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撞车俱乐部 作者:恰克·帕拉尼克 内容简介 《撞车俱乐部》是美国邪典作家帕拉尼克的长篇小说。故事的背景设定在一个时间模糊的未来,此时政府对人实行严格的管控和隔离措施。但是有这样一群玩家,他们在车上喷上各色涂鸦,装点上各种垃圾,然后开车撞向彼此,在暴力的冲撞和疼痛中寻找通向解脱的永生的路径。而来自小镇的少年大块头凯西,绰号吼吼,离奇而短暂的生命似乎就终结于一场这样疯狂的撞车派对。本书以口述历史的方式,讲述吼吼的一生,关于他的故事,他的父亲、母亲、邻居、同学、女友、同事、房东、仇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说法;秘密宝藏,世纪大瘟疫,穿越,长生不老,祖父悖论,所有你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诡异事件全都浮上了水面 1 楔子 华莱士·布瓦耶(0汽车销售代表) [1]:跟大多数人一样,在吼吼·凯西活着的时候,我始终没有机会碰上他,跟他聊天。对大多数名人来说都是如此——人一上了西天,他的一大帮好朋友就噌地一下突然冒了出来。对咽了气的名人来说,沿街走一路,碰不上一百万个生前根本没见过面的死党,这根本不可能。 在杰夫·达莫 [2]跟约翰·韦恩·盖西 [3]的职业生涯中,死亡可是他们最明智的一次选择。盖尔坦·杜加 [4]逝世后,声称曾经操过他的性伙伴的人数呼啦一下子就蹿上天了。 吼吼·凯西总是说:大伙儿在你活着的时候只会抨击你,以帮你扬名立万,等你死后才开始赞美你。 至于我嘛——我当时坐在飞机上,旁边坐着一个乡巴佬。他的皮肤,就跟车祸后让你没法直视的汽车残骸一样——满是凹印,不是麻子就是褶子,手背上的皮肤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太可怕了。 空中小姐问这个乡巴佬想喝点儿什么。女服务员请他把我的饮料递给我——加冰的苏格兰威士忌。可是,当我看着他那些怪模怪样的手指握着那个塑料杯,指关节就像是碾碎了似的,我就再也不想让自己的嘴唇碰到塑料杯的杯口了。 对于传染病,再怎么小心都不过分。在机场里,就在我们都得通过的金属探测器后面,有一个体温监测仪,就像最早用来控制“非典”传播的那种仪器。有关部门说,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被感染。有人自我感觉良好,可是只要那个仪器哔哔一响,说你的体温太高,你就得被隔离了。没准下半辈子就搭进去了。没有什么审判。什么都没有。 为了安全起见,我只是把靠背折叠桌放了下来,接过杯子。我看着那杯威士忌越来越淡,越来越稀。冰融化了,消失了。 任何一个靠销售汽车为生的人都会跟你说:“重复是技能之母。” [5] 只有不断培养良好的客户关系,才能在汽车经销这个行当里赚到钱。 无论身处何方,你都可以磨炼自己的技能。记住人名的一个诀窍就是要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记住对方眼睛的颜色为止——绿色的、褐色的,还是蓝色的。这个就叫作“原型干扰” [6]——让你不会像过去那样忘掉。 这位陌生的牛仔,他的眼睛看起来是淡绿色的,防冻剂的那种绿色。 在从枢纽站佩科转机回城的一路上,我俩共用一把扶手,我靠着窗户,他靠着过道。可别怪我多嘴!他那双牛仔靴上的粪渣渣干得一直往下掉。没准在他读高中的时候,他那一大把络腮胡子曾给他招来“阴户”的诨名,不过现如今那把胡子从太阳穴到下巴颏已经全都变成灰色的了——更别提他的那两只手了。 为了跟他培养起良好的关系,我问他买这张机票花了多少钱。要是你无法判断出客户——就是在飞机上跟你蹭胳膊的陌生人——的需要,找出他们感兴趣的敏感话题,那你就绝对不会勾起他们对“尼桑”的“心理所有” [7]的欲望。“凯迪拉克”就更不可能了。 还有一个能让人钻进车里的诀窍。对于停在销售场里的每一辆车,你都把广播按钮一号键设置成福音音乐台。二号键,摇滚乐;三号键,爵士乐。要是你的潜在客户看起来像是爱发号施令的那种人,那你打开车门时就得把电台调到新闻,或者政治谈话类的频道。对于趿拉着凉鞋的人,你摁到全国公共广播电台就行了。等他们点火的时候,广播电台自然会让他们知道他们都想听些什么东西。对于销售场里的每一辆车,我把五号键全都设置成了垃圾一样的电子锐舞音乐台,以防冒出来的是玩撞车派对的小子。 那个乡巴佬眼睛的绿色、靴子上的粪便,被销售员叫作“心理楔子” [8]。仅有一个答案的问题叫作“封闭式问题”,能让客户聊起来的问题是“开放式问题”。 比方说,“买这张机票花了多少钱?”这就是封闭式问题。 然后,这个人抿了一口自己的威士忌,把酒咽了下去。他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说:“五十块钱。” 一个经典的开放式问题会是这样的:“你是怎么忍受这双可怕的、像是被碾碎的手的?” 我问他:“单程?” “往返。”他说。坑坑洼洼、皱皱巴巴的手将威士忌倒在了他自己的脸上。“叫‘抚恤机票’。”乡巴佬说道。 我看着他,扭转身子面朝他,放慢了呼吸,好与这个牛仔的衬衫一起一伏的节奏保持一致。这种技巧叫作“积极倾听”。这个陌生人清了清喉咙,我等了片刻,然后也清了清自己的喉咙,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这就是优秀的销售员所说的与客户“同步”。 我的两只脚——脚踝相互叠压在一起,右脚压在左脚上——跟他的一样。我说不可能,就算是候补机票都不可能这么便宜。我问:他究竟是怎么搞到这么低的价格的? 他喝着威士忌,不加冰的,说:“首先你得做的就是从锁着门的疯人院里逃出来。”接着,他又说你还得搭着顺风车全国各地到处跑,只能穿着塑料鞋套和纸做的衣服,而且后背还是敞着的。然后,你还得迟迟才赶到家,迟得刚好没来得及拦住一个猥亵儿童的惯犯把你的老婆给强奸了,还有你的母亲。这次强奸事件造成的结果是,你还得抚养一个收集旧牙齿的儿子,他有满满一推车别人扔掉的牙齿。你的这个古里古怪的孩子在高中毕业之后就跑了,加入了一个昼伏夜出的邪教,然后撞了自己的车,有五十次,跟某个有点儿……就算是……不过也不算是真的妓女混在了一起。 在半道上,你的这个孩子引发了一场瘟疫,弄死了几千人,人数多得一项戒严令颁布了出来,而且还造成了推翻世界几大领导人的隐患。最后,你的儿子死在了一团熊熊的地狱之火中,全世界的人都通过电视看到他被活活烧死了。 他说:“就这么简单。” 这个人说:“接下来,等你为了葬礼去收尸的时候……”他又往嘴里倒了一点儿威士忌,“航空公司就会给你一点儿额外优惠了。” 五十美元,往返。他看着我放在自己面前的折叠桌上的苏格兰威士忌——温的,所有的冰,全都消失了。他说:“你还喝吗?” 我对他说拿去吧。 生活就是可以转变得如此神速。 明天你将拥有的未来,绝不是昨天你拥有过的那个未来。 我面临着两难处境——要不要跟他要签名呢?我放慢了呼吸,让自己的胸口起伏与他的节奏一致。我问道:他跟那个人……吼吼·凯西……有关系吗?“狼人凯西”——疾病史上最糟糕的零号感染源 [9]?那个感染了半个美国的“毒王” [10]?美国的“热吻杀手”?吼吼·“疯狗”·凯西? “大块头。”这个男人说道。他那只畸形的手伸过来接我的苏格兰威士忌。“我儿子名叫‘大块头·兰德鲁 [11]·凯西’。不叫‘吼吼’,不叫‘小兄弟’。是‘大块头’!” 我的眼睛已经完全被他手上皱皱巴巴的伤疤给吸引住了——每一条皱纹,每一根灰色的汗毛。我的鼻子,记录着他的威士忌和牛粪的气息。我的胳膊肘,记录着他法兰绒袖子摩擦着我胳膊时的感觉。我的后半生就靠他来夸口了。我牢牢地记住了他的每一个瞬间,珍藏起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说你就是…… “切斯特,”他说,“我叫切斯特·凯西。” 就坐在我的右边。切斯特·凯西,美国能走路能说话的大规模杀伤性生物武器——吼吼·凯西——的父亲。 安迪·沃霍尔 [12]说得不对。在未来,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出名十五分钟。不,在未来每个人都有机会坐在某位出名的人身旁至少十五分钟。伤寒玛丽 [13],或者是泰德·邦迪 [14],或者是莎朗·塔特 [15]。历史就只剩下怪物和受害者了,要不就是见证者。 那么,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说我很遗憾。我说“您的孩子过世了,您一定很难过”。 出于同情,我摇了摇头…… 吸了几口气之后,切特 [16]·凯西也摇起了脑袋。看到他这副样子,我也迷惑了,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同步谁,是谁先摆出了那一种姿势。没准是这个土包子在费尽心思地打量着我,模仿着我,琢磨着我感兴趣的话题,试图跟我培养起良好的关系。没准是要向我兜售点儿什么,这个活着的传奇,切特·凯西,他眨了眨眼。每分钟吸气绝不超过十五次。他把苏格兰威士忌又放了回来。“不管怎么说,想想这件事儿,”他用胳膊肘在我的肋骨上捅了捅,“这机票买得太他妈划算了。” 2 守护天使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猎犬之于米德尔顿就如同黄牛之于加尔各答或者新德里一样。每一条土路的正中间都卧着一只杂种猎犬,它在日头下喘着粗气,淌着口水的舌头耷拉在嘴巴外面。没有挂着项圈,也没有牌子,就像是一条裹着毛皮的减速带,上面蒙着一层从刚刚犁过的耕田里吹来的细土。 到米德尔顿需要整整四天的车程,在车里坐这么久却没跟其他车相撞,这在我还是头一遭。我发现这才是我这段朝圣之旅中最令人沮丧的地方。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1968年,业余古生物学家威廉·麦斯特在犹他州的羚羊泉搜寻三叶虫化石的时候劈开了一块沉积岩,结果他发现的一块化石中嵌着一个有着五亿年历史的人类鞋印 [17]。这件事你解释得了吗?1922年在内华达州,在一块三叠纪时代的岩块中又发现了另外一块鞋印化石 [18],这你又做何解释呢?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开车去米德尔顿,大半夜的一直在该死的野地里颠簸着,射手·敦云狠命地砸着按钮,把电台搜了个遍,一个个地找着车祸报道,好听一听我们都会错过哪些活动。在早间或晚间行车高峰时段从大洋的另一头发来的新闻快报。在依然是昨天的地方发生着交通大瘫痪和堵车,在已经跨向明天的地方发生着高速公路恶性连环撞车和货柜拖车直角折弯事故。 真他妈的奇怪,听到有人死在了明天。仿佛你还能给那个每天通勤上下班的莫斯科上班族打个电话,对他说“待在家里”似的。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沿着贯通里士满地区的迈德斯外环路,往东你可以看到一连串停车围观事故的司机堵在路上。减慢速度,伸长脖子,仔细瞧瞧左外侧车道上严重的两车相撞事故。前面那辆车是克莱斯勒1974年产的海绿色四缸普利茅斯“公路奔跑者”,配备了四腔化油器,440立方英寸铸铁V8发动机。车厢本色为冰白色。司机是一名24岁、金发碧眼的女性,全身已被烧焦,脊椎在寰枕关节处出现典型的骨折与错位现象,脊髓完全横断。以上是用花哨点儿的方式说颈部过度屈伸,结果脖子啪地一下断了。 后面那辆车是一辆该死的双门硬顶纽约客“布洛海姆圣瑞吉斯”,奶油色,做了全套的豪华镀铬处理,安了固定的后侧围窗户。开这车的司机可真有福气。请你们这些爱凑热闹的人开车经过现场时注意一下,司机是一名26岁的年轻男子,身上出现了再常见不过的胸骨横断骨折,两侧肋骨骨折,肺部被折断的肋骨刺穿。方向盘的撞击造成了这一切。救护车上的小伙子们还告诉我该名司机还出现了严重的胸内出血症状。 所以——系好安全带,减慢车速。这里是全真交通台为您带来的报道,我是蒂娜·某某。 回声·劳伦斯:我们违反了戒严令,不顾政府的检疫隔离,穿过一片又一片荒郊野地。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射手·敦云,他开车。老驴·纳尔逊坐在后座上,读着一本书,给我们讲着“开膛手”杰克绝对没有死如何如何——他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过去,把自己的老娘给杀了,让自己获得了永生——现在他当上了美国总统,要不就是教皇。大概还提过某种稀奇古怪的猜想,说飞碟其实都是些从遥远的未来回来探访我们的人类游客。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我想我们之所以开车去米德尔顿就是为了走遍吼吼提到过的每一个地方,看一看被他挂在嘴上的“乡亲们”。他的双亲,艾琳和切斯特。最要好的朋友,博迪·卡莱尔,跟他一起上学的。那些个傻头傻脑的农户,派瑞一家还有汤米一家还有埃利奥特一家,以前他总是不停地提起他们。在玩撞车派对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我们其实都只是开开车、聊聊天而已。 真是一伙土得掉渣的乡巴佬。我们的目的在于让吼吼讲过的故事变得有血有肉起来。很奇怪吧?我和回声·劳伦斯,还有坐在自己这辆凯迪拉克“黄金国”后座上的老驴。这辆车是吼吼买给老驴的。 没错,我们要在吼吼的坟墓前摆上鲜花和祭品。 回声·劳伦斯:射手狠命地敲着电台按钮,说:“知道咱们错过了一个多棒的‘足球妈妈 [19]之夜’吗……” “不是今晚,”老驴说,“查查日历。今晚是‘学生之夜’。” 射手·敦云: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银光。那道银光膨胀了起来,成了一团白光,一个半圆,接着成了一整个圆。一轮满月。今晚我们错过了一个极好的“蜜月之夜”。 回声·劳伦斯:我们不再听音乐,大家开始讲起了故事。吼吼讲过的故事,关于他从小长到大的故事。关于吼吼的故事,是用我们各自从心底最深处的最深处的最深处挖出来的细节拼凑起来的。每个人都掏出一些自己对吼吼的记忆,一边赶路,一边把我们的故事凑了起来。 射手·敦云:米德尔顿的警长拦下了我们,我们对他说了实话——我们这趟旅行是要去朝拜吼吼·凯西出生的地方。 镇子里的人全都已经入睡了,在一个类似这样的夜晚,小吼吼·凯西肯定会玩着他的业余无线电台,戴着耳麦。在这样的夜晚,还是小孩子的吼吼总是转动着旋钮,搜索着从洛杉矶到纽约的各种交通新闻,听着伦敦大大小小的交通堵塞,亚特兰大车速迟缓,用法语报道的巴黎三车追尾事故。他还学会了西班牙语的“neumático desinflado”和“punto muerto”——马德里的“车胎跑气”和“交通瘫痪”。“imbottigliamento”,罗马交通瘫痪。“het roosterslot”,阿姆斯特丹交通瘫痪。“satauration”,巴黎交通瘫痪。一整个看不见的交通世界。 回声·劳伦斯:拜托!从半夜到日出,开着车在土里土气的小镇子周围兜圈子,这就是冒险。警察没有正事可干,只会冲着你拉警笛。米德尔顿的警长拿着我们的驾照,还用手电筒照着,同时跟我们唠唠叨叨地讲了一大堆这个地方的情况。吼吼·凯西被杀死了是因为搬去了城里。城里人全都是凶手。说的就是我们这些人。 警长跟我们吹嘘着什么得州骑警之间的兄弟情谊,他的脑子里突然被插进了一些约翰·韦恩 [20]脑袋里的化学物质,形成了某种化学链。通过一个心狠手辣的法官来强化出一个军队教官,再用一条杜宾犬来强化,就是这位警长的形象。他的两肩向后挺着,很平。他的大拇指勾在皮带扣里。他脚上穿着一双牛仔靴,用后跟踩着地,身体前仰后合地摇摆着。 射手问他:“到现在有人来过这里谋杀吼吼的妈妈吗?” 警长穿着一件褐色的衬衣,胸口的口袋上别着一枚黄铜做的星星,口袋里还插着一支钢笔和一副折叠起来的墨镜。他的衬衣下摆被掖在蓝色牛仔裤的裤腰里。那枚星星上还刻着字——“培根·卡莱尔警官”。 拜托!这可谓是射手问过的最差劲的问题。 老驴·纳尔逊:你说吧,在1844年,物理学家大卫·布鲁斯特爵士 [21]是怎么发现那枚结结实实地嵌在泥盆纪砂岩中超过三亿年之久的铁钉的?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在从纽约飞往洛杉矶的途中你可以从空中俯瞰到米德尔顿,你永远都会问自己怎么会有人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想象一下,一个个丢在门廊上的破破烂烂的沙发。停在前院里的小汽车。已经有半截脱离了地基的房子,全靠垫着煤渣才能保持平衡。鸡和狗也卧在下面。之所以现在你觉得这里像是发生过自然灾害,那是因为之前你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地方。 老驴·纳尔逊:伊利诺伊州的一位家庭妇女——S.W.卡尔普太太——弄碎了一坨煤块,然后就发现一条金项链嵌在里面。这你该怎么解释呢?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尽管这里看起来很乏味,但是却十分性感——这些镇子。只有早早就出落成了美人,还萌发了性意识的人才会被困在这里。在尚不了解如何充分利用自己那对完美的乳房和一身腱子肉时就已经拥有了这些东西的少男少女最终都怀上了孩子,然后就只能困守家门口一辈子。这样的自然循环总是在你想象不到的地方集中了最优良的基因。就像米德尔顿。一个个小小的安乐窝里住着一群群魅力非凡的白痴,他们过着养儿育女的日子,成年后的生活丑陋而漫长。一个个维纳斯和阿波罗。小地方的男神与女神们。如果说在沉闷单调、枯燥无味的小镇历史上,米德尔顿还曾有过一个不同凡响的产物的话,那就是吼吼·凯西。 回声·劳伦斯:“人们离开小镇的重要原因,”吼吼以前总是说,“就在于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伤感地琢磨着重回故地了。他们待在这里,是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伤感地琢磨着走出去了。” 吼吼的意思是说没有谁是幸福的,哪里都一样。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对于米德尔顿的权力结构,特别是凯西家族的权力结构而言,其核心标志就在于圣诞宴席的座次。对于类似的重要场合——复活节的早餐、感恩节和圣诞节的晚宴——全家人会被分成两个界限分明的群体。成年人进餐时用祖辈在世时就进入这个家族的古董瓷器——手绘描边的盘子,上面装饰着花朵和金线缠绕的花环。孩子们则围坐在厨房里的餐桌旁,实际上并不是一张桌子,而是几张拼在一起的折叠牌桌。 回声·劳伦斯:厨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纸做的,餐巾纸和纸桌布和纸盘子,这样所有的东西就都可以卷起来,做成一个狗屎罐头。坐在一起分面包的时候,凯西家的大人总是说着同样一套祝祷词:“主,感谢您赐福于我们这个家庭,赐福于我们的食物,赐福于我们眼前所见的好运。”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上了年纪的家庭成员还要在孩子们的桌子旁逗留一会儿,为沙门氏菌做一番祷告。为卡在气管里的鱼刺祈祷。年轻人拉着彼此的手,勾着头,为严重的中风和心脏病发作做祷告。 回声·劳伦斯:以前吼吼总是说:“这一辈子最大的安慰就是回头望去,看到别人的日子比你过得还悲惨,他们全都排在你的身后。” 射手·敦云:每次开始在夜里撞车派对之前,我们这组搭档都要一起出去吃晚饭。无论吃什么,吼吼用的都是同一只叉子,格林·泰勒·西姆斯就看着他,嘲笑他。吼吼不是傻瓜,他只是永远都没法让自己用一用塑料勺子。 在吼吼背后,格林总是管他叫作“哈克贝利·废物” [22]。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敦云先生把吼吼称作“牙仙”。 回声·劳伦斯:听明白喽。半夜三更在米德尔顿,射手·敦云和我在通往他家农庄的岔路口停了车,就在刷着“凯西”的信箱旁边。那座房子就在大片大片的庄稼地中间,白色的,门前有一个长长的门廊,斜屋顶,屋顶窗俯视着门廊——那就是吼吼在阁楼上的卧室,里面贴着牛仔壁纸。 房子的墙根附近长着一丛丛的灌木和花,割过的草从铁篱笆的网眼里冒了出来。我们看到一座被刷成了褐色的粮仓,粮仓几乎完全被房子给遮挡住了。剩下的就全都是小麦了,老驴的凯迪拉克四周的地上就围了整整一圈。射手摆弄着电台,搜索着最新的交通信息。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温馨提示。注意,城中高速路往西方向67英里处右侧车道发生了轻微的两车相撞事故。两辆车均为婚礼用车,后保险杠上全都挂着易拉罐。车速较缓,路上的司机都好奇地盯着两对尖叫着并互相投掷着婚礼蛋糕的新人。当心女傧相们和路面上的大米…… 回声·劳伦斯:射手靠着司机座位边的门睡觉了,打着呼噜。我一直等着艾琳·凯西仍然活着的迹象,想确认现在还没有神秘的陌生人将她勒死或扎死。 老驴·纳尔逊:1913年人类学家汉斯·莱克 [23]在奥杜威峡谷 [24]发现早更新世 [25]积土层中埋着的一个现代人头骨。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说说看,为什么在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还有意大利的雷加佐尼的早更新世和中更新世的岩层中,都曾出土过现代人类头骨? 射手·敦云:我们在他们那个令人作呕的墓地里溜达来溜达去,就是一片被修剪过的杂草地。可是,我们没有找到吼吼的坟墓。很奇怪吧?我们在一本电话簿上找到了他铁哥们博迪·卡莱尔的名字,接着又在一条土路的尽头找到了他的拖车。抵在车厢上的风滚草已经堆到了车窗那么高,泥地的院子里拴着一条嗷嗷叫的斗牛犬。这时距离日出还有好几个小时。我们甚至都没有敲一敲拖车的门。 回声·劳伦斯:得了吧!我压根就没见到艾琳·凯西。我们甚至都没有敲一敲她家的门。我们只知道她已经死在那座农舍里了。 华莱士·布瓦耶(汽车销售代表):卖汽车卖得久了你就会发现一个事实——没有谁是极其独一无二的。每一个孤零零的怪人肯定都来自一大群怪人。奇怪的是,等你到了斯洛伐克一个脏兮兮的小村子,突然间就连安迪·沃霍尔说的那些话都变得很有道理了。 回声·劳伦斯:饶了我吧。拂晓的时候乡巴佬警长把车停在了我们的车旁边,然后举着喇叭嚷嚷着说我们违反了联邦政府颁布的《卫生应急授权法》和《I-SEE-U戒严令》 [26]。我们可不想把凯西夫人一个人扔在那里,无人保护,可是这位“首席警长大人”拿枪指着我们,还对我们说:“你们几个全都到镇子去一趟,接受一些调查,怎么样……”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在米德尔顿,癞皮狗永远有权占道。 3 狗群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冬天,米德尔顿的狗就成群结伙地四处流窜着。农场里的狗是这一带的常客,它们总是来去匆匆,然后就消失了,你只能在夜里听到它们鬼哭狼嚎的叫声。其他的狗,人们把它们像汽车卸载货物一样丢在了路边。就那么被抛弃了。城里人总是觉得所有的狗都能自力更生,变成野狗。其实,大部分杂种狗在饿极了的时候就会吃那些流氓随地留下的大便。大便上蠕动着苍蝇卵。大部分被遗弃的狗都会死于寄生虫病。 其他的狗,它们成群结伙地待在一起,相互取暖。这些狗就能活下来。一群群的狗夹击着兔子和黑尾鹿。入冬后的夜晚,当听到河边树林那里传来狗群在刚刚结束杀戮后的嚎叫声时,农场里的狗就会立即跑掉。 要是宠物狗听到那种嚎叫声,无论你怎么喊,就连最温顺的狗都会忘掉自己叫什么名字。整整一个冬天,除了嚎叫声之外,那些狗就全都像死了一样变得无迹可寻。开始下雪之后,你的宠物狗,也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就成了一具空壳,成了那夜色中遥不可及狼人一般的嚎叫声。天气转寒之后那声音便没完没了地飘荡在空中。 冬日里,孩子们最可怕的噩梦莫过于天黑之后走回家,在漆黑的夜色中听到一群狗,就那样嚎叫着,一口一口地咬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那种长着无数牙齿和爪子的东西。大伙儿偶然会撞见一只黑尾鹿被一群狗给逮住了,它的头骨大概是最大一块完好无损的部分。其余的部分,无论是皮,还是骨头,你会发现全都碎成了渣,全是被牙齿撕开的,被扔得到处都是。至于兔子,没准你会在一堆乱七八糟零零散散的毛皮中看到一只小小的脚。到处都是血。那只兔子脚,还有点儿湿,皮还有些软,就像人们带在身上祈求好运的兔脚一样。 至于凯西家的狗,每年冬天它都要跟着别的狗一起跑掉,最后就消失了。以前,夜里有狗群在四处游荡的时候,它就总是跳到沙发上,望着窗外,竖起耳朵听着。它们是在寻找猎物。那些狗群,比你亲眼见过的任何东西都更像传说。一定程度上就是传奇。是我们这里唯一的怪物。完全就是传奇。一想到那些狗,甚至是你自己的狗,发了疯,拿你当猎物,就觉得不可思议。你自己的狗或许会在你放学回家的路上尾随着你,一路上都在灌木丛里搜寻你的足迹,跟踪你。你自己的狗把你给逮住了,再把你撕扯开,扯成一块一块的。不管你怎么呼喊“菲嘟” [27]或者告诉它“不准动”,告诉它“坐下!”,你从小开始训练、只被你用报纸揍过的狗,就是这条狗一口咬住了你的气管,把你的喉头给挖了出来。你一死,“菲嘟”就嚎叫了起来,喝起了你的血,从你那颗充满爱的心脏里挤压出热气腾腾的鲜血。 培根·卡莱尔警长(?童年仇敌):别想让我为他感到难过。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吼吼·凯西就已经开始用很可怕的方式自寻死路了。不是蛇,就是狂犬病。凯西家的人,他们的狗,他们管它叫作“死灵”。那条狗多少有些大猎犬、猎兔犬、罗威那、小型,还有各种杂种狗的血统。狗的名字是切斯特·凯西给取的:死灵。 埃德娜·派瑞(童年邻居):如果你真的感兴趣的话,我想说凯西家三口人相互的称呼都不一样。艾琳·凯西管她的丈夫叫“切特”,他管她叫“琳”,就是“艾琳”的简称,而且只是当着她的面才这么叫。再没有第二个人这样称呼艾琳·凯西了。吼吼管切斯特叫“爸爸”。艾琳管自己的儿子叫“小兄弟”,可是他的父亲管他叫“大块头”,从来不叫他“吼吼”。只有博迪·卡莱尔才管他叫“吼吼”。 事实是这样的,吼吼管博迪叫“癞蛤蟆”。我绝对没撒谎。 每个人都会给其他所有人取一个不一样的名字。“大块头”是“吼吼”也是“小兄弟”。“切斯特”是“切特”也是“爸爸”。“艾琳”是“妈妈”也是“琳”。人们占有心爱的人,就是靠给他们取一个自己中意的名字。他们琢磨着给你打上私有财产的标签。 培根·卡莱尔警长:就跟扔掉一条狗一样,人干得出的最恶劣的事情莫过于放纵自己。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听好了。吼吼会跟大家说:“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一个不一样的你。” 有时候,吼吼还会说:“你只是其他人心目中的那个你。” 要是你打算在他的墓碑上刻一句他说过的至理名言,那么他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明天你将拥有的未来绝不是昨天你拥有过的那个未来”。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胡扯。吼吼最喜欢的一句是“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人,其他人一辈子都在努力变成人”。 博迪·卡莱尔:我记得吼吼总是在说“我们绝对不会再像今晚这么年轻了”。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以前总是这样,每个星期天小兄弟就陪着埃斯特姥姥去教堂。天气好的时候,切特和我就会开着车把小兄弟送到埃斯特家,把他留在那儿。小兄弟很习惯这种事情,他明白再没有谁能陪她去教堂了。埃斯特住的地方距离米德尔顿基督教堂只有一点点远。一位老太太戴着自己那顶做礼拜时专用的宽边礼帽,一个小男孩扎着易拉的领结,一老一小的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一条小土路上。那副样子太打动人心了。 有一个星期天,我们唱完了布道前的赞美诗,朗读完了第一段福音,牧师也布完了一半的道,可是小兄弟和埃斯特却还没有赶到教堂。我们都开始互相传篮子、收集捐献物了,就在这时教堂的外门突然被撞开了。礼堂外的台阶上传来一阵咚咚作响的脚步声,沉重的声音穿过走廊的墙板,接着礼堂的门猛地一下被冲开了,里侧的门把手在门厅的墙上砸出了一个窟窿。所有的脑袋都转向了后面,伸长脖子看着,小兄弟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还喘着粗气。他佝偻着上半身,两只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礼堂的门在他身后敞着,他的四周全被阳光给照亮了。小兄弟一直喘着粗气,头发也耷拉在眼皮上,他在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的领结不见了。白衬衫的后摆也吊在裤腰外面。 柯蒂斯·迪恩·菲尔兹牧师说:“请把门关上,好吗?” 小兄弟气喘吁吁地说:“她被咬了。” 他吸了长长的一口气,说:“埃斯特姥姥。她病了,很严重。” 在这么冷的日子里我还以为是一群狗袭击了她,也许其中一条狗把她给咬了。一群野狗。 培根·卡莱尔警长:别怪我说这种话,凯西家没有任何一个人花钱修补过吼吼用门把手在礼堂墙上砸出来的那个窟窿。甚至不愿承认他是不小心砸出来的。 艾琳·凯西:小兄弟其实说的是一只蜘蛛把埃斯特给咬了。从它的长相来看是一只黑寡妇蛛。小兄弟和姥姥走在路上,已经走了一半的路,她突然停了下来,站定不动了,还撒开了他的手。她突然嚷嚷了一声“天哪!”,然后两只手一起把帽子从头上扯掉了,别针把她灰发上的缎带也连带着扯了出来。小兄弟说那一声就像是把报纸撕成了两半似的。她那顶黑色礼拜帽,圆圆的,黑黑的,大约有爽身粉的盒子那么大,她一甩手,帽子就被甩到了满是尘土的地上。埃斯特那两只去教堂时才穿的鞋又踩在了躺在尘土中的那块黑缎子上。那双黑色的鞋,也沾满了尘土,变成了灰白色。埃斯特的皮包在她的另外一只手里晃悠着。她一边挥舞着手,示意小兄弟退后,一边说:“别碰它。” 埃斯特的一大把灰发,连根拔起的那把头发,仍旧还挂在帽子上。 埃斯特用一只去教堂时穿的鞋,用脚尖把那顶帽子挑翻了过来,然后他们俩就蹲了下来,打量着帽子。 在尘土、沙砾、被踩烂的面纱还有那块皱巴巴的缎子中间夹着一只蜘蛛,它的一条腿勉勉强强地弯曲着,一条腿收了起来。一只沾满灰尘的黑蜘蛛,它的肚皮上有一个红色的沙漏 [28]。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黑寡妇蛛是南非球蛛科寇蛛属中的鞋扣蜘蛛的近亲,它们常常在比较偏僻的地方筑巢,例如没有用过的衣物上,或者是户外的茅厕里。在室内卫生设施得到普及之前,最常见的黑寡妇蛛的蜇咬就是在人们的臀部和生殖器上。现如今,这种蜘蛛更容易在被困于衣物和人体之间的时候发起攻击。比方说,蜘蛛巢建在很少穿过的鞋或者手套里。 艾琳·凯西:埃斯特姥姥碰了碰自己那把头发的表面,用两根手指的指尖东一缕西一缕地拨拉着头发,最后她终于碰到了一个小硬块。结果,她的嘴巴一下就不自觉地张开了,眼睛却紧紧地闭了起来。小兄弟说等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姥姥的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那两只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她咔啦一声打开了自己的皮包,从里面摸出来一张纸巾。小兄弟说她把纸巾摁在了自己的头顶上。他俩看着那张纸巾,看见纸巾上出现了一团殷红的鲜血。这时,埃斯特对他说:“快去把你爸找来,快点儿!”埃斯特·谢尔比俯身单腿跪在了地上,然后又坐了下来,接着就躺倒在了路边停车道的尘土中。她还继续说着:“孩子,快点儿!” 回声·劳伦斯:吼吼说他的姥姥对他说:“快跑。要是跑不了那么快的话,就记住——我爱你……” 凯米·埃利奥特(童年好友):但凡有半句谎言的话,你就宰了我,我可不会撒谎。真的,风太大的时候米德尔顿的狗的确就变得更疯狂了。一阵狂风过后,所有的垃圾桶都翻倒了。狗就好这一口。 小妞们在六年级上的第一课就是了解化粪池没法分解哪些东西。所有女人的废弃物,你都得用报纸包好,埋在垃圾堆里,要埋得非常深。如果拉粪车来把化粪池抽干,然后工人却看到除了天然垃圾之外里面还有其他的东西,那可就得额外花一笔钱了。 当然喽,当风刮倒垃圾桶的时候——这就得取决于各家各户的实际情况了——你会看到到处都上下翻飞着脏兮兮的高洁丝 [29]。在狂风大作的日子,大家的“大姨妈” [30]就都来了。护垫和卫生巾飞来飞去,经常地,风一刮就是一大堆。被包在报纸里的卫生巾,报纸已经快要不见了,它们全都露出暗红色的血,外面裹着一层沙子和苍耳。上面还扎满了旱雀麦的麦籽。每一个被大风刮倒的垃圾桶都在风中顺着一个方向挪动着,大批被扔掉的血块在垃圾桶里团得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撞在了篱笆上,或者一株仙人掌上。 射手·敦云:就在附近,吼吼听到了一群群的狗在嚎叫,在撕咬着什么东西。他不想丢下外祖母,可是她对他说赶紧出发。 凯米·埃利奥特:我不是在扯谎。普通的三股铁丝拧成的带刺铁篱笆上面挂着一团团白色的东西,看起来充满了圣诞节的气氛。凑近看的话你就会看到上面挂着的都是避孕套,就像好多报废了的聚会气球一样。绿色的或者灰色的或者淡蓝色的,上下翻飞着,每个套套的最下面都还沉甸甸地吊着些白色的脏东西。 全都在风中冲你扑腾着,一个个都被挂在尖尖的铁丝网的钩刺上——你看得到普通型月经垫,还有流量大的日子里用的那种加长护翼型的。平滑的套套,皱巴巴的套套。各种牌子的避孕套和卫生巾,你在铁路百货商店的货架见都没有见过。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像铺路的沥青一样黑的陈血和一大坨一大坨的东西。跟咖啡一样褐色的血。淡淡的粉红色的血。还有稀薄得快赶上清水的精液。 对大多数人来说,血就只是血而已,都是一样的,对绝大多数男人来说都是这样。不过话又说回来,将一英里内带刺铁丝网上挂着的任何两个卫生棉条相匹配都十分困难。 阴毛随处可见。金色的、棕色的、灰色的毛。一阵大风就扬起了那些毛,米德尔顿的所有人,都被挂了出来,就像电话线上的鸟一样。就像四健会 [31]在郡交易会上的展览品似的。 培根·卡莱尔警长:要是问我的话,最糟糕的就是把你的狗单独留在家里。大伙儿甚至都不用看到带刺铁丝网钩住的精液和血块就知道是谁家的垃圾桶又被风给吹翻了。因为垃圾桶一被吹翻,狗就发起了疯,哼哼唧唧地叫唤着,在门下边刨起了地板,抓掉油漆,撕破地垫,就想找到那股淡得只有狗鼻子才闻得到的气味。 这可跟平时出门排便的需要不一样。闻到那些热烘烘的套套和臭屄塞子 [32]在风中晃悠着,狗就开始淌起了哈喇子。 谁都不想打开那扇门。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立马抓起电话,为了那堆垃圾互相指责一番,然后叫别人去收拾垃圾。 凯米·埃利奥特:我们这里的地,太平坦了,从哪里看过去其他地方都是一览无余。普通人都太爱面子了,不会出去在刚刚刮过的性爱龙卷风当中艰难跋涉。谁都不希望所有的邻居都看着自己,像是去收获熟透了的西红柿那样,去收捡那些丢人的玩意儿。 要么大伙儿各收各的,要么谁都不去收。 永远都是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对峙。一次体面的僵持。 玛丽·凯恩·哈维(老师):如果我现在不再教书的话,老天,我就能好好跟你说说大块头·凯西的事情了。他是一个很特别的年轻人。 培根·卡莱尔警长:可别忘了有些人,包括联邦调查局的人,他们都在说埃斯特姥姥是吼吼的头号受害者。 玛丽·凯恩·哈维:在所有的语言类课上,大块头的成绩从来没有超过C,可是我有一种感觉,大块头单单凭着一些小木棍、鹅卵石,还有他学过的不多的一些词语,就能给你缔造出整个世界。我觉得他的这种能力完全可以跟人们蹲监狱的时候,或者水手出海的时候,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做出来的流浪汉艺术 [33]相提并论。比方说,用火柴棍搭建的梵蒂冈微缩模型,或者把方糖粘在一起做出来的雅典卫城。这些艺术作品都建立在有限的材料与工具上,可是却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要求高度的专注。这是耐心的丰碑。 博迪·卡莱尔:让你见识一下到了高中最后一年,吼吼有多么受欢迎吧。一天夜里,我们的狗又叫唤了起来,一边还刨着门。风呼呼地刮着,没有太阳你都能看出来又是一场常见的性爱龙卷风。 吼吼敲响了我们家厨房的门。当时我妈妈正拿着电话在埋怨别人,吼吼冲我招了招手,叫我出去。他的手里抓着一只挂在肩膀上的空麻袋。 看到那只麻袋,我妈冲我摇了摇头。可是,我把狗一脚从门口给踢开了,然后跟着吼吼走进了黑漆漆的夜色。风啪啪地撕扯着我们的头发,还把我们的衬衣领子啪地一下揪了起来,扯向一边。 在篱笆那边,一小团白色的填充物在风中上下翻飞着,就像困在陷阱里的兔子一样狂乱,一样活蹦乱跳。避孕套就像灰色的舌头一样上下翻飞着,舌尖上还淌着唾沫。吼吼扯下来一个套套,然后把它放到了自己的鼻子下面。泡沫一样的精液距离他的上嘴唇太近了。他闻了闻,说:“柯蒂斯·迪恩·菲尔兹牧师。”他笑了笑,说:“在哪儿我都能认出这味道。” 吼吼把那个脏东西装进了自己的麻袋。他又扯下一条臭屄塞子,这一条上只有在正中间的白色枕垫上有一小团红点。在月光下,红色看起来有些发黑。吼吼闻了闻,然后就皱起了眉头。 他又闻了闻,这一次他还闭上了眼睛。然后他说:“是卢安·派瑞的,的确是的。不过,她一定是又开始服用那些氟化物药片了……” 吼吼把那团红点冲我递了过来,可是我摇了摇头。 趁着正经人还没有赶来帮忙之前,吼吼已经把我家后院的篱笆都采摘完了,把所有的鸡巴和臭屄都猜了一遍。 玛丽·凯恩·哈维:米德尔顿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年轻人感到兴奋。社交活动总是围绕着教堂和学校里的各种活动。农场礼堂每周末举办一场联欢会,到了春天偶尔还会来一次步态舞会 [34],节庆日的时候还会有手工艺品展览会。要不就是幼童军们会准备一座万圣节时的那种鬼屋,好筹集善款。 博迪·卡莱尔:吼吼·凯西的嗅觉像狗一样灵敏。他是人类中的大猎犬,能追踪到一切。要是在外面待到大半夜,他的嗅觉就更棒了。作为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生,他熟知每一种气味背后的那个名字。到了高中最后一年,所有的天赋终于一起开始给他帮忙了。 “瞧瞧这个,”说完吼吼就递给我一条白色的护垫,护垫正中间有一朵紧凑的红花。大小就像紫罗兰一样。闻都还没有闻一下,他就说:“英语班的哈维小姐。” 那些狗不见踪影,可是它们的叫声回荡在风中,在我俩身边飘来飘去。 就凭着那团红色的形状,他就能判断出是哈维小姐。“弄了个‘小穴印子’,”吼吼一边说,一边用一根手指在那团红色的污迹周围划拉了一圈,“可是比指纹更有特点一百倍呢。”他说那团污迹看起来就是她下边的那东西了。 根本不用问吼吼怎么会了解哈维小姐的那东西。就像动物在雪地里或者沙漠里追踪其他东西一样,吼吼能亲手画出本地各种各样许许多多的臭屄留下的痕迹。不管是本地土生土长的,还是偶尔过路的。只要看看套套被抻开多长,吼吼就能估计出那个套套是从哪根鸡巴上脱下来的。 在远一点儿的地方朝我家的厨房窗户望进去,能看到我妈站在水池旁边的身影,她的一个胳膊肘高高地抬了起来,然后朝一旁伸了出去。她的手里拎着一个大致是电话一样的东西,她把那个东西贴在了脑边一侧的头发上。或许正望着我俩呢。很有可能正望着我俩呢。 吼吼又摘下来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上面有一小点儿暗红色的污迹。他闻了闻,然后转过头看着我们家。 我冲着那滴陈血扬了一下脑袋,问他:“是谁?” 这个新找到的臭屄印子也是一朵花,比哈维小姐的那朵大一些。跟她那朵小小的紫罗兰比起来,这一朵就算是向日葵。 吼吼打开麻袋,说:“算了吧。” “不,真的,”我说,然后伸手就要去抓那条东西,“让我闻闻。” 吼吼把向日葵大的污迹丢进了自己的麻袋。他贴着篱笆走了几步,从我的身边走开了,一边走,一边说:“我敢肯定是你妈的。” 我妈,她正望着我俩,耳朵还趴在电话上,找机会发火呢。 跟吼吼·凯西在外面闲逛的时候,时间总是会停下来。在那一刻,或者在另外一刻,时间就凝固了。那一刻成了永恒,而且永远注定要在我的脑袋里不停地重复着。那些星星,还是那些古老的星星,现如今人们还在对着它们许着心愿。这一晚的月亮,还是以前的那个月亮。 培根·卡莱尔警长:从吼吼跑到教堂,一直到我们赶到老埃斯特身边的这段时间里,一群群的狗早就找到了她。艾琳的妈妈。狗留下了一堆惨兮兮的东西让艾琳去收拾。 博迪·卡莱尔:吼吼·凯西有没有操过我妈,我永远都没有勇气去问他。 4 假星星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在吼吼上幼儿园之前,但已经开始自己睡之后,每天等厨房那只钟的小指针走到两点的时候,他的母亲都要把他放在床上,一直到小指针走到三点为止。不管打没打哈欠,吼吼都得躺在那张床上,就在那间阁楼卧室里。枕头抵在墙上。他躺在床上,怀里搂着一个毛绒兔子,他管那个兔子叫“熊仔”。 想象一下吧,你的妈妈或者爸爸最初意识到你不只是他们漂亮的小翻版时会是怎样一幕景象。你像他们,但是超过了他们。更好的教育。还那么纯真。然后再想象一下你不再是他们梦想中的那个孩子时,又会是怎样一幕景象。 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吼吼听得到狗在外面叫唤。他会说:“熊仔想去玩……” 不太累的时候,吼吼会说:“可是熊仔还不瞌睡……” 鲁比·埃利奥特(童年邻居):跟艾琳·谢尔比一起上学的姑娘们,我们都知道大块头·凯西差一点点就没有被生下来了。跟切斯特交往的时候艾琳顶多不过十三岁,孩子出来的时候也就十四岁。说实话,艾琳一点儿也不开心,整个初三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孩长出了妊娠纹,开始喂奶了。 埃德娜·派瑞(童年邻居):你最好发誓,我没有跟你说过这件事。话说回来,大块头出生前,艾琳常常不停地说自己多想学画画,学雕塑。她就从来没有考虑清楚过是哪种画,哪种雕塑。最后,施密特医生还试图劝过她,让她别要这个孩子了。她去了米德尔顿的教堂,去找菲尔兹牧师,请求他同意自己放弃这个孩子。根本不管用。她的老娘埃斯特·谢尔比跟她说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会是一个活生生的诅咒,魔鬼加在他们家的诅咒。 回声·劳伦斯:艾琳,她会把嘴唇贴在吼吼小小的额头上,坐在他的床边,冲着那只毛绒兔子摇摇指头,说:“咱们还是得睡上一小会儿。”她还会说:“咱们来数星星吧,一直数到睡着为止。”吼吼的母亲会让他数出一……二……数出所有粘在天花板墙漆上的贴纸。四,五,六,然后她就离开了房间,然后再回来,把门给关上。 鲁比·埃利奥特:我不是在扯谎,埃斯特的确真的是在艾琳这个年纪就有了自己的孩子——艾琳。艾琳生这孩子时,只有切特·凯西在她身边喊话给她鼓气。切特跟艾琳结婚了,可是艾琳只能退学了。现如今,看着大块头·凯西走过的这条路,他引起的这场灾难,大伙儿很难不去想艾琳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回声·劳伦斯:在自己一个人待着的那一个钟头里,吼吼就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目光其实根本没有明确的目标,他的手指探索着自己脑袋里那个温暖深邃的世界。每天两点的时候,吼吼就躺在那儿抠着鼻屎。一掏出一条黏糊糊的东西,他就把那条东西捏在两根指头中间,碾来碾去,一直碾到变黑为止。黏糊糊的小黑球粘在其中一根指头上,然后是他的大拇指,从来没有掉过,无论他把手甩得有多厉害。每弄出一个黏糊糊的小黑球,他就把手高高地举起来,把小黑球粘在枕头上方的墙壁上。白色的墙漆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小黑块。墙壁被“刷”上了一层黏糊糊的小黑球,小黑球还全都被压扁了,上面印满了涡纹和流纹,一千个吼吼的小指纹。都是他漫游大脑世界的纪念品。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指纹,都是吼吼右手食指的图样。随着他小孩子的胳膊越长越长,这道斑斑点点的彩虹,这幅黑点点构成的弧形壁画也蔓延得越来越远了。枕头上方不远处的黏球已经干枯了,成了黑色的斑点,这些布满尘埃的纪念品都来自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睡了一百次午觉之后,小点点就变得跟葡萄干一样大了,分布得也越来越高,越来越宽——只要是吼吼够得到的地方。小点点啪啪地落在他的脊背上和在枕头上支棱着的他的脑袋上。 在吼吼小的时候,艾琳·凯西给他的卧室天花板贴上了很多明亮的小星星,关了灯之后你就能看到闪闪发光的绿色。 吼吼的床头则是一个正好相反的夜空。黏糊糊的黑点点勾勒出了其他的星座。直到那时,吼吼的身上还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埃德娜·派瑞:要是你能守口如瓶的话,我告诉你,疯子吼吼·凯西毁掉的第一条生命就是艾琳的。被他结束掉的第一个大好前程就是他妈妈的。 回声·劳伦斯:吼吼不再是小天使的那个两点钟,他的母亲正在给他掖被子,好让他入睡。她斜靠着他的枕头,亲了亲自己那个小小的小兄弟,祝他做个好梦。小兄弟的小圆脸埋在枕头里。长长的睫毛向下盖在了他粉嘟嘟的面颊上。 看一眼过去的照片,艾琳·凯西还是非常漂亮的。不只是年轻,是真的漂亮,就像是你的脸还很光滑,眼睛和嘴唇周围的皮肤都很舒展时的那种漂亮法,只有当你看着拍照片的人,而你又爱着那个人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美丽。 吼吼的母亲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妈妈,她会用柔软的嘴唇在他耳朵旁的面颊上轻轻地碰碰。她的呼吸,“睡个好觉”的轻声细语中都透着一股香烟的气味。她的洗发水透着一股糖果的气味。她的润肤乳透着一股花朵的气味。 她的喘息是在说“你是妈妈的小宝贝”。 在说“你是我们的小天使”。 大部分母亲说起话来——在她们跟孩子待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同一个腔调。 “你是妈妈十全十美的小家伙……” 那一刻,牛眼球,还有响尾蛇的咬伤,还有高中时的勃起都还没有出现,从此吼吼和他妈妈再也不会那么亲密,那么相亲相爱。 那一刻——结束了我们一心希望能成为永恒的东西。 大卫·施密特医生(米德尔顿的医生):在我看来,凯西夫妇都是不合格的家长。根据我的经验,很多年轻人都把他们的新生儿当作一出恶作剧。或许应该说是惩罚。孩子就是孩子,它可不是镀铬的玩意儿 [35]让你开着它四处兜风。孩子给不了能让你坐在空调办公室里的工作。 切特·凯西,他看着那个婴儿,仿佛那孩子是他的劲敌也是他的死党一般,一个混合体。 回声·劳伦斯:那次午睡的时候,吼吼的母亲斜靠在他的床上,用一只手的手指拨拉着散落在他小额头上的头发。吼吼抬起那双淡绿色的眼睛看着她。对于他的脸来说,那双眼睛太大了。他的眼睛数着她的星星。 艾琳站起身,打算回到厨房或者花园或者电视那里去,然后吼吼的这位年轻漂亮的妈妈又停下了脚步,半拉身子又靠在了他的床上。她看着他枕头上方的墙壁,眼睛眯了起来,然后眼皮跳了一下。她看到了墙灰上粘着些东西。她的嘴唇微微地张开了一点儿。那双灰色的眼睛眨了几下,然后拼命地看着墙壁,漂亮尖削的下巴已经沉到了脖子上。她向前伸出一只手,其中一根手指又朝前多伸出去了一点点,指甲随时都能在白色涂料上抠下来点儿什么。她眉头间的皮肤打起了褶子。 吼吼在自己的床上扭了扭,拱起脊背看着妈妈。 他的母亲说:“这是什么……” 她的指甲敲打着一样东西,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一坨松沓沓的东西,一坨几乎还有些柔软的东西,就像是一粒被压扁的葡萄干。那坨东西从墙上剥落了,落在了吼吼的脑袋旁边。吼吼的脑袋仍旧枕在枕头上。一块小小的黑色指印落在了他的脸旁边。 吼吼的母亲,她的眼珠子骨碌碌转来转去地扫视着墙上的黑点点,一大群黏糊糊的污点朝着她那个小天使枕在枕头上的脑袋盘旋降落了下去。 正如吼吼过去常常念叨的那样:“有些家伙生下来就是人。其他人……”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全都是一样的。心惊肉跳地扫过一眼之后,我们全都会明白那是干了的鼻涕。咱们都明白椅子下面、桌子下面那种黏糊糊的感觉。 柯蒂斯·迪恩·菲尔兹牧师(米德尔顿基督徒团契牧师):小吼吼,没有什么坏事是他不敢干的。不,儿时的小兄弟已经成了一个对整个家族都有罪的罪人。 回声·劳伦斯:这就是那种在你的余生始终不会消失的时刻。这就是吼吼临死时看到的一闪而过的景象。时间慢了下来,渐渐地趋于停止,停了下来,彻底凝固了。在你童年那片无边无际模模糊糊的大海中,这是你能够找到的唯一一座小岛。 多年来的那一刻,吼吼的母亲,她的脸变形蜷缩成了一堆皱纹。变成了一块块的肌肉,不再是柔软的皮肤。她的嘴唇朝后咧开,只咧开窄窄的一道缝,每一颗牙齿都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就在粉红色的口香糖后面。她的眼皮跳动着,抽搐着,她的两手蜷曲着,萎缩成了两只爪子。在那一刻的永恒中,这个美丽的年轻女子斜倚在吼吼的床上,那张刚刚变成巫婆脸的面颊朝着下方的他,说:“你……” 她把话又咽了回去,她的喉咙在青筋暴起的脖子里抽了一下。她冲着斑斑点点的墙壁晃了晃自己那对老迈的爪子,说:“你是……” 吼吼用后背抵着床,扭着身子看着自己得意的杰作,他的收藏品。 我们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刻,在那一刻你的爹妈终于意识到你不会长成他们那样的人了。 艾琳那些虚假的贴纸星星遇上了吼吼用货真价实的鼻涕绘制成的壁画。 她受到的羞辱有几分,他感到的骄傲就有几分。 洛根·埃利奥特(童年好友):这不是谎话。那个凯西小子除了拔拔树根、烧烧小桥以外,就没有干过多少出格的事儿了。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每逢这种时候你似乎就成了爹妈后半辈子得一直面对的一场失败的试验,给倒数第一名的安慰奖。你妈跟你爸,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智力迟钝的上帝,迟钝到造不出一个能比你强一点儿的人。 你成了你爹妈的缺陷在这个世上活生生的证据。一件毫不出彩的作品。 回声·劳伦斯:吼吼的母亲站直了身子,低头看着小吼吼。她用低沉的嗓音说——吼吼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这个声音将在他此后的生命里始终回荡在他的心中。她说: “你这个恶心的小怪物。” 那天下午,吼吼不再是他母亲的吼吼了,就像他的“熊仔”也不再是他的熊仔了。正是在这一刻,吼吼终于诞生了。吼吼终于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至于他这场新生命的第一个午觉嘛——那天下午,吼吼沉沉地睡了过去。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在接下来的感恩节宴会上,就是黑寡妇蛛把埃斯特姥姥咬死之后的那次感恩节,艾琳·凯西没有再坐在厨房里了。不过,在等着挪到成人餐桌的队列中,排在最前面的是吼吼的曾外祖母海蒂。继位顺序就像写在家族《圣经》 [36]里的名字和日期一样清楚。 射手·敦云:有些毛骨悚然,是不是?那个感恩节临到结束的时候,海蒂祖姥姥抽搐了起来,一边还搔着痒。每逢重要场合她都裹着一条狐皮围巾——两三张火狐皮做的,上面还连着该死的脑袋和脚的标本,用别针别着,好围住她的脖子,这条讨厌的围巾带着跳蚤一起跳腾着。 简直是太叫人毛骨悚然了。那么老的人,一股风就能要了他们的命。髋骨骨折,被蜜蜂蜇一下,吃上一口变了质的烤金枪鱼,就像被黑寡妇蛛和跳蚤咬上一口之类的事情,这都是美好的田园生活再正常不过的另外一面了。有可能是花栗鼠或者土拨鼠或者白足鼠,兔子,绵羊,或者岩松鼠,反正就是大自然里的某个东西把自己身上的跳蚤给留下了。海蒂祖姥姥先是说自己喉咙痛、头痛、胃痛,还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起了粗气。她在医院待了一个钟头之后就因为急性肺炎过世了。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通过老鼠传播,鼠疫杆菌导致的传染病距今最近的一次爆发发生在1924年至1925年间的洛杉矶。要是追根溯源的话,这场灾难的出现是由于当地大规模引入外来物种消灭草原犬鼠,而引入当地的动物又受过感染。截止到20世纪30年代,当地98%的土拨鼠都被消灭了,可是存活下来的那2%的个体却都是黑死病的隐性携带者。 回声·劳伦斯:醒来的时候,他总是要尖叫一声。吼吼说在自己的噩梦中,他的外祖母那块遮在眼帘上的帽纱,黑色的蕾丝已经有些偏离了本来的位置。帽子似乎也活了过来,自己把自己撕成了一条一条的,黑乎乎的线向下爬去,爬到了她的脸上,啃噬着她。吼吼的埃斯特姥姥尖叫了起来。在这些梦里,吼吼听到狗在叫,可是却看不到它们。 培根·卡莱尔警长(?童年仇敌):能做那样的梦都是因为他感到内疚。再清楚不过了。为了他杀掉的那些老太婆。为了他传染出去的病。 射手·敦云:在有关大自然的影片中,那些毛茸茸的小圆球显得那么可爱,平均每年都有二十个人会撞上感染有黑死病的地松鼠和花栗鼠。他们的淋巴腺、手指尖和脚趾全都已经发黑了,然后就死掉了。我是说那些人,不是那些小绒球。 回声·劳伦斯:去呀!去跟艾琳·凯西打听一下吼吼卧室的墙壁。最后她在墙上贴上了墙纸。对她而言,干鼻涕比石棉更有害。 就算是他成年后,在他自己的公寓里,吼吼床头的那块墙壁你还是绝对不想碰一下。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我记得很清楚,我们的确在小兄弟的卧室里贴上了壁纸,当时他就要满三岁或是四岁了。牛仔套马的图案,还有些仙人掌,背景色是巧克力的那种褐色,不显脏的颜色。非常暗,不过对男孩的卧室来说非常实用。 至于其他的——粘满干鼻屎的墙壁——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了。小兄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天使。我们在他的天花板上粘上星星,在黑暗中荧光闪闪的贴纸。星星下有很多小牛仔。这些都是真的,至于其他的……我决不会管我的宝宝叫“怪物”,也不会当他是魔鬼的诅咒。 而且,小兄弟是绝对不会把那件事情讲给别人的。 5 隐形的艺术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距离复活节还有几个星期的时候,你就已经可以闻到凯西夫人手上散发着一股醋味了,比做泡菜时的酸味还要浓烈。凯西夫人会一直烧着一大锅水,先把鸡蛋煮熟,接着再烧上一锅加了醋的水,往锅里加一些剁得乱七八糟的“染料”,然后就开始染她的那些鸡蛋了。 凯西家就住在乡下,可他们却要去外面买死鸡。在这一带,你能说的有关别人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家里的鸡蛋是买来的,可是凯西夫人就是坚持用买来的鸡蛋。还只买白色的鸡蛋。来亨鸡 [37]的鸡蛋。基本上都是为了复活节买的。 从凯西家厨房纱门往屋里走的时候——吱——啪的一声——然后你就会看到凯西夫人了,她的两只胳膊肘就撑在桌子上。眼镜滑到了鼻尖上。脑袋朝后仰着。桌子中央有一根白蜡烛,就跟教堂里的一样粗,燃起一股香草的味道。火苗周围有一摊清澈的蜡液。凯西夫人会把一根绣花针在蜡液里蘸一蘸,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抓起一个白色的鸡蛋。接着再用大拇指和另外一根手指拈着鸡蛋的上下两头,这样就能把鸡蛋转来转去了。她会用蜡液在蛋壳上写点儿什么。 你根本忍不住,只能站定,看着她。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年轻人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挂上镜子。老年人挂的是画。如果允许我做一个多少有些狭隘的总结的话,乡下人展示的则是自己的手工活——尽是些闲散的时光、有限的技能,以及廉价的奇闻怪事造就的物件,看起来都不太可靠。 博迪·卡莱尔:就像间谍写的隐形字一样,只有凯西夫人能看出来白色鸡蛋上的白色蜡液都消失到哪里去了。 灶头会被占满,上面还飘着各口锅里迥然不同的气味。洋葱,甜菜,菠菜,紫甘蓝的臭味,纯咖啡,再加上醋的气味。每一口锅里都是一种不同的颜色:黄色、红色、绿色、蓝色,或者褐色。每一样煮在锅里的东西都会被食用水染上色。这并不是在准备午餐。 凯西夫人的两只眼睛成了斗鸡眼,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了自己的鼻子上,对蜡液专注得让她的下巴都掉下来了,张开的嘴唇一如既往地红艳。她说:“要是你俩嚼的是沥青的话,就给我吐掉。”说话时她连眼皮都没有翻一下。她还说:“你们在灶台上找得到全麦饼干。” 说的是我和吼吼。 要是站得足够久,没准她还会告诉你蜡液是如何让鸡蛋上不了色的。她的胳膊肘下面都是看上去还是白花花的水煮蛋,但实际上那些蛋的蛋壳上已经有一半的地方都被画满了,颜料是没法渗透进那些地方的。看着她,你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是怎么搞了一座蚁丘放在外面等着自己的。或者是一只死浣熊。甚至是一盒火柴棍。 就算饥肠辘辘想吃午饭,你还是会看着凯西夫人继续画鸡蛋。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如此多的文化都将某种高度重视细节但却转瞬即逝的艺术形式当作一种宗教仪式、祷告或者冥想来实行。这一点非常吸引人。 博迪·卡莱尔:凯西夫人把两只胳膊肘都撑在桌面上,用一只手拿着绣花针在蜡液里蘸了蘸,另一只手拿着鸡蛋,看都不看我跟吼吼一眼。有一天,她说:“挑一个鸡蛋,要不就给我出去。”她说:“你俩让我紧张。” 凯西夫人给了我俩一人一根针、一个煮熟的鸡蛋,还叫我俩千万不要晃动桌子。“在心里想点儿东西。”她说。然后她又演示了一番如何把针尖浸入蜡液,再将一滴干净利落的蜡液滴在从商店买来的来亨鸡鸡蛋的蛋壳上。“用针画出你自己的想法。”她说。一滴接着一滴。白色上画白色。隐形的。一个秘密。 吼吼说:“你告诉我吧。我想不出应该画点儿什么。” 他的妈妈说:“想法会自己冒出来的。”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无论是皮兰湾的鸡蛋 [38],还是藏传佛教徒的曼陀罗沙画,其共同的主题就在于总能设法让艺术家达成某种高度的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尽管这些艺术作品非常脆弱,但是其创作过程却是一种让人超越时间限制的途径。 博迪·卡莱尔:吼吼、我,还有凯西夫人围坐在厨房餐桌旁,我们仨一起俯身围着那根蜡烛,从水池上方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让小小的火苗变得模糊起来。画着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东西,我们仨谁都不觉得饿。心里惦记的就只是蜡液和手里的鸡蛋了。菠菜和洋葱在锅里沸腾着,飘荡在厨房空气里的就只有水蒸气和食物的气味。纱门——吱——啪的一声打开,凯西先生直挺挺地站在了纱门那儿,可我们甚至都没有什么反应。 “午饭吃什么?”他说。 “我还以为你去街上吃呢。”说话的时候,凯西夫人仍旧绷着一双斗鸡眼,盯着自己的鸡蛋。 吼吼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他举着鸡蛋,没有再继续把蜡烛上的蜡液往蛋壳上滴了。吼吼的两只手和呼吸,全都彻底凝固住了。 至于我,我在自己的鸡蛋上用蜡液画了一个白天——带着光芒的太阳、一棵树、我们家的房子,天空里还有一朵蜡液勾的云彩。不过这些都只有我自己才看得出来。 凯西先生叫了一声“艾琳”。他还说:“别对儿子做这些。” 凯西夫人说:“你跟我说过你要在外面吃饭。” 凯西先生把身子凑在灶台上,把鼻子伸进每口锅上飘浮的水蒸气里,闻了闻。他说:“别把他给毁了。” 凯西夫人仍旧绷着一双斗鸡眼,盯着自己的鸡蛋,盯着那些隐形的秘密想法。她说:“用什么毁?” 吼吼停止了画画。 凯西先生说:“别用婚姻把儿子给毁了。”说完,他把手伸进了摆在她胳膊肘旁边的那碗鸡蛋里。那些鸡蛋,白花花的,但实际上已经完工一半了,是她画了一整个上午的秘密。隐形的艺术。 “别碰这些。”凯西夫人说。她突然抬起了眼睛,透过眼镜上端的边框打量着对方。 可是已经有两个鸡蛋不见了,全都落到凯西先生的手里了。 凯西夫人大吼了一声,声音大得就像是在屋外喊叫一样。她说:“不准碰这些蛋!” 凯西先生冲着窗户的方向转过头,接着——啪啦——啪啦——啪啦——鸡蛋撞在了水池边,这样才好剥掉蛋壳。 至于我,我在天空中画了一只蜡鸟,鸟从我们家的屋顶飞了过去,隐形的。我在那棵树上点了好些小点点,就当是苹果。 那天吃午饭的时候,我平生头一回感到时间凝固了。吼吼和他的妈妈都彻底凝固住了,鸡蛋的硫黄味和染色用的醋,以及煮熟用来当染料的蔬菜,一星期,一夏天,一百个生日来了,又走了。我们跟太阳坐在一起,停滞了一个世纪,阳光正好从厨房水池上方的窗户落了进来。 就连时钟都屏住了呼吸。 凯西先生吃着鸡蛋,望着窗外,他的影子让蜡烛的火苗清晰了起来,桌子上的东西看得见了。剥下来的蛋壳被丢到了排水口,散发出一股煮透的硫黄味。凯西先生一口气将两个鸡蛋吞了下去,纱门——吱——啪——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后来,太阳就挪走了,只擦得着一边的窗框。时间又开始流动了。所有的钟表指针又嘀嗒嘀嗒地走了起来。 培根·卡莱尔警长(?童年仇敌):可别因为他儿子犯下的事儿就把切特·凯西当成个恶棍。我觉得人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懂得爱是什么。爱是一种后天习得的能力。就像训练狗不在家里拉屎撒尿一样。大概就是一种你能培养出或者无法培养起来的天赋吧。就像是肌肉一样。要是你都没法学会爱自己至亲的亲人,那你就绝对不会真正地爱上什么人了。谁都不行。 博迪·卡莱尔:凯西夫人用勺子将第一枚鸡蛋放进了染料里,一整个下午我们头一次看到了彼此的秘密画作。 她用木勺盛着我的鸡蛋,将鸡蛋放进了煮着紫甘蓝的锅,里面散发出一股醋和臭屁的气味。然后她又把上了蓝色的鸡蛋捞了出来。天蓝色。全是蓝色的,除了蜡液画出的一棵树、树上的苹果、一座房子、一朵云彩和蓝天上的太阳。我家的房子,我希望赶在凯西先生回来之前能回到那里去。 凯西夫人用勺子将自己的那枚鸡蛋放进了煮着甜菜的锅里,鸡蛋被完全泡红了。血红色。全是红色的,除了到处都有的蜡线。蜡线就像蜘蛛网或是蕾丝窗帘一样精巧——那些词语,那些笔迹,就像你在情人节贺卡上看到的诗歌一样奇特,奇特得甚至没法辨认。 用勺子盛起吼吼的鸡蛋时,他妈妈问:“什么颜色?” 绿色,吼吼说。 “是绿色的。”她说。 她在一锅水唧唧黏糊糊的菠菜里来来回回地翻搅了一会儿鸡蛋。然后把蛋从锅里捞了出来。蜡线给鸡蛋上裹了一层条纹装饰线,线全是平行的,平行的线又被横断开,形成了一格格的小方块。 吼吼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那枚鸡蛋。接着又碰了一下。然后他将鸡蛋从妈妈手里的勺子上取了下来。他捏着鸡蛋的一头,将蛋在那锅洋葱里轻轻地蘸了蘸。黄染料。 把鸡蛋从锅里拎出来之后,吼吼举着那枚蛋,上面的条纹一半呈现出绿色的,一半呈现出黄色。蜡液把蛋壳周身划得就像学校里的地球仪似的。 “好一个漂亮的菠萝啊。”凯西夫人说。 “不是菠萝。”吼吼说。 在那枚半绿半黄的鸡蛋上,白色的蜡液画出了一个个的小方块。吼吼用两根指头捏着黄绿色鸡蛋的上下两头,说:“是MK2杀伤式手榴弹。” 里面塞满了TNT炸药颗粒,他说。能扔到上百英尺远。爆炸半径能达到三十三英尺,铸铁的弹壳。杀伤半径有七英尺。 吼吼把那个手榴弹放在洗碗布上,其他的鸡蛋——我那只蓝色的,还有他妈妈那只红色的——也都在毛巾上等着晾干。吼吼又说:“咱们来继续画吧。”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据吼吼自己说,花园是他妈妈的地盘,草坪是他爸爸的。艾琳知道各种花都会在什么时候盛开。先是番红花,然后是郁金香、勿忘我、金盏花、金鱼草、玫瑰、黄花菜、金光菊,还有向日葵。菠菜、小萝卜、莴苣,还有早熟的胡萝卜。对于切斯特·凯西来说,“一个星期”就等同于修剪一次草坪的时间。一个小时意味着给一个草坪洒水器挪挪地方的时间。我们每个人都在根据不同的时钟和日历过着日子。 有一年的复活节,吼吼说他的妈妈把鸡蛋全都藏到了郁金香和玫瑰花丛里。她给了他一只篮子,对他说:“小兄弟,美美地收一次鸡蛋去吧。” 吼吼的手上还留着被蜘蛛咬过的伤疤。 博迪·卡莱尔:复活节的早上,吼吼在一丛植株或者玫瑰花丛下摸着,突然他把手抽了回来。他的眼睛——咔——噗——就变大了,还暴突了出来,干瞪着那只坐在他手背上的蜘蛛。然后他一巴掌把蜘蛛给扇掉了,可是皮肤下面已经有一块变红,还鼓了起来。从那个正在抽动的热辣辣的牙印延伸出来的血管就像抽完大麻之后那样开始收缩了,变成了暗红色。 吼吼回到厨房,一边哭喊着,一边伸出那只被咬伤的手。手指已经全都僵硬肿胀成了棒球手套。 凯西先生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一只手又红又肿,另一只手上晃悠着粉红色的复活节彩蛋篮子,脸上还淌着两行泪水。凯西先生对他说:“给我闭嘴!”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教堂的那一幕——埃斯特姥姥跪倒在地上,死了——那一幕仍旧清楚地盘桓在吼吼的脑海中。还有她的假牙咬在自己舌头上的景象。 博迪·卡莱尔:凯西夫人在卫生间里,去教堂之前的梳妆打扮就要弄完了。 凯西先生在吼吼穿着那条最好的礼拜日裤子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找不全所有的鸡蛋就不要进屋。 吼吼仍旧举着那只胖乎乎的手,抽抽搭搭地说是一只黑寡妇蛛,抽抽搭搭地说自己就要死了。还抽抽搭搭地说自己有多疼。 他的爸爸转过半拉身子,把他往后搡了一把,说:“只要把鸡蛋全都找回来,我们就给你上点儿药。”凯西先生一边把纱门的门闩拉上,把吼吼关在了门外,一边还继续说:“不磨蹭的话,兴许你那只手还保得住。” 培根·卡莱尔警长:吼吼一直都打算离家出走,到外面去,给自己精心挑选一个新的家庭,在我看来这种事情绝对没有希望。要是你都没法接受自家人的所有坏毛病,那么陌生人就更不可能让你称心如意了。吼吼自己学到的就是如何抛下家里人。 博迪·卡莱尔:吼吼穿得很整齐,他扎着领结,穿着白衬衣,还有黑色的漆皮皮鞋和皮带,原本就是稀松平常地去捡复活节彩蛋,现在却变成了跟死神的赛跑。他的小手将那些花砸到了一边,花茎都被打断了。脚狠狠地踩在矮牵牛花上。把胡萝卜的顶部也踩了个稀巴烂。心脏每跳动一下,吼吼就感觉到手上的毒液在挤压下又距离脑子近了一步。蜇咬的疼痛渐渐地消退成了麻木,先是手失去了感觉,然后就是几乎整个手臂了。 他的妈妈从屋里出来了,看到他气喘吁吁地趴在土地上,面朝下栽在花园里的一堆肥料上。两只绿幽幽的眼睛上纵横交错地糊满了眼泪,眼泪上还沾着泥土。 回声·劳伦斯:他们就那样把他丢在了那里。他们自己则钻进了小轿车,开着车去参加复活节早上的礼拜式去了。 那一刻,我们原本期望的永恒又结束了。 博迪·卡莱尔:吼吼肯定最多只找到了三个鸡蛋。他们回家时,经过一整天的搜寻之后,吼吼只给他们拿出了这点儿成果。三个鸡蛋,蜘蛛咬出来的伤口,还有,他的手已经缩回到小孩子的正常尺寸了。 那只蜘蛛,正是那只黑寡妇蛛让吼吼对毒液上了瘾。 进了花园,所有的植株不是被踩烂,就是被连根拔了出来,尽管如此,凯西夫人还是没能找到一枚自己藏起来的复活节彩蛋。那个夏天其余的日子,她的花园就一直那样荒废着。又过了一个星期,凯西先生的草坪也被毁掉了。 回声·劳伦斯:听明白喽。吼吼跟我说他把所有的蛋都找到了,他把它们藏在了一个盒子里,把盒子藏在一个谷仓或者小棚屋里了。每个星期,他都要偷偷地拿出两三个鸡蛋,然后把蛋插在草丛最深处。就在他爸爸马上要开始修剪草坪的时候,那些鸡蛋已经黑得恶心极了。最臭的臭鸡蛋。 只要他爸爸推着机动割草机碾过一个鸡蛋,臭气就猛地一下炸开,无处不在。割草机的刀片上、草丛上、他爸爸的靴子和裤腿上都糊满了。吼吼的手绘手榴弹变成了地雷。草坪和花园全都变成了灾区。吼吼说铁网篱笆里面的地方就是一片丛林。黑乎乎的臭气溅满了整座房子。一切都乱成一团,你根本没法看到门廊了。开车过去的时候你会以为根本没有人住在里面。 博迪·卡莱尔:吼吼把鸡蛋染成了灰底红纹,好跟ABC-M7A2催泪气体防暴弹相符。鲜绿色底子,再加一个白顶盖的是AN-M8烟雾弹。凯西夫人把剩下的煮菜水都装在了罐子里。大红色和亮黄色的罐子,蓝色和绿色的罐子,花园里仅有的残余物,这样阳光就不会把它们晒褪色了。她把罐子都放在冰箱上的壁柜最里面。 那一年剩下的日子里,吼吼常常偷偷取一点儿颜料出来。从夏天到圣诞节,他把他爸爸穿过的裤衩从脏衣服堆里扒出来,然后用滴管在裤裆里滴上几滴黄颜料。 每次坐在马桶上小便之后,凯西先生总是要把自己的老二甩一甩,好把最后几滴射偏的尿甩掉。然后再用方形的卫生纸擦一擦老二。可是,每个星期,他的裤衩里的黄斑却越来越多。后来吼吼又换成红色素,差点儿要了他老爸的命。 回声·劳伦斯:成年后,吼吼最喜欢的旷工方法就是在自己的两只眼睛里都滴上一滴食用红颜料,然后告诉老板说自己得了结膜炎。你知道的,红眼病。为了一个星期的病假,他会用黄色来暗示别人自己染上了肝炎。吼吼真正的杰作是到了单位之后让同事看一看自己的眼睛,不是红色的,就是黄色的,然后就逼得老板不得不让他回家。 吼吼会带着一双亮黄色的眼睛来我家,然后我俩就开着车去撞车派对的场地里找搭档去了。 博迪·卡莱尔:凯西先生花了大把的钱来治疗自己根本就没有得过的膀胱炎。他大把大把地吞着抗生素,结果那一年他几乎一直都在拉稀。 回声·劳伦斯:吼吼在去世前给了我一个白色的水煮蛋。他说他用白色的蜡液在蛋壳上写了点儿东西,但是没法看见,白蛋壳上的白蜡液。吼吼说要是他出了事,只有到那时我才可以给鸡蛋上色,看一看他的留言。 到现在,那个鸡蛋老得让我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了。一旦壳破了,里面的气体跑了出来,那房东可能会把我赶出去的。 博迪·卡莱尔:吼吼去了城里之后——是在他死了之后,联邦调查局的人来把我给盘问了一番。你真应该瞧一瞧当我跟他们提起复活节手榴弹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变得有多亮。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切特不再修剪草坪的那个冬天,一整个冬天,一群又一群的狗常常来我家院子里打滚。好让那股臭气渗进他们的皮里。就是那群把埃斯特姥姥给撕烂的狗。真是搞不懂,狗怎么会渴望得到那么恶心的东西。像伤痛一样糟糕的臭气,带着这种气味似乎能让狗对自己感到非常骄傲。 6 牙仙 [39]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你可别笑。真的,在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夏天,一截甘草糖可是要花上五美元的金币 [40],普普通通的塑料水枪会要五十美元。 牙仙的那个春天把整个……全米德尔顿的生活标准都搅得天翻地覆了。 一开始是一个星期六,吼吼来了我家,他的脖子上还扎着童子军领巾。他对我妈妈说为了拿到一枚废品回收奖章,我俩得花一整天去收集旧油漆桶。 就在那之前不久,作为童子军,吼吼跟我都还只有领巾,没有制服。要是你家人只给你买得起黄领巾,那你就成了童子军里的底层人。其他孩子,家境好的那些男孩,都有深蓝色的制式衬衣。富贵人家的孩子则有制式衬衣和裤子。米尔特·汤米吹牛说自己还有童子军军刀和刀鞘、童子军皮带和铜扣,还有能别在腰带上的指南针。每次聚会他都要在身上挂着他那根缝满了奖章的肩带。 布伦达·乔丹(童年好友):你要保证不会告诉别人。真的,有一次我们约会的时候,吼吼·凯西跟我提起过一个陌生人。埃斯特姥姥死了的时候,一个陌生人开着车过来了,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他说来看看埃斯特,他还告诉吼吼哪里可以找到金币。是一个高个子的老男人,吼吼说的。 那个老男人跟吼吼说自己才是他真真正正的老爸,从城里来的,来这里看看。那个陌生人跟他说切斯特·凯西什么都不是。 博迪·卡莱尔:不管有多难搞到,绣花那么精美的童子军奖章还是值五美元。吼吼和我还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块这样的奖章呢。 那个夏天,我俩推着一个手推车,去一家家的农场敲门。问他们:我们能把堆放在附近的那些生锈发干的旧油漆桶拿走吗?是童子军的回收废旧金属活动,吼吼告诉他们。别人就笑了,他们巴不得能把旧桶子处理掉。整整一个星期六,到最后吼吼和我在他家的谷仓里堆了一大堆。 吼吼用螺丝刀把一个桶子的盖子给撬掉了,里面只剩下一些以前粉刷卧室用的粉红色油漆,都已经凝固,用这油漆刷出来的那间卧室肯定也不再是那种颜色。真想不起来那些传了一代又一代的农舍卧室都是什么颜色的。一点儿也不奇怪。就是些用不了的油漆。吼吼一直撬着桶子,直到撬开了一个塞满报纸的桶子。桶子里的报纸有的团成了球,紧紧地包裹着一些很硬的东西。把团起来的报纸摊开,里面是一些旧瓶子。很久很久以前的那种深蓝色的玻璃瓶。小瓶的面霜和药瓶。 报纸摸上去就像台球桌一样柔软,纸不是白色的,是黄色的,全都是犯罪新闻,而这些新闻报道宣传是为了制止犯罪。战争和瘟疫被鼓吹成世界末日,每年的报纸都会宣布新的世界末日就要到来了。 哈特利·里德(铁路百货商店老板):有一个叫乔丹的女孩,她拿来了一大把金币。大部分都是1897年的自由女神金币。我后来才知道她是用石头把她奶奶的假牙给砸开了,然后用掉下来的牙齿换来了这些“牙仙钱”——孩子们的叫法。她把金币给了我,自己带回家一个玩具屋,是我从沃克尔公司订购来的。 博迪·卡莱尔:油漆桶里装满了硬币。金币和银币,压得很瓷实,一点儿也不起眼。有的上面印着鹰斗蛇,有的印着漂亮的姑娘,或者老头。姑娘都站着,几乎一丝不挂,老头子们却只有满是褶子的脸。 “是金甲虫 [41]。”吼吼说,他们不相信政府和银行。也不相信邻居,不相信家人,不相信老婆。孤独得要死的守财奴,吼吼说,他们拼命地积攒金子和银子,一旦一辈子的秘密被别人知道,就会要了他们的老命。 吼吼说如果所有者死了,或者合理合法的继承人不受宠,没能得知藏起来的钱,那我们的行为就算不上抢劫。只是海盗的宝藏而已。那些油漆桶堆在棚屋里的架子上,在谷仓和报废汽车的货仓里生着锈。 其实,吼吼知道到处都有钱,虽然不是每只桶子里都有,但是也足够了。他知道这笔钱已经很长时间了,但是在还没有清楚如何解释我们是怎么得到这么多钱的时候,他还没有动手去把这些桶子弄来,这怎么能叫人不怀疑呢?两个只有领巾的童子军,才开始下一步,准备买我们的奖章,可现在他俩花的是金币和银币,而且上面还印着上百年前的日期,这怎么能叫人不怀疑呢? 哈特利·里德:这就是供求关系。没有谁拿着枪逼这些孩子花钱,他们的钱很多,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是很自然的事情:需求量大了,价格就上去了。要是你能让镇子里每个孩子都来哄抬沸滋滋樱桃泡腾片的话,那它的价钱肯定就要涨上去了。 博迪·卡莱尔:通货膨胀就是吼吼琢磨出来的办法——把我们这笔海盗宝藏洗白的办法。先是从五年级里跟我们最要好的朋友开始。我们四处问人:谁有掉下来的牙齿?任何正在出新牙的孩子——咔嚓一声——我们就给他一枚银币或者金币,还跟他说是牙仙送来的。五年级里大部分的孩子都已经猜到了牙仙的故事其实就是一个谎言,可是大人是不会跟我们说什么的。 每个周末,我俩都去收油漆桶,我们推着那辆手推车走得越来越远,去远处的农场,那些分散在偏远地方的农场,在那样的地方才堆满了别人留下来的大笔财宝。 每个星期我们都会给孩子们更多的金币和银币,让他们告诉自己的家长钱都是牙仙用来换取乳牙的。 绝大多数大人都知道这是在扯谎,可是做父母的可不愿意承认他们说的牙仙和圣诞老人,还有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话。我们对大人撒谎,他们对我们撒谎,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个骗子。 大家都想把钱保住,还盘算着能得到更多的钱,所以五年级里没有人会出卖吼吼和我。 所有人都被套在同一个有关牙仙的谎话里。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要是大人也能分上一份的话,那么肯定有很多大人会撒同样的谎。你可以让所有人都撒同一个谎,然后谎言就不是谎言了,再也不是了。 利维亚·洛歇尔(老师):有一年我带的是五年级的班,埃利奥特家的姑娘拿着一枚金币来找我,问我可以买多少水果夹心棒棒糖。我俩在图书馆里看着那枚金币,2.5美元的自由女神金币,1858年铸造。背面是一个女人的侧面肖像,额头上套着头冠,上面写着“自由”的字样,周围还环绕着十三颗星星。 根据我们查到的资料来看,那枚金币值一万五千块钱。 由于担心金币是她偷来的,所以我问她是怎么得到那枚金币的。埃利奥特家的姑娘告诉我是牙仙留下来的,为了换她一颗脱落的牙齿,她还伸出手指,笑嘻嘻地指给我看她嘴里的一道缝。一颗朝前的臼齿不见了,只是一颗乳牙而已。 博迪·卡莱尔:双尖牙能得到五美元,金币。臼齿,十美元。塞拉斯·亨德森声称自己在暑假期间掉了十二颗门牙、九颗虎牙、十六颗智齿。其实是年龄大一些的孩子把自己的牙齿用牙仙价格的半价卖给五年级学生。孩子们还试着用马牙、狗牙来冒充人牙,还有嚼得只剩牙根的奶牛大牙。搞得吼吼都成了一个牙齿专家。他看得出填塞了汞合金的银牙,什么样的是撬下来的人造牙冠,什么是断裂的真牙齿。他的房间里堆满了一罐罐别人的牙齿,先是用罐头汤的包装罐装,然后是香烟盒、鞋盒,然后是购物袋。米德尔顿的牙齿博物馆。 让整个五年级的人全都发家致富,这样一来吼吼和我有钱了这件事也就看不出多少可疑之处了。每给孩子们一枚金币或者银币,我们就给各自留上两枚。吼吼存的钱是我的两倍,他一分钱也没有花过。 一直等到大量的钱在镇子里流通开了,吼吼和我才花了一点儿钱。花得很一般——跟新的生活标准相比的话。 队长干“兼职”拿到了钱,于是就连屡败屡战的球员也能打上一局了。米德尔顿小学的老师们暗地里用全优的成绩单换到了数百美元。保姆们拿到了价值一百美元的银币,这样孩子们就能熬夜看电视了,一看就看到了大半夜。 利维亚·洛歇尔:铁路百货商店的里德先生欣喜若狂地向孩子们兜售糖果。这段时期还发生了一件很特别的事情,百货商店将原先的“太太礼物”区给清理掉了,把玩具区和兴趣爱好精选区一直扩展到了冷冻食品那里。整整一年,那个商店看上去就像一半都是糖果和气枪,还有洋娃娃。要想给炉子买一个新的滤嘴的话,那你就得把车一直开到皮特曼米尔斯的商店去,而铁路百货商店却囤积了十七种不同花色和大小的瓶式火箭。 博迪·卡莱尔:我们知道只要给够钱,那么无论是什么东西大伙儿都可以卖给任何人。整个米德尔顿的经济都膨胀了起来。大量“牙仙钱”冒了出来,孩子们不再吵吵嚷嚷地争着给草坪除草了。可回收的汽水瓶和啤酒瓶全都堆在了马路边。 在这里,人们把这种状况叫作经济发展的“逆流”理论。所有的孩子都成了有钱人。所有的大人笑嘻嘻地装好人,连哄带骗地从孩子手里搞钱。 回想起来,我俩就是让米德尔顿小小的商业区突然繁荣了一次,让它获得了一次复兴。孩子们买到了新的自行车,到最后,铁路百货把停车场的地都给铺上了。那年秋天,孩子们都穿着蜥蜴皮的牛仔靴去上学,竞技牌的皮带扣上镶着绿松石,手表重得让孩子们走路的时候身体重心都朝一边偏着。 第二个繁荣时期是在圣诞节,圣诞老人不分好坏地在每一个五年级学生的袜子里都塞满了金币和银币。 利维亚·洛歇尔:我努力让班上的学生们记住现实就是共识这个道理。物质,无论是钻石,还是泡泡糖,只有在我们认可的前提下它们才具有价值。诸如限速之类的法规之所以成为法规,是因为大多数人都同意遵守它们。我试图说服他们,让他们相信他们的金币比他们想要买的那些破烂货值钱多了,他们的举动就像是美洲土著用自己的土地换来一些珠子和不值钱的首饰一样。 米德尔顿的孩子们的确带动了这里的经济发展。有一个星期,埃利奥特家的小姑娘一直在偷偷地把水果夹心棒棒糖带到课堂上。到了初中的时候,她的那张脸看上去就像是生牛肉饼似的。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诡异的是除了吼吼,米德尔顿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为了搞到这些金币,有人走了多么漫长的一条路。 玛丽·凯恩·哈维(老师):孩子们告诉我有一个女人在卖纸筒刨冰,上面还浇着樱桃糖稀,一个金币两筒。你会看到孩子们咬上两口之后就把余下的丢在了操场的草丛里。 不是血汗钱,花起来就非常快。 布伦达·乔丹:牙仙去各家各户的方式都不太一样。在埃利奥特家,他们一家人把脱落的牙齿包在纸巾里,睡觉的时候把包好的牙齿压在枕头底下。到了早上,那张纸巾里包着的就是钱了。在派瑞家,他们把牙齿放进一个玻璃杯,杯子里装上半杯水,然后再把那只杯子放在厨房的窗台上。早上,牙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钱。亨德森家的仪式跟埃利奥特家一样,只不过他们用的是一块蕾丝垫布,他们管那块布叫作“牙巾”。派瑞家的人用的一直是同一个杯子,一个漂亮小巧的雕花玻璃杯,他们管那个杯子叫作“牙杯”。在我家,我们把牙齿泡在水里,但是我们要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放一整晚。旁边的窗户要留一条缝,好让牙仙飞进来。 有一次,只有那么一次,我差点儿就把吼吼·凯西给出卖了。那天晚上,我用玻璃杯里的牙齿换了一枚1897年造的摩根银币 [42]。可是,到了早上,杯子里却只有一枚普普通通的二十五美分硬币,上面的日期也是现在的。我清楚是家里人调了包,把真正的钱拿走了,可我还是得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 凯米·埃利奥特(童年好友):大人们在牙仙的问题上撒了谎。孩子们也撒了谎。谁都清楚所有人都在撒谎。大人以一百块钱一个的价格向没有见识的孩子们兜售氦气球。大人从孩子那里偷钱,商人从大人那里偷钱。贪婪之外尽是贪婪。 我对天发誓,牙仙的那个夏天把米德尔顿所有人的信用都给毁完了。从那时起,没有谁的话还站得住脚。在任何一个人的眼中,其他所有人都是骗子。可是,大伙儿还是笑呵呵的,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到了接下来的感恩节,在成年人餐桌的等候队列中,吼吼的贝尔婆婆又排在了第一位。接着是他的克莱姆叔叔。接着是沃尔特叔叔和佩蒂婶婶。吼吼说他妈妈站在一旁,掰着指头清点着——四、五、六——等到她能作为成年人吃上饭之前还得死掉六个亲戚。 感恩节大餐快要结束的时候,吼吼的贝尔婆婆已经烧得大汗淋漓。贝尔烧到了105华氏度 [43],可她还是说自己很冷。其他症状还包括头晕、疲惫,还有肌肉酸痛。吼吼说贝尔婆婆喘不过气来,因为——后来才知道——当时她的肺里已经积了很多水。她的肾脏衰竭了。吼吼说在赶往医院的半道上贝尔婆婆就停止了呼吸。 回声·劳伦斯:结果,幸运的贝尔婆婆是感染上了一种致命的病毒。那种病毒叫作“汉他病毒” [44],是从吼吼说的一种“白脚鼠”那里感染而来的。老鼠排了便,粪便渐渐地干燥成了粉尘。如果吸入了这种粉尘,那六个星期之内病毒就会要了你的命。 贝尔是一个涂着红嘴唇的老太太,鼻尖上还扑着粉。 吼吼说郡里化验了一下贝尔的粉饼里的滑石粉,当然喽,一半都是老鼠屎。干巴巴的,被压成了粉末的野老鼠屎。粉扑上沾满了粪便粉尘。谜团解开了。算是解开了吧。 射手·敦云:别以为吼吼·凯西有点儿像自然杀伤型的连环杀手——喜爱使用蜘蛛、跳蚤、老鼠和蜜蜂,不过,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博迪·卡莱尔:我用攒起来的金币给自己买了一件深蓝色的童子军衬衣和裤子,还买了童子军的军刀、皮带,还有指南针,只动用了一点点积蓄。米尔特·汤米已经读六年级了,所以一个子儿也得不到。我给了他价值一百美元的金币,得到了他那条缝着所有奖章的肩带。从急救奖到好公民奖的所有奖章。 只要价格合适,人们的确会把一切都卖给你。 我也终于明白了,花钱买来的奖章屁都不值。 7 鬼屋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吼吼只用了一次金币。那一次,他推着手推车,一直推到了派瑞肉食加工厂。 柯蒂斯·迪恩·菲尔兹牧师(米德尔顿基督徒团契牧师):一年一度在农场大礼堂里搭建的鬼屋是由闻上去带着一股机车柴油味的旧防水油布搭成的。挂起来的油布形成了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好让大伙儿从里面穿过去。大伙儿把油布挂得让隧道左右颠倒,前后也颠倒,让人们摸不着头脑,也尽可能地让人在里面走久一点儿。孩子们都等在入口处,吼吼一次领着一个孩子进去。里面都是些很幼稚的把戏。隧道另一头举行着一场聚会,聚会上有着装大赛、蛋糕,还有糖果。有一年还玩了一场皮纳塔 [45]。 隧道里一团漆黑,只有几盏闪烁不定的灯照着一些可怕的东西。隧道尽头尤其黑,而且吼吼还要蒙住你的眼睛。他会把你的手放进一个什锦碗,里面装满了煮好的弯管通心粉,通心粉里还掺杂着冷黄油,他会跟你说“这是脑子”。你还会摸到一碗裹着玉米油的葡萄,或者剥了皮的水煮蛋,吼吼会说“这是挖出来的眼球”。现在看来,这都是些平淡无奇的东西。站在黑暗中,你摸着一碗热乎乎的明胶水,吼吼在旁边说“这是血……”,对小孩子来说非常难以想象。现如今,要想让人把这些东西想象得很可怕实在是太难了。 卢埃拉·汤米(童年邻居):在鬼屋隧道尽头的聚会上,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蛋糕,玩着丢手绢。还有人玩着下巴传橘子。在摸过假脑子、假肺和其他一些吓唬人的小玩意儿之后,孩子们要了纸巾擦手。有些孩子就直接在自己的衣服上抹了两把,或者在别人身上蹭一蹭。 埃利奥特家的小姑娘从隧道里走了出来,她的整条小臂,直到胳膊肘全都变成了红色。实实在在的红色。她哭喊着。小姑娘打扮得就像一个小天使,衣架上伸出纸巾做的翅膀,铁丝做的光环上还撒着金粉。她用一只手擦着眼睛,结果脸上也给涂满了红色。小姑娘抽噎着说:“吼吼·凯西在我光溜溜的手上放了一个真的心脏,活蹦乱跳的心脏……” 我只是对她说:“不,亲爱的。是假的。”我在一张纸巾上吐了点儿唾沫,然后擦了擦她的脸,说,“那个心脏只不过是削了皮的老土豆……”一开始,我担心的只是她被吓坏了。我跪在地上,用纸巾擦着她的脸,结果纸巾破了,我这才发现红颜料非常黏稠,把她的裙子都粘得皱在了一起。黏糊糊的,上面还有黑乎乎的斑点。是血块,可不是食用红色素。而且还有股子气味。比旧油布那股臭烘烘的柴油味还要强烈,那股子防腐油味闻起来就像是大热天里铁路枕木散发出来的气味,我闻到了一股甜腻腻的金盏花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腐肉的气味。 格伦达·亨德森(童年邻居):看在老天的分上吧。所有的孩子,他们的手指上,有的是一只手,有的两只手都是,还有些孩子的胳膊和衣服上,那些小海盗、小仙女和小流浪汉们,他们全都沾着血。原本鲜红的血放的时间太长了,红得已经都发了黑。孩子们抓一把蛋糕,血就沾在了香草糖霜上。血还沾在了舀果味潘趣酒的长勺上,沾在了用来玩“下巴传橘子”的橘子上。用来玩“饼干吹口哨”的苏打饼干上也沾满了血乎乎的指印。 农场大礼堂的水泥地板上,从油布隧道那里开始,过来的一路上落满了小脚印,全都是帆布鞋和凉鞋踏出来的,所有的脚印都印在一摊黏糊糊的血泊里。教高中的洛威尔·理查兹借了一把手电筒,打算进隧道去看个究竟。 培根·卡莱尔警长(?童年仇敌):比警察局最惨的罪案现场照片还要惨。 卢埃拉·汤米:大伙儿纷纷传言说有可能是在产下小兄弟之后,艾琳·凯西把他的胞衣带回了家,然后冻了起来。我的第一反应是——应该是吧——小兄弟把那一幕在鬼屋里布置了出来:被绞死的男人、鬼魂、地狱的景象,还有艾琳·凯西的胎盘…… 谢天谢地,我想错了——可是,错得并不离谱。 波尔克·派瑞(童年邻居):早知道吼吼·凯西那个小矬子在打什么主意的话,我就不会把那些眼球卖给他了。后来出的事儿铁定证明了凯西那个小子将来会变成一个杀手。 洛威尔·理查兹(老师):在黑暗中,吼吼·凯西拉着亨德森家男孩的手,把他的手在几个碗里蘸了蘸。在手电筒的照射下,一碗碗的血就像布丁一样黏稠。一碗碗从屠宰场拿来的肺,一碗碗还在蠕动的灰色脑子,全都烂在了一起。地板上还落着肠子和腰子。 还有一个沙拉碗,大大小小的眼球在碗里滚来滚去。牛的、猪的、马的,全都死死地干瞪着,上面沾满了血乎乎的指印。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变暖,开始散发出臭气了。腰子、尿脬、烤箱托盘和肠子全都码放在一起。 波尔克·派瑞:事实是,这就是一场噩梦。切下来的舌头摆得到处都是。 洛威尔·理查兹:我在一旁看着,吼吼·凯西拉起亨德森家男孩张开的手,让他手心朝上,然后在小家伙的手指上放了一个闪着光的黑色东西。“这是一颗心脏……” 一颗硕大的死牛心脏。 亨德森家的男孩咯咯地傻笑了起来,他被蒙着眼睛。他捏了捏那颗心脏。血从切断的管子里缓缓地渗了出来。 博迪·卡莱尔: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我俩把牙齿变成了金币,再把金币变成了眼球。生命里你拥有的事物不是肉体,就是金钱,好像它们没法同时存在似的。就像是让人同时活着又死去。你做不到。你必须做出选择。 培根·卡莱尔警长:作为凯西家的人,他当然会把一切搞得像是一起意外事故。他对大伙儿说自己以为鬼屋就应该布置成这样,说自己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还说自己不知道在大伙儿中间举足轻重的那些人——那些大人——他们就像童子军小队长一样光荣,受人信任,受人尊敬,可他们居然会对小孩子撒谎。他跟凯西家的任何一个人一样,全都在装傻充愣。他说孩子们一直如何期待着摸一摸脑子和肺。还说摸一摸过期的通心粉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吼吼把我们老一套正正经经的做法,用葡萄和食用色素的做法,搞得像是可耻的罪过似的。 洛威尔·理查兹:吼吼·凯西并不邪恶。他像是在,他是在试图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点儿真实的东西。现如今,孩子们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与一切都脱了节,他们只是插上电源,活在别人强化给他们的世界里。二手的冒险生涯。我认为,吼吼是希望每个人能经历真正的冒险,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对于生活在同一个社区的人来说,会有某种东西能把大家拴在一起。 镇子里的人全都看着同一部旧影片,或者强化着一模一样的高峰体验,这些事情并不会让大伙儿走到一起来。但是,在孩子回家后,他们的装束上沾满了血,血在他们的小指甲缝里存留了一个星期,他们的头发还散发着臭气,这种事情就会让人们开始交流。不能说他们很开心,但他们开始交流了,开始走到一起了。 米德尔顿的确出现了只有在米德尔顿才会发生的事情。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令吼吼头疼的不仅仅是人们大肆宣扬的高峰体验。那些扮成大兵和公主还有巫婆的蠢孩子们也让他感到头疼。那些孩子吃着添加了人造香草精的蛋糕,庆祝着根本没有再出现过的大丰收。喝着工厂里造出来的水果潘趣酒。安抚鬼魂的仪式,或者说在扯淡的万圣节干的每一桩事情,对此一无所知的人做的事情。令吼吼头疼的是万事万物虚假扯淡的本质。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在非洲,人们不相信牙仙。事实上,他们有自己的“牙鼠”。在西班牙,有一只叫“贝雷斯”的老鼠。法国的是“善心小老鼠”。一只神奇的小啮齿动物,它偷牙齿,用零钱做交换。在有的文化中,脱落的牙齿必须被藏到蛇窝或者老鼠洞里,以防止女巫找到并利用这些牙齿。在另外一些文化中,孩子们要将牙齿扔进熊熊燃烧的大火,过后就能在冷却的灰烬中刨出硬币了。 从相信圣诞老人开始,然后是复活节的兔子,然后是牙仙,渐渐地,吼吼·凯西发现这些传说并不仅仅只是娱乐孩子们的故事和传统。也不仅是用来改变行为的工具。这三项传统都是在要求孩子相信一些如何换取奖励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都是不可能发生的。这种进阶式的考验旨在为孩子们建立起信念和想象力。第一项考验是要求他们相信一个有魔法的人,他用玩具当奖品。第二项考验是要求他们信任一只有魔法的动物,奖品是糖果。最后一项考验是最为艰巨的,奖品也是最抽象的——要求他们相信一个会飞的仙子,她会给你留下一笔钱。 从人到动物,再到仙子。 从玩具到糖果,再到金钱。就这样,通过一种非常有趣的方式,将信念与信赖的力量从活泼善良的仙境转移到了笨重暗淡的硬币上。从纤细的翅膀转移到了五美分……十美分……和二十五美分上。 通过这种方式,孩子在日渐成熟的过程中,其想象力与信仰便得到了极大的增强。以幼儿时期的圣诞老人为开端,以换上恒齿时的牙仙告终。或者,简单地说,以童年时相信任何可能性开始,以对国家货币的绝对信赖告终。 射手·敦云:简直可以说是令人泄气。所有的装腔作势和变迁的世事——值一个便士糖果的金币,等值于黄金的糖,被当成脑子的通心粉,信誓旦旦地说牙仙千真万确的成年人,就连像圣诞老人这样最离奇的文化幻觉都能拉动全年零售总额的一半。某个虚构出来的肥胖蠢驴在推动国民经济的发展。这简直是太令人沮丧了。 那天夜里,还只是个小孩子的吼吼·凯西只是希望能出现一样真实的东西。哪怕是臭气熏天的血和内脏也好。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每一个传统节庆日都是对儿童认知发展的一次锻炼,对孩子来说是一项有些超乎自身能力的挑战。尽管大多数父母都没有意识到节庆日的这种功能,但他们还是身体力行地实践着。 吼吼还发现应对这些错误观念的方式方法对孩子运用新习得的技能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从未被灌输过圣诞老人概念的孩子或许不会培养出自己的想象力。对这种孩子来说,除了实实在在的东西之外,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任何其他的东西。 幻想突然破灭的孩子——被他的同龄人或者兄弟姐妹奚落嘲笑他的信仰和想象力——他或许会决定从今往后再不相信任何事情,无论是真实的,还是不真实的。再也不会信任任何事情,或者对任何事情产生好奇心。 但是,如果一个孩子能主动打消自己对圣诞老人、复活节兔子和牙仙所抱有的幻想,那么这个孩子在抽身离去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拥有了最重要的一套技能。他或许能够认识到自己的想象力和信念所具有的力量。他会欣然接受自己的能力,创造出自己的现实世界。这个孩子会成为自己的主宰,他能够决定自己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还有他自己的梦想。通过这种方式,通过自身的经历,他会将其他人的现实划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无法进行幻想的,另一类是无法信赖的。 柯蒂斯·迪恩·菲尔兹牧师:无论用什么来遮盖,蜡或者清漆,木地板还是能散发出气味。平整的杉木,大礼堂的舌槽板,到了夏季就要结束的时候,你还是闻得出来这里以前都发生过什么事情。因为天气太热了。我只领着一个孩子去把蛋糕吐了出来——我想应该是多瑞斯·汤米。结果,臭气一下就刺激到了其他的孩子,你都没法断定紧随其后开始呕吐的孩子究竟是谁。 丹尼·派瑞(童年好友):只见得到血和呕吐物,就像是一张黏糊糊的地毯盖满了整个地板。血和呕吐物。事实是,大伙儿就是这样开始用绰号来称呼大块头·凯西了——“吼吼”。因为所有的孩子全都佝偻着身子,发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孩子们一边叫唤着“吼吼!”一边吐着香草蛋糕和上面的糖霜,还有紫色的水果潘趣酒。 到现在,在米德尔顿,若是谁生了病,或者喝多了,马上就要吐出来的话,他还是会说“我觉得我就要吼吼了”。 博迪·卡莱尔:搬去城里之前,吼吼给了我二十四个一加仑装的牛奶罐,每个里面都装满了大伙儿脱落的牙齿,每个罐子都装到了罐口那里。全都是从行李箱和装纪念品的盒子里挖出来的小乳牙,那些乳牙都可以一路追溯到老头老太太们的嘴巴去。根据我亲眼所见,他去城里时拖在手里的那几只箱子,里面装的全都是金币。 吼吼把这些牛奶罐叫作“米德尔顿牙齿博物馆”。 8 同步 华莱士·布瓦耶(汽车销售代表):真正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汽车销售员,头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名片递给你。这位销售员会对你说声“你好”,告诉你他的名字,给你他的名片,因为人类行为研究显示99%的顾客会将名片当作回避交易的借口。大多数购买汽车的顾客,就算他们厌恶你,甚至是厌恶你的车,他们还是觉得浪费你的时间不是一件好事情。如果主动向你索要名片,顾客就会对脱身离去感觉好一点儿。对大多数顾客来说,想要套牢他们的话,就在遇到他们的时候把你的名片递给他们——他们就没法逃脱了。 人类行为专家说在与陌生人相遇的最初四十三秒钟里,只需对他们打量一番,你就可以判断出他们的收入水平、年龄、是否聪明、是否值得你尊重。因此,一位精明的销售员会身着正装。他是不会挠挠头皮然后再闻一闻自己的手指甲的。 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研究——加州州立大学洛杉矶分校于1967年完成,此后又经过不断的验证——指出人与人之间55%的交流建立在我们的肢体语言上,即如何站立,如何注视对方的眼睛。另有38%的交流来自我们的声调、语速以及音量。令人惊讶的是,通过语言传达的信息仅占7%。 因此,一位精明的销售员,其最大的天赋就在于懂得如何倾听。 我们把这种技巧称为“同步”顾客,意思是让你的呼吸节奏与对方的保持一致。他跺脚,或者用手指打着节奏,你就也这么做,跟他保持同样的速度。如果他挠一挠耳朵,或者扭一下脖子,等上二十秒之后你也做同样的动作。注意他说的话,留神他说话时眼珠朝哪边转。对于大部分顾客来说,他们都是通过视觉来了解事物,而且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的眼睛都会朝上看,在记忆信息时他们会朝左看。但是,如果他们是在撒谎的话,那他们就会朝右看。只有为数不多的人会通过倾听来了解事物,这种人的目光会来回摇摆。只有极少数人是通过运动和触摸来了解事物,这种人在说话的时候会向下看。 视觉型的人会说“瞧啊”或者“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们还会说“我想象不到”或者“再见”。回声·劳伦斯就是这种类型的——总是盯着你。 听觉型的顾客会说“听啊”或者“听起来不错”,或者“回头聊”。比方说,射手·敦云这家伙——几乎不会正视你的目光,但是只要你语速够快,听上去很激动,那他就会兴奋起来的。 触觉型的顾客会跟你说“我能应付得了”。他们还会说“明白了”,或者“回头联系你”。年轻人老驴·纳尔逊就是这种类型的——他跟你站得很近,总是拍拍你,用手指碰碰你,确定你会听他说话。 在一次真正有效的同步过程中,销售员采用的是顾客的认知方式——是看,是听,或者触摸,这种同步甚至会精确到谈话时究竟是看着上方,还是看着旁边,或者是看着地面。你的目标在于建立起双方的共同点。并非所有人都喜欢棒球,有些人甚至不喜欢钓鱼,但是所有人都很迷恋自己。 你才是你自己最大的兴趣所在。你是研究自己的专家。 一个优秀的销售员需要做的只是直视你的眼睛,模仿你的肢体语言,点头,哈哈大笑,或者哼哼几声,以表明他听得入迷了。对于这些声响和姿势,他们将其称为“语言性关注”。一个销售员只需要表明他对你的迷恋就跟你对自己的迷恋一样强烈,然后你们俩就出现共同的爱好了——那就是你。 后续还有更多的工作:嵌入式指令、消除分歧、寻找感兴趣的话题、澄清式问题和附加问题、基准问题……只要你能想到。 任何一个优秀的销售员都会告诉你这样一个事实:顾客开始关心你知道多少之前,他们希望知道的是你有多么在意。 作为真正得力的销售员,他懂得如何做出一副自己的的确确真心在乎的姿态。 9 垂钓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我的手指最终会碰到活生生的兽皮。吼吼一个劲儿地怂恿我把胳膊尽量往地洞深处伸下去。我的手指蘸满了肥油,滑唧唧的。我在沙土地上摊得展展的,大半个身子都被阳光晒红了,手在一头有害动物黑漆漆的窝里缓缓往前摸着,洞里真是冷得瘆人。臭鼬,或许是吧。或者是郊狼的洞,或者是囊地鼠的。 吼吼盯着我的眼睛,说:“摸到什么了吗?” 我的手上又没有长眼睛。我只摸到了一团乱七八糟的山艾根,光滑的石块,然后就是……兽皮。那一丛柔软的毛发挪开了,跑出了我的手在洞穴里能触及的范围。 吼吼说:“追啊。” 突然刮起了一阵风,风卷起了我们皱巴巴的锡箔纸,那张纸油乎乎的,因为包过凯西夫人吃剩的肉饼。我俩都用挖洞的手死死地抓着碎牛肉和牛至,肉饼在我们的指甲缝里嵌得很深,在手指间打着滑。我的手在地下迷失了方向,一个劲儿地向前伸去,超出了我的预计。我伸手摸到了那张毛皮,还有地下那一阵窸窸窣窣飞快的心跳。快得都要赶上我的心跳速度了。 卢安·派瑞(童年好友):事实是,对自己喜欢的姑娘,他总是亲她们。至于男孩,他就带着他们去垂钓。这两种方法都是他在考验你对他的信任。 博迪·卡莱尔:一到夏天,天热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去河边钓鱼,吼吼则选择了相反的方向。 你常常能看到吼吼一整个上午都走在沙漠里,直直地侧躺在地上,从指尖一直到手肘的一截胳膊完全消失在一个脏兮兮的洞里。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在黑黢黢的地下究竟会碰到什么动物——蝎子、蛇或是土拨鼠——这些都无关紧要。他一心巴望着碰到最糟糕的情况。 在复活节碰到的那只黑寡妇蛛,既然它都没能杀死他,吼吼就希望能坚持不懈地找到能杀死他的东西。他总是说:“麻疹和白喉的疫苗我都已经打过了,响尾蛇只不过是在给我接种对无聊的疫苗而已。” 被水蝮蛇咬一口被他称为“预防打零工的疫苗”。 毒蛇,它们总是忘掉给人注射毒液。吼吼说书里都说响尾蛇、水蝮蛇其实比你更胆小。人类,散发出很多热量,毒蛇看到的就是这个。一个热乎乎的大块头出现的时候,蛇能做的就只有竖起它们向下弯曲的那几颗毒牙,然后——咔噗一声——将毒牙埋进你的手臂。 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被干巴巴地咬上一口更令吼吼恼火了。很疼,但是没有毒液。扎针了,可是却没有下药。两排小洞洞在他的手臂上一字排开,在小腿上盘绕着,没有红肿的条状伤痕,只是干巴巴的一口。 吼吼不会去河边钓鱼,相反,他绕过后门廊,经过垃圾焚烧箱,走过存放机械器具的仓库,一直走到租出去种植苜蓿的田地那儿,雨鸟洒水器——滴答——滴答——滴答地——将水射进了灼热的阳光。在苜蓿地之后他又来到了一大片沙枣林,细长的银色树叶让树林显得非常蓬乱。走过这片树林就来到了甜菜地。经过甜菜地之后又是另一片沙枣林。林子的另一头牢牢地立着一段带刺的铁篱笆,上面挂满了试图闯进林子的风滚草。被钩住的高洁丝和保险套上下翻飞着,上面沾满了米德尔顿的精液和血。 [46] 然后,又是一片沙枣林。从凯西家后门出去总共有三片沙枣林。然后你会发现自己就来到了一片不毛之地。出去找个动物咬一咬自己——吼吼管这个叫作“垂钓”。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火蚁应该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不让自己的手上和脚上全都起满蚂蚁叮出的小疹子,小兄弟是不会回家的。那种疼痛会让绝大多数孩子号啕大哭起来,可是对吼吼来说,那些疹子并不比痱子疼多少。 博迪·卡莱尔:好多事情他爸妈听都没有听说过。在学校里,吼吼会把袖子挽起来,把那些咬痕向大家一一讲述一番——火蚁、流浪汉蜘蛛、蝎子。 吼吼总是说:“接种过的疫苗更多了。” 初中最后一年,每个星期五跟高三的躲避球对抗赛吼吼都逃脱了,因为他刚刚又被响尾蛇咬了一顿。当我们其他人惨遭毒打的时候,吼吼会脱掉一只汗津津的袜子,让教练看看他又红又肿的脚。两个被戳出来的小孔分泌出清澈的液体,人们会认为那就是毒液。 只有他和我明白,这是他接种的对抗躲避球赛的疫苗。 对于吼吼而言,疼痛是一个世界。毒药,是另外一个世界。疾病完全排在这两个世界之后。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被黑寡妇蛛咬过的人里面只有5%的人会因此而丧命。被咬一个小时后,神经毒素A——寡妇蛛毒素——就会在受害者的淋巴系统中扩散开。你的腹部肌肉组织在僵化之后又收缩成了一块结实的“搓衣板”。你可能会产生剧烈的呕吐或者发汗现象。 另一个常见症状就是阴茎异常勃起。这种毒素是治疗勃起功能障碍的天然药剂。吼吼从来没有跟他的父母说起过,正是那次复活节让他头一回体会到了勃起。性和昆虫的毒液在他幼小的心灵上完全坍塌了。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吼吼那么渴望被蛇咬,这就是藏在背后的秘密。就连在城里的时候,要想在床上表现不错的话,他还是得找来一只黑寡妇蛛或者棕色遁蛛。来一针“加强针”,他总是这么说。 可别在家里做这样的尝试,否则你的老二会直挺挺地挺上几个钟头。一试就见效,而且大得就像根变速杆似的。用上一点儿葡萄糖酸钙,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 培根·卡莱尔警长(?童年仇敌):吼吼·凯西让自己挨咬只是想找到飘飘欲仙的感觉。毒液只不过是另外一种可以滥用的毒品。另一种极度的亢奋。站在执法者的立场上来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吸毒成瘾的瘾君子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听到最后,听到吼吼为了得到并维持那种神志恍惚的状态都干了些什么之后,你差不多就会彻底惊呆的。 博迪·卡莱尔:别来问我。我从来没有想明白过毒液有什么吸引力。当别的孩子闻着汽油或者航模胶水——夏季里大部分的时间——吼吼却一直肚皮贴地地趴在山艾旁的沙地上。在这种地方,绝大多数孩子都会逃离现实,而吼吼则是竭力地做着迎接现实的准备。 那些脏兮兮的洞,他会在石块下面掀起一条小缝,他看不见那些地方,而那正是日后我们恐惧的来源。他把手伸进黑暗,没有因此送命,经历过这些之后他就不会出现多少恐惧了。接着,他还会把一条裤管卷起来,将脚直直地伸进去。然后他就坐在荒地里,将自己那只光脚戳进郊狼的洞穴,很缓慢地,就像大伙儿用大脚趾试探洗澡水一样,免得水太凉或者太烫。我看着吼吼,他会把两只手都埋在沙土里,眼睛紧紧地闭起来,深深地在胸腔里憋住一口气。 在洞穴最深处,不是臭鼬、浣熊、母郊狼和一群小崽子,就是一条响尾蛇。摸到的不是柔软的皮毛就是光滑的鳞片。摸上去要么温乎乎的,要么凉冰冰的。接着——咔噗一声——就被一口尖牙给逮住了,吼吼的整条腿就哆嗦了起来。可是,他绝对不会把腿拔出来,一点儿也不像绝大多数人那样,在那口牙齿咬得越来越紧的时候就干点儿更危险的事情。不,吼吼会任凭那张嘴自行松开。没准还会被再咬一次。深深地咬下去。再松开。之后蛇就变得无聊了。然后一股热乎乎的气流就喷在了他的脚趾上。然后就感觉到在地下有一条湿漉漉的舌头在舔舐着他的血。 吼吼将自己的脚从那个洞里拔出来,脚上的皮肤被撕破了,不过土倒是被舔光了。干净的皮肤上冒着血——啪嗒——啪嗒——啪嗒——只有血。他的眼珠只剩下两个硕大的黑色瞳仁,完全张开了。这时,他会脱掉另一只脚上的鞋和袜子,把另一只裤管也卷起来,把另一只光脚再捅进黑暗,看一看还会发生点儿什么情况。 整整一个夏天,吼吼的脚趾和手指上的皮始终是破破烂烂的,破损边缘还一直滴着血。每次被咬上一口毒液,也就是注射了一点点毒药,吼吼这是在一天天地把自己锻炼成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接受着对恐惧的免疫接种。无论未来是什么样的,糟糕的工作、糟糕的婚姻,或者糟糕的兵役,这些事情都得比郊狼大口嚼着脚指头更要命,才能吓到吼吼。 回声·劳伦斯:听明白喽。碰到吼吼·凯西的第一天晚上,我俩正吃着意大利餐,他说:“你从来没有被蛇咬过吗?” 他穿着外套,所以我并不知道他的胳膊看起来得有多么残破。 就好像这是我的缺陷似的,他继续刺激着我,说:“真没法相信有人活了这么久却从没被臭鼬喷过一次……” 好像我这一辈子活得小心翼翼,十分可怜似的。 吼吼摇着头,看着自己那一盘意大利面,叹了口气。然后,他把头扭到了一边,用一只眼睛抛了个眼神。他说:“要是你从来没有得过狂犬病,那你就根本不算在这个世上走过一遭。” 他那股气魄啊。就好像他是什么土包子圣徒似的。 你得理解他。就连转向管上的三速换挡杆他都控制不了。 直到那天晚上他才第一次见到了意大利小方饺。 大卫·施密特医生(米德尔顿的医生):真是个小捣蛋鬼,我是说凯西家的那个孩子,在费心告诉家人自己被咬了之前他就已经出现了不少症状了。说到狂犬病,受感染的动物在唾液中就会携带有狂犬病毒。咬一口,或者舔一下,哪怕只是打个喷嚏,都足以传播这种疾病了。一旦感染上,病毒就会在你的中枢神经系统里蔓延开,直到你的脊椎和大脑,然后在这里开始繁殖。发病初期被称为“潜伏期”,因为你的身上不会出现任何症状。你具有相当的传染性,但是你的外表和感觉还是很正常的。 潜伏期可以持续几天,也可以持续数年。在这期间,你可以通过唾液将疾病传染给别人。 博迪·卡莱尔:吼吼不会吹嘘高峰体验,他只想去“垂钓”。他总是说:“我的这一生或许无足轻重,令人生厌,但它至少属于我自己——不是流水线上的产品,不是二手的,不是被人转手传给我的生活。”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叫响尾蛇给咬上一口,这技术含量也太低了吧。 大卫·施密特医生:令人无法容忍的是,大块头·凯西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男孩子。一定是的。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们对一位男性进行过六次狂犬病诊治。六次全都是大块头自己。但是,我们还有过四十七位女性感染者,其中绝大多数都跟他上的是同一所学校,其中两例还是他的女老师。在这些患者中,有三位在治疗期间还选择了终止妊娠。她们没有透露过孩子父亲的身份。 卢安·派瑞:不管你怎么看,转瓶子 [47]的时候大块头都是一个危险的家伙。 波尔克·派瑞(童年邻居):事实是,吼吼·凯西这一辈子感染狂犬病的时间远比他没有感染的时间长。有那么多细菌在脑子里孵化着,就这样他被逼疯了。可是,很多人会觉得疯子非常迷人。 卢安·派瑞:大块头从来没有让我怀上过孩子,可是他总是害得我染上狂犬病。头一次是在学校圣诞节演出时,就在槲寄生花环下,是五年级的时候。就亲了一下嘴。当时我穿着红色无袖连衣裙,下面衬着一件白衬衫,就站在舞台前排正中间,正唱着《圣善夜》那首歌,我嗓音就像天使一样甜美,我的金发也像天使的头发一样半卷着,耷拉在后背上。我完全是一副甜美的模样——可却得了狂犬病。 承蒙大块头·凯西的关照。 大卫·施密特医生:平心而论,我不能把所有的感染病例全都归咎于单独一个男孩。可是,自从大块头·凯西离开镇子之后,我们这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狂犬病病例了。 卢安·派瑞:好多女孩都得了狂犬病,跟我得病的方式一模一样。我们班大概就有一半的姑娘,就在入学头一年的时候。布伦达·乔丹说自己得了狂犬病是因为在万圣节聚会上玩“水盆叼苹果”,当时她就排在大块头后面。其实……是她亲了他。 大块头·凯西对有些女孩来说就像是蛇对于大块头一样。你爹妈都会跟你说那种地方绝对不能涉足。可是,小错误会让你避免在日后出大错。 就像亲大块头的这种错误,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当你不犯这种错误的时候,你才犯下了最严重的错误。等一个帅气的男生给你传染上两三次狂犬病之后,你就会安定下来,嫁给一个不那么刺激的男人,过完剩下的一辈子。 回声·劳伦斯:第二次约会的时候,在公园里吼吼想要耙一耙落叶。铁定能让你染上狂犬病的一个方法就是把蝙蝠给激怒。在落叶下看一看,看到一定时候你肯定就能找到一只蝙蝠来咬你了。下一次跳过一堆落叶的时候你可要记得这件事。 卢安·派瑞:事实是,那个小子非常讨人喜欢。大概只有他的老爹不喜欢他吧。 射手·敦云:奇怪吧?一个对响尾蛇毒液成瘾,具有性冲突 [48]特征的十三岁狂犬病人——嗯,对全天下当爹的人,完全可以说,这就是最大的噩梦。 卢安·派瑞:事实是,对那种年轻得还有恢复机会的女孩来说,大块头·凯西就是她们都需要犯一下的错误。 博迪·卡莱尔:我俩在那片荒地里,就是过了那三片与世隔绝的沙枣林之后,吼吼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说:“感觉到心跳了吗?” 我,感觉到了皮毛。我轻轻地拍打着那张皮。就在地底下。就埋在那儿。我的那只手像白骨一样惨白。滑腻腻的手指上还带着肉饼油的气味。 在大太阳底下我被晒得黑黢黢的,可我还是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吼吼露出了笑容,说:“别拔出来。” 那张皮摸起来柔软而温暖,直到——咔噗一声——我大拇指与旁边那根手指指尖上松弛的皮肉被刺穿了,一个尖利的东西陷进了那块张开的皮肤,我的胳膊哆嗦得太厉害,像是在捶打紧紧包裹着我胳膊肘的地道四壁。肩膀以下的手臂全都哆嗦着,直到锁骨的地方全都感觉到了疼痛。我拼命地把胳膊往外拔。 吼吼用手从我身后抱着我的胸口,把我从地上拔了起来。 我手上的洞,不是两个穿孔,也不是郊狼咬出来的小马蹄印。血都是从一个洞里冒出来的,一个大大的直直穿过的洞。 吼吼看着血和流着血的直直穿过的洞。“你被咬了,”他说,“被长耳野兔咬了。” 我俩的手上和脚上全都往外渗着血滴。看着血漏到烈日下的沙土里,吼吼说:“这个……”他说,“要我说,做礼拜就应该有这样的感觉。” 10 狼人 菲比·特吕弗博士(流行病学家):在古代文化所尊奉的最古老的迷信观念中存在这样一种观念,这种观念旨在警告人们不要在狼群频繁光顾的池塘里饮水。我们的祖先也不会食用狼群爪下的猎物,比方说鹿或者麋鹿。人们相信有人一旦违犯了其中任何一条——或者仅仅只是被狼咬了——这个人就会变成传说中半人半兽的怪物,嗜血为生、野蛮残暴的狼人。 《圣经·旧约》对禁食猪肉和贝类的规定无疑使得古代人避免惨死于毛线虫和沙门氏菌。同理,早期有关狼的迷信观念也是在告诫人们远离一切有可能携带着狂犬病毒的唾液。这一属种的病毒在形态上类似于曾经在世界各地致使哺乳动物宿主受感染的负链RNA病毒。 丹妮斯·加德纳(房地产经纪人):直到现在,我还能看到玛戈特迈着重重的步伐,出门去见她的朋友。她们全都穿着黑色蕾丝裙和渔网丝袜,好像每天晚上都是万圣节似的。 小东西的手里攥着她那件毛衣,好像是一件皮饰品一样。一枚胸针。那些可怕的爪子,牢牢地勾着她那件黑毛衣上的羊毛。有些晚上,玛戈特会把头发盘起来,好让那只蝙蝠卧在上面,要不就让它耷拉在脑袋一侧,就像是单独的一个耳坠似的。她那帮流行哥特风格的朋友都想得到它们……长着一身硬皮的小害兽——我说的是蝙蝠,不是她的那帮朋友。对于十几岁的吸血鬼少年来说,蝙蝠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小宠物。她的所有朋友都有蝙蝠。说起来真丢人,可我们哪有那么多的先见之明啊。如果不安全的话,宠物店是不可能把它们放在小猫小狗旁边一起出售的。我丈夫肖恩就是这么说的。 肖恩·加德纳(承包商):我们的女儿名叫玛戈特,可是她那些小吸血鬼朋友都叫她“怪胎”。她叫自己的那只蝙蝠“小怪胎”,还要简称为“怪怪”。 菲比·特吕弗博士:在“凯西病”大面积流行之前,当代最大规模的一次流行病爆发是一次对进口条例的疏忽执法所造成的。根据《对外检疫规定》(《联邦法规》第42章第71.54条 [49]),在美国境内将蝙蝠当作宠物售卖属非法行为。能够进口蝙蝠的机构仅限于资质达标的动物园与研究机构。然而,在1994年那场事故中,手续上的失误使得数千只埃及墓蝠流入美国,然后又通过宠物店被销售了出去。 肖恩·加德纳:我们把那只蝙蝠当作圣诞礼物买给了玛戈特。更正:是她自己买的蝙蝠。她母亲和我只是替她付了钱。花了三百块钱,从埃及或者其他什么不毛之地运来的。饲料又是一大笔钱。不是“蝙蝠之宴”,就是“蝙蝠大餐”。荒唐极了。她母亲都不会靠近它。 “怪怪”闻起来太恶心了。 菲比·特吕弗博士:每年受到感染的病例中,仅有20%的患者声称自己是受到动物的叮咬或者抓挠而致病的。自1995年3月以来,在一起涉及华盛顿州一名四岁女孩的典型病例中,人们在这个女孩的卧室里就发现过一只蝙蝠。由于这名幼童声称并没有接触过此动物,因此医护人员没有对她采取预防性的治疗。随后,这名幼童与这只蝙蝠均被查明已经受到了感染。 在土拨鼠的族群中,当其中一只去过曾经被病患动物占据过的洞穴,疾病便会在族群内传播开。 由于这种病毒主要通过唾液传播,因此类似咳嗽和喷嚏这种轻微的举动都能够导致近距离范围内的人受到感染。电梯或者机舱内的空间肯定无法避免。技术上讲,感染狂犬病毒就像患上感冒一样简单。可是,患上感冒之后症状可是会立即显现出来的。 丹妮斯·加德纳:玛戈特的老师都抱怨说她表现得很烦躁。他们说她好像很是坐立不安。还走神。有时候还有些焦虑。对我们来说,她就是一个问题儿童。她所有的哥特朋友都跟她表现得一模一样,总是一副暴躁无礼的样子。实在是很糟糕。我们压根就没有觉察到什么。最后,当玛戈特在世界公民课的考试中给我们拿回来一个“D”的时候,她的初诊儿科医生终于给她开了一张利他林 [50]的处方。 菲比·特吕弗博士:典型受感染者会感觉到暴露于病毒的部分——被叮咬或抓挠过的地方——出现刺痛感。如果是经由黏膜组织受到感染的话,那么最初受到感染的部分还会产生过敏症状。据称,在通过口腔与生殖器接触的性行为所传播的案例中,例如血清吼吼型病毒 [51]的传染案例,波及生殖器及周围区域的典型刺痛感并非完全令人难以忍受。舒适感的产生或许可以解释清楚这种流行病为何会在人群中高速地,几乎可以说是以闪电般的速度传播。 肖恩·加德纳: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忧思和反社会的行为,有时独自一个人待着,有时又会一阵阵地爆发出充满敌意的攻击性行为。如果疾控中心会治疗显示出这些症状的青少年……可是,没有哪个政府会有这么多钱。 菲比·特吕弗博士:六天至九十天的潜伏期——又被称为“隐蔽期”——结束后,病毒便开始在受感染区域附近的局部部位进行繁殖。恶化的轴质流带动病毒在中枢神经系统迅速扩散开。病毒将感染脑干、髓质、海马体、小脑皮质蒲肯野细胞和小脑的神经细胞——入侵、复制,在每个细胞内成熟,并逐渐引发脊髓、脑和轴突的恶化,以及白质脱髓鞘。 随着病毒载量的增长,大部分弱化的身体组织都会出现进一步的恶化,尤其是唾液腺。在症状出现的初期,即前驱期,感染患者或许会出现发烧、恶心、头疼、虚弱无力、食欲不振等症状。 肖恩·加德纳:坦白地说,看看这年头孩子们的表现,谁能怪我们没有及早留意呢?特别是他们跳舞时的那副样子。 丹妮斯·加德纳:肖恩说她的情绪不稳定都是因为他们听的那些音乐。 肖恩·加德纳:好吧,我太太说都是因为电子游戏。 菲比·特吕弗博士:过了前驱期之后就是感觉兴奋期,这个阶段的主要表现是唾液分泌过多,肌肉颤搐,失眠,而且还出现了极端的攻击性,以及强迫性的咬或咀嚼等行为。 潜伏期结束后患者将立即表现出可疑的行为,此时患者已经无药可救了。疾病发展的第三阶段,也是最后一个阶段,就是患者肢体麻痹并陷入昏迷。在随后的尸体剖检中,对脑组织样本施用狂犬病抗体,并在荧光显微镜 [52]下对其进行观察的话,将会发现抗原的存在。 丹妮斯·加德纳:在情况糟糕至无可附加的地步时,西尔维娅·莱昂纳多打来了电话。她是迪恩·莱昂纳多——玛戈特的一个哥特小兄弟——的妈妈。呃,不管怎么说,西尔维娅打来电话,说,嗨,嘿,迪恩的蝙蝠刚刚咽气了。那个小绒球一直缩在迪恩的内衣抽屉里,今天它已经变得臭气熏天了。已经死掉了。西尔维娅想知道玛戈特的蝙蝠有没有得病。西尔维娅还想知道我们有没有留着收据,她能不能拿着我们的收据去试试看能否把那只死蝙蝠的钱要回来。 我们把玛戈特床下的鞋盒拿了出来,那股臭气能让你背过气去。我们连盖子都没掀开。肖恩,就是我丈夫,他只是把盒子拿到了后院里,把“怪怪”同其他那些沙鼠、仓鼠、小猫、金鱼、蜥蜴、虎皮鹦鹉、豚鼠、老鼠、兔子埋在了一起,都是玛戈特以前可怜兮兮地求着我们买给她的。绝对可以说我们家后院的地就是用死动物铺成的。 菲比·特吕弗博士:rabhas [53]这个词本身来源于梵文,这种文字在基督诞生前三千年的时候人们就在使用了,这个词意思是“伤害”。截止至十九世纪,这种病毒已经在世界各地传播开了,尤其是欧洲。那里的人们由于担心受到感染,便总是选择自杀。 受到感染的人,甚至仅仅只是传言说受到感染的人,常常被别人杀害。这都是因为恐惧。或者说是同情吧。 在历史上,这种病毒一直在一系列的哺乳动物宿主身上迁移。在十八世纪,这种疾病最主要的携带者是火狐,当火狐出于英式猎狐的需要而被输送到美洲大陆之后,疾病就在美洲大陆站稳了脚跟。在十九世纪,条纹臭鼬极有可能具有恐水症状,以至于当时对臭鼬有一个更为通俗的叫法——“厌水猫”。20世纪60年代之后,常见的浣熊又成了最有可能被感染的物种。郊狼没有那么严重,但平均每年还是会出现50个感染病例。食虫蝙蝠,平均每年有750个感染病例。 在吼吼型病毒出现之前,每年狂犬病毒致死的病例不超过十万个,主要集中在热带与亚热带地区。尽管政府每年斥资十亿美元控制疾病的传播,而且人们已经有了一百年的接种经验,公众对此也具有一定的认识,但是动物中间的感染率还是在1993年达到了历史最高峰。 由于大块头·凯西所传播的传染病,目前在哺乳动物中人类成了狂犬病毒最主要的宿主。 肖恩·加德纳:根据我的理解,狂犬病分为两种类型。“麻痹”型,不会发疯,也不会咬人。你只会在床底下蜷成一团,然后就死了。还有一种更普通的狂犬病,“狂暴”型,80%的人都属于这种类型。你不停地流着口水,骂骂咧咧,四处乱砍一气,把卧室里的所有东西全都砸碎,包括你的世界系列的芭比娃娃,还管你父亲叫“不要脸的吃屎白痴垃圾软蛋……”。唉,我们的玛戈特就属于这种类型。 丹妮斯·加德纳:说起来真丢人。不过,我想其实在玛戈特满十三岁的那天,在她刚开始把头发染成黑色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为她哀悼了。 菲比·特吕弗博士:你可以说早先一切有关兽奸的禁忌都旨在预防狂犬病毒或者各种疾病突然转移到人类的身上。 此外,各种古代文明都在提醒人们祭司的私生子会变成狼人。就像乱伦行为所产下的孩子一样。 丹妮斯·加德纳:说起来真丢人,可是在我最开始有所怀疑,开始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玛戈特可能染上了狂犬病的时候,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还以为都是玛戈特装出来的。看着玛戈特和她那伙哥特朋友,他们都把粗俗无礼和稀奇古怪看得那么重要。就好像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染上狂犬病。那种感觉太强烈了。嗯,就像我说过的那样,说起这些来真是太丢人了。 菲比·特吕弗博士:当病毒开始繁殖,并在感觉神经和运动神经中进行传播的时候,尽管病毒一直在进行散播,导致更多的对象受到感染,但是在数个月内最初的受感染者都不会表现出任何临床症状。在疑似超级传播者大块头·凯西的身上似乎就出现了这种现象。 不,流行病学家已经不再使用“零号感染源”这个术语了。现在,任何一位导致十人或十人以上感染的病患,我们都将其称为“超级传播者”。就像被称为“伤寒玛丽”的马伦之于伤寒,盖尔坦·杜加之于艾滋病,刘建伦 [54]之于“非典”一样,对于狂犬病而言,大块头·凯西也会成为同样的角色。 肖恩·加德纳:我们的玛戈特,你也明白出了什么事儿。她的朋友死得太多了,以至于我们不得不举办一场集体葬礼。不光有迪恩·莱昂纳多。埋葬哥特式的孩子时的确会有不同寻常的感觉。这没错,但是葬礼还是依然那么令人心碎,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实际上,我们的玛戈特看上去好多了——嗯,健康多了,跟她生病之前的状况相比。那幕景象——他们全都盛装打扮,一脸的阴郁——看起来就像是她的初中毕业舞会似的。只是,没有人跳舞。也没有人微笑。也没有人哈哈大笑起来。每一个人都很阴郁,全都穿着一身黑…… 好吧,看起来的确像是她的初中毕业舞会。 11 蜜蜂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听明白喽。有一年的独立日,凯西家族的所有人都一起去野餐了。是烧烤,有烤棉花糖和炭烧肉。七大姑八大姨的全都去了,凯西家的人或者懒洋洋地摊在毯子上,或者坐在折叠椅上,摊了好一片地方。大家都吃着玉米。还互相拥抱着,握着手。 就算在露天的环境下,掌控这一切的那一辈人,完全拥有这一切的那一辈人,那些大人,他们还是坐在野餐桌旁。其他的人,都在地上。自从埃斯特和海蒂还有贝尔过世后,大人们的队伍就重新调整了一下顺序,不过变化也不算大。 那一天阳光明媚,先是出现了一只蜜蜂,然后又出现了一只,一直在大人们的餐桌旁嗡嗡地叫着。老太婆们挥着手,试图赶走那两只蜜蜂。结果,餐桌被遮盖了起来。大人们也被蜜蜂给裹住了。 培根·卡莱尔警长(?童年仇敌):郡里的法医问:是否有哪位死者最近碰过蜜蜂?他想知道的是其中是否有人碰过蜂窝。被他称为“蜂群引诱剂”的东西应该解释得了这次的攻击。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是奈氏腺信息素 [55]。跟你的小拇指一般大的一小塑料瓶所释放出来的蜂群引诱剂相当于五千只蜜蜂在空中振翅所散发出的气味。意大利蜂,一种常见的蜜蜂品种,可以循着气味找到任何一个可以被用来建造新蜂巢的裂缝和孔洞。 拍打这种蜜蜂将会促使他们释放出“警报”信息素,以招来更多的蜜蜂发起进攻。对它们来说最主要的掠食者就是熊,因此发起攻击的蜜蜂会集中在来犯者的眼睛、鼻子和张开的嘴巴等部位,包括耳朵在内的一切呈现为黑色孔洞的部位都是它们集结的好地方。受害者呼出的二氧化碳气体会将进攻中的蜜蜂激发出更强大的攻击性。 蜂群引诱剂本身带有一种讨人喜欢的淡淡的柑橘味。人类几乎无法察觉到。由于奈氏腺信息素功效强劲,对这种物质的首选保存方法就是将塑料瓶放在密封玻璃罐中,然后再将密封罐放置于低温冷藏箱中。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就像一团遮天蔽日的云团,一大团该死的黑色风暴。嗡嗡嗡地直叫唤。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正午,突然就下起了雨。可是,落下来的不是水,而是蜜蜂的叮咬。真的。倾盆而下的就是剧痛。 回声·劳伦斯:人们奔向自己的汽车,一路尖叫着,直到嘴巴里都塞满了蜜蜂,被蜜蜂给弄得窒息了,又挨蜇,又喘不上气,就这样死掉了。等郡病媒 [56]防治中心开始介入的时候,吼吼的克莱姆叔叔已经死了。他的佩蒂婶婶和克利特斯叔叔也一样。他的沃尔特叔叔死在了医院里。 射手·敦云:在吼吼去世后,那群来打听撞车派对的联邦调查局的白痴,那些特工可喜欢蜜蜂的故事了。就嫌自己记录做得不够快。 回声·劳伦斯:放松点儿。没有人把这个算作谋杀。至少现在还没有。 射手·敦云:奇怪吧?就像是《旧约》里的事情一样——杀手蜜蜂野餐,老鼠屎攻击,跳蚤瘟疫,致命蜘蛛的帽子。到了接下来的感恩节聚餐时,由于已经有七位老人家过世了,那一辈人里活下来的就全都没有再出门。最年长的老凯西们将那张属于成年人的餐桌移交给了他们正值壮年的儿孙们。围攻结束了。接力棒传了下去。 12 食物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让时间静止下来,这就是曼陀罗沙画之于藏传佛教僧侣,绣花之于艾琳·凯西的意义,对于吼吼来说舔屄也是如此。他总是把他的脸楔在我的两条腿之间,舌头溜到我的身体里面去。然后用胳膊肘撑着身体,露出脸来,咂着嘴,下巴上还滴着水,说:“早餐你吃了带肉桂的东西……”他舔一舔嘴唇,转了转眼珠,继续说,“不是法式吐司……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哼了哼,然后又贪婪地舔着,之后又露出了脸,眼睛闪闪发亮,说,“早餐的时候你还喝了一杯永恒茶品 [57]的茶。肉桂味的。” 仅仅凭着我的气味和味道,他就能把我一整天的生活给揭穿——茶、不加黄油的全麦吐司、原味酸奶、蓝莓、丹贝 [58]三明治、一个牛油果、一杯橙汁,还有一碗甜菜沙拉。 “你还点了一份快餐店的洋葱圈。”说完他又咂巴了一下嘴,“大份的。”我管他叫作“阴道通灵师”。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大多数人围坐在桌旁,念着祷告词,相互传着菜,吃上几口,再吃上第二份,给自己拿一块馅饼,来一杯咖啡,然后再喝上一杯咖啡,接着就开始洗碗。就在这段时间里,凯西家族的人或许才吃了一口饭、一口肉饼或者金枪鱼烤面,而且还没嚼完。不仅仅是吃得慢,而且还一声不吭,不看书,也不看电视。他们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嘴巴里,咀嚼着,品尝着,感受着。 回声·劳伦斯:现实点儿吧。大多数人每舔一下,就数一下。每次抬起头换气的时候,他们就要看一下你能快活多长时间。舔上一口,你知道这最好能与你给他们的快感相抵消。一口接着一口,只要一想到那个“表”一直在蹦字你绝对没法放松下来,没法睡上一觉。每一口都是一笔投资,为了让你也回舔他们一下。 就连最讨厌记账和填写报税单的家伙,你向他们打听他们的存款或者信用卡余额的时候,只会耸耸肩的那些家伙,就连他们都会精确地数着数,计算着他们的舌头在你的小穴打转转的次数。还有他们接下来能拿到多少回报。他们在性方面的态度就跟盯着钟表等着下班的上班族或者斤斤计较的会计师没有什么区别。 所有的家伙都一样,只有吼吼·凯西除外。他会把舌头插在你的里面,一插就是好几年。插到海枯石烂为止。 埃德娜·派瑞(童年邻居):在英国,在圣诞节的晚宴上,要是你在自己的饭碗里找到了一个丁香的话,这就意味着你是一个祸害。必然的。要是你找到的是一小截树枝,那你就是个傻瓜。毫无争议。要是你把哪样菜咬上一口之后看到了一块碎布头,大伙儿就知道了你是个荡妇。想想看吧,被打上荡妇的骂名,而且就在圣诞晚宴上。可是艾琳·凯西起誓说自己真的在一本书里读到过这些。 回声·劳伦斯:有一次,吼吼把脸在我的两条腿中间埋了一会儿,然后又爬出来喘了喘气,这时他从自己的舌头上揪下来一根阴毛,说:“今天出什么事儿了?不好的事儿……” 我对他说省省吧。 他舔了舔我,转了转眼珠,然后又舔了舔,说:“停车罚单?不,是更糟糕的事情……” 我对他说省省吧。我说没出什么事儿。 吼吼又舔了舔我,只是这一次舔得很慢。他拖着舌头从后面舔到前面,呼出来的气很烫。然后他抬眼盯着我,直到我也垂下了目光,看着他。我的目光撞上了他那双绿色的眼睛。他说:“真抱歉。”吼吼又说:“今天你丢了工作,是不是?” 我那该死的蠢工作,兜售什么他妈的手机。 就像吧,他能用鼻子发现一切——通过你的味道。这就是吼吼·凯西。他总是正确的。 就在前后两次高潮中间我哭了起来。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每一个家庭都有一部自己的“圣经”,但是大多数家庭都无法将其清晰地表述出来。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人们不断地重复着这些传说,为自己的身份提供进一步的依据。 吼吼总是说“每个家庭都是普普通通的小邪教组织”。 贝辛·卡莱尔(童年邻居):你可别笑,可是艾琳硬是说在法国人们烤蛋糕的时候还会把一块类似护身符的铁块也烤进去。他们的说法是,谁要是咬到护身符的话,那下一顿晚饭就归他做了。可是,法国人太无耻了,他们更有可能会把护身符给咽下去,这样就不用掌勺了。 艾琳说自己还从书里读到过墨西哥人会在吃饭的时候烤一块耶稣宝宝 [59]。西班牙人总是往饭菜里丢点儿零钱。艾琳给我看过一本烘烤花式蛋糕的小册子,里面讲的全都是这些。全球蛋糕完整历史。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我能想起来的就是切特和小兄弟一开始吃得并不慢,是我教他俩慢下来的。太过分了,从零开始亲手做出一个魔鬼蛋糕,切特和小兄弟却三下五除二地就咽了下去。他们俩匆匆忙忙地囫囵吞下一块,接着又是一块,最后桌子上就只剩下一个脏兮兮的盘子。就算狼吞虎咽地吃着我做的饭,他俩聊的还是接下来的事情,要不就是在翻邮购目录,要不就是在听广播里的新闻。永远活在几个月之后。活在好几里地之外。 唯一例外的情况就只是他俩搞来食物的时候。每次切特打到鹅的时候我们就会坐在一起,好好地聊一聊这只鹅有多么可口。或者是在小兄弟捕到一串鳟鱼的时候,这时全家人也会花上一整晚的时间吃鱼。当然,鳟鱼是有刺的。至于鹅,你可以找找看里面是否有几颗小钢珠。要是对嘴里的食物不专心的话,那你可是得付出代价的。要么就是喉咙里卡上根鱼刺,被噎得要死要活的,要么就是有一根尖利的骨头刺穿了你的上颚。再不就是后面的臼齿裂成了两瓣,因为你咬在了鸟枪的子弹上。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凯西家的家规中有这样一句经文:一切美味中的秘密成分皆为有害之物。 这不像是艾琳在有意伤害大家。她只是在饭菜中设下了陷阱,因为她太在意食物了。要是她对食物毫无热情的话,那她就会给大家喂点儿速冻食品,草率地解决问题。 贝辛·卡莱尔:你可得要记住喽。最容易见到凯西一家人的地方就是教堂。星期天做礼拜的时候可以见到他们,然后就是礼拜结束之后在大礼堂吃百乐餐 [60]的时候。 对于艾琳的桃子馅饼,令大伙儿真心爱上它的秘密成分就是偷偷加在里面的樱桃核。无意中能弄碎你的下颌骨。苹果面包屑布丁的秘密成分是掺在里面的一条条尖细的胡桃壳。 吃她做的金枪鱼烤面时,你不能说话,也不能翻《国家地理》。你的眼睛和耳朵都得待在你自己的嘴巴里。你的全身心都得待在你的嘴巴里,仔仔细细地感觉着,留意着艾琳·凯西藏在金枪鱼里的锡箔纸球。细嚼慢咽带来的一个副作用就是你会自然而然地、真正地喜欢上这些食物,而这些食物也变得更加美味了。其他女人或许做得更棒,可是你绝对不会留意她们的手艺。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吼吼的父亲总是说:“要是看上去像是真正的偶发事故的话,那就没有谁再会生你的气了。” 艾琳·凯西:男人总是心急火燎的,总是逼着人把事情干完。 回声·劳伦斯:单身女孩们有一个秘密——跟一个男人初次约会时就同他吃饭是为了看看他会怎么操你。如果是一个狼吞虎咽的懒汉,吃饭的时候自始至终从不多看一眼饭菜的人,你就知道不能跟那个家伙上床。 博迪·卡莱尔:凯西夫人把生日蛋糕烤得会让你为自己那位懒惰的老妈感到脸红。有时候,会有一块巧克力火车头蛋糕,后面拖着蒸汽列车,一节是樱桃蛋糕做的货车车厢,一节是香草车厢,然后是平板车和油罐车,全都是不一样的口味,最后会以一节枫糖味的守车 [61]结束。大伙儿都说在蛋糕里看到一根牙签就会带来好运。然而,你不会想细细品尝她做的蛋糕的,因为你还会吃出松木碎屑和鲜血。 洛根·埃利奥特(童年好友):真的,她做的饭菜你若是不好好嚼一嚼的话,那她做的饭菜就会把你给嚼一番的。 艾琳·凯西:我认为,只要食物的美味胜过它带来的伤害,那么你就会一直吃下去的。只要你的快乐大于你的痛苦的话。 贝辛·卡莱尔:说到大礼堂的百乐餐,你原本还指望着都是能供大伙儿聊聊天、叙叙旧的社交活动。别怪我这么说,可是只要艾琳带着烤鸡或者什锦豆子沙拉来,大伙儿就顾不上交流了,全都忙着把嘴里的垃圾给剔出来。她做的饭的确很像回事儿,可是把好多不错的闲话都给耽误掉了。大伙儿都不再聊谁又把自己的老婆打得鼻青脸肿,谁的老婆又偷了汉子,到了聚餐结束的时候,你大概只得到了盘子旁边堆着的一小堆真正的垃圾。一堆果核、石头、回形针。整个的丁香,尖得就跟图钉一样。 埃德娜·派瑞:圣诞节来到时,老外习惯烤一个里面藏着小耶稣宝宝的蛋糕。人们说找到小基督的人在来年会受到特别的赐福。就是一个小小的塑料宝宝玩具而已。可是,艾琳·凯西总是往面糊里倒好多勺耶稣宝宝,多得就跟面粉和糖一样。给每一口都塞上一个小基督。可能她是希望更多的人能感到福气吧,可是这么做看着可真不像样子。大伙儿都打着饱嗝,吐着光溜溜粉嘟嘟的塑料救世主,有的被吐出来时还是囫囵个的,有的已经碎成了渣渣。这些湿漉漉的小宝宝从大伙儿的嘴巴里给生了出来。大牙印深深地落在我们这位救世主的笑脸上。在大礼堂举办的圣诞节百乐餐上,大伙儿坐在装饰着红色皱纹纸的长条桌旁,把糊满唾沫的基督宝宝吐得到处都是。那场面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神圣。 博迪·卡莱尔:听话的孩子向来不会最得宠,最得宠的总是家里最能惹祸的那个孩子。同样的,大伙儿能记住的就只有艾琳·凯西带来的家常饭。其他食物,那些更可口的饭餐,就像格伦达·亨德森的胡桃曲奇,或者是萨利·皮博迪的脆皮烤梨,只是因为它们没能把你噎得半死,你就不会再去惦记它们了。 回声·劳伦斯:那一次,就在高潮刚刚结束之后,我的身体里面出现了一种压迫感。不是疼痛,更像是棉条扭到一边去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我必须撒泡尿才行似的。吼吼把两根指头伸到了我的身子里面,然后取出来一个粉红色的东西。那东西比牙齿大一些。上面沾着唾沫,光溜溜、亮晶晶的。 就算一丝不挂,我俩也不会直接碰到对方。无论是干得黏糊糊的,还是湿得黏糊糊的,在他和我的肌肤之间总能摸到一层薄薄的汗水,或者唾沫,再不就是精液。 吼吼还在用胳膊肘撑着自己,看着拢在自己手里的那个东西。 就像是那个粉红色的东西是他从我的身体里嘬出来的一样。 所以,我当然只能坐起身,瞧瞧那个东西。真是个笑话。 是一个小小的玩具娃娃。粉红色塑料做成的婴儿。吼吼说:“这东西怎么会进这里面啊?”他母亲下的咒语吧。 他龇牙咧嘴地冲我笑了笑,说:“就是这东西让我成了好命的国王……” 就是他的唾沫让我染上了狂犬病。这几乎没什么要紧的。 13 勃起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星期一上午我总是感到浑身没劲,因为头天晚上一整夜我都接通着端口,在死记硬背那些二级代数方程式。怀兰先生总是要布置六到八小时才能完成的家庭作业来让大家强化,而我总是不到最后一分钟决不动手。我的眼睛已经闭住了,可我还是听得到那位头号见证人的声音,就是强化这些课程的那个小妞。你没法输出自己的想法——只能是味觉、嗅觉、听觉和视觉之类的感官垃圾,所以那位头号见证者就仔仔细细地给你讲解着每一个方程式的分解步骤,喋喋不休地唠叨个不停,而你则看着她用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呀呀地画着数字。 她的声音在说:“当X等于Y的余弦函数,且Y大于Z,能够判定X值的因素需包括……”就在这时,我睡着了。她还在继续讲解着,我已经扯起了呼噜。星期一上午,我学到的就只有粉笔末的气味。她的粉笔啪嗒啪嗒地落在黑板上,画出一行又一行。她的黑板不是交互式的智能板,就连白板都不是,就只是个便宜货——黑板。再过上个几十年,我会跟你说那个头号见证者是个右撇子,穿着一件长袖的红毛衣,袖口挽到了手腕的位置。嘴里还永远冒着一股清咖啡的气味。夜行者的手,这是别人告诉我的。她的手背没有被晒黑。手背、指关节和手掌,全都是一个颜色。 我之所以还能及格都是因为吼吼·凯西对这门课一窍不通,而怀兰先生采用的则是相对评分法 [62]。绝大多数的星期一,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吼吼就来敲我的卧室窗户了。走过几片沙枣林之后,吼吼就找到了他想找的地洞。然后他就挽起一只袖子,把整条胳膊塞到了地底下,一边还要我教他做功课。代数。历史。社会学。他说这全都得怪自己被那只蜘蛛给咬了,完全是毒液的错,可是他又抱怨说自己端口不管用了。他接通了端口,可是什么都强化不出来。 丹尼·派瑞(童年好友):吼吼·凯西会趴在沙地上,肚皮贴着地面,然后把一条手臂扎进兽穴里,一直扎到手肘的位置,而且还要把鼻子也探进去。那些脏兮兮的地洞,吼吼只要闻上一闻,就能从臭气上判断出里面住的是兔子、郊狼、臭鼬,还是致命的毒蜘蛛。甚至还能告诉你是哪一种蜘蛛。 做吼吼·凯西的朋友永远都要面临着考验。对于男孩来说,你就得把自己的手一把塞进他选中的黑洞里,一直塞到手肘的位置,而且完全不清楚自己会碰到什么东西。 博迪·卡莱尔:我俩在荒地里望着地平线上燃烧起的灯光,像火的颜色,我告诉吼吼联邦政府出台了《I-SEE-U戒严令》,还告诉他那只教代数的手有多么苍白,多么阴森。一只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的手。一个陌生人喝的咖啡的味道也弥漫在我的嘴里。 吼吼说:“糟了。”说完就把闲着的那只手往裤子前面摸了下去,还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蜘蛛一咬,老二雄起,”他说,“常有的事儿。”然后扭了扭裤裆那里,把勃起的老二遮掩了起来。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长期性阴茎异常勃起是寡妇蛛毒素中毒的一个次要症状。通过对中毒后勃起的充分利用,吼吼结清了留给大伙儿的一切债务。他没法再重返故乡了,不过也绝对没有这个必要。有钱人知道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一件事情就是千万不要把退路给毁了。这样做太浪费了。不要这样,你应该把退路给卖掉。 凯米·埃利奥特(童年好友):我们的几何课老师也是怀兰先生,那个一直喋喋不休地用一级代数和二级代数来烦我们的老师,他把你拖到黑板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揭你的短。他会抱着两只胳膊,舌头在嘴巴里抵着一侧的腮帮子,耷拉着眼皮看着吼吼,说:“凯西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吼吼耷拉着脑袋,点着下巴,撅着屁股,两只手都比划成打手枪的样子,枪管指着他自己的裤裆。裤子拉链已经被顶了起来,尖尖的,硬生生地挺着,就连里面的银色金属链牙都能看得见。“怀兰先生……先生,”吼吼说,“我出现了危险的勃起,已经有两个钟头了……” 绝对没撒谎。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是从前排的尖子生那里传出来的。更有可能是差一点儿的学生,他们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在教室后面的几排座位里,一个差等生不屑地冷笑了起来。嘴巴闭得很紧,就是在紧闭的嘴巴里笑着。 “怀兰先生,作为一名成熟男性,”吼吼说,“你完全明白这种状况所带来的痛苦和潜在的威胁。” 怀兰先生一口气没憋住笑了出来。吐了一口气。他那两只抱在一起的胳膊在塌陷的胸口上沉了下去,两片嘴唇也张开了,下嘴唇松得让人连他的下牙都看得到。他的牙齿上蒙了一层烟草的褐色。 “你觉得应该有人查看一下吗?”吼吼继续说着,他的两撇眉毛也缩在了一起,两只眼睛中间挤出来一堆抬头纹。 粉笔写在黑板上的几何算式消失了,从教室里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吃粉笔灰的胆小鬼,在这间教室里苦苦琢磨着眼前少年的下流、肮脏、神奇的勃起。怀兰先生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正确答案。他在大伙儿面前站起身,露出一脸的蠢相。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怀兰先生陷入了很糟糕的困境中。如果这位老师把吼吼狠狠地批评几句,然后只是哈哈大笑几声,叫这个混小子坐下,把心思放在那些数字上的话,学校就得面临着一场官司。如果这个孩子突发大病,他的那玩意儿变成紫色,最后再彻底断掉的话,那学区 [63]就得针对下一个千万元索赔案开始进行一连串的预算讨论了。诚然,吼吼在课堂上一向都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诚然,吼吼原本可以采取较为缓和的方式来讲明自己的状况。可是,在法庭上,当怀兰站在证人席上对陪审团陈述自己为何会嘲笑羞辱一个可能会死于坏疽的学生时,这些问题就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凯米·埃利奥特:怀兰先生的眼睛跳了几下,耳朵也抽搐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只有这些显示着他的脑子正在运转着。他的脸泛起一阵惨白色,接着就转了粉红色,然后是暗红色。最后整张脸泛起了口条般的红色。好像时间停止了。 “怀兰先生。”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丹尼·派瑞举起一只手,说:“嘿,怀先生!”他挥了挥手,手指飞快地甩动着。丹尼说:“我也得去一趟保健室。也是同样的问题。” 布伦达·乔丹(童年好友):我能回想起来的就是吼吼大概只有两件衬衫,一条牛仔裤。至少我们看到的情况是这样。永远是那件绿色长袖格子衬衫,好盖住他胳膊上乱七八糟的牙印。另外一件是蓝色长袖水洗布衬衣,这件衬衣的扣子是人造珍珠摁扣,不是纽扣。只要他一感到紧张你就听得出来,因为他会不停地把袖口扣上,然后再扯开,在教室后排的座位上发出轻轻的啪嗒声。 凯米·埃利奥特:从外形上看吼吼挺起的老二在牛仔裤里偏到了一边,几乎随他的心跳一起蹦跶着。他就这样去了教师办公室。衬衣的袖口啪嗒得就像爆米花一样响亮、急促。 塞拉斯·亨德森(童年好友):在每一个班级里,女生最老套的借口就是声称自己“肚子痛”。无非是以此为借口去吃上几片阿司匹林,然后就可以逃脱三角学期中考试。跟她们相比,男生连半点儿借口都找不到。 洛威尔·理查兹(老师):大晴天与遭受阴茎勃起之痛的男生人数之间形成了一种明确无误的关联。真正的问题不在于他们的阴茎,而是当其肿胀时无法将其掩藏起来。而且,学区的法律顾问指出要求学生身着具有束身效果、端庄而贴身的内衣的规定,既无法实行,又会招致负面作用,使这个问题得到更多的关注。 我们将工作主要集中在间接而委婉地处理肿胀的阴茎问题。法律顾问建议我们不要再在校园内对勃起现象进行直接谴责。学区委员都不要承认,或者试着掩饰一下,或者彻底解决任何一起显然属于真性勃起的问题。 凯米·埃利奥特:吼吼这一辈子最大的秘密就是他的衣服。在家里,他有满满一壁橱的衬衣、短裤、牛仔裤和马甲。衣架挤得紧紧的,连壁橱里的横杆都被沉重的衣服给压弯了腰。问题是艾琳·凯西太有创造力了,她不可能不把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她总是在尝试新的技巧,不停地绣着向日葵和常春藤叶子。笑嘻嘻的半月和星星。试一试烙印整块图案,或者染上彩色金粉果冻颜料。铬铆钉。蜡染和扎染。凯西夫人一熬就是大半夜,在微弱的灯光下弓腰驼背地愣是要把自己往瞎里缝,试图把普普通通的衣服变成非凡的东西。 上高中的时候,带着一身的果冻金粉彩虹和绣花去上学并没有伤害到吼吼,但是他受不了孩子们对他妈妈的作品评头论足。孩子们说她是一个糟糕的艺术家。说她根本就没有天赋。吼吼不会把自己的心掏给大家看,看起来更像是他的妈妈把自己的心缝在了吼吼的衣袖上,任由大伙儿参观似的。 洛根·埃利奥特(童年好友):凯西把我们搞得都发起了疯。我们大喊大叫地要求勃起的平等权利,说自己都受到了压迫,还在学校停车场上焚烧护裆布的三角绷带。 利夫·乔丹(童年好友):吼吼为我们大家呼吁着,说我们要求一间有益于健康、全天开放的午餐餐厅,谁都知道我们不可能一边吃着饭,一边还能挺着老二。我们只是在争取他人同样承认我们的生理……可是,接下来的这个词却把我们给难住了。我们应该用“障碍”?“残疾”?“缺陷”?对于最后的这个词,我们可是苦苦思考了好一阵子。 最后,我们敲定了“负担”这个词,“为男性身体固有的负担争取全面而公正的承认”。“负担”这个词听起来又贴切又高尚。 博迪·卡莱尔:教代数课的枯燥乏味的那几年并没有让怀兰先生学会如何对付具有潜在致命危险的突发勃起。被揭短,表现得像一个几何白痴,或者就把自己的老二在教室挺起来,无论怎样,你都是把自己的脸给丢尽了。至少这样是吼吼把大难题摆了出来,而怀兰被迫当着所有人的面痛苦地忍受着这个过程。 利夫·乔丹:我们没准能说服某个医生把这个称为“慢性勃起综合征”。 玛丽·凯恩·哈维(老师):吼吼·凯西自己告诉我:“这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免得我以后再在几何课上受到羞辱。” 凯米·埃利奥特:但愿孩子们可以有礼貌地说:“请原谅,哈维小姐……”说:“我最喜欢分析那个动听的句子了,可现在一大块跟甜菜一样红的生铁块疼得让我……” 对天发誓。孩子们不停地说着:“我可不可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去……”到最后,半个班的学生就全出去了。 洛威尔·理查兹:由于担心要求学生站起来会造成不得体的勃起,从而引起教学工作的中断,对教师的权威性造成伤害,所以教师们便一直举棋不定,不知道是否应该要求所有男生都参与到教学中来。 培根·卡莱尔警长(?童年仇敌):如果说的是勃起的话,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可是,这些都是用买来的化学玩意儿造成的勃起,为的只是破坏平静的课堂气氛。 洛威尔·理查兹:虽然很多人都在说有些学生在滥用治疗勃起功能障碍的药物,但是法律顾问说目前尚无正当理由要求学生提交自己的小便,参加药物测试。法律顾问提醒我们,尽管肿胀现象可能是由于通过非法渠道得来的处方药所造成的,但是大多数阴茎兴奋的现象还都属于自然现象,也因此受到《美国残疾人法案》的保护。根据学区法律顾问的建议,学校行政处专门为受到这起事件影响的同龄组男学生组织了一场报告会。 大卫·施密特医生(米德尔顿的医生):幻灯片所展示的各种彩色照片记录着遭受长时间异常勃起的阴茎,以及由此导致的坏疽。为了这次的演讲,我特意挑选了一些最极端的病例,那些患者的包皮、龟头、海绵体已经变成了黑紫色,或者是闪闪发光的墨绿色,都是典型的缺氧组织重度坏疽症状。 塞拉斯·亨德森:有些孩子会用鞋带把它绑起来。还有一些孩子带着黄瓜。将充血的部分捆绑起来会对该部位造成伤害,但是对那根黄瓜的惦记又会把注意力全部分散掉。真希望从未出过这种事儿。可是,你就是会看到孩子们一瘸一拐地赶去厕所调整身体,要不就是谁的裤管里掉出来一根黄瓜或西葫芦。 孩子们管这个叫作“勃起、来事儿 [64],或者是射了”。 “来事儿”的意思就是用手指尖蘸一点儿食用油或者洗发水,或者任何油腻得无法干透的东西,然后在你的前裆搞出一块黑色的污迹。冒牌的精液印子。 洛威尔·理查兹:学区采取的策略只起到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作用。 凯米·埃利奥特:吼吼·凯西穿着那两件衬衫来上学是因为他无法忍受别人对他妈妈的嘲笑。尽管他能看出来妈妈在他蓝色牛仔裤的裤腿上绣满彩虹和常春藤,可是那些裤子怎么看都还是显得那么可悲。于是,他拿回家两件旧衬衫和一条没有任何装饰的牛仔裤,他把衣服和裤子都藏在了谷仓里,每天上学之前或者放学之后他都会在谷仓里换一遍衣服。 吼吼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要是穿着妈妈瞎折腾出来的衣服,那他就得一直任由他们拿她开玩笑,直到最后把他自己的心伤透为止。可是,如果他对她说不要再碰他的东西,那她的心就会被他伤透了。 丹尼·派瑞:事实上,就在春假已经放了一个星期的时候,吼吼终于坐了下来,就我们的主张开始同校董事会进行谈判。在大门紧闭的教工休息室里,他们谈判着,我们其他所有人就在走廊里等待着。 博迪·卡莱尔:教工休息室一向是不准我们进入的,所以我们谁都不知道那间房子还有另外一扇外门。我们在走廊的地上坐了好半天后,校方行政人员终于出来了。可是人群中没有吼吼·凯西。 丹尼·派瑞:事实是,吼吼从直通外面的那扇外门溜走了,避开了我们,随身带走了一张一万美元的支票,以及一张宣称他提前毕业的毕业证。 洛根·埃利奥特:我没撒谎。吼吼把我们抛在了身后,我们郑重地在那里站成一排,身上还挂着一根勃起的老二。我们冒着险用自己的老二表明了我们的政治立场,他自己倒是溜之大吉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学区开给他的支票。直到现在大伙儿都还把他叫作“勃起老二·贝内迪克特·阿诺德” [65]。 塞拉斯·亨德森:没有了他,我们的“勃起革命”也就前功尽弃了。软了下去。我们成了一群内裤里塞满蔬菜、香肠上缠着皮筋的蠢小子。 我们的错误就在于相信了吼吼·凯西。 橡皮筋是一个更严重的错误。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剪掉纠缠混杂在短阴毛上的橡皮筋更让你遭罪了。 洛威尔·理查兹:通过这笔交易,吼吼拿到了一张新的成绩单,平均分达到了四分,学校的荣誉学生,在所有运动项目上都获得了佩戴校名首字母标志的荣誉。吼吼·凯西,这个人一辈子都没有打过一下橄榄球,也从未跑过一步。 不过,只要他在班级联谊会上露面的话,米德尔顿可有的是男人排着队等着宰了他呢。 博迪·卡莱尔:毕业时他拿到了一张支票,而不仅仅是一张小小的文凭。这两样东西都只是一张纸而已,只是大伙儿都认为它们不只是一张纸那么简单。达成共识,这就是谎言发展到现实的一大步。 吼吼深深地意识到现实就是自己可以凭空造就的东西。就像“牙仙钱”一样。只要有足够多的人相信,谎言就不再是谎言了。 玛丽·凯恩·哈维: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在教室的书桌上发现刻着的“吼吼·凯西滚蛋”字样。 利夫·乔丹:没错,有些人绝对忘不掉吼吼曾经出卖过我们。不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我们也就只是一笑了之罢了。我们甩掉了裤裆里的胡萝卜,然后就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我们只买得起最普通的东西,可是我会给它们装饰上绣花或铆钉。男孩们都喜欢亮闪闪的镀铬装饰物。有时候,我会给衣服绣上特殊的直边或者波浪形的花边。我清楚小兄弟非常喜欢那些衣服。他穿着那些衣服去上学,还把衣服保护得新崭崭的。 离开家的那个夜晚,小兄弟把很多衣服都装进了行李箱,在城里的时候他还是要穿那些衣服。他是那么得意。 14 出走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我俩一起使劲才把吼吼的衣服给拖走了。在离开家的前一天夜里,他只是装出一副把衣服收拾好、放进行李箱的样子。实际上他找来垃圾袋,把衣服全都装进了袋子里。衬衣和裤子全都叠得整整齐齐的。他妈妈把大半辈子的生命都耗费在绣花这件事情上了。年轻时她往衣服上钉铆钉,往普普通通的蓝色牛仔裤上绣花边。吼吼用下巴夹着衬衣,在自己的胸口上轻轻地压平皱褶,然后再把袖子叠起来。每件衬衣都是如此。他还要把每一颗扣子都扣起来。他把所有叠好的裤子和衬衣都一件摞一件地码放在了一个个黑塑料袋里。 我俩走了很久,一直走过了充当防风林的沙枣林——从凯西家的农场走出去总共有三片这样的林子,一直走到了天快亮才停了下来。来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吼吼这才终于从一个塑料袋里捞出来了一件衬衣。他一只手拎着衬衣领子,另一只手晃了晃打火机,点燃了一丛微弱的火苗,然后就站在那里,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着那些鲜艳的扎染颜色。他妈妈的杰作。那件衬衫看起来越来越鲜艳了,最后吼吼终于丢开了它,任由它闪耀着火焰坠落到自己的脚边。在火光中,我俩四周围满了小黄点,跟蛇咬过的伤口一样,那是狗和郊狼还有臭鼬的眼睛在闪烁不定,都是些靠吃死人为生的东西,它们望着我们,它们的牙齿全都扎进过吼吼的皮肤。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头一次遇到吼吼的时候,你首先看到的就是他的牙齿。他嚼的不是口香糖,他和他那帮乡下伙伴总是从郡里的公路上揪下来一块干净的沥青。到了夏天,柏油路上的裂缝里就会渗出黑乎乎的沥青,他们总是嚼着这种东西。他们卖给牙仙的牙齿全都是黑漆漆的。 博迪·卡莱尔:晚上出门去荒郊野地里,吼吼总是带着他的收音机。他一边走,一边摆弄着调旋钮,寻找着世界各地的交通新闻。撞车之类的事情。他总是把收音机贴到耳朵上,笑嘻嘻地听着新闻。他还把眼睛都闭了起来,说:“总有一些地方正处在交通高峰期。”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417高速公路往北方向79英里处,让我们来看一看一辆全红色的道奇“摩纳哥”,这种车大概是轿车批量生产以来所出产的最重的车型。这个涂有温彻斯特灰色车漆、重达四千磅的大块头是由175马力的V8发动机驱动的。车上配有精美的内置式前灯。据事故现场调查员说,该辆“摩纳哥”的司机显然是撞在了一块光滑的路面上,随后便驶向右侧车道。该名司机是一位三十一岁的女性,身上明显带有破碎的汽车安全玻璃所造成的割伤。 回声·劳伦斯:每次玩撞车派对的晚上,吼吼总是会聊起离开米德尔顿的事情。聊起在家里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如何嚼着沥青。那天晚上,吼吼跟他的老爸坐在公路旁满是碎石子的路肩上,沿着马路,和他们家农场边带着钩刺的篱笆隔着三个邮筒。太阳没精打采地贴在软绵绵的麦田上。切斯特·凯西蹲在地上,穿着牛仔靴的脚结结实实地踩在散发着一股子土腥味的碎石地上。吼吼则结结实实地坐在纸板旅行箱上,沉甸甸满当当的一箱子金币和银币。 博迪·卡莱尔:吼吼的旧箱子里装了满满一箱子“牙仙钱”,箱子满得都要裂开了。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该辆“摩纳哥”受到一辆“大陆马克四型” [66]的垂直侧撞,后者才真值得人号啕大哭一场呐。加州阳光黄的车身,再配上奶油色的真皮内饰,这是美国生产的首款以内饰的“沙发垫”为特点的轿车。救护车里的小伙子们打来电话说“摩纳哥”驾驶员受到的损害主要集中在左侧,肝脏、脾脏与左肾均出现了撕裂现象。而造成死亡的直接原因看起来像是主动脉被切断了。 回声·劳伦斯:在童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吼吼一直嚼着沥青。行李箱里塞得太满,他只能吃力地把箱子一路拖到了公路旁。父子俩等在金属站牌旁,糊着瑞士奶酪的站牌上还有不少弹孔。金属板做成的站牌被风吹得有一点儿转向,不停地左右摇摆着。听着风从弹孔中呼啸而过,吼吼说:“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切斯特·凯西说:“不。”他说:“不,不必了。你在我面前就没有什么秘密。”说完他就用两只手撑在大腿面上站了起来。他扭了扭脊柱,直到听到骨头啪啪作响为止,然后踢出一只脚,用牛仔靴的鞋尖轻轻地敲了敲纸板行李箱的侧面。箱子的纸板印刷得就像是真皮一样。吼吼的父亲一边用鞋尖敲打着棕色的硬纸板,一边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什么,可是我知道你塞在里面的全都是现金。”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据知情人称,“马克四型”上的驾驶员出现了心肌挫伤与心包撕裂,不过法医在验尸室将其切开之前我们始终无法确定这种说法的真实性。我是蒂娜·某某,这里是全真播报的《好奇者新闻》在为您做报道,每十分钟或每当车祸发生时…… 回声·劳伦斯:未来从明天开始——吼吼得赶在公车停在自己身边之前说出这句话。这会儿,他要说的就是他老爸不愿意知道的事情。吼吼说,这个事实能开启一个新的未来。或者说一个全新的过去。或者两者都是吧。 吼吼一边拍着苍蝇,拢着手把扑面而来的风和沙子扇开,一边说:“如你所知……”他给正在叮咬他脖颈的虫子狠狠地来了一巴掌,然后继续说,“我绝对不会结婚。” 一颗星星在天边闪烁着。星星越来越亮,亮得刺眼,而且越来越快,还没等你听到它的声响,它吹起的风,它卷起的尘土,它就从你的身边划了过去——一辆轿车而已,已经开过来,然后又开过去了。前灯的灯光消失在了天的另一边。 吼吼的老爸说:“不。”他又在碎石地上蹲了下来,说:“你只是觉得这样就能吓唬到我了。”切斯特·凯西说:“一旦碰到一个叫‘回声·劳伦斯’的姑娘,你就不这么想了。” 风把每一根杂草和一大丛旱雀麦朝一个方向打弯了过去。风还摇晃着每一丛山艾树。在风中,你闻得到绣花绸缎和闷烧着的牛仔布正冒着烟。还有镀铬的铆钉。 听着。切斯特·凯西不可能知道我的名字。我俩从来没有见过面。那时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米德尔顿,也没有听说过吼吼。 洛根·埃利奥特(童年好友):去凯西家做客,最糟糕的就得说是他老妈总是趴在厕所门外偷听着你的动静。不骗你。我头一回在他家上完厕所,打开门,结果她就站在那儿挡着我的路,还跟我说:“以后再来我家做客的话,如果你能坐着方便的话,我将会感激不尽……” 那时我都不清楚“方便”指的是什么,不过这根本不重要。 回声·劳伦斯:等车的那个晚上,吼吼和他的老爸眯缝着眼睛望着刚刚出现在地平线上的一颗闪烁不定的星星。星星越来越大,裹着一阵风和一股柴油烧出来的废气从他俩面前呼啸着过去了。那颗星星突然绽放出白色的前灯、黄色的夜航灯、红色的尾灯。驾驶室、卧铺车厢、双挂拖车。然后——消失了。 吼吼说:“我会碰到一个姑娘?”他还说:“你怎么知道?” 他老爸说:“就像我知道你还没跑到你埃斯特姥姥身边时有一个老头把车停到了你面前,还跟你聊了几句。”切斯特说:“老头开的是克莱斯勒,还跟你说他才是你真正的老爸。” 吼吼吐了一口黑乎乎的吐沫,一股细流朝着碎石斜飞了出去。吼吼说:“什么型号的克莱斯勒?” 切斯特·凯西说:“就像我知道你埃斯特姥姥一看到他就尖叫了起来,叫他是魔鬼,叫你赶快跑一样。” 在公车站牌的东面,一颗真正的星星出现了。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更多的星星也开始闪烁起来了。一开始还闪烁不定,然后就亮了起来。吼吼挠了挠虫子叮咬出来的肿块,揉了揉身上的鸡皮疙瘩。“如果这是真的……”他说,“那么那个老头还跟我说了些什么?” 凯米·埃利奥特(童年好友):在凯西家,要是你吃了他们家的花生酱,凯西夫人会希望你能把罐子里剩下的花生酱给抹平了。这样,花生酱看起来就还像刚从商店里买回来的一样。 回声·劳伦斯:切斯特·凯西对自己的儿子说:“那个老头告诉你他是你真正的老爸,他告诉你等你一有能力的时候就去城里找他。”切斯特的牛仔靴,那个尖尖的鞋头仍旧敲打着纸板行李箱。他又说:“那个老头还告诉你去哪里可以找到这些钱。” 吼吼吐掉了黑沥青,他吐得太近了,行李箱的侧面也溅上了一点儿。感染了狂犬病毒的唾液。黑颜色溅在了全新的硬纸板上。吼吼就坐在箱子上。他摇了摇头。 切斯特·凯西说:“那个老头,他说他是你真正的老爸,他说的是实话。” 培根·卡莱尔警长(?童年仇敌):别想叫我也感到遗憾。你们那个普普通通的城市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不同程度的变态罢了。吼吼说这些事情只是为了让自己跟大家处得来。他和凯西先生,他们俩也就只是把撒尿比赛玩得比你们那些普通的父子过火一些罢了。 回声·劳伦斯:天边,又有一颗星星蹦了出来。 吼吼说:“你扯这些谎只是为了不让我想家……”他把屁股挪到了装满金币的纸板行李箱的顶面。 切斯特告诉吼吼在城里他会找到自己真正的父亲,还有他的祖父。吼吼会发现真正的自己。“第一件事情,”切特说,“一遇到回声·劳伦斯,你就替我好好地吻她一下。”他说,“让她知道她的胆固醇尝起来是不是有点儿太高了。” 布伦达·乔丹(童年好友):可别说是我跟你说的。吼吼的确给我看过一枚二十美元的金币,是他离开家的时候他妈妈给他的。上面的日期是1884年。凯西夫人跟吼吼说切特·凯西不是吼吼真正的老爹,如何如何,可是她也绝口不提自己是怎么搞到那枚金币的,那枚她希望能带给他好运气才给了他的金币。 回声·劳伦斯:不管说的是晚安还是再见,他的父亲,切特·凯西都俯身趴在了吼吼的头发上。他的脸贴着吼吼的额头,风把吼吼额前的头发吹到了后面。他老爸碰了碰那块光秃秃的额头,他的嘴唇压在了上面,然后就弹开了。 切斯特说:“跟射手·敦云说一声,让他的小哈巴狗桑迪不要再喝马桶里的水了。” 又一条绝无可能做到的忠告。射手压根就没有见过切特·凯西。就连我都不知道射手的那条小狗叫什么。 又一颗新星变大了。是那辆公车的前灯,一个亮点裂成两颗单独的星星。灯光距离吼吼和他老爸越来越近,前灯也分开得越来越远了。 “一发现真正的自己,”切斯特对他的儿子说,“你就赶紧逃回米德尔顿来。”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在米德尔顿,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有人开口,你就得问一句:“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个?”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奇怪吧?吼吼的老爹对吼吼说的最后几句话,就是吼吼从公车的窗户里冲切特·凯西挥着手的时候,切特·凯西嚷嚷着说:“一查明真相然后就赶紧回来,没准你还能把你妈从那个精神错乱的疯子手里救出来,省得她被他给伤着……” 回声·劳伦斯:切斯特·凯西,他的两只大拇指都勾在蓝色牛仔裤正面的裤襻上。他说:“别再使劲琢磨这些了。只有事到临头了,差不多几乎有些迟了的时候,你才能琢磨明白。” 吼吼的父亲嚷嚷了起来:“太折磨人了——我再也不能盯着你了。” 15 强化高峰体验 [67]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这事儿得有多扯淡?在这个店里,最容易租出去的片子就得说是《小贝基走在暖融融的春日里》,就这号狗屁不通的东西、成天到晚都有些蠢货来这儿租这部片子。我干这份工作只是因为我太喜欢转录这份工作了,从小时候就喜欢上了,可是这个工作可太要命了。简直是太扯淡了。 一天八小时,租出去一张又一张的《小贝基来赶海》,所有人都喜欢大众市场造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垃圾。还说这都是为了他们的孩子,根本就不是。那些肥头大耳、人到中年的白痴,就是想找点儿东西来打发时间。不黑暗,不刺激,也没有什么挑战性的东西。跟艺术压根不沾边。 只要有个大团圆的结局就行。 用乐天派的脑子过滤出来的爱情故事。 你的基础经验,也就是人们说的“强化高峰体验”,只不过就是别人的神经转录被记录了下来而已,就是某个人在雕刻万圣节南瓜灯,或是在法国巡回赛上夺冠时自己所采集到的所有感官刺激的一个副本罢了。对于这位第一参与者,其冠冕堂皇的叫法是“见证者”。名气最大的见证者就得算是小贝基了,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是最出色的。小贝基就是一个没脑子的人,正是因为没脑子到了这种程度,所以比谁都更能招引来观众。对于垒球比赛产生的高峰体验,她脑子里的化学物质就会赋予其一种美好甜蜜的感觉。坐着干草车外出郊游。情人节。还有扯淡的圣诞清晨。 她就是那种典型的过去的电影明星。通过她,你能获得某种经历。小贝基性格甜美,血清素维持在理想的水平上,自我与多巴胺和内啡肽也融合得非常完美。 你可以说这种新技术把我弄得简直太筋疲力尽了。 你得相信我把转录这个活儿已经搞砸了好几次。你把《小贝基的万圣节派对》租了回去,一边嗑药,一边把小贝基的经历再重新见证一次。为了强化高峰体验你先得把自己接好端口,五条轨道统统接通——触觉、听觉、嗅觉、视觉,还有味觉。再吃上一片迷幻药。一边嗑药,一边输出自己体验南瓜节聚会的转录记录。 然后你再通过某个得了唐氏综合征 [68]或者胎儿酒精综合征 [69]的人重新见证一遍这份转录品。 然后你通过一条狗,有可能是一条德国牧羊犬,再把由此得来的转录品也见证上一遍。这样你就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片子。真的。高峰体验值得人们大把大把地花着时间花着钱来强化。然而,尽管听起来很匪夷所思,当你把这玩意儿放在货架上时,除了抱怨你什么都捞不到。 该死的真相就是这一行全都是在给蠢货们贩卖产品。 《小贝基开开心心去寻宝》上架的那天,我们这里的傻瓜队伍都排到了下一条街。我们发出去了大约一千五百张片子。 在“员工推荐区”的架子上,我最喜欢的片子全都落满了灰尘。没有谁打算接通自己,对《战时中枪》或者《生命的最后几分钟:全球大空难的最后时刻》这种东西强化上十个钟头。对这种东西,我太喜欢了。我最喜欢的一段就是其中的一次坠机事件,目击者在影片中开始输出自己的高峰体验了。他摁下开关,开始输出自己的转录品,在飞机闪起火光之前你就已经闻得到飞机燃油的气味。你尝得出他的嘴巴里还留着波旁威士忌的香味。飞机座椅上的安全带紧得勒进了你的屁股。座椅扶手在你的胳膊肘底下摇晃着,骨头僵硬了,关节在紧绷绷的肌肉里被磨得咯吱作响。之后,每一场渐入高潮的死亡到了最后一刻的时候,你都会看到转播中断的信号。这个家伙最后一段神经流的输出对象是他妻子的手机。 你打开自己的端口——就在你的脖颈上,发送出自己受到的神经刺激,向外界播放你自己的经验,这个过程的学名就是“输出”。 不管你干的究竟是在增强还是减弱这些轨道,或者是一股脑地把五种轨道全都释放出来,只要是捣鼓神经转录的人,其正式的学名都是“录制师”。 别指望你的大作能卖出去。没有哪个电影公司会向大众市场发行一个激进的混合高峰体验。电影公司有他们自己的营销行话。他们启动《南极之旅》这个项目,由罗伯特·梅森这样耳聋眼花的第一参与者来体验整个过程。都做到这个程度了,电影公司还要继续通过被阉过的猫、天主教神父和被医生开了过量雌性激素的家庭主妇来二次见证一番这个高峰体验,好令其变得赏心悦目。投放到市场的东西就是一堆矫揉造作而媚俗的垃圾。所有的轨道都和谐得不能再和谐。纯粹就是强化高峰体验的垃圾食品。 此外,你还得到了新的自动阻断系统。在体验强化高峰体验的过程中,一旦你的心跳、脉搏或血压超过联邦政府规定的限度,这个插件就停止工作了。这纯粹就是一群律师试图把全行业的屁股都擦干净才琢磨出来的办法。 甜蜜的、温暖的、微妙的,经过重新混制的垃圾成了完美的礼物。 简直是太无聊了,可是我们去年销售量最大的体验是《蒸汽火车环美之旅》。如假包换。七十二个小时的套装插件。在这段时间里你什么都不干,就只是一个劲儿地坐在该死的火车上,望着窗外划过去的溪水。一直闻着座椅的气味、洗衣液的气味。后期人员才懒得把化学臭味去掉呢。这个高峰体验的见证者是罗伯特·梅森,他穿着一条毛料裤子,整个旅程中你都会感到浑身刺痒。他还喷着“古风” [70]古龙水。体验的高潮是早餐的时候你走进了餐车,吃到了一堆油腻腻的火腿,还有鸡蛋。 这个高峰体验是由我转录的。每到一站我都得下一次车。在里诺、辛辛那提和米苏拉之类的地方溜达一圈。通过一条狗我重新体验了整个旅程,地地道道的老把戏,是为了强化嗅觉轨道。这的确能让气味更为突出。至于味觉轨道,我借用了最棒的美食增强剂,然后通过一个饿死鬼进一步加强这条轨道上的张力,好让每一种味道都得到增强。这种手段被称为“锐化”。 这个行业里有一半的从业者都是变态,把垃圾重新体验一遍,然后把各个轨道强化一番。雇几个瞎子来增强轨道。虽然极其不合法,但是你还是会通过一岁大的婴儿来体验各种东西的触觉轨道,丝绒感觉就像是丝绒一样。花岗岩就是花岗岩。任何东西的质地都不需要你敷衍潦草地猜上一番。没有谁会用老茧来糊弄真皮肤和真头发的感觉。婴儿不需要在自己的脖颈上插一个放大器的端口,可是到处都能看到这种端口。在这个行业里到处都见得到准备用自己的孩子来给你重新混制色情高峰体验的蠢驴。简直是太没有品位了,但是你的确能感觉出来哪些体验通过孩子柔软敏感的肌肤使色情高峰得到了进一步增强。难怪现实世界根本赶不上一个强化高峰体验。 婴儿强化了触觉轨道。瞎子增强了听觉轨道。饿鬼,味觉轨道。狗,嗅觉轨道。为了增强视觉轨道,有些制作技术人员非常依赖鸟的二次体验。鹰。你也知道,猛禽。上学的时候,我知道孩子们总是通过聋子来进行二次见证,他们说这样做可以让最后一段视觉轨道达到最佳效果。所有的轨道都得到了二次强化,你把这些东西再混合起来,这样就得到了一趟物有所值的火车之旅。我的意思是说倘若你就是打算贩卖垃圾体验的话,至少你得保证它的品质达到了顶尖水平。 我的意思是说这七十二个小时就来自某个人的生活。这段经过强化的东西将取代别人可能真正要做的事情,所以它必须很像样。妈的,得像样到极点。要是有个蠢货愿意为此搭上自己的时间,那他就理应得到一趟经过美化的火车之旅,这一切都得让一个吸食了海洛因的《花花公子》兔女郎进行二次见证。就算没有海洛因的话,她至少也得用点儿吗啡。你一边被麻醉品弄得精疲力竭,玩弄着自己那对“就爱性感”的乳头,一边看着那些无聊扯淡的群山一起一伏地划了过去。要是你希望让你的父亲过上一个快乐的父亲节,那我就建议你把这号玩意儿当作礼物。 上学的时候,在所有的电影学校都转型之后,在整个电影业都转型成神经转录业之后,我竭尽全力地通过一群瘾君子来进行二次强化。随便泡在哪个转录工作中,你就有机会碰到针头成瘾的变态 [71],他们可以让学生的作品得到美化,自己也好捞点儿外快。或者是痴迷于安非他命的变态,你可以通过他们来强化一个无聊的高峰体验,以此来加快作品的节奏。如果你需要的只是软化的效果,那就去跟一个热爱可待因 [72]的家伙混在一起,通过他混制出等着输出的成品,这时作品的棱角看起来就比较柔和了。削弱了不少。 在转录学校里,各个专业都会进行不定期的尿检,所以你得让外人来完成二次见证。要是你为了拿到神经转录专业的硕士学位已经花了十几万美元,那你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尿检呈阳性,然后被一脚踢出学校的大门。在为这个行业制造强化产品之前你还得学会识别哪些高峰体验才有市场前景。学会如何选择合适的第一参与者作为你的见证者。如何将体验活动组织起来。如果是一顿满汉全席,或者是穿越荷兰的热气球之旅,那你就得定期发放报酬。此外,你还得注意不要跑题。如果是游过英吉利海峡的强化高峰体验,那你是不会希望焦点被肌肉痉挛或者头疼脑热之类的事情给分散掉的。谁都不会购买一部故事片长度的扯淡的头疼体验。哪怕通过一个吃土海洛因 [73]吃高了的家伙来强化都没用,头疼是绝对没法从你的触觉轨道中消除掉的。相信我吧。 要想成为行家,一个可靠的办法就是针对消费市场开展强化工作。你明白的,就是那种让你一直畅饮可口可乐,身着耐克,永远死死地盯着产品商标和品牌名称的强化高峰体验。吃到的食品是那么妙不可言,惹人垂涎欲滴,就连你也明白,味觉轨道肯定是让一个生活在饱受饥馑之苦的穷乡僻壤,自己也已经饿得半死不活的男人来进行二次见证的。 奇怪吧?只是为了价值五十美元的大米和罐装牛奶,有些人在整个味觉轨道做二次强化的时候就会用到那么多骨瘦如柴的人,多得让你很难一气呵成地实现高峰体验,你始终在心急火燎地想着购买一罐汽水。一个甜甜圈。一个汉堡包。一瓶“古风”。 在转录学校里你会全面掌握有效的节奏,这样你就不会压垮你的用户。你会全面掌握生产法规与分级制度的法律标准,以及G级高潮与PG-13级 [74]高潮的区别。这种分类法基于受测试的观众所产生的身体反应、电解质的平衡与荷尔蒙的水平、脉搏与呼吸。对于如何降低峰值,也就是说让高峰体验从R级降到PG级,有一个诀窍就是让大麻鬼来进行二次见证。简单易行的诀窍。 为了毕业,我们所有人都得制作一部故事片长度的高峰体验。出于毕业作品的需要,我构思出了一个了不起的点子。我们要围绕着能满足感官需要的畅销品讨论上三到六个钟头。我的这个想法太棒了。我办了一场聚会。请来一个亚裔朋友。一个犹太人。一个黑人。一个男同性恋。一个正点的拉拉。一个当啦啦队队长的直女 [75]。一个美国土著。一个南方来的乡巴佬。一个西班牙裔。一个爱尔兰裔。一个爱斯基摩人。你明白这个想法了吧?各样都来一个。他们不清楚内情,但我是要一边主持聚会,一边就开始强化了。我跟每个人都花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来聊天。这个构想的精华就在于我会让每一位来宾回去对这场聚会进行二次见证。每一位来宾都见到了他们自己,看着、听着、闻着、感觉着我跟他们这十分钟的聊天。 我把所有的强化片段接在一起,弄出了一部长达四个小时的高峰体验,该体验具有一种自己碰到自己的色彩。印度教徒碰上了印度教徒。教友派信徒碰上了教友派信徒。就这样的玩意儿,有好几个小时。 我们班上还有一位同学,他把自己头一个孩子的出生过程强化了一番,然后在一个大晴天里捧着自己的孩子,通过自己又对这个高峰体验进行了二次见证。煽情煽了四个钟头,并附有复方羟可酮 [76]的效果。你可以借由其中微弱的光环效应 [77],知道自己还通过一个服用止痛药的人渐渐地走向了高峰。 搞复方羟可酮的那个家伙,校务委员会说他的毕业高峰体验作品极具商业价值。他们给他打了360分——满分是400分。 至于我的作品嘛,委员会就没有那么欣赏了。 简直是太悲剧了。没有什么比肾上腺素更能锐化对比度了。看着自己在陌生人面前是什么样子,每一位来宾都变得那么纠结,纠结得让人没法继续接通自己,坚持体会这种强化高峰体验。简直太痛苦了。渐渐推向高峰的时候,你会焦躁得不停打断输入过程。一过两个小时,系里的一些教师就坚持不下去了。 我的想法是……我以为人们会喜欢见到跟自己一样的人。比方说,为什么法国人要住在法国?为什么南方浸信会的信徒总是固定去一个教堂?你明白的——物以类聚。 更糟糕的是,委员会没有给我颁发学位。 一群蠢驴。 这些日子,每一个月,每次不得不给学校偿还贷款的时候,我都会在支票的最下边,就是在“致谢”那一栏里写上:“感谢让我体验了史上最棒的舔屁眼!” 为了偿还这些蠢兮兮的贷款,我就在这里上班了。把《小贝基寻找复活节彩蛋》租给想独自地过上一夜悲惨生活的人。这些人,无聊得要死。 奇怪吧?可是打心底里,私下里,我很清楚毕业作品并没有毁掉我的生活。没到那么严重的程度。尽管还背着十万元的学生贷款要还,可我还是没法一蹶不振。我学到了知识,或许跟强化高峰体验无关,可是跟人有关。 无论拥有何种福气、天赋或技术,我们还是会搞砸什么。那个搞复方羟可酮的家伙在强化了分娩体验之后就带着全优生的荣誉毕业了。有一天这个家伙来租碟,怀里还抱着他的那个孩子。他跟我说——也就是顺嘴一说——他跟罗伯特·梅森签了合同,要给马上就要开始的激流漂流强化一部高峰体验。他已经成了扯淡的名人,扯淡的圈里人。那号行业精英。 孩子还不满一岁,可当爹的已经在他的脖颈上插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端口。 16 撞车组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每逢“蜜月之夜”我都一直披着我那条幸运面纱。但是不同的夜晚会穿着或长或短的婚纱。八月末的一天夜里,开着一辆没有空调的车,我可不想再给自己罩上一条裹着厚缎子的千层裙了。在那么多层衬裙里根本没法找到变速杆。可是,到了冬天,在结了冰的街上玩撞车派对时,要是把车开进雪堆里,那条“千层纱”就能救你一命,免得你被冻死。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那个夜晚,我们这个撞车组里有回声,驾驶位;格林·泰勒·西姆斯坐在副驾驶位上,当她的护卫;我是B柱 [78]右哨。一个名叫蒂娜·某某的姑娘担任B柱左哨,可是她一个劲儿地踹着回声的座椅,跟她说在哪儿转弯可以找到一辆或许会挂着旗子的车。 坐在后座上要当驾驶已经够要命了。还是一个坐在左哨位置的人,这就更要命了。蠢得不可理喻。回声停了车,格林说了声“够了”。 蒂娜·某某说了声“好吧”。那姑娘一把推开自己那一侧的车门,用两只手拎起粉红色伴娘礼服的裙摆。她说“就算强化出一部‘小贝基’都比给你们当牛做马强。” 格林和我,我俩穿着燕尾服,扎着黑领结,翻领上还粘着一朵假的康乃馨,看起来很风骚。我们用好几管白牙膏在车身两侧都写上了“新婚”的字样。那些奥利奥夹心饼干全都被扭开,然后粘在了车身上。我们还把牛铃和易拉罐 [79]拴在车尾的保险杠上——显然违反了《I-SEE-U噪声限制条例》,不过就连那些昼行者都会放新婚夫妇一马的。 牛铃在路上弹来弹去,汽车天线上还飞扬着白色的飘带。我们把车停在了路边,一个人正站在那里,手插在口袋里。蒂娜·某某把手里的那一束伴娘花一把砸在了那个人的脸上,冲着他说了声:“嘿,伙计!”她还喊了一声:“接着!”姑娘的绢花打在了那个人的脸上,可他还是接住了。他出手很快,是一个身手敏捷的家伙,而我们刚好缺了一个放哨的。奇怪吧? 我喊了一声“你”,然后又冲着那个家伙问道:“油钱有吗?” 碰巧这个家伙就是吼吼·凯西。 回声·劳伦斯:听着!加入一个撞车组就跟加入任何一个运动队一样,如果是一支已经成型的队伍,那你就得从最底层做起。B柱左哨,就是后座上驾驶位后面的位置。三号位置是B柱右哨,后座上护卫身后的位置。二号位置是前排的护卫。驾驶就跟四分卫、中锋、投手或者守门员一样。头号位置。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蒂娜·某某(撞车派对玩家):我以前的那辆车——我管她叫“翘臀辣妹”,她被剐蹭得进了他妈的废品站,打上了死亡的标签。这都是常有的事儿,然后可能你又得从最底层的位置开始干起,坐在别的驾驶身后——他们的车都还完好无损。就像回声·劳伦斯那号人。别以为我很讨厌回声。只是她总在扯谎。去问问回声她是怎么谋生的,若是她说的不是性工作者,那就是她在扯谎。 回声·劳伦斯:听好了!“撞车组”就是在大街上组建起来的一群玩撞车的人。“鲨鱼”就是形单影只的撞车车手,需要找搭档帮自己一把,或者提供保护,或者就陪着他,在开窗之前他会一直开着车在街上四处晃悠,一边留意着路边等着“选秀”的玩家。要是你自己没车,那你就站在街拐角,竖起大拇指就行了。总有一辆车会停在你面前,问你:“玩吗?” 你就说:“还剩什么位置?” 他们说:“还需要一名B柱左哨。”他们还说:“有加油的钱吗?” 有些正在寻找队友的撞车组,他们要看看你的脖子能不能转得足够快,足够顺畅,而且不会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找一个由于撞车已经落下颈部过度屈伸或者其他损伤的家伙来放哨毫无意义。有没有加油的钱并不重要,但是这可以表明你的投入程度。 蒂娜·某某:做过脊柱融合术 [80]的跛子、夜盲症患者或者远视眼,你能看到他们整宿整宿地站在路边。或许会有撞车组可怜可怜他们,给他们一个没有意义的位置。在大车里这样的窝囊废能找到被称为“吉祥物”的位置,就是后座中间的那个位置,坐在那儿你只能聊天,以保证车厢里不会冷场。要不然,他们完全就是一堆姆雷斯国王的破玩具 [81]。 要是你脖子不够长,或者眼神不好的话,你最好把油钱带够,然后再祈祷上帝给你一组有着超大后座的好搭档。再好好锻炼一下逗乐的本事,还有应付人的能力。 回声·劳伦斯:“开窗期”指的是敲定的开赛到结束之间的这段时间。可能在星期六碰上四个小时的开窗期,也可能在星期一的晚上玩个通宵,从晚八点到早八点。 射手·敦云:我们碰到吼吼的那天晚上,他刚好从一家救济性旅馆逃了出来,正等着被分配一个专为夜行者提供住宿的公寓。在城市里绝大多数人不是在干着养家糊口的工作,就是在强化高峰体验。对于一个无业游民,一个端口什么都强化不出来的人而言,大半夜的还在四处溜达一点儿都不稀奇。 吼吼钻到了我们的车里,然后给了我二十五分。太差劲了吧?他妈的二十五分油钱。但这钱是金的,还是1887年造的,这就得另当别论了。我不懂这枚硬币的价值,不过回声还是挂上了挡,我们又钻进了车流。吼吼爬到后座时的那副样子就像是他一直站在那个街角,花了整整他妈的一辈子等着我们把车停到他的面前。至于格林,他则扭着身子朝后边把手伸了过去,说:“能让我仔细瞧瞧那枚硬币吗?” 回声·劳伦斯:好车手不能看任何地方,只能盯着前方。好的后座哨兵不能看着任何地方,只能盯着后方和两侧。搞清楚车向可不是他们的事情。好护卫负责自己那一侧,还有半拉挡风玻璃。 你不光要张望着哪些车可以撞,你还得看着哪些车正打算朝你撞过来。你还要看着已经咬上别人的那些车。你还得盯着警察。不光只有追车的时候。得一直盯着,无论是停车,还是下饵,还是在四处挑衅的时候都得盯着。或者是跟踪的时候。“下饵”指的是开着完完全全的新车,干干净净完美无瑕的车溜达在大马路上,也就是在“场地”“赛道”或者“迷宫”里。看着一辆双开门、拽到家的鲜红色轿车沿着马路中间的车道开了过来,车上还飘着赛旗——新婚的易拉罐,或者用油漆刷出来的“足球妈妈”的字样,这表明他们参与派对。你要是追上去可就太傻了。 不是说会有大把大把的菜鸟这样干,不过还是有不少新手都会——为了蹭下来一块鲜红鲜红的车漆而剥去一层皮。 至于老江湖们,也就是知道“下饵”这套把戏的家伙,他们会再继续观望一下。身后的街巷里总会冒出来几辆影子车,那些车会分散成好大的一张网,全都是跟饵车保持统一战线的撞车组,等着把菜鸟清理掉。等到下一次再听到交广台全真播报在报道二把刀司机造成的灾祸时,那就是影子车又跟菜鸟打上炮了。 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狮子、老虎、狗熊,天哪!不管你们这组撞车党的吉祥物是什么,今天晚上都得当心汹涌如潮的足球迷了。看上去就像是所有不可一世的父母都带着撞车党出来兜风了,各色队旗随风飘扬着。加油,美洲狮!在邮局环岛,沿北侧街道,注意有六辆车连续相撞。目前还很难判断出究竟谁输谁赢,不过,六辆车似乎均由业余者驾驶。无人受伤,但交通摄像头的画面显示有不少人都围在高速路的紧急停车道上,互相争执不下。 回声·劳伦斯:在碰到严重的撞车事故时,你要尽量朝前看,尽量瞄得迅速些,没准你就能看到饵车了,就是那种仍旧光鲜动人的敞篷跑车,它就在附近的街角消失了,头都不回一下。 蒂娜·某某:你真的开始有些尾随其他撞车组的意思时,我们管这个叫作“打情骂俏”。你就用自己的前轮轻轻地捅一捅别人的屁股。要是目标把你打量上一眼,看中了你,看到什么都喜欢的话,那你就赶紧跑掉,他会来追你的。普通人会玩撞车派对,是因为这样她就能粘在别人身边了。这就是地道的社交活动,结识别人的一种方式,而且你可以闲坐在那里讲上好几个钟头的故事。当然,你也可以坐在家里,可就算坐在家里强化一场派对,你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就算是派对强化,结束之后你还是得自己一个人熬过一宿。 要是找不到其他同样飘着指定旗子的撞车组,那么撞车派对这种游戏也就会变得无聊起来,不过至少是大家一起在无聊。就像一家人似的。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撞车派对主要对赤贫或者巨富人群具有吸引力,这两类人群都无法像中产阶级那样追求经济成功。射手先生和劳伦斯小姐都认为撞车派对对自己来说不存在任何损失的风险。 射手·敦云:还没开出两条街我们的车就一头朝前扎去,轮胎叫唤了几声,然后我们就被逼到了人行道上。一条鲨鱼在我们身后七点钟的方向咬住了我们,把我们蹭破了点儿皮。他还打算继续给我们的左侧尾翼上也来那么一下。 吼吼还捧着那束绢花,他猛地转过身,说:“有个小子把咱们给撞了。”他还嚷嚷着说,“他把咱们给撞了!” 透过自己那边的后视镜,回声说:“干吗让他撞?”她还说:“看好你自己那该死的一亩三分地……” 格林用两根手指拈着那枚二十五分金币,摸着边缘,说:“你从哪儿搞到这么牛逼的硬币?” 回声猛地蹿了出去,在下一个右转弯的时候差点儿把我们都给扔了出去。那条鲨鱼仍旧在咬我们。 蒂娜·某某:所有人都清楚满月意味着新婚活动。蜜月混战。每个月都有,都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我们都攒了好几架子的婚纱。好几架子呢。压着褶子的衬衣,企鹅式的燕尾服。我最喜欢的就是漂亮的果冻粉的伴娘裙。不过,绝大多数玩家穿的都是婚纱——大大的连衣裙,蓬蓬的面纱。有时候,一个撞车组狠狠地在另一个撞车组的屁股上撞一下,两辆车上八个新娘争先恐后地从车里爬出来,站在紧急车道上冲着彼此大呼小叫着。有的新娘还长着毛茸茸的胳膊,有棱有角、冒着胡茬的下巴下面还有一个喉结。毛茸茸的手指抓起裙摆,露出衬裙下面油腻腻的工装靴。所有的撞车组成员穿的都是婚纱和面纱,黑人、白人,女人、男人,所有的新娘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 回声·劳伦斯:对新手来说,“蜜月之夜”是最棒的。轻轻松松地就能找到旗子。用剃须膏在车门写上“新婚”两个字,行李箱和引擎盖上也要写。再给天线绑上白色的飘带,还要把最漂亮的礼拜装穿上。菜鸟花上十美元——顶多这么多——就可以参加游戏了。 “新婚”的老江湖们还是得靠自己来求点儿好运气。丰田、别克、马自达、道奇、庞蒂克。红的、蓝的、银的、黑的。这个月,这一次的“蜜月之夜”,没准某个老江湖的第五辆车就等着被撞成个麻子啦。 射手·敦云:一到“蜜月之夜”,每条街上就都能看到新婚喜车的影子。好多新娘站在街角,寻找着落单的新郎。好多新郎站在马路牙子上等着,头上顶着大礼帽,一心指望着自己招招手,就能招来一个自己有车的新娘。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关于“蜜月之夜”的着装,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通常插在扣眼上的胸花需要用一截双面胶粘在领口上。一旦碰到车祸,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心口附近插着一根长长的别针。 回声·劳伦斯:还有一个建议——给你的座位上涂一层“思高洁” [82]。在蒂娜·某某加入之前有一个新来的玩家给我们当哨兵,就在一次“脉冲期”的时候,当时先是一条鲨鱼盯上了我们,紧紧地咬着我们的右屁股,害得我们一下子就转了方向,结果各种车辆和照明灯从四面八方朝我们涌了过来,喇叭轰鸣,这位新来的哨兵当场尿了出来。其他车给我们造成的咬伤没有哪一处是“邦度” [83]搞不定的,可是那个姑娘撒在后座上的尿害得我们拿着海绵擦了好几个星期。 射手·敦云:那条鲨鱼仍旧咬着我们的屁股不松口,他开着一辆该死的玛莎拉蒂“总裁”行政GT版跑车,车身漆成了绛红色。我扭过头,伸着脖子,透过后窗看到他并不是孤家寡人。他的护卫座上有一大团粉色的东西。是位伴娘。是被我们踹掉的那位蒂娜·某某。她的两排牙齿嘬成椭圆形,嘴巴大张着。鲨鱼的保险杠狠狠地敲打着我们的屁股,蒂娜张狂地大笑着。 仍旧攥着那束假花的吼吼在安全带的束缚下扭过身子,想要看看后边的情况。他说:“他干吗追咱们……” 回声·劳伦斯:触杀 [84]出局之后,新娘和新郎、伴郎和伴娘全都会装出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假装尖叫,假装吹胡子瞪眼,假装斗殴,就是给减慢车速看热闹的人做做样子而已。“凑热闹效应”。过来过去的车辆都慢了下来,最后就跟爬似的,好瞧一眼这样的奇观。警察从来不会停下车——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场鸡毛蒜皮的小事故。 对于结婚派对,人们只是希望尽量延长让生命慢下来的那一刻。就是“脉冲期”——两车相撞的那一刻。 普通人看着自己的生活被压缩成了一张张钞票,生命中的每一个小时、每一天都受着挤压,就像是车身上用来吸收撞击力的缓冲区被牺牲掉一样。在餐馆里伺候别人,分拣邮件,兜售鞋子,这些时间全都被钉得死死的,直到让人凑够了钱,可以买辆车,买件结婚礼服,给车上绑几个易拉罐,再买上几罐剃须膏,才算到头了。 到了下一个新月的夜晚这些人要么在搜寻猎物,要么被别人追捕着。他们开着车,冲着其他还没加入游戏的人招招手。他们盯着各个方向,用眼睛寻找着鲨鱼,用耳朵搜索着敌方易拉罐的咣啷声,最后会有另外一组“新婚”搭档看到他们,一场追逐便开始了。突然一个急转弯,留下黑乎乎的轮胎印,我们这辆车就冲着另一辆车飞了出去,快得易拉罐都没法停下来碰一碰路面。红灯——就在这一刻,时间爆炸了。这就是机动车碰撞测试工程师嘴里说的“脉冲期”。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孩子们从圣诞老人那里开始了认知练习,在成年人的鼓励下,他们同自己的同龄人分享着一模一样的现实概念。尽管这个现实显然是人为捏造的,而且荒唐可笑,可是这些观念受到了礼物的支持,这些观念也进一步支持并促进着普遍被接受的文化谎言。 现代社会中最重要的共识就是我们的交通系统。一大堆陌生人可以通过这个系统相互作用,共享同一条道路,而且几乎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地漫游其中。只要有一个司机不认同这套系统,秩序就不复存在了。 回声·劳伦斯:后车撞上前车的时候,座位上的新娘们被重重地甩在安全带上,她们的面纱狠狠地向前飞去,新娘的脸被抽打得出了疹子,玩家们管这叫作“蕾丝伤”。就在那一刻,时间慢了下来。每一个百无聊赖的日子,上百年这样的日子——全都爆炸了,填补进了这个瞬间。填补了这个脉冲期。 时间受到了压缩,最终它炸裂成了缓慢运行的一瞬间,能够持续好几年的一瞬间。 辛苦攒钱买来的车被压扁了,越来越小,可是你的生命却胀开了。越来越大。恢复到了实际尺寸,甚至比实际尺寸还要大。新娘站在路边抛撒白色的米粒,祸害着小鸟 [85]。她们是在试图延长那一刻。竭力地榨取着脉冲的这一刻。 射手·敦云:蒂娜和那条鲨鱼在我们的后窗上越来越大,他俩哈哈大笑着,身子狠命地朝前趴着,挡风玻璃上都糊满了他俩哈出来的热气。他俩的保险杠在我们五点钟的方向上顶着我们,我们的弹簧和减震器都吱吱呀呀地尖叫起来。他俩的前轮贴着我们飞旋着,回声的倒车雷达都叫唤了起来。叫唤得越来越频繁了。鲨鱼不单单只是贴着我们了,他的轮子咬住了我们拖在车后面的一个易拉罐,然后把罐子一个接一个地压扁了,接着就猛地一口咬断了绳子。他凑得太近了,回声的倒车雷达长长地哔了一声。 吼吼向前俯过身子,在格林插着垫肩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说:“顺便说一句,恭喜了。” 格林仍旧盯着那枚金币,说:“恭喜什么?”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对圣诞老人和复活节兔子的持续的信念为进一步的社会化奠定了基础,其中就包括遵守交通法规这种社会化行为。交通法规保证我们的道路上能够同时容纳尽可能多的驾驶人员,同时还强调了旅程永远只是通往目的地的手段而已,而目的地要比旅程本身重要得多,旅程中的刺激和危险应当尽量减少。从而使旅程本身毫无价值这种谬误观点得以长存不灭。 射手·敦云:蒂娜和那条鲨鱼又咬中了一个罐子,我们也又被狠狠地撞了一次,他们自己也慢了下来。又是一阵狂笑声。吼吼说:“你们……”然后他在格林和回声之间伸出了一根手指,说:“你俩结婚了……” 格林说:“两点钟方向又来了一个撞车组。” 回声说:“给我找个出口!” 回声·劳伦斯:我把两只脚都踩在了油门上,心里开始盘算怎么用一大把生米弄瞎那个蒂娜·某某。我已经看得到自己的这辆车停在某个废品站的景象,车身上还糊着牙膏涂出来的“新婚”两个字。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驾车行驶在路上的这段时间被认为是痛苦的,承受这种痛苦是为实现更为有益、更令人满足的目标。在私底下被称为撞车派对的活动对这一观念做出了否定。 蒂娜·某某:等到他妈的下一场警察局没收物品拍卖会时我就要跟回声叫一次板。不等里程计再蹦一个字,我俩就都得需要一辆新车了。 射手·敦云:那条该死的鲨鱼被落下了。 回声·劳伦斯:蒂娜狠狠地把头撞在了座椅靠枕上。她的乳头和珍珠项链都被高高地甩了起来,在她脖子上围了一圈。还有“面纱伤”。一股车流在他们身后追了上来,在六点钟方向他俩也被咬住了。他俩完蛋了。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我们的鲨鱼成了别人的猎物。那辆玛莎拉蒂在一大堆牛铃、玻璃渣和易拉罐中间被宰掉了。 射手·敦云:回声猛地转过了街拐角,害得我们全都栽到了一边。我们拐进了一条漆黑的小巷子。她把前灯和尾灯全都熄灭了,让发动机空转着。然后她撩开自己的面纱,把吼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她说:“你这个昼行仔 [86]给我滚下车!” 格林把那枚金币朝回声递了过去,说:“你知道这个东西值多少吗?” 吼吼·凯西摸了摸后排的座椅,然后闻了闻自己的手指,说:“撒过尿的那个姑娘,大概就是三四个礼拜前,”——吼吼看着我们——“那天她吃了柿子椒。” 吼吼冲着我们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嘴跟沥青一样黑的牙齿,说:“你们有谁认识一个叫‘切斯特·凯西’的人吗?” 17 职业杀手 林恩·科菲(记者):诗人奥斯卡·王尔德曾写道:“每一个男人都会将自己的心爱之物杀死……”所有的男人都不例外,除了聪明人。那些不想把时间花在监狱里的人,那些聪明的男人就常常聘请卡尔·韦克斯曼。 蒂娜·某某(撞车派对玩家):我怎么会知道韦克斯 [87]要干什么?我可不知道。有一回跟我做搭档,就是回声把我踢了出来的那个“蜜月之夜”,韦克斯在路边停下了车。他开的是一辆玛莎拉蒂“总裁”行政GT版跑车,车身是深红色,仪表盘上镶着红木面板。顶棚是用阿尔坎塔拉面料 [88]缝制成的,带暖气的座椅一直让你的臀大肌享受着瑞典式按摩 [89]。 韦克斯摇下了冲着我这边的电子车窗,车窗发出嗡嗡的声音。我站在马路牙子上,身上仍旧穿着粉红色的伴娘礼服。韦克斯拿着一个松软的白色东西冲我晃了晃。他就这样做完了自我介绍。 “宝贝,趁你还没摸什么东西之前,”他对我说,“把这个戴上。” 是橡胶手套。 林恩·科菲(记者):真是悲剧。年轻人很少会购买这些外国跑车,职业篮球或橄榄球运动员肯定是不会买的。他们没法把自己塞进斗式座椅。不,这样的车几乎全都集中到了较年长的中年人或老年人的手里,而这些人很少开这种车。玛莎拉蒂、法拉利、兰博基尼在车库里一待就是许多年,就像孤独的情妇一样,不见天日。 贾雷尔·摩尔(私家侦探):在我进行过的每一次调查中没有一个人能百分之百地确定究竟是谁在运作撞车派对这项活动,但无论如何,绝对不可能只有一个人。这个家伙必须把每一位玩家的犯规行为都记录下来。任何人只要在两个月内被判三次犯规,那你就不会收到下一次游戏的通知了。犯规包括过度尾随——通过对各辆车的速度来计算出撞击力。只要两辆车时速总计超过二十英里就算一次犯规。我开到十英里,你开到十一英里,你突然改变方向,迎头朝我撞了过来,撞击力超过了二十。这时我就可以判你犯规了。 超出规定范围的撞击只被计为一次犯规。 蒂娜·某某:韦克斯可以跟你事无巨细地讲上很多那些该死的车主绝对讲不清楚的事情。所有型号的敞篷车:菲亚特超级敞篷跑车、玛莎拉蒂超级敞篷跑车、法拉利超级敞篷跑车,这些都是以十七世纪的马车命名的。没有顶棚,高大的车轮,那些黑色的古老马车看起来就像是蜘蛛一样 [90]。 韦克斯能用方向盘上的换挡拨片给一级方程式赛车或者装了坎比奥科萨六速变速箱的玛莎拉蒂换挡。他能看得出捷豹的金属深绿比英式金属深绿色亮了半个调子。拉开玛莎拉蒂的车门——只能是玛莎拉蒂,你会听到一声微弱而尖锐的呜呜声……韦克斯会告诉你这是液压变速器正在加压。 韦克斯会用手指着一辆刷成了冬日金色的捷豹XJR的八缸发动机,说一句“不错”。然后他再勾一勾手指,说:“他们还装上了暖气方向盘来款待咱们……”说完,他就把J-门变速器挂到了二挡上,照着一辆生锈的斯巴鲁货车撞了上去。 林恩·科菲:对于撞车派对文化而言,卡尔·韦克斯曼就是人们所说的“职业杀手”。就是那种进行有偿暗杀的杀手。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我——我需要注意的事情就是为完美的撞车派对之夜提供音乐背景。可是,说真的,我希望当职业杀手。前一阵子的一天夜里,我亲眼看到一个职业杀手把价值五十万美元的萨林S7身上的漆给刮得一干二净。那可是一辆车底净空有3.5英寸的车。在急驰中,司机把车开到了沟底下。这种场面看起来太残忍了。 林恩·科菲:雇佣职业杀手的人表明了自己对某种汽车的爱。车主或许希望能毁掉一辆劳斯莱斯“银云”或者“银影”,可是上述的车主又绝对不能亲手玷污一辆这么美丽的汽车。 蒂娜·某某:有一次,韦克斯开着一辆捷豹X,说“你能相信吗?”然后他将手掌末端砰的一声狠狠地砸在皮质的方向盘上。他说:“你能相信这个吝啬鬼吗!你他妈能相信还有这样的守财奴吗?用的都是最廉价的东西,他就甘心用‘多巴哥’这样的车,而不用‘海神’,就连‘鳄鱼’ [91]都不用。”韦克斯的脚牢牢地踏在油门上,右前轮猛地被提了起来,又砰的一声落在了人行道上。他的脚一直踩着油门,直到把人行道上的一个钢板邮筒压扁才罢休。邮筒被压扁的时候炸开了一团火花、油漆残屑和白信封。汽车哐啷一声一头栽进排水沟之前,时速表上的指针始终没有低于四十英里。 林恩·科菲:除了这些事情,韦克斯曼还会接受报酬,把别人的豪华轿车给处理掉。通常都是车主因一张棘手的离婚判决书而将失去的车辆。或者是车主再也无力偿还贷款的车辆。要不就只是为了保险欺诈用的。或者泄愤而已。 中间人会把车钥匙连同装在信封里的现金交给韦克斯曼,通常都是两三百美元,然后告诉韦克斯在哪里可以找到车。车主出城去了,这样就可以制造出自己两三天的不在场证明,在这段时间里,韦克斯曼有可能会开着车四处兜风。回家后车主会报警,声称自己的车被盗了,这时韦克斯曼早已经把车丢到再也没人能找到的地方了。 射手·敦云:真的,我是真的看到过葬礼举行到一半的时候人们停了下来,尸体在灵柩里微笑着,老太太们抽泣着,有人就停了下来,换上了新的音乐。莫扎特,而不是舒曼。音乐很重要。 对这个事实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就说你沿着州际公路一路南下吧,你开车走在中间的车道上,听着调频广播。我们的身旁赶上来一辆货运拖车,车上装的不是木材就是水泥管。结果捆绑带断了,车上的货物一股脑地全都砸在了你小小的钣金车上。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一堆重物下的你太像三明治里的肉片了,完全被夹在钢板和玻璃之间。在你的眼皮最后一次快速翻动的那一瞬间,你望着前方那条长长的隧道,隧道通往明亮的上帝之光,已经过世的祖母朝你走了过来,搂住了你——这时你还想继续收听一条折现变卖的车载音响超级挥泪清仓赔本大甩卖的广告吗? 蒂娜·某某:还有一次,可能是我俩的第三次约会吧,韦克斯开的是一辆道奇“蝰蛇”。他跟我聊了起来,说他的客户不停地洗车,给车上蜡,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然后才把现金和钥匙交了出来。他对我说:“就像看着那些女演员一样,那些女人做好发型,染好色,卷好发卷,然后再把指甲修剪一遍,把腿毛刮掉,把皮肤晒得黑黝黝的,这样瞎忙活一场就是为了在一部一女斗百夫的色情片里露上一脸。” 在公园里,韦克斯开着那辆道奇“蝰蛇”滑下了一段水泥台阶,在我们身后留下了一溜长长的尾气和悬浮颗粒。他说:“宝贝,他们要不是都他妈的这么蠢的话,我应该会为这些修剪得完美无缺的指甲号啕大哭上一场。” 射手·敦云:真的。假如你的车打了滑,朝着迎面驶来的车辆滑了过去,死到临头你还在听阿奇氏乐团的《蜜糖,蜜糖》 [92],那你他妈的也太懒了吧。 林恩·科菲:有些撞车派对玩家可以看出是职业杀手,或者职业女杀手。如果他们的座驾总是完好无损——哪怕是一辆雪佛兰“科尔维特”或者福特“斑马”,总是跟在展销厅时一样崭新;如果他们车上的装饰物极其简化,只有最基本的赛旗;如果他们总是欣欣然地把车开到路边的道牙上,擦着水泥交通护栏一路开走——通过这些细节你就能够推断出他们的座驾已经成了某个人扭曲的梦。一个可爱的情妇或者战利品,其主人不乐意再让其他人拥有这些东西。 贾雷尔·摩尔:其他还被列入犯规的行为包括刮擦目标车辆被禁止的区域。不得拦腰撞车——迎头给目标车辆的侧面以直接撞击。不得以任何角度撞击前后轮轴之间的胎侧各个部位。 蒂娜·某某:为了让住在豪宅里的人买得到大理石厨房台面,或者是让闲置豪华轿车能添个秘鲁红木仪表盘面板,古老的大山和森林被搞得分崩离析。这一点令吼吼和韦克斯都感到十分恼火。 有一次,韦克斯提到那些发明出神奇药水、原子裂变还有令人眼花缭乱的电脑特技的非凡头脑在花钱方面却毫无想象力——不是大理石的案台,就是豪华轿车。这太令人震惊了。韦克斯一边开着车,一边聊着这些事情,他越说越生气,你都能看到时速表悄悄地爬过了八十……九十……一百。 林恩·科菲:提到职业杀手,或者说提到所有的撞车派对玩家,我们都是在描述一种自编自导的公路暴力 [93]。 有的男人宣称自己爱慕女性,他们会结上十几次婚,将每一任妻子都虐待致死。卡尔·韦克斯曼对那些“失窃”的豪华车就怀有同样的感情。他喜欢把车速保持在七十,所有喷着妒火的眼睛都牢牢地盯着他,可是他又痛恨这个现实,即他需要通过一辆捷豹或者宝马才能得到别人的承认。这些车甚至都不归他自己所有,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极其清楚地表明了他身上那些自己也有所感觉的缺陷。 射手·敦云:真的。不带上一张包罗万象的音乐选集我是绝对不会出门的。坠入了爱河。看到了死亡。失望。急躁。拥堵。我带着一张足以应付各种人生状况的选集。我碰到的大好事,倒过的大霉,我控制反应过激的方法——比如,让我的情绪得以疏离——就是在事情发生时,为它确定一首完美的背景乐曲。就连在吼吼死掉的那天晚上,我出于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思考选菲利普·格拉斯 [94]的《第二号小提琴协奏曲》还是拉威尔 [95]的《G大调钢琴协奏曲》…… 贾雷尔·摩尔:我是这样理解的,撞车派对的主导人物必须记录所有的犯规行为。此外,还得把犯规者的车牌号也抄下来。而且,他还要为每一场游戏指定赛旗和开窗期。没错,将下一场游戏的情况通知到每一位玩家。要是只有一个人,我敢说他忙得他妈的要死,而且他不单单只是一个暴徒那么简单。他必须他妈的聪明极了。 蒂娜·某某:是雷克萨斯还是劳斯莱斯并不重要,每次撞车派对约会结束的时候,韦克斯和我都要把车一直开到麦迪逊大街尽头的船坞匝道那里。倾斜的匝道一直延伸到了深水里。我们身后留下了一串开口销、十字滚针轴承、曲轴箱漏出来的油、制动液,或许还有几溜碳纤维。烟雾,冒着黑烟和青烟的该死的雾堤。我们的传动系统几乎完全失灵了。 我从车里爬出来,看着韦克斯换成一挡。发动机仍旧运转着,在有的夜晚,要是附近没有人的话,他就把应急按钮压到警报键上。该死的噪音。还没被我们砸烂的警报器和各种车灯全都一闪一闪地动了起来。就在梅赛德斯或者兰博基尼上的灯还在闪烁,警报器还在尖叫的时候,韦克斯也从车上下来了,然后狠狠地一把将门摔上。这时汽车已经顺着匝道滑了下去,倒栽葱地滑进了漆黑的水中。就像看着一艘油轮沉没一样。泰坦尼克。白色的、琥珀色的灯光,轰鸣的喇叭,汽车在水中越沉越深,直到完全没入了水中,像某个人的梦所留下的百无一用的碎片,还在不停地哀号着、闪烁着,越来越微弱,渐渐地就消失了,它终于没入了一处隐秘的堆积如山的失事梦想中——捷豹、萨林,或者是科尔维特——人们雇韦克斯来杀死的梦。 18 城市 托德·鲁茨(钱币商):那个死了的孩子。那个孩子拿着一只汗津津的袜子就来了,袜子上还打着一个结。他用牙齿去解开那个结。那只发黄的旧袜子原本不值一看。我的营业执照上写着我可以在宵禁之后继续营业四个小时,只要我不离开铺子就行。到了宵禁时间我就把门锁起来,有人来的时候我摁一下开关,放他们进来就行了。那个拎着臭袜子的孩子,我差点儿就没有给他开门。夜行者真是让人说不好。 不过,就算我也看得出来,这个孩子还处在转型期。他身上晒黑的痕迹都还没有褪掉。所以我还是冒了一下险,看看能不能赚上点儿小钱。看看1982年的新奥尔良吧,吃午饭的时候,几辆推土机在闹市区的建筑工地上忙活着,穿着三件套的白领们在附近走来走去。推土机铲开一片土,打烂了三个埋在地里的木匣子,匣子里装的全都是1840年制造的画着自由女神坐像的二十五美分硬币。不是金的,可是每一枚都值个二到四千美元。那些西装革履的银行家和律师,他们会跳进泥坑厮杀上一场,为了一把戈布瑞切特 [96]二十五分硬币,你咬我一口,我踹你一脚。 我是说,说不准什么时候一大笔秘密财富就冒了出来。 伊迪丝·斯蒂尔(人力资源主管):作为值夜班的园林养护专家一职,我们对凯西先生进行了面试。他通过“I-SEE-U劳工救助体系”被转到了我们公司,当出现第三次旷工时就被公司开除掉了——这已经是他第五次声称自己因交通事故受伤,而这些交通事故的发生都与他的工作无关。 托德·鲁茨:在1934年的巴尔的摩大发现中,两个小男孩在一个出租房的地下室里打发时间,结果他俩在墙上发现了一个洞。1934年8月31日这一天,他俩从那个洞里挖出来三千五百五十八枚金币,全都是1857年之前铸造的。这事发生在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伊登南街132号。其中相当多的金币都保持了我们所说的“珍品级别”的状态。至少都是些彻底没有流通过,要么完好无损,要么就是只存在着轻微划痕的钱币。 卢·特里(物业经理):如果我能说了算,那我绝对不会把房子租给那些“夜游客”——正处在转型期的少年昼行者。这也就是吓唬一下他们的爹妈,我是说他们的转型。这些小流氓迫切地想要体验一把他们理解的夜行文化所具有的一切负面的模式化生活——喧闹的音乐,强化的亢奋的吸毒快感——可是租房法规规定了业主名下至少有十分之一的房产要提供给转型者。凯西两手空空地住了进来,或许有一个手提箱吧。他住进了三单元E室。你可以自己去瞧一瞧,只是到现在门上还贴着警察局的封条。 托德·鲁茨:拿着袜子的那个孩子,他用自己的牙齿咬着袜子上的结,你都可以听到大脚趾里的硬币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的声音。我的意思是,那种声音听得我心花怒放,我居然把这个孩子给放进来了。我听得出银币与铜币和镍币的区别。开了这么长时间的店,只要听一听硬币的声音,我就能告诉你这究竟是22K还是24K的金子。光是听到那种声音,我就已经愿意用自己的牙齿咬住那只臭烘烘脏兮兮的袜子了。 杰夫·普里特(人力资源主管):根据我们的记录,鉴于其洗碗的能力,我们让大块头·凯西先生在这里干了两个星期。出于显而易见的巧合,在他受雇于我们的这段短暂的时间里有十六位用餐客人在食物中发现了异物。这些异物从不锈钢的回形针到1923年的水牛镍币不等。 托德·鲁茨:这个孩子把一只胳膊伸进了袜子,袜口都到了他瘦骨嶙峋的胳膊肘那里,然后他掏出来一把……我们所说的“难以置信”的硬币。无论它们闻起来多么恶心都无所谓。一枚珍品级的1933年二十美元金币。一枚从未流通过的1933年十美元金币。一枚1879年的四美元金币,上面是卷发头的自由女神像,接近珍品级别。 贾雷尔·摩尔(私家侦探):出于备案之需,我声明如下:大块头·兰德鲁·凯西,又名“吼吼”·凯西,通过电话同我取得了联系,并约我与其见面,商讨寻找其失散生父的事宜。当时,我告诉这位潜在的客户我的基本收费是每星期一千美元,各种其他花费另计。这位潜在的客户向我保证说费用不是问题。 布伦达·乔丹(童年好友):要是你能保证不说出去的话,吼吼·凯西还跟我说过一件事儿,那个告诉他硬币这件事儿的老头,就是那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然后开着车就跑来我们这里的陌生人,他说自己是吼吼失散多年的亲爹,是从城里来的。 托德·鲁茨:跟这样的小孩儿打交道——相信我——我等着看的只是一眼就能识破的赝品。任何一枚1928年达洛尼加铸币厂铸造的行走的自由女神银币。任何一枚1905年旧金山铸币厂铸造的鹰头二十五美分金币。这些都假得不能再假的假货 [97]。还有1804年的银元或者拉法耶特银元。我将一枚1861年南部邦联发行、新奥尔良铸币厂铸造的五十美分放在了放大镜下,寻找着珊瑚结构和盐水蚀刻的痕迹,这些“沉船效应”或许能比这个孩子透露更多信息。我查看着上面细小的颗粒物,这些颗粒物或许是来自海底的沙粒。 我们说的这些硬币全都没有遭受过猛烈的剐蹭,也没有被重物碾压过。完全保持着原样。最多就是几道口袋留下的痕迹。 艾尔弗雷德·林奇(除虫专家):对大多数人来说害虫控制这个职业都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可是吼吼·凯西对待这份工作就像是斜齿鳊鱼对猫粮的态度一样。这个孩子会钻到房子底下,钻到阁楼上,丝毫不在乎手头的任务是不是对付吸血的蝙蝠。蛇、蝙蝠、老鼠、蟑螂、毒蜘蛛——没有一样能让吼吼·凯西冒汗。 有意思的是,体检报告反馈出来的信息显示他对狂犬病毒呈阳性。他不吸毒,没有任何其他的不良反应,可他得了狂犬病。有诊所负责他的病情,及时调整给他注射的破伤风加强针。 托德·鲁茨:相信我,我只是假装自己查看了一番官方公布的价格表。我对他说对于他那枚1892年新奥尔良的巴伯自由女神头像五十美分硬币,也就是查尔斯·E.巴伯首次铸造的钱币,有报社编辑说上面的那只鹰看上去像是快要饿死了。而自由女神的脑袋看起来就像是“患有甲状腺肿大的小人皇帝维提里乌斯 [98]”。其实,搪塞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将上一年被盗物品公告查看了一遍。 这个孩子在前窗跟前望着窗外。他摇了摇袜子,抖了抖还在袜子里的硬币。他说自己的祖母去世了,把这些硬币留给了自己。让他拿这些硬币当作自己的头一批收藏品。 艾尔弗雷德·林奇:我跟吼吼·凯西之间出现过的唯一问题就是大约每个月我们都要随机抽查员工的饭盒。在我们的员工正要回家的时候我们会要求看看他们的饭盒,他们都在客户家单独工作,有时候珠宝首饰和其他贵重物品就摆在他们的手边。随机抽查可以对员工进行有效的管理。 我们从来没有发现吼吼偷过钻石,可是有一次我们猛地掀开他的饭盒时,从里面爬出来了一群蜘蛛。就是他当天应该弄死的那些黑寡妇蛛。吼吼说自己是无意的,我相信了他的话。 我是说,谁会把一窝毒蜘蛛偷偷带回家呢? 托德·鲁茨:成交了,我只给了那个孩子区区一万五千美元。把保险箱里存放的钞票都悉数给了他。一万五千美元买到了1933年的二十美元金币、1933年的十美元金币,还有1879年的四美元金币。 我问他叫什么,他还考虑了一会儿,眼睛在地板和天花板上扫了一圈,然后对我说:“我还没有想好。” 相信我,就算他在撒谎也不要紧。他只愿接受现金这也不要紧。他解开袜子的牙齿,那一口被染得黑乎乎的牙齿,乌黑乌黑的牙齿也无关紧要。 我是说,单单为了那枚1933年的圣高登斯双鹰金币,那可是一枚价值八百万美元的钱币啊! 19 学员车手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在一次以“学员车手”为主题的夜晚,吼吼让格林·泰勒·西姆斯给他拍了一张照片,他站在我旁边的照片。吼吼给格林一个一次性成像相机,然后僵硬地伸出一只手,在自己的膝盖上砍了砍,对格林说:“从这儿往上拍。” 那天晚上格林开着自己的车,他那辆宽大的戴姆勒。我们在一家免下车餐馆停了会儿车,买了些吃的。吼吼站在我旁边,用一只胳膊搂着我的肩膀,用手指拨弄着我的端口旋钮。旋钮就在后脑勺上被称为“阿特拉斯” [99]的第一颈椎与第二颈椎之间。吼吼说:“这东西像什么?” 他告诉我,由于狂犬病,他的端口什么都造不出来了。他的手指还在挤压揉捏着我的皮肤。他的手指很温暖,好像他一直端着一杯热咖啡似的。像发烧一样温暖。很烫。 我告诉他端口就像是多出来的一个鼻子,只不过这个鼻子长在了脖颈上。不只是鼻子,同时也是眼睛、舌头、耳朵,等于多了五个感官。我对他说,有时候这些都很扯淡。你本来应该能控制住端口,可是有时候你的全身都渴望来一瓶可乐或者一份薯条,都是些你绝对不会吃的东西,这样你就会意识到即便自己已经拔掉了插头,企业世界 [100]还在播放高峰体验和高峰效应,这些东西也钻进了你的端口。 格林站在那儿,后背靠在车门上,把相机举到了自己的脸跟前,说:“好了就告诉我一声。”一辆又一辆的车从他身后开了过去,其中一些车上写着“学员车手”的字样。还有一些玩撞车派对的车辆,他们放慢了速度,好看看我们的车上有没有飘着旗。 吼吼的手拢在我的脖颈上,说:“好啦!” 比方说,就今天晚上,我一点儿都不饿,直到我们开车经过了这个快餐店。我流了口水,这都是真实的。可是吃到嘴里的火腿奶酪汉堡包,它的味道却是强化出来的效果。 格林·泰勒·西姆斯喊道:“说‘茄子’。” 吼吼的手紧紧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把我的脸扭向了他,然后把嘴压在了我的嘴巴上。闪光灯闪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吼吼用另外一只手在我的两腿之间掏了一把,然后把手摊在前裆的纽扣中间,大拇指还翘着。 这个疯狂的混蛋。他的舌头在我的嘴里,热烘烘的。他的吐沫挂在我的嘴唇上,吐口痰的工夫就能传播狂犬病。照相机闪了两次之后我才把吼吼·凯西推开了。他说:“多谢了,伙计。”他从格林的手里接过那个相机,说:“我爸不会相信我给自己逮到了一个这么俊俏的男朋友。” 多扯淡啊! 而我呢?我只是一个劲儿地吐着口水。我嘴里有股热辣辣的奶酪、火腿、狂犬病的味道。我不停地吐着口水。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沿213高速路正在向西行驶的司机们要听到一则不幸的消息了。一辆四门硬顶车蹭到了道路中间的分隔栏,车身翻转,司机与一名乘客被困在了车厢内。救护车上的小伙子们说司机是一名三十五岁的男性,股骨的复合性骨折造成司机出现失血症状,脉搏微弱,血压正在迅速下降。目前医护人员对司机做的预测性诊断结果为失血过多造成的心脏骤停。一刻钟后我们将为您带来最新情况。这里是《全真播报:我们知道你为什么好奇》栏目…… 射手·敦云:“学员之夜”采用的旗子包括一条警示语:“注意——学员车手!”你得做两块非常大的标示牌,将其中一块绑在尾灯中间,而且要覆盖车厢和后保险杠。第二块你得绑在引擎盖的正面,但是不要因此而将冲压空气憋在散热器中。新手们,也就是那些对自己的硅油风扇离合器和冷却液泵期望过高的人,他们的标示牌会把散热器的护栅挡得严严实实的,到时候你就能看到他们在马路旁一副烧过头的样子。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撞车派对的规则要求所有参加者都要用“阿贾克斯职业驾驶学校”的格式来制作标示牌,因为几年前曾经有一个真正的驾校学生在开窗期溜进了我们的赛道。那个家伙可真是一个传奇。可怜的学员!事情是这样的,六个撞车组一个接一个地咬着他,一连追出去好几条街,他的车被撞得连排气管上的消音器都掉了。大伙儿都说那个学员和他的教练就是在下饵,结果人们把他俩撵到了马路牙子上,两扇前门敞开着挂在车身上,发动机还在空转着。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关于213号公路上的翻车事故又有了一条最新消息。对司机的解救还在继续,不过我们已经看到司机出现了大脑蛛网膜下腔出血以及颅腔积气的迹象,这是由于其前额与挡风玻璃上的后视镜相撞所造成的。往西方向的情况就这么多。一刻钟后我们将为您带来最新情况。这里是《全真播报:我们知道你为什么好奇》栏目……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听上去或许挺刺激,实际上大部分时间你都只是坐在那里,聊着天,开车兜着圈子而已。东转转,西逛逛,寻找另一辆也飘着此次开窗期规定的赛旗的车。旗子是以电话、电子邮件或短信的方式收到的。有些开窗期,你也能发现有的撞车组没有任何提示,打扮成“蜜月之夜”的模样,车上还挂着那么多婚礼垃圾。或者看到一组戴着假发的撞车组,开的车上写着“加油!”之类的废话,十足的“足球妈妈之夜”。要是你挂错了旗,那你看上去可就像是一个大傻逼了。没准还会更惨。 挂错了赛旗的撞车组,大伙儿都说他们就是警察,试图来破坏游戏的。要不就是他们把别人咬得太狠了,或者把其他车辆的侧面或者其他禁止部位撞得太狠了。等你犯规次数过多的时候,大伙儿就开始拨打撞车派对热线来举报你。你的成绩单上有了足够多的犯规记录,你就不会收到关于下一次开窗期和赛旗的通知了。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让我们再来快速地看一眼213高速路上的翻车事故。救护车上的小伙子们告诉我司机已经出现爆裂性的心包膜撕裂——正是这个结实的小口袋装着我们的心脏。根据初步判断,局部撞击似乎让司机的心脏撞在了脊柱上,导致心室间隔后壁出现了挫伤。死亡就意味着死亡,而《驾车时间》意味着我们每十分钟就会为您奉上最新的道路情况。这里是《全真播报:我们知道你为什么好奇》栏目…… 射手·敦云:在那个“学员之夜”我担任护卫,吼吼一个人坐在后座上。场地看起来非常局促。我那一侧的车窗被摇了下来,我朝车外啐了一口,然后对吼吼说:“就算你把狂犬病传给了我,我还是不会让你玩我的屁股。”我又啐了一口,然后接着说,“特别是你把狂犬病传给了我的话。” 通常吼吼都散发着一股清洁水的气味,可是这天晚上例外。我身上每一处被他碰过的地方都闻得到一股汽油味。“什么东西这么臭?”我问他。 吼吼说:“二甲基环丙烷羧酸。”他扭过头,透过后车窗看着我们五点钟的方向,说:“应该能杀死蜘蛛。”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仍旧是来自213公路的报道。对司机进一步的治疗显示出其右侧股骨也出现了侧压性骨折,从而导致了趾骨侧压性骨折、骶髂关节断裂、粪便嵌塞,以及髋臼骨折。正行驶在诺斯塞德路的司机们请注意,由于一辆学员车在右侧马路的路肩上熄火,因此从614号高速路上的北出口至往东去的赫尔姆斯伯格高速公路现在车速较慢。这里是全真播报,我是蒂娜·某某。 射手·敦云:格林悄悄地跟在了一辆学员车的身后,一直尾随着那辆车,一路上在车流中不停地钻来钻去,以找到更合适的角度。他是想把目标车从车流中挤出来,把它赶到小巷子里去,在那儿一场实实在在的蹭车才不会招惹来太多的注意。或许是警察的注意。格林始终让我们与目标车之间保持着一辆货车、出租车、公共汽车——只要是大个的、颜色鲜艳的就行——的距离,这样目标车就不会发现我们的车上飘着赛旗。 我一边留神着周围有没有鲨鱼的出没,一边问吼吼他是不是在找男朋友。 吼吼说:“不。”他说只要能让他的爸妈不再这么爱他,他甚至愿意操一条德国牧羊犬。省得爸妈为他感到痛苦。 “这就是我的一部分计划。”吼吼说道。他转过头遮住了半个圆的车窗面积,把从三点钟到九点钟的方向全都给挡住了。他说:“我爸妈越是觉得我坏,我一去不返的事实对他们造成的伤害就越轻。” 从我们身旁驶过一辆公交车,司机踩住了刹车,公交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渐渐地就停住了。就在我们毫无掩护的时候,格林说:“先生们,打起精神来。”目标车的B柱左哨正回头盯着我们,他的目光直勾勾地挂在我们的旗上。 目标车在下一处右转弯的时候猛地转了过去,沿着一条漆黑的巷子跑了。巷子里停满了车。格林开车超过了那辆公交车,连拽带甩地就带着我们去追赶目标车了。两名学员车手,留下了一路的轮胎擦痕和青烟。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接下来的这一条消息发自正在路上的救护车,车上运送的是早前发生的213公路翻车事故中的伤者。目前我们尚不能肯定,只能等着尸检结果,不过似乎与腹腔相连的空肠近端也出现了轻度撕裂。据内部人士透露,脓液渗透进腹腔达到2000毫升的时候,救护车司机就会关掉警报器和花里胡哨的车灯。当您今天心急火燎地赶着去上班的时候请想一想这件事情。 射手·敦云:我们的目标车减慢了速度,我们距离停靠在巷子里的其他车辆太近了,要想咬一咬它,同时还要保证不会造成惨重的连带伤害,这是不可能的。在参与游戏的车辆上砸出一个坑这很公平,但是在无辜的局外人身上也弄出一个坑,那你就得好好交代一番了。再赔上一笔修理费。我们的目标车正是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上面,它一直紧紧地挤在停泊车辆的身旁,直到最后找个机会迅速逃走,甩掉我们为止。一条小巷子,要不然就是一名警察。 我盯着自己负责的那四分之一块区域,一边问吼吼他究竟是不是同志。 正是在这天夜晚,格林·泰勒·西姆斯开始管他叫“哈克贝利·废物”了。 吼吼说:“事实上,我绝对成不了医生。我就连长一点儿的除法都做不了。”他还说:“我干不了什么能让我的父母感到骄傲的事儿……”说完,他又把身子朝前凑了过去,把手伸到了前座上,想要打开广播。是蒂娜的唠叨声。她从护理人员还有交警那里得到消息,然后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自己凑热闹时看到的情况。 “可是,”吼吼继续说道,“要是我能降低我爸妈对我的期望值,拿一些他们把我搞得头疼的事儿让他们心烦去,那样一来,只要给一个小妞惹来麻烦 [101],像这样的小奇迹就能让他们乐开花了,他们心里的石头也就落地了。”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关于213公路翻车伤亡事故,救护车上的小伙子给我们发来了最后一条消息:临死时他们听的歌曲是来自窍门乐队的《我的雪莲娜》 [102]。这个结果令布赖恩·拉姆森成了我们最新的“死亡之歌”竞猜单元的赢家。布赖恩,如果此刻你正在收听广播的话,请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拨通我们的电话,领取你的奖品吧。我是全真播报的蒂娜·某某,《我们知道你为什么好奇》…… 射手·敦云:吼吼把手伸到前座上,在广播控制面板上瞎捣鼓了一通。他的手背上有一串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数字:P295/30 R22……P258/30 R22……425/65 R22.5。显然都是轮胎的尺寸。大轮胎。 我冲着蓝色的数字点了点头,问吼吼:“要买车吗?” 吼吼说:“你跟回声有多熟?”他又把身体躺回到后座的靠背上。 我告诉他说非常熟。太熟了。 格林·泰勒·西姆斯只是把脚轻轻地放在油门上。他太有耐心了。目标车几乎就在咫尺之间。几乎擦着一溜停在路边的车就开了过去。我们这两辆车都把速度挂在了一挡上,全都慢了下来。杀虫剂的气味。狂犬病的味道。 吼吼说:“我想或许我要给她一个礼物……” 这天晚上回声没有来,她在上班。正干着我压根不想解释的狗屁事情。复杂的狗屁事儿。 吼吼说:“我对回声可是全心全意的。她恨什么人吗?” 我问吼吼指的是不是“爱”。 吼吼耸了耸肩,说:“这不都是一回事儿吗?” 20 废品站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说到真正的奇观,撞车派对文化的巅峰之作当推“树之夜”。一如既往地,针对这个主题还是得选择一种在不知情的大众看来只是稀松平常的赛旗——最差也得被他们当作偶发事件。 偶然性的赛旗包括咖啡杯和午餐套餐。撞车派对的撞车组会在“哎哟之夜”使用这一类的旗子。比方说,碰到“哎哟咖啡”的主题时,参加者都要将一只大个的旅行马克杯用螺丝或者胶水固定在各自的车顶上,以此来表明自己作为参加者的身份。至于是否装点儿真咖啡,那就不是必选项了。碰到“哎哟牛皮袋”的主题时,各个搭档要把一个牛皮纸做的“午餐袋”粘在车顶上。在普通大众看来这些赛旗都只不过是傻乎乎的巧合罢了,不知情的司机或许会遇上这些车辆,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指指点点地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还想要帮着对方把放错的东西复归原位。 在举行“宝宝坐车”的活动时还会有另外一种具有偶然性的旗子。当公众看到一辆超速行驶的汽车穿行在车流中,护婴提篮和“小宝宝”似乎都被落在了车顶上,反应多少有些不太正面,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拍卖师从五十美元开始叫价。他说:“我听到五十了吗?第一号拍品起价五十美元,有谁想第一个竞拍吗?” 这是萨米拖车公司,所以这应该是星期二的晚上。周三晚上的警局没收物品拍卖会就安排在电台《失物招领》栏目播出。多有条理啊!每逢周五我们先是在巡警拖车中心的拍卖会上将所有车辆预览一遍。全都是依法没收的车辆。被丢弃的,突击扫毒时没收到的,或者是没有缴纳停车罚金的,又或者在停车场没有支付停车费,被拖走后又无人来认领的车。这些车,对叫价最高的竞拍者来说都只是一点儿小小的破费而已。 为了找一辆你可以连续开上好几天、被油漆和胶水涂得乱七八糟的车,过几天再换一辆破车,你可找对市场了。在有些车的车窗上你还能辨认出荧光油彩笔做出的标记——“正皮破”,或者“发脚裂”。一辆四门轿车——车身上还有糊着“新婚”字样的牙膏,易拉罐也仍旧吊在上面,就只有第四十二号拍品在挡风玻璃上写着“凸蹭” [103]。 此刻正等着被拍的那辆车,车身坑坑洼洼皱皱巴巴的,你还能在仪表板上看到已经结了块的血和头发。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玩具婴儿和护婴提篮当然都被螺丝固定住了。每个星期大多数撞车组用的都是同样的钻孔和车身螺栓,以便拆掉护婴提篮,再换上咖啡杯,或者午餐袋。另外还有一些撞车组,随着战车身上的坑洞和剐痕越来越多,他们作为目标车的吸引力也就随之越来越小了。这些撞车组也会对基本主题进行扩展。对于车顶上的旗子,他们会用蒸馏咖啡机和一盘小咖啡杯,外加一套茶托来代替咖啡杯。也许还会加一篮巧克力面包,当然,也可能是银花瓶里随着气流微微颤动着的一朵红玫瑰。 射手·敦云:拍卖师一遍遍念着:“七十五,七十五,看看谁会给我一个八十?谁会叫到八十?我听到有人说‘八十’了吗……” 吼吼和回声还在停车场里溜达着,把引擎盖一个个地掀开,查看一番里面的部件。回声指着一辆被撞得很惨的锈迹斑斑的小货车。车身上还挂着一条条的皱纹纸做的装饰物,纸条上用广告颜料写着“加油!老虎,向州赛冲啊”,座椅上和地上都落满零食和快餐的包装纸,都是该撞车组在“足球妈妈之夜”脱身时留下来的。 回声拉开一辆跑车的驾驶门。那辆车的车顶上还绑着一棵已经褪了色的圣诞树。回声伸出一根手指,在音响开关上戳了一下,可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出现。她又戳了一下开关,这一次非常用力,结果一张光碟蹦了出来。“我最喜欢的追车音乐选辑。”她一边说,一边冲着吼吼扬了扬那张唱片,好让吼吼瞧一瞧。回声继续说:“我还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它了。”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临近感恩节的时候,简简单单的“放错位置的咖啡杯”这个主题就会被扩展为纸塑火鸡,纸壳被染成了棕色,上面还刷着一层清漆。还有飞溅出红葡萄酒的高脚杯。盐和胡椒罐。高高的“白蜡烛”插在铜烛台上,充当火焰的灯泡闪烁不定——里面装的是电池。这种程度的展示通常都意味着这是这个撞车组打算驾驶这辆车参加的最后一次活动了。要想把一盘盘的山药和四季豆也架在车顶上,需要在车顶和车内顶棚钻上十几个洞。 对于这样精致的座驾告别仪式——被称为“葬礼”或者“最后一搏”,撞车组都会在开窗期前一个多小时赶到起跑线或场地上来。在游戏正式开始之前,这些车会列队展示各自的装饰,在当天晚上的游戏将他们送进废品站之前美美地来上一场盛大的终极告别仪式。 射手·敦云:我体内的转录师仍旧寻找着值得输出的活动。我把手伸到背后,摸了摸自己的端口,打算将它拧开。没准还能输出我的意识中一个有趣的时刻呢。锈迹斑斑的汽车看上去的模样。或者是吼吼冲着回声微笑的样子,这时回声的屁股正撅在半开的引擎盖外面,她的声音听上去被润滑油和钣金弄得很闷。她说:“这个蝶形阀真他妈的要命。” 在几辆破车之外的空地上矗立着一辆被重创过的硬顶车,车的边边角角全都在泥浆里。整个后车厢盖上有一行用鲜亮的粉色油漆——粉红色炫彩指甲油——写下的字:“翘臀辣妹三号”。那辆破车的旁边站着那个叫蒂娜·某某的姑娘。 蒂娜的手指攥成了拳头,她踱着步子,从泥浆地里朝着回声的屁股走了过去。我拧开自己的端口,来输出这场厮杀。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正如我提到的那样,“树之夜”的壮观程度难出其右。在这些罕见的活动中,新新旧旧的车辆均提前到场,来炫耀自己。最初的构思是在车顶上绑一棵常青的圣诞树,就好像是一个幸福之家刚从街角空地或者森林找到了一棵树,现在正在把树送回家似的。可是,就像简简单单的咖啡杯可以发展成一顿大餐,没过多久,绿油油的松树也就不够用了。 当然喽,撞车组用的是假树,纵向绑在车上,树根部分总是晃晃悠悠地耷拉在引擎盖上方,但还是被绳子固定在保险杠上。从原装的圣诞树开始,撞车组先是往树枝上挂上银光闪闪的装饰带,然后把星星绑在树冠上——树冠耷拉在后车厢盖上方,一起一伏地晃悠着。大伙儿还要给松针贴上或者绑上各种闪闪发光的装饰品。在“树之夜”开窗之前两小时,玩家们还要来一场游行,他们的圣诞树在车顶上闪烁着彩灯,一根绳子通过窗户钻进了车厢,连接在车内的点烟器或者线束上。每一辆车的音响都吵吵闹闹地播放着圣诞歌曲。 开窗期一到,所有的圣诞彩灯就立即被熄灭了。游行中的车辆变得鸦雀无声。各个撞车组朝四下里散开了。真正的猎杀开始了。 射手·敦云:拍卖师说:“四十美元。有人出四十美元吗?快点儿啊,伙计们,比一箱油钱都少。有人出三十美元吗……” 回声还趴在引擎盖底下,两只胳膊彻底埋进了引擎,脸完全贴在了阀盖上。这时那个叫蒂娜·某某的姑娘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蒂娜说:“嘿,婊子!” 吼吼正用两只胳膊肘牢牢地抵在前挡泥板上,在引擎盖底下凝视着回声。 拍卖师说:“我听到有人在说‘二十五’吗?二十五美元……” 蒂娜说:“你,别再给我捏造犯规了。”冲着回声的屁股,蒂娜接着说道:“你害得我被罚出了场,我也可以打个电话胡扯一通,举报你。”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圣诞彩灯熄灭了,圣诞树战车也变成了黑漆漆、毛茸茸、潦潦草草的……怪物。摇摇曳曳的玻璃和水晶挂坠发出轻柔的叮当声,模模糊糊地提醒着人们发生过的一切。某个撞车组或许会驶过漆黑的篱笆和灌木丛,这时看得到的就只是它在其他车辆的后视镜里化成了一片万紫千红。轮胎的一声尖叫,那一团闪烁的灯光和色彩都会掠过其他撞车组的座驾,然后也再一次消失在了夜色中。 射手·敦云:拍卖师说:“二十美元?我们可以从二十美元开始起拍吗……” 回声埋在发动机舱里,脸还贴在空调箱的防火墙上。她说:“得了吧,我连你现在的车牌号都不知道。”回声还是只把屁股对着蒂娜,继续说,“要是我连你的车牌号都不知道,我怎么判你犯规?” 拍卖师说:“二十!现在是二十。我听到二十五了吗?谁能叫到二十五……” 吼吼看着回声,他还是用两只胳膊肘撑着自己,斜靠在刮泥板上。我,也还是看着他们,通过端口输出着眼前的这一幕,这样晚上回家之后我就能再经历一遍了。 蒂娜说:“嘿,昼行仔……”她冲着吼吼大声嚷嚷着,“嗨,黑牙齿的小子!昼行仔!” 吼吼抬起头看着蒂娜。他的袖子挽了起来,小臂上的咬痕都露了出来。 蒂娜继续说:“你的马子有没有跟你说过她是干什么的?她花在车上的钞票都是怎么赚来的?” 吼吼一声不吭。我又啐了一口,只是习惯性的。接着又啐了一口。 回声的一条胳膊从发动机舱里抽了回来,胳膊肘弯着,露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将一把活动扳手塞进了一个后屁股口袋。 冲着回声的屁股,冲着支棱在回声的口袋外的扳手,蒂娜又继续说道:“你那么喜欢的马子,她靠操人来赚钱。”蒂娜在胸前抱起了两只胳膊,身子朝后仰了过去,声嘶力竭地嚷嚷道:“你的小马子他妈的就是一个娼妓。”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树之夜”的第二天,大街小巷全都闪着光。闪闪发亮的。金色和银色的彩带在风中上下翻飞着。破碎的玻璃装饰品在过来过去的轮胎下吱嘎作响。 射手·敦云:拍卖师说:“……现在是二十三。有人叫到了二十三美元。二十三美元一次……” 回声朝后退了一步,站定之后就转过身,看着蒂娜。 吼吼说:“这是真的吗?” 拍卖师说:“……两次……” 回声朝两边扭了扭头,直到脖子啪地响了一声。她说:“什么是真的?” 吼吼说:“就是她说的。”吼吼还说:“你真的是我女朋友吗?” 拍卖师说:“成交!” 21 回声 卡纳达·莫瑟尔(软件工程师):在一次晚宴之后,我妻子和我就雇来了回声·劳伦斯。我们认识的一对夫妻——泰森-尼尔斯夫妇俩——刚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孩子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不停地打断我们的进餐。在母亲第无数次抽身去照顾宝宝的时候,做父亲的就说了起来:“真高兴在有了孩子之前我们试过了3P [104]。”他还说生了孩子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时间,也没有单独的空间继续尝试捆绑玩法、振动器和警服诱惑了。可是,现如今这一切全都被他们抛在了身后,所以这个宝宝的到来一点儿也不会让他们感到遗憾。他俩似乎很幸福。 从他们家告辞之后,萨拉和我都觉得我俩太落伍了。当时我俩正打算要孩子,直到那时我俩就连肛交都还没有尝试过。我俩甚至都没有聊起过3P。过了几天,我们给泰森-尼尔斯夫妇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俩怎么碰到了能接受跟别的夫妻发生那么亲密行为的女人。他俩认识一位年轻的女士,那位女士只跟我们这个年纪的夫妻办事。一个夜行者姑娘,她会乐意在宵禁结束之后来我们家的。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算了吧。警察绝对找不到毁了我们一家的那个蠢货。我对父母最后的记忆就是我们开车走在路上。我们总是在开车。我的母亲总是开着一辆灰色的车,她找到工作的时候就有了那辆车。车身上坑坑洼洼的,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揉成团,然后又试图压平的锡纸一样。我母亲是基础设施工程师,她总是跟我讲一些服务流率方面的事情——E级服务对比K级服务。如果我们走在立交桥上,半道上她会停下车,好让我们在桥上看一看桥下的车道,还有从我们下面驶过的车流,然后她就会问我关于“测量车流的每小时车流量和高峰时段因素”的问题。 我横在灰色轿车的后座上睡着了,就在那时,有人狠狠地撞在了我们的车上,迎面撞上来的。 萨拉·莫瑟尔(销售主管):那个年轻女子来到了我们家,用我的话说就是她的一只胳膊萎缩了。一个肘关节弯曲着,有一点点弯,那只手似乎也有些发育不良。手指全都蜷在掌心里,她从来没有用这只手抓过或者拎过什么东西。同一侧的那条腿也有些短,朝我们的卧室走去时每迈出一步她似乎都在把那条腿从屁股上甩出去,明显就是一个瘸子。 如果麻痹或者瘫痪没将她的左半拉脸面弄得这么松弛、无法动弹的话,她会很漂亮。这个小可怜儿,一句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张着嘴巴停住了,显然是想努力说出一个恰如其分的词儿。努力不打断她的话,不帮忙表达她的思想,实在是太痛苦了。一杯“梅洛”下肚之后,她告诉我们她的残疾是因为她的脑袋受过一次伤,是她的母亲敲她的脑袋造成的损伤。 回声·劳伦斯:确实。我就跟别人这么说。我妈妈打了我。我爸爸也一样,但不是我让大家想象的那样。好吧,严格说来是我“打”了他俩。就在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我一下就从后座里飞了出去,砸中了他俩的后脑勺。事故现场的警察没有把这个记录在案,可是我的确把他俩的脖子给弄断了。我的脑袋狠狠地砸在了我父亲的脑袋上,以至于我自己的右颞叶受到了压缩。这条短胳膊在我八岁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我的腿之后没有停止生长,但就只长了一点点。失语症——我得努力才能说出话的样子——这个有点儿装腔作势。每句话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都要摆出一副差点儿被噎死……我会停顿一会儿……的样子。就好像我根本没法从嘴里挤出合适的……字。这种焦急的模样能让别人认真听我说话。 撞上我们的也是一辆灰色轿车,归郡里的交管部门所有。那辆车跟我母亲开的车一模一样,它也一样不停地叫唤着,浑身都落满了坑。两车正面相撞,他们却没有找到另一辆车的司机。听起来就像是……话到嘴边我愣是想不起来……有鬼。 萨拉·莫瑟尔:这个姑娘是个孤儿,谁叫她她就跟谁出去。她的一个男朋友陪着她去了一家私人换妻俱乐部,在这种俱乐部里人们都当着外人的面办事。他说服她站在场地中央同他发生了性关系。他从她的后面插入了。当天晚上,她是第一个到场的女人,所以他俩招来了大量不必要的目光。为了忍受这一切,她闭住了眼睛,闭得很紧。在整个过程中,她的男朋友始终抓着她那只萎缩的手,还用德语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念叨着“我的小荡妇……” 暗地里,这些目光让她开心极了,几十个陌生男人都费心盯着她。等这场“折磨”结束时,她看到自己的身上淌着汗水以外的液体。她很开心自己穿着鞋子,因为这时她正站在一摊黏糊糊的水洼里。她的身上淌着所有人的精液。虽然听起来非常丑陋荒诞,可显然那个夜晚对她的自尊起到了不可思议的作用。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自己这位男朋友还会讲德语。 卡纳达·莫瑟尔:性病的问题终于被提了出来,她坚持说这不成问题。这个姓劳伦斯的姑娘跟我们解释说性工作者通常把口交当作前戏的一部分。她告诉我们这种做法的真正目的在于对客人进行惯常的身体检查。她说,梅毒尝起来有一股咖喱鸡的味道。肝炎尝起来就像是酸豆小牛肉。淋病,就像酸奶油洋葱薯片。艾滋,就像黄油爆米花。她看着我妻子说:“让我舔舔你的下面,我就能说得出你有没有接触过尖锐湿疣,有没有发展成宫颈癌的危险。”她说大部分癌症都带着一种近似于塔塔酱 [105]的味道。 回声·劳伦斯:成年后我发现一坐公车我就手掌冒汗,打车的话我又几乎没法深呼吸。开车,耳朵里会响着沉重的心跳声,眼睛对颜色也都失去了感知力。我几乎会昏过去。我肯定自己一定会被别的车撞到。在一个无意识的层面,两车正面相撞的记忆控制住了我。它对我的控制强烈到我甚至都不敢过马路,我担心有的司机会闯红灯。 我的世界坍塌了,越来越小。 萨拉·莫瑟尔:卡纳达也会对你这么说。我们叫这个可爱又快乐的残疾姑娘上我们家来。她会背着一个黑色的单肩皮包,然后把那个包放在餐厅里的桌子上。晚上到了某个时间点,她会放下自己手里那杯梅洛葡萄酒,然后走到自己的皮包跟前,拉开包上的拉链,从里面掏出那些……玩意儿。粉红色橡胶做的又长又粗的那个东西破破烂烂的,让你觉得还没等完全插进自己的身体时,那玩意儿就会断了。粉红色的橡胶看起来沾满了污迹。这些褐色的污迹或许是过去留下的血渍。电池泄露的地方积聚起一团黑色的沉积物。还有些玩意儿我根本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手铐和眼罩。还有一个带着喷嘴的灌肠袋,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干净。乳胶手套。还有一些装了弹簧的可怕玩意儿,看起来就像是跨接线一样——她把那些东西叫作“乳头夹”。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一股含氯漂白剂的恶臭。 这个女孩将所有这些可怕的东西都放在了我那张德勒克塞尔传世家居 [106]餐桌上,正好就在感恩节我们放火鸡的位置。还有一个阴道扩张器,天哪,旧得上面的透明塑料部分都有了一道裂痕。我还记得她说“你们随便拿什么搞我都行……” 回声·劳伦斯:我的习惯——我提到的通过味道判断对方得的是肝炎还是性腺湿疣——可都是遇到吼吼·凯西之前很久的事儿了。事实上,他是真的会这些把戏,这可真太他妈的难以置信了。他把我舔上一口,然后就告诉我吃鸡蛋的时候不要再整个吃下去了。他说根据小穴的味道判断我的胆固醇太高了。后来,血检报告出来了,他说得完全没错。 卡纳达·莫瑟尔:这个女孩——回声,她拿出一根粗粗的白蜡烛,然后点燃了它,还一边跟我们说等着让蜡烛融化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把蜡油滴在她赤裸的乳房上。她抖灭了火柴,然后对我们说:“我不希望你俩折磨我是出于对我的可怜。我希望你俩真真正正地享受伤害我的感觉。”她还说:“我希望今天晚上你们是主角。” 这位年轻的女士说她自己很鄙视被她称之为“怜悯虐交”的性爱。 回声·劳伦斯:听明白喽,我想到了一个理想的治疗方法。要是我能制造一起车祸,而且从中侥幸逃生的话,那么或许我就能克服自己的恐惧。要是我能开着车撞到另一辆车上,造成一起小事故的话,那么我就能明白要人性命的车祸其实挺少见的,完全无须担心。于是我开始尾随其他司机,寻找着最适合撞车的目标。完美的车祸。只需要一起完美的、完全在我掌控之中的车祸。 有的车看起来很完美,可是当我凑上前去,近得已经可以碰掉我的挡泥板时,我却发现后座上放着一个小宝宝。要不就是司机太嫩了,你很清楚一场事故就足以毁了他们的保险费率。有时候我一直跟在某个人的屁股后面,到最后我发现他们都干着糟糕的工作,拿着最低标准的工资,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遭受过严重扭伤的脖子。 不过,反串治疗还是对我的胆量起了作用。我不再等着另一个粗心大意的司机来害死我,我自己变成了一个捕食者。猎人。每一个夜晚我都在观望。被我尾随过的人,进入我的考虑范围的撞车目标多得数不胜数。 卡纳达·莫瑟尔:不,我们根本没有进行过3P性交。这个女孩压根就没有脱过衣服。一周后,当我回家的时候我看到萨拉坐在厨房里,正跟这个女孩喝着茶。我们给了她两百美元,都是现金,跟她喝了一个钟头的茶。萨拉一直不停地跟她说她看上去有多么漂亮。两周之后,我回到家,萨拉正在厨房的洗碗槽里给这个女孩洗头。萨拉给她烫了一头的大波浪,还挑染了几缕金发,然后按照每小时两百美元的标准给这次烫发加染发花去的三小时支付了酬金。 如果萨拉能帮这个女孩培养起自尊的话,我们就希望这个女孩能够找到一份新工作。跟她聊天,赞美她,渐渐地我们就忘记了原先要孩子的打算。这个女孩花掉了我们太多的钱,占用了我们太多的时间,我都没钱买一条小狗了。直到现在,我们每周都跟她见一面。我真的认为我们已经取得一些进展了。 回声·劳伦斯:结果让我实现完美车祸的是一个车顶上绑着一头死鹿的家伙。一个该死的斑比 [107]杀手。这个家伙身穿迷彩服,戴着一顶有护耳的帽子。他开的是一辆丑到家的四开门轿车,那头死鹿被纵向绑在了车顶上,脑袋就耷拉在挡风玻璃的上端。 在城市里,一头死鹿很难躲开别人的视线,所以我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跟着他走了好几个街区。我在等待时机,寻找撞这个杀手一顿的绝佳地点。一个不会阻碍交通或者伤及无辜的地方。 听明白喽,我跟踪他的方式就像他跟踪那个长着四条腿的可怜家伙一样。等着最致命的一枪。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儿让我太开心了,我他妈的太兴奋了。我从黄色的信号灯下溜了过去,躲在他身后的一大堆车辆后面。等他转弯的时候我就放慢速度,落在后面,然后也转到同一条路上去。我让一辆辆的车塞到我俩中间,这样他就不会从后视镜看到我究竟跟了他多长时间。 我还一度把那个蠢货给跟丢了。在一个路口,红灯亮了,可是他却跑了出去,在前面的头一个街角右拐了。几个月的追踪,我那完美的车祸就这样溜走了。绿灯一亮,我冲出去找他,在同一个拐角转弯,但是他不见了。我又继续走了一个街区,在每一个十字路口都看上半天,希望能瞥见那头鹿的尸体,那头被谋杀的可怜又可悲的鹿,可是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妈的一无所有。一个人都没有。我的手表嘀嗒地朝着晨禁的时间走去,现在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因为被逮到出没于大白天而收到的五百美元罚单。 萨拉·莫瑟尔:我们给泰森-尼尔斯夫妇俩打了电话,他俩坦白地告诉我俩他们也从来没有跟这个女孩做过爱。他们之所以最终决定要一个孩子,就是因为核算下来养孩子比跟回声每周见一面要划算。 回声·劳伦斯:听着。我开车回家了,至少我还是开心的,毕竟不会拿到违反晨禁的罚单,也不用透过他被压碎的后侧板再来面对某个乡巴佬猎人了——就在那时,我看到了那头死鹿。当时那辆车下了主路,发动机在免下车取餐通道上空转着。驾驶座一侧的窗户被摇了下来,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冲着点餐话筒嚷嚷着。在取餐通道的荧光灯下,那辆车看上去满身锈斑。油漆,都被刮掉了。车基本上就是小便一样的黄色,不过驾驶座的门是天蓝色的。行李箱的盖子是米黄色的。我停下了车,等待着。 一只手从取餐窗口递出来一个白色的袋子,那辆车的司机把几张钞票递给了那只手。就在一瞬间,尿黄色的轿车轻轻松松地就驶过了马路牙子,挪进了车流。就在他再一次消失之前,我紧紧地跟着他。我用安全带紧紧地圈住了屁股。在我的前保险杠撞上他的屁股前的一瞬间,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闭起双眼,一脚就踏在了油门上。 可是又来了一次,他妈的又一次什么都不见了。那辆车在前面一下就蹿了出去,飞快地冲到了其他车辆中间,动作快得让那头鹿的死屁股在我面前来来回回地晃起了它的尾巴。 追逐着他,我都忘记了自己还有一条报废的胳膊和一条报废的腿。我忘记了自己的半张脸是笑不出来的。追逐着他,我不再是孤儿,也不再是小女孩了。我不再是只有一个廉价公寓的夜行者了。那头鹿的屁股在车流中躲来躲去,我就只能看到这些。 前面的红灯亮了。那辆尿黄色的车,当它减慢速度朝右拐去的时候,它的刹车灯闪了起来。一眨眼的工夫,那头鹿又不见了。终于我还是在一处弯道追上了它。就在那儿,一条安安静静的小街,附近没有路人,也没有警察,我闭起双眼……哐啷!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仍旧记在我的脑袋里。那一刻完全凝固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能把这场追逐和进攻输出来,不过不输出来我也永远都无法忘掉这件事情。 我这辆车的前端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行李箱,那头死鹿也随之松松垮垮地晃悠了起来。绳子断了,鹿一下就裂开了。尸体在腹部一带被一撕两半。至于肚子里面,那头鹿的肚子里面没有血和肠子,它是……白色的。纯白色。 司机一把推开了自己的车门,然后从车里爬了出来。胡子拉碴的。他的迷彩服是带夹层的,很肥大。他朝我走了过来,每走一步他那顶帽子的两个护耳就上下忽闪一下。 我说:“你那头该死的鹿……”我又说,“是假的。” 那个家伙说:“当然是假的。” 我说:“是……泡沫塑料?” 那头鹿,实际上是一个实物大小的鹿形靶子,是给猎人射箭用的。 那个猎人说:“你的旗子他妈的在哪儿呢?”他绕到了我的车后面,看了看我的车牌,一边看一边说:“你最好相信我会判你犯规的——没有旗子,撞得也太过头了——多项犯规。” 卡纳达·莫瑟尔:我们最终也没有抽出时间尝试一下捆绑玩法或者警服诱惑。圣诞节的时候,我们问回声她希望圣诞老人能给她送点儿什么来,她回答我们说是一根“拳交用的人造鸡巴”。结果,我们跟泰森-尼尔斯夫妇俩,再加上另外几对夫妇,一起凑份子给她买了一辆小轿车。她应该是一个很差劲的司机。 回声·劳伦斯:那几条该死的挑染金发,我真巴不得它们赶快给我长长消失掉。 萨拉·莫瑟尔:直到现在,我都对塔塔酱调出来的任何饭菜毫无胃口。 22 一段历史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对我个人而言,我参与撞车派对活动的理由非常简单——我很珍视自己的生命。我很爱我的朋友和家人。我珍惜自己的健康,珍视我这副已经上了年纪可仍然十分健康的身体和头所具备的各种能力。 我觉得自己福星高照,可意外仍旧时有发生。在这个国家每年有将近一万六千个人遭到谋杀,同时期内有将近四万三千个人死于机动车辆造成的事故。 只要我一开车,我珍惜的一切就可能被夺走。刹那间就被偷走了,连个正当的程序都没有。在你坐上一辆车之后,每过一会儿死神就会与你擦肩而过一次。只要有车在相向而行的另一条车道上从我身旁驶过,我就有可能要经受折磨与痛苦,而且比全世界各位大独裁者屈尊强加给人民的折磨与痛苦更为强烈。或许另外一位司机一辈子只吃过汉堡包,当他的车在高速路上向我的车靠近时,他那颗动脉堵塞的心脏就突然衰竭了。痛苦使他彻底分神,他紧紧地抓着疼痛的胸口。他的车变了方向,撞在了我的车上,然后又推着我撞在了另外一辆车上,一辆油罐车,接着就是防护栏,悬崖边。 尽管我一辈子都拒绝进食富含油脂的甜点,晚上还要慢跑,无论我有多么小心,多么自律——我还是会被困住,被塞在钢铁和铝箔的外壳里。玻璃碎片会对我身体上无数的部位进行侵犯。我低胆固醇的血液化为一股股喷涌而出的热流,它们急于抛弃我。 尽管我做过各种防范,可是我和那位心脏病突发患者都同样会死去。 意外时有发生。 回声·劳伦斯之所以参加撞车派对是为了帮助自己解决个人历史问题。一辈子都在强化别人录制下来的奇遇之后,敦云先生也想来体验一场真实的事件。我怀疑吼吼·凯西只是喜欢同大家待在一起。我参加这项活动是因为意外时有发生。你所爱的人终将死去。你所珍惜的一切不会永存。我需要做的就是欣然接受并相信这个事实。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我记得这一次我们收到了一封小兄弟的来信。信封里还塞着一张快照,是他在亲一个我们不认识的男孩。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件事。在一张照片里,小兄弟看起来是为了朋友的婚礼打扮了一番,穿着一件衬衣,还打着领带,所以切斯特说他还是有希望的。小兄弟在信中告诉我们他在为一家除虫公司打工,他还有单独的公寓。他说要去看牙。他碰到了一个女孩,女孩在教他瑜伽。一个女孩,真是谢天谢地。 我们给他回信说,做礼拜的时候凯米·埃利奥特曾经打听过他的情况。她已经打完了最后一轮治疗狂犬病的针。我给他寄了一堆软糖,免得他跟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嘴馋。都是他最喜欢的。还寄了好多碎核桃和图钉。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基础设施有效使用法案》,即人们所说的《I-SEE-U法案》,在这个法案颁布之前,当交通工程师试图让运输系统能够容纳更多交通工具的时候,他们的第一步棋就是对车流不畅的路段进行仔细研究。起始于车辆刮擦,接着又在各个方向引起车辆堵塞的连锁反应,其本质究竟是什么?对于很多这样的东西,你只能不加怀疑地通盘接受下来。不存在任何所谓“信息自由”的记录会对这些机密的事情做出证实。官方从未提及这种合约用车的存在。政府对这个项目的书面描述为“突发事件促进项目”。 艾琳·凯西:小兄弟还寄来了另外一些照片,都是他新结交的铁哥们。还有一张快照是一个看起来不太结实的丫头。她的一条手臂,天啊,简直就是皮包骨头的螳螂腿。只有那么一点点,手被扯到了她的胸口上。一根根细小的手指悬在一根粉色棒球棒的一端,那根球棒很长,另一头都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盘腿坐在地毯上,另外一只正常的手好像是拿着一张砂纸在打磨那根球棒。在其他的照片里,那个丫头还给她那根粉红色的球棒上了点儿鞋油。那个丫头不应该把活儿做得这么邋遢,至少在我的地毯上不能。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突发事件促进项目”归结到一点上就是交通部门的工程师要征用没有疤痕的旧公用车,在高峰时段的主干道上故意让这些车进行相互撞击,以此来研究撞车效果。这个项目起到了一石二鸟的作用。首先,报废的四开门轿车去了垃圾场,这样对人类的作用会更好一点儿。而且交通工程师还拿到了很多记录自己周围的司机如何对车祸做出反应的影像资料。 没有哪一位工程师会对自己的同伴进行足以造成伤害的高速撞击,没有哪一起这样的事件会造成比车漆刮擦或者车身损伤更严重的伤害。尽管如此,在录像中你还是会看到车流随即就减缓了,到最后就变成了那种像窥视别人一样的爬行速度。即臭名昭著的、令人头疼的“凑热闹效应” [108]。 布兰南·本沃斯(牙科医生):根据我们的记录,大块头·凯西曾经来过我们的诊所一次。我这里的一位助手直到现在还会提起他的牙齿。她从来没有见过谁的牙齿上会有那么可怕的污渍。最早还是我们这里的一位老客人先向我们提起凯西先生的,这位客人是最受全体诊所职员欢迎的病人之一,就是那位名叫卡尔·韦克斯曼的年轻人。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社区里好管闲事的人,生性敏感的控制狂,这些人对交广台的路况报道怨声连连。全真播报的最新消息。那个念出收尾词“我们知道你为什么好奇……”的声音。不用说,这档广播栏目的背后就是交通局。交通工程师只是希望弄明白司机们在了解了真实情况之后是否还会继续待在那里看热闹。如果一位广播名人会把最糟糕的细节都告知给司机们,交通状况是否仍旧混乱不堪? 交通部门对急救人员出现的频率进行着监控,还把那些血淋淋的细节透露给交广台。普通大众基本上都非常喜欢这档节目。车祸令人们倾倒。要么飞快地瞟上一眼,要么目瞪口呆地好好看上一阵子。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没错,我想要吼吼在开始撞车派对之前做做瑜伽。所有人都应该做一做,哪怕只是为了让身体更柔软一点儿,以防受伤呢。瑜伽和伸展运动。我给他演示了一遍金字塔式和兔式。我俩又一道练习了一会儿弓箭手式,这时他问起了跟蒂娜·某某交往的那个杀手,蒂娜的男朋友卡尔·韦克斯曼。吼吼非常羡慕那个蠢货的牙齿。 蒂娜·某某(撞车派对玩家):我才不鸟警察的那些混账话。韦克斯没有杀那个乡巴佬。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在当今的撞车派对出现之前很久,交通工程师就已经开始开着车相互撞击。录像显示每一辆灰色轿车里有四名技术狂:一名工程师控制方向盘,一名负责摄像记录,另外两名工程师注意提防着其他伤痕累累的灰色公用车。每一辆车都是政府发放的:四缸,自动换挡,三点式安全带,还有铆在仪表板上的大幅“禁止吸烟”的标牌。 驾驶公用车的小伙子们喜欢互相追逐。这些灰色的公用轿车太容易找到了,尤其是在公务时间之外的时候。带着全额医保,开着不属于自己的车,得到了对撞车的完全同意和充分鼓励,而且还捞到了加班费——基础设施车队十分珍惜自己的这份工作。 贾雷尔·摩尔(私家侦探):我们这家事务所根据这位客户对其生父的模糊描述圈定了一位大有希望的备选人。这个人名叫查尔斯·凯西。这是个好消息。那位又名“查理”的查尔斯·凯西通过“I-SEE-U招募计划”获得了夜行者的身份和住房。他做过各种各样的市政工作,还一边打工一边读大学。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推进项目非常刺激,当研究用的“窗口期”结束,参加人员也重新被分派到了车流研究所和交通信号灯时间控制研究所之后,这些交通技术狂却难以罢手。就算没有附带的薪酬,而且只能撞毁自己的车,这些本来只是工程师的人也继续着他们的游戏。自然而然地,局外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游戏中。无论你怎样费尽心力地保守一个秘密,意外还是时有发生。 贾雷尔·摩尔:坏消息是我们找到的这个查尔斯·凯西于十六年前就失踪并被推定为死亡了。他是这里的一名车流工程师,死于一场与工作相关的车祸。他似乎是从交通局车辆调配场征用了一辆轿车,然后开着这辆车头对头地撞在了另外一辆车上,那辆车的驾驶员是他的女同事。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都遇难了。他们睡在后座上的女儿因为车祸落下了残疾。 查尔斯·凯西的尸体在事故现场没有找到。被他害死的那对夫妇名叫拉里·劳伦斯与苏普瑞姆·劳伦斯。 艾琳·凯西:在小兄弟最后一次寄给家里的快照上你可以看到那个跛脚的丫头,她没有再继续打磨、抛光棒球棒了。那根被她用砂纸和钢丝球打磨过的,还用鞋油和废茶袋弄得脏兮兮的粉色大球棒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彪形大汉的那玩意儿似的。这种德性的丫头,长着那么丑的一条胳膊,还给自己弄了个脏兮兮的大玩意儿……让这样的丫头给我未来的孙子当娘——这实在让我紧张。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听起来虽然令人匪夷所思,急救人员还在就上下班高峰时段的车祸给蒂娜·某某输送血淋淋的详情,每一个持有政府公函抬头介绍信的人都会否认这一点,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一切都盘根错节。《I-SEE-U法案》、撞车、夜晚与白昼的对决、全真播报交广台。我们的税金成了最后变身为“‘撞车派对’文化”的跳板。驾驶公用车的小伙子们,那些默默无闻的工程师,他们的研究建议将这个国家撕裂成了白昼与黑夜两部分。他们给我们带来了广播市场排名第一的日间广播节目。 回声·劳伦斯:没错,操他妈的,没错。我爹墓碑上的名字就是劳伦斯·劳伦斯 [109]。一点儿都不好笑。不过韦克斯曼的的确确杀死了吼吼。的确,他是有一口好牙,可他很坏。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坏透了。 23 爱情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吼吼来找我,跟我打听什么型号的车后座最宽敞。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他这是要干什么了。我的建议是——我告诉他去找一辆黑色内饰的车。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得了吧。我俩头一回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问吼吼他究竟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是打算跟我玩玩,然后把我当作一根丑陋的棒子打在他父母身上吗?跟一个畸形的残疾人约会是他青春期最后一次叛逆么?铁定能把爹妈全都吓傻的选择吗? 要不然就是我能唤起他的性幻想?还是跟双手双脚都很匀称,你亲她一口她也能亲你一口的正常女孩做爱太无聊了?操我对他来说是不是性生活寻宝游戏中的一次性目标? 要不然就是因为在这个糟糕庞大的城市里只认识我这么一个女孩?他的导师。带他进入夜行者生活的领路人。性是他依附我的手段,因为他太害怕一个人待在这个可怕的新世界里了? 坐在凯迪拉克“埃尔多拉多”的后座上,我把吼吼狠狠地臭骂了一顿。我们把车停在了一片灌木丛的旁边,远离路灯的地方,可是在城市里没有哪一个角落是完全见不到灯光的。我记得吼吼穿的是他那件除虫公司的蓝色制服,闻起来有一股毒药的味道。没有一样听起来是浪漫的。 射手·敦云:除了把扯淡的高峰体验租给那些白痴之外,我自己也在强化一些东西,而且我还得对目前流行的高峰体验都很熟悉。那几个星期我们从发行商的手里就只拿到了一些瑕疵转录品。我要对一道甜点的高峰体验进行强化,味觉轨道却被删剪掉了。一大块巧克力蛋糕将变成大口黏糊糊滑唧唧的糊糊浆浆。它闻起来得像巧克力,但是在你的嘴里这块蛋糕只能出现黏性的质感。晨禁期间我就被困在了家里,有一天我制造出了我最喜欢的色情高峰体验,里面那些阴道的气味全都没有味道。转录不成问题。有问题的是我的脑袋。 回声·劳伦斯:坐在那辆“埃尔多拉多”里,吼吼一直盯着我,直到我闭了嘴。他沉默了片刻——大约有信号灯闪烁两下那么久,然后就开口了:“昨天早上你吃的是什么?” 没有其他车辆从我们身旁经过。马路上空空荡荡的。吼吼的目光飘浮在阴影中。他那一口黑黢黢的牙齿这会儿也看不见了。 昨天?在自己的厨房里我吃了速冻华夫饼,可是去汤米斯餐厅的时候我还是点了一份肉末土豆丁。我对吼吼说:“麦片。”我又说:“不,等等。法式面包片。不是的……肉桂面包片……” 吼吼的手从座位上滑了过来,最终他的手指碰到了我的手指。他把我的手拉到他的脸跟前,他的嘴唇碰了碰我的指关节,然后又闻了闻,就闭上了眼睛,说:“错!”他又说:“昨天,你吃了格兰诺拉燕麦卷配枫糖和南瓜子、香草酸奶、越橘干……”当然全都被他说中了。 射手·敦云:跟撞车派对的夜晚相比,大部分人造的高峰体验都很愚蠢,即便是那些节奏最慢的夜晚,在那样的夜里大部分时间都只是跟其他人、音乐和零食待在车里,能碰上的也都只是些小危险。这是同更多陌生人相遇的秘密任务。真正的人。一条没有目的地的公路之旅。 可是,自打裹着尿布那时起,我就一直在强化着高峰体验。我的父母总是将我的端口连在婴儿养育的高峰体验上,童年的一半时间我都被插着输出婴儿看护高峰体验。作为一名转录师,要是无法插上端口的话,那我就会变得跟瞎眼的画家或者耳聋的音乐家一样了。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最可怕的噩梦。 回声·劳伦斯:吼吼把我的手举到了我面前,说:“闻一闻。”我凑过身子闻了闻,什么都没有闻出来,除了我的皮肤、我的香皂、我那瓶陈年指甲油的塑料味,还有他身上的杀虫剂味。 我低下头,朝我的手又凑了过去一点儿,吼吼凑了过来,把他的鼻子放在了我的头发上,他的嘴唇支在我的面颊旁,就在耳朵下方。他又闻了闻,然后说:“两天前的晚上你吃的是什么?” 我的手指还跟他的手指缠在一起。他的气息喷在我的脖子上。他的嘴唇和温热的舌尖抵在我的脉搏上——就是我脖子上的心跳。我说:“火鸡?”我又说:“意大利千层面?” 吼吼温热的气息还在。他趴在我的耳朵上轻轻地说:“墨西哥炸玉米饼沙拉。白洋葱,不是黄皮的,也不是紫皮的。”他还说:“卷心生菜丝。碎鸡肉。” 我的乳头已经硬了起来。我问他:“白肉的还是红肉 [110]?” 射手·敦云:伤风会对高峰体验的强化方式造成扭曲,这就跟你生病时食物的味道和平时有所不同是同样的道理。我一定是感冒了。可是,过了一个星期我还没有流鼻涕,嗓子也不疼,可我就是没法插上端口,强化出一个绝妙的高峰体验。就在那时我想到了脑瘤。 回声·劳伦斯:吼吼一边吻着我的眼皮,一边轻声说:“你应该把那些玫瑰都扔掉……” 他从来没有去过我家。当时他甚至都不知道我住在哪里。我问他:“什么玫瑰?” “都是你的男朋友送的?”他说。 我让他给我说出玫瑰是什么颜色的。 “都是你的女朋友送的?”他说。 我问他是不是在跟踪我。 吼吼说:“粉色的。”他一边亲我的额头,闻着、品尝着我的皮肤、我合起的双眼、我的鼻子,还有面颊,一边说:“两打。南希·里根玫瑰,配了满天星和白色小康乃馨。” 我告诉他这些花是别人送的——一对善良的中年夫妇,我给他俩打工。 射手·敦云:一个星期后诊所医生给我打来了电话——真的只是门诊部里的一位女士打来的电话,她说我得在方便的时候赶紧去一趟诊所。对于我的血检报告她不打算多说些什么。他们的笑声中都透着那种混蛋的微笑,这样你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了。在你咽气之前,财务部万分需要你付清账单。于是我就去了,医生说是狂犬病。真的,狂犬病。他给我注射了五支针的第一针。他不能跟我保证我还能再继续强化出一部高峰体验。 就在那个诊所,在诊所的候诊室里,我给回声打电话,告诉她永远,永远,永远不要让吼吼·凯西亲吻她的嘴。 回声·劳伦斯:吼吼一边吻着我的嘴,一边对我说我家的淋浴喷头是黄铜的,不是镀铬金属做的。他说从我的气味和味道来看我平时睡在一只鹅绒枕头上。我还有一支椰子味的蜡烛,但是我从来没有点过它。 卢·特里(物业经理):凯西先生的公寓我只进去过一次,去的时候我带着我们标准的入室前二十四小时通知单。据说他养了宠物。第一眼扫过去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地板上摆着一个床垫。一部电话答录机。一个旅行箱。那些蓝色工装服都挂在壁橱里,见他穿过的也就只有这样的衣服了。不管穿的是干净衣服还是脏衣服,凯西闻起来永远都像毒药。 如果有人说我拿走了一些东西,我会说其实房间里没有什么可拿的。 回声·劳伦斯:因为吼吼能闻出我吃过的东西,所以我不再让他亲我了。但后来看到他对待那些大个的丑八怪蜘蛛那么温柔,我就又亲了他。当时,我们坐在“埃尔多拉多”的后座,他拉开自己衣服口袋的拉链,然后把手伸进了口袋。他张开手指,给我看了一只最大的蜘蛛。那只蜘蛛就是一头怪兽。吼吼慢慢地把手掌翻了过去,看着蜘蛛从他的掌心爬到了手背上,然后停在了一根粗大的血管上。 我俩都盯着那只怪物一样的蜘蛛。我说:“有毒吗?” 闪闪发亮的,但是毛不多。腿细得就像是八根黑黑的皮下注射用的针头。蜘蛛将八个膝盖全都蜷缩了起来,压低身子,触摸着吼吼的皮肤。 这个蜘蛛给我的感觉就像它的长相一样丑极了。 吼吼说:“我叫她‘多莉丝’。” 卢·特里:就是那儿,就在凯西的衣橱后面,我找到了那些瓶子——在地板上一字排开。大大小小的蛋黄酱和泡菜还有意粉酱的瓶子,全都是干净的玻璃瓶,洗得一干二净。第一眼看上去都是空的,可是我拧开了一个瓶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可是当我正要把盖子盖回去的时候,每一个盖子的内侧一面都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黑蜘蛛。巨大的灰白色杂种。 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什么都没有偷。没有偷钱,也没有偷别的东西。 回声·劳伦斯:我俩呼出来的气弄得车窗雾气蒙蒙的,可是看着那只蜘蛛我俩谁都呼不出气了。吼吼吐出一口气的那一瞬间蜘蛛咬住了他。他吸了一口气,我也吸了一口气。他说:“把你那边的窗户摇下来。” 我打开了车窗。 吼吼把身子压在了我身上,把手伸到了夜晚的空气中。他一边把蜘蛛甩进车旁边的灌木丛,一边说:“晚安,多莉。” 他的身子横在我的大腿上,屁股压向了我的屁股,我已经感觉到了黑寡妇蛛毒液的威力了。 托德·鲁茨(钱币商):差不多就在那个叫凯西的孩子卖给我钱币的前后,我碰到了卢·特里。特里过去常常能给我送来几个不错的样品。没记错的话,有一枚1910年的印第安人头像的二十五美分,品相非常好。一枚1907年的自由女神像二十五美分,几乎没有流通过的。没有什么特别引人瞩目的东西,不过我还是全都买下来了。直到警察来询问我的时候我才发现特里和凯西就住在同一幢公寓楼里。 回声·劳伦斯:吼吼吻到我的喉咙时,我给他出了一个题目来刁难他。我让他闻出我现在用什么方式避孕。 在他的嘴唇向下挪到了我的胸口上时,他说:“什么也没有。三十四……不……三十六个钟头前你来月经了。” 我说的是“吻到我的喉咙”,我指的是从外面吻。 托德·鲁茨:这个叫卢·特里的人,他显然就是一个天生的夜行者。面色惨白。他的脸和手就像刚生下来一样白。他总是穿着那件满是油污的棕色风衣,戴着一顶像是织出来的棕色绒线帽。帽子拉得非常低。 回声·劳伦斯:“还有,”吼吼说,“处女干吗还需要避孕呢?” 托德·鲁茨:有一天晚上在我的店里,这个叫特里的人拿给我一枚“自由女神像”和一枚“印第安人头像”,他跟我说他需要赚个一千五百元。 回声·劳伦斯:我当然是个处女。一条胳膊长成小树枝,还能怎样。很多时候我都意识不到,但是我的口水的确就从嘴角流了出来。就是麻痹的那一侧。干着这种活,我就得靠自己缺乏吸引力来打造出他妈的家庭手工业。你觉得我能凭空变身吗?弹一下手指,就能从一个跑龙套的小丑变成性感猫咪吗? 托德·鲁茨:一天天过去了,那个叫凯西的孩子拿来的硬币越来越少了。水牛五分镍币。麦穗十分币。没有什么令人过目不忘的东西。他的藏货一定是日渐稀薄了。 回声·劳伦斯:第二天晚上,吼吼给了我他妈的两打红到家的红玫瑰。还有福特“银河500”的钥匙。 射手·敦云:扯淡的狂犬病注射没完没了。一点儿都没用,我还是在不停用自己的牙刷让自己再次受到感染。到最后我的端口就像吼吼·凯西脖颈上的旋钮一样完蛋了。彻底完蛋了。 卢·特里:除此以外,我在凯西的公寓里也就只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我发现一小团一小团的东西就粘在他床边的墙壁上。又圆又黑,就像甲虫一样。很柔软,就像小小的大麻球。只是味道不像大麻。 回声·劳伦斯:我俩单独待在“埃尔多拉多”里的头一个夜晚,我满脑子想的就是“谢天谢地,那些皮座椅都是深红色的”。 24 狼人II 薇薇卡·布劳利(舞娘):瞧我这只脚,皮肤看上去光滑洁白得就像是一块肥皂吧?受到侵袭前,我有一双漂亮的脚。成百上千的男人都这么说。光不光身子不要紧,我需要做的就只是脱了鞋,接下来自然就会有一些客人把小费交出来了。 菲比·特吕弗博士(流行病学家):修昔底德 [111]写到过一场发生于公元前431年的瘟疫,当时伯罗奔尼撒战争发展到白热化的阶段,那场瘟疫从埃塞俄比亚的北部开始蔓延,横扫了整个埃及与利比亚。在雅典,市民们饱受发烧、喷嚏和剧烈咳嗽的折磨。他们的身体通体透红,红里还泛着青黑色,到最后成千上万的人撕扯掉自己身上的衣服,难以抑制的口渴促使他们将自己埋在公用水井或蓄水池中又深又凉的水中。这个城邦陷入了一片低迷,船队遭到了重创。古希腊文明就这样被麻疹摧毁了。 [112] 在公元前一世纪的时候,来势汹汹的天花将匈人 [113]从他们的故土蒙古向西驱向罗马的方向。对拿破仑的大军而言,真正的死敌是普氏立克次氏体这种细菌 [114],又被称为“伤寒”。 人类最伟大的文明总是毁于流行病的侵袭。 卡洛·廷戈(夜总会经理):薇薇?提醒你一句,当时所有舞娘都得多少强化点儿效果,好保持着亢奋的状态,至少她们表演的时候得这样。我们的大部分舞娘都沉溺于麻醉效果,大家都知道夜总会就是提供这个的。 提醒你一句,这个不算合法,不过却是个简单易行的办法。有个人亢奋起来了——实实在在地亲身体验到的一手亢奋,他们一会儿用注射器,一会儿用鼻子吸——结果他们强化出来了一整套片子,说是“小贝基”的转录品。他们输出了自己的体验,然后我们对剧本做了一通减法,把原本的“小贝基”给剔除掉了,剩下的就只是纯粹的麻醉效果。不插电的亢奋。很快我们就小范围地播送到舞台,然后再不断地拍摄续集,以免效果会减弱下去。一位舞娘走到令人自我感觉良好的聚光灯下,这时的她根本不在乎世界上发生着什么事情。 菲比·特吕弗博士:1347年,英格兰的人口还是以种植谷物的农民为主,国家以出口玉米为立国之本。同一年,意大利的商人带着黑死病到了热那亚,到了1377年,一百五十万的英国人死去了,占英国人口的三分之一。由于农业劳动力的缺乏,全国经济从谷物种植转变为绵羊饲养,英国的封建制度被摧毁了。 薇薇卡·布劳利:伯尼守着门。发生的一切太可怕了。跟以前一样,他们在条子赶来之前把他给撕碎了。 卡洛·廷戈:提醒你一句,客人完全是另一码事儿。我们这一行贩卖的是一次性的一手体验。只要有人在场子里转录或者输出自己的体验,我们就会把他给逮起来。这种人已经有八十六个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产品,我们制定了一项政策——只播放经过了扰频处理的效果。让任何使用中的端口都失效。堵死它。要是不这样的话,谁都能找来一个转录师坐在前台,输出每一个舞娘,然后把她们扔到网上去。输出一段贴腿舞就能毁了一个可怜小妞的职业生涯。头一个二货付了钱才能跟这个可怜的小妞亲热亲热,可在他之后的那些二货就全能免费得到她了。 菲比·特吕弗博士:在1665年的伦敦大瘟疫中,周死亡率浮动在一百到四百人,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7月1日。到了7月中旬,周死亡率增长到了两千。到了7月末,每周死亡人数达到了六千五百人,8月末,人数增长到了七千。尽管鼠疫的公共源头曾经是欧洲黑鼠所携带的跳蚤,但是这次的大爆发却是由于这种疾病的传播方式出现了新的变化。不同于跳蚤的叮咬,作为病原体的疫杆菌已经通过唾液以及咳嗽与打喷嚏时喷射出来的分泌物在人群中间得到了传播。 卡洛·廷戈:都是因为狂犬病,最近我们才会有这么多的生意。这些变态感染上了这种病,他们没法再挂在网上强化自己的二手淫秽体验了。他们只能进城来,掏钱购买一手体验。提醒你一句,我本来应该提早发现这回事儿的。每逢星期二晚上,我们都能在观众里看到有不止六个的这种人,这是一个预警信号。失去伯尼的那个夜晚,有五十个口水虫围在舞台四周。全都抽搐个不停。嘴角的哈喇子拖了好长。他们眯缝着眼睛,尽管灯光已经很昏暗了。所有这些表现,明显就是狂犬病的症状。 菲比·特吕弗博士:1490年起,一种新型的传染病席卷了欧洲和亚洲。最初的症状是感染部分形成小面积的溃疡,三到八星期之后溃疡消失,感染部位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痕。数星期之内患者的感染症状似乎消失了。中国人管这种疾病叫作“广东病”。日本人将其称之为“中国病”。对法国人而言这又成了“西班牙病”。对英国人来说它又是“法国花柳病”。这种疾病的现代名称来源于1530年吉罗拉莫·弗拉卡斯托罗 [115]在自己的诗作《梅毒或法国佬之患》中幻想出来的一位牧羊人。 薇薇卡·布劳利:我的一位常客,一个谢了顶的夜行者,他看起来气色不大对劲儿。他坐在那儿,两只手肘撑在包过边的舞台边缘,嘴里淌着哈喇子,哈喇子顺着他的下巴颏淌了下去,亮闪闪的。这里的规矩就是不准上手摸,可他还是拿着一张五美元的票子把手伸了过来。票子是竖着叠的,好像他是打算把它直接塞进我的脚趾缝似的。他是一个卡车司机,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 过去我总是做一脚的法式指甲,当时我还有十个脚趾。现在,在美容院里我一脱鞋,美甲的小姑娘就会尖叫着跑掉。 菲比·特吕弗博士:在潜伏期的后期阶段,三期梅毒使得血管壁变得薄弱起来,最后便造成了由心脏衰竭或中风导致的死亡。这种疾病还会进入中枢神经系统,对大脑造成损害。其症状包括患者性格的改变,出现狂躁性的乐观,亢奋加剧,最终发展为全身麻痹性痴呆(GPI)。这种功能亢进的反应,再加上之前提到过的大脑损伤所造成的抑制功能减低,两者联手刺激着感染患者,使其寻求难以自拔的快感,随随便便的性行为,这些都进一步使疾病得到了传播,由此也为梅毒赢得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绰号——“丘比特病”。 卡洛·廷戈:薇薇伸脚趾的样子就像是她真的要接过小费一样。那个口水虫就是一个在发薪日顺路过来乐一乐的变态。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趴在台边上。薇微坐在地上,手撑在背后,身子靠在手上,把一只脚推到了他的脸跟前,变态们都喜欢这副样子。就在这时,她尖叫了起来。 薇薇卡·布劳利:瞧这儿,我的右脚,原本应该有三个小趾头的地方,瞧见了吗?他往自己的嘴里塞了这么多。这个秃顶的卡车司机。他的两只手都紧紧地抓着我的脚脖子,一口就咬了下去,我尖叫着喊伯尼过来。卡洛就在吧台里,可什么都没做。我用自己的另一只脚后跟踹在了那个卡车司机的脑门上、眼睛上。就在这时伯尼从他背后抓住了他的肩膀,拧着他转过身。 他的牙齿还发着声,那种咔嗒声至今还在我的脑袋里响着。自从听到咔嗒声的那一刻起,我的脚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菲比·特吕弗博士:在1564年之前,沙皇俄国的第一位沙皇伊凡四世允许言论自由的存在。伊凡接受各基层臣民的陈情书,甚至是最贫寒的子民都可以接近他。在他的三个儿子中,一个六个月就夭折了,另一个懒散愚钝,第三个作为长子帮助父亲逐渐获得了“伊凡雷帝”(恐怖的伊凡)这个绰号。 这三个儿子先天就染上了梅毒。他们父亲的脑梅毒 [116]一直发展到了1564年,在此之前他使数千人被施以火刑和镬烹。在大诺夫哥罗德 [117],沙皇和他的儿子花了整整五个星期对囚犯执行鞭刑、炙刑这样的极刑,或者将犯人丢在河水的冰层下,将其活活淹死。在1581年11月19日这一天,沙皇用铁头长矛打死了与自己同名的儿子伊凡太子。 卡洛·廷戈:本杰明·塞尔,大伙儿都管他叫“伯尼”,他是个大块头。肯定得有三百磅。曾经给突袭者队 [118]打过一个赛季的球。伯尼扭得那个神经病转了个身。他把他的嘴巴从薇薇的脚上撬开了,然后扭着他转了个身,那个神经病又一口把牙齿扎在了伯尼的脖子上。咬在了血管上。这个耍把戏的家伙。 菲比·特吕弗博士:因梅毒致瘸直至死亡的患者包括英国国王亨利八世和法国的查理八世和弗朗西斯一世。艺术家本韦努托·切利尼 [119]、图卢兹-洛特雷克 [120]和作家居伊·德·莫泊桑。 1500年的巴黎有三分之一的市民携带着梅毒病毒。据伊拉斯谟 [121]的报告记载,在法国的贵族阶层中没有受到感染的人被同阶层人指责为无知粗鲁。截止1579年,威廉·克罗维斯医生 [122]在报告中称在伦敦有四分之三的人口携带这种病毒。 薇薇卡·布劳利:记忆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可是当我看着自己这只脚,我看到的却是翘在外面的电线。银色的电线和粉红色的塑料。有那么一刹那非常疯狂,我以为……我是一个机器人,就是那种仿真机器人。我只是发现了……不是很真切。人造效果让我飘飘欲仙,我在流血,还昏了过去。可我不是仿真机器人。 “电线”其实是——这个秃子的上牙,几颗假的——几颗假的上牙,其中的两颗牙到现在还扎在我的脚里。他的真牙齿插进了伯尼的喉咙。 菲比·特吕弗博士:随着鼠疫的爆发,由于病原体出现了性质上的改变,梅毒的传播率也出现了爆炸性的增长。病原体并非是从美洲大陆输入进欧洲的,它更有可能原本属于一种被称为“雅司病” [123]的非洲皮肤病,主要是儿童赤身裸体玩耍时通过身体接触得到了传播。从细菌学的角度来看,这两种疾病非常相似,但是雅司病的传播原理是同患有皮疹的人体部位进行直接接触。由于在较为寒冷的欧洲人们需要穿衣保暖,因此雅司病是通过最盛行的问候方式——口对口的亲吻礼——所传播的。当梅毒肆虐欧洲之后,人们才终于放弃了亲吻礼,转而改用了握手礼,而这种疾病这才具有了如今这种性传播的形式。 卡洛·廷戈:可能是看到了血之类的东西,场子里每一个口水虫和变态都压在了伯尼的身上。薇薇和其他姑娘把自己锁在了后台。调酒师和我,我俩把自己锁在了办公室里,给警察局打了个电话。办公室的门是结结实实的橡木做的,就跟黄页一样厚,可我俩还是听得到伯尼在痛苦地喊着救命。 菲比·特吕弗博士:以下设想并非不切实际——如同对鼠疫和梅毒的态度一样——目前狂犬病的肆虐是由于人与人的随意接触,从而成为人口稠密的城市所共有的一种“发酵病” [124]。就像梅毒一样,这种疾病致使受感染者沉浸在暴怒的状态中,在这种状态下受感染者常常试图寻找并感染其他人。此外,狂犬病毒对中枢神经系统所造成的损害致使患者无法“制造”或者享受神经转录所带来的个人快感。这种能力的缺失使得受感染个体在个人住宅以外的地方寻求快感、任由自己沉溺于类似撞车派对或随意性行为这一类危险的社会交往中的可能性提高了。 薇薇卡·布劳利:可怜的伯尼。警察把人统统打死之后,他们还得给这些人的胃部做一下尸检,这样才能把被他们咬掉的部分找齐。伯尼的两只耳朵和鼻子,还有两片嘴唇。医院里的医生们把一些泡在一盘盐水里的脚趾拿给我看,还说要帮我接回去。那些脚趾甲上仍旧还带着漂亮的法式白色甲冠。 但我只是看了看被那个卡车司机给嚼烂还消化掉一些的脚趾,就对医生说:“别费事了。” 25 白面人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这得看你究竟是相信那个畸形的丫头,还是相信警察,不过无论怎样,他俩头一次在一起的那个夜晚,小兄弟就应该已经把那位女士弄死了。就是那个经营着一家小宠物店的女士,那个叫利比的女人。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撞车派对我最喜欢的就是它跟现实生活太接近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已经画了好几年的画,你在画廊里的处女展下个星期就要开幕,可是酩酊大醉的司机是不会关心这种事情的。太假了点儿吧?一千五百磅的大角鹿,那个家伙就站在路边的阴影里,等着蹦出来。它可不知道你的宝贝下个星期就要呱呱坠地了。 不是油腻腻的刹车衬片,就是喋喋不休的手机狂…… 不是松垮垮的轮毂螺母,就是昏昏欲睡的卡车司机…… 你已经酒不沾药不碰整整三年,或者你终于能漂亮地穿上分体的泳衣,或者你碰到了你的真命天子或者真命仙子,陷入了一场不能自拔激情四射的恋爱,这些事情都太无所谓了。今天,就在你从干洗店把衣服取回来,把这些报告传真出去,叠好洗干净的衣服,或者把碗洗掉的时候,你从未想到过的东西已经悄悄跟上了你。 罗米·米尔斯警官(刑警队警探):受害者伊迪丝·利比身高五英尺八英寸,体重一百二十八磅。她的尸体是在一次晨禁期间的大搜索中被发现的,此次搜索覆盖了夜行者与昼行者聚居区的交界地带。受害人死因不明。尸体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尸体被发现的地点目前还没有被纳入街头摄像头的监视范围。 射手·敦云:子弹、醉醺醺的司机、带着你的大名的肿瘤,我就是靠着撞车派对才能承受得了这些事实。有一天晚上,我控制住了一场大混乱。我参与了一场自己无法控制的判决。我跟无可避免的命运翩翩起舞,结果我活下来了。 我一贯的小彩排。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对“进步”的认识在于不要牢牢地盯着过去。不可否认的是街道不像施行《I-SEE-U戒严令》之前那么拥挤了,可是社会永远都得应对自我感觉周围环境对其有所亏欠的民众中间存在着的不满情绪。 林恩·科菲(记者):仔细研究一下像样的民主制度,从古希腊开始,你会看到每一个系统的运转都依靠受奴役的劳动阶级。苦力吃力地拖走了垃圾,这样贵族们才好开始竞选和投票。夜行者已经成为——将奴隶阶级清除出大众视野的一种有效且高效的手段。 请宽恕我这么说,可是经过了二十年对本地政治的报道生涯之后,我觉得自己应该赢得了最终说出真相的权利。而这个真相就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位夜行者当选为总统。 罗米·米尔斯警官:韦德·莫里森就另当别论了。年龄,二十四。天生的夜行者。有一天大半夜他崩溃了,就像那位叫利比的受害者一样死了。诚然,实际上我们没有把这些死亡事件当作凶杀案来处理,直到案件呈现出了一种模式。 林恩·科菲:隔离制度依然存在,只不过不是空间上的——就像公共汽车上的后座、电影院的包厢。隔离是时间上的。当然,你可以称之为“社会契约”,就像时速限制和建筑法规一样,但这一切还是建立在“夜班工作系统”基础上的。等钟表指针刚一走过戒严开始的那一刻,你就会发现自己与众人是多么一样。 有人说退一步来看的话,夜行者始终都能够离开城市,生活在农村地区,这样就不用受到《I-SEE-U法案》的束缚了。可这需要钱啊。况且,大部分就业和教育机会都集中在城市里。 罗米·米尔斯警官:莫里森遇害之后,有证据显示受害人一度情绪失控、暴怒发作。在一次典型的发作过程中,一位昼行者在晨禁结束之后拒绝向死者提供服务。禁令得以执行的关键手段就是对一定的商家收缴罚金,这种商家向违反“时段身份”出现在个人住宅以外区域的人提供服务或出售商品。在韦德·莫里森这个案件中,一位便利店的营业员要求莫里森出示自己的时段卡。结果,莫里森是一个夜行者,这位上白班的营业员便拒绝向其出售香烟,目击者称莫里森对这位营业员进行了口头威胁,然后离开了商店。 艾琳·凯西: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小兄弟一直在护着那个脸面歪七扭八的丫头。 哦,他们之前已经留过他的指纹——是政府,就是他交申请表的时候,他想要当一个活在夜里的人。他们知道如何能周全地把他弄成个“白面人”。这样的一个小子,没有来头,一文不名,他们正需要给自己找一个无名小辈。就是这么一回事。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在夜行文化所具有的各种反抗元素中,我最欣赏的就是谋求从法律上否定日光的派别。他们大力推广着饰有派别标语口号的服装和保险杠贴纸。比方说,“禁止阳光”或者“月光够用”。不幸的是,我可以预见到这种举动会令当权者有多么烦恼。这个国家最不需要经历的苦难就是夜晚与白天之间发生的内战。 还有一个常见的保险杠贴纸写的是:“收回日光!” 一个人的玩笑话很容易变成别人的战斗号令。历史学家们猜测《我的奋斗》 [125]被创作出来的时候其实只是一部巧妙的讽刺文学,可是普通大众对这部戏仿之作的理解却过于拘泥字面含义了。 林恩·科菲:托马斯·杰斐逊曾经警告过我们,他说任何一个国家都需要有一段充作“放气阀”的边界,或者一个可供存放经年累月层出不穷的疯子和白痴的地方。在官方的宣传资料中是不存在这种地方的,但是“夜间段”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桶,可以用来容纳那些精神有缺陷的人、那些怒气难平生性孤僻的怪物、那些残废。夜行者能得到免费的医疗。这是奖励机制的一部分。诊所又破又挤,但是不收费。住房是有补助的。工作往往不是技术活,但是比起白昼段里同样没有出路的工作来说还是要多出几块钱来。难怪那些不适应社会的人都熬成了“夜行者”。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就算事后有了一定的了解,我们还是不清楚这些事件都是如何形成并发展的。人们自然会在报纸上读到这些死亡事件,但是我从来不会细想这些事情。我们更关心的是为下一次“蜜月之夜”做准备,或者为即将到来的“树之夜”装扮圣诞树。一抹不祥的阴影落在了吼吼的身上,而我们却还在对究竟给我们的树挂上白灯还是彩灯的问题争执不休。是庞蒂克还是道奇?是松树还是杉树? 罗米·米尔斯警官:第三名受害者同前两位的死亡情形一样。通过尸检发现其大脑出现脑炎与脊髓炎症状,海马体的锥体细胞和小脑中的浦肯野细胞 [126]中均出现了内基小体 [127]。说简单点儿,同时也说好听点儿,就是“狂犬病”。这三名受害者均死于未确诊、未经诊治的狂犬病。 艾琳·凯西:大块头给我们写了信,他说他爱上了什么人,还要向那个人求婚。他爹跟我,我俩只能祈祷这个人是那个丫头,而不是那个小子。 罗米·米尔斯警官:据疾病控制中心透露,本地区最新确诊的狂犬病患者是一名二十六岁的男性,名叫克里斯托弗·敦云 [128]。 就在我们进行初步调查的时候,第四名受害者也崩溃了,最终死于之前仍未确诊的狂犬病引发的脑炎。我们担心的是这种病会迅速扩散开。可以想见,一百,甚至一千人,都对自己已经受到感染的事实毫不知情。 射手·敦云:逮到吼吼·凯西肯定会引发一场地震。要不就是火灾。要不就是一种扯淡的致命性流感。 欣慰的是经历了那么多场撞车派对的车祸之后我依然还活着,也就是说,最终与死神相逢的时候,我和死神都已经是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了。 我和死神,自我出生便被分隔开。 26 拒绝现实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奇怪吧?我跟吼吼最后一次一道出门的那个夜晚,我俩把窗口期给白白浪费在“慈悲撞”上了。车头受的伤越多,在撞车派对的时候你看起来就越帅。我认识的搭档全都会拿榔头把新车的保险杠和前刮泥板狠狠地敲上一顿,猛打前灯和散热器的护栅,这样他们看起来就不像新玩家了。 而地位低下的标志就是车屁股上落下的咬痕。首先,这显得你是一个失败者,你被别人逮住很多次了。其次,在受伤这么多次之后大家甚至都懒得跟踪你了。鲨鱼们给你造成的伤害,他们可是巴不得炫耀一番呢。任何一个撞车组想撞的都是一辆清清白白的车子。你可能会花上大半夜的工夫跟踪一辆经过“千锤百炼”的车,但是只要出现一辆喷漆完美、车身全新,而且车上还飘着旗子的车,那你肯定立马就照着那个“辣妹”追过去了。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你知道对于撞车派对来说“待售之夜”指的是什么吗?你知道这种夜晚的旗子得是在你的挡风玻璃和后车窗上用白颜料满满地写上一个大价钱吗?你知道为了弄成只限撞车派对专用的旗子,你永远都得把价格写成13000.5美元吗?你能想象得出来要是旗子上写的是其他标价会造成多大的麻烦吗? 射手·敦云:在一次“死鹿之夜”,我们带着绑在车顶上的泡沫塑料做的鹿四处游荡着,一辆别克“林荫大道”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那辆车狠狠地撞在了我们的右前灯上,把我们的散热器软管给撞断了,冷却液流到泄洪沟去了。“林荫大道”几乎全身而退,只是车身受了点儿轻伤。尽管他们的车窗没有摇下来,可你还是能听到他们的笑声。坐在后座上的吼吼下了车,走向那个撞车组。我们的大款先生吼吼趴在驾驶座一侧的窗户上,从自己的屁股口袋里掏出来一卷钞票。他们在汽车产权书上签了名,然后就带着自己的死鹿,坐公车回家去了。我们把自己的鹿转移到了他们的车上,那天的开窗期剩余的时间里我们都一直待在那辆“林荫大道”里。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在给我的一封信中,吼吼说当所有人都在车里,你都分不清他们是男是女。是黑是白。要是你问他的话,能打赢的铁汉撞车组永远都是一帮残废。不是残废就是同志。在公平竞争的环境下你把他们放进一辆车,这时你就会看到满腔的沮丧。谁都没法比带着控制手柄的截瘫患者开得更猛。或者是瘦骨嶙峋、体重只有一百磅的女孩。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那个夜晚,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凑在一起,那是一个“床垫之夜”。关于那个夜晚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在一个照明状况很好的停车场里,吼吼·凯西把身上的蓝色工作服给解开了,当时我们正在喝咖啡。我记得他的胸脯上布满了额外的数百个乳头——无数突起的圆形疤痕。“是流浪汉蜘蛛,”他对我说,“上班那会儿找到的。”他说他之前把蜘蛛全都放进自己敞开的领子里,想要把它们偷偷带回家。 射手·敦云:在有的窗口期,如果一整晚你都没有咬到任何东西,也没有被任何人追咬的话,为了不让自己带着满肚子失望回家,你就会让自己去撞一条已经破烂不堪的老鲨鱼。在任何一次窗口期你都能看到一些破车吱吱嘎嘎地晃悠在周围,每辆这样的车都被裹在自己喷出来的青烟中。它们的屁股全都缩成了一团哆哆嗦嗦吱嘎作响的钣金。旋转的废品。你被人撞了,那条破鲨鱼感觉像参与到游戏中了。 出于怜悯或者绝望去撞一辆真正的破车,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慈悲撞”。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得啦。敦云满嘴都是“不要!”。不要跟吼吼混在一起。不要爱上什么人。敦云总是把我拖到一边,说的全都是:“你还能制造点儿什么?”他还说:“狂犬病!” 我让吼吼在我的后座上坐了好几个月。 射手·敦云:我们这组搭档在一起玩的最后一场游戏是“床垫之夜”。有些人会把床垫喷成黑色,好让别人难以看到他们的床垫。要听听我的建议么?把你的侧窗打开,将一根绳子从车厢里穿过去。把床垫绑在车顶上,在车厢里的那截绳子上打个活结。这样一来,要是有警察在附近打探情况,那你猛地一扯,那个活结就解开了,你就把床垫给甩掉了。床垫从车顶上滑下去,还把绳子也给带走了,只给你留下一辆清清白白的车子游荡在城里的大街上。 在我们最后的“床垫之夜”,每一个噼噼啪啪吱吱嘎嘎锈迹斑斑的老牛车都在顶上绑了一张脏兮兮的床垫。吼吼说:“给他们狠狠地来上一下。”他还说:“赏他们几耳光,让他们今晚好好乐一乐。” 回声·劳伦斯:听着!吼吼是个非常浪漫的人。给姑娘买玫瑰花,让她看着花逐渐凋零腐烂是一回事儿。给姑娘一辆全装备的别克“云雀”,让她把它给彻底毁掉,这可就贴心多了。在一个“蜜月之夜”,我的宝贝儿递给我一把白色林肯“大陆”的钥匙,什么都不缺,一辆非常实在的车。开起来那么顺手,音响那么大,一辆捷达一度从我们身后撞了过来,结果把自己的车头钩在了我们的后保险杠上,可我们甚至都没注意到它的存在。游戏玩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就给这辆小车招徕了一大堆怒气冲冲的家伙。 射手·敦云:扯淡吧?在“慈悲撞”的时候,在你把自己的保险杠从某个坑坑洼洼松松垮垮锈迹斑斑的车屁股上拽出来的那一刻,你就会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尽管一直没有咬上谁,也没有被人咬,可是还不如直接回家呢。你会觉得那么脏、那么悲伤,你都懒得下车嚎上两嗓子。你只是在别人身上钻进钻出。一个劲儿地钻进钻出。根据撞车派对的规则,这就属于犯规行为,但或许你能碰上一堆破铜烂铁对你感激涕零,感激得都不会让你被判犯规了。 更糟糕的是你想象得出再继续撞上几年的派对,你就会拖着一个皱皱巴巴的屁股到处晃荡,一心巴望着能有个百无聊赖或走投无路的家伙来撞你。之所以能在别人的车身上钻进钻出,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看到破车的确很难过,但是看到破车的司机可就令人不堪忍受了。有人脖子上套着颈托,走路拄着拐杖,浑身僵硬不说,还一瘸一拐的。像极了几年之后的你自己。 回声·劳伦斯:让我想一想。吼吼给我买过一辆别克“名使I型”,我毁得不够快。他还给我买过一辆雪佛兰“骑士”,我把这辆车撞到了一辆“奥迪”的屁股上。再后来他又给我买了一辆别克“君威”,一个急转弯我就把一辆福特“金牛座”的侧面给撞毁了。不……等等……曾经还有一辆奥克兰“庞蒂克”。一辆奥克兰“庞蒂克”和一辆福特“美洲狮”,还有一辆林肯“大侯爵”。哦……克莱斯勒“男爵”起了火,那是我们在玩游戏的时候试图吃上一顿奶酪火锅造成的。或许那辆车不该算在内。 射手·敦云:有一次我们在红灯前停了车,就在那时,一堆破铜烂铁一边咳嗽一边哆嗦地从我们身后的那条街冒了出来,赶上来想要咬我们的屁股。它还在一个街区之外的时候你就能听到它的那个发动机挺杆撞来撞去的声音,弹簧也吱吱地叫着,前灯也闪个不停。风扇皮带也嘎吱地叫唤着,满是污迹的床垫在车顶上打着战。那个怪物悄悄地朝我们爬了过来,可是我们被困在车流中,等着绿灯。 灯变绿了。我们身后的那个怪物还在地上蹭着,缓缓地爬向我们的保险杠。回声加大了油门,可是吼吼却对她说:“等等。”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年轻的吼吼一向慷慨大度,他的一举一动从来都是最善良、最优雅的。 射手·敦云:我们坐在那里,一直等着绿灯变了,又来一次红灯,然后又到了绿灯。等第二轮绿灯闪到一半的时候那辆噼啪作响哆哆嗦嗦的老破车——它轻轻地捅了一下我们的保险杠,然后就死了。死得挺挺的。它的风扇皮带抽噎了一会儿,然后也就没动静了。散热器的护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松松垮垮的钣金壳和镀铬的边框也停止了碰撞。那辆老爷车似乎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挡轴上。司机从里面爬了出来。结果是一个孩子,大概有十六岁的样子。不开玩笑。就是一个孩子,名叫老……老驴……老马——我忘了。 我们开的是一辆凯迪拉克“赛威”,车里还有空间,所以吼吼把后座中间吉祥物的位置让给了那个孩子。我们是这个孩子咬上的第一辆车。我还记得他当时笑得灿烂极了。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撞车派对还具有另外一个令人愉快的特点,这就是“皮纳塔”式的生态。在马路上,我们将我们自己身上最糟糕的一面都投射到了路上我们旁边的车上。从我们身旁疾驰而过的司机,在我们的想象中他们全都是狂妄自大的狂徒。把我们困在身后的那些慢吞吞的司机,我们又以为他们不是在故意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就是体弱多病。 当一辆车轻轻地撞上了你,或者把你刮擦了一下的时候,真正的快乐便出现了——敌方的车门砰地一下被推开了,从里面钻出来了集邮爱好者、橄榄球球迷、母亲、祖父、扫烟囱工、餐馆厨师、法官助理、牧师、教师、引座员、挖沟工、一神论者、国际卡车司机兄弟会 [129]的兄弟、投球手、人类。躲藏在硬邦邦新崭崭的油漆和玻璃里面的是一个跟你一样柔软、一样惊恐的人。 射手·敦云:每当碰上“慈悲撞”的时候吼吼都会试一把,但他不会把对方撞得太狠。这儿碰碰,那儿顶顶。就像是“打情骂俏”时的那种撞法。我记得他说过他的钱已经花光了,没法再给我们继续买新车了。他说我们眼下开的这一辆——就是那辆“凯迪”——必须坚持到下一次盛大的“树之夜”。 回声·劳伦斯:之前我说我让吼吼“坐在我的后座上”,这并不是什么委婉的说法。 老驴·纳尔逊:你知道吼吼有多么了不起吗?你知道把我送到我的公寓楼下后——就快到晨禁的时候——他做了些什么吗?所有人都可以告诉你吼吼给我抛过来一枚金币,同时他还说:“你的下一辆车……”想象得出当钱币店为了那枚1884年的“自由女神像”给了我一万元的时候我有多吃惊吗?还找得到这么慷慨的家伙吗?没有吼吼·凯西的话,你觉得我会这么快就开上另一辆车吗?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我相信那枚金币是吼吼·凯西的那一大笔“牙仙钱”经过一番挥霍之后仅剩的一点儿东西。 回声·劳伦斯:射手说出“狂犬病”这个词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说的是“宝宝”呐。检查结果发回来了,谢天谢地,可是我想我弄错了检查项目。 27 树之夜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经过再三的考虑,我们选择了一棵真正的树。我们选定了一株高贵的冷杉。在这株冷杉上我们挂上了蓝色的灯,还给树尖也放了一颗闪闪发光的蓝色星星。我们把这棵树纵向绑在了那辆凯迪拉克“赛威”的顶上,看起来就像是一颗蓝色彗星——硕大的星星在挡风玻璃上炸开了,在身后拖着数百个炫目的蓝火花。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要是我说撞车派对最棒的部分,能让它这么棒的因素就在于它很像断路器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白痴?电流断路器?你妈冲你大喊大叫,叫你懒鬼,你又失业了,你那些还在上学的朋友,他们一切都好,而你连约会的人都没有,这些怎么样?要是你的脑袋纯粹就是一个马桶,可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砰……噗!”——有个人撞上了你,结果你的情况变好了,那会怎么样呢?这像不像一个礼物,别人甩在你脸上的礼物?爬出车的时候,难道你没有浑身哆嗦,抖个不停?像不像你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或者是刹那间给你做了一次全身放松的按摩? 撞车派对难道不就像是对你的抑郁做了一次电击治疗吗?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在身亡的那个夜晚,吼吼穿着一件蓝色的牛仔衬衫,上面绣着各种各样的彩虹和花朵,绣工即便说不上有多么专业,至少也是充满热情的。那件衬衫与他平日穿的散发着杀虫剂恶臭的蓝色工作服大相径庭。我似乎记得有一些耧斗草,要不就是一种很相近的本地花卉,全都绣成了紫色,绕着领子一圈。在胸口的口袋上,就在他的心口上还盘旋着一只祖母绿的蜂鸟,那只鸟正在吃一朵黄色的水仙花。 卢·特里(物业经理):凯西的公寓我后来也只进过一次。那天我去地下室清理回收桶,在干干净净的玻璃桶里扔的都是我在他的壁橱里看到过的那些瓶子,只是现在瓶子都是空的。没有蜘蛛。在每一只瓶子的顶上凯西都写着一个名字,不是“多莉”,就是“琼”。每一只瓶子上都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在凯西上班的公司,那些除虫工说他已经辞职了。他并没有杀死多少虫子,只是把他们都转移到了别处。为了看看是否还存在虫患问题,他们允许我拿着自己的万能钥匙去看了一眼。除了他那只空旅行箱和床头墙壁上的黑疙瘩之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留下,没有虫子,没有老鼠,什么都没有。唯一不寻常的是一个纯白色的蛋,就放在他的枕头正中间。如果有人说是我拿走了那颗蛋,其实是警察局的警探们把它拿走了。自打那时起,郡里就威胁说要对我们罚款,因为我们有那么多的毒蜘蛛。这个疯狂的王八羔子肯定是把他所有该死的收藏品全都放出来了。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想象一下吧。我们混制了好几个小时的圣诞音乐,就等着到时候轰地一下放出震天的音乐。十点窗口期到来之前的两个钟头里,各个撞车组全都四处闲逛着,展示着各自的圣诞树。游行的车辆拖着一条条银箔带子在街上一辆接着一辆滑了过去。金箔彩带把车弄得毛茸茸的,车上还挂着一甩就掉的玻璃球,那些球在街上啪啪啪地就裂开了。每个街拐角都站着人,他们全都戴着白边的红帽子,冲着每个撞车组挥着手,指望着能找个空缺。他们喊叫着,展露着自己的身体,一心想在任何一辆已经挂满了彩灯和装饰品的车里找到一个位置。打扮成圣诞老人模样的撞车组模仿者可是有好几百位呢。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奇怪吧?你会开着车经过街角的“圣诞老人”,兴高采烈的“圣诞老人”会突然冲着你亮出他的胸口。还有她的乳房。花样美男圣徒的乳头。“树之夜”就是会发展成这样的狂欢节。 回声·劳伦斯:开窗期之前的两个小时里,搭档间的忠诚不存在了。所有人都在展示自己的装饰作品,人们在一辆辆的汽车间爬进爬出。进站休息 [130]。一个个撞车组凑到了一起,然后又散开了。这样五光十色的派对就出现在一片亮着灯的汽车组成的五光十色的海洋里,这种鱼龙混杂的派对就是在这样的海洋里进行着。 射手·敦云:距离开窗期还有一分钟的时候,每辆车都灭掉了自己的圣诞彩灯,然后就散开了。一刹那间我们又变成了彼此的敌人。 回声·劳伦斯:我记得的也就是射手说的全都是:“不要槲寄生!不要亲嘴!不要狂犬病!”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进站休息”文化作为撞车派对的衍生物也得到了发展。撞车组们停车加油,玩家们在公用浴室里洗澡,再买点儿食物,喝点儿咖啡。起初,撞车组们都会尽快做完这些事情,然后重新回到游戏中,但时不时地会有几个撞车组在加油站或者便利店的停车场逗留上一会儿。人们意识到“进站休息”文化是撞车派对活动中一个安全的休息机会,或说是避难所。 在那个“树之夜”,我们也在一个加油站停过车。吼吼对我们说他要给车加点儿油,而回声、射手和我进了加油站便利店,去买了点儿吃的喝的东西。 回声·劳伦斯:吼吼就站在那儿,拿着气泵给车加油,还一边叫我们给他买点儿猪皮。猪皮和根汁汽水。 射手·敦云:我要的是芥末玉米狗 [131]。玉米片。微波加热过的墨西哥干酪辣味粟米脆饼。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我承认我偏爱的是“红藤条”甘草糖 [132]。 射手·敦云:还有牛肉干。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很幸运,我们很少能将一辆车开过三个星期。人总能找到办法把一辆车给毁掉,无论是从外面,还是从里面。墨西哥辣味干酪酱比任何一次翻车事故都能更有效地毁掉一辆车的转卖价。 射手·敦云:我从那个小商店走出来的时候,吼吼已经不见了。之前停过那辆“凯迪”的地方只有一大摊汽油。 回声·劳伦斯:车不见了,沿着那条街望过去你就能看到一颗蓝色的彗星在路上飞着。在那辆“赛威”身后,一大片上下翻滚的黑压压死僵僵的森林在追他。完全就是一群狼。吼吼开着圣诞彩灯,每一辆参加游戏的车全都出动了,全都咬上了他。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刚刚收到的消息:警方的搜捕在兰德福大道上取得了进展。有人报告称嫌疑人驾驶着一辆白色凯迪拉克“赛威”,在温特斯路与122号公路交叉的十字路口红灯亮起时没有停车。此刻,这辆“赛威”正沿着这条林荫大道向西行驶,最后见到这辆车的目击者称该车车顶上有一棵灯火通明的圣诞树。这是真的。挂满蓝色圣诞彩灯的树被绑在这辆逃逸车辆的顶部。目前三辆警车正在对嫌疑人进行追捕,一架直升机也有可能将参与此次追捕行动。此外,不同寻常的是有一大批凑热闹的围观者似乎正跟在这辆“赛威”的身后,他们轻松地行驶在警灯和警报清开的道路上。这里是全真播报,我是蒂娜·某某…… 回声·劳伦斯:妈的。我拦下一个撞车组,跳上了他们的车。我就跟他们说了一个字——“走!”是一群抽大麻的孩子。我顺着那条街指了过去,透过死树林吼吼的蓝灯几乎已经看不见了。我说:“就在那儿!”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现在向您播报一条警方追捕行动的最新消息:在海兰德高架路交汇处出现了一辆义务“警车”,该车由一位平民驾驶,从一条小巷道开出,拦在了“蓝色圣诞树”的前方,并猛烈地撞向了后者。目前蓝色圣诞树正在加速向东驶去,已经上了沃特弗朗特大街。这起事件有多么巧合啊?试图阻拦逃逸车辆的司机也同样驾驶着一辆车顶上绑着圣诞树的车。我想,现在已经到了圣诞季。这里是全真播报的蒂娜·某某…… 射手·敦云:我站在那儿,两只手拿满了垃圾食品,“红藤条”甘草糖和其他垃圾,回声捞吼吼去了。格林走到路边,打上了一辆出租车。他们俩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吼吼也消失了,我被扔在了人行道上,手里还拿着微波加热过的墨西哥干酪辣味粟米脆饼,还有扯淡的根汁汽水。 西蒙·普雷格(画家):我的车嘛——我们就把车在停三号气泵跟前。那个男人,凯西,在七号泵,他从自己的车上把泵嘴一把给扯了出来。绝对不是无意的。他用加油泵把车顶上那棵圣诞树浇了个透。每一条树枝都湿透了。踏板上都在往下滴油。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警方与紧急调度处的官员已经向民用车发出了请求,希望民用车不要干预对疑犯车辆的追捕行动。此刻,至少已经有六辆私家车猛烈撞击过那辆逃逸车辆,这六部车均携带有圣诞树。警方将这一连串的事故归咎于疑犯尚未停止的逃跑行为。 现在,警用直升机报告称首要疑犯正在格林布莱尔高速公路上向北行驶。事件仍在继续,我们将在第一时间为您带来后续的报道。这里是全真播报的蒂娜·某某……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请原谅,瞬间的兴奋让我迷失了自己。我无意丢下敦云先生不管。我只是立即就做出了反应,上了一辆车,开始追起了吼吼。那一刻我觉得就像是在打猎——那么多的警灯和警笛——就好像我们是一群猎犬,都跟在同一只狐狸的身后叫唤着。 我记得在那个紧张的时刻,敦云先生的嘴上很松弛,有些迷惑的舌头上还糊着一层橙子味的奶酪制品。我抬脚就爬到了一辆计程车的后座上,然后就只对司机说了一句话:“跟上那个蓝圣诞树……”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警方已经将一辆白色凯迪拉克“赛威”追至城西区。根据最新的估计,在那辆“圣诞树”轿车的后面形成了一股大约由二百辆车组成的车流——据几位目击者称白色“赛威”已经遭受过了周围车辆至少十二次的故意撞击。截至目前,“赛威”似乎已经失去了后保险杠、排气系统,以及——根据火花的情况判断——至少有一个后轮已经只剩下轮辋部分了。稍后我们会告诉您油箱究竟是否会被点爆。这里是全真播报的蒂娜·某某…… 射手·敦云:蹩脚吧?我们真的相信就凭马路中间那一道油漆我们就能平安无事。相信白色或者黄色的一道线就能保护我们。我可以告诉你,吼吼·凯西绝对不会当那号老鲨鱼,拖着自己的屁股,一心巴望着有人能大发慈悲来撞撞自己。不开玩笑,有些死法比慢慢等死还糟。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一开始只是试图对没能遵守交通规则的车辆进行拦截的行为迅速扩展为这座城市历史上警方与平民之间最引人注目的一场僵局。局外人不顾警方的抗议,仍然在继续对那辆逃逸车辆进行推挤、剐蹭、追尾和撞击。事件仍在继续,我们将在第一时间为您带来后续的报道。这里是全真播报的蒂娜·某某……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仔细审视一下,你就会发现从来没有哪一条马路由于某个人的死亡而关闭。你还是可以开着车经过詹姆斯·迪恩 [133]出事的地方,或者简·曼斯菲尔德 [134],或者杰克逊·波洛克 [135]。你可以开车经过一辆公交车碾压过玛格丽特·米切尔 [136]的地方。还有格蕾丝·凯利 [137]。厄尼·科沃斯 [138]。死亡是悲剧,但阻挡住车辆的行驶却永远会被视为更严重的罪行。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警方对我们这辆离经叛道的“圣诞树”凯迪拉克的追捕已经延伸到巴洛大街高架桥。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我所经历过的所有车祸感觉都很相似,就像是在琥珀或者蜂蜜里游泳一样。一瞬间变成了几年,时间几乎停止了,就像人在按下打盹按钮 [139]到下一次闹钟响起之间的那七分钟里会做梦梦到好几个小时,或者好几天。在一场车祸中,你的速度慢到了梦想中的时速。时间变得黏稠了,甚至冻结了起来,直到你能回想起分分秒秒中的分分秒秒,就像吼吼能在一吻之间就尝出你这一生的味道。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警方正沿着东区匝道朝巴洛大街高架桥的方向追赶着“圣诞树”车。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几乎所有的宗教信仰都普遍存在着“阈限 [140]时间”这样一个概念。对于苦修僧而言,它就是苦难最深的那一刻。对于天主教徒来说,它又是圣饼被呈现给教会会众的那一刻。对于不同的宗教信仰或者修行方式而言,这一刻都是不相同的,但是阈限时间本身代表的是时间不再流逝的那一刻。实际上它的真正定义是“时间之外的”时间。 这一刻成了永恒的天堂或地狱,实现哪怕一瞬间的阈限时间是大部分宗教仪式的目标。在这一刻里,人完完全全与一切创造同在,觉醒并觉察着一切创造。在阈限时间中,时间停止了。人超越了时间。 参与车祸事故比我所参加过的任何宗教仪式仪轨都更能让我接近这种觉悟。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我们就此事的最新一条报道就是逃逸的凯迪拉克顶上的“圣诞树”突然着火,化为一团高速行进的熊熊烈火,在吃力地前行中于身后留下了一道青烟和火花。 目前,警方已经关闭了巴洛大街高架桥的西出口,并在一定的路段设置起了一道路障。 射手·敦云:这是一种非凡的体验,但的确在我所参与过的每一次追咬中时间都减慢了。慢得就像频闪摄影一样,在其间你可以看到子弹缓缓地穿过空气,挤压进苹果的表面,在苹果内部钻上一阵子,消失片刻,接着就将苹果的另一侧顶了起来,撑裂了苹果的表皮,然后就从中钻了出来。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现在就在我们的编辑室里,我们已经确认将接到起火凯迪拉克的司机打进来的电话,制作人员现在正在连线驾驶员。已经接通了吗?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吗? 回声·劳伦斯:很滑稽。我是说你对一个人的记忆。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警方称仍在燃烧的凯迪拉克已经翻了过去,车上的蓝色圣诞树依然还在闪动着火光,目前这辆车正朝着巴洛大街高架桥的北端滑行着,在高架桥凌空于水面的最高点。幸运的话,接下来您听到的声音就将来自身份不明的司机…… 回声·劳伦斯:每次吼吼到了高潮,或者在我们被别的撞车组撞过之后,就在他眨着眼睛,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掉的那会儿,他总是会笑着说点儿相同的话。在那样的时刻,吼吼总是会笑起来,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还会说:“做礼拜的感觉就应该像这样……” 来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对吼吼的采访:“……我爱你,回声·劳伦斯,可我还得去努力拯救我妈妈。” 射手·敦云:私下里说说就行了。就在距离这天晚上还有几个星期的时候,我采取了备选方案,给回声的根汁汽水里下了紧急避孕药。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可说不上我逼着她放弃了多少个小吼吼·凯西了。 来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对吼吼的采访:“……如果现实只是一种疾病,可怎么办呢?” 28 嵌入式指令 华莱士·布瓦耶(汽车销售代表):记住,购买汽车的顾客都会被归入三种学习模式的人群:视觉型、听觉型和触觉型。 例如,跟回声·劳伦斯交谈时,她总是向上翻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每一句从她嘴里说出的话都是“在我看来……”或者“盯着点儿母狗蒂娜·某某……”要想与回声取得同步,你只需要在思考时向上看。做得隐蔽一点儿,但是要模仿她的样子,把左手手指蜷起来,加快呼吸速度,直到达到每分钟四十下,或者五十下。每分钟眼睛至少眨上三十下。 千万别忘记一点——谁提问,谁做主。要想得到一个重要的没有什么可能性的“是”,那你就得累积起一大堆微不足道的轻易就可以得到的“是”。一位优秀的销售员会从所谓的“澄清式问题”和“附加问题”开始问起,这一类的问题包括“你希望让你的妻子开心吗?”或者“孩子的安全对你来说重要吗?”。问一些人们只能十分肯定地回答你“是”的问题。问“汽油里数对你来说重要吗?”和“你想要一辆可靠的轿车吗?”。就这样积攒起这些微不足道的“是”。 顾客将“是”说得越多,他们就会变得越“顺从”。 另外一类问题被称为“基准问题”,例如,“你喜欢浅色还是深色?”或者“你想找的是轿车还是卡车?”。基准问题涵盖了顾客所能给出的唯一一个答案。你将答案限定在你所提供的选项范围中。双开门还是四开门?敞篷还是硬顶?你想要皮座椅还是布艺座椅? 当有人说“等等”或者“听着”的时候,他就是在下达所谓的“嵌入式指令”。为了推销汽车,你成天到晚都在使用着嵌入式指令。比方说: “你想先看看那个美人儿身上的双色喷漆吗?” “好好享受一下。就摸摸那个皮座套吧。” “哦!听听那个音响吗?” 对回声·劳伦斯稍加留意的话,你就会发现从那嘴里说出来的话有一半都是嵌入式指令。 基准问题、澄清式问题和嵌入式指令——一位优秀的销售员就是通过这些手段把你哄得终于敞开心扉了。说话的时候用手背抹抹自己的嘴唇,这样你就能与射手·敦云同步了。在胸前抱着手臂,把脑袋在两个肩头之间晃来晃去,说一句“在我听来……”和“街上有人说……”让射手深信你就是一个听觉型学习者。注意听他如何把你引向一扇扇的“门”——对他的私生活一眼又一眼的窥探。比如他的狗。他那条哈巴狗。记着,当他回忆自己的狗是怎么死掉的时候,他就会东瞟一眼,西瞟一眼的。 但是,如果射手·敦云的眼珠转到了右边,而且保持在跟耳朵一样高的位置——那他就是在撒谎。 眼下,记着——回声·劳伦斯是视觉型的。射手·敦云是听觉型的。老驴·纳尔逊是触觉型的。 在最后一句话里,“记着”这个词就是一条嵌入式指令。 重申一遍,要想得到一个重要的没有可能性的“是”,那你就从收集一大堆微不足道的简单的“是”开始做起。 29 狼人III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这辈子最长的一天?我差点儿就死掉的那一天? 杰恩·麦里斯(音乐人):要我说,首先这件事很滑稽。口水虫——我的朋友都这么称呼他们,末期狂犬病病人根本就不买禁令的账。口水虫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得了狂犬病。大部分受到感染的人只会每天都会觉得有些恼火。总是很急躁,爱发牢骚。他们会学一学愤怒管理课程,服用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 [141]。他们在禅修中心做着冥想,或者参加认知谈话治疗,以此来应付自己越来越强烈的愤怒感。都是些“深呼吸”或者“创造性观想”之类的假把式。全都是这种糊弄人的东西,终于有一天醒来时他们不只是睡错了地方,他们真的开始抽搐起来,喉咙出现痉挛,或许两条腿也出现局部的瘫痪——成了一个口水虫。接下来你就会看到他们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在交通摄像头里——违反着八点钟的晨禁。 菲比·特吕弗博士(流行病学家):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先例。1763年,在英法两国为争夺在北美的领地而爆发的战争中,人口众多的美洲原住民基本上都跟法国人站在了一条战线上。为了假装示好,英国人给了原住民一些毯子,而那些毯子都已经被治疗天花病人的医院使用过。对重型天花病毒毫无招架之力的原住民就这样死去了,死亡人数多得不可计数。 高尔顿·奈(市议会议员):狂犬病这一次的蔓延是一场悲剧。它在继续发展成为一场惊人的人类悲剧。对此我表示同情,但是你必须理解将这种病遏制在夜间人群范围内的必要性。这类人就是所谓的“夜行者”。让原本有限的悲剧变成所有人的麻烦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是,请相信这绝非蓄意的屠杀。 老驴·纳尔逊:你确定我还没有跟你说过?我没说过在一次窗口期,刚好就是窗口期到了最后,晨禁开始前不到一个小时的时候,一条鲨鱼狠狠地撞在了我的右后轮上?驱动轴都报废了,你被撞过这么狠吗?你知道扭矩得达到几百尺磅 [142]才能把淬火钢驱动轴上的螺纹给扯下来吗?被这样一撞,我的脑袋就撞在了方向盘上,然后又反弹了回来,接着我就昏迷了几个小时,你惊讶吗? 高尔顿·奈:我们总是听到有传言称夜行者有多么激进,他们正谋划着,要突破时段界限将这次的传染病传播开来。出于沮丧,这群政治激进分子指责昼行者安排了这场传染病的爆发,为了降低夜行者族群的出生率,并削弱他们所说的夜行者将“无可避免地成为投票多数”的现实。 杰恩·麦里斯:在交通摄像头拍到的画面中,口水虫总是一瘸一拐地到处晃悠着,拖着一条腿,大张着嘴巴,嗷嗷地叫个不停。曾经都是妻子、丈夫,甚至小孩子的人现在——彻底疯了,潜藏在公共厕所和百货商场的试衣间里。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把自己那口脏兮兮的烂牙插在别人的身上。 老驴·纳尔逊:你知道什么样的鲨鱼才会下嘴这么狠吗?哪种玩家才会干这样的蠢事儿?你知道口水虫是什么吗?你想象得出狂犬病到了晚期的病人是什么样子的吗?深不见底的愤怒,你能相信他们还会继续开车,还在继续撞车派对吗?现在你能明白撞车派对正在变得多么混乱了吧? 菲比·特吕弗博士:1932年,政府开展的一项研究确认有将近四百名非裔美国男性感染上了梅毒。负责该项研究的官员并没有对这些人进行治疗,为了监测后续的感染模式,并在这些人最终死去之后对其进行尸体检验,他们便任由病毒在这些病人的身上继续发展了四十年。美国公共卫生部的这项研究名为“塔斯基吉梅毒试验” [143],在一位告密者将该研究的内幕披露给了《华盛顿晚星报》之后,该研究才终于在1972年停止了。 高尔顿·奈:我们必须十分小心。早期爆发的人群都必须被限制在夜间时段里,从任何一例白天时段发生的感染病例上都可以追查出同夜行者的直接接触。由于太多的这种接触都属于所谓的“隐蔽性”接触,绝大部分都涉及了毒品和性接触,所以受到感染的昼行者需要过很长时间才能发现并说出自己的病症。 杰恩·麦里斯:在口水虫出现之前,只消一分钟的时间全城就可以进入戒严状态,顶多一分钟。晨禁警报一下就炸开了——先是十分钟的警告,接着就是一分钟的警告。晨禁铃响了起来,有人还在大街上晃悠着,这时交通摄像头就将他们抓拍了下来,还有他们的车牌,然后政府的比对程序就会给他们送来一张大罚单。不是五百,就是一千,罚款的多少取决于你的非法越界记录。 口水虫出现了,接下来警方就将以前的一分钟警报延长到了十分钟,好让他们有时间在大街上进行步行搜索,以确保没有口水虫潜伏在报刊亭或者停泊车辆的背后。有一次,一个口水虫大白天地躲在灌木丛后面,然后对一群四年级的小学生发动了袭击,在那之后晨禁铃就从十分钟延长到了整整一个小时。要我说,这也太过分了。 老驴·纳尔逊:你有没有过哪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额头鲜血淋漓,方向盘也被撞掉了?听着晨禁警报醒来,眼睛还被鲜血给糊住了,你干过这种事情吗?车也报废了?安全带几乎把你劈成了两半?让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喜欢乱开枪的晨禁队正走在街上,而你就被困在这条街上,你干过这种事情吗?一队令人毛骨悚然的义务警员正在搜寻清理你这号睡眼蒙眬头昏脑涨的夜行者,一旦发现就直接击毙。 高尔顿·奈:他们变成了生物版的人体炸弹,宵禁晨禁交替的时候,这些疯疯癫癫的所谓的恐水症患者还摇摇晃晃地到处逛荡着。 杰恩·麦里斯:口水虫应付得了夜晚。白天就不行了。可是,当清晨的警报声响起时,他们却再也不知道要躲回到家里去,有人一见晨禁警队就躲藏起来或拔腿就跑的话,警队会做出最糟糕的判断,然后就直接把人给射杀了。 要我说,在这种时候也就是子弹才治得了口水虫。 菲比·特吕弗博士:1940年,芝加哥大都市区的四百名男子被悄悄地传染上了疟疾,这样公共卫生部门的工作人员才有机会对这种疾病的新型治疗方法进行测试。 老驴·纳尔逊:你知道白天有多恶心吗?从一辆已经报废的车的前座爬到后座上,就在这时,一大帮端着枪的职业杀手正列队朝你走了过来,你干过这种事情吗?藏在一堆垃圾下面,就在自己的后座下面,塑料座套,脏衣服,吃剩下的快餐,数着自己的心跳,免得心脏给蹦出来,自己给吓破了胆,然后在一阵枪林弹雨中蹿过一条街,你干过这种事情吗? 最长一次你数了多少下自己的心跳?你数到过一万下吗?两万?四万一千二百三十四呢? 高尔顿·奈:对此我表示同情,但是我们必须为孩子们着想。我们自己的家人。市民都有自己的责任在日常生活中尽可能地减少自己接触危险疾病的可能性。正派并且对社会有益的成员都负有保护下一代的责任。 我们的孩子才是真正的未来。 菲比·特吕弗博士:自1963年起,在纽约斯塔腾岛专供存在发育性障碍的儿童提供住宿的威娄布鲁克公立学校里,工作人员开始有意给身体健康的孩子传染肝炎病毒,这样做的目的在于测试γ-球蛋白对这种疾病的作用效果。三年间,学校工作人员反复地给这些孩子注射病毒剂,直到经过公众的强烈抗议,该项目才于1966年终止。 老驴·纳尔逊:在大晴天里,在停在路上的车里,车窗还全都关着,你知道这得有多热吗?埋在一堆垃圾下呢?听到全城的人都在你身边走来走去呢?一个天生的夜行者,这一辈子在太阳底下都没待够六个钟头,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吗?你糊着一脸的鲜血和臭汗,瞪着一双又肿又青的眼睛从一辆撞毁的车子里爬出来的时候,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吗?你觉得他们多快就能击毙你? 高尔顿·奈:对此我表示同情。我不是在说任何一个人活该精神失常,活该被晨禁警员击毙,可是请你们想一想夜行者都是如何生活的吧。而我们其余的人,我们全都按着上帝的告诫和常识生活着,我们不应该被迫为他们的罪恶买单。 只消看一看夜行者的行为举止就够了。他们把生命只当作一场大型聚会。他们的生活完全围绕着性。撞车,跟陌生人毫无目的地搞一夜情。我们的牧师用了一整场布道来讲述他们的生活方式。那些对自己的健康毫不在意的人很难唤起别人的同情。这些所谓的“受害者”都是些不尊重自己的人。或者说不尊重上帝。 如果他们自己想要缩减人口的话,要我说那就由他们去吧。 菲比·特吕弗博士: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美国人类学家詹姆斯·尼尔 [144]给委内瑞拉的雅诺玛米印第安部落接种上了带有有毒菌株的麻疹疫苗。尼尔和他的研究团队拒绝为病人提供治疗,相反,他们还记录下了疾病的传播,以及致使数千人死亡的过程。这一切都是为了验证一项存在争议的优生学理论。 老驴·纳尔逊:你知道对于自小在夜晚长大的人来说太阳有多亮吗?心跳上十几万下你还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还没有被狂犬病给弄死,你干过这样的事情吗?或许一连好几个星期你都没能强化点儿什么,原因只在于你担心自己没法做,你干过这样的事情吗? 你在实时交通摄像头上见到过自己认识的朋友被警察用机关枪击毙吗? 你被困在一个你成了所有人最可怕的噩梦的世界里,你碰到过这种事情吗? 杰恩·麦里斯:要我说,头号迹象就是看到公共浴室晚上锁上了门。很快,很多公共饮水池就只有在白天才会流水了。昼行者随心所欲地将浴室、餐馆和饮水池据为己有,夜行者只能凑合着使用他们抢剩下的渣渣。在狂犬病流行开后,隔离状况也变得每况愈下了。 我们在这个星球的背面生活的十二个小时里,要我说,夜晚已经变成了另一种贫民区。 老驴·纳尔逊:你知道在撞毁车子的后座上流血流汗,连尿都撒在自己身上一整天之后,夕阳看起来有多么美妙吗?你想象得出宵禁警笛听起来有多么美妙吗? 高尔顿·奈:我们常常听到流传在查经班里的那些传言——这些所谓的口水虫会拼命往你嘴里吐口水。夜行者是怎么做的呢?他们只会吵吵闹闹地提着抗议,这样才能把口水喷到你的眼睛上,或是你的食物里。我说的是有意为之的高危行为。 对此我表示同情,但是我认为检疫隔离必须启动,这是迟早的事情。 30 哀悼 林恩·科菲(记者):吼吼·凯西身亡次日——数千人目睹了这一起意图明显的自杀事件,如果将其汽车爆炸现场重播时的观众也计算在内的话,那人数将达到数百万——就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一位宵禁警官在进行夜间巡查期间对一位行人发起了攻击。该警务人员名叫丹尼尔·汉弥士,现年四十七岁,有十九年的戒严期巡逻经验。在这起无端的攻击中,汉弥士咬在了——用他自己的牙齿——这位陌生人裸露在外的脖子上。救护员发现汉弥士陷入昏迷,并在随后死亡之前曾陷入极度亢奋的状态,似乎还出现了幻觉。 托德·鲁茨(钱币商):警察来了我的店里,给我看了看那个孩子的面部照片,就是把钱币卖给我的那个孩子,我这才知道了那个孩子名叫大块头·凯西。他们跟我说他在一场车祸中身亡了,这事儿还上了新闻。他们问,关于这个孩子,这个名叫凯西的孩子,我都知道些什么。他们问了一堆这样的问题:他有没有流露过暴力倾向?他有没有亲过我?或者咬过我? 尽是些怪里怪气的问题。 林恩·科菲:依我之见,凯西之死存在着一点儿表演的成分。首先,那天夜里他驾驶的车体积最大,亮度最高——车上差不多堆满了灯泡,他本人的选择非常讲究,结果却将车子浇满了汽油,在游戏场里东拐西拐地穿行着,尽可能地招惹其他车辆的追咬。其次就是电视新闻播音员们的问题,以及他给广播电台拨打电话,并一直同对方聊到自己起火那一刻的做派。甚至是凯西闯红灯的方式,完全就是当着警察的面,似乎就是打算让警灯与警笛全方位地护送他前往来世一样。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一个人如何能弥补同伴过世的损失? 在回顾往昔时,我偶尔会怀疑难道不是我们创造了吼吼·凯西吗?就是我们几个人。或许,我们并不需要一个疯狂而传奇的角色来代表我们自己正在消亡的生命。一个神乎其神光彩夺目的反英雄人物对其余的几个人——敦云先生、劳伦斯小姐,还有我——构成了挑战,而他的故事则由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讲述。在电视上爆炸的那一刻,在他的车化为一团烈火的那一刻,吼吼变成了这个异想天开的传说,在这个传说中我们可以重新讲述我们那段肆意妄为的撞车派对历史。汽油在他身上燃烧着,沐浴着引人瞩目的火光,我们也连带着显得有些不真实了。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奇怪吧?在过去的几年间有一千人撞过派对,最多也就落下个颈部屈伸损伤而已,这些都无足轻重。其实,迄今为止我们根本没有见识过事情会发展到怎样的程度。我们也没有意识到。结果我们看到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出现了闪失——他妈的,我们会死掉,我们会被活活烧死,然后撞车派对就开始萎缩,直至消亡了。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我不想过分说教,但有时候一个人的死亡的确可以证明某种文化的消亡同样也是必然的。 林恩·科菲:吼吼身亡后的第三天,拖船将他的车从河道底部吊了起来。全过程花了三个小时,其中一多半的时间都在将凯迪拉克“赛威”烧焦的外壳——连同车顶上那棵圣诞树已经变成焦炭的主干——从麦迪逊大街船坡处的河段中往外拖拽。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难道政府不需要确认一下吼吼·凯西绝对不会变成我们的殉道者吗?受到压迫的人民难道不是一直去教堂寻求安慰吗?在那里,他们难道没有碰到同样受到压迫的人吗?所有的大革命都是当人们凑在一起控诉着,唱着歌,在愤怒中采取暴力行动时酝酿出来的,不是吗? 撞车派对难道不就是我们的教会吗,人们不就是这样走到了一起吗?就像在进站休息时,紧紧地团结在一起,不是吗?我们不就是每天晚上几乎都会爆发革命吗……几乎爆发……始终都是“几乎爆发”,可实际上我们只是在互相“撞”来“撞”去。如果出现了一位领袖——吼吼·凯西或者别的什么人——我们这支已经做好战斗准备,可以慷慨赴死的大军难道不会所向披靡吗?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实际上,我们是在为一千辆塞满零食的车子,为曾经的“打情骂俏”,为谈话治疗进行着哀悼。这是一种自我意识的提高。也是一种关联、一种梦想、一种规划,或许甚至还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文化变革。那个夜晚之后的每天晚上我们都在对撞车派对做着“尸检”。这种尸检并不是做给吼吼·凯西的,而是做给一种亚文化的,一些夜行者已经越来越相信这种亚文化将改善他们的生命品质。 林恩·科菲:由于窗户全都关闭着,所以在凯迪拉克被烧毁的同时车内的天鹅绒基本上完好无损。目击者称车上的自动变速器还处在运转中,头灯也没有熄灭,不过电池早就已经完全进水了。此外,粉蓝色的内饰被河水浸透了,车上还有一件蓝色牛仔绣花衬衣,一条绣着常青藤叶片的蓝色牛仔裤,两只匡威高帮篮球鞋,但是没有发现孤身一人的大块头·凯西。 另外,为了打开车子,现场工作人员不得不找来一根撬锁用的“瘦杆”。因为所有的车门仍旧处于锁闭状态。钥匙也仍旧插在点火开关上。 柯蒂斯·迪恩·菲尔兹牧师(米德尔顿基督徒团契牧师):《圣经》告诉我们那件事就发生在一眨眼之间。被提 [145]的发生。吼吼被送去了天堂。我去了他家,我就是这样对切特和艾琳说的。你绝对找不到比他们更悲痛的夫妻了。 罗米·米尔斯警官(刑警队警探):就在此刻,局里签发了对大块头·凯西的逮捕令。 31 一笔旧账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我猜得肯定八九不离十,卡莱尔家的那个大点儿的小家伙把自己弄成了警长,这样他就能天天跟大伙儿宣布坏消息了。他走到我家门廊的台阶上,就在吃早饭的时候,就是小兄弟遇到车祸的第二天早上,他狠狠地敲着纱门,一直敲到切特去开门为止。培根·卡莱尔说:“遗憾地通知你们一声,你们的儿子,大块头·兰德鲁·凯西在昨天夜里差不多十一点四十三分的时候因为一场车祸而身亡了。”他拿着一张白色的小卡片念着,他的眼睛盯的是卡片,而不是我们。每个字都咬得那么重,慢得就好像他还在读小学二年级似的。然后他毕恭毕敬地一把扯掉了脑袋上的警帽,把那张卡片翻了个个,又念起了写在背面的字:“噩耗传来,甚哀悼之,尚望节哀顺变。” 他给我们念卡片正面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读过了背面的那些话。切特问了一句:“他们找到尸体了吗?” 培根耸了耸肩膀,这个大白痴。他把那张白卡片又塞在帽子里,然后把帽子又架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卢·特里(物业经理):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农民突然冒了出来。大中午的他摁响了门铃,把我从被窝里揪了起来。昼行者一向不懂得尊重。站在门阶上的他死活不肯离开,手里还挥着一个信封,上面的落款地址写的是我们这栋公寓楼。他声称自己是凯西那个孩子的父亲。这个自称是父亲的家伙凭空冒了出来,来这儿拿走他儿子的东西。 当然喽,我对他表示了哀悼。警察已经把公寓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不过他们并没有说禁止我放进凯西那孩子的亲属。滑稽的是这栋楼的布局不太合理。要想找到那个孩子的房间,你就得一直绕到一楼走廊的背后,从消防通道爬到二楼去,然后再顺着露天走廊走到最后一个门。我没有跟这位父亲讲明这些,可是趁着我回自己房间去取万能钥匙的工夫,这个家伙就消失了。 一、二、三,那个父亲摸到了那个孩子的房间,然后就进去了。他的靴子在我的每层楼上都留下了一路的牛粪,一步都没落下。看起来他好像就在这儿住过似的,可是我发誓他压根就没有踏进过这栋楼半步。他打开了公寓的门,然后给我演示了一番——你把门把手抬起来,铰链松开了,螺丝扭了扭,这样你就能松开弹簧锁了。 我拿着万能钥匙站在门外,他冲我挥着手,叫我进去。 可是,我俩已经输给别人了。 培根·卡莱尔警长(?童年仇敌):你不会再碰到比他们更冷酷的家伙了。他们就是凯西夫妇俩。他们养了一个独生子,这个孩子跑了,然后又把自己给害死了,大概就是为了折腾自己的老爹吧。切特·凯西站在自家的门廊上听着我带去的坏消息,他那副样子就好像我在广播天气预报似的。那个男人的脸上毫无表情。什么都没有。我估计,对于吼吼·凯西那么一个疯小子,八百辈子前他家的人就已经对他不抱什么希望了。 卢·特里:那个父亲跟我待在那间公寓里,可是我们听到有人在浴室里叮叮当当地敲打着。有贼进来了。这些鬼鬼祟祟的小毛贼,他们在报纸上看到一条讣告,或者读到一篇讲述某人如何死掉的文章,这些贱人就闯进来偷个音响,偷个电视,要不偷点儿处方药。鉴于这个毛贼在厕所里的动静,这肯定就是一个瘾君子正在翻医药柜。 与此同时,那个死孩子的父亲,他看起来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也没有多伤心。他的一只手掌在一面墙上游走着,他在用那个手掌摸索着墙上的油漆。 浴室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女孩走了出来。她的一条胳膊——长得不对劲儿,完全萎缩了,不过她的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垃圾袋。她看了看我跟那个孩子的父亲,然后说:“你俩都他妈的是什么人?” 这个庄稼汉笑了起来,就像猿猴一样龇着牙,然后从自己正在摸的那面墙跟前走开了。他说:“回声……”他还说,“还能再次见到你,这太妙了。” 艾琳·凯西:那天早上我开着车把切特送到了位于佩科枢纽站的机场,在进城去把小兄弟带回来的路上,切特给我讲了一些最奇怪的事情。他跟我提起了我们贴在小兄弟卧室里的褐色牛仔墙纸。他叫我把墙纸都撤掉。他说先用热气把纸熏软,然后再撕掉。 切特跟我说在墙上——就在儿子粘在墙上的所有鼻屎背后——在灰泥墙上挖一挖。他说如果我撕了墙纸,我这辈子就再也不需要钱了。只是——他告诉我——戴上橡胶手套再去碰那些鼻屎。 卢·特里:蜷缩着一条手臂、拎着垃圾袋的这个姑娘看着那位父亲,说:“咱俩见过吗?” 这位种地的张三,他冲着姑娘手里的黑塑料袋扬了扬下巴,说:“什么东西值得你私闯民宅?” “吼吼把钥匙给了我。”那个姑娘说。 父亲说:“抱歉。我猜是我忘记了。” 姑娘又对我说:“知道‘色情老弟’是什么吗?”她说就是有人死了,大多数的时候死者都会指派自己的一个铁哥们尽快赶到他家,把房间里的毒品和性用品都搜一遍。他们都不希望自己的双亲看到自己有这些垃圾。姑娘晃了晃手里的黑塑料袋,说:“关于你儿子,你不希望看到的东西全都在这里面。”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我们——所有人——都在担心回声。我自己一个人去看了看她。有一天晚上我给她带去了一盒熟食店买的鸡汤。我想确保她能吃上一点儿。我俩坐在一起聊着天,等她一口一口地吃完,我才告辞了。 为了不留任何后路,我给汤里下足了作为备选方案的避孕药。为了能把她彻底清理干净,我故意把药放得有些过量。 卢·特里:孩子的父亲又过去摸那堵墙去了。他摸着那些柔软的黑块块——据我猜测,都是印度大麻。父亲仍旧摸着墙,对这个姑娘和她拿着的袋子看都不看一眼,但是他开口了:“两本二手色情杂志,有一次去看牙医的时候留下来的一点儿盐酸羟考酮和对乙酰氨基酚片剂 [146],一个沾满脏东西的按摩棒,还有一副内圈贴着假皮毛的手铐。” 姑娘往袋子里看了看。 “最后两个小玩意儿是你的,”父亲说,“不过你可以都拿走。” 姑娘说:“你他妈的怎么……” 罗米·米尔斯警官(刑警队警探):对于与嫌疑人有重要情感联系的人,按照规定,我们对其住处实施监控。我们的警员监视着劳伦斯的公寓,以及疑犯的公寓。我们非常清楚切斯特·凯西的动向,我们可以确信他和回声·劳伦斯——一起——同房东卢易斯·特里在疑犯的房间里待了一段时间。 卢·特里:父亲在墙上的一块地方摸了摸,又敲了敲墙漆,然后说:“瞧!” 就是其中的一坨大麻。 父亲把手伸到背带裤的口袋里,然后掏出了一把折叠刀。他啪地一下就把刀片掰了出来,然后把刀插进了墙上的灰泥。 我叫他住手。保证金不足以赔偿他在墙上乱刻乱刮造成的伤害。 他晃了晃还插在墙上的刀刃,说:“你偷走的钱应该赔偿得了……” 我没有偷过什么钱。我告诉你。我也告诉了他,我没有从这间公寓里偷过一分钱。 “那咱们去问问格瑞森大街上的那个钱币商吧。”父亲一边说,一边把折叠刀从墙上拔了出来。他又用两根手指在他拿刀扎过又挖过的地方抠了一会儿,就麻利地从里面掏出来了一个东西,然后擦掉了那东西上的白灰。一枚金币。他说:“眼熟吗?” 罗米·米尔斯警官:目前还不太清楚为什么在那次会面之后回声·劳伦斯对疑犯的父亲发出了邀请,请对方去她家。为什么她允许切斯特·凯西住在她的公寓里。 当时,我们对大块头·凯西的下落找不到任何一点儿可靠的线索。 艾琳·凯西:我看着切特上了那架飞机,那会儿他一定很担心自己这是要去送死。这个可怜的男人,他跟我说:“琳,你这辈子过得不容易。”他说自己对一切都感到很抱歉,但是他爱我,他永远都爱我。站在登记大厅外的车道上,切特又最后看了我一眼,说:“你曾经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母亲啊。” 射手·敦云:好家伙啊好家伙,吼吼的老爹就进了城,十足、确定、见鬼地疯了一样。他跟回声住在了一起。还给害虫控制公司打了个电话,要求得到吼吼以前的那份差事。头一回见到他的时候,这个已经是中年人的蠢货,他用一只手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他在我身上乱摸了一通,还把他的嘴巴压在了我的上,说:“想我吗?” 奇怪吧,这么扯淡的事情? 我说的“我的”,其实我指的是我的嘴。 卢·特里:死孩子的父亲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跟瘸腿的姑娘一直盯着他。哪里有软软的黑块块,他就把自己的刀插在哪里,然后就从里面挖出来一枚金币。父亲看着姑娘,说:“在你的房间里,你睡着以后——你跟大块头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他在你的墙上也粘了好些坨鼻涕。” 瘸腿姑娘说:“吼吼在我的墙上也抹了些鼻屎?” 父亲说只要能找到鼻涕的地方,吼吼就给她留下了一笔钱在那里。 她说:“我还是不明白。” 他说:“别在狂犬病测试上费劲儿,直接开始接受治疗吧。” 这个姑娘,她说:“你真的不是警察,对吧?” 32 后见之明 鲁比·埃利奥特(童年邻居):我可以告诉你,被丈夫丢在枢纽站机场还算不上艾琳·凯西最悲惨的经历。 格伦达·亨德森(童年邻居):贝辛和鲁比,还有我,我们跟艾琳一起上的学,她老是逃学。她自打来到人世的时候就没有爸爸,这一点似乎根本不打紧。艾琳满脑袋都是伟大的计划。她说的永远都是上大学、参军,只要是能把她送出小镇的事情。不幸的是她始终没能念完初中。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她和贝辛、鲁比,还有我,我们玩疯了,整天都待在外面。就是从那时开始,艾琳不再接我们的电话了。艾琳不再做……嗯……任何事情了。 鲁比·埃利奥特:这事儿也就你知我知了,再有就只是灯柱了。艾琳怀孕了,所有人对此都没有感到吃惊。大伙儿都说就在她嫁给切特之前三个月的时候。事情是这样的,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切斯特·凯西来到了她家的门廊,问她妈——埃斯特——能不能让他跟艾琳·谢尔比小姐说句话。大概他跟艾琳彼此完全不认识。这一带所有人都与他素不相识。他来路不明,没有工作,也没有家人,在米德尔顿凭空就冒了出来,说着“早安,施密特医生……还好吧,菲尔兹牧师”。对所有人都直呼其名。 直到那一天,埃斯特才知道自己的姑娘已经怀上了孩子。 大卫·施密特医生(米德尔顿的医生):好歹这也是切特的孩子。对于艾琳这个年龄来说,我们都想确保她不会再犯其他的错误了,能找个男人,任何男人都行,帮她一起抚养这个孩子就行了。切斯特应该就是十九或者二十岁的样子。我们做过你们那种标准的亲子鉴定,每一个遗传标记 [147]都表明这个孩子就是他的。 事后看来,指向这个孩子的每一个遗传标记其实指的就是他本人。他的基因与这个孩子太相近了,几乎难以区分出彼此。 柯蒂斯·迪恩·菲尔兹牧师(米德尔顿基督徒团契牧师):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在我们的强制婚前咨询中这对夫妻放弃了一切对性生活的讨论。我猜他俩之所以这么拘谨是因为艾琳已经有几个月身孕的缘故。针对避孕的教导完全就是亡羊补牢。 无论原因是否在于怀孕,反正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俩这样在生理上对彼此如此冷淡的夫妻了。你也就想象得出在婚礼上他俩显得有多么疏远,当时我告诉切斯特他可以亲吻自己的新娘了,他就在艾琳的面颊上亲了亲。 大卫·施密特医生:我们对此所持有的最严重的保留意见就是切斯特·凯西强奸了十三岁的艾琳·谢尔比,形势所迫,她只能嫁给袭击自己的这个男人。小地方自有一套可悲的手段来困住年轻人,逼着他们用自己的后半辈子来弥补自己当初犯下的小过失。 鲁比·埃利奥特:谢尔比的所有亲戚,至少是家族里的女人们,她们都是顶着一颗暗星出生的。艾琳自己的曾曾外祖母被一个男人给袭击了。她的曾外祖母贝尔·谢尔比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遭到了一个陌生人的袭击。就是一个过路客。警长始终没能逮到那个男人,不过贝尔·谢尔比因此有了一个孩子,这个私生子就是艾琳的外祖母海蒂。 仿佛就是扫把星一直跟在艾琳家的女人屁股后面。 贝辛·卡莱尔(童年邻居):别逗我了。甭管不守妇道叫“袭击”了。谢尔比家的女人总在到处闲逛。她家的女人根本就没有受到什么诅咒,最多也就是乱搞男人的诅咒罢了。 鲁比·埃利奥特:海蒂·谢尔比刚一过十三岁,那事儿又发生了。又是一个陌生人,又是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艾琳的母亲,埃斯特。 埃德娜·派瑞(童年邻居):她家的农场,德尔顿的乡亲们都把那里叫作“谢尔比府”,哪怕切特·凯西接管了那里之后。那么多年来,贝尔养大了海蒂,海蒂养大了埃斯特。地方志上说就在刚满十三岁的那一天,小埃斯特又怀上了艾琳。 鲁比·埃利奥特:鉴于她们家有这样的传统,你就不能再责备格伦达·亨德森跟我在艾琳升到初三的时候就开始担心得要命了。她走到哪儿,我俩就跟到哪儿,从来不会让我俩最要好的朋友离开我们的视线。没有我俩盯着的时候,她妈和她姥姥就盯着。你可以说她俩把艾琳逼得有点儿发疯了,母亲这么护犊子。促使艾琳偷偷溜出去的原因或许就在于这样的保护。她自己一个人沿着河边溜达着,在河边的树林里钻来钻去,就她自己一个人。 培根·卡莱尔警长(?童年仇敌):一群又一群的疯狗就出没在那些树林里,独自走在那样的树林里完全就是在找死。对于像艾琳那样的年轻姑娘,这就等于愚蠢至极的自杀行为。 鲁比·埃利奥特:但是,没准艾琳就是不想一辈子都躲在紧锁的大门、好朋友还有她妈妈的背后。 贝辛·卡莱尔:艾琳·谢尔比偷偷溜出了门。然后她就让自己怀上了。然后她就走了,嫁给了切斯特。没有多复杂。说有一个强奸犯碰上了一个家族的四代人,这也太蠢了。别逗我了。 柯蒂斯·迪恩·菲尔兹牧师:但是,无论如何我的确从未见过哪个孩子能长得跟自己的父亲如此相像。哎哟,每一个碰到大块头和切斯特·凯西的人都会郑重其事地说这两个人就像是双胞胎。 更确切地说——倘若他俩没有差着一辈的话。 格伦达·亨德森:的确,切特是比艾琳大个几岁。你可以说他俩从来没有亲热的举动——在乡亲们的面前没有过——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连手都不拉一下。但是他俩对彼此的关心看起来是发自内心的,直到切特钻进了那架飞机,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你这是在问我有没有被强奸过吗?有没有被一个陌生人袭击过,而这个陌生人应该就是我的父亲,我的祖父,我的曾祖父?怎么会琢磨出这么可怕的想法呢? 我不知道。我忘了。我想不起来了。 33 狼人IV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真可谓是扯淡。回顾这一切。太扯淡了,不过有时候我又不觉得扯淡了,就是在刷牙时,我把牙膏吐在了马桶里,而不是洗脸池里的时候。惯性。我从来没有想过口水其实是我的唾液,我从未考虑过我的狗总是在喝马桶里的水。 杰恩·麦里斯(音乐人):你记得人们是什么样吧。有传言称夜行者在商店里拿起苹果,在苹果上舔上几口,然后再把苹果放回去,他们希望以此能让昼行者受到感染。另外一些传言称夜行者会在白天的时候从高层建筑的窗口往外吐口水。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柏林墙……将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分开的地段……朝鲜和韩国的分界线——八点钟的晨禁令不就变成了这些东西吗? 高尔顿·奈(市议会议员):我对夜行者最主要的担心就在于他们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把我叫作“偏执狂”。没有人可以说我心存偏见。让这些人了解一下吧,我自己的女儿就是所谓的“夜行者”,我自己的女儿。这已经是将近三年前的事情了。 老驴·纳尔逊:再过多久昼行者就会认为每一个夜行者都得了狂犬病呢?在餐饮行业?在医疗保健中心?托儿所呢?你知道还有哪个昼行者仍在雇佣夜行者吗? 射手·敦云:我养的是一只三岁大的哈巴狗,名叫桑迪。她总是对一个网球追个不停,到最后就累得只能让我把她从公园抱回家。回家的一路上她都一直睡着。 我知道自己没法再强化高峰体验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真可以说是蠢得够呛了。 杰恩·麦里斯:记得吗?你还听到过这样的传言,说有的人不知道自己已经受到了感染,道晚安的时候,他们亲了自己的丈夫或者妻子,父母亲了自己的孩子,结果就把狂犬病给传染出去了。领受圣餐的时候会众共用同一只高脚杯,这又是另外一则到处流传的事情了。说的是全体天主教徒或浸礼会教友如何患上狂犬病的故事。 射手·敦云:我的哈巴狗桑迪整日都睡在我的床上,她的小脑袋就枕在我脑袋旁边的枕头上。就像是一台小推土机一样在我的被子底下推来推去,绕着我的脚兜兜圈子,一路推过来,直到自己的脑袋从被子底下钻了出来才罢手。真可以说是一个人了。桑迪甚至还会像个小人儿一样打着呼噜。她听得懂“捡回来”“打个滚”,还有“等一等”。 高尔顿·奈:尽管她的母亲和我曾经试图提醒她,可是她根本就不理会我们。我们努力让女儿学会分辨是非黑白。我们恳求她不要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傻乎乎的青春期叛逆行为上。我们已经解释得再清楚不过了,白天还是夜晚,这完全是有意识地在对生活方式做出选择,可她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老驴·纳尔逊:知道吗,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战犯身上进行那些骇人听闻的实验之前,约瑟夫·门格勒医生 [148]是一位非常受人尊敬的人类学家?你知道吗,门格勒曾经走遍非洲,采集人类的血样和病毒样本,他毕生的梦想就是查明究竟有哪些因素可以证明不同人种的血型存在着差异,从而发明出针对某个具体人种才有效的疫病? 知道吗,门格勒的很多发现都作为“回纹针行动” [149]的一部分来到了美国,由于这个项目,中情局对纳粹科学家网开一面,给了他们新的身份,只要他们答应交出门格勒的研究成果? 杰恩·麦里斯:最侮辱人的莫过于你对他说“别当那号口水虫”,或者“别当着我的面发狂犬疯”。夜行文化没能保留住非法的精英地位,相反,它变成了受人唾弃的东西。“这太太太太太太夜行了……”这一句话就足以打发掉一切了。 高尔顿·奈:我们的女儿从基督之路学校毕业了,她还是在典礼上致辞的毕业生代表。这说明她的平均成绩在将近四十个学生的班级里排名第二。她是我们这个教会里的一名少年牧师助理,连续三年。最后一年她还进了学校的足球队,首发球员。她母亲和我雇了一个所谓的私家侦探——就在她跑掉一个星期的时候。花了那么多钱,那个侦探也就只给过我们一张她的照片。她跟一个男孩坐在一辆破车里,她那一侧的车窗下还用白色的颜料写着“新婚”,她戴着头纱,大笑着。那个男孩穿着白衬衫,扎着领结。我们一直希望能在教堂里给女儿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我们曾经那么憧憬这一切,现在这张照片把她母亲的心给伤透了。 《圣经》说:“不要为堕落者哭号,失去他们胜过拥有。” [150] 五千元就换来这么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买到的只是我们的崩溃。不过,至少我们知道了那个夜行的杂种到最后还是娶了她。 射手·敦云:我对歌里是怎么唱的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有时候亲嘴不仅是亲嘴而已。毫无疑问。我的猜测是,在接受治疗之前,每次被蝙蝠或者臭鼬咬上一口的时候,吼吼就不经意地让狂犬病又增强了一点点。不管吼吼是否有过这样的企图,他都孵化出了一种医学专家们根本碰不了的病菌。 菲比·特吕弗博士(流行病学家):在吼吼型病毒得到确认之前,世界上仅有两种无法被治愈的狂犬病毒,它们均来自非洲,一种叫作“莫科拉”病毒,另一种是“杜文海格”病毒。 高尔顿·奈:《圣经》说:“……若孩子堕落至此,双亲的监护便无益了。”记住这句话。 老驴·纳尔逊:你读过基辛格的报告吗?他很可能在1974年将这份报告提交给了国家安全委员会。亨利·基辛格在报告中警告对于美国的未来而言最大的威胁就是第三世界各国人口过多的问题,读过吗?是怎么说的?我们需要非洲的矿产和自然资源?要不了多久,这些香蕉共和国 [151]就会随着人口的过度增长而四分五裂?若想保住自己经济繁荣政治稳定的局面,美国就只能削减第三世界的人口? 1975年左右,艾滋病病毒出现了,对此我们应该感到惊讶吗? 你明白“削减人口”的含义吗? 杰恩·麦里斯:在《I-SEE-U法案》的框架下,反排外法律法规保证了无论是具有昼行身份还是夜行身份,所有人对公共场所都具有同等的使用权。可是,依我说,人们现在已经对健身器上的汗水产生了偏执的恐惧,这一类东西都一样,就像苹果上的口水,好玩的场所——酒吧、餐馆和理发店——在夜里全都关着门。 两种文化分享着同一个城市,可是它们彼此却越来越分道扬镳。 老驴·纳尔逊:你怎么解释这一点——艾滋病在非洲的第一次大爆发出现于传教团体主办的医院里,在那里,信基督的志愿者重复使用注射针头给当地的小孩子进行天花和白喉的免疫接种?听起来耳熟吗?可能有几百万的孩子。难道这还不能解释为什么1976年到1980年之间在西非的有些地方感染曲线从0.7%升到了40%吗? 想到这种情景,你还愿意冲进随便一家公共诊所,排队等着各种免费接种吗? 菲比·特吕弗博士:任何一种疫苗都具有一点儿注射后感染脑炎的风险,所以必然还是会有一些对接触病毒前的预防治疗具有免疫能力的人出现轻微的狂犬病病症,并需要接受额外治疗。由于接种人群的总量,对病人进行跟踪的想法不具有现实性,没错,至少有两位患者有可能死于免疫接种。 射手·敦云:又一天的早上,醒来后我看到我旁边的枕头浸满了口水,我的狗在睡梦中流了那么多的哈喇子。哈巴狗流口水流得不是一般的多,所以我想都没有多想。的确,我是在拒绝接受现实。 菲比·特吕弗博士:在目标人群中间谣言愈演愈烈,这些谣言对与疫苗接种相关的死亡病例进行着夸大和误读,这种情况挫伤了人们全面投入进一步治疗的积极性,这样就确保了病毒在夜行者人群中能够得以稳定而显著地积蓄起来。 射手·敦云:吼吼·凯西总是说:“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永远都是现在……”这句话可真算得上是话里有话了。 我想吼吼的意思是我们就生活在当下的现实中,不管之前有过什么,不管我们曾经多么深地爱过一个人或者一条狗,只要它袭击了我们,我们就会对出现危险的那一刻做出反应。 老驴·纳尔逊:在一份政府报告里有人提出建议要削减非洲的人口,到了20世纪末的时候,整整几代人都已经奄奄一息了,这难道不奇怪吗?艾滋病的蔓延对那些拥有丰富自然资源——如黄金和钻石——的前欧洲列国殖民地——如博茨瓦纳、津巴布韦和南非等国造成的打击最为严重,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射手·敦云:像我有过的那种好狗,我却让她喝我的口水。有时候我蠢得都没法再蠢了。肯定的。 一天晚上,我听着十分钟的那次戒严警报醒了过来,桑迪就站在我的胸口上,那张典型的哈巴狗的脸正在往我的脖子上滴着口水。她的黑嘴唇龇开了,每一颗牙齿都露了出来,连发黄的牙根都露了出来。她喷在我脸上的气息很烫。她还像平日一样一蹦一跳地抓着网球。我看着桑迪压低了身子,准备扑向我的喉头。她不停地蹦着,在她蹦起来的那一瞬间,我把好多毯子和床单都扔到了她的身上,我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免得她逃出去。桑迪向来还没有一个十六磅的保龄球重,所以我用了一堆毯子就轻轻松松地逮住了她。只是,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狼人”,声嘶力竭地嚎叫着,在毯子里面撕扯着,我的毯子太旧了,就是一堆破毛絮而已。一只小小的哈巴狗爪从被抓开的毛毯裂缝中伸了出来,我看到了她黑色的趾甲。毯子也被她的口水给打湿了,抓在手里感觉就像是用一袋湿乎乎的纸巾抓着一只小狼獾似的。又是一只爪子。她就要钻出来了,要来咬我了。为了吓唬住她,没准还能把她弄昏过去,我甩了甩手里的包裹,好让它撞在墙上。桑迪还在里面嚎叫着,拍打着,所以我又照着墙上甩了一下手里的包裹。她还是挣扎,于是我继续把她往墙上撞着,直到住在隔壁的邻居也开始砸墙我才停了手。一分钟的警报也结束了,宵禁铃响了。我拎着那一团毛毯,砸过的墙壁上糊着一团红色的东西。用来砸墙的那团毛毯也浸满了红色的东西。还滴滴答答地淌着红色的东西。我的邻居还在一边砸墙,一边冲我嚷嚷着,叫我不要再吵了。可是,桑迪没有动弹,也没有吵闹。跟“老黄狗” [152]完全不一样。 的确,我是慌了神。好了,你明白我是一个多么自私、多么混账的白痴了吧。 老驴·纳尔逊:在狂犬病爆发之前,较年轻的夜行者人口总量马上就要超过昼行者了,面对这样的事实,你能一笑了之吗?一场不错的流行病难道不会对夜行者族群产生像艾滋病之于非洲那样的作用吗?它难道不能摧毁掉新兴人群的政治权利,维持既有的权利体系吗? 高尔顿·奈:我们不清楚她是否受到了感染,不过我们可不想冒险。我们还得为自己的身体操心。我并不是说她母亲和我不再爱她了,但是自从那天晚上她跟她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一起走掉,她对我们来说就已经死去了。 愿上帝保佑她。但是,倘若有一天晚上我们的女儿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家里还是不会打开大门的。 34 假如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主流文化对一些事持有特定的见解?我的意思是,它会强行告诉你有些东西绝对百分之百地不可能?比方说,被科学称为“祖父悖论” [153]的猜想?你绝对不应该进行时间旅行,哪怕只是考虑一下都不行,因为你或许会意外地杀害自己的祖父,假定说吧,结果——咔嚓——噗的一下——你不再存在了,它怎么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呢?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相信政府的专家,你真的就乐意小心翼翼地绝对不让自己回到过去,是不是?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那时我还很小,不过我还是记得《I-SEE-U法案》叫停了针对围观者的研究——政府的工程师们,就像我的母亲,为了研究交通效果,你撞我我撞你的工程师们也都歇菜了。我记得母亲总是说办公室里又有谁消失了,我还以为她指的是被解雇或者下岗。每个星期都继续消失几个。我问她她会不会也走掉,她对我说不会的。她说绝对不会,没有她的小回声——指的是我,还有我的父亲,她是不会走掉的。她说自己绝对不会抛下我们。 老驴·纳尔逊: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呢?如果有人回去了,改变了过去,我们其他人又怎么能知道呢?难道我们不是只知道我们所知道的现在的现实吗?假如现实始终都在经历着重新安排——很轻微地调整呢?再比方说,掌权者为了掌权,已经将过去进行了重新的安排,现在他们对我们说不要拿历史开玩笑,否则我们就会回到过去,把自己的祖先以及之后的祖祖辈辈全都杀死了,那样我们就绝对不会被生出来了——假如这是真的呢? 我的意思是掌控所有钱财和政权的人还编得出比这更唬人的警告吗?同样也是这些科学家,他们以前不是还常常说地球是平的吗?我们得待在家里当泥腿子,给人当牛做马,要不然我们就会从地球的边边上掉下去——这难道不是很重要吗? 回声·劳伦斯:我还记得小时候参加过太他妈多的葬礼,大部分都是跟我妈共事的人的葬礼。坐在教堂里的时候父亲会用手肘捅捅我妈,说:“这就是他们真正去的地方……” 我母亲戴着黑色的面纱,她会对他说:“并非所有人都……” 关起卧室门之后,他俩会为搬家、离开、出走之类的事情争论。我母亲管这个叫作“逆拓荒”,去一个空气清新的地方,在那里我家周围会有好大一片空空荡荡的土地。这是一个美梦,可是哪怕是在小孩子听来这个梦也都够蠢的。历史发展到了今天,在这个遭受污染、人满为患的地球上已经找不到这样的地方了。 老驴·纳尔逊:我想知道的是假如没有祖父悖论呢,我的意思是,假如是祖母悖论呢?我说的不是已经有人这么做过了,而是说假如有人回到从前,把自己的过去搞得一团糟呢?没有什么大动作,就是对自己的现在提前动了一番手脚——改善了现在的自己呢?我的意思是说假如你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很久之前——纯属偶然,然后你碰见了自己的曾曾外祖母,趁着还不算离谱的时候跟她开始约会了呢?假如她还是个婴儿呢?你俩勾搭在了一起呢?她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既是你的女儿,又是你的曾外祖母呢?通过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你是否看得出这个构想将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下去呢?你自己成了一个有着超能力的杂种?你还能活下去吗,没准再勾搭上后面的祖先宝宝们——你的外祖母和你的妈妈,充分地喂养着你自己的基因,这样一来,未来的你——即便是当下的你——就会越来越强壮,越来越聪明,越来越疯狂,成了一个格外特别的——东西?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真的。我记得是在媒体巨头的推广下,人们才都装上了端口,这样我们就都能强化高峰体验了。首先,店铺停止出售或出租音像制品与书籍。你搞不到录影带和光碟了。娱乐业全面转型了,成天到晚只生产端口和输出转录品。在整个推广过程中,推广活动真正锁定的目标是较为年轻的成年人,这群人的年龄分布在十四岁到四十五岁之间。在这个年龄段的人群中,没有安装端口无异于不会读书识字。或者没有打过某种常见病的预防针。或者在应该戴眼镜的时候没有戴上眼镜。就好像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这个年龄段的人群刚好是最有可能参加撞车派对的人群,他们会作为一个撞车组的一分子开着车,或者坐在车上——这并非巧合。可是,我得闭嘴了。嘘!我们不该谈论这件事情。 老驴·纳尔逊:等你终于回到了过去,你不就与历史齐头并肩了吗,你知道都有些什么新闻,因为你已经经历过这一段历史了,不是吗?你会长大,约会,试着再把什么人的肚子搞大,弄一代更优良的自己,不是吗?买买彩票,买买马,只赢不输,不是吗? 要是你足够长寿,你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出生,不是吗?你会抚养自己,不是吗?当你自己的老爹? 回声·劳伦斯:听明白喽。大多数客车经受过的撞车测试都不会高于三十五英里的时速。汽车工业认为驾驶员会采取避让动作,在撞上外物之前会先踩住刹车。脉冲期。但我的母亲不是这样的。 事故现场的调查人员在报告中说在越过公路中线的时候我们的车根本就没有减速。没有能证明我妈妈试图刹车的滑行痕迹。我在后座上打盹的时候她带着我们径直朝另一辆车上撞了过去。我知道的就是我爸爸说得没错。可是这也太滑稽了,我努力地寻找着曾经跟我的父母一起共事的工程师们,跟他们见面,跟他们聊聊。到现在他们也不过才三四十岁,可是他们全都已经死了。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不是在车祸中身亡了,就是突然消失了。 老驴·纳尔逊:我要说的就是假如时间不是科学家们一直说的那样像一只脆弱的蝴蝶翅膀呢? 假如时间更像是一溜你完全无法破坏的钢丝网栅栏呢? 我的意思是说就算你能破坏它,哪怕能破坏上一千次,你又怎么能知道呢?当下的任何一瞬间,任何一个“此刻”,搞得明白的都是到手的东西。你明白吗? 林恩·科菲(记者):花点儿时间重新读一下新闻报道,政府的官方声明似乎与真实情况相矛盾。围观者研究项目的暂缓并非是由于《I-SEE-U法案》获得通过。终止这项研究是因为担此重任的工程师们都不再提交工作报告了。清点一下支出报告,然后将其与薪水表和警方声明交叉核对一下,你就会发现被撞毁的政府车辆存在着一种模式,而且在驾驶这种车辆的工程师中有相当多的人都逃离了事故现场。他们没有死,但是大家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老驴·纳尔逊:到你老了的时候,老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你射出了最后一个自己——你跟最后这个版本,这个年轻的自己融洽相处,你俩还会推心置腹地聊聊天,不是吗?假定这个经过精心调制的新杂交出来的你只有十八九岁呢? 蒂娜·某某(撞车派对玩家):得了吧。没有谁会告诉你撞车派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随便吧,继续跟自己说我们只是在消磨时间。一群傻瓜你撞我我撞你地找着乐子。 而且,对于这群白痴中间的大多数人来说,行动的依据还是谣言。传说。没有谁对这一切真正的运行方式有把握。没有谁会告诉你究竟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可是我们中间还是有一些人会变成神。 老驴·纳尔逊:我要说的就是吼吼成了别人一个长期而缺德的计划搞出来的产物,但假如这不是吼吼犯的错呢? 吼吼以前不是经常说“明天你将拥有的未来绝不是昨天你拥有过的那个未来”吗? 你明白这回事儿吗? 35 闪回 切斯特·凯西(农民):听听这一大堆鬼话吧。 我儿子大块头把自己弄死的前一天晚上,一个怪里怪气的老蠢货跟他胡诌了一个又长又完全不现实的故事。这个有钱的老蠢货名叫西姆斯,他说自己在大块头这个年纪,又是刚搬到城里的时候,是如何遇上了一起车祸。这个格林·泰勒·西姆斯当时是一个年轻人,当时他正开车走在路上,另一辆车迎面开了过来,那辆车越过中线不说,还一点儿都没减速,结果就把这个人的车给撞了。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按照吼吼给我讲过的来看,西姆斯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的,他还问别人:“我在这儿待了多久了?”护士对他说:“四天……”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在医院里,这个年轻人问道:“我的车怎么样了?” 医生说:“什么车?”警察在大街上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昏迷不醒。满身都看得到挫伤的地方,锁骨和胸骨也都骨折了。 这个家伙问道:“我的衣服呢?” 医生说:“什么衣服?”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是一丝不挂的。 切斯特·凯西:所有人都知道这全都是些蠢话,就大块头不明白。小兄弟肯定是信了这个老头子了。 回声·劳伦斯:在那许多年前,警察问这个家伙叫什么名字,怎么才能找到他的家人,这个家伙都说了。第二天,他们回到这个家伙的病床前,跟他说那些人,就是他的家人,根本不存在。 射手·敦云:条子问了他的名字、他的身份证号、他的社保号。一天后,他们告诉这个男人没有他这么一个人。 回声·劳伦斯:在医院里,医生将这个男人手臂上的伤疤,皮肤上的刺伤伤口和褶皱又打量了一番,然后问他:“你服用了哪些毒品?” 他们问他:“你知道自己感染了狂犬病吗?” 贾雷尔·摩尔(私家侦探):西姆斯向吼吼·凯西描述的损伤——臀部髂嵴全面挫伤、胸骨碎裂、锁骨骨折——这些全都跟高速行驶的机动车正面相撞时安全带在大腿和肩膀上造成的伤害相吻合。 射手·敦云:于是,格林·泰勒·西姆斯二十三岁那年偷偷溜出了医院。当他们刚一提到要将他转移到疯人区的时候他就潜逃了,他们没来得及把他锁起来。西姆斯偷了些衣服和鞋子,然后就逃走了。在外面,就在他失踪的这四天里,城里不再划分白天与黑夜两个时区了。再也不分了。没有人再往自己的脖颈上安装端口了。人们都在阅读——书籍、杂志、报纸。透过一扇扇窗户,他看到人们在看电视。听着收音机和音响播放的——音乐。 西姆斯搭了一辆顺风车,去了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他回了家,去了老家的房子,就在米德尔顿。没错,跟吼吼的老家是同一个地方。 切斯特·凯西:那个叫西姆斯的老神经病给我儿子吐了一大堆胡诌乱扯的疯话。这太让人心碎了。 射手·敦云:在西姆斯搬到城里后的几年里,有人把他家院子里四个角上种的槐树全都砍掉了。然后在原来的地方种上了四株纤弱的槐树苗,还没有巴掌大。西姆斯告诉吼吼房子外墙原先起泡破烂的壁板也被换成了新板子,新墙板还被刷成了纯白色,白得都有些发蓝了。油漆是刚刷上去的,油漆味都还闻得到。他的钥匙对门锁也不管用了。他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女孩。 切斯特·凯西:她叫海蒂,漂亮得就像你爱的人在老相片里的那种美法。就是当他们都还年轻,对生活充满热情的时候。那时,时间、工作和你还没有把他们的青春全都毁掉的时候。七十年前,海蒂只有十三岁,刚放学回到那座空荡荡的房子里,正等着家人在几个小时后下班回来。 她肯定是在西姆斯身上看到了些美好的东西,所以她让他进了屋,几乎直接就上了床。太直接了。 回声·劳伦斯:当然喽,这也就是这个男人的说法。他没有强奸什么人。他想都没有想过她究竟是谁,直到他俩躺在一起,等待着日落和她的家人,她说:“要想让他们同意你留下,只能是让我怀上孩子……”他俩又做了一次爱。 第二次做爱做到一半的时候海蒂说自己希望会是一个女孩。这样她就可以管她叫“埃斯特”了。这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到了高潮,他看了看女孩的梳妆台上的钟表和日历,问道:“准吗?” 海蒂转过了压在枕头上的脑袋,瞟了一眼,说:“多少差了一分钟吧。” 他说:“不是的。”他又说,“我指的是日历……” 切斯特·凯西:这个老头子跟我儿子说的全是废话,他说自己知道那个孩子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受精的——当时他感到一股能量、一阵刺痛、一股勇气还有一阵疯狂猛地将他淹没掉了。真切得就像雨水或者阳光一样。“要更棒,”他说,“比任何小动物咬我一口或者给我下毒,或者只是单纯靠牙齿带给我的疼痛都要棒。” 他说由于自己没有留下来等着跟她的家人见见面,像一条她想要收留下来的流浪狗一样留下来,所以叫海蒂的这个姑娘肯定跟家里人说是他把她给袭击了。 回声·劳伦斯:西姆斯把这些事情讲给了吼吼,根据他的叙述来看,当他亲吻那个叫海蒂的姑娘时,他尝出了她中午在学校食堂里吃过的洋葱肉卷和香肠。前一天的晚餐是煎小牛肝。三天前的晚餐是炸鸡腹肉牛排配奶油珍珠洋葱,还有橘子果冻沙拉。就在未来会成为他们后代的那颗受精卵刚刚形成的那一刻,这个男人的视力和听觉、他的嗅觉和触觉,还有味觉全都——爆炸了。 射手·敦云:我俩开着车,只是在闲逛而已,吼吼告诉我那个格林不知道怎么的就落到了六十年前。格林说自从干过了自己曾外祖母海蒂·谢尔比之后他就感觉棒极了。晚上,他只需要睡两个钟头。多少有点儿超人的感觉。 蒂娜·某某(撞车派对玩家):撞车派对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目的,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大部分人都把这个称作“闪回”。另有一些人管这叫作“逆拓荒”。繁殖自己,就是西姆斯经历过的那种情况,我们管这叫作“喂养”。 回声·劳伦斯:注意了。那个所谓的二十三岁难民被卡在了过去,他真希望自己以前能好好研究一下最近这些年的历史。至少记住一些中奖的彩票号码。他靠着洗盘子攒起了一点儿本钱。只要是醒着,每一分钟他都在忙活着,忙着问陌生人:“‘微软’发布了吗?” 那些人全都回答说:“微什么……?” “微软!”他说。 可是大伙儿摇摇头,耸耸肩。 射手·敦云:他问别人:“‘强化高峰体验’技术发明出来了么?”他们还是耸了耸肩,这都无所谓。他真的太太太希望自己上数学和科学课的时候能专心一点儿。 每隔几年他就回去看看自己的女儿——埃斯特,也是他未来的外祖母。他说自己什么也发明不了,所以他就勾引了她,背着所有人跟她见面,给她一些钱,还告诉她自己的梦想就是建立一个未来的王朝,他那些扯淡的“意外时光倒转事故”。就是车祸。 回声·劳伦斯:不管她是否相信他强奸过她,那个女孩总归是有了一个孩子,她给孩子起名为“艾琳”,那个管自己叫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男人则又消失了十三年。 贾雷尔·摩尔:据那位受到调查的老年男人说,每一代人,每一位十三岁的处女都欣然甚至是激动地投入到了他的计划中。他的实验。 回声·劳伦斯:西姆斯说每当一颗精子碰上了一颗卵子他就觉得自己强壮了一分。他积攒的金子越来越多,已经是好大一笔钱了。他把这笔钱全都藏了起来,好留给未来的自己。 射手·敦云:彻头彻尾闻所未闻的疯话。 贾雷尔·摩尔:老年痴呆症,至少可以这样说。 射手·敦云:每次受孕的那一刻都能让他亢奋起来。让他得到了骤然的升华,他的染色体或者其他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全都改变了。重新排列了一遍。崭新的,改良过的。而且,就跟所有的毒瘾一样,这个家伙只知道这一件事情了,于是他一遍又一遍无休无止地干着这件事。 他一个劲儿地折腾着过去。用一个新的自己来填补未来。 切斯特·凯西:跟我儿子讲了这个愚蠢的故事之后,这个老疯子叫大块头把袖子挽上去。这个老守财奴指着大块头的手上和胳膊上那些模模糊糊的伤口,那些用牙齿刻上去的污迹,说:“獾……郊狼……蝮蛇……”每一处伤疤都说得分毫不差。 回声·劳伦斯:据说,格林·泰勒·西姆斯让吼吼回到从前去,用一起车祸。现如今,人更长命了。吼吼可以回到一百年前去。去繁殖一代又一代的自己。吼吼可以记住彩票号码,可以搞发明创造,久而久之就可以攒下更大的一笔钱。 贾雷尔·摩尔:还可以一直欺骗十三岁的女孩们。 射手·敦云:西姆斯保证说在某种意义上吼吼能永远活下去了。成为一个不朽的人。 回声·劳伦斯:而且,有可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迹,或者也许只是因为他是近亲繁殖的杂种,本身很疯狂,西姆斯还偷偷地溜了回去,在米德尔顿的姑娘们上了年纪之后就把她们全都给谋害掉了。用的是毒蜘蛛、染了鼠疫的跳蚤,还有杀人蜂…… 射手·敦云:吼吼对这个疯狂的老西姆斯说:“记得吗?你没有想到狂犬病对脑子会有什么样的作用……” 回声·劳伦斯:格林·泰勒·西姆斯说:“我十分清楚你能做些什么。”他还对吼吼说:“我就是你……”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谁都不想往那儿想,可是……圣母玛利亚难道不就是……她不就是上帝的孩子吗?在圣经那个时代 [154],她不就……大概……十三岁大吗? 射手·敦云:六十年前,另一个吼吼·凯西被撞回到了过去,他只能一直等待着有一天再重新回到现在,在等待期间他做了一些改动。喂养自己。 老驴·纳尔逊:此外,《旧约》里提到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罗得 [155]的两个女儿把父亲灌醉,然后……“从他存留后裔” [156]? 切斯特·凯西:照我猜,小兄弟之所以会开着自己的车从那座桥上蹿下去都是因为那个胡编乱造的故事。那个疯疯癫癫的傻子指望我儿子去实现他那些疯狂幻想。可是,我敢跟你打赌,我的小兄弟真的没有干过这些事情。 36 职业杀手II 蒂娜·某某(撞车派对玩家):跟韦克斯上一次约会的时候,我是说我们该死的最后一次约会,我俩在蜜月之夜的晚上开着车四处瞎晃。那辆车很烫手,我的意思是说车是偷的,该死的玛莎拉蒂“三叉戟”,韦克斯看到一大堆救护车的车灯沿着温特沃思大街边的火车站一字排开,于是他开着车晃晃悠悠地从救护车旁边蹭了过去,好去瞧一眼。 留下的就只有冒着烟的铁皮了。就连火车的中段看起来都已经被烧焦了,消防员们费劲地拖着液压消防剪朝着最大的一坨抱成团的东西走去,是一辆林肯“城市”。浓烟把婚礼彩带和垃圾全都吹到了朝向我们这一侧的马路上。一条浸满了鲜血的白色头纱。一朵红色的玫瑰胸花。 艾伦·布莱恩(消防员):一开口我就听出来自己有多蠢了。就是我对那个姑娘说的那番话。这份工作,最糟糕的事故,我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自己都在说些什么。 是两辆车发生了事故:第一辆车停在铁路道口,正等着一辆货运车通过。根据现场目击者的描述,第二辆车狠狠地朝着停在道口的第一辆车撞了过去,据说是把它朝着正在通过的火车车身顶了过去。然后,第二辆车继续沿着直线朝前冲去,最终跟火车撞在了一起。两辆轿车钻到了火车车轮下面,被压扁了之后又被拖行了将近四百英尺的一段距离。 蒂娜·某某(撞车派对玩家):由于给全真播报打工,所以所有的救护员我都认识。当韦克斯停下来看热闹的时候我就喊了一下我认识的这个家伙,他在救护中心工作。我问他出什么事儿了,这个救护员说我是不会相信他的话的。有一个小妞还活在报废的汽车里面,她的衣服全都被烧掉了,可是她的身上连一道擦伤都没有。他摇着头——这个救护员——说:“连一片长指甲都没有断。”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对时间旅行的可能性所持有的争议中最首要的就是理论学家们所说的祖父悖论,这个理论认为如果人回到过去,那人就可以杀死自己的祖先,消除上述时间旅行者出生的可能性——由此,他绝对没法活着进行时间穿越,进行谋杀活动。 这个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人相信他们的神灵能同一个童贞之躯共同孕育出一个肉体凡胎的孩子,而大多数人却表现得那么缺乏想象力。这种现实令人瞠目结舌。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你指望着我会冒险跟你讲一讲历史人的事情吗?你知道散布这一类的谣言会出什么事儿吗? 真的,你还能琢磨出一个比这更有效的方法给咱俩招来杀身之祸吗?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对于每一位撞车派对玩家来说,变成历史人是除了逆拓荒之外的另一个罪恶的秘密梦想。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关于时间旅行的一种猜想破解了祖父悖论,这种猜想认为在一个人改变历史的同时,这种改变便将单一的现实流撕裂成了数个平行的分支。打个比方,在你将自己的祖父杀死之后,现实就分裂成了两个相互平行的通道——在一个现实中你仍旧会出生,你的祖先也没有死去;在另外一个分支里你的祖先死去了,从未有人孕育过你这个人。对过去的每一次修改都会创造出新的现实,理论学家们将这种现象称为一次“分岔”。 老驴·纳尔逊:你不觉得世上最愚蠢也最有钱的傻瓜不就是历史人吗?你真的以为他们想让咱们这些人知道这回事儿?这些有钱的杂种?每过大约六十年他们就装一次死,然后把自己的钱和财产都转移给自己的新身份,你不会以为他们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吧?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在东方或者说亚洲的宗教中存在着这样一种观念——将人束缚于尘世中的只是人的自我,在尘世中我们经历着肉体上的现实和时间。在这种观念中,觉悟的个体认识到了这种自己强加给自己的限制,以及自己对周遭世界的依恋,这样他们就能做出选择,让自己的意识得到解脱,使自己可以穿越到任何一个地方,或者历史中的任何一个时期去。在此谨向H.G.威尔斯 [157]致以歉意,但人的确不需要时间机器。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冥想和灵性的提升来释放自己牢牢攥住的当下现实,从而就可以实现在历史或者空间中的迁移了。 老驴·纳尔逊:你以为聪明人都会跟你讲历史人的事情?从我听说的这些来看,你觉得这会说明我的智商有多高呢?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尽管从未受到过广泛的讨论,但第三种可能性的确存在着。除了分岔和通过解放意识所实现的时间旅行,这第三种选择也同样解决了祖父悖论,并将旅行者带入了阈限时间,悬停在了人类所经验的时间的线性运动之外。简而言之,阈限时间无始,也无终。没有任何一样东西会经历衰退与被替换掉的自然过程。在阈限时间中,无生,也无死。 这一点很容易理解,只有神存在于这种永恒中。 在此之前。 艾伦·布莱恩:第一辆和第二辆车都起火了,连带着点燃了周围火车上的货物与涂了防腐油的枕木。目击者称事故发生的时间为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最早有四支消防小分队做出了反应。为了控制住局面,另外一个小分队也赶到了事故现场,但是直到次日清晨四点十五分的时候,车辆残骸才冷却到允许调查人员开始搜寻尸体的程度。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在所有的神话中,神都在通过让肉身的女性孕育后代来创造凡间的自己。神只来自阈限时间的无穷中,他以天使,或者天鹅,或者野兽的面目现身,以实施诱奸或者报喜 [158],其结果就是肉体凡胎的后代。神性制造出的肉身。无限制造出的有限。 当你将这个神话与祖父悖论结合在一起之后,相反的过程就出现了,肉体凡胎可以成神了。 艾伦·布莱恩:通过搜寻,我们的分队找到了两具烧焦的男性尸骸和两具女性尸骸,目击者称在受到撞击的那一刻这几个人均乘坐着前面那部停靠车辆。在搜寻第二辆机动车的残骸时,这位救护员听到垮塌的车厢前部传出了在我听来就是抽泣的声音。我们用液压凿将这辆已经被压垮,并紧紧地叠压在一起的客舱打开了,通过进一步调查我们发现了一名幸存者,是一位成年女性,显然她正是第二辆车的驾驶员。最初我以为是抽泣的声音现在已经转为了笑声,几乎就是歇斯底里性质的。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如果神能够通过与凡人孕育生命而使自己获得血肉之躯,或许凡人也可以获得不朽,只要他们回到过去,毁灭掉自己的父亲或母亲,或者将两者悉数毁灭。在对祖父悖论的这种回答中,时间旅行者消除了自己的肉体本源,从而将自己改造为一个在肉体上不存在起始,因此也不存在终结那一刻的存在物。 简言之:一位神。 艾伦·布莱恩:我以消防员的身份向这位将近二十五岁的女性幸存者提出了一些建议,并一直哄着她保持冷静,直到早已赶到现场的医护人员能够对她进行检查为止。包裹在这位幸存者身体上的东西只能被描述为一个由坚硬的网状物构成的外壳或者茧袋。对这个外壳内部所做的表层检查显示该物体是合成纤维衣物与头饰被烧焦并熔化后的残留物,显然衣服与头饰属于传统婚礼上新娘穿戴的那种白色长裙和头纱。 为了让这位幸存者保持冷静,我询问了她的年龄、姓名,以及她的出生日期。 或许是由于受到了惊吓,她回答我说:“下个月就满一百六十三岁了。”这位幸存者在婚纱残骸形成的茧袋中扭了扭两个肩膀与躯干,然后接着说:“太好玩了。好了,赶紧把这团烧焦的垃圾从我身上拿走……” 蒂娜·某某:韦克斯曼看着这个奇迹般的女孩穿过了铁道,她光着脚,身上裹着一条毯子。韦克斯说:“那就是我想去的……” 我猜韦克斯曼的意思是说这个女孩很漂亮。 这个奇迹般的女孩回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可是,这并不是韦克斯的意思。连边都不沾。 老驴·纳尔逊:你想让我介绍你认识一位历史人?你想继续活着,继续这样犯蠢,还是想变成一个无所不知的死尸?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在对“天使报喜”多少有些丑陋的戏仿中,时间旅行者会赶在自己尚未被孕育出的时候踏上拜会自己上一辈先人的旅程,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这位先人会是旅行者的母亲或者父亲。此番旅行的目的就在于杀死自己的这位先人。 射手·敦云:再说一遍,不要把“喂养”和“解决本源”混为一谈。“喂养”指的是通过闪回繁殖出一个更为优良的自己。“解决本源”指的是为了确保自己绝无出生的可能性而残杀自己的先人。我可以跟你打包票,这两件事情都很恶心。 老驴·纳尔逊:历史人,他们不是管这个叫作“毁灭源头”或“断绝本源”吗?你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被称作“解决本源”吗?这些事情让类似“十二宫杀手” [159]和“开膛手杰克” [160]之类的连环杀手都说得通了,不是吗?这些人回到了从前,却找不到,也“解决”不了自己的母亲,不是吗? 蒂娜·某某:直到吼吼·凯西为了自杀从桥上飞驰下去很久之后,我才听韦克斯提起这件事。在此期间,有一个警察一直在跟我打听我是否跟韦克斯还有联系。好像是几个孩子死在了一辆位于混凝土高速公路隧道的“捷豹X”内。结果那辆车是偷来的,韦克斯的钱包就在报废汽车里的一条牛仔裤的屁股口袋里。就好像是韦克斯毁了那辆“捷豹”,同时还弄死了两个孩子,还扔下了自己那条该死的裤子似的……老驴·纳尔逊:想知道为什么总在发生战争和饥荒吗?如果说人们,就是历史人,经营着这一切,看着我们必死无疑的命运让他们喜不自禁,你能接受这个事实吗? 蒂娜·某某:过了几个星期,条子们又来找我打听韦克斯的情况了。好像是又有一个孩子死在一辆偷来的车里了,这次是一辆宝马3系列325i。好像是又有一个目击证人欣欣然地做出了声明,他说这辆车刚从一幢八层楼的停车场开了出去,然后大头朝下地砸在了水泥人行道上,然后“护卫”座上的孩子就死了,在惨剧发生后卡尔·韦克斯曼就从粉碎的挡风玻璃窗里爬了出来,然后就掉头走了。 我没有他的消息。这话我跟条子们又说了一遍。 老驴·纳尔逊:怎么可能指望我们这些人遭受的苦难会使历史人有所触动呢?鲜花凋零的时候你会哭吗?一盒牛奶变酸的时候呢?你不觉得他们目睹过的死亡已经多得让他们的同情,或者说共鸣——不管是什么吧,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吗? 蒂娜·某某:有一次条子们来了之后就说他们在那辆宝马的方向盘上找到的指纹跟在韦克斯公寓里找到的指纹相匹配。条子们问是不是我在包庇他。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各种大相径庭的宗教信仰共同尊奉的一条基本信条就是人可以通过“弑父”来获得真正的力量。上述规则有可能并非只是一种象征手法。但是,首要的前提在于如何将人送回到自己出生之前。 接下来,当然就是杀死自己的父母,这项生理上相对容易但精神上相当棘手的任务。 蒂娜·某某:为了找到韦克斯,我在电话簿上试着查了一下他妈妈——格洛利亚·韦克斯曼——的电话,可是她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名录里。她的娘家姓是艾瑞克,所以我给在名录里找到的几个艾瑞克都打了电话。有一个人说“拨错了”。拨通另外一个号码的时候我请对方帮我找一下格洛利亚·艾瑞克或者格洛利亚·韦克斯曼,一位老太太直接挂断了电话。这位老太太挂断了差不多有十次的电话,于是我就开着车直接照着电话簿上留的地址找了过去。这位老太太站在自家的门里边,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人,她叫我走开,可是我没有走。 我一直敲着门,砸着门,我说我知道格洛利亚和韦克斯就在这一带,还说我只想谈一谈。 终于,我威胁说要报警,结果房间里的人把门给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老头,门拉开得足以让我看到该死的门链还挂在门上。老头叫我滚,否则他自己就要报警了。这个老头说他的女儿格洛利亚·艾瑞克死了差不多有二十多年了。好像是当时她正在跟已经与她确定了恋爱关系的男朋友停车,结果一个疯子开枪将他俩杀死在了车里。一个纯粹的陌生人,一个毫无明显企图的年轻男子,一个跟所有人都素不相识的人把格洛利亚和她的男朋友给杀死了。这个老头当着我的面砰地一下把门给关上了。 我隔着大门问他那个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老头说:“滚!” 我嚷嚷:“告诉我他叫什么就行了!” 老头说:“安东尼。”然后隔着门他又吼了一嗓子,“托尼·韦克斯曼。”然后他又吼道,“行了,滚吧!”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然而,一旦你实现了这样的旅行,并且完成了任务,变成了不朽的存在,永远生活在一个万事万物都会日渐凋零并最终死去的世界里,与此同时,还是在这个世界里,你的知识与财富却在与日俱增,你变成了古往今来——万世万代——最为强大的领袖,对于你的付出而言,这一切似乎绝对物有所值。 老驴·纳尔逊:一个真正的历史人不会只是为了开怀大笑一场就杀死你,你不会这样以为吧? 蒂娜·某某:最后一次见到韦克斯的时候我正在寻找撞车组。当时我穿着一条伴娘裙,正在为了加入一个撞车组做着最后一搏,结果一辆劳斯莱斯“银云”停在了路边,崭新的车身上有白色和粉色喷漆喷出来的几个潦草大字——“新婚”。护卫座那一侧窗户摇了下来,从驾驶座朝这边凑了过来的人正是韦克斯。他笑着说:“嗨,宝贝,上来……” 我问道:“你这是去哪儿了……” 韦克斯说:“我去干……” “干什么……”我问他。 老驴·纳尔逊:接下来,在历史人“解决本源”之后,他们难道不会再经历一个被称为“残留淡化”之类的漫长过程吗?在这个过程中过去的他们所留下的一点一滴的痕迹都开始逐渐消失了? 蒂娜·某某:卡尔·韦克斯曼告诉我他再也没有未来和过去了。他再也不需要吃饭或者睡觉了,哪怕只吃一口、只闭一下眼睛都不需要了。再也不需要理发了。再也不需要排便了。不会老去,不会受伤,不会生病。不会死亡。他在时间之外了。 韦克斯说:“我无所谓开始与结束了。”他还说,“而且我能把你变成一个女神。” 没错,我说,就像他把宝马里那个烧焦的孩子变成了男神一样?还有路虎里的那几个孩子? 韦克斯笑了起来,他说自己只是在他们身上出了点儿岔子。他说一旦自己变成了不灭之躯,你就会忘掉其他人跟你是不一样的,你就开始到处闯祸,有的人就掉了脑袋。他说他们尖叫的声音听起来滑稽极了。 他说我会不一样的。 没错,我说,就像他让他爹他娘变得不朽一样? 那辆劳斯莱斯,“护卫”座那一侧的门砰的一声就被推开了,韦克斯说:“你就上车吧,宝贝。”他用手拍着自己身边的座椅,说,“你不会永远年轻下去的……”他还说,“除非你相信我。” 我没有上他的车。我狠狠地把门给摔上了,还说他是个混球,因为他连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我说现在轮到他去等着了。 “噢,我等得起。”韦克斯说。 一群撞车派对的小孩儿走了过来,都是二手店出来的新娘和新郎,他们涌到了那辆拖着易拉罐尾巴、挂着白色飘带的劳斯莱斯跟前,一个个都急着钻上车。他们问韦克斯需不需要搭档,还问能不能让他们全都上车。 我对那些孩子说:“不要。”我用自己的屁股挡着车门,冲他们吼叫着,叫他们从这个男人眼前滚开,滚得他妈的越远越好。“要是上了这辆车,”我对他们说,“这个该死的变态就会杀了你们。” 孩子们看着我,就好像我才是变态。 最后一个见到韦克斯的晚上,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别忘了我,宝贝”,说完他就丢给我一个飞吻,然后就开着车走掉了,然后就钻进了车流。 自打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加入过任何一个撞车组了。我只希望那是我这辈子跟卡尔·韦克斯曼见的最后一次面。 老驴·纳尔逊:你没有猜想过诸如阿波罗、伊西斯 [161]、湿婆 [162]和耶稣这些过去的神和救世主只是几个开着报废福特“托里诺”或者“野马”去参加撞车派对,结果发现了如何能够“解决本源”的人?没准他们一开始全都是一些地地道道的无名小卒,可是随着他们的现实日渐淡化了下去,围绕着他们的新传说就日渐增多起来? 蒂娜·某某:一回到家我就给一直他妈的骚扰我的警探打了个电话。那个警探说他从来就没有听说什么卡尔·韦克斯曼。 艾伦·布莱恩:我跟那个女孩所说的蠢话就是一种本能反应。在将她解救出来,给她裹上毯子之后,我以消防员的身份对她说:“你真是一位幸运的姑娘。” 蒂娜·某某:在我跟韦克斯每一张该死的合影里,他都没了,就那么消失了。全都成了我自己的单人照,笑嘻嘻的,搂着一团空气。嘴噘着,亲吻着空气。我试过,可是就连他的眼睛究竟是褐色还是绿色我都说不上来。过几个月再来问我——一百块钱跟你赌——我绝绝对对再也没有听说过卡尔·韦克斯曼这个人了。 射手·敦云:根据吼吼跟我说的情况来看,西姆斯其实并不希望他回到过去,再去操什么人了。既然西姆斯已经成了自己的超级杂种,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永恒。西姆斯希望吼吼能回到过去,去把他西姆斯的妈妈给杀掉。嗯,我猜……是他俩的妈妈。 37 解决本源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在米德尔顿,癞皮狗永远有权占道……这是在打比方,也是在实话实说。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所以我们去了米德尔顿。去看一看米德尔顿的基督徒团契。性爱龙卷风。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牙齿博物馆和野狗。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去米德尔顿不就是去看看艾琳·凯西死了没死吗?我们的真正意图不就是去看看吼吼有没有干成西姆斯派他回去做的事情吗?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我们把老驴的卡迪拉克停在碎石车道的最远处,碎石路一直通向了地平线上的一座白房子,那是吼吼的家。吼吼以前把那些臭烘烘的复活节彩蛋就埋在房子周围的院子里,好让他爹在用割草机的时候把那些蛋给找出来。 回声·劳伦斯:半夜三更时我们停了车,盯着那座房子。四四方方的黄色厨房窗户里透着艾琳黑乎乎的身影,她的一只手抓着摆在膝盖上的什么东西,另一只手摸着那个东西,还往外扯着。一边摸,一边扯。灯光从她身后照了过来,她是在勾着脑袋绣花呢。我们就一直那样看着,最后射手和老驴都睡着了。 射手·敦云:是回声先睡着了。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有一年的圣诞节,我的母亲和海蒂姥姥给了我一件她们亲手做的毛衣。我猜毛活是海蒂做的,我母亲做的是漂亮精致的绣工。门襟上从上到下绣一溜粉色的纱线玫瑰,里面还填了点儿皮子,垫着皮子的绿色绳子当作花茎。太精巧了。玫瑰中间还穿插着紫色的常春花,全都是长长短短的针脚组成的。花朵背后散落着好多深蓝色的卷线绣和小一点儿的结籽绣,有了它们白色的纱织毛衣就泛着一点儿淡淡的蓝色了。棉线上找不到一丝褶皱和跳针。 这件毛衣只能在室内穿穿,或在星期天做礼拜时穿。回头看看,我真应该把那件毛衣压在玻璃板下面,搁在镜框里,然后把它挂在墙上。那可真算得上一件杰作了。 我等不及要穿着它去显摆了,可是我母亲不让我离开家。等亲戚们——七大姑八阿姨,外带所有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都陆陆续续地赶来参加圣诞节筵席的时候,家里的人多得让我轻轻松松地就溜了出去。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就这个可怜的人,这位吼吼·凯西,我甚至不愿再进一步发表我的意见了。可悲的是我曾经跟他讨论过我的阈限时间理论。除此以外,由于一种慢性疾病,他还饱受着幻觉的折磨,直到惨死之前他还执迷不悟地认为死亡将使他得到救赎。当我们将他描述为一名受害者、一个傻瓜的时候,我们注意的方向与所做的努力还是将他塑造成了一位殉道士。 艾琳·凯西:沿着那条河,沿着那条米德尔顿河有一片小树林,我以前常在那里散步,假装河水就是汽车的声音。我还假装自己就住在城里,到处都是噪音,在那里任何美妙的事情都会出现。随时都会出现。不像米德尔顿,在这儿我母亲和姨妈们一到日落就把门给锁起来了。尽管最近的邻居,埃利奥特一家,距离我家都还有半里地远,可是我母亲总是要在开灯之前把房间里的所有窗帘都放下来,哪怕开的只是一盏灯。 我母亲和姨妈总是喋喋不休地折磨我,告诉我绝不能跟陌生人搭话。 可是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陌生人。米德尔顿就没有陌生人。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迄今为止已经有十四名困惑的人开着自己的车冲过了路障,纵身飞下了悬崖,最终身亡,原因显然是对吼吼·凯西的模仿。就我个人而言,对于凯西先生将我描绘成为一名连环强奸犯和凶手,我感到愤慨至极。 艾琳·凯西:通常,那条河总是很喧闹,还总是刮着风,可是那天是个例外。那个圣诞节寂静、凝固。大地那么坚硬,连脚印都留不下来。没有风吹起枯萎的落叶,也没有风把光秃秃的树枝吹得哗啦作响。仿佛就是走在一张冬日的黑白相片里,听不到声音,闻不到气味。仿佛只有我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东西在走动,沿着河边的小路走着。我的呼吸将孤魂野鬼都吹灭了。空气太干燥了,所有的东西都能打着火花,让我的手指起一阵静电。 我还记得在那样一个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的日子里,我的眼睛应该对颜色渴望极了,因为它们连那么小的一点儿金光都看到了。就在冰封的河面中央,在那里薄薄的冰层覆盖着深深的河水,我的眼睛就看到了那么小的一点儿明晃晃的金子。 蒂娜·某某(撞车派对玩家):格林·西姆斯会跟你说吼吼疯了。他就属于那种精英阶层,他可不希望看到这种状况受到任何一种新秩序的威胁。 艾琳·凯西:我穿着网球鞋,用一只脚尖踢了踢那块闪闪发光的金块,它又圆又亮。一枚硬币。我把长长的毛衣袖子拉了上去,把袖口挽了起来,免得把袖子弄脏,然后我就伸手去够那枚硬币。我想看看它是不是一块巧克力。就是铁路百货商店卖的那种金箔纸包装的钱币型巧克力。我把另一只手伸到脑袋背后,把头发全都拢在了后脑勺上。免得头发耷拉在我的脸上。 河里的冰夹杂着砂粒和尘土,不过我的脚下还是一个劲儿地在打滑。在冰层下,河水深得就像是黑色的一样。 我伸出两根指头,把那枚硬币从脏兮兮的冰霜中拈了出来。 河岸边的树林和蒲草丛里传来了狗叫声。狗一边呼噜呼噜地咆哮着,一边恶狠狠地撕咬着什么。 我用牙齿咬了咬,结果那枚硬币非常坚硬,没有裂开,而且还冰冷得粘在了我的嘴唇上。一枚真币。一笔财宝。我的舌头尝到了金子的味道,而且它铸造于—— 一声“你好!”。 有人说了声“你好!”。 狗,看不见,都在远处,但他们嚎叫着。 一个男人从我身后沿着上游河水最深的地方走了过来。河面平得就像一条玻璃路。四周全都是冰。他说:“嗯,你看起来可真可爱,不是吗……”圣诞节的天空飘在他的头顶上,蓝得就像绣线一样。 回声·劳伦斯:他俩不知道我看见了,但我在后座上的确醒了过来,看到射手亲在了老驴·纳尔逊的嘴唇上。射手说:“好了,现在你也感染上了。” 老驴说:“最好这样,我可不想再干这种事儿了。” 艾琳·凯西:那个男人伸出手来拨弄着我的毛衣袖子,而且他还说:“真漂亮,不是吗?” 我朝后退了一步,手紧紧地攥了起来,把那枚金币裹在了拳头里。我把金币就这样藏了起来,免得金币成了他的。然后我冲着蒲草丛扬了扬脑袋,对他说:“先生,有野狗。” 他的眼睛和嘴巴都只是做了做样子。没有一丝笑容,也没有皱一下眉头,比只有一个人自己的时候还平淡。那个男人的手指插进了绣在毛衣上的纱线,他还说:“放松点儿。” 我对他说:“别这样,先生。”我还说,“别拉了,求求你了。” 他使劲地朝着自己那边拉扯着我的袖子,劲大得让人听到肩头的接缝都裂开了,一根线啪地响了一声。他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抓着那枚硬币,掩藏着它,保护着它,这样我只能腾出一只手。我的鞋在冰面上打着滑。为了保护好毛衣,我朝前凑了过去。我一边走,一边说:“你会把它弄坏的……” 老驴·纳尔逊:你不知道关键就在于狂犬病吗? 艾琳·凯西:那件毛衣,白纱线织得就像一张网。一张腈纶蛛网。他的两只手全都缠在了我的毛衣上,手指埋在绣花和针脚里。他一下跪在地上,他的重量把我也一并拽倒在了地上。我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把身子扭到了一边,躲开了他一团又一团幽灵般的气息。他直挺挺地滑倒在了脏兮兮的冰面上,结果把我也一起拽倒了。我们俩纠缠在了一起。 狗在周围的草丛里叫唤了起来。那个男人把他的嘴唇噘成亲嘴的样子,说:“嘘。别出声。”他的心在外套里跳动着,我的心每跳动四下他的心才重重地跳上一下。 他的眼睛朝着那片狗叫声转了过去,是那群狗,我跟自己说他这是在救我。我没事的。他只不过是抓住了我,把我拽倒在地上,好保护我。他听到狗群过来了,他想要我俩都躲起来。 狗叫声小了下去,沿着河岸走远了,可他的手指仍旧缠在我的毛衣绣花里。他看着我,距离近得只能看到我的两只眼睛。他的眼睫毛扫着我的睫毛,他还说:“你想过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老驴·纳尔逊:狂犬病毁了你的端口,这样一来你就没法再继续强化高峰体验了,不是吗?然后,你不就可以随便闪回了吗? 艾琳·凯西:我记得当时自己尽量屏住呼吸,因为每次我呼出一口气,他就在我身上压得更沉了,让我吐出来的下一口气就更微弱了。我的五脏六腑都被压迫着,越来越小,到最后就有很多亮闪闪的星星飞旋在我的眼睛里。在蓝丝绸般的天空里。 他说:“我一直在留意你的垃圾。” 我记得长长的毛衣袖子,它们全都缠在了我的身上,包裹着我,紧得就像电影里那些疯子穿的衣服一样,好让他们的手臂没法活动。而我的呢,我的每一根手指,都被缠得很不一样。 他说通过查看我的垃圾,“我就知道了你上一次月经是几分几秒结束的”。他还说我将怀上的孩子——就在此时此刻——是个男孩的可能性有多么大。他会成为一位国王——是说那个男孩。一位皇帝。一位天才,他将让我变成有钱人,让我凌驾于所有女人之上。 我每喘一口气,他在我身上就加重一分,我吐出来的下一口气也就越来越微弱了。到最后,我就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了。 老驴·纳尔逊:这不就是政府把端口强行推广给大家的原因吗?因为不会再有很多人靠撞车派对来给历史添乱了,不是吗? 艾琳·凯西:空气闻起来就像是大热天里的一杯干净水一样,装水的玻璃杯也那么干净。冰层闻起来却没有味道。污泥,冻得死死僵僵的。河,冻得结结实实的。没有风。仿佛我们在时间之外。别无一物,只有我们俩。 他说能孕育出男孩的精子游得更快,但是能长成女孩的精子活得更长久。他的呼吸闻起来就像早餐吃了猪肉灌肠之后打出来的嗝一样。 我说我得撒尿了。 他说:“等咱俩完事之后再说。” 老驴·纳尔逊:你不知道“内部行政手段”吗?人们甚至都不知道搞强化这回事儿的就是这个东西,但不就是因为强化出的效果,你才被拴在了这里,你才不会去捣鼓历史吗? 艾琳·凯西:我记得我跟他说很抱歉,因为我尿在他身上了。在我俩身上都尿了。太疼了,冰冷的空气加剧了疼痛感。在那个年头,只要一出门我就给自己套上九条,可能有十条内裤。好让自己的身材看起来有曲线一点儿,直到我长壮实了之后才不这样了。 我不想这样,可他还是把我的拉链给拉开了,然后把冰冷的大拇指伸进了一层层的内裤里。插进了我的身体,于是我就尿了。太烫了,那股滚烫的感觉不知不觉地就渗进了我的内裤和牛仔裤。滚烫感一直渗进了毛衣的纱线里。我身上其余的部分,全都冰凉冰凉的。 在污泥中,在我的圣诞毛衣里,这个男人一边将空气从我的身体里挤出来,一边叫着我“未来之母”。我想象不出来这幕景象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我记得他当着我的面翻动着自己的手,手指湿乎乎的,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热气。我说:“对不起。” 我说:“咱俩安全了。” 他湿乎乎的手指在我的身体里面,我还在管他叫“先生”,还在说“那些狗早就走了”。 老驴·纳尔逊:历史人不是把这个称作“遗忘”吗?空间之外的空间,时间停止的地方。时间之外的地方。 艾琳·凯西:这个男人把一条膝盖拉到了我的胸口上,就像是他跪在我身上一样,然后又把膝盖放了下去,用套着黑皮鞋的脚尖在我的裤裆里拨拉着。就在他用脚将我的裤子和内裤一股脑地扯到我的短袜和脚踝一般高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来这会儿我家里有多少人正坐在圣诞餐桌旁。人太多,以至于我母亲根本就不会想到我。 回声·劳伦斯:吼吼留给我的复活节彩蛋,他用白蜡在那枚蛋上写了点儿东西,把蛋在颜料里泡一下,我就能读到他隐藏的留言了。 艾琳·凯西:比贝辛·卡莱尔在体育课上对你犯规,把躲避球狠狠地砸在你身上,把你砸倒在地都要糟糕。比抽筋还糟糕。它在我的身体里撞击着,挤着,推着。太疼了。泥水磨削着我,那是在我身下融化的冰。薄一些的冰在我身子底下变成了泥坑。 我想象着有那么一块布被卡住了,有东西一次又一次地扎在它身上,那是一台迟缓的缝纫机。 我的手臂抱得紧紧的,就像婴儿或者木乃伊一样,新生的或者僵死的。那个男人在我的身体上运动着,越来越快,最后他终于停住了,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处关节都硬得像石头,像凝固住了似的。 然后,他的全身都松懈了下来,放松了,可他还是没有松开手。他的手指仍旧攥着我。 他的心跳慢了下来,他说:“没成,暂时还没成。以防万一,”他说,“咱们还要再干一次。” 回声·劳伦斯:我没有把那枚蛋泡在颜料里,而是把它泡在了咖啡里。我喝完咖啡之后那枚蛋就端坐在纸杯的杯底。吼吼的留言说的是:“三天后,我将从死里复活。”复活节的经典名言。 艾琳·凯西:这个男人一边等着,一边闻了闻自己的手,说:“你闻起来跟你妈妈和你姥姥还有曾外祖母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一样……” 没有什么在动弹。没有什么在叫唤。 “有了这个孩子,”他的嘴巴就在我的眼睛上,他的嘴唇就在我紧紧合住的眼皮上,“你就会成为整个历史上最最有名的母亲……” 他又压了下来,将我压进了冰层中,压着我穿过了冰层,进入了河水中。他还说:“要是你不要这个孩子,那我就再回来,让你再怀上一个……”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写在我那枚蛋上的密语是:“去你妈的。” 艾琳·凯西:“噢。”他说,他的络腮胡子蹭着我的面颊。他说:“噢!噢!噢!”还说,“多谢了。” 他的屁股在我的身上剧烈地抽动着。一道,两道,三道闪电般炸裂的裂纹在我身下的冰面上蔓延开了。河水从下面泛了上来。白色的裂痕,曲里拐弯地朝着河边伸了过去。 射手·敦云: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的蛋上就是写着:“格林·泰勒·西姆斯。” 艾琳·凯西:他用手肘把自己撑了起来,然后低头看着我,说:“你流血了。” 他看着我的手,看着我紧紧攥起的手心,由于把那枚硬币攥得太紧,结果金币把我的手掌给划破了。金币的边缘切割出一个正圆形的伤口,圆圈的上下两头比其他部位都要更深一些。这个男人把我的手指又摁了下去,金币在手指间看起来就像是浸着我鲜血的圣诞节。再过几个星期就到新年了,到时候我就能有一块铸造于1884年的瘀伤了。 这个男人对我说:“留着它。够给你洗毛衣了。”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直到现在撞车派对都还不具有一个清晰的外观,似乎赋予它一个外观也的确有些轻率。不存在所谓“闪回”这种现象。永恒的历史人也是不存在的。哪一样更具有可能性——所有这些有关时间旅行的废话,还是一个年轻人发了疯这个现实呢? 妄称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草率至极、非常不负责的举动。 艾琳·凯西:这个男人拉起自己的裤子,他的那个东西上还沾着热气腾腾的尿和血。还滴着精液。他拉上了拉链,往四下里看了看,然后俯视着我,说:“等我走了再起来。” 他在河水中朝着上游走去了,一直朝着最遥远的天边走去了。 蒂娜·某某:不,真正的谎言,真正的骗子是回声·劳伦斯和射手·敦云,他俩知道真相,可是就是不告诉你。人可以在时间里闪回,修补一些事情。直到现在,每天晚上他俩都还在努力呢。 艾琳·凯西:我的腿朝着蓝蓝的圣诞天空张开着。我的毛衣已经冻住了,好几处都被缝在了冰层里。由于喘不上气,我变得有些瞌睡,我的眼睛看着从四周的裂缝中冒出来的水泡。我的耳朵听着河水哼哼唧唧地撕扯着开裂的冰块。 我那充满生气的鲜活的雪和尿,一点点冻上了。还有那个男人的精液。 河里的冰漂走了,破裂了。有生命力了。 蒂娜·某某:大多数掌权者就是这样预见到了当前的事件,并从中牟利的。有可能人们就是这样永远地予以控制的。或者说这种回到过去的活动被限定在当代历史范围内。我不知道。你也没法知道。我知道的就是的确有人在做这种事情,而且他们不希望你也做同样的事情。 艾琳·凯西:我任由冰层将我浸入越来越深的寒冷中,这时我的耳朵听到灌木丛里传来一个声音。冰河岸边的蒲草丛里,那个声音说:“凯西夫人?”还说,“艾琳?” 那个声音说:“妈妈?” 一个几乎一丝不挂的男孩走了出来,他打着哆嗦,身体被自己的两条手臂包裹着。 一张蓝色的纸片遮挡着他的正面。是病号服。他踩着一次性的纸拖鞋,说:“我没赶上车。” 他的上牙磕着下牙。这个男孩说:“我来得太晚了。”他还说,“我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回声·劳伦斯:那天切斯特在医院里带的病号手环,时间写的是他们把他从河里捞上来的时间。距离吼吼把自己的车开进同一段河道的那一天恰好有十九年。我还保存着这根手环。切特把它给了我。 吼吼消失在河里的那一天,切特被冲上岸的那一天,都是十二月二十一日。 艾琳·凯西:这个男孩站在冻结的泥潭上,他的脚站成了内八字,两只手在他自己哈出来的白气中绷得紧紧的。他的全身都绷得很紧,还不住地打着哆嗦,就像一只皮包骨头的拳头。他说:“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 他的手臂上从上到下布满了伤疤。他咯咯作响打着冷战的牙齿黑乎乎的。 没准只有高中生那么大。 除了那张蓝纸,站在这片蒲草丛里的男孩完全就是赤身裸体的。 老驴·纳尔逊:听起来就令人作呕,但是难道吼吼没有娶他的妈妈吗?他没有改名为切斯特·凯西,并且留了下来,抚养那个孩子吗?帮着抚养他自己? 艾琳·凯西:我没法坐起身,全身那么多处都被冻在了冰层里。我够不着我的牛仔裤和内裤。 一团团的冰块漂移着,向一侧倾斜着,光溜溜的男孩跌跌撞撞地朝我走了过来。他不停地说“别动”。还一直在说“你受伤了”。 河水涌了上来,把冰块淹没了。他说:“穿成这样别想搭到顺风车。” 他踩着那双蓝色的纸拖鞋吃力地拖着脚朝我这里走了过来,走一步,滑一跤。他来到了我的身旁,然后俯下身子帮我穿上我的牛仔裤、我的内裤。他哆哆嗦嗦的手指向前靠了过来,离我越来越近,然后碰到了我,突然我俩之间蹦出了一颗火花。就在他的触觉与我的触觉之间,一颗静电的火花。响亮的火花。在大白天里看起来就跟闪电一样亮。就在他的指尖与我的指尖之间。 老驴·纳尔逊:难道不像——三位一体吗?吼吼和切斯特,还有老格林·泰勒·西姆斯,就像在天主教里,三个人是同一个人分身出来的? 艾琳·凯西:被冻在冰层上的我在裂开的冰块上缓缓地趴着,两只耳朵听得到河水在我身后哗啦哗啦地拍打。我的圣诞毛衣被拉长了,也被弄脏了。还沾着红一坨、黄一坨的污迹。血和尿。松松垮垮的,被糟蹋完了。 那个光溜溜的男孩说:“真抱歉……出了这种事情。” 我解开了扣子,把两只手臂从糊满泥巴的袖子里解脱了出来。然后我把毛衣递了出去,说:“拿着。你不要命了?” 老驴·纳尔逊:难道这还解释不通为什么切特·凯西对自己孩子的逝世并不算太难过吗?为什么切特直接就搬了进去,跟回声同居了?我们正在讨论的难道不就是时光环回吗? 艾琳·凯西:走在回去参加圣诞筵席的路上我问他:“你究竟是谁?” 这个男孩说:“你是不会想知道的……” 回声·劳伦斯:环回,就像绣花针脚一样。 射手·敦云:太难以置信了吧?吼吼·凯西没有死,他变成了切斯特。吼吼的父亲。吼吼的车起了火,带着圣诞树从巴洛大街的高架桥上滑落下去的时候他闪回到了从前,可是他没有像西姆斯计划的那样将艾琳给杀掉。吼吼回到从前只是去阻止对艾琳的袭击的。太难以置信了。 艾琳·凯西:切特就是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对此我一直都不太确定,直到下一回月经该来的时候没有来我才确定了,小兄弟也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 回声·劳伦斯:狗的叫声吵醒了我。我们的车还停在那里,我们还在盯着吼吼家的老宅子。还在大半夜。前门廊的灯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纱门吱呀一声就给打开了。一个人的身影从门里探了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叫了一声:“接着!” 鬼哭狼嚎的咆哮声减弱了,越来越小,声音渐渐地就模糊下去了。 射手·敦云:在黄色灯泡刺眼的光亮中,门廊上的女人嚷嚷了一声:“接着!来啊,小伙子!” 一个身影从旁边的槐树树干上挣脱了出来。一个人影走了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凯西太太?” 回声·劳伦斯:艾琳说:“博迪?博迪·卡莱尔?” 这时,那个身影已经把一只脚踩在了第一级门廊台阶上。纱门又叫唤了一声,艾琳说:“进来。你不要命了……”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你瞧,无论变好还是变坏,生活都只会改变一点点。然后就变成另外一种样子了。 射手·敦云:那个男人走了进去。门廊的灯熄灭了。 老驴·纳尔逊:不正是这个时候,那个叫卡莱尔的冒牌警长把我们给逮捕了吗? 38 共睦态 [163] 克里斯托弗·比恩博士(人类学家):通常被称为撞车派对的现象完全就是阈限空间最新型的表现形式,这种时间段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宣泄情绪的升华方式,激发出一种标准的共睦态,由此转移了对现状所抱有的压抑的敌对情绪,使既存的社会结构得以保全。 节选自《阈限与共睦态》一文(维克多·特纳 [164]著,人类学家):预言家与艺术家常常都是一些阈限人群和边缘人群——“边缘人”。这些人为了使自己摆脱与社会地位相对等的责任和角色扮演行为所带来的成规俗套,并在事实与想象的层面上都能与他人开始一种充满活力的关系而怀着狂热的情愫做着斗争。 克里斯托弗·比恩博士:正如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在其著作《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1969)中所做出的定义一样,“阈限空间”出现于两个迥异的生命阶段之间的空隙中。根据特纳所言,对规律性做出定义的是荒谬与矛盾。经常出现的类阈限空间混乱正是为其他类型的组织性文化所留出的空间。 艾娜·戈伯特硕士(神学家):可以说,对于“阈限空间”来说,最为贴切的一个样本就是当今美国社会在万圣节那一天的惯常做法。在一个典型的万圣节夜晚,权力等级体系倒置,孩子被允许向成年人索要贡物。上述的孩子穿上伪装,模拟着代表权力的象征物。这些伪装包括:幽灵和骷髅,这些都代表着死人;巫婆,她们可以毁灭生育力;类似狼和狮子之类的野兽;或者是主流文化的局外人,例如牛仔、流浪汉和海盗等。披挂着如此的伪装,孩子们就可以对成年人进行威胁,倘若成年人没能给他们奖励,那他们就要对该成年人的财物进行破坏,以此作为对他的惩罚。 埃琳·谢伊博士(神学家):已得到承认的大型类阈限空间包括内华达州黑石沙漠一年一度的“火人节” [165]、在澳大利亚举行的“大会节” [166]、遍布世界各地的彩虹之家聚会 [167],以及在英国格拉斯顿伯里举行的所谓的“凯尔特复兴运动”。 克里斯托弗·比恩博士:一般来说,对阈限与类阈限之间的比较可以做出如下的阐释。“阈限”这个术语指的是标志着生命从一个阶段发展到下一个阶段的仪式:洗礼、毕业、蜜月。相形之下,典型的“类阈限”事件包括主流文化之外的摇滚音乐会、狂欢舞会,以及经过全体同意的多方群交聚会,但是类阈限事件并不表示生命阶段出现了过渡。可以界定类阈限空间的特征就在于所有的参加者都具有平等的地位。社会或等级排列被抛弃,在场的人都享受人人平等、相亲相爱的状态。特纳为这种自发性的团结与爱选择了一个拉丁语的名称,“communitas”(共睦态)。 埃琳·谢伊博士:小规模的类阈限空间包括朝圣之旅、公路旅行、搏击俱乐部,以及撞车派对活动。 文学硕士艾娜·戈伯特:在各种阈限空间中最为常见的就是社会成员临时交换各自社会地位的各种仪式。国王变成了奴仆,奴仆成了国王。罗马天主教教皇跪在地上清洗穷人的双脚。衣着光鲜、受人敬仰的五旬节司礼神父匍匐在地,全身抽搐,嘴里还咕咕哝哝地说着胡话。任务所迫,在核潜艇上一待就是三个月,军官与艇员们在类似“老板咖啡馆”周期性仪式上互换身份,在这种任务期内举行的正式晚宴上指挥官必须伺候并服从自己的下级。在上述每一种情况下,短暂的降级巩固了统治者的长期执政权。 克里斯托弗·比恩博士:阈限和类阈限事件最差也可以起到释放逐渐累积起来的紧张,从而保护住总体文化的作用。在最好的情况下,阈限和类阈限空间则会变成社会试验场,在这个试验场内参加试验的人可以尝试并发展出新型的自我表达方式与新型的社会结构。 艾娜·戈伯特硕士:生者总觉得自己优越于亡人。人们认为死亡正是终极的降级,社群也可以借机安全无事地表达出自己对他人的真实感情。看一看《汤姆·索亚历险记》中有关葬礼的那一幕,葬礼上乡亲们都相信本书的主人公被淹死了,于是他们为他举办了一场公开的追悼会。尽管传统上人们都鄙视“亡故之人”,但是社群还是表达着有所克制的爱。当汤姆·索亚重又现身,看起来就像是死而复生一样,乡亲们又欢呼雀跃了起来。 埃琳·谢伊博士:有证据表明地方政府对撞车派对是知晓的,并且允许其继续下去。这种仪式为反社会和反权威的冲动提供了宣泄情绪的通道,让这些人或者筋疲力尽,或者致残,再或者因死亡而被彻底清除掉。无论后果如何,撞车派对都是一个低成本高效率的社会规划,其目的在于保存当前的社会秩序。 克里斯托弗·比恩博士:典型的阈限仪式存在着三个阶段。阈限前。阈限。还有阈限后。用这个理论来分析撞车派对现象的话,那么这三个阶段将分别表现为:装饰与展示车辆,真正的追逐与车祸,车祸发生后当众进行的吵架与体态表演,后者通常被称为“车祸压榨”。 埃琳·谢伊博士:撞车派对文化存在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倾向,即颠覆传统阈限符号。穿着婚纱的女性并不是一位真正的新娘。上述“女性”有可能实际上是一位男性。绑在车顶上的家具并不意味着搬家。“初学者”的标志也并不是为了保护初学乍练的司机而贴上的。 艾娜·戈伯特硕士:同样地,汤姆·索亚仪式性的复活暗指着基督的复活——一个光辉灿烂的年轻生命死亡了,然后又重生为不朽之躯,当代文化仍然在沿用同样的模式制造着新的神祇。在最近几十年里,类似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吉姆·莫里森 [168]和约翰·贝鲁什 [169]的名人都因为成功而堕落了,最终英年早逝,在死后都被世人传说为仍然活在世上。这样的复活或许只代表着公众拒绝接受他们的死亡,但在此之前确实会有大规模倾泻而出的悲痛以及对死亡的接受,这种倾泻与接受都起到了对现在变得永恒的个体建构神话的作用。 埃琳·谢伊博士:“阈限”在语言方面的具体实例包括法语中描述黄昏或者傍晚的习惯用语——“狗狼之间”。这个俗语同样也可以被用来指代生命在世的最后几个月,在这段时期里人的精神与肉体都日渐衰微。在英语中,用来指称黄昏的习惯用语是“天下猫咪一样灰的时候” [170],这个短语表明了社会层级结构被夷平,明显的地位标志被抹消了。 节选自《阈限与共睦态》一文(维克多·特纳著):仿佛他们被降级或者压迫进一种整齐划一的状态,由此他们又被重新塑造,并被赋予了额外的权力,重新获得的权力令他们有能力应对生命中的新身份。 艾娜·戈伯特硕士:吼吼·凯西与卡尔·韦克斯曼呈现着这种古已有之的模式最新出现的表现形式。这两名男性都借由一场惨烈的死亡得到了降级,在传言中他们两个人都仍然活在世上,而且不只是活着而已,他们还化为了不朽的存在。据说韦克斯曼回到了过去,赶在自己尚未被孕育出来的时候谋杀了自己的双亲,使自己永远地处在了阈限状态中。凯西,嗯,吼吼·凯西则是另外一番景象——他得到了救赎,这种救赎是通过公众对他的承认与依恋,以及集体否认他死于一起有凭有据的车祸这个事实而得以实现的。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那些人类学高级课程鬼扯的废话简直太无聊了。撞车派对纯属娱乐活动而已。就是个好玩的游戏时间罢了。拜托,别再用那些文绉绉吓唬人的词儿来毁掉它了。 39 狼人V 哈得逊·贝克(学生):很难解释得清楚,我们那所高中的每一个厕所的每一个隔间里都有人写着“得了狂犬病的安珀·奈淌着哈喇子!” 不料这都是安珀自己写的。真的。 这才真的解释不清呢。 托妮·韦德林(撞车派对玩家):高中的小屁孩们会跳一种被他们称为“口水虫”的舞,就是说他们模仿晚期狂犬病人,做出一副腿局部麻痹的样子。小屁孩们在舞池里跌跌撞撞地走来走去,靠着舌头上的“我可舒适” [171]做出口吐白沫的样子,互相你推我搡,还不停地号叫着。据说要想让警察把你开枪打死,这种舞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我们管那些想要染上病的人叫“痰盂”;想要给别人传染狂犬病毒的人叫“贩子”。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正如查尔斯·狄更斯笔下的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恐怖统治一样,在疫病横行的时代总有一些人不安于现状,直到自己感染上疫病为止。 哈得逊·贝克:安珀和我会把全身都涂上防晒指数二百左右的防晒霜。我们太想让大家悄悄地说我俩是夜行者了,还想让戒严警察来搜捕我俩。回想起来,我们其实就是希望大家害怕我们。就好像我俩可以随时撒野,在基督之路学校里把所有人的脖子都啃一遍一样。 托妮·韦德林:我记得我听到有人说几个傻乎乎的夜行少年对他们所谓的“血统”吹了好多牛,其实也就是给他们传染了狂犬病的源头。无一例外,每一个孩子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从吼吼·凯西或者回声·劳伦斯那里感染上的。每一个人都希望自我感觉与众不同——在同龄人中间赢得特殊的地位,可是也不能过于特殊。绝大多数孩子只希望自己能跟朋友们一样特别而已。 哈得逊·贝克:安珀的妈妈和爸爸不知道我俩每天晚上都偷偷溜出去。我俩都戴着黑黢黢的假发套,化着惨白的妆。回想起来,我俩在真正的夜行者看来一定又逊又蠢。我俩穿着从二手店买来的黑裙子,里面还穿着黑色的紧身裤,奈先生和奈夫人都不知道我俩还有这样的衣服。我俩站在街拐角,等着能有一辆塞满撞车派对玩家的车子停在我俩面前。 现如今再提起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太难了。 托妮·韦德林:我记得所有人都说吼吼·凯西是撞车派对之父,还说他没有死。这些孩子还会跟你说埃尔维斯、吉姆·莫里森和詹姆斯·迪恩只是厌倦了大众的目光,然后伪造了自己的死亡,这样他们就能待在法国的南方写诗了。人人都撒谎说自己见到了吼吼,还亲过他,大家的谎言共同维持住了一个双赢的现实。政府说吼吼还活着,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反面典型;孩子们说他还活着,因为他们需要一个英雄。 哈得逊·贝克:安珀爱吼吼爱得不能自拔,她去邮局把布告栏里吼吼的“头号通缉犯”通告都偷走了,布告栏是专门留给联邦调查局十大逃犯的。每次调查局重新贴上一张通告,安珀就继续偷走一张。通告上的照片还是他刚转移到夜间时段那会儿拍的照片。安珀想要给自己卧室的墙上全贴上调查局的通告,那样的话,奈先生就会被彻彻底底真真正正地吓惨的。 托妮·韦德林:对小孩子来说,吼吼和回声便成了他们这个时代的亚当和夏娃——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和泽尔达 [172]、约翰·列侬和小野洋子 [173]、席德与南茜 [174]、科特和科特妮 [175]。我记得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狂犬病血统追溯到了吼吼或者回声的嘴巴上,他们管自己叫“吼吼之子”或者“回声之后”。 每一所中学都有自己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一对可悲的小夫妻。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每一代人的身上。 哈得逊·贝克:我俩就读的高中有一伙单独的学生群体,我们用的课桌和教室到了晚上就是他们的了。夜行孩子。他们有自己的夜行教师和门卫,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他们自己的校医。我们在家睡觉的时候夜行孩子就坐在我们的课桌旁,我们坐在那儿的时候他们就在睡觉。有时候还能找到用口香糖粘在桌斗背面的字条——一个夜行的孩子在试着跟我们取得联系,所以我们也就在原位上再留下一张字条。安珀和我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认识格雷格·丹尼的。 格雷格·丹尼(学生):那些个昼行婊子来到我们这里,个个都想着破处。我给自己找到了操不完的屄,全都是干干净净的。昼行婊子们只要一听说我感染了,她们就开始拼着命地找我了。其余人,我们都管他们叫作“痰盂”,他们都上赶着找人给他们吐上几口呢。 射手·敦云:每一个宣称自己被吼吼·凯西亲过脸蛋的小昼行者,他们把自己称作“纯种人”。真是一群可怜人。好像他们就是一群赛马或者吸血鬼似的——简直是太可悲了。 哈得逊·贝克:格雷格·丹尼是一个彻头彻尾真真正正的掠夺者。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每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的“牙仙”,每一种文化也都自有其独特的“妖怪”,一个真实存在的神秘人物,他不是来奖励孩子们的,他来的目的是要对孩子们进行惩罚。例如,荷兰的“黑彼得”,他帮助圣尼古拉斯鞭打调皮捣蛋的孩子。西班牙有一个没有具体形状的多毛怪物“椰子怪”,它会把不睡觉的孩子吃掉。意大利的“黑大个”是一个黑衣男子,把饭剩下的孩子就会被他绑架走。跟圣诞老人类似的有葡萄牙的“口袋人”、保加利亚的“驼背兰”,还有波斯的“辘辘-呱呱”,后者扛着一只巨大的口袋,但他可不是来给孩子们送礼物的,他来的目的是要把不服管教的孩子给拐带走。 哈得逊·贝克:安珀和我许下了一个诺言——我俩绝不单独上一辆车。要是一个撞车派对的撞车组只有一个空位给我们的话,那我们就让他们走开,继续等着下一辆车。同进同退,这一直都是,也永远都是我俩真正的承诺。 菲比·特吕弗博士(流行病学家):自玛丽·马伦拒绝改变其行为以来,现代社会就一直在同“超级传播者”的问题做着斗争。由于执意于厨师这份工作,“伤寒玛丽”最终在纽约的北兄弟岛上,在隔离的状态下度过了自己最后二十三年的生命。较近的例子是1999年的《新英格兰医学期刊》报告了北达科他州一名九岁大的男孩不同寻常地在多处脏器都重度感染上了结核杆菌,他的全家人和五十六名同学都被他传染上了病菌,但与此同时男孩自己却显得非常健康。1996年的《内科医学年报》报告过一起与此相类似的案例,报告记录了一家医院的术后重症护理室里出现了病人大面积感染耐抗生素的葡萄球菌现象,这次疫情暴发要追溯到致使一名看上去非常健康的医学院学生鼻窦重度感染的金黄色葡萄球菌菌落。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听说过《卫生应急授权法》吗?遭受了“9·11”的重创之后,当时那位总统就颁布了这么一个法案,还记得吧?这个法案允许政府可以将任何人列为“公共安全危险分子”,然后这些人后半辈子就一直被关押着,你知道吗?你听说过法定程序吗?你以为你还会接受陪审团的裁决?开什么玩笑? 菲比·特吕弗博士:在中国农村地区,麻风病带来的不光彩的身份促使很多受感染者对自己的病情遮遮掩掩。针对这种情况,政府提出悬赏举报麻风病人,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迫使病人接受治疗,从而在全国范围内消灭这种疾病。 在印度,更加民主化的管理方式妨碍了上述这种政策的施行,结果麻风病依然是一种常见病。 《卫生应急授权法》就是在给联邦政府授权,使其可以取消各州及各地方政府的行政权,没收财产,对人民进行隔离检疫,以有效应对一切致病因子。 哈得逊·贝克:安珀把受感染当作对吼吼最终极的投入。好像她跟那个家伙是天生注定的一对似的。回想起来,她应该是以为与死神擦肩而过会让她真正地喜欢上自己的生命。仿佛这样她就能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似的。普通人会为她感到遗憾,有些人还会感到恐惧或者恶心,可是安珀自己只是把这一切都看作对她额外的关注。 安珀说这样一来她就没法再继续强化高峰体验了。她想要过一场真正的、活生生的生活。我的意思是说,这太难解释清楚了。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妖怪”(bogeyman)来源于英国人给拿破仑·波拿巴起的大不敬的诨名——“皮包骨”(boney)。“皮包骨”这个词经过了很长时间演变成了“瘦子”(boneyman)和后来的“妖怪”,但是无论怎样,英国人始终都在用这个名字来管束他们的孩子。 哈得逊·贝克:安珀和我,她希望我俩一起给格雷格·丹尼做搭档。就是那个夜晚,我没有上他的车。我让她一个人去了。 菲比·特吕弗博士:与大块头·凯西的情况极其相似,无临床症状的传染病病原携带者由于先前的病史有可能会出现免疫功能低下的现象。例如,一名SARS冠状病毒——俗称“非典”——的重度超级传播者在感染这种病毒之前就曾患有肾病,这就使得这名病人有条件培育并传播大量的病毒。 格雷格·丹尼:有个婊子想要怀个孩子,她说她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一个得了狂犬病的孩子。她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在不治病的情况下生下个孩子。真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哈得逊·贝克:安珀总是跟我说“吼吼·凯西是我这个狂犬病宝宝的父亲……”就好像安珀见过他,认识他,还对他无所不知似的。他们的爱就是……嗯……“以吻封缄” [176]似的。 格雷格·丹尼:或许我是在某个白日婊子的身上播过种,可是……不……我从来没有真的感染过狂犬病。我只不过是放出消息,说我自己感染了,这样才不会有人来追我。 哈得逊·贝克:那会儿安珀跟格雷格·丹尼住在了一起。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嗯……半是人,半是野兽。嗯,有一次她跟我说:“我让人类的进化倒退了好大一步……” 菲比·特吕弗博士:同吼吼型狂犬病毒一样,现代绝大多数的传染疾病都出现了从动物到人类身上的“跳跃”。“非典”病毒就是一种牛冠状病毒,即牛的“航运热”;克雅氏病,是牛海绵状脑病,又名为“疯牛病”在人体上的表现形式;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很有可能源自猴免疫缺陷病毒。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随着死亡,或者至少说是消失不见了,吼吼·凯西就立即摇身一变,成了对我们的政府而言非常管用的“妖怪”。联邦政府需要转移开公众对其无作为的关注视线时,卫生部部长只需要向公众宣布政府对狂犬病泛滥的研究与控制方面又取得了新的进展,或者宣布继续追捕吼吼,或者两种方法兼施并用。 老驴·纳尔逊:难道你不明白根本就没有什么狂犬病爆发吗?难道你不明白吼吼·凯西只不过是一个政治替罪羊而已吗?你真的接受李·哈维·奥斯瓦尔德 [177]是单枪匹马搞暗杀的这种说法吗?或者詹姆斯·厄尔·雷在暗杀马丁·路德·金博士的时候只是一个“独行枪手”?索罕·索罕 [178]呢?约翰·威尔克斯·布斯 [179]呢? 你就真的相信单凭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引发全国性的狂犬病大爆发? 格雷格·丹尼:一个荷尔蒙激增、脑子因狂犬病而受了重伤的婊子——听起来我可不想跟这号女人在一起鬼混。得了吧。我听说过的人都能把这种口水平安无事地带上好几年呢,保不齐她就是这种人。 菲比·特吕弗博士:描述超级传播者的术语有“超级传染者”和“超级发射器”。由于病菌传播者的周围总是充满了致命而隐形的雾状唾液与滴状分泌物,所以流行病学家有时候会将这类人称作“云箱”。 老驴·纳尔逊:《卫生应急授权法》现如今已经凌驾于个体所有的正当权利之上了,这种状况难道不令你感到害怕吗? 射手·敦云:将所有的敌人都拘禁起来,而且还不对他们做任何名义的起诉,也不给他们提供律师服务,这种手段就叫“隔离检疫”。医生成了新型的法官和陪审团。疾病成了新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老驴·纳尔逊:你凭什么会认为所有的政治激进分子都被“诊断”出狂犬病,然后被关了起来,直到有人宣布他已经无可避免地身亡了呢?难道你不明白这就是合法化的暗杀吗? 哈得逊·贝克:到了再也忍不下去的时候,我就给奈先生和奈夫人打了电话,我把安珀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跟他们说了,包括用口香糖粘在桌底的字条,以及撞车派对,然后他俩就去雇了一个侦探。 只不过,当他们去了格雷格·凡尼的住处时,安珀已经不在了。 老驴·纳尔逊:你凭什么说吼吼·凯西反应过火了?在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腐败罪恶的制度所搞出来的产物之后,一个有脑子的人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在得知自己的每一口呼吸、自己缴纳的每一份税金、自己孕育并热爱的每一个孩子都只不过是在帮着某种罪恶的制度万古长青之后,你还怎么继续活下去? 明知道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都是这个大恶魔的一部分,你还怎么活得下去? 40 终极联系 华莱士·布瓦耶(汽车销售代表):现在,要是你搔自己耳朵,那我也会搔一搔我的耳朵;要是你把自己的脑袋转向一边,那我会转一转我的脑袋——同步你,通过目光交流,再加上能够证明我在意你的举动,我就可以蒙骗住你了。 我会说:“瞧啊。”——又一个嵌入式指令。 要是你说“时光旅行是不可能的”,那我就得消除我们之间的分歧了,我会说:“没错,很多人也都说不可能,可是人们不还总说莱特兄弟绝对飞不起来吗?”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最后一次见到格林·泰勒·西姆斯的那一天,我们玩的是“床垫之夜”。格林在自己那辆红色戴勒姆的顶上拴上了一张床垫,开窗之前我们先进了站,加了点儿油,站在那里,就靠在车身上,我们的车就停在加油泵旁边。格林站在那儿——他穿着一套细条纹西装——把油嘴插进了油箱,自己捏着开关。你闻得到汽油味和炸鸡味。 那天晚上我没有叫上射手,这样我就能跟格林单独在一起了。就站在那儿,我对格林·泰勒·西姆斯说吼吼的爸爸——切斯特——进城来了。 格林一边盯着油泵上不停滚动的数字——钱数和加仑数不停地往上涨着,一边说:“跟我说说,老凯西先生的妄想症有多严重?” “托里诺”“维嘉”“托罗纳多”一辆接着一辆地开了过去,所有的车顶上都拴着床垫。车里的一张张脸全都扭了过来,看着我俩,还有我俩的床垫。每一个看得到的街角都站着人,都伸着大拇指等着搭上别人的车。有的人挥着几张加油用的钞票。 我把切斯特·凯西告诉我的都说给了格林·泰勒·西姆斯。 格林没有吭声,只是听着。还盯着那些打量着我俩的撞车组。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刚收到的简讯,看起来又是一起似曾相识、重复而多余的事件。此刻在麦迪逊环城路的西行方向上有三辆警车正在全速追赶一辆起火的车辆。 这里是蒂娜·某某与《好奇者新闻》…… 华莱士·布瓦耶:切特·凯西告诉我从小处着手这一招很管用。把时间更多地想象成一本书,而不是一条河。或者一张唱片。某样已经完成的东西。就像是一部电影,有开头、中间部分,还有结尾,可它已经完成了,是一个完整的东西了。 接下来再把时间旅行完全想象成是手中读了一半的书被撞落在地,你找不到自己读到的那一页了。你把书捡了起来,然后翻着书,可是不是太靠前,就是太靠后,就是找不到你刚刚正在读的那一页。 回声·劳伦斯:格林·泰勒·西姆斯还在听着我的唠叨,但他把油泵挂在车上,自己绕到了车的另一侧,把上半身伸到了驾驶座上。他说:“我在听。”然后摁了一下仪表盘上的点烟器。 他的车就是这么旧。我们全都不抽烟。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有一次吼吼说掌权者想让你对时间有什么样的理解,你就会对时间有什么样的理解。就像在有些高速路上设置的时速限制一样。圣诞老人或者复活节兔子。仿佛时间就是从小到大成年人教我们相信的牙仙一样。是一条单行道或者只有一个流向的小河一样。 可是,时速限制总是在变。圣诞老人并不是真的。 吼吼告诉我时间跟我们想的不一样。时间是盘绕着的。它是环形的。它在终止,也在开始。他就发现了这么一点。吼吼说绝大多数人在时间里穿行的时候就像是大地上不能起飞的鸟一样。吼吼说建立起对时间的这种认识之后,人们就没法永远活下去了。这是一种我们都已经承认了的、有计划的淘汰制度。 每一个人都参与了,只有那些不死的人除外。历史人。 “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表明你非得忍受着这一切,”吼吼对我说,“你始终可以选择去死。”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关于之前那起警方全速追车事件我们又接到了一条最新的报道。火势看起来仅限于绑在车顶上的起火床垫。这辆车的司机仍然在麦迪逊环行路上向西行驶着,正在向中心商业园区的方向驶去。事件仍在继续,我们将在第一时间为您带来后续的报道。这里是蒂娜·某某与《好奇者新闻》…… 回声·劳伦斯:在加油站,就在格林的戴勒姆里,点烟器发出了一声听起来就像是“思索”的声音,然后就蹦了出来。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我尽量说得精练一些吧。人脑的活动有四种层次的脑电波频率。通常在清醒或者亢奋的状态下脑电波就是β波,频率为每秒十三到三十次。在休息时,人的大脑就悄悄地转到α波的层次上,这个波段的频率为每秒九到十四次。在做白日梦或者昏昏欲睡的时候,你的大脑就减速到了θ波的程度,速度为每秒五到八次。渐渐进入熟睡,而且无梦的状态中后,你的脑电波就慢至δ波,每秒一到四次。 华莱士·布瓦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表明你必须相信这个。你甚至没有必要竖起耳朵听着,可是想一想历史上有多少聪明、富有、有权有势的人在入土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太阳在绕着我们旋转。再想一想有一天,在你死后,已经化为尘土的时候,长着乳牙的孩子们在时间地理课的课堂上嘲笑着你的愚蠢。 回声·劳伦斯:油泵哐啷响了一声,上面的数字也停住了。油泵管蹦了一下,然后就没有动静了。格林·泰勒·西姆斯把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细条纹上衣,把钱包掏了出来。 “据切特·凯西说,咱们遇到吼吼是因为你在那个街角认出了他……”我对格林说。 格林用手指拈住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然后又是一张,接着是一张十美元的,一张五十美元的。然后他把这几张票子从钱包里拈了出来。 我说:“把你的袖子卷起来。”我还说:“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格林说:“你以为是谁发明了这个你这么喜欢的小游戏?”他还说:“你以为是谁在决定场地、赛旗和窗口期,然后把话放出去?”他还说:“要是没有我的话,你觉得撞车派对会出什么事儿?” 我俩的周围弥漫着汽油的恶臭。 格林·泰勒·西姆斯把钞票递给了我,说:“请你帮我买点儿‘红藤条’甘草糖好吗?”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最有趣的一点在于,有观点认为普通人只需通过驾驶机动车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就进入神秘的冥想状态,即θ波,也就是僧侣与朝圣的香客最渴望达到的状态。在长途驾驶的过程中,当经过一段时间,走完一段路程之后你却对此毫无记忆,那么这就表明刚才你进入了深度的θ程度的冥想中。开始了观想。开始面对自己的潜意识。创造力、直觉,以及精神层面的觉悟。 回声·劳伦斯:我扔下了他,还有仍旧挂在车上的泵嘴,然后进了商店,买了点“红藤条”,付了油钱,然后就出来了。然后——呃!——等我走出来,红色的戴勒姆已经不见了。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人们对θ水平上的脑部活动有着特殊的兴趣。神秘主义者们报告说自己看到幻象,受到神的启发时很有可能就是脑电波达到了这个频率。在放松的状态下,例如泡澡、开车或者入睡的时候,当大脑处于θ波的频率时,人就会找回被埋藏起来的久远的记忆,然后将所有的事情都联系在一起,并最终得到启示。 为了激发θ波的脑活动,藏传佛教僧侣们在诵经时会采用一种低沉单调的韵律,这种韵律同较为低缓的脑电波频率相吻合。在各种鼓乐文化中,萨满教的鼓师通过稳定持续、每秒四下的击鼓节奏来激活θ波的脑活动。 佩蒂·雷诺兹(调酒师):当时我就在七号加油泵的位置上。你们提到的那个男人在五号泵那里。我听到有水溅了出来,于是回过头看了看,结果那个老头儿端着管子,给绑在自己车顶上的床垫浇满了汽油。他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西装。头发是灰白色的。一双不错的翼尖皮鞋。汽油全都渗进了床垫,只是还有几滴顺着车身淌了下去,淌在了车窗上。那股气味令人喘不过气来。 我记得他坐在驾驶座位上,然后就把车开跑了。他还不得不打开雨刷,挡风玻璃上淌的汽油太多了。 华莱士·布瓦耶:就像我跟你说过的一样,在吼吼·凯西身亡之前我没有真的见过他。在那次航程,也就是我坐在切斯特·凯西身旁的后半程里,他竭力地给我讲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他喝掉了我的苏格兰威士忌,还告诉我时间并不是一条直线。 时间不是一条河。也不是一座钟或者沙漏。它并不只有一个方向。 你可以雇上一伙聪明绝顶的专家,让他们来仔仔细细地分析一下时间怎么会不是一条直线。尽管如此,有些人还是会一边看着证据,一边争辩说地球是平的。人类并不是其他东西进化而来的。埃尔维斯·普雷斯利也还没有死去。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这里是全真播报的蒂娜·某某为您带来的紧急通告。由于一辆起火车辆在中心园区出口发生车祸,目前麦迪逊环城路西行方向的车道已全部关闭。应急人员已经赶到了现场,目前正在奋力控制火势。高架桥市场交汇点,以及287号高速路上的车辆出现拥堵现象。麦迪逊往东方向车速较缓,正趋于停滞…… 射手·敦云:该死。我不清楚闪回是怎么一回事。我也跟你讲不清楚灯泡的工作原理,更别说再一步一步地从头给你做一个出来。可是,我知道怎么用。 用狂犬病把自己的脑子搞垮。开着车,让自己完全进入θ催眠状态。撞上一样东西,然后你就一丝不挂地在历史中醒来了。 华莱士·布瓦耶:想一想以前人们是怎样认为地球是平的,要是这样能管用的话。二维的。他们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直到有人发明出了船只,有人勇敢地漂洋过海去寻找地球其余的部分。就当吼吼·凯西是时间航程中的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吧。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西区的车流仍处在停滞状态中。成了一个停车场。应急人员报告称中心交汇点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车道上的车祸现场已经被清理干净,不过救护车上的小伙子们还在等着装货。 早些时候有传言称这辆焚毁的戴勒姆-奔驰似乎是一辆空车。这里是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我们还将继续为您带来血淋淋的详细报道…… 41 再访吼吼 发自车手之友全真播报交通广播电台的报道:不用抬头就能知道今晚是“蜜月之夜”。我们已经收到217号高速路十四英里处一起刮擦事故的报告,现场有两群新人似乎是在一把一把地往对方身上扔着婚礼蛋糕。我是蒂娜·某某,这里是每十分钟一次的全真播报的《好奇者新闻》在为您做报道……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难道所有人不都知道,人们还在继续撞车派对吗?为了能在长途旅行中陷入昏迷,这样才好琢磨出那么多的想法?或者人们就是因为追车能让自己兴奋起来?你知道的,结交朋友,一起消磨时光?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放松点儿。要是射手·敦云能够设法把自己转移到过去,那我们剩下的这些人就会在新的现实中醒过来,看到他变成了强化高峰体验技术之父了。射手迟早会利用自己所学到的知识让自己成为神经转录方面的托马斯·爱迪生。如果他记住了足够多的科学知识的话,实实在在的科学知识。当一个风格鲜明的导演是一码事儿,可要把一整个他妈的艺术形式搞出来就又是另外一码事儿了。 不,他一回到过去,一把历史小小地调整一下,那么也许明天,我们其他人就会在一个没有神经转录品的世界里醒来。我们仍旧看着电影,读着书。不过,他的那条小哈巴狗桑迪,还会活着。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或许吼吼并不那么……像我们记忆中的那么胆识过人,那么高大。或许所有的宗教伟人就是这样被造就的——他的朋友夸大其词地吹嘘他,吹得越来越大,这样他们就能泡到马子了。想象一下,在一间酒吧里圣彼得对一个漂亮的小妞说:“没错,我跟基督耶稣是一伙儿的,我俩是铁哥们……” 或许人们没法穿越到过去。或许就是这一类的谎话,任何东西都比死亡好听多了——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永远地死去了——世界各大宗教就是由这种迷人的谎话建造起来的。或许吼吼就是死了。 回声·劳伦斯:想一想根本原因吧。没准射手·敦云一心希望自己能悄无声息地溜回到过去,身边没有一个人跟他抢饭碗。 射手·敦云:扯淡。你知道的,要是回声能蹦回到从前,她距离现在的样子应该不远,但会长着普通人的双臂和双腿。正常人。跟活着的、活生生的爹妈生活在一起。没有木头削出来的或者沾满污渍的性玩具。回声应该跟吼吼一般大,或者切斯特——不管他现在管自己叫什么。他们应该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百无聊赖的中年人。 回声·劳伦斯:要是老驴能设法回到过去,那就不存在《基础设施有效使用法案》了。大家会像山顶洞人那样过日子,所有人不是待在家里,就是晃悠在外面,想什么时候晃悠就什么时候。不存在戒严,不存在堵得不行的堵车,就跟从前一样。 射手·敦云:你会说无论我们是否真的能回到过去,我们都还是在一直不断地改变着过去。我闭上双眼,我所想象的吼吼·凯西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我对你描述的吼吼的样子经过了我的过滤,经过了我的渲染,经过了我对他的扭曲。就像强化的高峰体验一样。 我有这么多改变过去的方法——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做着很多这样的事情。你可以说我一直在给过去,给现在,给未来捣着乱。 回声·劳伦斯:要是吼吼说得没错的话——要是他能回到过去,免得她妈妈成为他的母亲——有可能你就绝对不会再听到吼吼·凯西这个名字了。他跟格林没准都是历史人,无始,也无终。 射手·敦云:奇怪吧?这个故事并不是一部传记,它变成了一部小说。一部确凿的、有历史依据的作品记录了一段从未存在过的历史。 就像圣诞老人和复活节兔子一样,又一个被淘汰掉的真相。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我的脑袋拼命地接受着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大伙儿都说吼吼悄悄溜回到过去了,大伙儿真是疯了,还说没准他要干点儿事情,这样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或者,没准只是为了他自己不会出现吧。 大伙儿传言说有一群神秘人操控着这个世界。他们永远都死不了,所以为了自己能乐一乐,他们就不停地给我们找麻烦。虽然这取决于他们如何摆弄历史,但是到了明天我可能就变得像超人或亚瑟王那么虚构了。 不需要聪明绝顶就能看出来,这种闲话肯定是胡编乱造的谎话。 老驴·纳尔逊:问问你自己——今天早上我吃了些什么?昨天晚上我吃了些什么? 瞧,现实消逝得有多快? 蒂娜·某某(撞车派对玩家):我会有什么变化?等下一次玩撞车派对的晚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一辆玛莎拉蒂或者劳斯莱斯在路边停下来,我就立即钻上车。 你们这些该死的窝囊废——好好享受死亡吧。 42 鸣谢 A 艾尔弗雷德·林奇(除虫专家)目前被无限期单独关押在政府开办的传染病隔离所里。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目前是一位富有的慈善家,也是米德尔顿牙齿博物馆的首席赞助者及讲解员。 艾伦·布莱恩(消防员)被无限期单独关押在政府开办的传染病隔离所里。 艾娜·戈伯特硕士(神学家)成了一名派对人才。 埃德娜·派瑞(童年邻居)目前积极投身于家庭、教会和社区生活。 埃琳·谢伊博士(神学家)目前被无限期单独关押在政府开办的传染病隔离所。 B 贝辛·卡莱尔(童年邻居)目前积极投身于家庭、教会和社区生活。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目前经营着米德尔顿牙齿博物馆,并担任馆长一职。 波尔克·派瑞(童年邻居)目前积极投身于家庭、教会和社区生活。 布兰南·本沃斯(牙科医生)目前被无限期单独关押在政府开办的传染病隔离所里。 布伦达·乔丹(童年好友)目前积极投身于家庭、教会和社区生活。 D 大卫·施密特医生(米德尔顿的医生)最近为了得到疫区隔离所所长一职已经关闭了自己经营的医疗诊所,该隔离所是依据《卫生应急授权法》所开办的。 丹妮斯·加德纳(房地产经纪人)获称地区中产单亲家庭市场中的“超百万红利销售员”。 丹尼·派瑞(童年好友)目前积极投身于家庭、教会和社区生活。 蒂娜·某某(撞车派对玩家)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时正在搭乘一辆道奇“蝰蛇”,该车在撞上一列货运火车的车体后便爆炸了,应急人员在事发现场没有找到任何幸存者或尸首。 F 菲比·特吕弗博士(流行病学家)被任命为联邦反狂犬病特使,以协助依据《卫生应急授权法》进行执法的人员进一步扩大权限。 G 高尔顿·奈(市议会议员)成功游说通过了一项新规定,该规定确保受到隔离的疑似狂犬病患者将一直受到拘押,直到目前在公共卫生方面存在的隐患彻底消失为止。 格雷格·丹尼(学生)亡故。疑似患有狂犬病而被警方击毙。 格伦达·亨德森(童年邻居)目前积极投身于家庭、教会和社区生活。 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由于同大块头·L.凯西的失踪有所牵连,目前仍被警方列为“涉嫌涉案人员”。 H 哈特利·里德(铁路百货商店老板)有目击证人证明他在向公众出售他舔舐过的苹果,他因此以怠忽致危罪的罪名受到了起诉,目前已进行了无罪答辩。 哈得逊·贝克(学生)目前正在攻读刑事司法专业的本科学位。 华莱士·布瓦耶(汽车销售代表)大肆宣扬自己同吼吼·凯西在飞行过程中短暂的接触。 J 贾雷尔·摩尔(私家侦探)目前被无限期单独关押在政府开办的传染病隔离所里。 杰恩·麦里斯(音乐人)在会计工作允许的情况下继续进行着朋克摇滚音乐的演出活动。 杰夫·普里特(人力资源主管)目前是一名成功的泳装模特。 K 卡纳达·莫瑟尔(软件工程师)最近为他的爱尔兰赤毛塞特猎犬露露庆祝了一岁生日。 卡洛·廷戈(夜总会经理)目前被无限期单独关押在政府开办的传染病隔离所里。 凯米·埃利奥特(童年好友)目前积极投身于家庭、教会和社区生活。 克里斯托弗·比恩博士(人类学家)目前在国外进行日本能剧的研究。 柯蒂斯·迪恩·菲尔兹牧师(米德尔顿基督徒团契牧师)自狂犬病大规模爆发过一次之后便对圣餐会的传统做法做了修改,那次的爆发是由其六百名会众使用了同一只高脚杯饮用葡萄汁所导致的。 L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最后一次被人见到时,正坐在切斯特·凯西消失时所驾驶的那辆轿车里。 利夫·乔丹(童年好友)目前积极投身于家庭、教会和社区生活。 利维亚·洛歇尔(老师)最近喜创持续戒酒六个月的纪录。 林恩·科菲(记者)撰写完成了纪实作品《撞了就跑:撞车派对史》。 卢安·派瑞(童年好友)目前积极投身于家庭、教会和社区生活。 卢埃拉·汤米(童年邻居)目前积极投身于家庭、教会和社区生活。 卢·特里(物业经理)因儿童性虐待罪获刑二十五年,目前正在监狱服刑。 鲁比·埃利奥特(童年邻居)目前积极投身于家庭、教会和社区生活。 洛根·埃利奥特(童年好友)目前积极投身于家庭、教会和社区生活。 洛威尔·理查兹(老师)最近喜创持续戒酒六个月的纪录。 罗米·米尔斯警官(刑警队警探)最近被提拔为联邦狂犬病控制项目的首席行政官,负责监管对受感染人群的全面拘捕与隔离。 M 玛丽·凯恩·哈维(老师)憧憬“在除米德尔顿之外的任何地方”安度即将到来的退休生活。 P 培根·卡莱尔警长(?童年仇敌)由于涉嫌对米德尔顿牙齿博物馆的参观者进行骚扰,面临非法拘捕的指控。 佩蒂·雷诺兹(调酒师)在毒瘾未发作的时候继续从事着调酒师的工作。 Q 切斯特·凯西(农民)在格林·泰勒·西姆斯失踪后不久也失踪了,他的失踪与一起单车事故有关。 S 萨拉·莫瑟尔(销售主管)有望于本年九月产下头生子。 塞拉斯·亨德森(童年好友)目前积极投身于家庭、教会和社区生活。 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曾用名为克里斯托弗·敦云,自其驾驶的车辆飞离车道、落下三百英尺高的悬崖之后失踪。 T 托德·鲁茨(钱币商)目前已退隐到一座地中海私人岛屿上生活。 托妮·韦德林(撞车派对玩家)目前仍在继续参加撞车派对活动,有传言称她就是该游戏的组织者,但她本人并不承认这种说法。 W 薇薇卡·布劳利(舞娘)目前被无限期单独关押在政府开办的传染病隔离所里。 维克多·特纳(人类学家),仪式及元语言领域的国际权威,曾梦想在巴西开办一所桑巴舞学校。特纳逝世于1983年。 X 西蒙·普雷格(画家)在法律工作允许的情况下继续进行着肖像画创作。 肖恩·加德纳(承包商)与妻子共同经营开办了“告别哥特”电话热线服务,这项旨在提供“干预和治疗”的项目,专门针对有迷恋哥特生活而无法自拔的青少年的家庭。 Y 伊迪丝·斯蒂尔(人力资源主管)目前被无限期单独关押在政府开办的传染病隔离所里。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撞车俱乐部/(美)恰克·帕拉尼克著;徐海幈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8 ISBN 978-7-5502-8121-9 Ⅰ.①撞… Ⅱ.①恰……②徐… Ⅲ.①长篇小说-美国-现代 Ⅳ.①I712.4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6)第152927号 撞车俱乐部 作者:〔美〕恰克·帕拉尼克 译者:徐海幈 选题策划:凤凰壹力文化发展有限公司 责任编辑:谢晗曦夏应鹏 特约编辑:王秀莉 装帧设计:周延辉 版式设计:张立波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 (北京市西城区德外大街83号楼9层100088) 北京鑫海达印刷有限公司印刷新华书店经销 254千字 960毫米×640毫米1/16 22印张 2016年8月第1版 2016年8月第1次印刷 ISBN 978-7-5502-8121-9 定价:39.80元 未经许可,不得以任何方式复制或抄袭本书部分或全部内容 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本书若有质量问题,请与本公司图书销售中心联系调换。电话:010-64243832撞车俱乐部 RANT:AN ORAL BIOGRAPHY OF BUSTER CASEY by Ch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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