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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现在挺不错的,读点书,写点文章,搞点调研,其乐融融。"不过,那语气里分明流露出几分不得志,即便笑脸如故,也依然能让人隐约看到一丝抱怨。   "哦,看来你对省委三年前把你调回省城还耿耿于怀呀。"管冠南心里的这几分小算盘哪里瞒得过书记的法眼,"我听人说,你在办公室里挂有一副自题联,写着'粗茶淡饭布衣裳,这点福让老夫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些事有后生当'?"   管冠南心里一怔,这是哪路神仙又告御状,书记连这副楹联都知道了?看来以后真得再防一点。他忙解释说:"我办公室还挂着一幅'天道酬勤'呢。"   "冠南同志,"书记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在宛丘工作的那几年,我刚到省政府工作,对你这个常务副专员的工作还是给予肯定的。虽然你捅了不少娄子,也背了个不大不小的处分,但省委也有难处,你就别计较了,风物长宜放眼量嘛。"   管冠南心里也明白,当年书记对他还是非常关照的。处分是个偶然事件,当时的专员在中央党校学习,他主持行署工作,谁让宛丘的歌舞厅失火烧死烧伤数十人呢。那些随时伺机攻击自己的人正好找到了借口,抓住了把柄,要把自己往狠里整。要不是书记当时极力争取,保护自己,处分可能会更重,就连经济研究中心主持工作的副主任这个位置也是坐不上的。所以,管冠南连忙说:"谁敢计较,不会的,怎么能计较呢?"   省委书记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表情严肃地接着说:"冠南同志,你是知道的,沙颖地区在全省人口最多,也最落后。我和几位书记谈了多次,感觉还是你去合适一些。改革开放都这么多年了,沙颖地区本级财政收入才一个多亿,不及南方一个村,人均GDP不足全国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省里压力很大啊。你也知道,周治平是中组部从东北交流过来的后备干部。他做了三年多专员,有一半时间都是在省里、在北京跑钱发工资。四处'冒烟',积重难返,也真难为他了。这次省委下决心调你过去任副书记、行署专员,撤地建市政府筹备组组长,是要你同治平同志一起,迅速改变当地的落后局面,赶超全省的平均水平,也帮我们卸些担子啊!"   望着书记热切且不容推诿的眼神,管冠南问道:"省委决定了?"   "刚开过常委会,常委委托我同你谈话。"书记严肃起来,"省委要求你,一、加强班子团结,尤其是同周治平同志的团结,形成合力,减少内耗;二、发扬拼搏精神,大开放,大跨越,尽快构建中原东部中等城市框架;三、减轻农民负担,提高下岗职工的就业率,保持社会稳定。至于以后的具体工作,省委还要部署。你,有什么要求吗?"   沙颖的情况,管冠南何尝不清楚:传统农区,派系纷杂,民风剽悍。古代多农民起义,近代出土匪劣绅,当代诬讼乱告。地厅级干部圈子里流传着两句话:东西南北中,别向沙颖行。近一个时期,外派一、二把手没有在沙颖干满一届的。管冠南也知道,自己没有向省委任何领导汇报过思想,也没有过再出山的要求,好的市哪能轮到他。况且,从一个主持经济研究中心工作的副厅级干部变为一个全省最大地区的专员,不久又要当市长,这在常人看来是多么难以企及的。看来,于情于理是没有价钱可讲了,那就围绕着省委的三条表态吧:"请省委放心,我服从组织决定,一、搞好班子团结,不管是什么情况下,如果班子不团结,责任在我;二、用足用活政策,扩大开放,力争五年大变样;三、依法行政,保证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   管冠南看书记一直点头微笑,赶紧趁火候就势说:"不过,先给我一个月时间去沙颖摸底调查一下,到时候提个综合治理方案,咱们省委、省政府可要特批哟。到时候,多给我们沙颖一些优惠政策啊。"   "不会让你乱钻空子的。"书记说,"不过,有些事情好商量。你最近在看什么书?"书记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站在书架前,管冠南知道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去了,连忙给书记和自己的杯子里续上水,作好长谈准备。   这时,秘书小郭走了进来:"书记,快七点了,你不是还要打双升吗?"   "双升就不打了,听说他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又是有名的'常悔牌',边看新闻边聊吧。你去食堂安排点吃的,再弄点沙颖大曲,管专员可是管一瓶哟。"   管冠南只好欣然陪同。   看来,答应女儿的事儿又要爽约了。他心中暗暗叹口气,有时候,顾事业真的就顾不了家二.故人来访   管冠南住在省政府甲院,这会儿,家里四室一厅的房子可谓闹翻了天。女儿管莹刚考过博士研究生,在家等通知,她邀请了五个同学晚上来一起过生日。早晨,她把这个生日派对告诉管冠南,希望管冠南与妈妈一同回避,不料管冠南非要与她一起过。管莹有些出乎意料,在她的记忆中,天天忙碌的父亲从来没有同她一起过过生日,要么是忘记了,要么是顾不上。这三年父亲闲下来了,可她过生日时都是在中央美院。父亲说,让我来感受一下你的另类生日吧,说不定会年轻几岁呢。管莹马上与他约法三章:一、不要看不惯;二、不要把自己当成长辈;三、要尽情融入。管冠南满口答应,并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今早,管莹破例没有睡懒觉,订蛋糕、买糖果、煲肉汤、打电话,忙得不亦乐乎,下午六点时,总算把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了。同学们陆续来后,大家一起在偌大的房间里兴奋地漫无边际地神吹胡侃,等着管冠南回来。谁知两个小时眨眼就过去了,还没见管冠南的踪影。管莹几次忍不住想给爸爸打个电话问一下,可又怕打搅爸爸那边的工作,几次拿起话筒,又都放下了。不过,家里倒是连续来了几个找管专员的电话,弄得她开始生气,索性把电话线拽了下来。她招呼同学们:"别等了,我们开始吧。"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管冠南这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他从省委食堂出来时,已经快十点了。他急忙赶回办公室,把放在那儿的一套精装《中外名画鉴赏》取出来。这套画原价一万元,他是用五折的价格淘来的,心中一阵窃喜,嗜画如命的女儿如果见到它,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的。画集很重,足有二十公斤,在往七楼扛的过程中,竟歇了两次。老了,不中用了,人啊,不服老不行啊。他心里暗想。   打开门后,只见摇曳昏暗的灯光下,几个戴着夸张面具的男女正在狂放的乐曲声中赤着脚蹦跶,他不免怒从心生。不过,想想约法三章,他还是尽量压住火气,低声喊:"管莹!"管莹看到爸爸回来,忙一把扯下面具,并打开客厅全部的灯。几个同学也取下面具,尴尬地彼此笑笑,赶紧和管冠南打招呼。   "钟馗到来,百鬼退位。"妻子文珺从卧室出来,一看丈夫的脸色,赶紧打圆场,"看你们闹成什么样子了,快收拾收拾吃饭吧。"她又嗔怪丈夫:"明知道莹莹过生日,偏偏这么晚才回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回来呢,让孩子们担心。"   "哪敢打呀,今天大老板召见,我连手机都关了。"   等管冠南落座后,大家纷纷围坐在他身边。管冠南习惯性地将双腿交叠,从兜里摸出烟点上,目光扫视大家一圈,看孩子们都有了几分拘谨,他淡淡一笑,语气忽而一转,像拉家常一样,慢语轻声地跟大家闲聊开来。   不过,他绝对没有摆出领导训话的架势,倒非常像是一位学长在谆谆教诲晚辈,大家心里听得都热乎乎的:"你们将来可都是精英呀,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一代老喽,未来社会的成绩要你们这批年轻人去开创啊。真是羡慕你们……"正说着,门铃声一阵阵急促地响了起来,文珺赶忙站起身去开门。   "冠南啊,这还没上任呢,就把家里电话和手机都关了,不怕脱离群众呀。"伴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两个人影很快就从半开的门角处闪了进来,"哟!在摆家宴呢,也不招呼一声。"   "庭凯兄!哎呀,好久不见了啊!"管冠南见来者是沙颖地区人大工委主任杨庭凯,赶紧站起来寒暄。看到管冠南的目光扫向紧随自己身后的小伙子身上,杨庭凯忙介绍说:"治业,这就是管专员,你管叔。冠南,这是我姑爷,姑爷进家,咱讨口酒喝不过分吧。"郑治业也忙凑到跟前,笑着招呼:"管叔!"   管莹他们见来了客人,纷纷起身去了别的房间。   "咱俩从党校同学到今天快二十年了,你可是第一次莅临寒舍啊。"管冠南笑着打趣杨庭凯道。   "这次来省城看病,想跟你联系,又怕你灌我酒。哎呀呀,真是不见想见,见了又害怕啊。"杨庭凯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望着管冠南,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姑爷,"就是为了不怕你灌酒,我才把他带来了。这孩子现在担任鹿城县县长职务,刚从丹麦回来。以后,还指望着老兄你提携他哪!"   管冠南的眼神在郑治业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又仿佛有那么一丝欣赏。总之,在郑治业看来,那眼神里有些意味深长,捉摸不透。   "既然带来了酒搭子,那咱哥俩儿今天就要喝个痛快,不醉不罢休!"管冠南微抬下颌示意文珺,"快准备点下酒菜过来!我们……"   杨庭凯忙打住话头:"别让弟妹忙活了,下酒菜我带来了。治业,把咱下边车里的闷糟鱼、酱蒲菜和卤狗肉拿上来。对了,我还带了几瓶极品沙颖大曲呢,这玩意儿如今比五粮液还贵。对了,听说你今晚同省委书记喝的也是这个?"   管冠南心下一惊,心想这才多大点儿工夫,连同书记喝啥酒这人都能知道,可见此人非同小可,以后自己要多留心了。杨庭凯见管冠南愣神,忙打哈哈说:"没啥,别惊讶,省委招待所所长是我大侄子,我们都会给你保密的。"   保密?这年头,这些事还能捂得住?说不定就在此刻,在沙颖相当一级干部中早就传开了。管冠南暗自思忖,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坏事,省委书记请自己吃饭,说明咱和领导关系近,领导看重咱,这里头的意思可就能经得起推敲了,借机震慑一下个别势利小人也无不可。虽然心里已经转了几个弯,管冠南脸上依然带着笑,不动声色地说:"老兄,我这次被组织上派到沙颖工作,实属突然哪,正想多听听你的意见呢。"   "唉!一言难尽哪,这几年沙颖被那伙人折腾得一塌糊涂,综合实力成了全省的锅底。不过,干部倒是出了一批又一批。现如今,当地是数字假、文凭假,连孩子也都变成假的了。"杨庭凯叹息道,"沙颖现在急需你这样的领军人物去开创局面呀!"   "孩子怎么能作假?"管冠南有些惊讶。   "干部百分之九十都生二胎,可上报的一胎率数字是百分之九十五。"杨庭凯正说着,门铃响了,"治业来了,咱们以后再谈这些吧。今天只论友情,不论其他。"   郑治业搬了三个大大的包装箱上来,累得气喘吁吁:"管叔,像你这样级别的干部,咋住七楼呢?搬个东西也不方便。"   "就这还差一点没弄到手呢,副厅级干部挤正厅级别的房,不住高能行吗。"管冠南透着几分无奈,望着他们俩说,"人家可不会考虑文珺有多年的风湿性心脏病。对了,箱子里都装的啥宝贝,快打开看看。"   "你以为是人民币哪,想得美!这是姑爷孝敬我这个病号的,今天,我就借花献给你这个如来佛喽。治业,快打开,让你管叔审查审查。"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货真价实的闷糟鱼、酱蒲菜和卤狗肉,管冠南的心也就踏实了下来。如今这世道,但凡是送礼的,不亲眼验过,真保不住里面给你装点什么,来个瞒天过海。   大家坐定后,杨庭凯吩咐郑治业:"治业,快斟酒,敬你管叔一杯。"郑治业赶忙起身先后给管冠南、自己的岳父和自己杯子里倒满酒,他举着杯子望向管冠南:"管叔,侄儿敬您一杯。今后,就请管叔多帮助我、指点我,有您的教导,我才能进步啊。"说完,他一仰脖,足足三两倒进了肚里。   好酒量,管冠南心里想,干脆再灌他一杯:"你第一次来,总得两条腿走路吧,再喝一杯!"郑治业连菜也没顾上吃一口,满满一杯就又下了肚,脸色逐渐红润起来。   管冠南道:"刚才听杨主任说,治业到丹麦去了,不会是去游山玩水吧?快,说点异国感受助助兴。"   郑治业脸上泛着红光,望了望自己的泰山大人,又扭头望向管冠南:"叔啊,我们这次到丹麦去,可真不是去旅游的。我是与鹿荣集团的老总一起去进口丹麦种猪。鹿荣集团生产的火腿肠质量近几年呈下滑趋势,都是因为生猪肉质下降。这次引进的一千头种猪,是曾祖代纯种,共有四个品种,而且都是世界上最优质的品种。它们具有肉质好、生长速度快、瘦肉率高的特点。每头种猪离岸价是一万五千元,加上空运等各种费用,每头猪的价值超过两万多元,创下了国家一次性进口种猪规模最大的纪录。"说到这里,他把自己的椅子朝管冠南跟前拉近一点,脸上带着恳求的神色道:"管叔,明天上午这批猪就坐波音747到机场了,我们准备搞个仪式,您参加吧。"说完,又向岳父投来寻求支援的目光。杨庭凯自然也是一脸期待地望着管冠南:"冠南,你看,你如果时间上方便的话,就去参加一下吧!孩子们脸上也觉得有光哩。"自然,假如管冠南能到场,不仅是在沙颖官场的初次亮相,也相当于给旁人传达了一个信息:他与郑治业的关系非同寻常。   不过,管冠南还是以早有他事安排为由拒绝了。他还不想这么早地出现在沙颖人的视野里,他需要一个更加合适的时机。杨庭凯他们见管冠南推辞,也就不再勉强,三人继续喝酒闲聊。   因之前与省委书记先喝了一阵,管冠南这时也有了些许酒意。于是,他就势装出几分醉态,问郑治业顺便还到过哪些国家,有什么体会。郑治业不到半小时就喝了近一斤酒,自然头也昏沉起来。他晃着脑袋说,他们还顺便到欧洲几个国家转了转,没有出过国,不多转几个就亏了。欧洲那些国家真是干净、漂亮,半个月皮鞋都没擦过。他去过荷兰,到阿姆斯特丹看了博物馆和凡·高的画。当然,他也到过那个著名的红灯区。说到这里,岳父杨庭凯忙插话制止,并一个劲儿地递眼色,不过,已然处于醉酒状态的郑治业哪儿还有那份理智,趁着酒劲接着显摆:"那些个女人哪,蓝眼珠、黑眼珠、白皮肤、黑皮肤的都有。她们打着手势,对中国人说着半生不熟的汉语:放炮!开发票!管叔,你说这是啥话,啧啧,连中国人开发票这套都能扯上。"郑治业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坐在旁边的杨庭凯急得直翻白眼,手心冒汗。   "爸,管叔,我……我……我真没……没进去。不过,我就是……就是好奇,那些外国娘咋恁了解中国国情呢?"   杨庭凯实在是再也看不下去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拉过郑治业,带着几分歉意冲管冠南尴尬地笑着:"对不起,冠南,这孩子喝多了。咱们改天再聊。"说完,拽着郑治业,低声吼了一句:"走!&quo三.一把手的心思   文玟是同郑治业一起下飞机的,她本想先找个地方好好泡个澡,然后,再寻个好去处安顿一下,赶紧补一觉。不想车刚开到金水路上,郑治业的手机便响个不停。等挂了电话,郑治业扭头对她说:"今天放你的单飞,省得你再嫌我烦。""不会吧——"她皱着鼻子,拉长语调,带着几分撒娇的样子扯着郑治业的袖子,"直觉告诉我,这是你老泰山打来的。要不,你接电话时怎么一个劲儿地说好呢。"这个女人,真是聪明!不过,老泰山喝令,不敢不从。他随手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沓百元钞票:"好啦,宝贝,我先去忙正事。咱们晚上见,你先去安排一下。听话!"文玟接过钱,娇嗔道:"去死吧你,哼!"车缓缓靠边停住,文玟撅着小嘴拎包下了车,全然不顾郑治业嬉皮笑脸的模样,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然后,头也不回地扭搭着身子往前走。郑治业在她身后按了几下喇叭,她佯装不理。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停住脚步轻轻侧过头,发现郑治业的车早已绝尘而去。哼!这就是男人。   抬手招呼了一辆出租,文玟找了个环境优雅、设施一流的豪华洗浴中心泡澡。干蒸、湿蒸、搓盐浴……等躺在飘满玫瑰的奶色浴液里时,她的心思才算安稳下来。   这一个月的欧洲之行,真是又累又刺激。本来,她和郑治业以及鹿荣集团的董事长郑顺昌一行六人到欧洲是去购买丹麦种猪的。而且,这条线还是她在外贸部工作的朋友牵的,靠着铁哥们的鼎力相助,他们只用了一周时间便谈妥了合作的事情。不过,好容易出趟国,不能白白地跑一回路,怎么也得四处转转不是?当她提议大伙分头到欧洲各国转转时,做东的郑顺昌老板欣然同意。   郑顺昌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如果自己当县长的侄子能和这位"通天女侠"加深交情,把友谊再往深处延伸一下,那以后自己办点什么事情,不就更顺畅了吗?于是,他大方地塞给郑治业五万欧元,让他务必陪同好文玟。   郑治业拿到钱后,就和文玟单独行动了。风光旖旎的异国情调,加上那种孤男寡女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一直以来对文玟只有贼心没有贼胆的郑治业终于抓住了机会,大施献媚技巧,时不常搞点小情调弄点小浪漫,哄得红颜一笑。反正,半推半就的,两人就交情到床上去了。也因了这份偷欢的刺激,两个人的感情急剧升温,不过,天上人间的神仙日子没逍遥几天,就不得不回国了。   文玟泡完舒服的花瓣养生美颜浴,又点了个昂贵得让人咂舌的特色按摩。反正有人埋单,何乐而不为呢?一想到郑治业把她一人丢在路边,气就不打一处来,男人不能只是索取,金钱上的付出多少能平复女人情感上的失落。   趁着按摩的空儿,她给郑治业打了个电话,让郑治业安排个车一小时后来接她。然后,她舒服地躺下,由着按摩女捏腰捶背。   夜幕中的省会未来大道,车水马龙,流光溢彩。在未来大道北段一家叫"云水涧"的茶馆的日式房间里,新任沙颖地委书记周治平正端着热腾腾的毛尖,眺望着窗外生闷气。按说由专员升任为书记,他该高兴才是,但这会儿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下午四点半,省委的谈话,是由省长和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来和他沟通的。而同新任专员管冠南谈话的,竟是省委的一把手!谈完话后,这个一把手竟然还请管冠南吃了饭!他心里清楚,一顿酒席无所谓,关键是待遇不同。你一把手单独交代工作,可以,安排吃饭也应邀请我呀。这事儿虽不大,可是,改日传到沙颖,不知会有多少个版本呢!以后这工作怎么开展?   他隔着茶室的落地窗,隔着璀璨的夜景,望着人声鼎沸的未来大厦,一种无奈和失落感渐渐席卷包围了这位异乡客。热闹中的寂寞是最大的寂寞,人群中的孤独是最深的孤独。   四年前,在东北某市任市长的他正踌躇满志地奔波在白山黑水间,规划实施着发展蓝图时,被中组部一纸调令交流到平原。在沙颖这块古老陌生的土地上,白天前呼后拥,热闹非凡,可每当日暮星稀,尤其是在举目无亲的夜晚,他感到一切都显得陌生,似乎自己就是那水中的飘萍,沟通上、生活上的孤独,促使他炽热的内心时常期盼着语言的交流甚至是野性的呼唤。按捺不住寂寞的他,也有几次差点没把握住自己,险些失身。不过,为了仕途,为了前程,他还是忍了。文玟——这个小妖精,每次都把他弄得火烧火燎的,怕见她又总忍不住想见她。下午给文玟拨了几次电话,都无人接听,本来烦躁的他更焦躁不安了。   他在东北本有家室,当初他娶回家的那可是哈工大的校花啊。妻子为他生下一个宝贝儿子后,为了照顾家庭,放弃了本来非常好的工作机会,到省妇联找了份闲差,相夫教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前年,黑龙江发大水,一时没有看管好的儿子约几个同学去看百年不遇的洪水,结果失足溺水而亡。这可是他们家的独苗啊,已到知天命年纪的妻子竟因为此事,精神失常了。周治平壮年失子而后嗣无望,当然也是悲痛至极,但是,看到妻子已然在生活打击下跌倒,他无论如何都得撑住啊。   最近,他把妻子接到沙颖这边来了,一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妻子,同时,也为了能时时提醒自己,掐断罪恶的念头,千万别在生活作风问题上栽跟头。不过,尽管对妻子悉心照料,她的病还是时好时坏,前一阵又加重了,在家里砸东摔西。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她暂时送到省城的安定医院,让妻子接受一下正规治疗。看着妻子穿上白色住院服,和一些同样精神上有问题的患者在那里静静地坐着,时而莫名其妙地又说又笑,他心里像被刀绞一样难受。可是,人生无常,有什么办法呢,人生无常啊!   今天下午,省委找他谈过话后,他本打算去看一下尚在医院治疗中的妻子,但省委的召见形式又使他改变了主意。此刻,他心乱如麻,想一个人清静一下。而且,他知道文玟已从欧洲回到省会了,如果能把她约出来茶聊,无论对此刻的心境还是对以后开展工作都会不错。毕竟,这个和他有几分交情的女人正是管冠南的小姨子,也好趁机打听一下管专员的动向。   周治平打电话时,文玟正收拾从国外带回的物品呢,整整两大箱时装,还有各式各样淘来的宝贝。她嘴里一边哼着曲子,一边拎起这件扯过那件在身上比试。穿衣镜里,尽是她自我欣赏、自我陶醉的表情。   她把手机放在振动上,当发现有周治平的来电后,连忙给他回了过去。周治平告诉她:"我在老地方等你。"文玟一听,赶紧换上在巴黎刚买的裘皮大衣,并精细地描画了一下自己的眉眼,确定风情万种呼之欲出的时候,又连忙从箱子里取出那幅齐白石的《不肯伤廉图》,匆匆赶往"云水涧"。   "云水涧"的暖气烧得很热,使文玟显得更加容光焕发。周治平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文玟,这女人,肌肤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间都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而且,紧身薄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充满青春朝气的惹火身材。再加上她此刻的娇媚神态,真是让人忍不住往歪里想。   周治平从文玟身上把目光收回来,低着头一边摆弄茶水,一边轻声感叹:"还是洋水滋人哪,你今天真是魅力四射,光彩照人。"文玟没有听清,忙问:"什么?"周治平故意笑而不语,半仰着头眯着眼睛笑她。文玟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攥起小拳头一通捶打:"你啥时嘴里能吐出象牙?"   一番说闹过后,文玟展开了带来的画卷:"这可是我托人从北京买来的,你看看怎么样?"周治平凑过身去,低头辨认着题款:"宰相归田,囊中无钱,宁肯为盗,不肯伤廉",想来应该是真迹,忙打哈哈说:"不错。这东西值钱啊!你这是花多少银子淘换来的?""钱?为什么非要有钱才能淘换来。这是我用脸换来的!"文玟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治平,等待他的回复。   "哈哈,那就先谢谢你文大小姐喽。"周治平收起画卷,笑着招呼文玟坐好。两人一边品茶,一边东拉西扯了一通她去欧洲的事情。看文玟谈兴正浓,周治平话锋一转,貌似无意地说道:"管冠南要去沙颖做专员了……哦,对了,这个人是你姐夫吧?"文玟一愣,脸上的笑顿时僵在了那里。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怎么一下子就转到了姐夫身上?看文玟惊讶,周治平忙解释道:"今天下午我去省里开会,也是刚刚知道的。而且,听说此人正巧还跟你沾亲。能谈谈他吗?我挺想了解一下管冠南的。"文玟一听这话,立马高兴起来,周治平是书记,管冠南是专员,这么说来,以后她就可以在沙颖通吃喽:"太棒啦!"   周治平看她一时间喜形于色,满是期待的眼神,鼓励她赶快说下去。"我姐夫啊,思想上有点天马行空,不受羁绊和约束,但是呢,敢说敢干敢负责,喜欢创新,没有权威意识。原先在宛丘、管城可都是干出过辉煌业绩的!"周治平说:"这些我都知道,不过,听说他不太好相处……不知道传言真不真啊?"文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眼睛一翻:"我姐夫这人挺好的,从来没有歪心眼。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诌。"   周治平摇着头哈哈笑道:"看看,真是一家人一家亲不是,这还没说什么呢,立马袒护上了。我这是跟你开玩笑呢。其实,管冠南同志到沙颖去工作,我是非常支持非常欢迎的。以后,也请你多费心,沟通一下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啊!拜托你啦。"   "好说好说,在下一定谨遵周老板的吩咐,做好你和姐夫沟通的纽带和桥梁,哈哈。"看文玟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周治平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了些。   之后,他们又天南海北地神聊了起来。眼见快十一点了,周治平觉得时候不早了,该去看看妻子了,便和文玟告辞,先走了一步。   等周治平的身影一消失,文玟立马打电话给姐姐文珺,求证姐夫升迁的事。文珺埋怨她:"你这个当小姨的,连外甥女的生日都忘了,倒惦记着姐夫的升迁!冠南回来得晚,现在家里客人刚走,我不清楚这事,你同你姐夫说吧。"管冠南接过电话,借着酒意含糊地说:"只是有这个意向,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呢,你这都从哪儿听来的啊,别没事瞎传谣言。"文玟一听,急了,忙说:"姐夫,你啥时学会黏糊了?这是你施展才华的最后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倘若按你的能力,俺觉得当省长也绰绰有余的……"管冠南对小姨子的热切有点不耐烦,又不好发作,便打断她说:"我困了,以后再说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文玟听到一阵忙音传来,无奈地放下电话,心里骂了句:"犟驴!&quo四.好官难当   地委委员、统战部长张明宽的家里,这段时间正闹地震呢。从前年开始,张明宽的高血压、糖尿病、前列腺炎日益加重,春节前一段,头昏、尿频弄得他连上班走路的劲都没有了。他不敢住院,再过一个月撤地建市,五十八岁的他就要退居二线,一住院人家该说他闹情绪了,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当了半辈子领导,总不能让人家指着脊梁沟骂。可就在这时,儿子张颖提出要结婚,女方的父亲是沙颖大名鼎鼎的上市公司董事长郑顺昌。张颖已经二十六岁了,在地区文化局当创研室主任,是个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按年龄来说,这时结婚也无可非议。家庭和事业,犹如码头和船,有了家,一个人才有依托,事业才会有更好的发展。问题在于这个婚事该怎么操办。他的大女儿张莎是在美国结的婚,自然没有举行什么仪式。这次儿子结婚,张明宽也打算越简单越好,弄两桌饭菜,找几个亲戚吃顿饭,对外封锁消息,不搞仪式。妻子陈茜坚决不同意,她说,仪式不仅要搞,而且还不能潦草从事,要轰轰烈烈,让人家看着,咱也不是任人捏整的软柿子。   妻子的话也是有道理的。张明宽在沙颖当副地级干部已经十多年:副专员、地委秘书长、纪委书记、统战部长。按妻子的话说,官越做越小,不就是他整天板着黑脸、刚直不阿的结果吗?尤其是当统战部长,老百姓不是说,统战统战,开会座谈,清茶一杯,小摊站站,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这两年,自己的身体不好,年龄又快到站,门前冷落车马稀,连平时经常光顾的老友,也只是偶尔打个电话问候。   张明宽无比深切地感知着官场险恶,也一点点品味着世态炎凉。他经常劝慰陈茜说:"咱不是一般人,咱大小也是个市委领导,大操大办影响不好。"陈茜一听到这话,脸上顿时闪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部长大人,这么多年了,你注意得还不够吗?十年前女儿出国留学的钱可都是我借的,向你伸手要过一分钱了吗?"张明宽苦笑着说:"这么多年我们风雨同舟、磕磕绊绊地走过来,向来配合默契,怎么最近越来越不投机了。你咋整天唠唠叨叨成了小市民?"陈茜一听恼了起来:"我成了小市民?女儿出国,儿子上学,一家子柴米油盐酱醋茶,你管过没有?整天当个甩手掌柜。时代在发展,人情在变化,你就不能与时俱进跟跟潮流?我看你是脑子里进水了。"   张明宽把桌子一拍:"什么?!我脑子里进水了?简直是胡说八道!大操大办符合共产党哪一条纪律,铺张浪费就是时代的潮流?亏你还是正处级的地区妇联主任,简直是个家庭妇女!"见张明宽发了脾气,陈茜的气焰顿时收敛了很多,不过眼泪可是止不住了,她压低声音抽抽噎噎地念叨:"你也看看人家,现在孩子过满月、过百天、过生日、参军、上大学都要摆宴席,更不要说嫁姑娘、娶媳妇了,该请的请,不该请的拐弯抹角也要请。通过宴请,一点点联络感情,加深友谊,壮大势力。人家一个个活得多逍遥。你这都快要退了,还不赶紧给儿子铺点后路。你这一辈子的官,真真就白当了不成?!"   看妻子泪流满面的样子,张明宽压着火气,从嗓子里挤出几句话:"什么后路?还不是借机敛财!你啊,怎么就这点觉悟!"   不过,这以后,陈茜虽然没有再与张明宽明火执仗地正面冲突,但她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她常常在茶余饭后说肉涨价了,油也涨价了,连菜都贵得买不起了;又说妇联副主席换肾,因为拿不出二十万,只有在家等死;还貌似无意地说到,马上要搞住房改革,哪怕住个三室一厅也得十几万;又一脸无奈地说,张明宽的散文集想自费出版,可还差着一万多块钱呢。   这一点点的攻势累积下来,就把张明宽硬起来的心说得软了下来。陈茜见状,忙抓紧火候,趁机说:"你别以为敛财是见不得人的事,其实我只是想凑些整数,把需要办的事办办。人情将来要还的,不管收多少,咱以后慢慢地补上去就得了。再说人家郑顺昌已经放出话来,要好好操办,花钱多少由他出,收钱多少全归咱。人家说这是花钱买吆喝,图个名声,图个阵势。你说你是副地级,你的老同学杨庭凯人家不是正地级吗?十年前嫁女儿,在五家饭店分五次整整请了三百六十桌。你算算,一桌八人,几千人呀,如果一个人拿一千,啧啧,人家得收多少彩礼?现如今,人家的官不照样当得挺滋润?临退二线前还升了个人大常委会主任呢。眼下在沙颖,杨庭凯还不是一跺脚码头乱颤的人物?你参加工作到现在一直廉洁,可有啥用呢?群众会说你老不进步,省委也没有因为你廉洁重用你。你马上就要退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老妻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句句都打在心坎里,说得张明宽只有叹气的份了。   这天夜里,张明宽夫妇正与儿子商谈婚礼的事时,龙湖县委书记张晓东带着华龙化工集团的老总刘增乾敲开了张明宽的门。一进门,张晓东就嚷道:"二叔,我这一段瞎忙,没顾上看你。春节前,我和刘总到西欧几个国家谈技术合作,春节时又在北京'跑部'活动,回来后又是马不停蹄地安排县里的一堆杂事,好不容易今天才抽出身来给您老拜个晚年啊,您老可千万不要骂我呀。"   陈茜有几分不高兴地说:"按说没过二月二,晚也不算晚。可初一那天,不至于连打个电话都没有时间吧?"   刘增乾听到陈茜的埋怨,忙插话解释说:"陈姨,你错怪张书记了。大年初一那天,张书记在北京分头组织酒会,来回奔波着同几家外资公司的办事处人员过节。喝得真叫一个累啊,为了把那些洋鬼子伺候舒服了,真是拼着身体上啊。这不,大过年的就住院了,足足打了三天吊针,这才醒过来。都是为了工作,没办法。"   张明宽对这两位真是有股说不出的情绪。平心而论,张晓东聪明,能干,上进心强。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把龙湖治理得大有起色。但侄子不顾一切求政绩,拼命要往上爬的情绪又让他非常担心。还有这个刘增乾,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小学毕业,靠拾破烂起家,先后办过塑料厂、蓬布厂、塑化厂、化学建材厂,最近又捣腾什么管材,据说在北京的开销是一天一辆桑塔纳的钱,这种烧钱的做法他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侄子天天跟这种人搅和在一起,千万别出什么事。   但人家毕竟是到家给自己拜年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张明宽淡淡地笑了笑,问道:"项目进展得怎么样了?"张晓东一听这话,立刻摆出一副志得意满的姿态,朗声说道:"大有眉目哇,国家计委已经同意上报国务院了。"   刘增乾也忙插嘴恭维道:"这回我可领教张书记的风采了。国家计委一位副主任说,这么大的一个项目,就是你们省长不来,副省长总该来吧,最小也应该是你们的书记、专员,没想到却是个县委书记,这在全国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了。正月初十那天,张书记在计委副主任的家门口冒着大雪整整站了三个小时,终于感动了对方,我们这事儿才有了这么大的进展。"   张明宽笑着点了点头。   张晓东说:"听说颖弟要结婚,我这个当哥的来祝贺。"说着,掏出一个牛皮袋往张明宽手里塞,"二叔,这是五万块钱,你别嫌少。这些年,您老的日子我们都看在眼里了,你们节省了半天也没攒下几个钱。不过,千万别像我和莎妹结婚时,就那么简单敷衍地把婚事办了。颖弟可是咱张家子女中最小的一个,咱们一定得办得光彩体面一些。"   张明宽推诿说:"晓东,你也是按月拿工资的人,又能有多少钱?不能用你的。再说,人家郑顺昌说费用由他出。"   张晓东说:"千万不要让他出,这显得咱们张家太没面子了。二叔,我上大学时的粮票、被子、学费不都是你给准备的吗?没有你哪儿有我的今天,你千万别跟我见外。说实话,这钱啊,还跟增乾有些关系呢。"张晓东一边说,一边扭头笑着望了望刘增乾。张明宽心里一沉,这钱,别是烫手的山芋吧?   刘增乾端详着张明宽的脸色,忙解释道:"我和晓东从小就是拜把兄弟。办塑料厂时他就投资了,到现在也没拿过一分钱的红利呢。这点钱,还不够他该分的那份红利的利息呢。您老收好吧,这是晓东的心意。"   张晓东在旁边也开始打边鼓:"叔,听说你不主张大操大办,其实,弄热闹点没什么不可以的。周治平的儿子去世,老婆患精神病,各县、各局委哪个没有去?哪个是空手去的?人家现在书记不是照样当得滋润?"   "周治平要升书记?"张明宽有些吃惊。   "下午开的常委会,"张晓东说,"管冠南来当专员,撤地建市政府筹备组长。周治平任书记。"   陈茜在一旁笑了起来:"冠南来当专员?太好了,太好了。"张明宽却是一脸尴尬,一个地区的主要领导变动,他这个地委班子成员竟毫不知情。这点消息还是多亏他下属的县委书记登门造访,才有耳闻。这在官场中,传出去怕被人当笑话讲吧。   "叔,这点钱先作个铺垫,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总之,俺弟这婚事,咱一定要好好办办。"张晓东把钱塞到陈茜手里,陈茜没有推却,大方地接了过去。   "增乾现在开展的这个项目,还得请二叔同管专员吹吹风,看他能多提供些支持不?下个月到北京去的时候,最好请管专员一同去。"   陈茜听张晓东支吾了半天,才说到正题,忙接过话茬,不以为然地说:"没问题,冠南对你二叔非常尊重。当年不是你二叔在嵩阳当县委书记,管冠南他还当不成副县长呢。"   张晓东和刘增乾一听这话,心下暗喜,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走在楼梯上,张晓东捅了刘增乾一拳,两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张晓东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道:"赶紧去下一家!"   在去往文冶秋家的路上,张晓东坐在车后座上,闭着眼睛佯装休息,实际上,脑子一刻都不曾闲下来。他大学毕业后,先到乡里当秘书,后来当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以后又当乡党委书记、县委办公室主任、团地委书记、县长、县委书记。十八年来,他靠着聪明一步一个台阶,每个台阶最多不到三年。他作为副地级后备干部已经五年,春节前省委组织部考察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周治平说他不成熟,再加上推荐票仅占中游,结果弄成个未来副市长的差额人选。他因此在心里拧了疙瘩,恨透了周治平,但又无能为力。思来想去,他觉得借助张颖结婚,笼络一批县处级干部是步好棋。   如今的沙颖,红白喜事是干部间沟通感情的重要契机。张明宽还在任上,即使退居二线也会弄个政协主席、副主席,人家不能不给面子。再加上新来的专员管冠南又是张明宽先前一手提拔的,管冠南又是重情谊的人,这种微妙的关系官场中路人皆知。   现在的官场中开始出现二把手现象,因为一把手很容易升官出缺,二把手往往顺理成章地变为一把手。二把手会在这个地方多干几年,这就意味着二把手对下属可以多关照几年,倘若是一把手不高兴的人,往往又会成为二把手的心腹。   今天,张晓东真是硬着头皮来求自己执拗的亲叔叔,别说,看起来叔叔也有点开窍了,没他之前想象的那么难。   文冶秋家在龙湖西岸,紧靠羲皇陵。天黑车少人行稀,张晓东、刘增乾开车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了这个宁静的小院。张晓东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径直走到亮着灯的书房,果然见鹤发童颜的文冶秋正戴着花镜伏案写作。   "文先生——"   文冶秋摘下花镜打量后说:"哦,是父母官啊,稀客呀。"   "真对不住老先生您,我今年春节一直在外,没有来给先生拜年,我在这给您赔罪了。对了,我在北京给您寄的贺年片收到了吗?"   "收到了,收到了,谢谢!"文冶秋笑着招呼两人坐下,心里盘算着,这大半夜的来访,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这俩大忙人,为何而来?   "文老,我这次在北京的琉璃厂,淘到一幅徐悲鸿的画。我眼拙,想请您鉴别一下。若是真的呢,就当是我这个晚辈孝敬您的;若是仿赝,那我就带走,不惹您老笑话了。"张晓东说着,接过刘增乾递过的画,慢慢地展开来。   文冶秋戴上花镜,仔细观察。这幅牧歌图是水墨设色纸本横幅,画上一头卧地水牛,稚童目不转睛地盯着吃草的牛嘴,水牛甩着尾巴津津有味地啃着草尖,远山如画,静溪悠悠,树木郁郁、稻花飘香……   文冶秋不禁感叹道:"好一幅田园牧歌图!"   张晓东说:"文老,要是真的,您就留下吧。"   不料,文冶秋说:"不,这是仿品,只是仿得极像而已,呵呵。"   见刘增乾正在狐疑,张晓东说:"增乾,快把章老的字取来。这个绝对是真的,我看着他写的。"刘增乾忙出门,到汽车里取字画。   章老是省里以写草隶著称的大家,其草隶熔草书隶书于一炉,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而且,章老刚被选为全国书协的副主席,其字在市场上估价甚高。文冶秋从刘增乾手里接过几幅章老的字,仔细地看后说:"真是谢谢你了。这幅字我就从命收下了。不过,我这里也有一幅字,想回赠给你。只是小了些,你别介意啊。"   张晓东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书法大家沈鹏的墨迹。他一边不住口地谢文冶秋,一边惊叹姜还是老的辣。弄来弄去,折腾半天,礼没送成,反倒让人家来了个礼尚往来。   张晓东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然快至午夜时分,忙拉着刘增乾跟文冶秋告辞:"文老,耽误您休息了,我们就先告辞了。您有什么事的话,随时招呼我,保证随叫随到。"   刚走出文家小院,刘增乾就埋怨道:"怎么,咱花一百万买来的画,怎么会是假的呢?在北京明明请人鉴定过啊。"   张晓东说:"这正是文老的高明之处,他是用这种方式拒绝咱们啊。"   "那咱这画不是白买啦?"   张晓东意味深长地说:"放心吧,不会的。"   "你怎么不提管专员啊?"   "哈哈哈,"张晓东的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流,"此处不提胜似提啊。&quo五.出去躲个清静   一大清早,管冠南与文珺交替着接了十几个电话,迎送了六拨客人。   文珺抱怨说:"这日子没法安生了,这才有个任命,丁点风声就引来这么多闲人!"   管冠南附和道:"省委要求下周一去报到,这还好几天呢。干脆,咱们一家去龙湖,也顺道沾些龙气,去老爷子那静两天吧。"   文珺立刻着手收拾物品,等他们一家三口正准备拎着行李出门时,碰到了匆匆赶来的文玟。   "哟,大专员携夫人欲往何处考察啊?"文玟揶揄道。   "正准备去拜望老丈人呢,"管冠南回敬道,"你不反对吧?"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衣锦还乡啊,"文玟说,"不嫌弃在下给你们一家当司机吧?"   "哈哈,正愁没处找轿夫呢,你看看,这不送上门来啦,那就劳小姨大驾了。"管莹跑过去抱着文玟的胳膊,两人拉起行李箱就下楼了。   银色丰田驶出省政府甲院,一家人的心一下子踏实安静了下来。   文珺提议道:"冠南,咱们先找地儿喝点胡辣汤吧,这一路得两个小时呢。"   在金水路旁边的一个小巷里,他们找到一家胡辣汤店,要了几个茶鸡蛋和几个素包子,还有大碗的胡辣汤。刚喝两口,文玟便嚷起来,说偌大的省会,咋就喝不成正宗的胡辣汤?辣得呛嗓子不说,还加了海带、豆腐干、花生米什么的,不伦不类。   胡辣汤是沙颖的传统风味小吃,明代从京城传入沙颖。它的熬制方法特殊,配以二十八种中药,汤鲜而不腻,口味绵长,温胃健脾,补中益气。此味只有沙颖有,在省城,一块钱一碗能吃上正宗的?   听到小姨子抱怨,管冠南打趣她:"那就劳驾你这个策划公司的老总,在省会及至全国开些正宗的胡辣汤店。以后,让你走遍全国尽喝沙颖汤。"   文玟一听,的确是个好主意,便说:"好啊,等我有了明确计划,姐夫就找些企业老板支持我一些吧!"   "你啊,怎么绕来绕去都绕到我头上?"   "谁让你是父母官呢?哪个老板敢不给父母官面子!"   管冠南心下一沉,连自己的小姨子现在都马不停蹄地想要背靠自己这棵树乘凉了,旁人恐怕更是迫不及待了吧。   草草吃罢早餐,他们立刻上路了,快速行驶在通往龙湖的高速公路上,车里回荡起悠扬的音乐声。管冠南闭上眼睛试图小睡一下,可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人有时候真奇怪,明明是有意远离是非纷扰,想寻个清静,结果,心却越发躁动起来。管莹叫他,他假装睡熟,不予理会。车里的音乐声被调小了,她们三个也压低了声音交谈。   管冠南蓦地想起这些年自己一步步走过的路,真是不易啊。当初为了给划为右派的文冶秋治病,差点让他的提干泡汤。时任县革委副主任的张明宽力排众议,才使他"农转非",成了个吃商品粮的二十五级干部,在公社当司务长。他上任后,连公社院内的扫地、淘厕所、种菜等这些应归勤杂工的活,以及提水倒茶、发会议通知的事都包揽下来了。他把公社食堂的伙食调理得井井有条,账目日清月结、明明白白,自己则天天喝剩汤,吃剩馍,连那些当初反对他提干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实干家"。很快,他被提拔为副书记,分管农林水。他干脆住在嵩山上,同几十位回乡知青一干就是六年,绿化了两万多亩荒山。那树坑难挖极了,用锛、用镐、用铲子,挖一个坑就得两天,然后回填土、担水……手磨破了,长血泡,血泡烂了,生新肉,新肉再变成老趼。"文革"结束后,清理"三种人"。当时,那种特殊环境下提拔的干部大多下了台,而他硬是凭着那满脸的沧桑和满手的老趼,成了省里的标兵劳模,当上了公社书记。   自己可是一步步脚踏实地地干起来的啊。没有以前的苦,没有以前卖命似的实干苦干,哪来的今天?哪来的领导的信任和旁人的尊敬?   想到这儿,他又想起一些人,那些在他的仕途中给他机遇、给他支持的人,那可是自己货真价实的贵人啊!当年,要不是时任嵩阳县委书记的张明宽力荐他到中央党校脱产学习两年,自己是不可能有更大的发展空间的。   当年中央党校毕业后,他被安排到毗邻省会的管城县担任县委书记。他大胆地进行了全方位的改革,从改变思想观念入手,先改干部的小农意识、封闭观念,组织数批干部到沿海取经;在体制改革上引进奥运机制,搞乡、村分级竞选,县直竞聘;在经济发展上,他争取做大县城、做强工业、招商引资等措施,实行投资拉动战略,创造了年增长百分之四十的"管城"速度。八年后,管城的经济实力也由原先的全省倒数第八名跃居全省第一。   管城是多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他感叹着,那时候,真是干啥成啥,想啥是啥,在官场上活得风生水起,羡煞旁人啊。后来,他被提拔到宛丘当常务副专员,在他的主持下,当地抓住京九机遇,拉了个百万人的城市框架。可是,时运不济,当时干事情处处掣肘,自己一心想做大做强,可是,在那里的五年,一直是磕磕绊绊,还险些倒下。后来被"闲置"到省经济研究中心,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   这几年里,清闲得让人发闷的日子几乎磨尽了他的斗志。幸好在他准备就此放弃"进步"的想法时,省里的调令来了。   闲下来的这些日子里,他经常反思自己从政以来的成败得失,为什么在管城就能顺风顺水,而到了宛丘就寸步难行呢?想来想去,他觉得根本原因就是一把手和二把手做事的区别。想做出政绩,想干出一番事业,必须当一把手!这次到沙颖,虽说是行政正职,但在党内还是个副职,该怎么踢这头三脚呢……   一路上,管冠南这心思一刻都不曾停下来。   管冠南一行的到来,让文冶秋颇感意外。往年,女婿都是正月初二来拜年,初五就打道回府了。这正月十四的怎么又匆匆来一趟呢,难道是有什么事儿?   文玟说:"大胆老头,见了父母官为何不拜?"见文冶秋惊愕,文玟忙解释说:"爸,冠南哥调来沙颖当专员了!"   文冶秋瞪了文玟一眼,转头问管冠南:"真的?"   管冠南点点头:"是,任命刚下来。这消息传得太快,就这几天工夫,家里的门槛都快被踢烂了,真是不堪其扰啊。您这安静,我们来躲躲风头,也图个清闲啊。家里不是有地区志和各县的县志吗?正好趁这几天看点书翻点资料。"   文冶秋叹口气:"这样说来,我倒是明白了这几天为啥突然来了好几拨人,原来是姑爷升官了啊。唉,我这里也不是净土啊,昨天夜里到今天,这都送走好几拨人了。不过,你把手机关上,我把大门插上,谁来咱也不开门,闹中取静!"   文冶秋的父亲是晚清举人,祖父曾被典入翰林。先前这个院子很大,占地有二三十亩,日本人占领龙湖时毁过,战争时炮火轰过,"文革"时也拆过,后来仅剩下五间正堂。"文革"后落实政策退还文家,文冶秋在北京当部长的大哥出资修缮,倒也整理出一个颇为宁静的四合院。这几年,文冶秋读书之余,栽植了不少奇花异草,文玟又解囊购买珍奇异木,这小院愈发精致起来。即使是严冬,也显得青翠葱郁。管冠南徜徉其间,不禁感叹,倘若自己年迈时,能有这样一处居所来修养身心,该是何等妙事。   虽是翁婿,更兼师徒,举杯共酌间,文冶秋高兴得溢于言表:"真是家门有幸啊,冠南主政,给祖上添大彩。干杯!"   管冠南也禁不住感慨起来:"其实,最应该感谢的就是爸爸您多年来的教诲啊。我特别清晰地记得,那年上中央党校,是您亲自跑到北京找大伯,替我去……这些我没齿难忘。"   文冶秋摆摆手:"沙颖这地方情况复杂,你在这儿干事业,想有一番作为,难啊……"   管冠南说:"困难再多也不怕,反正也不想再有什么更大的进步了。我就想把这里当成人生的最后一站,真正施展开自己的抱负和真本事,为自己这一辈子留下点念想。"   从晚饭后开始,管冠南就在书房里足不出户,细细地看起来沙颖地区志和各县地方六.秘书长扑了空   第二章   行署秘书长范有志这两天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抓耳搔腮,上蹿下跳。省委任命新专员的消息,他是前天夜里知道的。他动用了多年来积累的各种关系,初步掌握了管冠南的特点:思想活跃、认识超前、敢作敢为、雷厉风行,生活上不讲究排场。他喜欢哪个牌子的烟,爱喝哪个牌子的酒……这些情况,范有志全都摸透了。多年的仕途历练使他自然明白,秘书长的职责是参谋、协调、上传下达,最重要的是为领导服务。   昨天上午,他带了两箱五粮液、一箱金芒果,去省城拜见管冠南,不料手机关机,家里电话也没有人接,实实在在地吃了个闭门羹。他知道新任专员的应酬多,但总不至于夜不归宿吧。既来之,则安之,吃罢晚饭,他干脆让司机把车开到管冠南的楼下,索性坐在车里守株待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望着这个大院里的住户衣冠楚楚、一对一对地出去,又看见许多提着大小礼盒的人物走进走出不同的单元,再也沉不住气,开始有些急躁了。   "放段越剧吧。"司机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问。   他在黑暗中点点头。车厢里传出沙颖的越剧大师扮演诸葛亮的唱腔:"老将军你莫要羞愧难当,听山人把情由细细端详。想当年长坂坡你有名上将,一杆枪战曹兵无人阻挡。至如今年纪迈发如霜降,怎比那姜伯约血气方刚。虽说你今天打了败仗,怨山人用兵不当你莫放心上。"   范有志最喜欢这段唱词了,尤其是最近两年。他已经五十六岁了,在办公室工作了三十多年,虽然没有长坂坡救皇子的赫赫功业,但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他觉得真是问心无愧。今年撤地建市,能不能在人大、政协弄个副职,他心里没谱,先前周治平似乎暗示过他,但以今天掌握的情况分析,省里更看重的像是管冠南。今晚一定要见到管专员,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再说了,秘书长见专员那可是名正言顺!他吩咐司机,车窗开着点,声音放低点,透透气。   又过了一阵子,这里的居民陆续回来了。有人从车旁走过时,男的说,这辆沙颖的车停在这儿有两三个小时了;女的搭腔道,如今的人可真无聊,管冠南不当专员时,门前冷落车马稀,这省里刚一找他谈话,光今天,沙颖来的车就不下十辆了。听到这些,范有志觉得不能再空等下去了。无奈中他用手机给周治平打了个电话:"周专员,啊,周书记,我是范有志。我想请示一下,明天下午省委领导宣布班子任命情况,你有啥指示?"   周治平说:"会场接待由地委办公室安排,别的事你找管专员吧。"说完挂了电话。范有志觉得周治平可能知道些什么,不然不会是这种不冷不热的腔调,忙吩咐司机,不等了,连夜回沙颖吧。   行署副秘书长杨炳华接到一个电话,是文玟打来的。文玟说:"炳华,管专员现在在龙湖,我把你的情况给他说了,你来一趟吧。"杨炳华看看表,有些担忧地说:"这都快十一点了,深更半夜的,不合适吧?""他还没吃晚饭呢,来吧,从你那儿赶过来,也就二十分钟的路。"杨炳华说:"我手头有个材料急着要整理出来,我看还是算了吧,谢谢你啊。"说完就挂了电话。他这个副秘书长是管文字工作的,这个理由完全能说得过去,以前他都以有材料为由,拒绝了文玟的邀请。既然新专员要来,说不定需要准备表态讲话呢。他拨通范有志的电话:"范秘书长,你在哪儿呢?见到管专员没有?"正在车上生闷气的范有志说:"没有见到!我现在正往沙颖赶呢。"杨炳华说:"据可靠消息,管专员现在就在龙湖,你直接去他老岳父家吧。"范有志心中一喜,嘴上却淡淡地说:"明天再说吧。你辛苦一下,与秘书科的同志给新专员准备个见面表态的材料吧。"   杨炳华后悔给范有志打了这个电话,真是猪八戒给孙悟空搔痒——自找苦吃。不过,转头想想,这写材料说到底还是自己分内的事,便给秘书科科长打了个电话,穿上短大衣,朝办公室走去。   在沙颖,正月的夜里还是挺冷的。杨炳华在昏黄的路灯下缩着脖子,慢慢地走着,身影一会儿变短,一会儿变长。他望着自己影子的变化,不禁感叹,生命也像这影子,有时长,有时短。人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压在心底的念头始终没有绕过去,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文玟,回绝文玟是应该的,他觉得这样做很解气。当年,她不是义无反顾地离开自己,抛弃了两人多年的感情吗?那么美好的一段感情,多纯洁多浪漫啊!而且,他们给了彼此最珍贵的东西,在那个年代,大学生偷食禁果是多么大胆的行为啊。本来,他以为,自己一定会和文玟走到一起的,结果呢,在毕业后的去向上,他们发生了分歧。他家住在沙颖的一个小镇上,兄妹四人中,他排行老二,结了婚的大哥抛下两个孩子病故,弟弟又被邻居的手扶拖拉机撞断了腿,小弟为他辍学在家。父亲跪着求他说,为了这个家,你必须回沙颖工作。望着母亲无望的眼神和父亲跪求在地的苍凉情形,他感到强烈的刺激和震撼,于是下定决心绝不离开沙颖。文玟呢,发誓要过奢华享受的都市生活。虽然她因为杨炳华曾经动摇过,但是,一个人已经被欲望占据的时候,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对物质的追求呢?离校那天,她用哭、用甜言蜜语、用丰满的身体去劝说、去哀求,都没有打动他。他带着对家庭、对家乡的挚爱,带着一丁点对城市生活的畏惧,回到沙颖小镇,当了一名团委书记。   初恋虽然常常是无果之花,但它是回味无穷的甜蜜。文玟是他的初恋,有时,他偶尔也后悔自己年轻时的任性,不该那样义无反顾。不过,文玟后来的表现实在令他难以接受,本来在省电视台做文艺节目主持人做得好好的,突然停薪留职应聘到那个"野太阳"集团,他写信劝她要慎重。她回信说:"人生是个环形的跑道,直道后是弯道,弯道后是直道,终点是没有的,因为它是封闭的。许多人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们怕走不出来,望而却步,所以,永远当不了冠军。"他回味她信里的话,觉得对自己非常有启示,人生,拼搏,拼搏,人生。看来,两个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了。再以后,她给他的信变得越来越少,因为她担任了"野太阳"集团的公关部经理,与那个北京的智业公司策划出了一个震惊全国的野太阳神话。再以后,她自作主张,流掉了他们偶合的小生命。之后,听说她要与野太阳集团的副总,也就是那个风流倜傥的男人结婚……   他想着走着,不经意间已到了办公室门口。秘书科科长和两个秘书忙站起来打招呼。   科长说:"杨秘书长,其实你不用专程跑过来。这种表态讲话咱电脑有存的备份,到时候掐头去尾修改一下,套用个名称就可以了。"   确实是这样,所谓的公文写作,其实就是空话套话连篇,修改下时间、地点、人称就"全活儿"了,而且,场面上的话,说来说去没啥区别。   杨炳华自然明白这些,不过,他跑过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给自己一个借口,稳稳心神——文玟的电话让他一时间爱恨交织,心潮澎湃,正好过来和他们几个在办公室热闹一下。   他们几个活都干得漂亮,根本用不着杨炳华插手,因此,杨炳华就分头安排道:"抓点紧,完了送到我办公室来。"说完,他走进隔壁自己的办公室,倒了杯水,随便拿起一本书,没翻两页,就看不下去了,继续回忆起他和文玟的往事。那时听到有关文玟的种种消息后,他压抑着自己,把那股爱、怨、恨交织的情绪都投入工作中,很快就当上了副乡长,而且,又把散见于报纸杂志上的文章出了个集子。有次行署的老专员到乡里检查工作,正巧书记、乡长没在家,县长指定他汇报。他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了一把,得到了老专员的肯定,借此向上爬了一个台阶,调到行署办公室,当上了秘书科科长。在老专员退二线的时候,他又当上了办公室副主任,同时娶了老专员在地区医院当医生的女儿。这一年,他才二十六岁。他这一干就是十年,由副主任变为副秘书长,但仍是副处级。他知道,自己的升迁成于老泰山,也败于老泰山,有谁在台上掌权时没有得罪几个人呢?如今,自己的靠山下台了,想继续乘着电梯直线进步,是不可能的了。   好在他看得很开,心里也没太拧巴,没有太多抱怨。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的家庭确实比较温馨幸福,也着实安慰了他仕途不顺的烦躁心绪。   他很满意自己的妻子。她没有干部子弟的娇气、跋扈,逢年过节回老家的礼物都是她准备的,每月的赡养费也都是她张罗着寄的,家里的大小难事也是她出面解决的。有这样的妻子,是他杨炳华的福气啊。   当年,"野太阳"昙花一现,文玟不得已又回到了省电视台,主持人自然是干不成了,就当了外勤记者。几年的商海沉浮,使她更加成熟。她私下注册了家广告公司,靠着自身的种种资源优势和手段,做成功了不少业务。刚开张时,文玟找过他,他也帮旧情人促成了几单生意。文玟给他提成时,他谢绝了。这两年,她的广告公司变为经济管理咨询公司,业务越做越大,不过,她再也没找过他,倒是常在电话里同他叙旧。   仕途上停滞不前的时候,他想过利用文玟跟周治平的关系,让这个旧情人去为自己说句话。其实,提拔一个官员,可能就是某位领导一句话的事儿,可是,挣扎了半天,他还是张不开这个口。文玟和周治平的关系,他也有所耳闻,每次听到心里都疙疙瘩瘩的不舒服。他至今都不明白,按说,文玟也是"圣斗士"级别的剩女了,为啥还不结婚?   秘书科科长与两个秘书拿着材料,端着电火锅,拎着几袋羊肉、青菜、花生米、猪头肉推门而入:"秘书长,我们蹭你的好酒来了!"   "写好了吗?"杨炳华问。   "当然了,估计你一个字也改不了了。"   "那就好,你们几个办事,我放心!"   说着,几个人齐动手,把屋里整个弄成了一个火锅店的场景,收拾停当后,就拉开架势准备开吃了。杨炳华把放在办公室的几瓶好酒从柜子里搬出来,又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几盒好烟,分给大家。如今,哪个领导的办公室里没有点这些别人孝敬的东西呢。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就都接过揣兜里了。   酒过三巡,秘书科科长问杨炳华:"你说,新专员会按咱们的稿子照本宣科吗?"   杨炳华心里明白,新专员是肯定不会用的,这些人都是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手,来几句表态发言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照本宣科岂不掉底子?但他却说:"你看你问的这问题,我怎么会知道呢?我连新专员长啥样都不知道!人家肚子里有什么算盘,咱哪能听到?又没长顺风耳!"   秘书科科长说:"管他呢!咱喝咱的酒,哥几个喝痛快了是真的。不过,酒桌上没笑话,可是衬托不出气氛啊!来来来,你们谁先开始,说个段子听听?"   见大家都望着自己乐,科长咕咚一杯酒下肚,涨红了脸说:"那我就先讲个唐伯虎的故事给大家助助兴吧。"   他干咳几声,仰着头眯缝着眼睛,拉开架势开讲:"话说,唐伯虎与祝枝山是好朋友,唐伯虎非常喜欢和祝枝山谈论有关泡妞的事。唐伯虎有八个老婆,所以引为自豪,常说天下没有他搞不定的女人。祝枝山半信半疑,他告诉唐伯虎,后山住着一个寡妇,守寡三年,把贞节视做生命,只养一只猫相依为命。如果你能搞定这个女子,那我祝枝山对你五体投地。唐伯虎想了想,便叫祝枝山过几天来听消息。过了两天,下起倾盆大雨。半夜,唐伯虎爬上后山,到了寡妇门口,敲了敲门,问道,能不能让我避避雨。寡妇一听是江南才子唐伯虎的声音,忙开门让他进屋。唐伯虎进了门,连连道谢,接着又问,能不能将湿衣服脱了。寡妇一看他身上的衣服还在滴水,忙帮唐伯虎把衣服脱下放在炕上烘干。这时,唐伯虎又问,大嫂,我口渴了,能不能把瓢借我用用,让我喝口水。寡妇忙给唐伯虎端水。唐伯虎喝完水,看看天很晚了,就说,大嫂能否让我在客房过一夜。寡妇想了想,见屋外雨正大,就领着唐伯虎到了客房。唐伯虎进了客房倒头便睡。第二天天亮,唐伯虎起得早,悄悄走进院子,见那只与寡妇相依为命的猫正在院子里伸着懒腰,忙一把抓住,把猫身上的毛拔了一大片,然后也没有同寡妇打招呼就回了家。过了几天,唐伯虎和祝枝山正在下棋,那个寡妇闯进来大骂:唐伯虎啊唐伯虎,你是个浑蛋!你号称江南文人、一代才子,却干出这等龌龊事来。那天我看你可怜,好心开门让你进来,你要避雨我让你避,你要脱衣我让你脱衣,你要瓢我给你瓢,你要过夜,我让你过夜。你说你,为啥临走时把我的猫毛给拔了?祝枝山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从此也就唯唐伯虎马首是瞻了,哈哈!"   众人听完,想着这笑话虽有隐讳,却仍然是带色到极致,忍不住大笑着连说好。   一时间把气氛搞得很热烈。和科长坐正对面的一位秘书,也顿时来了兴致,嚷嚷道:"我讲个外国的笑话给大伙助助兴吧。话说,一天,克林顿的妻子希拉里见到了上帝,她发现上帝的客厅里挂着许多表,而且这些表有的走得快,有时走得慢。她不解地问上帝的仆人:为什么这么多表时间走得不一样呢?仆人回答说:这些表代表着人的生命,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块这样的表。如果他的外遇多,他的表就走得快;如果没有外遇,他的表就走得慢。希拉里听完,环视四周后又问:为什么没有我丈夫的表?他可是我们美国的前总统啊,表应该大些,在更显眼的地方才是。上帝的仆人说:你丈夫的表被上帝拿到办公室当电风扇去了。希拉里顿时僵在了那里。"   大家听后,拍手叫绝。一时间,酒桌上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大家你一个段子,我一个笑话,说得不亦乐乎。   眨眼间,几瓶酒就见底了,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科长说,我比杨秘书长少一个"副",多一个"科",啥时能把"科"去掉就好了。两个秘书忙凑过来说,那赶紧把"科"给我们吧。杨炳华也仰头感叹道,进步哇进步,哪有不想进步的啊!当孙子的滋味哪有那么好受啊!什么时候能熬出来,什么时候能见天日啊?   几个人都醉得一塌糊涂了,东倒西歪地躺在杨炳华的办公室里,他们谁也没有发现范有志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范有志斜着眼睛扫了一下屋里的景象,鼻子里不屑地哼了几声,拿起来放在桌上的新专员的表态讲话稿就走七.新官上任麻烦多   清早一起床,管冠南便习惯性地打开了手机,说是关机图清静,真的把手机关了,心里真是感觉不踏实。今天一开机,就发现有几十个未接电话。他看着那些陌生的号码沉思一阵,就跟家人打了声招呼,出去晨跑了。没多大一会儿,文珺就打电话过来:"快回来吧,家里来客人了。"   范有志七点钟从家里出发,掐着点在七点半的时候,准时赶到了文冶秋家。他没有带烟和酒,仅是拿了些宣纸和砚台。这送礼可是有讲究的,里面学问大得很。一定要看对方是什么人,有哪些爱好,投其所好,送礼才能送出情谊、送出交情来。   文冶秋退休前在沙颖地区文管会,是沙颖当地小有名气的文人,范有志自然认识。落座后,范有志忙说:"我这一阵瞎忙,没有过来时时求教文老。这次给您捎来几令宣纸、两方砚台。提前声明啊,我可不是来行贿的,咱是正儿八经来换字的。"   文冶秋哪里不清楚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忙笑着说:"秀才人情纸半张,你既是来求老夫的拙字,就是不带这些东西来,我也会给你的,难得你喜欢啊。"   文冶秋坚持要看看他带来的是什么砚台,范有志答复说,砚是端砚,是他弟弟春节前从广东带回来的。弟弟部队转业后,到深圳发展,现在生意做得很大。回来的时候,就顺道捎回来几个砚台,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些话怎么骗得了文冶秋,这端砚实在是名贵品种,可不是寻常人能用得上的。   文冶秋说:"快拿过来,赶快让我们大家一睹芳容,饱饱眼福。"   范有志慢慢打开包装精致的红木盒,一边小心翼翼地捧出砚台,一边打着哈哈说:"这一方叫'山色空濛',这个叫'夏荷莲莲'。现代工艺,不值钱的。"文珺也凑上来说:"让我也开开眼。"   文冶秋仔细端详,只见那方"山色空濛"的砚上,依纹雕有山、岩八座,树数十株,行人三个。在朦胧中,山、岩、人、树浑然一体,巧夺天工。砚上方,七只石眼雕成七颗星,寓含北斗之意。那个"夏荷莲莲"更是生动,在一块绿与白的端石上,依色质雕出两枝风荷、两朵莲花、一只凝视莲蓬的小雀。风中的荷叶透出背白,馋雀欲啄莲子。左上方,几块洁白的鱼脑冻像水珠在滚动,整个结构显得动静交融,栩栩如生。这两方砚,可是砚品中难得的上上品啊,这东西可不是轻易能买来的。   "这两方砚台,花了不少银子吧?"文冶秋目不转睛地望着范有志问。   范有志敷衍说:"我可是真不懂,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拿回来的。估计也就几百块钱的东西吧,我也用不上。再说,放在我那儿只能占地方,您经常写字,就留下吧。这才是物归原主呢。"   文冶秋见推辞不掉,就说:"我这里有几方黄河澄泥砚,送给你吧,算是交换。你要是不要,就把带来的端砚带走。"   范有志见推辞不过,就接过两方黄河澄泥砚,叫司机放到门外的车里。这时,管冠南正巧回来了。   文冶秋介绍说:"冠南,你不认识吧,这是咱地区有名的大笔杆子,行署的范秘书长。"还没等管冠南搭腔,范有志忙跑过去自我介绍说:"我叫范有志,我这一大早来,一是来接您,二是给您送下午的讲话材料。"   管冠南客气地笑笑,握着范有志的手说:"谢谢你们啦。估计你还没吃早饭吧,快来,我们一起搭伙啦。"   早饭比较简单,四菜一汤,因为范有志和司机来,管冠南叫文珺再加两个菜。吃饭间,管冠南顺口问了问行署办公室的干部情况。范有志立即作了详细说明,并在汇报过程中,时不时于不显山不露水的语气中,及时穿插了对新领导的诸多奉承。范有志一边看着管冠南的脸色,一边接着说道:"办公室的同志工作起来都非常努力,尽职尽责,只是行署办公室的干部流动太慢了。地委办每次调整都能出一两个书记、县长,行署办公室好几年都没动过了,副秘书长们有怨气……"   管冠南沉思了片刻,很认真地对范有志说:"同志们的处境和想进步的愿望,我都能理解,这样,你回头给副秘书长们交个底,只要工作干得出色,我管冠南一定会对得起大家。"范有志一听,难掩满脸喜色,赶紧道谢:"管专员,你在全省都是大名鼎鼎啊。我们这几天议论说,你一调来,咱沙颖就有希望了。这话可不是奉承您,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啊。"   吃完饭,管冠南对文冶秋说:"爸,文珺说这两天她的心脏病又犯了,让她们几个回省城吧。我也去忙工作了。"于是,一家人便告别了文冶秋,也暂别了闲居几日的小院,都上车走了。   临行时,文冶秋递给管冠南一封信,让他上车后再读。路上,管冠南把家书打开,发现都是老人对自己即将赴任的嘱托。在特定的时代条件下,少数官员的权利"寻租"应运而生,"五十八岁"现象比比皆是。管冠南也知道,随着市场经济的发育,社会成员逐渐形成了一种强烈的经济意识,强烈的利益冲动刺激着人们的神经,在消费和利益驱动方面出现了一种反弹过度的现象,社会各阶层不同程度地患上"饥饿综合征"。老人对自己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就怕自己一旦把持不住心里的底线,滑向不可知的深渊啊!   范有志见后座上的管冠南一边读信,一边沉思,没敢打扰。又过了会儿,他回头看见管冠南在观察窗外,才说:"管专员,马上就要到市区了。咱这市区有沙河、颖河两条河交汇,像汉水与长江在武汉一样。新中国成立前,因水陆交通方便,号称'小武汉'呢。"管冠南说:"我从小就听人说'沙颖街,两瓣子,坑了好多牛贩子'。"范有志听完此话有些不悦,哪有新上任的父母官如此出言不逊地揭沙颖的短的?但他又不能反驳,心想,这位新专员口无遮拦,日后需小心才是。   进入市区后,道路坑洼不平,人车混行,虽然司机不停地按喇叭,但车仍然开得很慢。管冠南心中不悦地把街两边的小楼同管城县进行比较,觉得眼前这街道还比不上十年前的管城县,这就是有千万人口的行署所在地?!   在省城,他就听说沙颖有三大怪:"汽车没有行人快,茅台卖得比油快,干部大多生二胎。"后两怪不知真假,这慢得乌龟爬一样的车速,弄得一向性急的他直想发火。过了一会儿,车还是没前行多少。管冠南实在忍不住了,他告诉范有志要下去走走,让范有志先去处理其他的事;十一点的时候,召集各部门负责人一起到沙颖宾馆等着迎接宣布班子的省委书记一行。范有志望着管冠南那不容商议的表情,又问了句:"还有啥别的安排不?"管冠南想了想说:"你通知文副专员十一点前赶到给我安排的房间吧。"说完径直下了车,朝对面的一个农贸市场走去。   走到市场门口,只见一个黑瘦的二十多岁的青年蹲在地上,守着几个埙在叫卖。管冠南看这年轻人的气质不像是做小买卖的,就上前搭讪道:"这是埙?我来试试看。"他拿过来放在嘴里一吹,却不响,便问:"咋不响?"小伙子笑了笑说:"是这样吹的。"说着拿起一个埙放在嘴上,立即发出了独特的哀婉舒缓的声音。"能吹一曲吗?"管冠南又问。看看一脸认真的管冠南,小伙子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说道:"那就献丑了,来一段《春江花月夜》吧。"小伙子认真地吹起来,埙声中,围观过来的人们似乎都感受到了苍茫的江水在月下低声呜咽、雾霭笼罩一切、秋风肃杀的情景。吹毕,周围立即掌声一片,管冠南也禁不住使劲鼓起掌来。他蹲下身子,和小伙子慢慢拉起了家常。这才知道他叫管宗玄,还是个大学生呢,专业学的是矿业,家住鹿城颖水镇,从小就喜欢音乐。因家在农村生活困难,为了供他上学,更加聪慧的妹妹退了学,一家人挣钱专供他一人。毕业后,他先后当过化验员、业务员、保安员,因为工作和自己对音乐的爱好完全不搭边,所以,这些工作都没做多长时间。后来,听说银川那边工作机会多,他就只身闯西北。到了那边才发现,工作也不好找。正当他带的银子全都花完,陷入弹尽粮绝的窘境时,他意外地碰到了一个制埙的作坊。说来也巧,作坊的主人也姓管,对方收留了他。他在那里一干就是三年,不仅学会了制作埙的全过程,而且还懂得了更多古代乐器的知识。去年十月,他在师傅的督促下回到自己的家乡,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在中原地区制成了独特的埙。没想到,在沙颖这块土地上,居然没有人懂得欣赏,摆了十天摊子,一共才卖出去六个埙。   管冠南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靠近管宗玄,轻声说:"我呢,在沙颖这地方说话还管点用。你今后要是遇到什么问题,或者是想继续在沙颖发展,可以找我。我把手机号留给你。对了,我也姓管,呵呵,五百年前,咱们兴许是一家呢。"管宗玄看这人不像是说假话,而且,从衣着相貌、言谈举止等方面观察,这人真像是有些来头呢。他一见对方把电话号码都留给自己了,心下顿时涌起一阵感动。   文珈两天前就知道管冠南要到沙颖来做专员了,但她感到奇怪的是,管冠南居然没有给她打电话。第一天文珈还满怀希望地等待,第二天她实在忍不住了,就给管冠南打了过去,谁知总是关机。上午十点,她正在计生委听汇报,接到秘书长范有志的电话后,便匆匆赶到管冠南将要下榻的沙颖宾馆一号楼303套间。抬腕看看表才十点,她觉得好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见茶几上摆满各种水果,便打开电视,拿起两颗荔枝剥着吃起来。   文珈是文冶秋的侄女,文珺的堂妹。她的父亲文冶春一九三八年高中一毕业就到了延安,一直随着中央到西柏坡,后来进了中南海。她是父亲的小女儿,一九五五年生在红墙内,她父亲没有过大的起落,因而她一直在顺境中生活。小学、初中、高中、当兵、上大学,然后分配在国家部委。从科员做起,科长、副处长、处长、副司长,做了两年司长后,去年被中组部安排到沙颖代职当副专员。她到沙颖一年多了,觉得好像过了几个世纪。起初,刚坐在主席台上时,她感到过新鲜刺激,但紧接着就觉得无聊了。听别人讲着与自己无关的话而不能动弹,常令她如坐针毡。走路有人跟着拎包,吃饭有人陪着欢笑,看起来的舒服自在其实是愈加不舒服不自由。在这里,她分管文化、教育、卫生、计划生育、广播电视等几个部门,在工作中基本上是听不到真话的。大家场面上的奉承让她觉得真是累啊,别人糊弄她,她呢,也无力改变更无心改变这一切,彼此就这么耗着。   有时候,她甚至后悔自己不应来这里代职。前几天省里召开计划生育会,省长、副省长点名批评沙颖。有几次在省会,她遇到管冠南向他求教时,不料被管冠南一句不在其位难谋其政挡了回去,她气得牙根直疼。   这官场,她真是有几分厌倦了,简直就是耗费自己的生命!   管冠南是十点五十分走到沙颖宾馆总服务台的。他刚想向服务员询问时,范有志不知从哪个角落蹦了出来:"管专员,你安排在303房间了,文专员正在上面等你呢。"在电梯里,范有志说:"地委办公室通知,省委书记大约十一点五十才能到。周书记说,十一点半来看您。"管冠南一边应着,一边走进303房间。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觉这房间里的设施装修真是一点不比省城差。   文珈站起来打趣说:"我是该叫姐夫呢,还是该叫专员呢?"管冠南说:"随便吧,我又不能一分为二。"文珈嘻嘻笑着捶了管冠南一拳头。范有志见状忙说:"你们谈,我先到下面去看看。"于是,很快躲了出去,将门悄悄关上了。   管冠南问:"你同小柯的事处理好没有?"   文珈饶有兴味地盯着绕着管冠南转了一圈,然后,一屁股重重坐到沙发上:"解脱了!春节前就签好了离婚协议。"   "那你将来有啥打算?"管冠南看着这个已经快奔50岁的小姨子如此轻描淡写地说起自己的婚姻变故,不免有几分担忧。   文珈风轻云淡地说:"切,我早就习惯了现在这种平静如水的生活。工作之余,读读书,上网聊聊天,也挺有意思的。"   毕竟是她自己的私事,管冠南也不好多说,于是就转移话题,说到工作的事情:"你在沙颖一年多,对沙颖有啥感觉?"   文珈本想报复他一下那次请教遭拒的一箭之仇,但看到管冠南一副认真的样子,又觉得不适宜开玩笑,便把自己的真实感受和盘托出。最后她说:"这个周治平真有意思,总是说事缓则圆。等两年过去,我政绩一无所有,咋向中组部交代?总不能在述职上写上陪某某吃过几次饭,上网聊了两年天吧!"   管冠南听她抱怨下面官员不作为、混日子时,已是满腹怒气;又听文珈说到现如今大家在工作上是彼此糊弄,更觉得情况复杂。他一脸严肃地对文珈说:"你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我准备召集个专员办公会,你把分管的口里需要解决的问题提出来,这种风气哪里是做事情的架势?!"   十一点三十分,周治平领着赵副书记、吴副书记、郑副书记走了进来。周治平率先作出姿态,朗声笑着招呼管冠南:"冠南,欢迎你来沙颖主持工作啊。有你加入,我们几个信心更足了。"   管冠南说:"我新来乍到,希望能得到诸位的指导关照。"   周治平说:"本来这两天想同你聊聊,又觉得是星期天,有心让你休息休息。这两天在龙湖感觉如何?张晓东这家伙劝酒可是很有一套的哦。"周治平今早才听说管冠南这两天在龙湖,心里顿时不满。不管咋说,龙湖是沙颖的地盘,到沙颖了都不跟一把手通个气,于情于理是说不过去的。   管冠南听这话心里也是一怔,怎么,这两天的行踪他全都知道?继而又想,无所谓,省委还没到沙颖宣布班子呢,也没有必要向你汇报行踪吧。于是,管冠南讪讪地笑了一下解释道:"女儿快开学了,非要来看看姥爷,我只好陪行了。不过,还真没见到张晓东,不知道这猴崽子跑哪儿去了。"周治平才不相信张晓东没去拜见管冠南呢,那个人精会放过这个机会?见管冠南这样说了,也就作罢,便一一介绍赵副书记、吴副书记、郑副书记,然后说:"在家的地委委员和副专员都在楼下大厅等着呢,中午吃饭时再介绍吧,来日方长嘛。"   这时,曲颖匆匆跑过来,径直来到周治平身边,对他耳语几句。只听周治平说:"我不见。文专员,这块儿归你管,你马上下去处理一下,绝不能让他们闹而优则利。"文珈望望周治平,又望望管冠南,无奈地走出房间。管冠南忙问:"咋回事?""乡级卫生院来了百十个退休职工,要落实待遇。"周治平对管冠南说,然后又对郑副书记说:"你给公安局打个电话,做好疏导工作,必要时采取果断措施,一定要绝对保证在省委书记来之前做好工作!"   管冠南一见这个阵势,心想,这么多人来上访,处理不好会出乱子的。而且,今天是自己上任履职第一天,省委领导很快就到了,局面弄糟了,大家的脸面都保不住。如果自己亲自出马,先把局面震慑住,一是解决了当下燃眉之急,给这些人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我也不是吃素的,另外,借此树立一下自己的威信。想到这儿,他冲大家一摆手,说道:"还是我去吧,今天就算是正式履任了。"   管冠南扭身走了出去,主抓这方面工作的郑副书记忙跟着他一同下楼了。   周治平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里越发不舒服了。   此时,大厅里已然乱成了一锅粥,百十号看起来有些苍老却仍不失斯文气的戴眼镜的男男女女,使劲扯着嗓子嚷着:"我们要饭吃!""活命钱都让你们这些当官的弄哪儿去了?"此起彼伏的高声大嗓,把文珈的声音压得似有若无。管冠南站在那里,观察片刻,转身来到一块显眼的地方,亮开嗓门大喊一声:"同志们——,大家静一静!"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我叫管冠南,是新来的沙颖行署专员,你们要不要解决问题?要解决的话,现在就跟我到宾馆会议室去。"说完径直转身往楼梯口走,郑副书记也抬高嗓门跟大家说:"请大家到六楼会议室去。"上访的老人们犹疑了片刻,嚷着"去就去",于是,跟着他们一起上了六楼。宾馆的保安和闻讯赶来的警察也匆匆上了楼。   管冠南在会议室正位上落座,然后召集大家坐下。他看见门口如临大敌的警察,喝道:"谁叫你们来的,快撤!"然后站起身来,从服务员手中拿起水瓶,给坐在自己身旁的老者倒水。大家都使劲盯着管冠南,上访这么多次了,第一回见到这阵势,一时间都有些蒙,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管冠南环顾四周,仔细看着这群有些吃惊甚至脸上隐隐流露出些许怯弱的老人,温和地说:"各位前辈,各位先生,我今天刚到沙颖赴任,就遇见了你们,咱们是有缘哪。我的爱人也是咱们沙颖人,我的岳父和你们年纪差不多,在这里,我作为晚辈,给你们拜个晚年。"他说着就站了起来,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你们冒着风寒大正月地来到这儿,肯定是有不少苦处,要不然,你们这些要面子的老先生是肯定不会来麻烦政府的。过去政府没有为大家服务好,我在这里代表行署向大家检讨,我再给各位先生鞠个躬。"他刚要站起鞠躬,便被座位左右的两位老者按下,只好接着说:"我新来乍到,今天不可能给大家一个十分圆满的答复。但是,我很想听大家说说,我们一起沟通一下,让我也知道一下你们的苦处,回头我保证给大家解决问题!谁先说?"   坐在左首的老者说:"听了管专员的话,俺们心里立刻就舒服多啦。每次俺们来,政府就像打发要饭的、对付闹事的一样没给过好脸色啊。这是第一次,我们感到政府是真心想听听我们的难处啊……"他这一席话,让一屋子的上访者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原来都是因为退休金的问题。前几年大家还能领一千元,这几年是连年下降,眼看连买菜的钱都不够了。当地的乡镇推说是财政没钱,可是老百姓眼看着乡长、书记的座驾换了一辆又一辆,越来越高级。而这些退休的老人连锅都揭不开了,能不急吗?   管冠南一边听,一边认真地把大家反映的情况记下来。   就在管冠南接见上访人员的时候,省委书记、省委组织部长一行来到沙颖宾馆。省委书记同周治平等人见面后问:"怎么,管冠南还没有到?"   周治平赶紧说:"早到了,现在正与文珈专员谈工作呢,我们也不好去打扰……"   省委书记说:"让他们先谈吧,人家还是亲戚呢。你们吩咐一下,快把饭安排好,我们吃过饭还要赶路呢,别让他们胡折腾摆排场,简单准备一下就行。"   周治平问:"原定的您不是要参加见面会吗?怎么这么急?而且,您看我们这边上上下下都已经通知下去了……"   省委书记说:"情况有变,计划赶不上变化嘛。见面会就请组织部长代劳了。"   周治平一看局面,心想,省委书记不在正好,管冠南那边还不知道把上访的事处理成什么样呢,留着这尊佛照顾得不周到了,也是个问题。于是,他又装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说:"好吧,既然您那边忙,我们就只好另作安排了。"   等管冠南把一众上访的老者送出宾馆后,有工作人员赶紧跑过来告诉他,省委书记他们已经在餐厅等他了。管冠南立即赶了过去。   周治平本来安排的饭局是——中午陪省委书记和组织部长吃饭的就是他和管冠南及三位副书记。不想,落座后,省委书记说:"文珈也算一个吧,你们把她招呼来。"于是,工作人员又跑出去把文珈请了进来。   省委书记一看到文珈推门闪了进来,立即笑着摆手道:"来来来,文珈,你是中直领导,坐我身边吧,这样我离中央近些。"文珈因和省委书记是大学同届同学,又是来代职的干部,就大方地坐在省委书记的旁边,说:"你是中委,坐你身边,我离中央近些。"气氛立即热烈起来。   省委书记说:"我在下面是从来不喝酒的,你们都知道吧?不过呢,今天情况特殊,我也喝一点,算是给治平、冠南你们新地委班子的鼓劲酒吧。我呢,要送你们三句话,就是精诚团结、加快发展、促进稳定。来,干杯!"一阵碰杯声后,省委书记说:"冠南,听说你在管城当县委书记时,每次开大会你都在茶杯里放酒,会完酒干,是否杜撰?"管冠南说:"不是这回事,那次我患重感冒,浑身发冷,县里机构改革动员会又是我主讲,没办法我就弄了杯酒上去。可也真怪,话讲完,酒喝完,病也好了。"省委书记笑道:"这么说,酒广告上还得加上一条——包治重感冒啊。"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推杯换盏间,酒宴即将结束,省委书记面色沉重地说:"驿城市的艾滋病患者有几百人到北京上访,惊动了上头,我得抓紧赶过去。你们沙颖因卖血出现的艾滋病患者也不少啊,治平、冠南,你们要尽快拿出措施安定民心,别再给省委添乱啊!现在这些上访工作一定要处理好,而且,在发现苗头的时候就要处理好,不能影响和谐稳定的局面!这是硬任务,你们一定要把这方面工作尽快抓起来。"   周治平立即表态:"放心吧,书记!我们肯定会处理好的!绝不给省里添麻烦!"   省委书记点点头:"撤地建市的方案要进一步完善,五年规划要更宏伟,别误了三月初首届党代会、人代会。"   周治平不容管冠南答话,又抢过话头说:"我们保证让省委满意。"   省委书记又说:"你们的计划生育工作不容乐观呀!"   周治平说:"等党代会后,我们统筹解决。&quo八.和他共事要小心   下午三点,沙颖地区四大班子领导准时集合在地委小会议室。组织部长宣读了省委关于沙颖党政班子的调整决定,肯定了前届班子的成绩,提出了省委对新班子的要求。之后,周治平和管冠南依次作了表态发言,紧接着,几个主要领导按程序都表了态,见面会就算结束了。   省委组织部长看时间刚五点,便提出到下边走走,透透新鲜空气。周治平说,管专员刚来,先休息吧,我同汪部长陪同就行了。   下楼梯时,张明宽走到管冠南身边,小声说:"冠南,晚上到家吃饭吧。"管冠南也轻声回应道:"人家部长还没有走,恐怕不行吧?""晚点吧,猪头肉、花生米。"管冠南一咧嘴,笑着接道:"咸毛蛋、炒豆腐渣?"两人相视一笑。   管冠南和常务副专员李瘦石一起到了行署办公室,然后又在范有志的陪同下一起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他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发现整个布局非常对自己的脾气,办公室的相关硬件配置自己也非常满意。看来这个范有志没少花心思啊,自己的兴趣爱好什么的,这位秘书长心里基本有数了。管冠南笑着称赞范有志说:"不错,不错,真是辛苦你了。工作做得很细很到位啊。谢谢你!"范有志嘴上谦让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李瘦石问:"按惯例,今晚应该是几个副专员在一起给你接风,但组织部长没走,是不是改天?"   管冠南一摆手:"有羊不愁赶不上山!咱们一起去看看办公室的同志们吧,他们比咱们辛苦。"   管冠南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同行署办公室的副秘书长、副主任、科长、科员们都见了面,说了些客气话。   等回到办公室后,他才感到真的是有些累了,他坐下来,赶紧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顿感五体通泰,心旷神怡,还是烟好啊!自己这么多年就没离开过烟,解乏去烦,精力不济的时候,抽根烟,提神醒脑,精神百倍。他抽过烟屁股,抽过豆叶、野麻叶,那呛人的涩味令他难以忘怀。烟雾弥漫中,他开始回味今天的见面会,思索自己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到位,每个人的谈话表情。如今,表面的工作背后时常暗藏玄机,看似温柔的故乡,不留神就会缠上刺人的荆棘,踏上血肉横飞的地雷,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行吗?   歇了一会儿,感觉缓过劲来了,他打开电脑刚浏览完时事要闻,便发现登录的QQ上有人要求加他聊天。对方名为小龙女,是个他先前陌生的号码,看注册信息,对方显示是十六岁。   嗬,看起来无聊的人还真是多啊,索性自己和她逗逗闷子。于是,你一言我一句的八卦开来,完全没了平时说话时的谨慎小心,简直就是兴之所至言之所至,像一个老顽童一样,和对方天南海北胡吹乱侃着,这种谈话真舒服真畅快啊。多少年了,自己已然忘了这样真性情的去说去笑了。聊了一会儿,他果断地把对方拉入了黑名单。他为自己的恶作剧惬意,同时,感觉身心舒畅了许多,无名的烦恼灰飞烟灭。他看看表,已经七点半了,怎么周治平还没有打电话邀陪吃饭?   这时候,副书记郑守京推门进来:"管专员,你果然在这里!张部长猜得真准!走,喝酒去!"郑守京说着拉起管冠南的胳膊就往外走。管冠南一想,肯定是张明宽的主意,也就不再推辞,随他一起上了车。郑守京和管冠南十年前就是老搭档,当初在省委党校学习时,两人也是同班同学。如今,管冠南调到这儿来任职,郑守京自然是喜出望外,赶紧过来。   到了张明宽家刚坐下,管冠南的手机便响了,他打开一接,周治平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管专员,叫你久等了。我同部长到下面去转了转,部长执意要喝正宗的胡辣汤。你也来镇上吧,咱们一块儿喝两碗。"管冠南看看表,已经八点了,心想,这个时候还让我跑几十公里去喝碗胡辣汤,真能做的出来啊。你拉拢和领导的关系也就罢了,何苦现在还跑过来打趣我?管冠南不露声色地答道:"我就不去了吧,我夜里还要看些文件,替我向部长敬几杯酒吧,上午有书记在,咱们怠慢他了。"周治平在电话里又大声说道:"那也好,冠南啊,明天本来计划的是县处级干部见面会。你看咱是不是不弄这形式主义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分头开几个座谈会,然后呢去下面挨个转转,这一转大家不就熟悉了吗?"   管冠南心想,既然你都决定了,还摆出一副征求意见的姿态干吗?心里虽然越发不痛快了,嘴上却淡淡地答复道:"嗯,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回头,我安排一下工作,多到下面跑跑吧!"   "你需要同部长再说几句吗?"周治平扯着嗓门在那边喊着。   "呃……"   不容管冠南把话说完,周治平就大声答复道:"好,那就这样吧。"   挂掉电话,管冠南的脸色已然不好看了。郑守京小心地探问:"是周书记打的?"   管冠南闷声答道:"是。"   "是不是叫你到乡里陪吃饭?"   "是。"   "是不是明天的见面会取消了?"   "是。"管冠南转而醒过神来,不解其意地佯怒道,"你郑守京搞什么名堂?我是犯人吗?"   郑守京哈哈大笑,望着张明宽说:"张部长,你真神啊!"   管冠南一时间如坠五里雾中。正要问他究竟时,张晓东提着几个食品袋走了过来:"现在吃毛蛋的人真多,我整整等了半个小时才买来这些。"他说着,把双手伸向管冠南:"管专员,还认识不?我叫张晓东。""龙湖县委书记,算是我半个父母官。"管冠南心不在焉地答复着张晓东,看郑守京和张明宽鬼鬼祟祟的一直眉来眼去,心里越发着急想问个明白,无奈有张晓东在场,又不便开口。   管冠南这顿饭吃得实在是食不甘味,张明宽自然都看在眼里了,却佯装不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和大家一起打着哈哈,使劲烘托着酒桌的气氛。喝到一半的时候,张晓东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后一个劲儿地说知道了,眼睛却望着几个人滴溜儿乱转。挂掉电话,张晓东急急地问:"怎么明天的县处级干部见面会取消了,这不正常呀。"管冠南沉声说道:"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看张晓东还要追问,张明宽赶紧使了个眼色,笑着打圆场道:"别管这些了,咱们继续喝,等会儿吃你嫂子包的素饺子。"   酒足饭饱,临出门时,张明宽小声对管冠南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他,"张明宽伸出大拇指说:"你以后和他共事要小心点。&quo九.祸不单行   周治平陪组织部长喝过胡辣汤后,部长说:"这里离省城比沙颖近些,我直接回去了,客走主人安。"周治平见组织部长执意要走,就安排镇党委书记给部长捎了几箱胡辣汤作料,便分手了。他见时间不到九点,便对秘书说:"通知文联、社联的主席,还有招商办主任九点半到我办公室,原定的小会不变。"   秘书知道周治平有夜里办公的习惯,他常常在夜里召开些小规模的会议。按周治平的话说,是夜深人静思路清,因而也落了个兢兢业业工作的好名声。秘书忙掏出手机,分头打电话通知。   在黄淮平原上夜里行车是一种享受,路两边的杨树像仪仗队一般整齐地护卫着车来人往。周治平透过车窗,隐约可见杨树外一座座塑料大棚,那是他精心推出的万亩韭菜、万亩芹菜、万亩辣椒等一系列万字号反季蔬菜大棚。下午,他还拉组织部长深入地头棚间,查看蔬菜长势,并详细介绍说,这是他搞的双强百村试点,也就是在沙颖地区选择致富能力强的人,组织强有力的村支部营造一百个种、养、加的专业村,由此带动辐射全区,力争三年,使全区每个村都形成自己的特色,实现传统农区的农业现代化。部长听后很高兴,说,大胆搞吧,认真总结经验,以后在全省推广。晚上,吃饭间,部长悄悄地告诉他,等撤地建市后,他还有好事。他想继续追问,但是一瞅部长那天机不可泄露的神色,便打住了。他一扫这几天来压抑着的不愉快,赶紧说了些感谢和表忠心的话。   其实,做地委书记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十几年前他就已经到厅级位置了,加之自己又是中组部重点培养的干部,另外,他的岳父也是当年的省部级干部,现在虽然退下来了,但余威仍在,其好友故旧在中央工作的人也不少。省委找他谈话的第二天,他就回了沙颖,当时,刚出院的地委组织部长汪金生对他说,管冠南不是好对付的,请他注意。他虽以为所言甚是,但没有明确表示什么。今天的两件事让他不能不有所警惕,本来上午乡镇卫生院的上访他就很生气了,但出面解决问题的不应该是名虽正言却不顺的管冠南,而且不应该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代表行署检什么讨,因为此时的行署专员还是我周治平。下午的表态讲话就更离谱了,简直就是作秀,收买人心。为了避免县处级见面再出现这种情况,他灵机一动,取消了这个会议,出乎意料地是,被省委组织部长以为是改变作风的好举措。他也知道,省委组织部对管冠南到沙颖任职有争议,今天撇开管冠南吃饭,部长也是满意的,这就足够了!   周治平想调整一下坐姿时,司机突然来了个急刹车,他的头撞到车厢顶上了。他刚想发火,就听见司机说:"有情况。"他朝前一看,见前面堵了长长一溜车。司机和秘书急忙下车查看。他也下了车,在路边伸伸筋骨。秘书回来说,是一辆外地拉煤的超重车压断了公路上的小桥,司机受了重伤。他忙说:"快,用我的车转头把伤员拉到就近的县医院,咱们搭个便车回去就行了。"说完径直朝前走去,秘书赶忙跟着。   周治平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九点四十五分了。他刚坐定,秘书就领着文联主席、社联主席、招商办主任走了进来。   周治平满脸带笑地跟大家解释道:"路上遇到点事儿,耽误了大家十五分钟,很对不起啊。这么晚了,把大家请来,是为了继续研究一下关于如何借助羲皇文化振兴当地经济的问题。现在,各地都在争夺传统文化资源。咱们也要抓紧时机,看看如何把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文化资源变活变通,这无论是对历史、对现实,还是对后人都有重要意义。所以,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各自谈谈你们的看法。"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总体设想基本是应该将当地文化结合目前热点时局,举办研讨会、招商会、文化艺术交流会,以此为契机,形成招商平台,吸引外资,促进全区经济的腾飞。而且,他们都一致建议地委、行署尽快成立一个机构,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尽快行动起来。   周治平早就有这个意向了,看大家渐渐说到正路,就点头补充道:"伏羲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老祖宗,而这个老祖宗又在沙颖。我的想法就是借这张牌,打造沙颖在全国甚至全世界的金字招牌,作为我们撤地建市后的重头戏,使我们的沙颖插上腾飞的翅膀。"他安排说:"小郭,你明天与统战部李部长安排一下,由他牵头,扩大到文化、教育、民族宗教等有关方面的负责人,继续座谈,形成个纪要,供地委研究。今天的会就暂时开到这儿吧,辛苦大家啦。"   人们陆续离开后,秘书小郭在收拾办公室的卫生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这么晚了,谁还来电话?周治平满腹狐疑地接过一听,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他挂掉电话后,对小郭说:"咱们马上到省城去!"   小郭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忙问:"现在?"   "对,现在!"   "那明天的座谈会还开吗?"   周治平略微沉吟片刻说:"照常开。对了,你现在立刻通知公安局局长、郑副书记、李副专员、信访办主任,立即到我办公室来。"   在小郭打电话的空当,他躺在宽大的皮转椅上闭了会儿眼睛。刚才的电话是文玟打来的。她听省电视台的朋友说,沙颖去了几十个人到省委上访,反映农村基金会的事,因与维持秩序的警察发生了冲突,有一个鹿城籍的老太婆在省委大门口喝农药当场死亡。陪同中央领导回省城的省委书记听到消息后,怒不可遏,气愤地大叫,叫周治平来!   文玟一听到消息,赶紧给他打电话通通气。   今儿这是怎么了?什么倒霉的事儿都让自己赶上了?!今天一天工夫两次上访,幸亏上午被管冠南拦截疏通。现在时兴的提法是稳定压倒一切,建设和谐社会。信访、社会治安、计划生育、拆迁安置这几项工作都是可以一票否决的。鹿城的县委书记身体不好,县长郑治业顾头不顾尾,看来政治上还是嫩啊。无论如何,这种集体上访都应该发现苗头,及时做工作,防微杜渐呀。这么一闹,说不定中央领导也会知道的,这后果……他实在不愿想下去了。他抓起电话,马上给文玟打电话,要她稳住她那个电视台的朋友,别让那些记者再捅什么娄子。电话通了,没人接,他无奈地又放下话筒。   周治平打电话时,文玟和那个电视台的记者刚刚上床,正在激情燃烧呢,根本顾不上手机响不响的。文玟对这个年轻小白脸很是欣赏,同他一起做爱的感受也相当舒服。   这边,在周治平着急得直转圈的时候,李副专员、公安局牛局长和信访办张主任急三火四地赶到了办公室。   牛局长赶紧汇报情况说:"周书记,我刚才接到省厅的通知,说鹿城已经组织了好几百群众,准备到省城去闹事呢。"   周治平问秘书小郭:"郑书记呢?"   小郭回答说:"手机关机了,家里没人接电话。有人说,晚上他与管专员在一起吃的饭……"李副专员问:"是不是先同管专员通个气?"周治平一摆手:"算了,别扫人家的酒兴,让人家笑话。这样,李专员紧急通知鹿城县委、县政府,不惜一切代价做好善后工作,同时立即赶到鹿城县,把责任落实到每个县委常委、副县长头上。牛局长通知各县公安局,严把沙颖通向省城的路口,对有上访迹象的人严加盘查,把人留在沙颖。我现在连夜到省城去,你们有什么情况马上告诉我!"   路上,周治平给文玟打电话,请她在"港九"吃晚茶。文玟接罢电话,拍了拍身边的男人:"起来吧,晚上有夜宵。&quo十.去省里邀功了?   早上吃罢饭,管冠南刚坐到办公室,范有志就走进来请示道:"管专员,有两个事要请示一下:一是近段的工作安排,二是您的秘书和司机的问题。"   管冠南低头想了一下,笑着说:"我是这么考虑的啊,这几天每天上午,由八个副专员分头与分管的局委来汇报,每天下午到基层走一走。在这个基础上再开个专员办公会,统一一下认识,然后部署工作。要注意与地委办公室联系,避免发生冲突,如果有什么需要磨合的地方,当天的汇报或下基层就改在晚上。另外,你说的秘书和司机是怎么回事?"范有志说:"咱们沙颖有个习惯,领导的秘书和司机都先自己挑选。"   管冠南无所谓地说:"不必了,我没有挑人的习惯。这样,让搞文字的副秘书长多跟一下就行了;至于司机呢,在司机班里挑一个就可以了,要求是一要能喝酒,二要精力好不怕吃苦。"   范有志都记到本子上了,正转身要走,管冠南问道:"李专员呢?"   范有志说:"昨夜同周书记到省城去了。"他见管冠南脸上已然不大高兴,就没有再说下去。管冠南说:"你通知文专员和她分管的局委,九点钟到会议室汇报。"范有志应声走了出去。   管冠南拿起桌上的报纸,心里有点恼火,这个常务副专员,居然同周治平连夜到省城,放下行署的正事不说,连个招呼也不打,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此风不可长。怪不得周治平原先定好的见面会不开呢,原来是为了进省城。他翻着报纸,突然见《沙颖日报》的头版醒目地印着几个大字:"货车断桥重伤,书记步行救人",介绍的就是周治平救人的事迹。管冠南困惑起来:既然是夜里救人,何必如此张扬,为何又到省城,区区小事,还值得到省里去邀功?   张明宽很早就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还不到八点,心想,这两年多自己上班都没有正点过,今天撞到鬼了?其实,他是有点兴奋,昨天夜里管冠南喝酒走了以后,他接到女儿张莎打来的电话。女儿告诉他,自己研制的治疗艾滋病的新药已在美国通过了临床试验,同时也争取到了联合国卫生组织为数不小的项目资金。她作为联合国卫生组织的项目官员,准备回国考察联合建厂。张明宽一听,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忙告诉她,管冠南已经调到沙颖当专员了,过几天撤地建市,他就是第一任市长,项目如果能投在沙颖,再好不过了。   张莎也高兴得直说:"我和小颖通电话的时候,听他说了。他不是最近要娶郑顺昌的姑娘吗?我争取回去参加他们的婚礼,这几年你身体不好,受了不少窝囊气,咱们也风光风光。"   这会儿,他想起来了,他来这么早,是为了找有关沙颖艾滋病的内部情况通报,同时是想把女儿回来投资的事尽快告诉管冠南。   这时,周治平的秘书小郭走了进来:"张部长,周书记安排,今天九点请你主持一个座谈会。"张明宽一愣:"嗯?"小郭说:"是文化、广播等几个单位参加的,座谈羲皇文化,筹备羲皇文化节的事。"说完,小郭就离开了。   张明宽心里不高兴起来,让主持召开会议,事先内容一点都不知道,叫秘书通知一下就算了,刚当书记就这么盛气凌人?我这个常委虽然分管统战,可在常委中排名是第一的!他越想越气,就这样生着闷气一直坐到九点一刻,也没人叫他去主持会议。又过了半个小时,小郭才打电话过来说,科教文卫口的头儿都被管专员叫到行署去了,会是不是改在下午?张明宽没好气地说,随便,便气呼呼地离开办公室,喊着司机径直到地区医院看病去了。   九点钟,在行署的小会议室,管冠南见人已经到齐,便对文珈说:"开始吧。"文珈说:"管专员昨天就任,今天就听我们科教文卫口的汇报,可见管专员对我们科教文卫口工作非常重视。过去,我们这些花钱单位,领导总是躲犹不及。希望同志们畅所欲言,把基本情况,尤其是存在的问题讲清摆透,便于领导掌握情况,更好地促进我们事业的发展。"管冠南翻着桌上的材料说:"看来诸位是有备而来的,基本情况就不谈了吧,主要谈存在问题和今后打算吧。以后我们就要在一个锅里抡勺子了,都别藏着掖着。谁先谈?"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想第一个发言,文珈点名道:"教育摊子大,欧阳主任先说吧。"   教委主任欧阳胤看推不过去了,就正了正身子,坦言道:"我区的教育在地委行署的正确领导下,取得很大的成绩。别的我不多说,大学升学总数为全省第一,北大、清华等重点院校的升学率在全省名列前茅。但我区教育存在的问题也很多,主要表现在:一、教育设施落后,全区近五千所农村小学,有危房近四万间,每间改造按五千元计算,需款两亿元;二、教师外流严重,合格率不高,其中高中教师合格率为百分之三十八,初中教师合格率为百分之四十二,小学教师合格率为百分之六十五;教师外流的原因是待遇差,工资不能及时兑现,生活后顾之忧太多;三、学生辍学率高,高中为百分之二十,初中为百分之三十三,小学近百分之十五;四、中小学欠债严重,据不完全统计,全区各级各类学校欠外债近三亿元。我们的下步打算,汇报材料上都有……"欧阳胤一边说一边看管冠南的脸色,一说到缺钱这个话题,就看到管冠南已经面露难色了,于是连忙把话打住,"当然了,虽然眼前有这么多困难,但是我们依然有决心有信心把工作做好。"   这时,机要秘书走了进来,把文件夹递给范有志。范有志正翻阅时,管冠南的手机响了,是周治平打来的。周治平说省里有个急事,你马上来一趟吧,带着行署的公章和一位搞文字的副秘书长。管冠南刚放下手机,范有志就把文件递上来了,他一看是省政府的内部参阅,标题是"沙颖基金会激起民怨,民膏数十亿黑洞难填"。   管冠南一下子就愣住了,缓过神来赶紧说:"同志们,今天的会开不成了,我马上要到省城去一下。本来我有些想法想同大家交流交流的,看来今天没有时间了。我只想给大家出个题目,就是如何用足用活政策,创新我们的本职工作,请大家思考,我们以后再找机会座谈。"说完就与文珈、范有志离开了办公室,来参加会议的局长们都傻了眼,怎么刚开了个头,主题都没进入就散会了呢?这位新专员办事真是够不靠谱的。   在去办公室的路上,管冠南对范有志说,通知在家的四大班子成员,马上到地委会议室开会。   由于事发突然,四大班子领导聚齐已快十一点。管冠南借机从范有志和其他人那里弄清了农村基金会的来龙去脉。在会上,他叫赵副书记传达省政府内参,然后讲了三条意见:一、各乡镇农村合作基金会的资金一律冻结;二、四大班子领导按过去分工联系的市县,做好清查核实工作;三、各市县委、政府一把手实行严格的责任制,耐心细致地做好群众工作,绝不允许任何县市再出现赴省赴京上访事件。   散会后,管冠南带着行署的公章和副秘书长杨炳华正要走时,范有志说,管专员,我弟弟要回深圳,乘您的便车到省城坐飞机吧,我不再给他派车了。管冠南点头同意,然后,几人坐上奥迪车,风驰电掣地朝省城赶去。   路上,范有国递给管冠南一张名片,说:"管专员,请多多关照。"管冠南接过一看,上面印有"深圳华运房地产集团董事长"字样,心中已然有数,这是特意安排的,根本不是什么顺便蹭车。因为心里惦记着上访的事,他简单地同范有国聊了一下,明白对方是有心要在沙颖搞房地产开发,便不再言语十一.上访的事儿闹大了   第三章   周治平一行夜里急匆匆地赶到省城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到了"港九",他找到了吃晚茶的文玟和那位记者,又把事情的原委核对了一遍,说了些感谢的话后,便匆匆拉着市公安局长离席了。周治平与牛局长赶到省信访局时,接待大厅里上访的人们正东倒西歪地睡着。保安告诉他们,喝农药死去的人现在在省人民医院太平间。他们连忙赶到省人民医院,看鹿城县县长郑治业正和一帮干部模样的人劝解着死者家属。牛局长拉拉周治平:"周书记,先让他们做工作吧,现在都三点多了,休息一会儿吧。"周治平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心想,没错,总得给自己留个退路吧,于是,便悄悄地同牛局长退身出来,一起到平原宾馆开了两个房间。   周治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已经吃了两片安定了,但依然睡意全无。四年前,他刚到沙颖工作时,有关农村合作基金的事已经开始萌动,外地一些地方把吸收农户存款,用来兴办集体经济、发展乡镇企业,作为经验进行总结。他鉴于农民贷款难的实际情况,觉得是件好事,就以行署办公室的名义发了个文件,介绍推广了这个做法。于是,农村合作基金组织由乡镇政府牵头,在沙颖如火如荼地发展起来。乡镇干部哪里有金融管理经验?再加上个别人以权谋私,很快,农民存入的钱便无法兑付。累积到前几天,整个沙颖无法兑付的款项已高达三十个亿。近一个时期,省会连续出现过联发、百花等高达数十亿的非法集资案,省委、省政府的门经常被围得水泄不通,弄得省委、省政府领导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才平息了这些事情。如今,沙颖的事又闹得这么大,他真是坐卧不宁啊。他打开手机,拨通了郑治业:"治业呀,你还在省人民医院?辛苦了。要耐心做好群众工作,不惜一切代价,把人尽快弄回沙颖火化,有啥新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说完,他关了手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周治平一觉醒来,已是上午九点半。他赶忙起床,在外间等候多时的牛局长、郑治业忙站起来。周治平一摆手说声"坐吧",便径直走到卫生间去洗漱了。   周治平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时候,郑治业已经把服务员送来的早点摆放在茶几上了。望着郑治业布满血丝的眼睛,周治平心里真是有些心痛,就柔声招呼说:"一起吃点吧。"吃饭间,郑治业告诉周治平,上访的群众工作已基本做好,人已经接走了。对方的条件很苛刻,丧葬费要五十万,基金会的欠款两万八加利息三万六,合起来五十三万六一分不少下午六点兑现,不然就把人拉到县政府。周治平无奈地说:"给他们吧。"郑治业又说,鹿城上访的老百姓要求,三日内归还全部本息,不然再到省里死几个。   周治平一惊,拿筷子的手禁不住抖了一下:"你们鹿城总共收了多少钱?"   郑治业如实说:"三亿六。"   "眼下县财政能挤出来多少?"周治平心里已经捏了一把汗。   郑治业满脸愁容,叹着气说:"两千万元吧。"   完了完了,周治平心里暗自叫苦不迭,这件事如今正中"多米诺"效应,一旦政府赔付,会引发连锁反应,但要不赔付,肯定会出现更大更猛烈的恶性事件。   他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心里像坠着铅一样,压得胸口疼。他决定立即去找省长、省委书记,无论如何要依靠省委、省政府的力量渡过眼下这个难关。周治平把牛局长和郑治业先打发回去安顿地方上的事情,自己亲自跑去找省领导了。   在宾馆大厅里,周治平给省委书记的秘书小郭打电话,请书记给他一个见面时间。不料,省委书记在电话里直接就拒绝了,说他今天没有时间,想借钱找省长;并让他通知管冠南来,管冠南磨钱、借钱比他在行。他听完,二话没说就给管冠南打了电话。然后,正犹疑是等管冠南一起去见省长还是自己去时,看见文玟匆匆赶来。   周治平有些吃惊:"这么早,你到宾馆有何贵干?"   文玟说:"还不是鹿城的事,上次进的丹麦种猪,财政厅答应补助五百万,现在还没有到账。今天上午,省财政厅长在这儿见北京来的客人,我这就来堵门子啦。"周治平说,那就先到我房间等吧。   刚进房间,文玟便贴身靠着周治平坐下了。周治平心里装着事,实在没兴致同她打趣,便说:"我到省政府去汇报工作,你中午见到财政厅厅长后尽量留住他,中午我和管专员请他吃饭,你先在这里休息吧。"   文玟看周治平今天态度寡淡,心里明白上访的事给了他很大压力,也就不计较他对自己的冷淡了。   见已经快十一点了,文玟忙给财政厅长打电话,她用一种完全不像四十岁女人的娇滴滴的声音说:"佟厅长,您好,听不出来了?贵人多健忘啊,我是文玟,想起来了吗?我求您一件事,是沙颖的书记、专员,他们中午想请您吃饭,您可要给我面子哟。有安排也不行。那就晚一点吧,在平原宾馆,我马上订房间,一言为定哟。"放下电话后,她又忙着给餐厅打电话订台,然后赶紧拨管冠南的手机,不料对方关机。   中午,周治平与文玟在餐厅里等了近一个小时,佟厅长和管冠南还没有到。周治平想,佟厅长倒好说,人家陪北京来的客人,事先说好晚一点。管冠南无论如何应该到了呀,沙颖到省城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已经三个多小时了。上午省长对借钱的事很干脆,说花钱买平安,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但又说佟厅长是个铁算盘,又喜欢喝几杯,叫他与管冠南一定要把他拿下,不然他拖个把月二十天的就够你们受的了。   周治平实在等得不耐烦了,掏出手机正要给管冠南打电话,佟厅长连声道歉着推门进来了。周治平忙上前握手道:"治平无能,净给财神爷找麻烦。"   佟厅长说:"哪里哪里,都是为党国效劳嘛。"说完,环视房间,又问,"冠南呢?"周治平说:"在路上呢,不等了。"酒过三巡,佟厅长打趣周治平说:"周书记,我刚才已喝了一场。这样,你喝一杯,我借给你一个亿,如何?"周治平望着足有三两的玻璃杯说:"一言为定?""一言为定!"佟厅长坚决地说。   周治平拿过三个酒杯斟满,举杯站起,连饮三杯。他摇晃着又要斟酒时,佟厅长忙拦下说:"吃菜,吃菜。"原来省长交代只借给沙颖三个亿,再喝下去,他拿不出钱来了。   这时,管冠南与杨炳华走了进来。周治平直着舌头说:"管专员,你来得正好。一杯酒一个亿,我喝了三杯了,你再喝三杯。咱们弄回六个亿去!"管冠南在路上已听说省里只给了三个亿,觉得佟厅长对周治平喝酒下手太狠,就赔着笑脸说:"老领导,我是副书记,喝一杯多给五千万吧。"说完举杯便喝,待喝到第二杯时,佟厅长抓着杯说:"我喝,我喝,你们千万不要再喝了……"   这时只听"扑通"一声,周治平倒在地上了。佟厅长立马傻了眼,管冠南忙指挥道:"文玟、炳华,快把周书记送医院!"文玟与杨炳华忙架着周治平往外走。管冠南对佟厅长说:"老领导,这一杯一个亿,把周书记喝成这样,传出去在全国都是新闻呀。"佟厅长连连点头:"那是,那是。"管冠南顺水推舟道:"你只要借给我五个亿,我保证一句也不外传。"佟厅长此时已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说:"好,下午带着公章,咱们到厅里签借款协议吧。"   文玟和杨炳华心急火燎地把周治平送到省人民医院急救中心。医生一检查,发现是酒精中毒,忙打吊针抢救。安排妥当后,已近下午三点,文玟一想此时饭店已经关门,便对杨炳华说:"走,到我家随便吃点。"见杨炳华犹疑,又说:"家里就我一个人,怎么,还担心有人吃你不成?"   一进门,文玟把手提袋往沙发上一扔,便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杨炳华,嘴里喃喃地说:"华,我想你,想死我了……"杨炳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想推开却发现双臂无力,只感到身上阵阵燥热。"文玟,别这样,别……"许久,文玟才放开杨炳华,说:"你先歇歇吧,我弄些菜,很快的。"一会儿工夫,像变戏法似的,文玟就弄了四菜一汤端上了餐桌。   "炳华,"文玟情意绵绵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杨炳华讷讷地"哦"了一声说:"看我这记性,我真忘了呢,今天连个蛋糕都没买,你在路上咋不提醒一下?"   "我还怕你不来呢?"文玟直勾勾地盯着满脸绯红的杨炳华说,"来,为我的生日,也为我们的重逢,干杯!"   "干杯!祝你生日快乐。"杨炳华忙说。   两个人心思各异地吃着饭,文玟不时地把菜夹到杨炳华嘴边,就像当初两个人谈恋爱一样。杨炳华不好意思地配合着,文玟的小腿一下子跷到他腿上:"炳华,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杨炳华一下子再也控制不住了,站起身抱起文玟双双跌倒在沙发上。等两个人都平静下来,文玟问:"她好吗?"杨炳华知道她问的是他妻子,就淡淡地回答说:"不错,很会过日子的一个女人。"文玟柔滑的手指在杨炳华胸前画着圈说:"这就好,你别担心,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的,我在乎的只是曾经拥有。只要你不时想着我就行了。"这时,杨炳华的手机响了,他一打开,就传来管冠南的声音:"你马上带着公章到财政厅来。&quo十二.要钱不要命了   在财政厅签完借款协议,管冠南问佟厅长,晚上要不要去"天天渔港"吃海鲜。佟厅长吓得直摆手:"冠南,你饶了我吧,我可再没有钱往沙颖砸了。"管冠南哈哈笑着说:"谁不知道你老兄是铁算盘,省长答应给的三个亿是你必须给的,这一个亿你说是预支的扶贫款,万一有闪失,你不是要我的命?"佟厅长假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说:"你我心知肚明就行。算了吧,我请你们,难得你回来一趟。"管冠南连说:"谢谢,谢谢,下次再宰你老兄。文玟说的事办了没有?"佟厅长说:"早就办了。"管冠南说:"那好,下次让文玟请佟厅长到西餐馆开洋荤吧,我作陪。"管冠南一行在轻松的嬉笑间,与佟厅长分了手。   范有国在平原宾馆非常焦急,最近几年来,对故乡的省会,他越来越陌生了,这几年,他每次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越来越觉得故乡已成他乡。   他待在宾馆就是想等管冠南忙完后,和这位父母官吃顿交情饭,以后也好在沙颖开展业务工作。他从哥哥范有志那儿要到了文玟的电话,通过文玟约好了和管冠南的饭局。   "有国,"管冠南推门进来,"让你久等了,走,我们去萧记吃。"一句"有国"喊得范有国心中一热,这么多年来,除了哥哥,再没人这么亲切地叫过他名字了。   "萧记?"   "对,萧记,平原第一名吃,"管冠南说,"保准一吃不忘。"   在路上,管冠南告诉范有国,这萧记是家百年老店,它经营的三鲜烩面、羊肉灌汤包是平原一绝。南来北往的人都说,不吃萧记面,白来平原转。   文玟捂着嘴笑着喊:"范董,别听我哥瞎吹。这萧记便宜,他这个专员抠门,不想出血才领你去那儿的,哈哈。"   管冠南一脸认真的表情说:"外行了不是,家乡人要吃家乡饭,家乡饭要吃家乡的好饭,用家乡最好的饭招待家乡人,岂不美哉?"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范有国问:"管专员属啥?"   "属龙。"管冠南回答说。   范有国又问:"咱们同庚,您几月?"   管冠南回答:"二月。"   范有国一拍大腿:"长我三月。以后,就尊您为兄,您不介意吧?"   管冠南哈哈笑着说:"攀上你这个亿万富翁老弟,管某人求之不得呀。"   萧记烩面馆环境一般,人气挺旺,楼上的雅间早已坐满,他们等了十来分钟才等到一桌撤席的。管冠南说,快坐吧,再谦虚恐怕还得等半小时。然后又对服务生说:"牛腱、羊脸、小黄瓜、油炸花生米、两瓶沙颖大曲,快点。"说完指了指吃得津津有味的人们,问范有国:"老弟,感觉如何?"范有国环顾四周后,连连点头说:"光看他们的吃相,我就感觉真是饿了。"   饭桌上,范有国关切地问:"上访的事处理好了?"   管冠南说:"还算不错,省里借了点钱,先补一下漏洞。"   "缺口还大不大?"范有国又问。   "不小,按省政府首期赔付的要求,还差好几个亿呢。"管冠南说。   范有国思考了一下说:"这样吧,我这一阵资金比较宽松,先借给你们两个亿,不够以后再说。"管冠南一听这话,高兴得直拍大腿:"太好了,老弟,我敬你一杯!"说着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范有国观察管冠南说话办事,心里想,这两个亿肯定不会借错。   周治平醒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省人民医院新盖的高干病房,里面的设施还透着"新"气。中午酒后的那个瞬间,死亡已经送来了"特快专递"的签证。他后悔不该喝那么多酒,自己差一点没了小命,不就为了那为人作嫁的几个亿吗,值吗?!这两年的家庭变故,他越来越感觉到,太执著地活着,就像没有真正的活过,没有看透人生,关键是一个"破"字。破是一个从零到零的过程,当你还没有看到朝阳,天际已出现了夕阳,当你正觉得青春年少,老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敲门。生命的诞生与死亡,就是生命的必然流程,人不可执著于某一个流程,因为执著就是贪恋,当你离开时,意味着生命的大幕从此落下。你的角色演完了,新的演员正急切地等待着上台,重要的是要微笑着、尊严地、满足地谢幕,以后的日子不再注视舞台,要回归自我与安详。把活着的每一天,都看成是生命的节日,快乐地活着。他觉得,尽管平时这样想,也试图这样做,但做得不老到,那种建功立业的急切、那种不甘心谢幕的情绪时时支配左右着他的言行。他觉得自己已经五十岁了,五十岁应该是一个心静如水、云淡风轻的境界,如同站在山顶观赏万种风景一般的超然,应该有一种出世的品格了。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组织部长汪金生打来的。他说他现在所联系的鹿城县,上午管冠南安排地区四个班子领导下乡了。周治平说自己不知道这事。汪金生喊道:"这不正常啊,这么大的事,管冠南也不打个招呼?"周治平淡淡地说:"大概是事出有因吧,我现在在省医院躺着呢。"汪金生忙问:"重不重,需要不需要我去看看?"周治平说:"不用。"汪金生说:"那你可得多休息几天,这基金会的事像一摊臭狗屎,你别沾,让管冠南沾吧。"周治平一听觉得也是,就顺着话头说,现在身体实在撑不住,得在医院多观察两天。汪金生说:"我这两天抽空去看你,再把换届前需提拔调整的干部名单送上请你定夺。"周治平点头答应了。   管冠南那边同范有国吃完饭,就请文玟代为安排了个高档场所请范有国去喝喝茶,唱唱歌,潇洒潇洒,自己转身去医院看周治平了。见到周治平,管冠南笑着打趣他要钱不要命,并告诉他,佟厅长已经把四个亿的借款合同签了。周治平一脸愁容地说:"缺口还很大呀,咱们上哪再弄四个亿去!"管冠南问:"财政还能挤多少钱?"周治平说:"财政、计划、城建、土地所有部门加起来,能弄一个亿就不错。"管冠南说:"那用行政手段再收回一点。"周治平叹口气:"只有如此了,但不能太过,别按下葫芦浮起瓢。"管冠南又问起周治平的身体情况,周治平借机说:"医生说我的肝上有些毛病,让住院观察几天,家里的事拜托你了。有事咱们电话联系。"   清晨,文珺在鸟的鸣叫中醒来。苏醒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这几年省会讲究绿化,这省政府甲院也因为绿化引来许许多多的鸟鸣。那几只机敏、活泼的小麻雀睁着黑黑的小眼睛在她的窗前东张西望,不知疲倦地唱着一支又一支的歌。她已经提前退了休,是一个生活在家里的女人。家是她的寺庙,是她心中的龙湖,是她灵魂的栖息地,无论外面有多大诱惑,她始终没有把自己投入拥挤的跑道。然而这几天,也就是管冠南到沙颖当专员的这几天,电话以及来人打断了她的宁静,本来她的心脏就不好,这几天弄得她欲睡不能,欲起无力。昨晚丈夫轻轻地回来,又轻轻地在书房里睡去,半夜时她给丈夫倒了一杯水,深情地看了看熟睡的丈夫,才安心地回到卧室睡去。   朦胧中,她似乎感到丈夫走进卧室,停立了片刻又离开了家。她知道,一直想干大事的丈夫这几年憋在一个研究机构,现在像一头被困的公狮终于回归了山林,她想帮他却无能为力,现在丈夫可以伸开拳脚施展才干了,她为丈夫高兴。但她最终企盼的是丈夫能与她一样,每天能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房间里,沏上一杯淡淡的绿茶,摒弃世俗的烦恼,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如读点书、作点画之类。她不理解,丈夫为什么不能选择这种简朴、悠闲的生活,为了提升或为了所谓的辉煌而忍受上司的指责或者面对一群群尔虞我诈的人呢?所谓成功、富贵,那是外在的荣耀,就像一件时尚的衣服,那是给人看的,真正的快乐来自心灵的自由与真实的宁静,不让身体和精神都在化装中忍受磨难。   如果仅仅是管冠南也就罢了,几十年的风雨同舟,他们早就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不用语言就足以了解对方。她不解的是,女儿管莹这几天吵着非要到南方去,或者出国。本来已经读罢硕士研究生,还读什么博士?省文联已经答应接收她到美协驻会。处理些杂务,搞些创作是多好的事。一小女孩家,出什么国,到什么南方?那南方喧嚣浮躁,物欲横流,哪里是小女孩的天堂?她说服不了新词一串串的女儿,本来想让管冠南回来帮帮她,哪知管冠南却像住旅社一样,天一亮就拔腿走人了。就是住店也得办个手续,打个招呼呀。她生着闷气,起了床,开始收拾本来就很干净的家。   文玟今天破例没有睡懒觉,昨天夜里,她与杨炳华陪范有国先到歌厅唱了两个多小时的歌,然后又吃了两个小时的晚茶,吃得范有国下定了在沙颖投资十个亿的决心。同时,他还打算让文玟来做沙颖项目的总监,并约定今天一早就到商店买些礼物,到管冠南家去一趟,认认门,文玟没有理由不答应。她匆匆起来,赶到平原宾馆。范有国告诉她,管冠南与杨炳华一早就离开了,咱们简单吃点,抓紧到丹尼斯商场吧。   平常,文玟是非常喜欢逛商场的。她觉得琳琅满目的商品会给她刺激,给她新的感受。这会儿,她没有了闲情逸致,因为范有国像个忠仆似的,只要她脚步一停,就问她是否看上了什么心仪的物件。无奈,她只好直奔卖服装的楼层,给大姐和外甥女各买了一套衣服。   看到小姨与一个阔老板模样的人走进来,管莹欢快地迎向小姨。小姨说给她买了套衣服,她高兴地亲了一口文玟。因为她知道,小姨买的衣服都是名牌。文玟笑着对范有国说:"范总,别见笑,我姐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娇得很哪。"范有国说:"我能理解,我的女儿也是这样。"文玟这才把范总介绍给姐姐和管莹,说:"范总是沙颖人,在深圳发展得挺不错。"管莹一听范有国在深圳,便来了兴趣,忙问:"我这学美术的,在深圳发展怎么样?"范有国说:"深圳是个有本事就可以吃得开的地方,有一定技能再一包装,很快就能打响。"管莹忙到房间把自己的作品、获奖证书、硕士毕业证都抱了出来,说:"范总,您看。"范有国一看,对文珺、文玟说:"把孩子交给我吧,我一定能让她产生轰动。"文珺心里十分高兴,因为在她看来,女儿是她的一个不断升值的股票,虽然她从未企望过从女儿那里享受金钱与物质,但只要女儿能成功,能带给她荣誉和骄傲就够了。女儿对她任性、孝与不孝,她都是不在乎的。她觉得,女儿不仅是她生命的延续,而且是她事业的延续,当初自己不就是个小学美术教师吗?她还觉得,女儿是她生命的旗帜、青春的梦想。这些,自然是她余下光阴的支撑。   周治平的夫人尉悦缠绵病榻的日子已持续两年。从熟悉的东北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平原,她觉得一切都变了。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家人了,而在这里,她又没有一个朋友。当初,作为一个女人,她什么都有了。年少时,她有一个权倾一方的父亲,然后又有了一个才华横溢而又仕途无量的丈夫,加上一个聪慧的儿子,那时多幸福啊。现在,一切都变了。父亲退居二线了,儿子淹死了,自己随丈夫来到这个鬼地方,内心本已凄凉,加上祸不单行,自己还时不常犯病。丈夫虽然隔三差五地来看她,却常常是来去匆匆。她觉得,生命的河水即将流尽。她站在苍凉的沙滩上,发现自己精心设计的人生,对家庭的希冀,对儿子渗透骨髓的爱,都成了空。人生的历程是从零到零,她想把这个发现告诉周治平,可每次拨周治平的手机,出现的都是冷冰冰的"您所拨的电话已经关机"的声音。她像头发怒的母狮,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管冠南一早就接到郑治业的电话,说有上千人围着鹿城县政府,并把尸体抬到县政府会议室了。在劝阻过程中,工作人员与老百姓再次发生了肢体冲突,县政府各个办公室的玻璃都被砸了,有的人还在办公桌上拉屎拉尿,局面难以控制。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管冠南的头顿时大了起来,他没有同妻子告别便匆匆离开了家。在车上,他通知公安和武警立即赶到鹿城,并指示四大班子领导抓紧赶到鹿城。   管冠南原以为自己满可以一边搞调研,听汇报,从容地理清沙颖的工作思路,然后扎扎实实地做上几件实实在在的事。现在看来没有那么轻巧。这里在贫困、落后的表象背后,潜伏着更大的危机。如果没有人为的因素,老百姓断然不敢这么胆大包天地占领县政府!这可是要坐牢判刑的事啊。怎么才能化解这种已经非常对立的事实和情绪,并因势利导解决这一非常棘手的基金会事件呢?他冥思苦想着,可是,始终没有想出一个合理的方案。虽然他接到电话后已作了安排,但那毕竟只是一个临时措施,公安和武警也不能把成千的人一一抓走啊。他拨着周治平的手机号码,想征求一下周治平的意见,可听到的是对方已经关机的回音。这种特殊情况下,他怎么能关机呢?是周治平已经知道了消息有意关机,还是周治平本来就关机了呢?这会儿,他觉得不管周治平到底怎么想,自己都已经被迫站到了风口浪尖,没有了回避的余地。他对司机喊道:"开快点!"   路上,杨庭凯打来电话汇报说,在家的各部门负责人差不多都聚齐了,武警、公安也已经到位。现在大家主要有两种意见:一个是主张抓人,这个意见目前占上风,大家看到县政府是这个局面,觉得应该立即抓人严惩,不然执政党的权威何在?持这个观点的是以汪金生为首的一伙人,因为汪是联系鹿城县的主要地委领导。也有消息说,这个事就坏在汪金生那里,昨天夜里汪金生在县招待所里同人喝酒说,死人也没办法,钱完全兑付也不可能,哪有这么多钱。这话不知怎么传到老百姓耳朵里了,所以天没亮老百姓就赶到县城来闹事。另一种观点是与老百姓对话解决,但不知道有没有作用。群众情绪现在非常激烈,简直就是一触即发,说不定会弄出什么事来。   管冠南试探道:"那老兄的意见呢?"杨庭凯说:"我的意见是对话解决,这么多群众,我们怎么下得去手?况且,这都是我们沙颖的老百姓啊。真的闹僵了,捅出更大的娄子,恐怕就弄成全国负面典型了。"管冠南长出一口气说:"我也是这么个想法啊。你让郑治业通知鹿城副科以上的干部,马上集中在一个地方,都骑自行车去,不准开车。等地委统一意见后,给他们开个动员会,由你主讲,每人分配一至两个劝遣任务。赶快解决问题,这么拖着,迟早是要出大麻烦的!"   管冠南一路催促,司机开着车飞也似的一路冲回沙颖。在鹿荣宾馆的会议室,管冠南环视了一下四大班子成员说:"同志们,前天上午的紧急会议以后,大家分头做了大量的工作。今天事情突然,只好召集大家辛苦赶来,目的在于尽快平息这场突发事件,进一步解决农村基金会的问题。会议的开法,我想一是听取鹿荣县委、县政府的汇报,二是在此基础上,大家议一议处理意见。现在请鹿荣的郑治业同志汇报吧。"   郑治业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地说:"我们工作没做好,给各位领导惹麻烦了,在这里我先检讨。自前天进省上访事件发生后,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县里的主要负责人都到省城去了,进行了一天一夜耐心细致的工作,总算把人劝回来了。死者叫吕二羊,今天六十二岁,丈夫于二十年前病故。她独自抚养儿子到大学毕业,欠了不少外债。儿子毕业后没有找到工作,在外地流浪打工。前年她听说基金会存款利息高时,就谎称为儿子说媳妇,借了亲戚朋友两万八千元钱,都存入了基金会。儿子去年秋天回来了,仍没有工作,且身无分文,亲戚朋友叫她还钱。她感到无奈和绝望,就在省委门前喝农药死了。这件事发生以后,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说是某位领导造成的,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有意中伤领导!这完全是我们县委、县政府工作不力造成的,在这里,我愿意接受地委、行署给予的任何处分。"   管冠南厉声说:"现在不是说处分的时候,是谁的责任谁也跑不了!大家议议吧。"与会者议论纷纷,说来说去,还是杨庭凯电话里说的那两种意见,只是主张抓人的也没有明显看出是占了上风的。这时候,大家都盯着管冠南,看他表态。管冠南说:"抓人,简单,下个命令就行了。可这件事的主谋是谁,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你们弄清了吗?如果还没有搞清的话,总不能把这一千多人都抓了吧。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采取疏导的办法来做化解工作,只要我们心里装着人民群众,我相信人民群众最终会理解我们的。这样,赵书记、郑书记、吴书记、李专员,你们同杨主任一起参加鹿城县科级干部会,赵书记主持,杨主任主讲,把化解遣送任务分到每个科级干部头上,其他的领导同志与我一起去县政府对话。去县政府的同志要作好挨打的准备,谁不愿去就算了。"   自然没有人说不愿意去。郑书记说:"我是管政法的,我跟管专员一块去吧。"管冠南想了想说:"也好。通知电视台也一起去!"   县政府门前的气氛果然紧张,县政府外一里多地的街道,早已被围观的群众围得水泄不通。在警察的护卫下,管冠南一行好不容易才从人缝中钻到县政府大门前。门口的警察、武警林立,一个个真枪实弹如临大敌。县政府院子里,一群吹"响器"的丧葬班子正如丧考妣般地吹奏着,使整个气氛更加慌乱不安。管冠南拿着一部对讲机,朝院子边走边喊:"乡亲们,我是管冠南,是咱们沙颖地区行署的专员,我是受地委、行署的委托来看你们的。"院子里的音乐戛然而止,办公楼前上访的人群开始蠕动。   管冠南接着说:"你们这里谁是领头的?领头的走过来,咱们谈谈。"   大家吵嚷着:"我们没有头儿","我们都是自发的","要抓就把我们都抓走吧!"……   管冠南说:"我们不是来抓人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你们中间有没有共产党员,是共产党员的给我站出来!"有十几个人犹疑着走到了前边。管冠南又说:"有没有在职的村干部,是村干部的也给我站出来。"又有十几个人嚷着说,站就站怕啥?说着也站在了前边。跟着管冠南过来的几个办公室秘书,忙用相机和小本记录了下来。这时候,平静下来的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埙声。管冠南听后一愣。一个站出来的党员看管冠南发愣的神情,解释说:"人家娘死了,吹吹埙也犯法?"管冠南说:"不犯法,当然不犯法。快,你们,快把他给我请过来。"身边的几个工作人员快步走上了办公楼。   管冠南转身面向上访群众,语重心长地劝解说:"乡亲们,同志们,你们知道你们现在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吗?你们这是在用武力占领县政府,看看,还砸了玻璃,这在任何时候都是犯罪的,是要坐大牢的。当然,事出有因,你们的这些行动是我们的一些同志工作没做好造成的。在这里,我代表地委、行署,也代表县委、县政府向你们赔情鞠躬。"   这时,被工作人员从楼上带下来的小伙子一路号哭着来到管冠南身边。小伙子一见到管冠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管冠南也愣了,这不是自己在菜市场门口碰到的管宗玄吗?   管冠南忙蹲下身子,把管宗玄拉起来。管宗玄哭诉说:"专员啊,你不能怪乡亲们哪,大家都是被逼无奈。您不知道,那些钱都被当官的糟蹋了呀!他们把钱都贷给了自己的亲朋好友,穷人、老百姓谁也贷不到一分钱,这本钱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呀。"   管冠南看着泣不成声的管宗玄,心中一阵难过,他拍了拍管宗玄的肩,冲着人群高声喊道:"乡亲们,这笔账我们一定要算,这个钱我们一定要还!请大家相信我,给我二十天的时间,到时我一分不欠地还给大家。要是还不上,我管冠南提着脑袋来见大伙!"在大家的愕然中,管冠南拉着管宗玄喊:"这院子里还有没有姓管的,有姓管的或者姓管的亲属都给我一块儿抬着人回去安葬。"他说着,把管宗玄头上的白布扯下,系到自己腰间,说:"走,回家去,让老人入土为安。"又对众人喝道:"谁要继续闹事,公安局给我好好登记,我不光不还钱,我还要抓人!"说罢,同管宗玄一起抬着吕二羊的尸体,在唢呐声中,大步往外走去。门外,人们自动让出了一条道。   踉跄中,管冠南大脑中一度出现了幻觉:他似乎是抬着自己死去的父亲,又似乎是抬着曾经饿死的母亲,或者是用板车拉着文冶秋到省城看病……   踉跄中,吕二羊的尸体被抬到了墓地。管冠南长跪不起,泪流满面十三.万事开头难   一夜间,有关周治平和新到任的管冠南的事就出现了几个版本。拿周治平的病来说吧,现如今坊间流传的说法就好几个:一说周治平在省委谈话要他当书记的那天晚上,他与情人在省城茶馆里喝茶,被老婆发现了,结果老婆喝药要自杀,周治平也气得住了院。还有的说,周治平的病是被财政厅长气的,周治平的情人与财政厅长的情人是一个人,财政厅长从深圳拉了一个高手把周治平喝得入了院,现在情场、酒场花招多着呢,酒里藏玄机。更有甚者,造谣管冠南为啥安葬喝药的农妇,说那个农妇是管冠南父亲的情人,父亲临死时有交代,叫管冠南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这个后妈;又说那死的农妇是管冠南发迹前的情人,连生下的孩子都与管冠南一样,听说管冠南来做专员,那个曾经抛弃管冠南的女人感到无地自容,就到省委门前自尽了,管冠南后来良心发现,便上演了抬尸一幕。这话传得活灵活现,张明宽听后,觉得此风不可长,便一早找到管冠南,要求管冠南在会上辟谣,煞煞这股歪风,不然在沙颖会蹲不下去的。   管冠南听后微微一笑说,谣言止于智者,这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别因为这些事影响了咱们的主题,集中收欠!如果不把收欠的问题解决好,咱们还真蹲不下去呢。张明宽也觉得管冠南说得有道理,便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多言语,就把女儿张莎要回来投资的事给管冠南说了一遍。管冠南一听,立即喜上眉梢地说:"这是大好事啊,老领导你可要趁热打铁,无论如何要把项目拉到咱沙颖,就算拉老弟一把了。"张明宽说:"老弟放心吧,我就是拼上老命,也得站好最后一班岗,再给你当几天马夫。"管冠南感激地点点头,就把自己有关基金会清欠的打算谈了一下。张明宽听后想了一下说:"好是好,就怕矫枉过正会得罪一批人。"管冠南说:"不要紧的,老领导你想,这鹿城的事一出,哪个县委、县政府敢不把这个事当成头等大事!乡镇都被基金会弄得焦头烂额了,他们巴不得借地委、行署的东风解决遗留问题。况且,有些事是前任留下来的,与其他们天天东躲西藏擦屁股,不如痛痛快快地干一仗。省委、省政府也支持咱们抓一下,这叫做顺天理、应民意,机会可遇不可求。说不定我这么一折腾,就把局面打开了。"张明宽一看管冠南主意已定,就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工作方式方法。管冠南点点头,心里却想,这是一次干部大练兵,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搞不好的,坚决撸他几个下来。   各县、市书记、县长、地直单位一把手会议八点半在鹿荣宾馆召开,会议由地委副书记赵玉龙主持。第一项是看录像,即鹿荣县政府被砸的情况,管冠南在县政府对话的情形,管冠南抬尸安葬的过程。大家神情肃穆,整个会场没有一丝声音。第二项是各县市汇报这两天的工作情况,尤其是清欠的数字,因为鹿城是第一个发言的,而且是郑治业发的言,其他各县原定是县委书记的发言都变成了县长发言。第三项是由管纪检的副书记吴晓莉宣读地委、行署关于清欠工作的决定,大意是清理农村合作基金的旧欠,已成为迫在眉睫的中心工作,它将影响沙颖的政治稳定、经济发展、社会安定的和谐局面。地委、行署决定:组织万人队伍,由地委领导带队,市直各局委包县包乡,在半个月时间内完成全区的清欠任务。   会议最后,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管冠南作了总结发言:"没有想到我是在这个时候、在这里同大家集体见面,也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就给大家布置工作,压任务。但现在形势严峻,地委、行署以及我本人都出于无奈,很对不起大家。我这里强调四点,一是要从讲政治的高度抓好这项工作,二是要从讲稳定的角度抓好此项工作,三是要从为人民服务的强烈责任心抓好此项工作,四是要从沙颖长治久安的发展大局上抓好此项工作。我们这次行动,只要不打人不骂人,别的什么行动都可以采取。我们不关人,但我们可以开会,开那些大笔一挥几万、几十万的局长、乡长、书记、科长、股长的会。只要你是共产党员,是国家干部,是吃国家皇粮的,我就可以无限期地开你的会,必要时采取'双规',对个别造成较大损失的人先抓起来,震慑一些抱有侥幸心理的人。同志们,这是一场硬仗,任务我们已经分解下去。大家这多么年的努力、奋斗,能当上县长、县委书记、局长也不容易。但我说清楚,你哪个县、哪个局这次任务完不成,我要摘你们的乌纱帽!我管冠南能披麻戴孝给死去的农妇当儿子,我就不相信治不了你们当中将来可能完不成的渎职者。现在想当书记、县长、局长的人多得很!完了,谢谢大家!"   大家愣住了,半晌,才传来很稀疏的掌声。主持会议的赵玉龙又强调了几句,会议便结束了。管冠南看看表,才十点多,就对杨庭凯说:"时间还早,咱们到沙颖酒厂看看吧。"   在路上,管冠南拨周治平的电话,通了没人接。管冠南从昨天下午到今天连续给他打了不下十次电话,每次都是关机。他刚把手机放兜里,电话就来了,他听到张晓东的声音从话筒传来:"管专员,今天你在会上讲得太好啦,像这样抓工作,咱们沙颖希望很大。我有个建议,让地委、行署的两办加强督查,一个星期以后对动作小的县市处理一下,各县肯定能完成任务。"人有时就是很怪,听着顺耳的话,管冠南似乎忘记了对周治平不接电话和关机的不快,便问道:"你在哪里?""在回龙湖的路上。要是过去在县里开会,还会给鹿城省这顿饭?我得赶快回去抓落实。您还有啥指示?"管冠南说:"该说的都在会上说了,希望龙湖的措施和效果大些,在全区带个好头,争取一个星期后在龙湖召开现场会介绍经验啊。"   杨庭凯本想试探一下管冠南对郑治业的态度,见管冠南只字未提鹿城,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里。管冠南告诉杨庭凯,他昨天夜里在鹿荣宾馆收到一个反映问题的材料,是有关沙颖酒厂的。沙颖酒厂的问题成在销售上,也毁在销售环节上。十年前,酒厂以三千万高的天价,在中央电视台的黄金时间播发广告,一时间,"东西南北行,好酒是沙颖"响遍大江南北,沙颖大曲产量由一万多吨迅速飙升到三万吨。这时,鹿城村村庄庄开始做酒,冒充沙颖大曲,沙颖大曲的产量锐减,又下降到了一万多吨。他们痛定思痛,便用人海战术迅速铺市,在全国各地建立了近百家营销公司,销售量迅速升到了三万多吨。但货款却收不上来,资金被严重占压,连银行的利息都还不了,现在银行都不愿同他们打交道。   县城离酒厂所在地鹿集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说话间已到厂门口。厂长杨斌正领着一班人在门口恭候。管冠南一行下了车,经介绍寒暄后,随着杨斌走进厂区。   这就是曾经在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大酒厂啊!昔日炫目的光芒,如今被衰败所掩映,生产车间没有机器响,高大的烟囱没有冒烟,办公楼大多门窗紧闭,只有树边的落叶厚厚地积了一层。听着杨斌的汇报和叫苦,管冠南问:"既然没有生产,那市场为啥还有大量销售?"杨斌说:"真人不说假话,这酒是买外地的中档酒回来勾兑的,眼下在啃沙颖大曲的牌子。"管冠南问:"你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资金,现在要是有流动资金,就能活起来。"杨斌小声回答。   管冠南一边走一边想,资金是重要因素,但不是唯一的因素,你当初不是资金多得用不完吗?恐怕与体制、管理机制分不开。当初建立那么多的销售公司,为啥只有奖励机制,而没有约束机制?从而造成货款大量流失。想到这儿,管冠南问:"现在的货款还有多少没有回收?"杨斌说:"有三四个亿。这都是我来之前欠下的。"杨庭凯忙插嘴道:"在此之前,他是地区经贸委副主任。"管冠南对杨炳华说:"你记住,通知经贸委,让他们统计一下全区预算内企业外欠货款的数字,三天内送到我办公室。今天,我看了这个厂以后,真是感到痛心啊。这些年来,我喝酒一直喝咱们的沙颖大曲,因为它绵甜净口,也因为它价格适中。真没想到,现在的沙颖大曲竟是冒牌货。杨斌,你现在不要幻想找我能给你协调多少资金,如果体制不理顺,多少钱也填不满企业巨大的窟窿。从现在起,你要抓两件事:一是抓货款回收;二是吸引民间资本,进行股份制改造,建立一个崭新的现代企业制度,从根本上扭转目前的这种局面。"杨庭凯也忙帮衬道:"杨斌,你要按管专员的指示,争取半月内把落实管专员指示的具体措施拿出来,找管专员汇报。"不料,管冠南说:"半个月时间长了,一个星期吧。"杨斌连说"是、是"。   本来管冠南想在酒厂吃顿便饭,现在也没了心情,便告了别,同杨庭凯上车回城。杨庭凯见管冠南有些不愉快,便说:"咱们沙颖好多过去很好的企业都陷入了这个误区,要是几年前就搞企业的制度改革就好了。其实,杨斌是个很能干的人,在大学里学经济管理。他上任后,酒厂已经在走下坡路。中层干部都是原厂长的人,他曾在全国各地招聘优秀管理人才,结果新将军同老元帅闹对立,弄得更糟。他也曾试图搞股份制改造,因为包袱过重,地委、行署怕麻烦,银行怕风险而搁置。现在的企业难哪!"   管冠南知道,杨斌是杨庭凯的侄子,也是杨庭凯最为看重的晚辈。当初为了能让杨斌到这个享受副地级待遇的企业里任职,杨庭凯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关系。可惜千般算计也赶不上市场变化,这个老道失算了。他正想同杨庭凯开个玩笑时,手机响了。   电话是周治平打来的。周治平说:"冠南,我刚才到卫生间了,没有听到你的电话。这两天我家里出了点事,尉悦病又犯了,很重。她爸爸在北京给她联系了一家疗养院,要我一起去。我已向省委请了假,准备去陪几天。刚才金生同志给我打了电话,说了有关清欠工作的安排,很好,我完全同意。只是金生同志好像有些压力,这个同志还是不错的,过去在一起有些磕磕绊绊是难免的,在一起共事嘛,不能计较太多。另外,金生同志提出换届的干部问题,我看可以先考核吧,等我回来咱们商量。你看行不?"周治平的这番话让他只有说行,一切人家都说得在理,说得那么平静,语气是在同你商量。人家妻子有病,你有天大的事能说什么?人家要走,而且已经向省委请了假,你有什么不同意的?人家的岳父好歹也享受过副部级待遇,你能扛得过吗?   杨庭凯看管冠南又沉了脸,忙搭腔说:"郑顺昌中午安排了便饭,还有张明宽参加,我们一起去吧。"管冠南点点十四.要想富,动干部   管冠南正在鹿荣宾馆与杨庭凯、郑顺昌、张明宽吃饭间,文珈打来电话,说文珞从广州回北京路过中原,回来看看二叔,问他有时间见见不?管冠南赶紧拨通文珞的电话说:"老兄,欢迎你归来。别急着走啊,我要好好陪你几天。"   管冠南看着桌上几个人盯着他,觉得没有什么可隐藏的,就说,是文家老大回来了,这几年把北京房地产界搅得天翻地覆,我想让他在沙颖撒几把碎银子扶贫呢。杨庭凯说,那可不敢怠慢。郑顺昌也说,要给我留个机会,沾点京气,让咱们火腿肠更香些。   管冠南告诉他们,这个文珞可不是凡人,他是"文革"后的第一届研究生,早在上山下乡时就入了党。他受过正统教育,熟悉党的历史,深谙正统意识形态及其语言方式,以至在言行中总要露出那个时代的特征,喜欢用那个时代的警句、口号,喜欢从哲学的角度思考问题,话常说得高屋建瓴,富有哲理。文珞毕业后留在中央党校教书,他阴差阳错地成了文珞的学生。管冠南感叹道:"我可从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啊,时间不早了,以后再聊吧。"   管冠南坐在车上,闭着眼思考如何拉文珞在沙颖下水。他知道,他的这位老师、这位堂妻兄可不像一般的暴发户那么容易对付,人家对沙颖的州官才不会顶礼膜拜呢。文珞多大的官没见过呀!什么才是这位小老师的软肋呢?他思索着,比较着与文珞的交往过程,寻找着文珞的特点。他终于想起来了,这就是理想、责任、牺牲精神、以天下为己任的"领袖精神"情结,抓住他的这个东西,不信留不住他。   文珞这次回来,其实是有想法的,现在北京发展太快,项目也越来越难做,必须另辟蹊径,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和管冠南多聊聊。   管冠南一行刚回到县委招待所,文珈和文珞便前后脚走进房间。管冠南连忙站起:"小文老师,有失远迎,下官怠慢,罪该万死。"文珞打趣道:"尔等公务在身,何罪之有?文某闲云游鹤,省亲故里,倒是给父母官添乱了。"因有外人在场,管冠南觉得不必再这样贫嘴,便说:"这次多住几天吧。这位是龙湖县委书记张晓东。"张晓东说:"我和文董早就认识了,我们龙林的项目都是文董牵的线。有二十多个亿呢。"管冠南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文珞说:"还不是晓东保密工作做得好。据可靠消息,最近高层要研究的项目中,就有这个龙林。"张晓东说:"咱沙颖的项目上国家级的,只有这一个,不管成败,填补了历史的空白。"管冠南说:"怎么不讲成败,一定要成功,不能失败。治平书记要到北京,让他在北京盯着点。"张晓东说:"你千万不能惊动周书记,他要知道,事情非砸不可。"管冠南说:"为什么?"张晓东说:"一开始这个项目是由地区计委跑的,因难度较大,计委不愿跑了。我和龙林的老总死马当做活马医,去了北京几趟。周书记说我不干正事,地区计委弄不来的项目,你张晓东和一个个体户就能弄成?现在结果快出来了,他能不眼绿?"管冠南觉得再这样议论下去不好,便对文珞说:"这次回来,对沙颖印象如何?"文珞说:"不敢恭维,整个一个平原大集。"管冠南说:"一张白纸?"文珞说:"你是想让我说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是吧?别圈我了,资本可是有趋利性的,哪儿投资环境好,哪儿赚大钱,资本就往哪里流动。"管冠南说:"我要是给你打造资本洼地,提供优惠政策,创造优美的环境呢?我相信你的资本不会冷藏起来。不能人一阔,脸就变。"文珞说:"你还没说我数典忘祖呢。我可向你声明,我只是回家转转。"文珈说:"你们在一起,怎么总像乌眼鸡似的,唇枪舌剑的。"大家哈哈笑成一团。   晚饭后,管冠南对杨炳华说,安排地区电视台全天候播放鹿城县政府被砸的录像;播地委、行署清欠的决定;再配些访谈录,把声势造大些,安排半个月时间。   汪金生那天在鹿城喝酒后随便说的话,引起县政府被老百姓抢占。事情出现后,他知道自己捅了个大马蜂窝,管冠南昨天上午的态度,让他感到不寒而栗。昨天他急忙给周治平打了个电话,得知管冠南没有向省委、省政府汇报,心里才好受一些。从周治平的话音里,他听得出周治平对处理鹿城事件事先没得到汇报,有些微词;便说换届前的干部调整问题,没想到周治平满口答应,并嘱咐他要按程序尽快操作。现在想来,他有些后悔,管冠南现在一心一意抓清欠,要抽干部下去考核,能不引起管冠南的不满?可细想起来也没啥,一把手有安排,就是你管冠南也不能不听吧。但愿周治平别向管冠南把自己卖了就行,如果说出是自己提出来的,那在管冠南那里自己就走了一步臭棋。   汪金生与管冠南的隔阂由来已久。早在管城时,管冠南做县委书记,汪金生做县委副书记。管冠南的一些怪招,弄得汪金生和一部分中层干部手足无措,虽然一开始他没有参与中层干部的告状,但谁都知道他是支持至少是同情那批中层干部的。后来愈告愈烈,管冠南在常委会上大骂班子里有内奸时,他忍着没有当面顶撞,但常委们都知道管冠南骂的是他。管冠南升任宛丘地区常务副专员后,他接任了管城县委书记,自然将管冠南的几个"铁杆"拿掉,换上了与自己走得近的人。他虽然没有直接听到管冠南说什么,但知道这个仇已经结上。他更没想到冤家路窄,管冠南又成为沙颖副书记、行署专员,而且据说很快又能接任书记。若此,他只能到省城做个副厅长终此余生了。先安排干部调整工作,以后听天由命吧。想到这儿,他立马打电话让几位副部长到他办公室开个部长办公会,把考核干部的事定下来。   沙颖官场里有一句话:要想富,动干部。几个副部长一听说商量考核干部,很快就统一了思想。现在问题在于,赶在换届前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要考核大批干部,仅靠组织部这几十个人根本不行,需要从有关局委抽调一批懂组织工作的干部,而各局委今天都要派人到县乡清欠,有人建议请示管冠南。汪金生说,还是请示周书记吧,干部是咱们这边管,咱们抓紧把名单拉出来,我送给周书记阅批。另外起草一份传真,发到各县市、地直各局委,请他们作好有关准备。   这几天,市社科联主席胡玮着实兴奋了几天。那天夜里,地委书记周治平把他们几个叫过去谈羲皇文化,想策划一个在省内、甚至全国都有影响的大活动,他感到这下有了用武之地。他大学毕业后,先在地委办公室工作,做了三年科员,又给上上任地委书记做了三年秘书,然后在鹿城做了两年县委副书记;老书记临走前,给他解决了正处级,虽然是无职无权的地区社联,但那年他仅三十岁,这在全区是最年轻的正处级,比团地委书记还小两岁。哪知这社联一蹲就是八年,他由开始的高兴,到后悔,到沮丧。整天同社科界的一些学究打交道,受累受气不说,连正经吃顿饭都无法报销,同样是正处级干部,他像矮了别人一头似的。这两年,他依仗着老书记的几个嫡系还在重要部门的面子,帮别人做成了几次事,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搞一个大型的文化节,那些重要部门的头头都只是挂名,自己全身心投入,可以名利双收。到时候周治平一高兴,会放他下去,弄个书记、县长干干。如果弄成个实职,自己的老婆就不会再翻脸了。昨天上午,他听了管冠南的讲话更加振奋,觉得管冠南是个能干事、敢干事的人,说不定在这次清欠中就会处理几个书记、县长。现在书记、县长缺位三个,五十二岁以上的四个,如果在此期间能补缺,这比搞什么文化节更直接,更加现实。他知道,这种事关键是一把手,但刚调来的二把手分量也很重,毕竟管冠南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超脱,不像周治平已经在沙颖干了四年。刚才他给文玟打了个电话,文玟说一定帮忙,叫他找文珞,文珞在管冠南面前说话更有用。文珞现在在沙颖老家,估计会住几天。他与文珞不熟,但文冶秋他很熟悉,老人家对他的印象也相当好,他决定到龙湖去,朝拜老先生。   周治平接到汪金生的电话后,心里有些不愉快。按照惯例,你组织部该怎么进行工作就怎么进行工作,连个名单也要送过来,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他回答得很干脆,该抽谁抽谁,全区的工作都要抓,不能只顾一点不及其余。本来他想今天就与妻子到北京,可医院的主治医生说,三天以后等妻子的病稳定后再说。他已经把要去北京的情况向管冠南通报过了,再回沙颖还不知管冠南有啥想法呢。而且,考核干部的事定下来,自己能回避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都说地委书记位高权重,这会儿谁了解他的苦衷!   这时,门铃声响起,他刚说完"请进",就看到文玟拎着一个花篮闪身进来。原来,文玟是要拉他出去吃饭。周治平一想到医院里单调的饭菜,就暗笑这个女人可真是贴心,便点头答应和她出去了。   这是文玟精心设计的一个饭局。这几天,郑治业一直打电话找文玟,非要见她不可。其实,欧洲那次文玟觉得有些荒唐,对郑治业的品位、档次,她压根就没有看上,那只是抱着饿了糖也能充饥的状态应时之作。后来她又想,自己在购买丹麦猪上捞了近二百万的好处,以后还能用得上他。鹿城出了这么大的事,郑治业再三低三下四地求自己,再不帮忙真有点说不过去了。于是,她把午饭订在了越秀酒店,安排郑治业到时候见一见周治平。   当周治平问吃饭的还有谁时,文玟就打哈哈说,是电视台的两位美女主持,因为仰慕周治平,所以非要一起吃顿饭。   周治平问:"安排的哪个地方?"   "越秀。"   "还是换个地方吧。"周治平说,"那地方太显眼。"   "你们这些做领导的都是想吃怕烫。我都订过了。"   周治平坚持说:"换地方,要不我就不参加。"   文玟看周治平不像开玩笑,忙上前赔笑说:"换就换呗,到'黄河渔村',在船上吃饭总行吧?"见周治平点头答应,文玟忙打电话通知了其他几位。   周治平坐上文玟的丰田车,问:"这辆车几年了!"文玟答道:"三年多啦,早想换,没有人赞助。"周治平说:"你给沙颖拉来一个亿投资,我奖你辆百万以内的跑车。"文玟说:"一言为定。"周治平说:"你还想让我给你打欠条不成?"文玟说:"我要是给你弄十个八个亿,也都按这个比例吧。"周治平说:"完全可以。"文玟心想,这顿饭没白吃,同范有国的合作一成功,一期工程就是十个亿,今天得想办法让他签个字。   "黄河渔村"是这几年黄河的渔民为创收而新创的新景观,在这里可以坐在游船上吃黄河鲤鱼、野鸭、大雁等黄河特产,价格不太贵,情调也不错。文玟上船后,熟练地点着菜,倒是周治平显得有些生分。因为天有些冷,又不是星期天,十几条船上仅有两三拨人,显得很冷清,这倒正合周治平的意。不大一会儿,两个美女主持也开车过来了。文玟介绍说:"高露,主持新闻;李茜,主持艺术人生。"周治平把手伸上去说:"幸会,幸会。"李茜说:"周书记,你是东北人不怕冷,我们可受不了哇。"文玟说:"急什么,待三杯酒一喝保准你脱大衣。"高露说:"其实咱们茜小姐心里热着呢。"李茜瞥了高露一眼,对文玟说:"文姐你看,她又打趣我!"本来,周治平觉得文玟就够光彩照人了,但与这两个青春四射的女孩一比,文玟就有些黯然了。看着三个如花美女,周治平豪爽地说:"今天大家尽兴玩,我埋单。"   说话间,渔民把红烧黄河鲤鱼、清炒黄河大虾、清炖黄河鲇鱼、红烧大雁腿、葱爆野鸭、油炸花生米端了上来。这时,文玟又从提包里掏出两瓶"大高粱"说:"此情此景,我们还是喝东北酒吧。"周治平一时来了兴致,说:"好,我敬三位小姐一杯!"说着,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高露侧着身子问:"周书记,听说东北的姑娘漂亮,真的吗?"周治平眯着眼,嘿嘿笑着说:"漂亮是漂亮,但比不上你们仨。"李茜和高露一听,脸上立刻笑成了花。文玟不经意地撇了撇嘴,心想,男人真是一个德行,见到漂亮女人,心思立马就飞了。   趁吃得高兴时,文玟对李茜、高露说:"你们不是社交面广吗?周书记说了,谁要能为沙颖拉到投资,有百分之一的提成呢!"李茜问:"是吗,周书记?"周治平哈哈笑着点点头。文玟忙抓紧时机说:"那你写个字据吧,她俩路子广着呢。"周治平已经喝得头有些晕了,就晃着头说:"拿纸笔来,我写。"文玟把早已准备好的笔和本子递上,只见周治平飞快地写着:凡为我沙颖引资成功者,从市财政拿百分之一作为中介信息服务费,并潇洒地落下"周治平"三个龙飞凤舞的字。文玟顿时眉眼里都是笑了。   待郑治业赶到这条船上时,大家都醉了。   管冠南晚上陪文珞吃过晚饭后,同他谈了一个夜晚,一是为了交心,另外,也是为了说服文珞来投资。文珞当然明白管冠南的心思,故意佯装不知,和他天南海北地侃了一晚上,忍着肚子笑出内伤的样子,看着管冠南一脸认真地谈设想谈未来。   第二天,文珞去景区逛游了,管冠南立马奔回沙颖。他刚进办公室,就看到秘书送来了一大堆文件、上访信件。群众来信多数是反映清欠的,来信中既有对地委、行署组织清欠的褒扬,又有反映基金会在资金使用上的问题,诸如干部挪用、吃喝花销、以权谋私等,他依次在信上签署了自己的意见。   这些来信中,管宗玄的信让他最为感动。管宗玄说,他很感谢管专员对他家事情的处理,他准备用退还的本息办一个生产埙的作坊。至于县政府赔偿的几十万元,说自己不能要,因为政府也很困难;如果政府非要给,那他就作为向政府的借款,将来一定要还。他还希望管冠南在适当的时候到他们埙厂视察,表示一定化悲痛为力量,用一技之长为家乡建设出力。看到这儿,管冠南为之动容,多么好的青年啊,在遭受了这么大的不幸后,还有这样的高风亮节!多么好的沙颖人民啊,他们不迁怒,不贰过,默默地奉献自己。管冠南在这封来信上写道:"请四大班子成员传阅,并请办公室加按语以工作信息名义发至各县市。只要我们牢记党的宗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人民就不会忘记我们。&quo十五.住院这步棋走错了   管冠南吃过晚饭,来到办公室等着开碰头会。他打开电视机,正巧新闻里报道的是鹿荣从丹麦进口种猪的事,记者正采访郑治业。郑治业在电视里说,他们采取公司加农户的做法,大力发展养殖业,力争三年内建立良种猪场二十个,带动全县一百万人致富,促进全县经济的腾飞。管冠南想,这良种猪肯定不错,但一下子引进这么多行吗?万一水土不服,这洋宝贝死了,可是个大包袱啊。对,晚上郑治业来汇报时给他提个醒。   这时,范有志敲门进来说:"管专员,汇报的人差不多到齐了。"管冠南平常最讨厌人们说"差不多"这种含糊其辞的字眼,脸色顿时有些阴沉,一边默默地收拾笔记本,一边说"知道了"。范有志不明就里,赶紧汇报好消息说:"有国的两个亿今天下午到账了。省财政厅的四亿五千万,鲍局长说明天上午到账。"管冠南一听,立刻高兴起来,心想救命钱终于到了啊。   书记、县长们正在会议室聊天打趣,大家三三两两议论得兴高采烈。张晓东凑到郑治业跟前:"听说有份内参奏了鹿荣集团一本?"郑治业小声说:"可不是,烂眼子容易遭灰,我托几个人做工作了,现在还没有摆平呢。"张晓东说:"你跟周书记一块儿到北京去,啥事摆不平!"郑治业:"这几天清欠,哪敢动呀。"正议论着,见管冠南走进来,大家忙站起来打招呼。管冠南见与会成员基本到齐了,便说:"现在开会!晚到的不来的,办公室人员给登记一下,回头严肃处理!"县长、书记们交换了个眼神,屋子里顿时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了。   会议主要是听取各县汇报目前的清欠情况,听完汇报,管冠南对目前的工作又作出了具体指示,态度之坚决、手段之强硬,让下面的各级干部心里不觉敲起了鼓。   周治平觉得自己住院这步棋真的是走错了。自从汪金生把安排考核的事传出来后,他所住的病房来人络绎不绝,送钱的,送鲜花的,送古玩字画的,弄得连护士都侧目相对。因为住院,他的手机不敢关,作为一个大地区的第一把手,身边又没有工作班子,万一有突发事件怎么办?况且管冠南又在领着一班人清欠,这本身就是容易出事的工作。他不赞成管冠南的清欠办法,但实在又想不出更好的方式。来的人不知道这清欠的主意是管冠南拿的,一个个恭维地委、行署的思路清晰,工作力度大,新班子定能带领沙颖地区更快地腾飞云云。他十分不悦,又不能不应酬、不点头称是。他有时有些后悔,觉得不应该住院,他这一住院,管冠南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一定会夺个头彩。真应该先开个党政干部大会,把近期的工作思路在会上说清楚,然后自己再放心地离开。时至今日,来不及了,他陷入深深的懊悔中。   左思右想后,他觉得只有抓紧羲皇文化节的事,才能打赢下一个回合。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张明宽的电话:"明宽啊,这次到省会太匆忙,有件事还需要老兄牵头,就是筹备中华姓氏文化节的事。先由市委统战部牵头,以后规格再提升,这可是件大事。你想,纵观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不管换了多少朝代,改了多少年号,中国的姓氏都一直延续着,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因此说,我们这个活动关系重大。我们不仅搞姓氏文化节,还要搞经贸洽谈会、亲情报告会、楹联大展等一系列活动,由统战出面,搭建招商平台。我这几天可能要到北京,时间一个星期吧。一周内,希望你能把方案拿出来交给市委、市政府。"电话打完,周治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时,手机又响了,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打来的,说的是他一个同学在龙湖做副县长,最近调整能不能调个县长,最次也要考虑安排个县委副书记。他满口答应,先然后关了手机。他想,这个副县长人挺老实,水平一般,年龄也近五十了,能保留一届副县长就不错了,还变什么岗?但他不能不答应。答应下来缓一缓,以后找个理由解释一下,对人对己都留个余地,免得将来见面不好看。说不定,这位副部长也是被同学缠得没有办法才给他打的应景电话呢。不过,他觉得自己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到北京去了,再等下去,说不定还会有多少人到这病房,也说不定会得罪哪路神仙十六.想调到省会或北京   第四章   中午吃饭时,文珈悄悄告诉管冠南,说文珞已经有心在沙颖投资了。管冠南一听,高兴得立即放下碗筷,拨打文珞的手机,约他饭后在龙湖见面。都安排妥当后,管冠南一下子胃口大开,觉得饭菜比平时香了很多。他一边吃饭,一边关切地问起乡镇卫生院上访事件的后续处理情况。文珈告诉他,问题已经落实了,处理意见大家都很满意。管冠南又叮嘱文珈,要抓紧时间把各级医疗组织改革的事列入议事日程,先拿出方案,等开完人代会后马上试点实施。文珈一边点头,一边忧心忡忡地说:"下一步文化系统可能也要闹事了……大家都看到甜头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闹一闹,政府就给解决很多问题。开了这个头,以后,估计闹事的不仅不会少,反倒会更多……"管冠南方才的兴奋劲立刻全无,闷着头吃完饭,立刻叫司机备车赶着去见文珞。   文珞告诉管冠南,在沙颖考察的这几天,他坚定了在这儿投资的决心,决定把房地产项目挪到沙颖,再弄些钱搞点公益事业,争取在这儿来个名利双收。管冠南大喜过望,忙问他具体想投资房地产的哪个领域。文珞说:"会展中心、写字楼和别墅群都会有,只是需要的土地是个不小的数目,首期至少得上千亩,你这个地方官可得多给我些关照啊!"管冠南低头沉思了一下说:"上千亩土地的审批可能有些麻烦。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一块风水宝地,目前还没有开发,我现在就领你去看一下,你看看能行不?"说完,拉着文珞直奔颖湾村。路上,管冠南给张晓东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过去候着。   路上,管冠南告诉文珞,这个颖湾村地处沙河、颖河之间,低洼易涝。这个村里的土地大多是联产以后开荒开出来的,不是可耕地,每年只能收一季庄稼。全村的大多数农民都到外省承包土地了,家里只剩下"三八六一九九部队"。"三八"者妇女也,"六一"者儿童也,"九九"者老人也。这个村的耕地加宅基地总共有两千多亩,而且,农民对这里的土地不金贵,开发的成本很低。   车到颖湾村时,张晓东早已在那里守候了。他笑嘻嘻地迎过来说:"文总,好眼光啊!我们这块地可是名副其实的聚宝盆啊,听说您有意开发这儿?"文珞笑着说:"还没决定呢,是冠南非让我来看看。不会是你们事前串通好的,给我设圈套吧?"   管冠南忙严肃起来,认真地说:"串通是有的,但绝不是什么陷阱和圈套。你是专家,可以围绕这块地界转一转看一看,这确实是块好地。这里既没有平原上的坟头,也没有需要改造的高岗,更没有需要大土方填平的洼地。像这样的地块,可遇不可求。"   文珞心里也觉得眼前的这块地确实充满了商机,只要在沙河、颖河上各修一座桥,这块低洼的土地便有着无限的升值空间。他心里快速盘算着,这两座桥修下来大约需要三千万,这两千多亩地拿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啊。他试探着问张晓东:"这离市区有些远呢,虽然你俩说得天花乱坠的,不过,啧啧,这块地应该是政府早就想打发出去的吧?"张晓东忙说:"这里的确是比市区便宜很多。每平方米的价格差了十多倍。不过,政府是真的有心好好开发利用一下这块风水宝地,这可是战略性资源部署啊。"张晓东一边说,一边拿眼神瞟着管冠南,看管冠南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接着向文珞介绍道:"这块地未来的开发潜力非常大,政府已经定下来是十万元每亩,机不可失啊,文总。"文珞干了多年的房地产,围着这块地转了一圈,心中早就有数了,把这块地收入囊中是迟早的事。不过,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地说:"我考虑一下吧,如果能支援一下你们的经济开发,我是很乐意出份力的啊。"管冠南忙安排张晓东跟进后面的事情,让他多和文董协商,争取把这个财神爷的项目赶快敲定下来。   张晓东陪文珞到沙颖宾馆后,管冠南回到了办公室。他刚坐下,就看到桌上放着一份内参,粗粗的黑体字赫然写着:"鹿荣集团出现八亿资金黑洞"。他惊呆了,仔细看时,只见一组组数字,把黑洞的形成、原因、现状叙述得清清楚楚。他坐不下去了,忙拿起电话,叫来了范有志。   "这是怎么回事?"管冠南敲着桌上的材料问道。   范有志瞥了一眼内参,叹了一口气说:"这鹿荣该败啦,表面上是资金问题,实际上到处都是窟窿。它们的债权有十个亿,三年以上的就有近三个亿,未经报账的准备金有八千万。别的不说,光没有入账的小汽车就有六百辆,现在沙颖市区跑的小汽车,十辆中就有一辆是鹿荣的。由于资金短缺,引发了长期以来的三角债问题爆发,遭到了肉类供应商的诉讼。鹿城市政府把鹿荣当成摇钱树,没钱就去鹿荣拿,最近搞什么公司加农户引进丹麦曾祖代猪,一下子就花了两千万。在管理上也是跑冒滴漏不断,不少人把水、电、气接到鹿荣集团的线路上,每年支付外接的水、电、气费用就高达三千万元。用人更是随意性大,只要是郑顺昌满意的,别管是有文凭的、没文凭的,有能力的、没能力的,只要郑老爷子给人事部门放句话,你就等着拿工资了。再加上原先建厂占用地招收的是农民工,这些人的素质可想而知。我们邻市有个生产火腿肠的企业在全国各地开连锁店,开得很成功。鹿荣则开一个垮一个,去年开的二百家连锁店,赢利的不到二十家,这二十家的负责人都是同郑老爷子关系不怎么密切的。"   管冠南拧紧眉头:"郑顺昌本人怎么样?"   范有志说:"要说他本人的为人没什么说的。二十年前,他把一个不足二百人的小厂发展成拥有员工两万人、固定资产四十亿的企业,实属不易。鹿城市的财政有三分之二是从鹿荣集团拿走的。鹿城的GDP总值一半以上来自鹿荣集团。郑老爷子做事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与他打交道,他总是在不太违背原则的情况下让对方占便宜。但是他的管理手段实在过时,具有典型的家长式、家族式的味道。投起资来经常是熊瞎子掰棒子,掰一个扔一个,讲究表面的轰轰烈烈,不讲求实际效益。因此,鹿荣的经营绩效每况愈下。现在他已经六十一岁了,怕是心力也有些不济了吧。"   管冠南此刻心中五味杂陈,刚刚还为文珞来沙颖投资的事有些眉目高兴了一会儿,立马又蹦出来一件让人闹心的事情。这沙颖的烂摊子什么时候能收拾得像模像样呢?刚才听完范有志的介绍,他觉得应该抓紧采取行动,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鹿荣出现崩盘,不然在全国股市造成的影响绝不会小于基金会的清欠。他安排范有志明天同相关负责人一起到鹿荣现场办公,赶快把棘手的问题解决一下。范有志出去了,望着关紧的门,管冠南把头重重地往沙发背椅上一靠,将腿跷到旁边的矮桌上,真是累啊。   刚闭眼休息了不到五分钟,电话又响了,原来是张明宽特意告诉他,明天上午张颖要回来了,并且带回来一个比较大的医药项目。管冠南一听,立刻高兴地告诉张明宽,他明天上午到鹿荣集团开完现场办公会后,下午就要见张颖,和他具体聊一聊项目的事情。挂掉电话,管冠南心里莫名的觉得空落落的,半天才想起,很久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刚到沙颖才多久,就已经忙得顾不了家了,他暗笑自己,沙颖的千头万绪尚且没有理顺,已经快把自己的大本营抛到脑后了。忙拎过话筒拨通了文珺的电话……   文玟回沙颖已经两天了,这两天她一改过去抛头露面的习惯,天天开着车在市区独往独来,除与范有志见了一次面要了一些资料外,她谁都没有找过。沙颖市区不大,她一天能转五六圈,当跑来跑去终于为范有国选准了几个地方时,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也见了文珞,知道文珞想在沙颖投资,但她和这位哥哥是话不投机,总觉得这位哥哥身上贵族气多一些,相形之下,她有些自卑。文珞有邀她加盟的意思,她推说忙,婉言谢绝了。她觉得要挣钱就挣别人的钱,在自己人的锅里捞肉吃实在没意思。   周治平到北京已经四天了。这几天,他天天在疗养院陪尉悦。这尉悦真怪,每当发病时,一转到北京这边的疗养院来,情况立刻明显好转。今天下午,她又同几个病友到减肥中心折腾了一下午,到了病房,非要周治平摸摸她的腹部有没有变化。其实,尉悦的身材是标准的"魔鬼身材",根本不像快五十岁的人。周治平忙一脸笑着望着妻子说:"离碗口粗还有一段距离呢。"尉悦搂着他的脖子说:"只要你陪着我,只要你喜欢,我天天练,非练到碗口粗不可。"周治平望着妻子苍白的脸,无奈地笑了笑。   前天晚上,他同岳父谈了近两个小时。他把在沙颖的工作情况实话实说,那里民风淳厚,但干事业非常难,他现在还不适应,加上尉悦身体不好,他想调到省会或北京工作。岳父想了想,说:"一个人要想成就一番事业,需要在基层锤炼,而且基层经验对于从政会终生受益。尉悦身体不好,可以让她留在北京,花些钱找个保姆就行了。你争取在基层扑下身子干出些成绩。"周治平见调动工作的想法得不到岳父的支持,不免有些丧气。   组织部长汪金生给周治平打了两次电话,说全区已抽调了一百多名干部分赴地直科单位及各市县,估计考核工作十天就可以结束,问他还有没有需要特意安排的人。他告诉汪金生,现在考核的是第一批,第二批的考核对象等他回去同管冠南商量后再说。他不想在干部使用上与管冠南弄得太僵。汪金生还把管冠南这一段的情况向他汇报了,说管冠南我行我素,重大事件处理事先不商量,不打招呼,讲话很随意,而且还经常要撤干部的职。汪金生再三要求周治平赶快回来,不然局面可能大乱。周治平当然也从别的渠道知道了管冠南的一些情况,他的确对管冠南的一些方法、提法不敢苟同,但就沙颖的情况来说,他觉得也应该让管冠南冲击一下。不过,他又想,不管怎么样,你管冠南也该在电话中多沟通情况,总不能这样自以为是吧。   刚挂掉汪金生抱怨连天的电话,李瘦石又打过电话来,紧急汇报管冠南要到鹿荣集团现场办公的事情,问他是否知道。周治平心下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李瘦石告诉他,新华社发了篇内参,说鹿荣集团出现了八个亿的资金黑洞。周治平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心想鹿荣的问题大部分干部心里有数,绝非一两次办公会能解决的。周治平告诉李瘦石,让他去吧,鹿荣的问题用行政手段不好解决,让他了解一下也十七.鹿荣集团的危机   车到鹿城时,范有志对管冠南说,三年前,外地来鹿城批发火腿肠的车能排三公里长。这会儿,只能零星见到。行至鹿荣大街口,管冠南就望见郑顺昌和一帮人已恭候在那里了。郑顺昌强装着笑脸迎过来低声说:"我们工作没做好,给领导添麻烦了。"管冠南安慰他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心态要调整好啊。走,到会议室详谈吧。"在大家的簇拥下,他们来到三楼小会议室。   郑顺昌先汇报说,去年以来,鹿荣集团的经营出现危机,作为肉制品加工业,最大的原因是原材料上涨,生猪的价格在每公斤八元以上,鸡、鸭、牛、羊都较前年上涨百分之二十以上,运输成本、水电费用一直攀升,这些是造成鹿荣现状的主要因素。当然,受此影响的企业不在少数,仅山东就有二十多家企业时开时停。对于全国肉制品行业来说,生产成本的压力是一种普遍问题,原材料上涨需要较多的流动资金,但我国实行宏观调控,压缩信贷规模,我们去年分别将公司股票两个亿、一个亿、五千万到工行、光大、交通三家行进行质押贷款,除交行给了两个亿以外,别的银行分文未给。为此,公司董事会多次召集会议,研究对策。我们准备通过内部创新、节约费用等手段消化原料成本上升造成的不利影响,进一步拓宽国外市场,尽最大可能出口创汇,弥补国内市场的亏损压力。因为,我们从一个资料得知,日本的鸡肉制品每吨已上涨到四千美元,如果今年能实现四十万吨的出口量的话,我们仅此一项销售额折合人民币就上百亿,利润再加上国家退税,少说也在十五亿以上。   会议上开始了交头接耳,大家小声议论着。管冠南听完郑顺昌汇报,本来心里就有些堵,现在看大家都一副叽叽咕咕的样子,更是有些窝火:"发表意见的同志声音都大一些,让大家都听听。希望大家献计献策,为鹿荣集团的发展出谋划策啊。"   他鼓励的眼神扫视了会场一圈,大家就放开胆量了。有的说,郑董说的是实情,现在原材料涨价太厉害,像我们沙颖这样没煤、少电、无矿产资源的地方,做大做强工业实在太难。有的抱怨说,银行现在同地方不一心,对企业尤其是地方企业支持力度不够,你不需要钱时,他求上门来,你用钱时,他溜之大吉,同地方政府、同企业没有一点感情;而且,地方政府对他们没有一点约束力。更有人直接尖锐地指出,造成鹿荣如今困境的根本问题就是体制问题,虽然鹿荣集团是上市公司,但这种股份制不是真正意义的股份制,最大的股东鹿城市政府从公司抽血,大量占有公司资金,把公司作为提款机,这对资金本来就短缺的鹿荣公司来说,实在是火上浇油……总之,建议是一条都没有,抱怨倒是有一大堆,而且,一旦有人开了头,大家的发言积极性就都调动起来了。整整一个小时,几乎每个人都在谈问题、说难处诉苦,把管冠南的头说得大了整整一圈。   如果不是亲自到鹿荣,不开这个办公会,可能这些具体难缠的问题管冠南还不会了解到。听着大伙的抱怨甚至尖锐的批评,他猛然意识到鹿荣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深太难,想理顺出一条发展的路子,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有明确结果的。于是,他临时调整了自己的工作思路,说道:"今天到鹿荣来,就是为了全面了解一下情况,有些问题还需要等周书记从北京回来后再研究定夺。在这里,我只讲几点个人看法,供鹿荣集团和同志们参考:第一,深化改革,使鹿荣成为真正意义的现代股份制公司。第二,断肢保体。要把企业社会化的功能,内部福利性的幼儿园、医院、学校、体育中心等转让出去,推向社会,推向市场,使之自谋生路。第三,加强内部管理。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探求债转股的路子。现在鹿荣集团欠外债三十多个亿,绝大多数是银行的。要做好这几路银行神仙的工作,力争把这个资本运作的事做好。现在行署对银行没有太大的约束力,我们必须找省政府甚至国家有关部门。如果能把这件事做好,再加上在管理上下工夫,我相信,我们年内就一定能走出困境。以上几点是我的初步想法,请鹿荣集团、鹿城县政府及在座的各有关部门抓紧研究,等周书记回来后地委认真研究。走出困境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选择,鹿荣集团无论如何都要千方百计开工,保持职工的工资和生活稳定,绝不能出现大的不安定因素和行为。"办公会草草结束,管冠南的情绪不免有些低落。   他猛然想到前几天收到的管宗玄的信,就招呼郑治业他们一起到管宗玄的埙场去看看。于是,大家坐上车浩浩荡荡地朝沙颖河边的颖河镇驶去。   埙场建在村外一个废弃的砖瓦场里,几座小土窑正冒着烟。正在忙活的管宗玄一看管冠南带着一帮人过来了,忙丢下手中的铁铲,抹了抹脸上的煤灰,迎上前去。管冠南拍着管宗玄的肩:"咋样,生产顺利不?"管宗玄满脸含笑地说:"顺利,乡、村两级都很支持,解决了土地、房子问题。我堂姐也从省会回来给我帮忙,现在已经开始生产了。我领大伙参观一下吧。"   管宗玄领着心事重重的管冠南参观了一圈,小伙子的热情和干事业的执著极具感染力,管冠南压抑的心情多少有些好十八.后院起火   晚上,杨炳华回到家时,看见妻子吴萍在沙发上直愣愣地呆坐着,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杨炳华不知道妻子怎么了,试探着轻轻地问:"孩子呢?"吴萍没有吭声,杨炳华心里更纳闷了,就又追问了一句。吴萍没有好气地说:"上姥姥家了。"愣了一会儿,吴萍说:"如果我死了,你一定很高兴吧?"杨炳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吴萍冷冷地看着他说:"我要是死了,就没人挡你道了。你可以同文玟旧梦重圆,省得碍事……"杨炳华猛地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一定是吴萍在他下县时打开过他的电脑,看到了他写的日记。他通常会把日常生活中的点滴小事记录下来,想必是妻子看到了他记录的与文玟相会的情形,以至于醋意大发吧。他脑子里快速地转了一下,心里安慰自己道,还好,没有把关键情节写进去,只是浅浅地写了见面思念之类的。不过,他一定得做出某种姿态来,否则,妻子是不会放过他的。想到这儿,他大吼道:"你为什么翻看我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没有身份,没有教养!"吴萍猛地站起来,抓住杨炳华用的木鱼石茶杯朝地下狠狠一摔:"你能做、能写,我就不能看?你如果光明正大,没干偷鸡摸狗的事情,怎么会怕看!"杨炳华愤愤地说:"你有一点修养吗?偷看别人的东西,还不知臊?而且,我明确告诉你,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别胡乱栽赃!""我臊?我没修养?我栽赃?你一个高粱棵儿里的泥腿子能有今天,靠的是谁?好啊,如今讲起修养了,说说看,你在外面和那个骚女人鬼混是个什么修养?!你……"吴萍伏在沙发上大哭起来。杨炳华本来就心虚,但是,如果此刻服了软,恐怕一辈子都休想再翻身。他"哼"了一声,走进书房,顺手把门插上,一下子躺在小床上。说到底,自己确实背叛了婚姻,对不住妻子。可是,她又没有抓住真凭实据,这时候,能混过去就一定要混过去,而且,一定要做得理直气壮才行。   客厅里,哭过一阵的吴萍像只发怒的母狮,她把客厅里除了电视机以外能摔的东西都摔了。她开始摔东西时,内心其实非常希望杨炳华能赶快出来制止一下,然后跟自己道个歉,说清他和文玟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了。可是,杨炳华连点动静都没有,自己索性就摔下去了,而且,心里越来越气!把客厅的东西摔完后,她又怒气冲冲地跑到卧室,首先就把婚纱照给砸了,然后,又拿起剪刀把自己给杨炳华买的衣服都剪了,"我省吃省喝,就是为了让你人模狗样地出去找女人是吧!"她把衣柜里所有给杨炳华买的名贵西装都剪成了碎条,最后她实在是悲愤交加,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瘫倒在床上,点上杨炳华放在桌头柜的烟吸了起来。这么多年,为了这个男人为了这个家,自己一心操持,所有的心思、精力都付出了,最美好的青春也给了这个男人。可现实呢,那个小狐狸精说不要他就一脚踢开,钩钩小手他就能爬过去。为这样的男人,付出这么多值吗?!   杨炳华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他想,这时候去劝,不但没有效果,可能还会火上浇油,还是等她安静了再说吧。躺着想着心事,杨炳华差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过了好久,听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他推开门走出去,眼前的情形还是吓了他一跳:客厅里杯盘狼藉,像被打劫过一样。他推开卧室的门,一下子被屋里的烟雾呛得直咳嗽,只见吴萍眼睛红肿着,脸色铁青地躺在床上,烟蒂横七竖八地扔了一地,还有被剪成碎条的衣服……杨炳华知道,她的气还没有完全消,伫立了片刻,转身又回到书房的小床上躺下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杨炳华上班时,给妻子留了一张纸条:"萍,我去上班了。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请相信我,真的没有什么,我只是和她见了次面而已。如果你不高兴,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去见她。另外,我明白我对这个家庭的责任和义务,明白你的爱,也一直感激你的付出。如果我确实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请原谅我,给我机会吧十九.周治平要去党校进修了   张明宽一上班就赶到管冠南的办公室。   "听说市委组织部这一段共考核了近三百名干部,拟任二百来人呢,这事儿是你安排的?"   "没有啊,现在各单位的领导干部指数都超编呢,我正千方百计地想调整裁员呢,你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啊?"   张明宽拧紧眉头说:"我知道了,又是周治平的道道!这个周治平也真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事先也不与你沟通,简直是目中无人!"   管冠南一愣,知道这事儿并非空穴来风,沉思了一下闷声说:"不沟通说明人家暂时不愿拿到桌面上,他总不至于不开书记办公会、地委会吧。"   张明宽看管冠南一副不紧不慢的神情,心想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赶紧提醒他说:"这件事你要顶住。你刚来,对干部不了解,别让他们通过这次调整都安成自己的人。另外,周治平这一段在北京也不知搞什么名堂呢。你可以借机向省委汇报一下工作,顺便打探一下周治平的动静。"   管冠南想想有道理,就叮嘱张明宽以后多长眼睛,多留心看下面还有什么动静,随时跟他沟通情况。随后,他联系了省里的几个朋友,先是侧面打听了一下省里对他这段时间工作的评价,得知头儿们都比较满意时,他才放心地要通了省委书记的电话。   近半小时的通话结束后,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看来,省委对他的工作是高度肯定的,这比什么都重要,这样就可以放开手脚干事情了。不过,省委书记还告诉他,省委打算让周治平在沙颖党代会后,到中央党校学习进修一年。看来,周治平这趟跑北京有成果啊!哼,人家去学习讨清闲咱不羡慕,这不正好让我施展开拳脚大干一场吗!想到这儿,管冠南心里反倒淡定了好多。另外,省里已经决定这次换届把张明宽调到政协主席的位置上,解决他的正厅待遇,一会儿得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管冠南刚想给张明宽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范有志捧着一摞文件推门进来了:"管专员,各县的清欠进度都整理出来了,共收回了二十八点七亿。"管冠南一听,心中大喜:"好!明天上午开庆功会,你好好准备一下。表彰会后再鼓把劲,完成省里的要求没有问题。"   范有志嘿嘿地笑着说:"有国的借款这次帮了很大的忙啊,先期的偿付款基本上都是这点钱应的急。"   管冠南望着范有志低眉顺眼的样子,心想这个人确实帮了自己很大的忙啊,而且,自打上任以来,范有志的协助工作做得都挺不错的,于是招呼范有志坐下,问:"这次换届调整,你有什么想法呢?"   "呃?"范有志脑子飞速地旋转开来,"您看着安排吧。反正,人大、政协什么的都行。"   "人大和政协位置的确不错,但是工作任务少,很难做出成绩啊。你还年轻,而且,我觉得你未来的潜力还很大,进步空间也大。"管冠南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范有志滴溜儿乱转的眼睛,"地区职业技术学院是副地级单位,而且,是个干实事的地方,这几年省里非常重视职业技术院校的发展建设,我的想法是你不妨到那里去试一试。不过,这个情况你先考虑一下,过两天再回复我也行。"   范有志心里暗叹一声,进人大和政协的愿望看来是彻底打水漂了,这几天自己忙前跑后地伺候这位专员,看来走后门的希望彻底"歇菜"了。跟着这么一位一心想干实事、大事的领导,自己不上前线看来是不行了。   范有志心中虽然百转千回,但脸上依然挂着笑,点头说:"谢谢专员。"   周治平到中央党校学习的事已经确定下来了,关键问题是在学习之前有撤地建市的会议要开,而且不能出现任何问题。即便是到党校后,他也是在职市委书记,一旦工作上出现问题,他作为一把手肯定要首当其冲地负责任。即便不会处理他,但对于将来的升迁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这段时间,管冠南工作上大张旗鼓,但有些做法实在是旁门左道,一个行署专员,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上访对象抬棺材呀。还有什么不喜欢"万亩工程"这类的话,这些表态都非常不负责任,"专业村"也好,形象工程也好,这些都是党和政府在农村的一些政治举措。昨天,汪金生电话里还说,管冠南对调整干部有异议,这就更不应该了。正确路线确定之后,干部是决定因素,换届前不调整怎么行!想到这儿,他有些愤愤然,这么多天来,管冠南只打过一个电话。如果将来自己到党校去学习,估计他甚至会一个电话也不打、什么也不沟通就擅作主张。想到这里,他决计要离京回沙颖一趟,把事情安排清楚,自己才能安心去学习。另外,他准备抽时间去拜见一下文冶春老部长,谈谈工作,也侧面说说管冠南,让文老部长给管冠南带些自己不便说的话。   张晓东从省里打探到,这次撤地建市中没有提拔自己的份儿,也听说开完党代会后,周治平要到中央党校去学习。他半信半疑,散会后在行署办公室等候管冠南,想验证一下消息的准确性。   过了半小时,管冠南从外面匆匆赶回来,一看到张晓东,他有些吃惊:"什么事儿?"   "听说周书记党代会后到中央党校去学习?"张晓东小心翼翼地望着管冠南的脸色问道。   "是!"   "这次调整,我没动?"张晓东仰着脸,手做了个向上提的动作。   "新市委、市政府两套班子人员已经定下来了,人大、政协没有最后定。你的年龄有优势,在龙湖再干两年吧。撤地建市后,龙湖和现在的沙颖小市将成为两个区,沙颖的区委书记由现在的市委常委兼任,龙湖的区委书记你先干着,争取到年底推荐你进市委常委。"   张晓东一听,原来传闻非虚,心里立刻不忿了,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了。他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   管冠南看在眼里,有些生气:"什么事?有事就说!"   "我可是听说了,龙湖的区委书记准备让曲颖当呢?"张晓东说。   "曲颖?谁说的?"   "绝对不是空穴来风,组织部好像已经拿了意见,单等周书记回来拍板呢。"   管冠南警觉起来,思考了片刻后说:"别道听途说,好好干你的工作,有我呢。那个曲颖是怎么回事?"   张晓东想,这次升迁让周治平折腾得彻底没戏了,还不如趁机另站队呢。眼前这个专员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看上去还是能够倚靠的。他心一横,跟管冠南兜底道:"这个曲颖可是咱们沙颖的名人啊,从沙颖宾馆的服务员干起,领班、大堂经理、总经理助理、副总经理、市政府接待办主任、市委副秘书长兼总经理,两年一个台阶,愣是一步都没落下。她是杨庭凯的妻侄女,据说与周书记还上过床呢。"   管冠南忙打断他:"后边的话你别胡说,不是闹着玩的。"   张晓东一脸严肃地说:"管专员,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您在工作上的种种举措都让人很敬佩、折服,但大家还眯着一只眼在看,人们说,搞政治你不是周治平的对手。这次干部调整都是周治平和汪金生一手操作的,你一定要有自己的观点啊,别让周和汪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了。另外,管专员,对文玟,您也要小心。"   管冠南心里大吃一惊,忙说:"为什么?"   张晓东说:"她同周治平走得很近,前阵子在省会,文玟找了两个女记者,她们在黄河的游船上把周治平灌得一塌糊涂,听说周治平还许了文玟很多好处呢。"   管冠南点点头:"我知道了。另外,昨天我接到文珞打来的电话,说已经准备了十个亿的资金,准备上沙颖湾那个项目。先期工作你们抓紧做,他可能一个星期后回来。当然,不能因为文珞是我的亲戚,就把咱们的条件降得太低,违反国家规定,尤其是给农民的补偿、安置问题,无论如何要做好。"   张晓东满口答应:"这个大财神我们请都请不来,咋能叫煮熟的鸭子再飞走,我就是用万能胶也得把他粘着。一旦成功,这在全沙颖就是个亮点啊。"   周治平乘坐的飞机是下午五点到省会机场的。汪金生和曲颖四点半就赶到机场迎接了。一见面,汪金生忙说:"周书记,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就找不到北啦。"曲颖凑过去,接过周治平的旅行箱,低声问:"家里还好吗?"周治平点点头:"还可以。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病了?"曲颖低着头没说话,但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汪金生知道曲颖不是外人,就在车上把干部考核的情况和部长办公会的意见向周治平作了汇报。周治平对汪金生这么不分场合地办事非常不满意,有司机,有曲颖,他怎么表态,他不愿意在这两人面前表明态度,总得有个距离吧。距离才分得清高尊卑下,距离才能产生等级、产生神秘呢。汪金生见周治平没吭声,就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太心急了,说话不注意,犯了个场合的忌。他思忖了一下,想打破这种僵局,便说:"周书记,你不知道,这几天,沙颖传了个管专员和文专员的笑话,可有意思了。"周治平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严肃了,便笑笑说:"你讲讲。"汪金生说:"管专员吃饭比较怪,喜欢吃什么臭豆腐、咸毛蛋之类的,文专员喜欢吃面包、喝牛奶。一天早晨吃饭,文专员劝管专员吃面包、喝牛奶,管专员劝文专员吃臭豆腐、咸毛蛋,相持不下,最后文专员吃了管专员的毛蛋,管专员喝了文专员的牛奶。管专员对文专员说,你的奶还真香;文专员对管专员说,你的毛蛋真臭。"车里顿时一阵笑声,周治平也觉得有趣,随着笑了起来。不过,他转脸冲着汪金生说:"他们是亲戚,这种玩笑还是少传得好。"   过了一会儿,汪金生貌似无意地说:"这个管专员真是怪,鹿荣的问题内参登过以后,他去开了个现场办公会,居然安排政研室和体改办弄了一个更为翔实的材料上报,情况写得比内参上还糟。另外,张明宽的女儿张莎现在在联合国工作,他竟然安排张莎去艾滋病村搞什么调查。这下,沙颖的坏名不仅广播国内,还要漂洋过海呢。周书记,这事你说啥也要制止一下才行啊,不然以后咱们沙颖的人出去会抬不起头的。"   周治平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是一个爱名声如同孔雀爱护羽毛一样的人。他想,无论如何都不能无动于衷了,一个地方的名声是他这位一把手的形象,谁也不能拿这个东西做文章。   提起张明宽,周治平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临行时安排由张明宽牵头筹备羲皇文化节,听秘书小郭说,他居然连一个会都没有召开过。树形象的事不干,自毁长城倒积极,真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他有些后悔,今天省委书记征求自己的意见,问让张明宽担任政协主席,他有意见没有,他没有明确反对。他觉得对老同志应该放一马,不想好心没有好报。考虑到管冠南与张明宽的老关系,他觉得那个文化节的事怕是指望不上张明宽了。周治平想到这儿,立马对汪金生说:"撤地建市以后,新市委的一个重大举措就是要搞一个全国性的大型文化节,树形象,招商引资,让沙颖在全国叫响。我考虑,由我牵头,你主抓,咱们全力以赴把这项工作做好。你的副书记任命最近就要下,但组织部长就不能再兼了。"汪金生一听,感到半喜半忧:喜的是能做副书记,干上两年回省直,弄个正厅级没多大问题;但不兼组织部长他感到遗憾,一个不管组织的副书记,是个有职无权的角色。但他又不能表明态度,便说:"谢谢周书记,我知道你没少操心,你放心,我一定跟着你好好干,尽心尽力把工作做好。&quo二十.换届,就是换干部   黑色的奥迪A8一开进沙颖市区,周治平心里的感受一下子变得非常舒坦。他拉下窗帘,透过车窗,眼飞到外边的街道上,路两旁的店铺,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那些素不相识又匆匆而过的行人,那些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各色车辆,不知从哪里油然而生一种权威感。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地委副书记赵玉龙的电话,说他已经回来了,让赵玉龙马上到他办公室,同汪部长一起谈谈调整干部的事。   赵玉龙接电话的时候,正在张明宽办公室坐着。他和张明宽一样,也对这个时候调整干部有些想法,尤其是他所掌握和了解的干部情况与汪金生有很大分歧。周治平想调整干部是直接安排汪金生办的,事先没有开过书记办公会,更没有提前征求过他这个主管书记的意见,这已经让他很不愉快了。无论是按程序还是省里的意见,现在都不是调人的时候。省委组织部的意见是沙颖一、二把手刚换,干部先稳一阵子,最好是在今后的工作中发现和使用干部。   在地委组织部,他这个主管书记一直插不上手,因为汪金生把得太死、太牢,汪金生不允许任何一位副部长越过自己找任何一位领导单独汇报工作。赵玉龙想把自己的意见告诉管冠南,但又觉得有些唐突,他想请张明宽传个话。所以,才大晚上的留在张明宽的办公室商量这件事。   张明宽听明白赵玉龙的意思后说:"话我可以带到,但事情还是由你向他说为好,估计管冠南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赵玉龙挂了电话后,叹息道:"明宽,你是老同志了,你说我该咋办?现如今,我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张明宽出主意道:"应付一下算了,反正周治平要去学习,往后缓吧。周治平不是经常说事缓则圆吗?"   赵玉龙摇着头走后,张明宽立即给管冠南打了个电话,说了赵玉龙的态度。他建议管冠南赶紧找郑守京沟通一下,提前通通风。无论怎样,提拔干部都不能组织部长一个人说了算。书记办公会一旦顶住,就开不成常委会了。   最后,张明宽提醒道:"如果你觉得方便的话,不妨直接找大老板说一下你的意思。"管冠南说:"郑守京这儿我会好好跟他沟通,至于省委那边,我暂不考虑,省委书记也不是专门为咱们服务的啊。"   在周治平办公室,汪金生他们正汇报这次考核干部的具体情况,赵玉龙猛地推门进来了,见状愣了一下说:"我等一会儿再来吧。"周治平抬起手招呼他坐下:"你也听听吧,听完后,我们召开个书记办公会议一下。"赵玉龙无奈,只好贴着门口坐定,但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整个考核情况他都没有听汇报,这汪金生怎么一竿子就捅到周治平这里了?正坐立难安之际,张明宽打电话过来说,管冠南让他过去一趟。赵玉龙赶紧关上手机,对周治平说:"我家那口子在医院叫我呢,我去去就来。"没等周治平回话,人便离开了屋子。周治平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愤然。   周治平在党代会后要离开沙颖的事,在一定级别的干部中已无密可保。郑守京在管冠南的办公室非常利索地说:"冠南,你是专员,我听你的。这次,不干活光跑官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占便宜。我听说,这次的考核对象中,一半是汪金生的,一小半是杨庭凯的,一小半是曲颖的。这可怎么行,政府就是这几个人的政府吗?!"   管冠南有些不解:"杨庭凯怎么也和周治平近?"   郑守京解释说:"咱们沙颖的干部与杨庭凯没关系的人不多,因为这次杨庭凯的人少,他的意见还挺大呢。沙颖还有个不正常现象,人大常委会主任和政协主席都列席书记办公会,别的地市是列席常委会。"管冠南一听,心想这事儿好办,回头单独找杨庭凯聊聊就是了,这个问题,沟通一下还是能解决的。正说着,赵玉龙推门进来了。郑守京一看,忙说:"你们谈,我先走一步了。"说完同管冠南会意地点了点头,又同赵玉龙紧紧地握了握手,就离开了。如今,这几个人真正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了。   管冠南和赵玉龙谈得很愉快,在这次干部调整问题上达到了高度的一致。这样,管冠南心里就有数了,对这次换届调整也就放心了大半。   周治平等到八点钟,见赵玉龙走后一直没有来,心里已经很不高兴了,但是,他绝对不会打电话催赵玉龙,就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自己回来,看看他的态度和立场到底是什么样的。汪金生心里跟明镜似的,早就看懂了周治平的心思,便说:"让曲颖安排饭吧,我们吃着看看新闻。"周治平点点头,随后一行人来到沙颖宾馆贵宾餐厅。   吃饭间,曲颖见周治平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便使出浑身解数逗乐子,说些听到的政治笑话、带点色的笑话。看周治平还是那个郁郁寡欢的样子,曲颖脑筋一转,对周治平说:"我这几天到鹿城,找到一个易经专家,挺灵的,把我的前半生看得很准。他有个绝招,在桌下握手发功,能把握预测未来,我也学了一下,不知灵不灵。周书记,你试试吧。"周治平知道她的小心思,也不好驳她面子,就顺着她的意说:"试试就试试。"曲颖在桌下用自己湿热的手紧紧握着周治平的手,好一会儿才用手指在他手心挠了几下,挠得周治平心里痒痒的,忍不住笑了起来。曲颖说:"周书记,挺灵吧,你不奖励我和汪部长一杯酒?"周治平哈哈笑着说:"奖,奖,来干杯!"   这时,电视里正巧播出省里的时事焦点,只听见主持人说:"鹿荣集团八亿资金黑洞的背后……"周治平愣了一下,脸色风云突变,把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摔:"去叫地委办公室和宣传部的人来,马上给我查,到底是谁往上捅的!"   上午九点,书记办公会准时召开,负责作会议记录的曲颖准时出现在小会议室里。周治平对管冠南耳语了几句后说:"开会吧。今天是我们沙颖班子调整后的第一次书记办公会。按说应该早开,但由于我个人的特殊情况,推迟到现在。今天议题有三个:一是省委已经批复了党代会、人代会、政协会在这个月的十八号前开完。今天已经七号了,我们的准备时间只有两天了,因为有选举任务,人代会的会期不能少于七天。二是要调整一部分干部,以便更好地开展工作。三是集中精力树形象,促稳定。对这三件大事大家可以议一下,然后我们落实一下分工,把这几个会开好。"   管冠南随后说:"周书记所说的三个议题都是大事,我来沙颖的时间不长,情况不很了解,尤其是调整干部,我就不多说了。三个会议都很重要,是咱们沙颖政治生活中的大事,一定要开好。"   随后,管冠南针对三个议题分别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很显然,有些执政理念和周治平是有区别的。如今,这些矛盾都已经摆在桌面上来谈了。比如曝光鹿荣集团的事,管冠南认为就应该这样做,这样才会促使企业早点进行彻底改革,真正救活企业。至于调整干部的问题,现在的重中之重是撤地建市,不着急立马选调干部。这些话题已经针锋相对了,与会的几位心中各自有着自己的算盘,眼下,亮明态度就已经开始站队了。   赵玉龙发言道:"我赞成管专员的意见。我分管组织,知道目前全区的干部现状,我们现在的干部不仅需要调整,而且需要大调整。"说到这儿,赵玉龙停了一下,望了望正襟危坐的管冠南和轻轻点着头的周治平,继续说:"我们的干部年龄结构太不合理了,急需提拔一大批中青年干部,尤其是青年干部,不然与其他地市相比,我们沙颖的干部将少出一代人。但是,我们现在不能动。动少会乱,大动不会乱,等党代会以后,我们把工作压给他们,让他们在工作中优胜劣汰,年底大规模调整。同时,我们要建立干部能上能下的机制,在一个无标准的干部升迁规则里,只能助长跑官要官的现象发生,这样选不出真正有才华的人才。再说,省委要求我们目前的中心任务是集中精力开好会,稳定干部队伍……"周治平脸色阴沉着使劲咳嗽了几声,赵玉龙用眼角瞥了一下他的脸色,便把话题刹住了,"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大家再议。"   郑守京接过话头说:"我同意管专员和玉龙书记的意见,撤地建市是我们目前工作的重中之重,一切都要为它让路,在这几个会议前制定出正确的政治路线、政治纲领是当务之急。调整人的事缓缓也没啥,反正都是咱们的干部,短时期内好的变不坏,肉烂在锅里,谁也抢不走。至于说树形象、促稳定的事,我觉得对个别企业曝曝光也没啥。那个鹿荣集团,把谁放在眼里?除了地区的一、二把手,他们眼里有谁?这次正好是整顿他们的时候,还真得感谢省电视台,摸摸老虎屁股让它跳几下,以后就会老实些。"   郑副书记刚说完,分管纪检、群团宣传和办公室的吴晓莉也讲了几句,大意是同意大家的意见,认为先把撤地建市的事情做好再说。   周治平听着他们的发言,心里很不好受,自己离开才短短几天,风就倒向了管冠南。他觉得,再坚持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反正风放出去了,干部暂不调整是因为撤地建市的时间紧,调整少了有些干部摆不平,也会得罪人的。但会议的倾向引起了他的高度警惕,他在做专员时,几个副书记并没有和自己保持高度一致,现在他们却像已经串通过一样,步调如此一致。   周治平抬手看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忙借机说:"就先开到这儿吧,下午大家再分头讨论,写出研究报告,并连夜形成修改意见,报上来审批。散会吧。"他挥了挥手让大家走,但他一动不动稳稳当当地坐着,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磨蹭了一会儿,就依次离开了。等会议室就剩下周治平和曲颖时,周治平突然攥紧拳头,猛地砸了一下会议桌,把压抑着的沮丧和失意发泄了出来,这是他从政多年来从没遇到过的。今天,他觉得自己很憋屈、很窝囊。曲颖见状,凑过来低声说:"先去吃饭吧,身体要紧。"周治平一抬手制止了她:"你去忙吧,让我冷静一下。对了,给我拿根烟。"曲颖拉开小包,掏出一包精致的女式烟,连同打火机一同放下,默默地离开了。   烟雾缭绕中,周治平思绪翻飞。在沙颖,从来没有过周治平的时代,但是,可能会出现管冠南时代。世间的万物都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他需要观察,需要保持某种状态的平衡。守候打破平衡的时机,这是高明政治家的惯常做法:顺势而二十一.快到手的肉可不能扔   第五章   文玟这几天又围着沙颖市区转了几圈,她感到,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沿沙颖河开发都是最有价值的。沙颖河南是回民居住区,再朝南是沙颖的一些党政部门以及老商业区;而在沙颖河北的这一段,有水利学校、市党校、师院和职业技术学院。沙颖河南北只有两座桥,相距有七八公里,给河北岸的学校带来很多不便。沿河南北岸是宽宽的河堤,杂草丛生,非常荒芜,这一带的治安环境非常差。几个学校都准备朝沙颖河南岸的开发区迁移,这里的地价相当低。她把了解的情况都拍成录像传给范有国后,范有国高兴地直夸她有商业头脑,并派公司副总方娜先赶过来,提前考察投资的事情。   随后,范有国亲自赶来,同文玟、方娜一起沿着颖河北段,把那条长达十公里的河堤北岸步行了一趟。从一个职业房地产商的角度来看,他认为眼前的机遇远远比文玟、方娜汇报的情况要好,要赶紧把这块地拿下来,否则夜长梦多。   文玟给管冠南打了几次电话,都是关机。范有国见状,忙说:"没事,还不是十万火急,回头咱们亲自去拜访一趟管专员吧。"范有国私下里给哥哥范有志通了电话,得知领导们都在开书记办公会,这才放下心来,约文玟和方娜一起去逛一逛玩一玩。   仲春三月的沙颖,桃树的枝条上已经初现嫩红的花蕾,给春天带来一种别样的清新。范有国斜躺在车里,望着车外的景象,心情一点点地舒畅开来,在深圳,机会多,竞争自然也激烈,而且利润率也较以前小了很多。在他看来,眼下的沙颖,可以说处处有黄金,地价、劳动力……最主要的是地方政府发展经济上的压力,这些因素加起来,简直就是给范有国的天赐良机啊。他望着春天的沙颖河,似乎感到他生命中新的春天已来临。他兴奋地同文玟、方娜在河堤上走走停停,指点着河、堤、路、空地,构思着未来的前景。经验告诉他,这十公里的河堤整固硬化,大约需要两个亿,但从河边到河堤的平均一百五十米,就能出来两万亩可利用作为花园景观的土地。他不用拿一分钱便唾手可得,也就等于整固河堤的两个亿换来两万亩地。沿河堤北征用五十米,大约可征六千亩地,每亩地只要不超过五万元,有三个亿足矣。这样河堤为路、河岸边到河堤栽树栽花搞绿化,堤北这五十米宽搞商住楼,再投入五个亿就可以启动。操作得好的话,收入将不少于二十个亿,当年轻轻松松可挣回五个亿以上。用这五个亿在沙颖搞个标志性建筑,诸如会展中心、五星级宾馆、办个学校什么的,也算是给沙颖留下个可以载入史册的东西。真是越想越美,越想越得意,范有国脚下就像踩着风一样,整个人都轻飘飘了。   这时,文玟的电话响了,是管冠南打来的。文玟告诉管冠南,范董回来了,正在沙颖河岸看地。管冠南忙拨通范有国的电话,两人寒暄一阵后,范有国说,他对这块地很满意,决心也下了,希望专员能拨冗相见。管冠南爽快地说,只要你下决心了就好,我马上带有关部门的负责人过去,咱们就在河堤开现场办公会。   挂掉电话,不到半小时工夫,管冠南就领着一众负责人赶了过来。范有国不由得暗自惊叹,管冠南干事情居然如此雷厉风行,心中对这位专员多了几分钦佩之情。   范有国把他的想法向大家介绍了一遍,最后说:"我估算了一下,一期工程投资大概需要十个亿,二期工程包括会展中心大约十五个亿。今年可以完成一期工程,三年内可把二期工程全部完成。项目名称我初步考虑了一下,叫做'沙颖明城',不知专员意下如何?"   管冠南听着,心里暗自窃喜,嘴里却说:"不错不错,还是听听各部门负责领导的意见吧。"这堤外荒地是背河洼地,属于四荒之列。各部门本来都急于出手,如今听到这么大手笔的操作和项目规划,各个都喜上眉梢,恨不得早点动工,各家都能分到一些好处,于是纷纷表示了赞同。   管冠南见各部门意见基本一致,都是赞成尽快开发及早动工,就总结道:"那我就先代表地委、行署感谢范总了,你们这样的企业才是沙颖经济振兴的中坚力量啊。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地说,以后我们必然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即将诞生的'沙颖明城',各有关部门都会创造条件、优化环境,支持、帮助我们沙颖的第一个重大外来投资项目。而且,我们会尽快以行署的名义成立一个领导小组,我任组长,今天来的各位同志都是该组成员。咱们要明确责任、任务,只准成功,不许失败,不获全胜,绝不收兵!至于土地价格问题以及有关协议,请专门机构负责人和范总具体洽谈,原则就是'与取结合,互惠互利'!"   下午,管冠南在办公室聚精会神地修改着《政府工作报告》时,市建设投资公司的总经理沙碧君敲门进来:"管专员,这几天鹿荣的股票已连续出了三个跌停板,价格三块一毛多,可以进吗?"管冠南低头沉思了一下问:"现在组织了多少资金?"沙碧君说:"差不多有十六个亿吧。"管冠南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再缓几天吧,我们的资金链不能断,万一断了可能前功尽弃。最近,我已经同意检察院批捕鹿荣两个渎职的副总,你可以找媒体把消息放出风去。等股票跌至两块五左右时再进,到时候我们把成本降在五元左右控盘。记着,此事万不可泄密,更不能让资金链出现任何问题啊。"沙碧君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说:"管专员,您也组织点资金吧,我给您找人做几把。"管冠南脸色一变,盯着沙碧君说:"胡闹!我们这是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在为企业做事,为沙颖做事!这是谋私利的时候吗?!"沙碧君被管冠南盯着大气不敢出,唯唯诺诺地说:"管专员,我……我实在是出于好意,我……我错了。不过,请你放心,我肯定能把这事儿做好!不会让您失望的。"管冠南点点头,沙碧君赶忙溜了出去。   沙碧君走后,管冠南独自愣了好一会儿,他也有些后怕,万一此事出了纰漏,将来肯定是严重违纪行为。不过,真的不能退啊!沙颖太穷了,地区本级财政收入仅仅一个多亿,干部要发工资,教师要吃饭,城市要发展,社会要稳定,到哪里能弄到钱啊。这快到手的肉可不能扔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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