸣鼎剑宗一统扶玉十三宗门不成反被灭的故事被改编成了各式各样的版本, 被说书先生们颠来倒去抑扬顿挫的说,让众人不得不感慨于他们修真界贵圈真乱。 人多的地方, 气味儿也就开始变得繁杂,游三的气味追踪开始变得艰难,他时不时感到疑惑, “师仙君,你就这么放心走我给你带的路吗?你不怕我给你带沟里去?” “我知道你带的路没错。”师云琢平静的说。 他走在集市上, 于一处小摊铺子处落脚, 以手托起了一本画册,他随手翻了翻,那画册上以潦草却十分形象贴面的笔墨勾了出了一个少年清俊的样貌,大大的杏仁眼和眉心的珍珠坠饰格外的具有特征性。 “嘿!这位公子!买画册吗!”摊主热情洋溢的上前来道:“二十两银子一本!买回去送姑娘!送长辈!镇宅也行啊!” 且不说这画像笔墨粗糙,就对于画册而言, 这价格也多少有些离谱了。 像是看穿了师云琢眼中的诧异,摊主哈哈笑道:“公子,你可别觉得咱们这画册定价贵,这位小仙君如今可是我们兰台郡的红人,多少姐姐妹妹婶婶婆婆争着买这画册,老少皆宜,我卖的可好了!喏你看,才这个点儿,就剩这一本了!” “你们画他的画像作甚?”师云琢道。 “纪念那!表达喜欢啊!”摊主说:“这小仙君生的好看也便罢了,性子那叫一个正直侠气!西街闹的鬼,东市丢的孩儿,南北坊间窜来窜去的精怪,他走过路过,顺手全给摆平啦!那剑又快又锋利,‘刷刷刷’,雪花片一样好看,当真是神仙下凡一样的人物!他还不图报酬,真真是侠肝义胆,唉,咱们郡现在人人都知道这号人物,我这儿画册卖的还算便宜的,前头那些铺子价格至少翻一倍——” 摊主后面絮絮说的话师云琢没再听进去,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喧嚣的集市,唇角轻轻上扬了几分,似是欣慰,似是怜惜。 他一路又走了,处处可见秦云盏的痕迹,有画卷、图册、甚至是团扇,姑娘们出钱买入时还会面带羞容的说笑。 “你师弟有点儿东西在身上啊!”游三一路看的咋舌,为这种崭新的致富密码震动不已。 “毕竟是斩山峰填堕仙堵黄泉的英雄少年。”师云琢说。 游三转了转绿豆似的眼珠,道:“哎,他这么名声大噪,行踪住处肯定广为人知,师仙君,我替你买一份周边儿,顺道打听一下他的确切住处,你找着他人,就放我走,怎么样?” 师云琢幽幽看他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为了自己的自由,游三捋起袖子就去了,没一会儿,他抱着一堆周边儿,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战果如何?”师云琢在茶棚下喝茶,幽幽道。 “买这许多!居然没人知道他住哪儿!”游三大怒道:“这这这,狡兔三窟啊!” 他看师云琢一点儿不惊讶似的,狐疑道:“你早就知道?” “剑修都这样。”师云琢端着茶盏说。 游三噎了一下,回想这一路走来,的的确确,草里树上屋顶破庙,哪儿哪儿都安置过,唯独没安置过正经客栈。 “你们也不缺钱啊!”游三怒了,“至于这么抠?” “安全。”师云琢说:“就是不想让人轻易找到。” 游三:“......” “当然,钱也是没有的。”师云琢喝了口茶,补充道。 游三:“......” “不过,知道他暂时在这兰台郡,我就放心了。”师云琢轻声自语,他忽的起身,走向对面的客栈。 “咦?”游三诧异道:“你不是说剑修从不住客栈!” “我可没说过这话。”师云琢负手道。 游三:“???你刚还说不能被人轻易找到——” 末了他才反应过来,恰恰相反,师云琢大抵是害怕那人找不到他。 师云琢这一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小心翼翼至极,游三看得出来,这一路他并不纯粹依赖自己的气味追踪,亲力亲为的打听有关秦云盏的线索,细枝末节,所以才丝毫不担心游三带路带岔,如今二人皆在这小小一处兰台郡内,算得上是挺近的了,若师云琢想,完全可以用那名叫观澜的法器全程搜索,但师云琢如今的情形却更多的事近乡情怯一般,生怕惊扰了秦云盏,叫对方奔的更急更远更仓皇。 游三看着都替他感到心累。 入驻客栈之后,竟有许多当地的商贾员外上门拜访师云琢,鸣鼎剑宗的陨落同时意味着箫下隐居的声名鹊起,这许多当地的富庶人家都想着让自家孩子一窥仙道,便都盯上了这位箫下隐居的大师兄。 师云琢是个有礼有节的人,这就导致他婉拒这些人也要花上不少精神气儿,游三趁着他分身乏术的功夫,悄悄溜出了客栈。 他一路小跑去了一处打烊的药铺,用毛爪子敲了敲窗户,里面有人探出头来,那颗头也是毛茸茸的,竟也是一只黄金鼬。 “你怎么回事?”对方问:“搁我这儿定的宅子还要不要付定金了?” “这不是出了点儿意外么。”游三唉声叹气。 “所以宅子你还要不要?”对方略有不耐。 “要,当然要!”游三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栋自己的宅子。” “钱。”对方蜷了蜷爪子。 “你宽限我两天!”游三说:“我最近确实手头——” “那不如我介绍你一个赚钱的法门。”对方又冲他蜷了蜷爪子。 游三把头探了过去。 “最近有位极受欢迎的小仙君,有他模样的东西都卖的极好......此事若成,卖得的钱分你两成。” 游三微微瞪大了眼。 “这有点儿缺德了吧!”他咋舌道。 “缺什么德啊?我准备的姑娘那可都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貌端体正守口如瓶......只会给那小仙君留下一段难忘的露水情缘,没准还能成就佳话呢!”对方说:“古有禁书金瓶梅,禁之前别提多流行了......你懂不懂?” 游三从对方手中接过纸包,转了转眼珠,“成。” - 师云琢从诸多商贾员外口中听到了一个离谱的消息,有人千两雪花银从兰台郡的拍卖行高价买走了一个黄金棺材,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秦云盏。 “秦小真人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不光剑使得好,出手也阔绰,要知道这黄金棺材在我们兰台郡的拍卖行已闲置多年。” “千两雪花银,寻常人一辈子也攒不到,秦小真人一掷千金,真是年轻有为!” “看师仙君的模样就知道箫下隐居上行下效,风骨自成,叫人钦佩!” “不知什么样的幸运之人才能拜入箫下隐居,做仙君和秦小真人的后辈弟子啊!” 他与秦云盏的关系随着箫下隐居广为流传的事迹也逐渐爆了光,这些商贾少不了当着他的面说些华丽的夸赞之语,然这些话却并没有叫师云琢心情好转,却让他的神色越发凝重。 秦云盏一掷千金买这黄金棺材的意图旁人不了解,他不可能不了解,毫无因为,就是为了那具死去的分/身。 他不觉得这是什么潇洒豪迈之事,相反,他只觉得秦云盏陷落的愈发厉害,愈发疯了,千两雪花银,这小子一路过来帮人做事都不受银钱汇报,那上哪儿筹来的千两银子呢? 师云琢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以云盏的性子,偷了抢了绝不可能,但倘若当局者迷,被旁人利用,许下一些伤己之事那就麻烦了。 念及此,师云琢觉得就算秦云盏厌了他,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师云琢此前一直没有让观澜探路,只因秦云盏也非从前的秦云盏了,对周围的环境极敏锐,打草惊蛇起了逆反心理,又是一通跑,岂非弄巧成拙。 但眼下他顾不得那些。 观澜冲上天际,飞过兰台郡的大街小巷。 - 秦云盏在床上堆了人形的被子,而后抱着定山河从窗框处翻上了屋檐。 倏地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挡住了他的去路,将一个灰色的东西丢在了他面前。 “鹤童子?!”秦云盏怔了一瞬,抿紧了嘴唇,“师......师云琢,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是不是在黑市接了一桩重金悬赏?”师云琢单刀直入,“预支千两,叫你三日内前往城郊古宅捉拿狐影千面人。” 秦云盏的瞳孔收缩了一刻,他微微别过头去,低声道:“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根本没有什么狐影千面人!”师云琢一脚踩在鹤童子的后脑勺上:“千两悬赏也是假的,你去城郊古宅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三日之期一到,这玩意儿就会散播消息出去,说你罔顾信誉,说你空有虚名,甚者说你偷拿旁人银钱,只为拍卖行一掷千金!” “师仙君......我,我错了!”那灰鹤的眼中充血,后脑勺在师云琢的脚下几欲碎裂,“我......我再也不敢了。” 秦云盏没有看这只灰鹤,只是神色复杂的睇着师云琢的脸,许久才道:“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师云琢不语,眉头深蹙。 秦云盏倏地疾步上前,出剑如雪光,眨眼的功夫,灰鹤浑身的毛都被剃光了,像一只光溜溜的长满了皮赘的待烤的鸡,而后定山河又是一剑落下,将他两侧双翼悉数斩断。 鲜血喷涌,鹤童子发出了一阵惨叫,拼命的挣扎,然而他越挣扎血就喷涌的越厉害。 “你不是很喜欢四处传谣么?”秦云盏森然道:“没了这双翅膀,你传啊,继续传,我看你怎么传。” 师云琢收回了腿,见秦云盏飞起一脚将这不伦不类的东西踢下了屋顶。 鹤童子的惨叫声带着一丁点儿伶仃的回音,很快,屋顶上就陷入了沉寂。 “这就是我原本想做的。”秦云盏退了半步,收了剑,转身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蠢到需要你一路跟着,一路保驾护航,甚至漏夜前来相救?” “没有。”师云琢顿了顿,还是迈步跟了上去,“只是担心你当局者迷。” “当局者迷?”秦云盏轻轻哼了一声,冷笑道:“是啊,你清高,你看的透彻,你多厉害了。” 师云琢无话可说。 “你没事就好。”他轻轻叹了一声,朝着相反的反向转头,“告辞。” 他的身影须臾间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当真是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如此行事作风,倒是与他有七八分相像。 秦云盏猫一样从窗户跃进了客房。 他于桌边坐下,目光定定的落在落锁的客房大门上,似是在发呆,而后细长的眉峰一分分的蹙了起来。 此时此刻,游三正缩在大门另一侧的角落阴影之中瑟瑟发抖。 他刚刚往桌上的茶壶里下完药,秦云盏就回来了,他根本来不及跑太远。 此刻他的脊背紧紧的贴着门板,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生怕被秦云盏发现。 秦云盏是发现什么了吗?不然为什么要一直盯着他的这处门板看...... 游三的毛都炸成了一朵花,过了许久,他听见了杯盏磕碰以及斟茶的声音。 秦云盏大抵是出去晃了一圈回来口渴的厉害,毫无防备的将一壶茶囫囵饮下,而后抱着剑便一头栽在了床上。 游三这才敢呼吸。 他用爪子捞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屁滚尿流的跑下了楼。 按照先前的谋划,过会儿药效发作,会有人送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去秦云盏的房间......很多人都想与这位俊朗如月器宇轩昂的少年剑修发生点儿什么,因他情到浓时的模样一定更叫人爱不释手,落在画上、落在灯影里,铁能卖个好价钱! 游三兀自发了会儿呆,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跳起来又四肢并用的爬上秦云盏的客房窗棱。 而后他便讶异的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仅剩烛火摇曳。 - 师云琢有些魂不守舍的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跌坐在椅子上,一直挺括的脊梁罕见的弓起了几分,是真的倦了,累了。 他想,他这算是真的失去秦云盏了吗? 他处心积虑留住的人,到头来留在了世间,却无法留在身边? 这大抵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 他苦笑了一声,以手扶额。 心口处一阵一阵的剧痛传来,比裂魂的时候还要痛。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师云琢猛地睁开眼,但见门外有个瘦削的身影摇曳着,他略带疑惑的起身走过去,甫一开门,一个滚烫的身体莽撞的跌入怀中。 第130章 师云琢的身躯被撞了一下, 往后趔趄了半步,怀中却仿佛落入了一轮滚烫的太阳,他浑身僵硬, 错愕的低下头。 “云盏?!你——” 他的胸口被少年眉心的孔雀眼重重的硌了一下, 秦云盏用力的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 “观澜是你的,朝光净是你的,我看到这些,就知道你才是那个真的师云琢。” 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清润的少年嗓被热度蒸的快融化了一般, 带着浓浓的蛊意。 “但我就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你说‘云盏你很聪明,你不会被骗进去的对吧’,但事实就是我被你骗进去了,被你实实在在的骗进去了。” 他的心脏跳的飞快。 在这一刻, 师云琢觉得他们的心脉联结了,发生了共鸣, 他自己的心跳也被无限制的放大, 像是笼罩在头顶的钟声, 震耳欲聋。 “对不起......” “谁他妈要听你说对不起。”秦云盏说:“你知道吗?打开莲芯百蕊盒, 空了。” “我知道。”师云琢低声说。 分/身只是分身, 留不了太久。 “你就这么留不得他么?”秦云盏倏地撕扯他胸口的衣襟,用力锤了两下, “他对我好......是因为他喜欢我,他嘴上不说, 我心里懂,你待我好算什么?报恩?我他妈都不知道你报的是哪门子的恩!!” 他倏地弓起腰来, 软着腿, 屈膝往地上坠下去, 他剧烈的喘息,细长的眉紧蹙着,聚拢如远山,像是痛苦又像是一些别的暧昧的情愫,师云琢隐约觉得他不对劲,俯身去抱他,撞到了什么物事,面色微变。 “你......” “有只臭鼬在我的茶杯里下了东西。”秦云盏扯着唇角笑开了,他的身形晃了晃,柔弱无骨的趴在师云琢的肩头,“我猜是毒/药,我也希望是毒/药。” “我本来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跟你们不一样,跟你们相比,我就是一个疯子。”他喃喃自语,眼角湿润,“我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些......我有点想去找他......” “你没有什么不一样,不一样的是我,若说有谁发了疯,那人也只会是我!”师云琢握着他的肩膀,牙根不由自主的咬紧,他忽然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巧言令色的本事,要以百分百的克制与理智去做这许多的抉择,“他是我,他是我的一部分。他喜欢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他的存在是因为我要留住你......是师兄错了,师兄贪心,还想留一席余地与你在太平盛世白头偕老,云盏,倘若知晓你会痛苦如斯,师兄哪怕以命去抵也绝不会这么做——” 师云琢的声音开始颤抖,这番话犹如掏心呕血,逼的他的眼眶也泛红。 秦云盏的神色有些痴。 他身上的热度很高了,半眯起眼睛,隔着蒙蒙的雾,打量着师云琢的脸,有些迷茫,有些模糊。 这张脸沾染了太多的喜怒哀乐,都是他不曾见过的浓烈情绪。 应当是陌生的,却又因为撕掉了那层克制的伪装而变得......不那么陌生。 “痛......”他低吟了一声,吃力的伸手去解裤子。 他的手被握住了,师云琢的身影如山般倾盖而至,秦云盏呆了一下,剧烈的刺激冲上颅脑,他差点儿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只剩下破碎的喘。 他的思绪混沌模糊,心脏的跳跃声将所有的声音都覆盖了,他隐约听见师云琢在他的耳畔低语。 “师兄弟之间,有来有往。” 宛若一朝梦回在悬镜门的符之镜,在那狭隘逼仄的洞穴之中,他也是这么对师云琢说...... “我来帮你。” 他们从前发生的事,经历的事,眼前这个人都记得...... 他们是同一个人。 那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秦云盏倏地释然,他展臂搂住了对方的脖子,用力的咬住对方的肩头,带着几丝被戏弄过火的恨意,还有潮水般无法宣泄的爱。 ...... “哐当”一声,秦云盏被花瓶落地的声音猛地惊醒过来。 仿佛是从海的深处突然间急速上浮,那种深眠叫人连灵魂都放松舒展,无烦无扰,此刻猛地破水而出,秦云盏坐起身来,只感觉脑袋瓜子嗡嗡的,一整个不知今夕何夕。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这段话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完全没找着答案,秦云盏倏地扭头,他看见了一只大尾巴的臭鼬正在地上四肢滑动。 滑动了半天还在原地,只因为尾巴被人踩在脚下。 踩着他的人身形修长,端坐如松,白发如雪,手里捏着一只白瓷茶杯,眉目如画,左眼佩戴着金色的单边镜,正是他的师兄师云琢。 “砸碎的花瓶,也一并算在你头上。”师云琢淡淡道:“游三,谁给你的胆子带我师弟来青楼喝花酒?他睡了两天,你在酒里下什么药了?” “没有!!这个真没有!!他纯粹只是不能喝!!我哪儿知道您师弟的酒量差成这样......简直是一杯倒啊!”那臭鼬哭丧着脸嚎道:“不过我向您发誓,他绝对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我以人格向您担保!!他喝倒头就睡了!!” “你哪儿来的人格?”师云琢睨了他一眼,轻嗤。 秦云盏呆了一刻,大力扭头环顾四周。 这房间一看就是花楼的套间,摆设华丽旖旎,连床帐都是粉色的,他就睡在这张粉不拉几的床上。 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师云琢的客房里啊! 他喝了这只臭鼬给他下的药,脑子发昏歇斯底里的去找了师云琢,然后—— 秦云盏猛地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 卧槽,这他妈还是个春梦啊! 可梦里的情绪也太真太沉浸了,叫他此时此刻胸膛里还残留着炙热到有些疼痛的感觉。 他给自己的这一耳刮子还怪响亮的,叫旁边儿的师云琢与游三都愣了愣,循声看过来。 “云盏,你醒了?”师云琢诧然道。 他起身,脚下一松,那游三如蒙大赦,“呲溜”一下就窜出门去,留下余音袅袅,“仙君我给您赔钱!!!谢您不杀之恩!!永生难忘!!!” “喂——”秦云盏一伸脖子,刚想说话,床边凹陷,师云琢已经欺身坐上来,以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认真关切道:“有哪儿不舒服么?” “没,没啊。”秦云盏傻傻道:“还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坦的觉。” “哦?”师云琢幽幽道。 “大概是因为花楼的床就是比咱师门的床软!”秦云盏两手枕在脑后,猛地往后一倒,在床上鱼似的扭动了两下,满嘴跑火车,“回头让小阿鸢给咱师门一起换了吧——” 躺下的瞬间,一些记忆穿插涌入脑海之中,承前惯后,像是一条绵延不断的长河。 他们箫下隐居联合众人破了鸣鼎剑宗的邪恶大计,他如今是与师云琢一起南下,去与祁红药汇合。 他们师兄弟二人在兰台郡颇具盛名,商贾员外拜谒上门数不胜数,都要将自家孩子塞进他们箫下隐居修真,另还有各种酒色邀约,师云琢是个端庄自持的,挨个儿婉拒,但他长这么大还没喝过花间酒,虽然被师云琢反复警告修真之人要洁身自好,但好像还是一个没忍住就—— 他的思绪没理完就被师云琢单手揪着领子拽了起来。 “别调转话题。”师云琢说,犀利的一如既往,“有事瞒着。” 秦云盏“啊”了一声,略感心虚。 他飞快的垂了一下目光,看向师云琢腰间的牌子,又看了看自己的。 一个大乘,一个元婴。 没错儿啊...... “秦云盏。”师云琢喊了他的全名,有点儿不耐烦。 “喔!”秦云盏说:“我就是......做了个梦。” “做梦?”师云琢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尾音上扬。 “嗯啊。”秦云盏想了想,轻声说:“我梦到......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话本,我是外来人,穿进来的!” “然后呢?”师云琢道。 “然后鸣鼎剑宗的人要害我,师兄呢又要救我,师兄为了救我变出了两个形态,一个死了另外一个吧就——” 师云琢看他的眼神开始无语了。 秦云盏说着说着,感受到了这股视线,嘴巴刹住,讪讪然笑了两声,“反正挺离谱的,师兄你听听就好了,别当真。” 心底那股莫名的悲伤再次上涌,好像一时无法挥去一般,秦云盏愣了愣,伸手捂住一短暂抽搐的心口,一时晃神。 “单就做梦也没什么。”师云琢徐缓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这梦不算离奇,师兄梦到过更离奇的。” “唉?”秦云盏诧然抬头,“更离奇的,是什么?” “不告诉你。”师云琢说。 秦云盏:“......” 他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感觉到了戏弄。 师云琢轻轻哼了一声,眼尾悬着几分笑意,站起身走开。 是梦。 果真是梦。 是师云琢,绝无仅有的师云琢。 稳重的、禁欲的、高不可攀的。 只有梦里,他那些无节制的、离经叛道的癫狂情感才会得到回应。 望着师云琢的背影,秦云盏的眼神微凝,他吞了口唾沫,试图将咽喉处莫名泛上来的哽咽温热压下去,遂坐直了,郑重其事的忏悔,“花酒不能随便喝,喝酒误事!我这下知道了,一定牢记师兄的教诲,下不为例——” 他话音未落,师云琢却毫无预兆的转过身来,身形一晃跟至床前。 敢情这大乘境的精妙身法都用在这儿了? 秦云盏还盘腿坐着呢,一本正经的举着三根手指头发誓,精巧的下颌却陡然被两根手指轻易的扣住,托近。他豁然瞪大了双眼,眼底盈满了不可置信,淡淡的薄红却浮上脸颊。 ——师云琢吻住了他。 第131章 自打鸣鼎剑宗覆灭之后, 扶玉仙盟十三宗的架构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其他宗门暂且不谈,剑宗出现了大合并的趋势,许多剑修弟子都在此次大事件中看清了真相, 旁的不说,谁不想成为箫下隐居双云第二呢?遂一个个效仿唐大招, 不由分说的要加入箫下隐居。 苏九重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过自己此生还能有这么多徒弟。 “这些弟子我们都要收下来吗?不合适吧?”他诚惶诚恐的说:“感觉像是在趁火打劫别的宗门。” “圣贤有云,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澹台衣说:“九重,这是你的福气。” 苏九重半推半就只好应下。 众人对他的推崇远超他的想象,因为一下子成为了扶玉仙盟最大的剑宗, 招摇山上可供剑修修炼的资源也变成了箫下隐居予取予求的存在, 旁的苏九重倒不是很感兴趣,鸣鼎剑宗先前在时所开辟建设的玄窟,倒是十分诱人。 “我要召开玄窟问道。”苏九重一拍大腿,豪情万丈道。 秦云盏振臂欢呼:“万岁!” 除了他们爷俩, 座下其他两个人都用一种“你没事儿吧”的眼神看着他。 澹台衣拧着眉头率先提出质疑,“箫下隐居突然扩招,你不先考虑拟定一下宗门条例吗?一大家子人很难管的。” 师云琢:“至少也该先梳理一下弟子名单吧。” “这不是有云琢,还有你在吗!”苏九重说:“我就想召开玄窟问道, 我这把老骨头好久没松动松动了, 之前那姓柳的一天到晚跟我这儿臭显摆他们的玄窟剑坪, 这不得让我尝尝鲜!” 秦云盏又振臂欢呼:“赞同!!” “我看出来了,你们爷俩就是想打架。”澹台衣无情的拆穿他们,“能不能像个人一样好好待着!不要老让我和云琢有在遛狗的错觉!” 师云琢轻轻咳嗽了一声, 有些想笑, 他余光瞥去, 秦小狗无形耷拉着的尾巴和眼中星星点点的委屈尽入眼帘。 “师娘, 若是紧凑些,这些事应当也不矛盾,可以一起筹办。”师云琢话锋微转,对澹台衣道。 澹台衣一愣,横目回看,凌厉的一挑眉。 “你知道这里头有多少事儿吗?通宵达旦。”她意味不明的说。 “大概知道吧。”师云琢说。 澹台衣哼了一声:“你就惯他吧。” “嗯??”苏九重激动道:“云琢!你不愧是我的好徒弟啊!!” “有你什么事!”澹台衣上前去提溜他,“想开玄窟闻道是吧?走,先跟我去认认新弟子的面孔去,不把你分内的事做好,别想问什么道。” 苏九重就这么被澹台衣弄走了,院内瞬间只剩双云独处。 秦云盏怕拍屁股跳起来就扑过去,从后面一把搂住了师云琢的脖子。 “做什么?”师云琢偏过脸去,呼吸与他交融成一片。 “亲你!”秦云盏毫不避讳的说。 师云琢愣了一下,而后就被这小狗掰过脸去狠狠一口啃在唇上。 其实他们大败鸣鼎剑宗的阴谋从头至尾不算太过艰难,甚至是可以称得上是游刃有余,师云琢招揽来的每个人都仿佛演练过无数遍似的,配合默契的不像样,死遁的死遁,善后的善后,出击的出击,最重要的是,那柳吟川居然是个假大乘境,再卖了柳乘风下山窜逃时被师云琢逮了,一招击毙。 这些于师云琢而言都不算什么意外之喜,他比较意外的事,他跟他的便宜师弟之间,进展飞快。 师云琢不是个风花雪月的人,他虽知自己对秦云盏这只爱搞贴贴的小狗动心颇早,但道德感放在那儿,纵使秦云盏老早就对他说了喜欢,他也总有一种“老牛吃嫩草”,“以师兄之特权玩弄无知小师弟”的既视感在里头,遂一拖再拖,不知该如何回应。 直到南下途中,秦云盏一觉睡醒,用一种深情乃至可怜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让他感到无奈且心疼,那些情感束缚才彻底决了堤。 亲了一下,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师云琢可以确定,秦云盏做了一些非比寻常的梦。 但秦云盏含糊其辞,他也并不打算追问。 梦这个东西......过于玄妙,他比任何人都懂。 没准儿哪天他会再次一觉睡醒......发现所经历之事又是南柯一梦,一次一次又一次。 至少他学会了珍惜当下,故而当下已经是最圆满的结局。 两人从浅尝辄止的啄吻演变成了深吻。 “还要!” 秦云盏把他的唇咬的有些肿,分开后还犹不满足,恨不能八爪鱼似的挂在他身上,师云琢轻轻呼出一口气,微有无奈的将他的胳膊压下去。 “大白天的......” “大白天的又怎么了?”秦云盏不屑一顾说:“现在也没谁敢说我俩是苟合。”他一个机灵跳起来,兴致勃勃道:“师兄你知道不,几天前宋鲤还跟我说,就因为你飞升大乘,修真界的姻亲状况大变天啊!” “怎么个变法?”师云琢奇道。 “再没人敢拿红姐的师尊说事儿了。”秦云盏说:“而且最近成亲的新人特别多!” “为什么?”师云琢诧异。 “原本他们修真界结亲都讲究教条,什么门当户对啊,八字契合啊!就生怕选错了影响修真前途。”秦云盏说:“但就因为我俩!现在他们什么都不讲究了!你说这性别都不是问题,那些教条还算个屁啊!” 师云琢啼笑皆非。 “师兄,那个......我给了不少份子钱。”秦云盏哼哼唧唧的又蹭上来,“芥子囊都空了,你看我也没机会收回来这些钱,你要不支援我一点儿......” 师云琢哼了一声。 “终于进入正题了。”他说:“你哪儿来那么多朋友?” “朋友......多也是错吗?”秦云盏左顾而言他:“俗话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条路!” “可我怎么听说你跟明开峦在外办事的时候,飞檐走壁,掀翻了人家一座双狮戏球琉璃台?”师云琢道。 秦云盏的笑容渐渐消失。 “师兄你从哪儿听的谣传!”他挥着手,讪讪然笑道:“不存在的——” “赔款契约送来有两天了。”师云琢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拍在案上。 秦云盏:“......那也不关我们的事啊,谁让他们那东西不经磕——” “说过多少遍出门在外行事要收敛,要动手尽量选空旷无人之处。”师云琢不听他狡辩,“四千两银子,折合现在的灵银比,两百多块灵石,自己赚。” 秦云盏:“......” “我时常感觉我的师兄不爱我。”秦云盏对明开峦惨兮兮的抱怨。 “你是在向我炫耀什么吗?”明开峦幽幽道。 “换个说法。”秦云盏凑上前去说:“我时常感觉不到他的热情,没有那种......谈感情的腻歪。” “云琢哥腻歪?”明开峦翻了翻眼睛,猛地一缩脖子,“无法想象。” 秦云盏叹了口气。 “其实那会儿芳姨说你们师兄弟俩内部消化搞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明开峦说。 “怎么?觉得我俩不般配?”秦云盏说。 “不是。”明开峦想了想说:“算是替广大女同胞们惋惜吧。” “云琢哥够爱你的了。”正说着,唐大招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将一张工工整整的邀帖拍到秦云盏肩上,“玄窟问道,说开就开,这效率,这速度,听说把宋鲤石鸢他们全叫去通宵达旦的忙了好几个晚上,就为了你的一句提议哦?” “怎么就是我一个人的锅了,我师尊明明也——后天?”秦云盏看了一眼日子,诧然。 - 消息传得总是比风还快。 箫下隐居举办玄窟问道一事很快就在修真界传开了,引来了多方同僚势力共襄盛举。 招摇山上久违的出现了许多攒动的人头。 “听说了吗?箫下隐居的秦云盏在鸣鼎剑宗大杀特杀,杀了足足一万个人,导致黄泉堕仙开!” “我怎么听说是柳吟川搞事情让门下弟子自戕开了堕仙坑,是秦云盏用神剑砍下半峰镇堵黄泉方才了结!” “这秦云盏当真是厉害呀!” 人群中一人哼道:“以讹传讹,亏得你们也信。”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卷毛剑修,名叫费云双,出自响当当的天山剑宗。 “箫下隐居不过是想造个奇货可居的势头,自然是怎么清奇离谱怎么说,这种手段我可见多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收徒弟。”费云双说。 “可箫下隐居以一己之力推翻了鸣鼎剑宗的镇压,没几分真本事做不到吧?”有人质疑道。 “他们扶玉十三宗门内讧,最终有人获了渔翁之利,谁晓得里面具体的情形是什么?”费云双冷哼一声道:“若真如他们所说的,鸣鼎剑宗以倒尸梅制造了万余清尸弟子,那仅凭箫下隐居三个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把他们拿下?他们三个是人又不是神?我看谁最自诩受害者,谁搅的混水最多。” 他言之凿凿,听得众人半信半疑。 “你口说无凭。”有人道。 “等我玄窟问道打败那秦云盏,你们就知道他在外吹嘘的那些事迹是真是假了。”费云双高昂起头颅,大步流星的走上山去。 - 秦云盏并不知道有人信誓旦旦的要打败他。 自打澹台衣入主壶梁仙市,黑市就不复存在了,澹台衣野心勃勃直接抄了黑市的底儿,一统黑白两道,那些在黑市上流通的私下高价贩售的委托便可以正大光明的流向各大宗门,能者为之。 箫下隐居这里能接到的单子数量一翻再翻,虽说让秦云盏赚个体满钵满,但也委实是忙得够呛。 玄窟问道前一日,他与明开峦便接到了百里加急的委托单子,要前去北方一处小郡捉拿带来连绵风雪的雪行渊。 明开峦本不太想去,但秦云盏说“速去速回”,且听闻那处小郡已几乎要被风雪掩埋,颗粒无收不说,百姓性命堪虞,他只好听从秦云盏的,踏上征程。 那雪行渊藏在风雪中心,有着森寒猛烈的冻结力量,明开峦以琴音艰难辅佐,替秦云盏开出一条路,定山河的剑芒精准无误的刺穿妖物,雪行渊顿时化作了一摊碎碎冰。 绕是跟秦云盏搭档久了,明开峦也对秦云盏的剑意精进速度感到敬佩。 “盏宝!走吧!”明开峦归心似箭:“咱们还能赶得上玄窟问道呢!” “不急。”秦云盏说:“我听说这附近生的冬枣特甜,我师兄喜欢吃冬枣,我顺道带点儿回去给他,我算过了,五局三胜,每局打个百来招总是要的吧,至少得打到黄昏,完全来得及。” 他买了三斤冬枣,把芥子囊都快装满了,一路御剑飞回玄窟山,他跟明开峦打的算盘极好,落地之后直奔玄窟剑坪,正好可以一边看比剑一边磕枣子,等枣子吃完了,正好也该到他上场的时候了。 ......所有人都在等他一个,这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秦云盏风尘仆仆的杵在原地,望着台上的一个卷发剑修,纳闷道:“咋的,都比完了啊?” “是啊,就等你了。”费云双似笑非笑道:“秦云盏。” 秦云盏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简单。 “等你小半个时辰了。”唐大招在一旁拼命戳他腰子。 “???”秦云盏大为震撼,“你们怎么比的??” “一言难尽......”唐大招扶额道:“这个姓费的来自天山剑宗,是个狠角色,十连胜了......感觉咱们招摇山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秦云盏,久仰大名!”费云双又大声道:“早就想和你一决高下了。” 他挑衅和炫耀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秦云盏“喔”了一声,也不看他,直奔上座。 剑坪结界之外布了一排上座,坐着各门各派的首领极其家眷,师云琢也在里头,大抵是因为场合重大,所以今天穿的繁华了些,玉冠束发,衣袍上的云纹闪烁着暗光,极好看,若人中之龙般俊秀,秦云盏很是喜欢。 “师兄!”他屁颠颠过去,二话不说将芥子囊抖开,水灵灵的新鲜冬枣还带着北方的冰雪之气,“我专门给你买的。” 师云琢的眼中闪过几分诧异,而后便是无奈和啼笑皆非。 “你非要这个时候?” “那可不,这是很重要的事。”秦云盏冲他挤了挤眼睛,嚣张的很,而后对着周围诸多目瞪口呆的各派宗主道:“新鲜冬枣,我买了不少,大家一块儿分分啊!” “云盏长大了,知道疼人了。”苏九重不客气,抓了就咬,脆生生一口下去全是甘甜的汁水,他赞不绝口道:“好吃好吃,诸位都快尝尝,这枣子绝了!” 费云双站在剑坪之上,莫名其妙的被一筐枣子抢了风头,不免有些恼怒,他清了清嗓子,拔高了音调道:“秦云盏!你竟是为了讨好你师兄,买枣子才耽误玄窟问道的么?亏得师仙君方才还替你圆场,说你是去北方捉拿妖魔,真真是谎话连篇!”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没法儿同时做这两件事吧?”秦云盏终于舍得扭头看他了,他足下一蹬,轻盈的上了台,“铮”一声拔出了定山河。 费云双的牙根咬紧了些,只觉得对方阴阳怪气的让人生气。 “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想要什么态度?”秦云盏把定山河扛在肩头,笑嘻嘻道:“行啊,重视你一下,来说说看,你是怎么拿到这十连胜的?” 费云双一愣,眼神复又变得倨傲。 “我们天山剑宗乃神州大陆剑宗之手,自有一套比剑的规矩,比剑讲究点到即止,无节制的莽斗只会让双方都下不了台,没准儿还会伤及无辜,而精妙的剑招往往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所以,我们以三招为限。” “就打三招?”秦云盏恍然:“喔......难怪你们比的这么快。” “怎么?不敢?”费云双道:“你别说你风尘仆仆体力不支,我也已经打了十轮了,耗费了不少体力,咱们两人算得上是势均力敌吧?” “势均力敌个屁啊。”明开峦在台下听的直皱眉,“他十轮撑死了也就百招,我跟云盏可是从冰天雪地里厮杀回来的......能比吗!这是乘人之危吧!” “三招。”唐大招低声说:“那三招的确凝聚了他们天山剑宗的剑诀精华,爆发极高,难破......” “这小子是来砸场子的吧!”明开峦大怒。 他话音未落,费云双已经持剑朝秦云盏刺了过来,剑绽光华,的确如唐大招所言,这一剑几乎能破开剑坪周围的护阵结界。 秦云盏却避开了,剑还架在脖子上,挠痒痒的似的晃了晃。 费云双愣住,众人也都愣住。 而后又是三剑,秦云盏一一避开。 费云双看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想说“你是不是打算认输”,耳畔却传来了鬼魅般的低语笑声。 “好了,你的三招表演完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秦云盏的步法空灵飘逸,不知何时已闪到了他身后! 与他的话语截然不同,剑芒铿锵落下! 第一招,他挑落了费云双的剑,第二招,他截住了费云双的退路,第三招,他的剑锋悬于费云双的咽喉处未曾落下。 “胜负已分——”台下有人高呼。 秦云盏却冷笑了一声。 他的剑梢一抖,竟然没有收势,直指费云双的裤腰。 “刷刷刷” 费云双的裤子被他削成了雪花片! 那剑锋只要再多一分,费云双这辈子就没子孙缘了! 台下众人大吃一惊。 费云双两股战战,只觉呆立原地,抬眼看着秦云盏,表情极为扭曲。 “你......你——”他颤声道:“说好的点到为止——” “你说止就止?你也不看看你脚下是哪儿!是你们天山剑宗吗!”秦云盏冷笑一声,“哪儿来的那么多破规矩!在这里就是我们扶玉仙盟说了算!!我的兄弟姐妹们好说话,我可不好说话!你不要把运气当福气!给脸不要脸!” “你......你不讲武德!!!”费云双眼眶赤红。 “我怎么不讲武德了?就算按三招算,我也赢了!”秦云盏说:“你又没说咱俩必须得同时出三招!” 说完,他收了剑,抄着袖子懒懒的要下台,忽然一人从天而降,挡住了他的去路,竟是天山剑宗的宗主。 “竖子!你羞辱我徒,猖狂无礼,今天必须的给我个说法!”那老者怒声道:“不然就是与我整个天山剑宗为敌!!” 他话音未落,座上苏九重“呸”的吐出了枣核,懒洋洋的提剑起身。 “于宗主,小辈儿比试,咱们就别护短掺和了吧?”他似笑非笑道:“难不成,你还想为了这点小事,与我箫下隐居乃至整个扶玉仙盟为敌吗?若是单想要比试,我这把老骨头倒是可以奉陪!” “苏九重,你在威胁谁!”天山宗主厉声道:“你别以为家里有两位大乘境,就可以为所欲为!修真界难不成还是你的一言堂吗!” “见过双标的没见过你这么双标的。”秦云盏抬手指道。 “云盏!”师云琢忽然开口喝止,“不得无礼。” 秦云盏撇撇嘴,抱剑不吭声了。 天山宗主轻嗤,转而看向师云琢,冷冷笑道:“看样子师仙君是这里唯一知礼之人。” “玄窟问道乃是修真界诸仙友交际盛会。”师云琢莞尔道:“既然是仙友,必不会在背后搬弄兄弟宗门的是非。” 他的声音和缓温润,却掷地有声,“大家不必有诸多揣测,鸣鼎剑宗陨灭是自作孽,天将罚,亦是我扶玉仙盟其余各派携手帮扶的结果,经此一役,扶玉仙盟同生共死只会变得愈加凝聚,至于我师弟云盏的本事,想必诸位方才已经见识过了。”他顿了顿,笑容收敛,眸光森寒,刺的天山宗主往后趔趄半步。 “若再有人行诋毁议论之事,休怪我箫下隐居不念同僚情面,驱逐各位下山!” - 玄窟问道结束之后,师云琢还要迎宾接客,只偷偷塞了一张纸条给秦云盏。 夜色降临,秦云盏蹑手蹑脚的爬上了玄窟以南的小汤山,那里开出了一片汤泉。 温泉热意蒸腾,化作朦胧水汽,模糊了山林草木,模糊了月夜星空,也洗去了他身上的寒意。 秦云盏筋骨松弛了,心里却有几分忐忑。 他白天教训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天山剑宗的弟子,自己虽爽了,但也给师尊尤其是师云琢惹来了麻烦。 他的上一个麻烦还没给师云琢解决呢,这雪上加霜的,师云琢会不会气的不理他?气的不跟他处对象了! 毕竟以前,师云琢可容易生气了...... 他正想着,忽听头顶传来几声“啾啾”鸟鸣,一抬头,他发现观澜栖息在树枝上,正用四只眼睛看着他。 随后,这两只鸟一前一后轮番开始吐字。 一个说心,一个说你,另一个说悦。 秦云盏:“???” 他想了一下,确认这两只鸟说的是:心悦你。 秦云盏不懂,但是他大受震撼。 “我记得你俩不是鹦鹉啊!”他震惊道:“怎么学会说话的!” 那俩鸟也不回应,兀自干巴巴的叽叽喳喳的吐这三个字,来来回回,乱七八糟的重复。 秦云盏确认,这是被人专门□□后的结果,但是没有这个金刚钻非要揽这个瓷器活,所以结果差强人意。 干这事的人是谁呢? “不是吧......”秦云盏的头皮麻了一下。 他那不苟言笑的师兄,那有礼有节的师兄,居然......会用这么离谱的方式跟他腻歪? 他冷不丁就想起了明开峦的那句话。 “云琢哥腻歪?我无法想象!” 这他妈谁能想得到啊!! 秦云盏正发愣,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回头,看见师云琢轻袍缓带,不知何时已经在他身后近处。 观澜不叨叨了,化成两束金光。 “杵在这里做什么?”师云琢问。 “认错。”秦云盏说。 师云琢:“认什么错?” “我又给你惹祸了。”秦云盏说。 师云琢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身下水,“这话从何说起?” 秦云盏几步追上,蹲在水边,看温热的泉水浸湿师云琢白色的衣袍,“其他宗门的人,肯定对我们箫下隐居的印象特别不好吧?” “倒也没有。”师云琢舒展双臂,合上双目,唇角轻扬,“我说站天山剑宗的自可下山,留下的可以来小汤山泡温泉。” “然后呢?”秦云盏大吃一惊。 “隔壁的大小琼池现在泡满了人。”师云琢说。 秦云盏:“????” 秦云盏:“这他妈也可以啊!” “我觉得他们的立场很明确了。”师云琢闭着眼道。 秦云盏大受震撼。 末了,他为师云琢的长袖善舞所折服,经历了这么多,他变了,师云琢也变了,他们不再拘泥于那些短板,都在努力成长。 “谢谢你,师兄。”秦云盏说。 师云琢忽然睁开眼,转头认真的看着他。 “观澜说话了,你听到了么?” “啊?”秦云盏说:“听见了。” “听见了就好。”师云琢说:“以后让他们每天都与你说这些。” 秦云盏:“???不必了吧!” 师云琢却很是执着。 “有必要。”他说:“我要你知道,明确的知道,不要有任何差池误解。” 秦云盏一时怔忪。 心底涌上来一股热流,蒸的他心脏如擂鼓,眼眶亦温热。 “师兄,我......” 他话音未落,师云琢忽然伸手扯住了他,“哗啦”一声,他被按进了泉水之中。 温热的泉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层层包裹,然师云琢的拥抱却比泉水更炙热。 情愫暗流涌动。 衣襟松解,男人的手指探进去,雾气模糊了他自持的眼眸,变得暧昧不清。 “师云琢与秦云盏,永结秦晋之好。” -全文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