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新疆探秘录之生命禁区 作者:冷残河 内容简介 冷残河的《新疆探秘录》是一套能让你对新疆无所不知的小说。 第一部小说将带你进入新疆这个古时36国林立、现在占全国六分之一陆地的自治区。这里与8个国家相邻,有7大宗教,47个民族聚居。在这片复杂的土地,曾有过数不清的隐秘 新疆探秘录第二部重磅出击,揭开《圣经》中关于吐鲁番的上古隐秘。 翻开《新疆探秘录3之生命禁区》,和袁森一起穿越罗布泊魔鬼大三角,在胡杨红柳里寻找中国第一次核爆的遗迹,揭开国军融冰工程里隐藏的秘密。 吐鲁番大探险悬念迭起,精彩绝伦。 引子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世界上发生了许多大事。中国西部地区失踪了一个人,这绝对算不上什么大事,却在当时一时无两。 这个人是一位科学家。在失踪之前,他的名头并不响,至少普通老百姓都没有听过这号人物。直到有一天,他失踪的消息突然占满了电视、广播的重要时段以及报纸的重要版面,他的名字几乎和政治新闻处于同等位置,全中国的人才知道了这位大科学家。关于他的传说甚嚣尘上,而媒体的热点报道甚至持续了将近一年。 在这一年时间里,随便翻阅一份报纸,都能找到关于他的新闻。新闻里写的都是某某领导的重要批示: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这位科学家,他为中国西部科考事业奉献了生命,人民没有理由不让他的遗体回归故里。 新闻里经常出现最新搜寻报告:在领导的批示下,军队、警察还有相关专家展开了无数次拉网检查,把科学家的失踪地沙漠翻了几十遍。他们出动了各类侦查飞机,用了最先进的科技设备,将科学家失踪前的线索进行了反复分析,用了一切可能用得上的手段,进行了搜查工作。一年时间过去了,搜寻队伍依然一无所获。 那位大科学家就像沙漠里的一滴水,被活生生地蒸发掉了,持续的搜寻工作并没有为他的失踪提供一点线索。 一位参与搜寻的军官对记者说:“我从军十几年,像这种耗费大量时间与资源,高强度、用高科技、大面积的拉网搜寻一具尸体还是第一次,而且搜寻结果还是……没有结果。” 这位大科学家是中科院西部分院的院长,自然科学领域的领军人物。失踪事件发生后,他成为中国乃至全世界最出名的科学家之一。他的失踪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响,让海内外科学家产生了许多猜测,其中之一就是动用这么庞大的人力、物力找一个人,如果仅仅只为他死后能够安息,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在西部那片荒芜的土地上,科考学者失踪事件也不止一两起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大规模动用军队来搜查的,而且还找了一年。这事情非常不对劲儿,一些感觉敏锐的人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并做出了专业分析。 第一,大科学家独自脱离科考队导致失踪。他是悄悄离开的,没有一个人知道,只留了一张字条,说是去找水。当时,科考队的确非常缺水,不过通讯员已经向驻军发送电报,驻军答应立刻送水过来,他的这种冒险行为完全是多此一举。 第二,他率领的科考队名义上是对西部某沙漠地带进行常规科考,实际上并非那么简单,因为在事发前的几个月里,通信、生物、考古等行业的精英人物相继失踪,上级部门的指示是不议论、不外传、不打听。这些人的失踪可能与他的失踪有很大关系。 第三,大科学家科考的那个地方非常神秘,是楼兰古城的遗址。楼兰在历史上一夜消失,一直没有合理解释。二十世纪初,一些探险家纷纷来到这个地方,试图解开这个难解之谜。他们在这里遇到了许多无法解释的事情,有的人还丢了性命。有的探险家在大财团的支持下来了三四次,都没有办法揭开这片沙漠的神秘面纱,最后郁郁而终,至死都难以忘记这里。 第四,这么高规格的搜寻,事情本身就有问题。也许媒体大规模的报道只是一个幌子,用铺天盖地的关注来隐藏真实目的。大科学家肯定随身携带了很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没人知道。 就在国内外科学家议论纷纷的时候,大兴安岭的一座射电天文工作站突然收到了一段监测范围外的短波信号,经过破译后,显示的内容是:我是×××,我们都完了。 破译员看到计算机屏幕上的这句话,当时就吓傻了。报纸、电视上寻找大科学家的新闻他没有少看,而这段电波的发射源正处于西部一个沙漠中。 这座射电天文站的工作主要是监测某些霸权国家的卫星信号,设备功率非常大,锅形天线接收方阵设计极其先进,时常可以接收到许多奇怪的信号,甚至包括非监测范围的卫星信号。但来自地面的短波还是第一次收到,这在理论上不符合常理。 破译员上报监测站军工政委,政委知道事态严重,立刻把收到大科学家求救电波一事上报上级。 第二天,搜寻大科学家的工作进入疯狂状态,所有参与搜寻的部队都接到了死命令:在限定期限内找不到人,部队负责人要接受严厉的处分。 可是,一年过去了,搜寻部队没有找到丝毫线索,而位于大兴安岭的射电天文工作站再也没有收到那种奇怪的电波。 后来,随着事件解密,人们了解到,大科学家失踪的地方就是新疆罗布泊,那是楼兰人的故乡,也是罗布人逐水而居的地方,更是中国第一颗核弹试爆的地点。 二十年后,新大教授杨健带着一只神秘的铁箱去了那个地方。据说那片土地上藏满了秘密。 第一章 地图谜题 袁森待在地下洞穴里,注意力全被那拨伪特种兵吸引了。破译出来的咒语碑文,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当时没有其他线索,也就没有仔细想,现在一琢磨,顿时觉得非常不对头。这种奇特的感觉说不清楚,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王慧看了他一眼,说:“下面可能比咱们想的要复杂,我们走得太匆忙,也许丢了有价值的线索。” 袁森表示同意,道:“我也觉得我们有必要再下去一趟,也许能找到蛛丝马迹,而且杨健教授也走了,应该没有阻碍了。” 不远处,特种兵与那群阴猪鏖战正酣。特种兵的喷火器数量有限,阴猪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前仆后继,逐渐形成了一种压倒他们的势头,逼得特种兵进入防御死角。一群人围成的圈子越来越小,袁森和王慧被围在中间。袁森心中暗自着急,这样下去没有逃离的可能,大不了把人皮图还给这些畜生。待回到营地,调集大批喷火装备,找到阴猪的巢穴,抢回人皮图,剿灭这些怪物,也不是很难办到的事儿。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个做法是无奈之举,这么多阴猪,将一张人皮图丢给它们,天知道它们会藏在什么地方! 正在袁森愁断肝肠之际,一个特种兵突然“咦”了一声,说道:“你看它们往那边跑了,真是奇怪了——” 许多束手电光照着阴猪群,它们挤在一起。此刻,众人退到锁魂箱斜对面的一个角落里,一些阴猪堵着众人,其他阴猪朝着锁魂箱的断裂口爬去。箱子上下爬满了这种灰不溜秋的东西。手电光照着这些密密麻麻蠕动的东西,它们成群结队地拥进锁魂箱里,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地面上除了无数具焦烂发臭的阴猪尸体外,一只活的都没有,它们都钻进锁魂箱里去了。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跟做梦一样。艾凯拉木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瞅着袁森说道:“小袁,我是不是在做梦,它们不是冲人皮图来的吗?” 袁森也是云里雾里。王慧低声道:“玄机在地下,咱们得下去一趟,下面一定有问题。” 艾凯拉木踢翻几具阴猪尸体,脚上粘了一大块焦肉,他擦了半天也没擦掉,索性不擦了,道:“我的大小姐,小命只有一条,这种东西招惹一次就够了,我们已经在它们锋利的牙边逃了两次,要是再下去,我可不陪你。” 王慧瞅了艾凯拉木一眼,也不说话,径直走到李克剑队长面前,把自己的猜测简单地说了一遍。这女人三两句话晓以利害,便说服了队长。艾凯拉木恨得直咬牙,被人用枪顶着钻进了锁魂箱。 袁森看着王慧镇定自若地处理这一切,对她更加刮目相看。她不但有渊博的专业知识,而且在其他方面也有过人之处。 锁魂箱下的洞口上粘了一层厚厚的绒毛,很明显这是阴猪群匆忙下去时因为拥挤而刮下来的。“这帮畜生走路挤来挤去的,连下地都要抢着来。”艾凯拉木胡乱感叹道。 他们下到地洞里,几名喷火兵率先爬出遮挡视线的洞口,袁森和队长李克剑跟在后面,发现外面竟然没有一只阴猪,这倒是奇怪了。 众人打着手电筒朝四处照去,没有看到阴猪的影子,直到经过荫房时,才看到荫房的石雕葡萄上爬满了一只只肥硕的阴猪,跟老鼠偷油一样,搭成了梯子倒吊着。 艾凯拉木惊得退了一步,道:“它们又在搞什么?” 王慧挥手让大家退后,她招呼两名喷火兵在侧面掩护,自己和李队长靠近荫房入口。袁森急忙跟了上去。 手电光穿过荫房,照到两侧的阴猪身上,它们或倒挂或蹲趴,一只只面目狰狞,让人害怕。王慧的目光定格在荫房对面,那里看起来好像塌了半边,仔细一看,似乎就是立石碑的地方。 袁森和李队长很快也看到了,李队长解释道:“那是杨教授吩咐我们炸的,里面有口棺材。” “棺材?” 袁森和王慧的脸上都显出吃惊的神色,他们绝对没有想到,石碑下面还有乾坤,而杨健教授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秘密的? “阴猪群这番大动静不是冲着人皮图来的,而是石碑下的墓?它们是怎么被吸引过来的?”王慧拍了拍两名喷火兵,示意他们驱逐阴猪群。 阴猪天性惧火,两束火焰冲进荫房,惊得众多阴猪炸开了窝,好一阵骚乱。这一头动静这么大,那一头的阴猪却不为所动,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看着石碑所在的地方,像是在受洗礼,或是在祷告。 王慧让喷火兵停止喷火,阴猪群也没有反扑过来。在手电光的照射下,靠近烧焦位置的阴猪朝里面挪了挪,又静了下来,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它们待了一会儿,就列队撤退,绕着湖边进了黑暗深处。众人都急着去看炸塌的荫房,至于阴猪群撤到了哪里,没有人跟着去看。 众人靠近荫房出口,发现一小片荫房顶刚好塌下来,石块飞散,碎石满地都是。袁森猜想一个多小时前的爆炸声应该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荫房顶斜下方有一个大坑,目测深度有六米多,坑边堆着干燥的红土,已被工兵铲拍得非常结实了。 坑内是空的,两个特种兵下去挖了两铲,就挖出一个长木箱,拨掉上面的红土,露出一片暗灰色。 李队长道:“对,就是这个——”他招呼其他人将绳子丢给下面的人,让他们捆住两头,把木箱拉了上来。 箱子全部出土后,众人才看清楚它的全貌。箱子上裹着厚牛皮,形状窄长,上面有用圆木雕成的人体轮廓,两侧的牛皮被撕破了一部分。 这就是李队长说的那口棺材。四五个人抬着棺材,将它放在红土堆和斜倒的石碑中间,并架了起来。 看到那口棺材,艾凯拉木立刻从对阴猪群的恐惧中醒了过来,恢复了往日的神勇。他抢在特种兵前面掀开棺材盖,几束手电光照进棺材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干瘪的女人脸。女尸裹着丝绸,头上戴着尖顶毡帽,帽子前端装饰着黄金挂坠。艾凯拉木看到尸体的陪葬品,心里窃喜。 袁森瞧着被手电光照得颇为阴森的女尸面部,心头突然一紧,一种从心里涌出来的恐惧占满了他的大脑。他清晰地回忆起在地下空间里听到的离奇回声,看到女尸脸的瞬间,他觉得那声音必定就是女尸发出来的。那种喃喃低语,就像是女尸紧闭的嘴巴发出了声音。 “我被囚禁于此!擅入此地者,必死!” 她在用一种古老的塞种语言警告打扰她的现代人,她说了很多话,他们能明白的只有这一句,而且可能是最恐怖的一句。 “王助理,你怎么看?”袁森看向王慧。 王慧道:“简单来说,石碑上的刻字应该是女尸的墓志铭。看她的陪葬品——丝绸和黄金挂饰,她应该不是一般的贵族。” “这是八九不离十的判断,我们把墓碑上的文字抄回去请专家破译出来,地下古国和女尸的身份应该就水落石出了。”袁森道。 王慧点头,咬牙做沉思状,道:“我在想,杨健教授这么急着走,临走之前还不忘挖开棺材,他找到要找的东西了没有?” 袁森心里咯噔一下,这一点,他在心里想了很久了,就是没有说出来。贺兰山地下一别,到现在就几个月时间,袁森却觉得好像跟杨健教授分别了很久,久得袁森觉得他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直到现在,袁森对杨健教授的出现还是感觉很不真实,而教授对他隐瞒的秘密,让他无法揣测,这一切都是离奇的谜。 艾凯拉木想揭开女尸上的丝绸,可是揭了几次没有揭开。袁森好奇地走过去。离女尸更近一点,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就更深一些。 “怎么还不揭开?” 艾凯拉木脸色有点难看,其他人把棺材围了起来。 王慧一眼看穿了他,道:“这么多人看他脱女人衣服,他不好意思。” 艾凯拉木的小心思被王慧看穿了,好一阵窘迫,糙如树皮的脸变成了猪肝红,他对王慧嚷嚷道:“你是女的,你来揭!” 王慧走过去小心地揭开丝绸,看到女尸穿着麻布小衣,衣服灰不溜秋的,手指一戳就能破。王慧脱掉小衣,女尸骨骼上包着一层油皮,肉都缩化了。 “想必这个人就是且丽女人了,虽然皮肉塌陷,但是看脸型,生前必定是个美人。”袁森道。 王慧点点头,道:“你看得很准。”说罢,便戴上手套。康巴萨帮她把女尸抬出了棺材。尸体下面垫着一层干枯的红柳枝,没有别的东西。 有个队员将军毯铺在地上,他们将女尸放在毯子上。王慧招呼几名队员跟她一起检查棺材里的东西,他们发现了一些划痕和碎片,不过没有价值。 职业侦查的素养使周围的队员自动开始在一定范围内搜索。有一个队员无意中拨开一堆红土,发现了一张长约一米的地图,那张地图是画在地面上的,非常潦草,是用碎石头一类的东西画出来的。 袁森一眼便看出了那张地图是杨健教授亲笔画的,他对自己老师的笔迹太熟悉了。 不过,让他们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地图上的内容。看清楚地图的人先是被震撼了,接着就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们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杨健教授画的地图与人皮图上的骷髅头竟然一模一样。只是地上那张图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地图,而人皮图更像一幅画,或是图腾之类的东西。 袁森把这归结于地图是人皮图的放大版,另外就是杨健教授在画图的时候加了几根线条,从而把图上的内容描绘得更加真实。 地图上的骷髅像一个不规则的盆地,两边对称的眼眶是水域,额头的第三只眼处的水域比左右两边要浅一些。 这真的是一张奇怪的地图,袁森几乎可以断定世界上绝对不会存在这种地方,这样一颗构造精确的三眼骷髅,有可能是人为的恶作剧。 显然,像杨健教授这种严谨的学者是不可能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的,再加上他带着一个比定时炸弹更加恐怖的东西,时间堪比生命,绝不可能抽出时间来画这样一张图。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在场的所有人都想不明白。 王慧还在地图下面发现了一行旁注,是1:10000000的比例尺。这个旁注是随手画的,“1”后面到底有六个“0”还是七个“0”,看起来不是很清楚。 这个比例尺无疑证明了杨健教授画的地图是确实存在的,而且连面积都算出来了。 袁森吓得一身冷汗,骷髅头盆地的面积如果按照比例尺来计算,应该有上千平方米,这么大的地方在卫星上绝对是可以看到的,骷髅头的神秘造型如果公之于世,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为之疯狂。可是这个古怪的地方,他却从未耳闻,太奇怪了。 “杨健教授说他要带着铁箱子去罗布泊,难道这幅地图就是罗布泊周遭的某个位置?”王慧皱眉道。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不过反过来想,如果这个设想成立,杨健教授画的比例尺是正确的,画一个数千平方千米大小的地图,又有何目的呢?如果是藏铁箱的地方,显然很不切实际。 王慧继续在地上找杨健教授可能留下的痕迹,她把地上的土都拨到一边去,露出凌乱的痕迹,有一些字和图,还有一些类似比例尺的数字串,好像有八个“0”,都被划坏了,与之前的比例尺的差异很大。 “1:10000000的比例尺非常有问题,杨健教授为什么只留下那一条没有划呢?”袁森异常纳闷。 “看这一条——”王慧突然惊叫起来,所有人都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距离被划坏的比例尺一米的地方赫然出现一行字:如果你们看到这行字,就立刻离开此地,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谨记! 这是杨健教授的字迹。他一直在强调这里的危险,可是那个最危险的铁箱子已经被他带走了,伪特种兵或死或伤或逃,地下空间一片宁静,杨健教授所说的危险到底是指什么呢? 队长李克剑道:“袁先生,我与杨健教授相处的时间不长,却感到他为人严谨,如果不是真的危险,他不会几次告诫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袁森点头道:“他是我的老师,我比你更熟知他,我们赶紧撤吧。” 李克剑命令队员将女干尸草草打包带上。在这个间隙,王慧已经把杨健教授的骷髅头地图简单地描在了纸上。大家把木棺掩埋后,便用很快的速度从锁魂箱里撤了出来。 他们撤出立方体后,走在来时的路上,一阵唏嘘。当初被实力惊人的伪特种兵追杀,他们几乎以为没有逃脱的希望,只是拼命地躲避,完全没有想到会在“非人”的伪特种兵的手下活命,眼下居然能够顺利走回来,简直就是奇迹。 王慧把手电对准隔开廊道的石板,照着石板上的虬髯男子画像晃了几下,然后把手电递给袁森,再拿出纸将画像描在上面,描完之后便插入资料夹里。 王慧的这番举动娴熟自如,她处理好这些后说:“这个人的画像在立方体里出现过许多次,我觉得这是一个线索。咱们虽然下到了地下空间,但是对这个地方知道得很少。” 袁森对她严谨的做事风格非常赞许。就在这时,李克剑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像是切换频道时发出的嘈杂声。 李队长似乎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可思议地拿起对讲机,道:“怎么自动开启了,我已经关机了啊?” 袁森、艾凯拉木和康巴萨几乎是习惯性地拿起自己的对讲机。就在同一时间,所有人的无线设备全都自动开启了,寂静的石室里胡乱地响着“嘶嘶——沙沙——”的过电声,袁森心里一阵激动,心想躲在地下空间里的幽灵又出现了。他按下同步录音键,对讲机显示屏上闪烁着绿幽幽的光,在漆黑的石室里,如同鬼火一样,让人不由得心头一颤。众队员都不敢发出声音,怕惊扰了躲在暗中的幽灵。 过了一会儿,十几部对讲机同时发出一种幽怨的抽泣声,那声音起初极小,接着就变大了。刚开始是哭诉,接着就变成了泼妇骂街一样的嘶吼。对讲机前的众人听到那声音,仿佛看到说话的人正大声叫骂着某个人,对方也不回应,只是任由她发泄。 在场众人惊骇至极,你看我我看你,绿幽幽的显示屏光衬着他们恐惧的表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袁森扫了一眼这些表情恐怖的脸,脑中映出石碑女尸。在他脑中,女尸已经不再干瘪了,而是还活着,会笑会怒,她正对着看不清楚长相的人颐指气使、怒不可遏。她非常情绪化,简直就是歇斯底里。她就像站在袁森面前,和一团雾一样的人争吵,袁森能够感觉到她越来越真实。 袁森看到女尸时,就觉得躲在地下空间里的幽灵就是她。这种判断没有什么根据,只是一种感觉,他却觉得很正确。 一个体型健壮的队员背着女尸,并用军用毯和塑料布把她裹了起来,袁森扫了一眼,心里一阵发怵。 他又想到杨健教授找到墓,并开了棺,却把棺材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了。这种古尸考古价值非常高,教授怎么会草草丢弃呢?这其中必定有原因。这帮愣头青不顾三七二十一,扛了尸体就走,会不会有什么不妥?想到这里,袁森的脑中蹦出那句诡异的诅咒来,背上一阵发冷。 无线电中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伴着噼里啪啦的杂音逐渐减弱,接着又是一阵哭诉,慢慢地,声音又变弱了,最后就听不清楚了,像消失了一样。 袁森冲王慧道:“王助理,你听到什么了没?” 王慧摇头道:“她的语速太快,音节很复杂,我根本听不懂。” 艾凯拉木道:“这地方脏东西多,你看山口的尸骨堆积如山,不知道有多少冤魂。别听下去了,快撤快撤,拖长了咱们都得陪葬。” 袁森的想法虽然跟艾凯拉木不同,却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趁早出去找擅长这种土语的专家破译内容才是上策。他便附和道:“也对,李队长,咱们先出去吧。怪声我已经录了,出去找专家破译了内容,就可以弄清楚这里面的古怪。” 李队长的样子很怪,他把对讲机放在耳边,努力听里面的声音,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比最初发现对讲机自动开启时更加夸张,跟中了邪一样。 袁森又叫了一声李队长,他仍然没有听到,耳朵死贴着对讲机,恨不得钻进去。 一群人都慌了,有个队员失声叫道:“坏了,队长中邪了,咱们快去救他。” 那队员一叫,其他人都醒悟过来了,其中两个人马上去抢李队长的对讲机。李队长后退一步,把对讲机护在怀里,冲队员吼道:“怎么,造反了?” 那两个队员忙道:“队长,刚才袁先生叫了你几声,你都不答应,吓死我们了。” 李队长瞪了他们一眼,道:“笨蛋,你们听听,都听听,现在是谁在对讲机里说话?是杨健教授!” 袁森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赶紧拿着对讲机贴着耳朵听。这一听不要紧,果然听到有人在喃喃细语,听那口音,肯定就是杨健教授,不过声音太小,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根据袁森的经验,杨健教授这样说话,多半是在分析案情。 袁森越听越觉得惊恐,杨健教授死而复生,竟然能和女幽灵同时出现在无线电里。杨健教授在贺兰山地下的死本来就是铁定的事实,一个大活人坠入万丈悬崖,哪有不死的道理。后来有了他再次出现的消息,彻底推翻了袁森的逻辑推断。事实与逻辑之间,他没办法不相信事实,虽然它看起来很荒谬。 对讲机里微弱的说话声和嘈杂的电波声响了一分钟后,陡然变强了,杨健教授的话音立刻清晰起来。 “地下空间里处处透着古塞种文明的痕迹,女尸的葬法却完全跟塞种文明相悖,这是个疑点。” 艾凯拉木脖子一缩,对袁森和王慧道:“他在说女尸——”说罢,指了指那个大汉背上的包裹袋。 袁森心头一震,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杨健教授想通过这种离奇的方式给他们提供线索。种种迹象表明,杨健教授对地下空间的了解程度是他们想破脑袋都没法弄清楚的,他知道许多他们闻所未闻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将他的形象衬托得越发神秘难测。 “女尸显然跟古塞种人没有血缘关系,这应该是两种不同文明的交叉…… “这里的壁画有个共同点,都是用石器刻出来的,跟阿尔泰山鹿纹石刻异曲同工,这种做法是塞种人的一种习惯。大唐时期,西域各部落都用上了金器,但塞种人仍然沿袭先人的石刻技术,这是对先人的尊敬。他们的石刻形象一般是动物,不过还会出现另一种形象,就是塞王。” 杨健教授又说了几句话,对讲机切换到杂音状态,噼噼啪啪响了一会儿后,又传来了他说话的声音。 接下来的话云山雾罩,他好像在吩咐别人做事,透过纷乱的杂音可以听到其他人答话的声音。 李克剑突然关掉对讲机,对其他几个队员说:“杨健教授走之前带走对讲机了没有?” 一个队员摇头道:“没有,他上了岸就交给我了。” 李队长点头道:“无法理解,完全无法理解,他没有对讲机,跟咱们对话的时候也读不出频段,用现代科学都没办法解释的事儿让咱们给摊上了。” 艾凯拉木听李队长这么说,一下子得意起来,道:“队长,你这就土鳖了,自从我们下到地下空间后,无数次遇到这种事儿了。我们当初还以为是四手四脚石雕借尸还魂,现在又是女尸又是教授老头,都乱了。” 艾凯拉木这么一说,激起了其他队员的好奇心,他们追着往下打听。艾凯拉木得意扬扬地把他们几次收到诡异信号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听得队员们瞠目结舌。这种怪现象根本没办法解释。 如果说异象是地下空间某种看不见的幽灵借助对讲机警告他们,那么杨健教授的出现又怎么能说得通呢?按照时间推算,他已经离开火焰山,怎么还能把声音留在地下空间呢? 李克剑队长道:“我不认为对讲机收到无频段信号是地下空间的幽灵在试图跟我们沟通,那个女人说的话我听不懂,杨健教授说的话我却听得很清楚,他并非打算跟我们沟通,特别是最后说的几句话,他是在跟我说话,我在杂音里听到了自己回答他的话。” 他顿了顿,对他的兵说道:“你们也在场,发现问题了没有?” 经他提示后,其他队员恍然大悟,连声道:“对——对——我们怎么没听出来,这么一想就对上了,对讲机里在播放教授以前跟我们说过的话。” 袁森心里顿时一片澄明,道:“那就是说,这个空间由于某种原因而有一种特殊功能,能够记住以前的声音,然后自动搜索无线设备,将其播放出来了?教授谈到女尸的话应该是他在跟挖墓人谈论时说的,女声可能是几千年之前的声音?” 他这个猜测完全可以解释这一现象。王慧听完了他的猜测后道:“假定袁先生的设想成立,那么且丽人文明是怎么来的?杨健教授给了我们一些答案。且丽人其实是塞种人的一种,他们因为某种原因来到火焰山,并扎根于此,以袭击当地居民掠夺财物为生,直到遭遇大唐军队的报复,且丽文明才告终结。” “对,我很赞同。” “这只是猜测,对女尸进行年代鉴定和DNA对比,如果吻合,那就是确凿的证据了。人皮图这条线索还没有明确的方向,即使去了罗布泊,也难以得到答案。还有一点,杨健教授急着携带铁箱去罗布泊,没有时间与别人沟通,这是表象,我觉得他其实不愿意与别人多谈,他不希望我们介入这件事情。” 这一点袁森早就料到了,跟教授短暂接触后,他有无数疑问。杨健是他多年的知己和老师,两人一向无话不谈,才几个月不见,他觉得杨健变得神秘、陌生了,跟几个月前的他判若两人。 王慧道:“所以说解开地下空间秘密的突破口不是罗布泊,而是塞种人文明。出了火焰山后,我立刻把疑点发给田博士,请他召集专家研究,争取快速破译且丽人语言。我们去阿尔泰山脚下的原始村落。康巴萨曾说他在自己的部落里见过壁画人物石刻,据我所知,古老的塞种人先后被月氏、乌孙、匈奴人驱逐,从河西走廊向南迁徙,最远到过南亚。康巴萨的部族被很多考古学家视为最纯正的塞种人后裔。塞种人的石刻人物形象只会是塞王,康巴萨的部族传下来的塞王画像与且丽壁画极其相似,这里面肯定有某种联系。” 王慧的一番推测很有道理,康巴萨平常在部队里木讷寡言,除了军事素养比较高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大家对他的印象一般。听王慧这么一说,其他队员立刻对他刮目相看,有人过来拍他的肩膀,说挖掘这个惊天秘密的事儿就靠他了。挖出他所在的部落的秘密,解出地下空间之谜,就是大功一件。 康巴萨在那儿木愣愣地接受大家的追捧,王慧的推测让他有点儿乱了。 第二章 哈木巴尔阿塔神墓 探险队爬出地下空间,大部队扛不住火焰山恶劣的环境,已经撤到了鄯善县城。田博士被急电召回了乌市。只有二十多人的小分队在山谷里扎营,等待探险队的消息。 队员们出了地下空间,就被安排上了绿篷军车,被送到鄯善县某酒店。李克剑队长在酒店里稍做休息后,便率领部分队员携带女尸返回乌市。袁森、王慧、康巴萨和艾凯拉木在酒店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就用电话向田博士汇报了他们在地下空间的遭遇,并请示了下一步计划。田博士非常支持他们的计划。 于是,袁森等人跟当地的国安同志道了别,转车去乌市。到了乌市,他们也不停留,立刻坐飞机抵达阿勒泰。到达阿勒泰后,他们租了一辆越野车,驱车三个小时,终于抵达阿尔泰山下的布尔津县。 他们抵达布尔津县城,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康巴萨说他的家乡有个奇怪的习俗,外人只有晚上才能入村,否则就会被族内老人驱赶出去,被视为不受欢迎的人。 四人一商量,决定在县城逗留一番,等到天黑再驱车进村。 布尔津县是阿勒泰地区的旅游大县,也是喀纳斯湖的发源地,去周围许多景区都要经过这里。旅游事业推动了这座边境县城的发展,布尔津县城虽然不大,但是商业很繁荣,林林总总有七八条街,商业市场、夜市一应俱全。城区里有大量的欧式建筑,街道非常干净,他们四人走在街上,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漫步在某个欧洲古城。 康巴萨的部族几乎与世隔绝,他们自给自足,一年才上一次集市,只派出几个年轻人去集市上采购全村人要购买的东西。除此之外,他们完全不与其他部落接触。 康巴萨是他们部族里唯一一个离开村子的人。他的父亲在部族里很有威望。有一天,他受到外乡人的启发,觉得不能让部族与现代社会太过于脱节,便决定送康巴萨出去读书。 康巴萨从小学到中学,除了节假日,其他时间都待在布尔津县城的寄宿学校里。所以,对康巴萨来说,布尔津县城就是半个故乡。 康巴萨平常不善言辞,回到家乡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兴奋地走在街道上,朝迎面走过来的姑娘热情地挥舞着手臂,不时地咧嘴微笑。 艾凯拉木无奈地对王慧摊手,说:“这小子多久没回家了?” 王慧道:“我们的休假制度是探亲年假,他一年只能回一次家。如果休假时间与执行任务的时间冲突,仅有的一次年假很有可能会被取消。” 艾凯拉木十分同情康巴萨,道:“怪不得他一回家就跟抽风似的,你们的制度也太不近人情了。” 康巴萨带着三个人在奇石购物街绕了一圈,这几个人都是见过世面的,这些小店卖的戈壁彩玉虽然颜色丰富、形状多样,却没有办法吸引他们的眼球。逛街结束后,康巴萨驱车带他们去河堤夜市吃饭。 据康巴萨介绍,河堤夜市是布尔津小吃最多的地方,许多游客来喀纳斯游玩,一定要去河堤吃一顿饭才会满足。这里的烤鱼美味至极,吃一次就会终生难忘。 三人的食欲立刻被勾起来了。他们暗想康巴萨的部族这么奇怪,万一吃的东西也很奇怪,那么就只能饿肚子了,不如先在县城里吃个饱。 河堤夜市的人不是很多,袁森等人找了一个偏一点的位置坐了下来。在康巴萨的盛情推荐下,他们点了一桌子鱼,有乔尔泰、黑鱼、白鱼等等,又点了一堆卡瓦斯饮品。据说这种饮料是俄罗斯人发明的,阿勒泰与俄罗斯接壤,常有俄罗斯商人过来贸易,就将卡瓦斯带到了这里。 袁森喝了几口卡瓦斯,感觉非常爽口,忍不住赞了一声。 就在这时,他们邻桌的一个大汉忍不住冷哼一声:“土包子——” 袁森扭过头去,看到那边坐了八个人,个个体型壮硕,有的还留着大胡子,一看就不是善茬儿。不过袁森天生吃软不吃硬,他又喝了一大口卡瓦斯,咂着舌头大赞一声,挑衅地看着为首的大胡子。 那大胡子一向狠惯了,根本受不了袁森的刺激,便站起来朝袁森走过来。 袁森懒得理他,继续喝一口卡瓦斯赞一句,王慧看见他在恶搞,忍不住皱起眉来。艾凯拉木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热闹。 大胡子站在袁森面前,像一个铁塔一样,袁森不理他,独自玩弄着瓶中的饮料,这个举动又一次激起了大胡子的怒火。 大胡子用一只手抓住袁森的胳膊,嘶吼道:“嘿,你找死呀?” 袁森瞪了他一眼,道:“你才找死——” 大胡子猛地一用力,试图将袁森提起来。袁森也不是吃素的,那大胡子提了两次,一点儿都没有挪动他。大胡子心中的怒火更大了,用另一只手劈了过来。 袁森依然喝着卡瓦斯,脚却用力跺向大胡子。大胡子猝不及防,他的脚趾几乎被踩碎了,痛得尖叫起来。于是,他的同伴朝袁森等人围了过来。 大胡子跳起来扑向袁森,却被他的两个同伴拉住了,袁森也被王慧和康巴萨按住了。 八个大汉中的一个人走出来对袁森拱手笑了笑,挥手让别人把大胡子拉回桌子上吃饭,袁森冷哼一声,也不说话。 王慧低声道:“快吃饭,吃完了赶紧走。” 袁森怒道:“女人就是怕事,像这种臭流氓,见一次得打一次才爽。” 王慧低声道:“你看这八个人手上都有枪茧,又粗又厚,他们可不是善茬儿。咱们这次的任务很紧,不要惹事。” 艾凯拉木在旁边不冷不热地道:“这帮臭流氓,太欺负人了,我看他们一点儿都不顺眼。袁小哥这么好的身手还怕他们?我们还有特种兵,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干吗怕他们?” 王慧瞪了他一眼,艾凯拉木吓得缩着头继续吃鱼。 四个人很快吃完东西,结了账驱车离开县城。康巴萨净拣偏僻小道走。他们钻进一片大得出奇的白桦树林,越野车在小道上飞奔着,发动机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明净的天空渐渐透出一点儿灰暗色,空中有几只鸟飞过,这种场景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汽车沿着阿尔泰山南麓方向驶了两个多小时,夜幕降临时,抵达一座幽静的山谷。山谷外长着一大片云杉和落叶松,密集的树林把这座幽静的山谷完全遮盖起来,树林周遭异常荒芜,远处是高低起伏的荒草。 很难让人相信,这种地方会藏着一座山谷,山谷里还藏着一个不知道延传了多少代的神秘部落。 越野车的前大灯打出强烈的光柱,在黑暗的山谷里划出一道光亮来。越野车在山谷里驶了一段路后,就看到了一条不小的河流从山谷深处流出来,山谷也变得宽阔起来,不时有黄羊从光柱前蹿过去。这一路走来,他们没有发现一个人。 艾凯拉木很奇怪,道:“康巴萨,你们村里人天一黑就睡觉吗?这么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康巴萨黝黑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显然回家的感觉很好,他道:“这里是前谷,附近都有暗哨,村子在前面,还要走一段路,你们要有耐心。” 艾凯拉木满脸不屑,挖苦道:“哎哟,这都什么年代了,村口还有放哨兵,你们一个穷山沟沟有什么好让人偷抢的?” 康巴萨被艾凯拉木说得有点败兴,解释说:“这个习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族里人不敢随便破了规矩,一直保留到现在。” 艾凯拉木正想讽刺一下这种烂规矩,不料王慧接话了:“艾凯拉木先生,您是田博士的客人,跟其他族的同胞在一起,希望您能尊重人家的信仰和习俗。” 艾凯拉木被噎住了,便向袁森求援。袁森懒得理他,而是靠在座位上想心事,气得艾凯拉木直翻白眼。 越野车沿着河道驶了半个多小时,前方出现了一片稀疏的白桦树林。树林周围野草茂密,有一人多高,夜晚的风吹得野草胡乱摇曳,犹如无数人影在树下晃动,让人无比害怕。 车在树林前慢慢减速,前面传来尖锐的呵斥声:“什么人?” 康巴萨停好车,走上前去,道:“阿扎玛提叔叔,我是康巴萨——” 听到康巴萨的答复,树林中传来滋溜溜爬树的声音,一会儿工夫,里面走出来三个穿着羊皮袄的汉子。为首一个汉子额头宽广,脸上有一条斜刀疤,看上去有四十岁左右。“刀疤脸”后面的两个人就年轻得多,应该还不到二十岁,他们看到康巴萨,脸上都带着笑。 康巴萨握着“刀疤脸”的手,道:“阿扎玛提叔叔,好久没见您了。上次回家,爸爸说您出去采购日用品了,真是遗憾!” 阿扎玛提拍拍康巴萨的肩膀,指着他身后的三个人道:“他们是?” 康巴萨道:“我的朋友,他们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来我们村子一趟。事情非常紧急,我没有事先通知爸爸和巫师,就带他们来了。” 阿扎玛提点点头,让一个小伙子去报信,并挥手让他们进去。康巴萨把车开进野草林里藏了起来,然后带着他们进了白桦林。 这个白桦林非常长,用手电左右一照,看不到边际,然而前后很短,很容易穿过去。 穿过白桦林,林后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后面是高不见顶的山峦,山峦下有数不清的木屋和圆顶毡房,一部分屋子是黑的,大多数木屋透着幽暗的灯光。 村落里有一座比其他木屋大好几倍的圆顶毡房,毡房周围烧着火盆,木材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将这座毡房衬托得很不一般。 康巴萨领着其他三个人朝大毡房走去。这时,刚才去通报的小伙子从毡房里走了出来,朝康巴萨喊道:“少爷,伯克老爷还没有休息,他请您赶紧进来。” 艾凯拉木吓了一跳,道:“好小子,我看你傻黑傻黑的,还以为你是难民营里出来的,没想到居然是个贵族。” 康巴萨冲艾凯拉木一笑,领着他们进了毡房。 袁森等人一走进毡房,就被毡房里的豪华摆设吸引住了,他们原来设想康巴萨部落应该是由一群非常原始、贫穷的乡民组成的,过着几乎是茹毛饮血的生活,可是一进这毡房,才发现现实与设想的差距太大了。 只见四面毡墙上挂满了各种名贵精致的壁毯,毡墙两侧摆满了古玩、盔甲、战刀、马鞍、茶具等东西。正面毡墙前摆着一排大木箱,木箱上搭着精美的壁毯。毡房的地上铺着精心刺绣的花毡,中央还铺着一张堪称完美的熊皮。 毡房里坐了三个人,一位五十多岁的汉子坐在熊皮上,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的左右两侧坐着一男一女,女人有一定年纪了,不过皮肤白皙、面色慈祥,是个美人;男子头发、胡须都是白的,穿的袄子虽然陈旧,却很整齐。 康巴萨看到这三个人,高兴地跑过去,道:“爸爸、妈妈、巫师,你们都在啊。” 那女人高兴地让康巴萨坐在她身边,道:“康巴萨,你怎么不声不响就回来了?快招呼你的朋友过来坐吧。” 袁森和艾凯拉木坐在地上,把毡房上下打量了一番,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艾凯拉木更是眉开眼笑,毡房里的东西的价值,他最清楚。 众人相互介绍之后,女人就招呼仆人端上来奶茶、奶饼、蜂蜜、马肠子等吃的东西,满满地摆了一桌子,非常丰盛。袁森等人才吃过额尔齐斯河边的烤鱼,并没有饥饿的感觉,不过闻着扑鼻的奶香,还是忍不住大吃了一顿。 坐熊皮的汉子见他们都吃饱了,就对康巴萨道:“康巴萨,你这次匆忙回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吗?” 康巴萨看着他父亲和白胡子巫师,道:“是的,爸爸,我们要找一条线索,它跟巫师珍藏的一幅画像有关。” 巫师一愣,道:“孩子,是什么画像?” 康巴萨不假思索地说:“巫师,就是您在祈祷的时候,经常会挂在毡房中央的那一幅画像,是个虬髯大汉。” 康巴萨这么一说,他父亲和巫师的脸都沉了下来,美妇人失手打翻了一杯奶茶。袁森看到后,心中顿觉不妙,那虬髯汉子画像很有可能是康巴萨族里的禁忌。 康巴萨的父亲是族里的伯克,也就是族长一类的权势人物。连康巴萨都不被允许知道的东西,那肯定不是一般的禁忌,查探这条线索恐怕要费一番周折了。 伯克对进来收拾餐具的仆人挥挥手,道:“请这三位客人回避一下,我们跟康巴萨有事情要谈。” 仆人依言请三人走出毡房。袁森瞅见伯克看他们的眼神非常警惕,完全失去了刚才的热情。在这种场合,他们不敢跟伯克闹僵,只得尴尬地站起来,给坐下来的几个人行礼,然后走了出去。 仆人把三人请到另一个大毡房里就出去了。屋子里生了一堆篝火,艾凯拉木瞅着袁森和王慧,说:“看来情况不对,那老头随时有翻脸的可能。” 袁森点点头,道:“咱们这次来对了,不过要让康巴萨的父亲配合我们,估计要费点工夫。” 艾凯拉木十分沮丧地道:“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以前也跟这样的化外之民打过交道,他们生性凶残、不讲道理。你看伯克家的排场,十有八九当地政府都不知道有这么个部落,他们就地把咱们砍了,咱们死都没处申冤去。我看我们还是先撤出去,再让田老头调集大部队摆平这帮家伙,逼他们吐出秘密。” 袁森对艾凯拉木的馊主意嗤之以鼻。王慧道:“先冷静,见机行事,只要知道这一趟没有白跑,其他事情可以再想办法。” 她的话还没说完,木屋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了,袁森就地一打滚,滚到王慧身边,拖着她躲到木屋的角落里。 只见门外站了许多大汉,个个手上拿着叉戟一类的东西,他们从木屋的窗口探进来几支箭,瞄准了三人。他们猜测的危险果然来了。 刚才通报消息的壮小伙大吼道:“不许乱动,不许乱动,乱动都得死。” 说罢,一群人走了进来,用叉子对准三人的脖子。这么狭小的空间,即使袁森有再大的本事,也没办法施展,只能乖乖就擒。 三人都被捆结实了。艾凯拉木气得破口大骂,说自己中了康巴萨的奸计,他好心当康巴萨是哥们儿,康巴萨身为伯克的儿子,却不想办法救他,真是不道义。等出了这鸟地方,他就召集十八路黑道兄弟剿了这鸟山谷。 艾凯拉木不停地嚷嚷,壮汉被吵烦了,抓着他的脑袋,啪啪就给了他两个耳光。那大汉下手奇重,艾凯拉木粗糙的脸皮上瞬间显出两个掌印,样子十分狼狈。 三人被拖出木屋。这么短的时间里,村子前面的空地上就燃起了十几堆篝火,篝火前面立了三根粗木柱,木柱附近围了数十名壮汉。 艾凯拉木一见这架势,大叫道:“坏了坏了,这帮孙子是要送咱们上路了。康巴萨——康巴萨——你孙子——” 押解艾凯拉木的壮汉把他按在地上,又是打又是踹,打了半天,艾凯拉木才消停下来,被老老实实地捆在木柱子上。 三人都被捆结实了,伯克和巫师才从豪华的大毡房里走了出来。他们走到木柱跟前,望着被捆着的三人。 伯克指着他们,怒道:“我当你们是我儿子的客人,你们却试图窥探我们部落的秘密,你们的罪过应该被烈火清尽。” 艾凯拉木道:“老头,不说就不说,我们走就行了,你们没必要杀人吧?杀人是犯法的,知不知道?” 艾凯拉木身边的壮汉又给了他一记结实的耳光,打得艾凯拉木的脸肿了起来。 伯克朗声道:“我们族里千年来就有规矩,但凡有窥探哈木巴尔阿塔神的人,无论是谁,都会受到严惩。康巴萨受你们的蛊惑骗取哈木巴尔阿塔神的秘密,也该受到严重的惩罚,至于应该怎么处置他,我们族中的巫师会按照族中的规矩来做。” 说罢,他挥手让木柱旁的壮汉拿了几盆油脂,涂抹在被捆的三人身上。 三人心中骇然。艾凯拉木不顾挨揍拼命地喊叫康巴萨,却无济于事。袁森被捆住手脚,也没办法用力,心中暗骂自己太过大意,经过无数大风浪,这次竟然在这条小阴沟里翻了船。 树油脂涂抹得差不多了,有个壮汉从白桦林里冲了出来,慌慌张张地跑到伯克面前,叫道:“伯克老爷,咱们在外面的明哨暗哨都被人杀了,一个活的都没有,恐怕有外人偷偷进来了。” 伯克气得怒目圆睁,指着木柱上的三人,吼道:“外人?外人就是他们,康巴萨这孩子真是不小心,竟然将你们这些狼崽子带到我们的羊圈里来,杀害我们的村民。” 艾凯拉木叫道:“你放屁——” 袁森急道:“伯克老爷,我相信您是一位很有智慧的伯克,我们是在您儿子康巴萨的带领下才进入村子的。在进来的路上,一直有康巴萨陪着,难道你们觉得我们会当着康巴萨的面杀了村民?” “伯克先生,他说得没错,康巴萨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也是我的战友,您可以亲口去询问康巴萨。放哨村民被杀,说明在我们之后,又有人闯进了村落,他们才是你们真正的敌人,我们不是。”在生死关头,王慧继续保持着一贯的冷静,高声叫道。 伯克准备下令放火的念头在这一瞬间止住了,他不是不冷静的人,相反,他能够率领一个部落,足以显示他过人的智慧。 空地上的众人焦虑地等待伯克做决定。就在这时候,最靠近山里的一间木屋突然着火了。火焰起初只是从木屋里冒出来,很快就变成了腾空肆虐的熊熊大火。 伯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叫道:“巫师的木屋着火了,康巴萨还在里面,你们赶紧去救火。” 一群壮汉弃了木柱上的三人,找了灭火工具,拼命地朝木屋方向跑去。伯克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跑在最前头。 袁森看着远处的火越来越大,康巴萨的族人扑进火里,用尽办法阻止火势蔓延,他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了。 他朝王慧道:“王助理,我们来阿勒泰找壁画的秘密,只有探险队的一些人知道,后面怎么还跟着人?是不是田博士派人来支援了?” 王慧立刻否定道:“这不符合田博士的做事风格,如果他真派人来支援,第一,肯定会通知我们;第二,他本来就是民俗专家,根本不可能随意杀人。肯定还有人在盯着地下空间里的秘密,我猜也许是那帮伪特种兵。” 经过这一推测,最有可能是伪特种兵。当日,伪特种兵队长在水里逃脱,他们肯定知道壁画上的秘密,按图索骥找到这里也不足为奇。 远处的火渐渐熄灭了,一群壮汉搀着受伤的康巴萨,抬着白发巫师的尸体来到空地上。巫师的尸体被放在篝火旁边,他的额头上有一个清晰的弹孔,鲜血流了一脸。 康巴萨看着巫师紧闭的双眼,满脸都是泪水,一双虎眼充满了呼之欲出的怒火。 伯克让人把木柱上的三人解开,押到人群中去了。 壮汉将老巫师的尸体抬到篝火上,给他身上倒了许多树油,大火很快吞噬了他的尸体。几名年轻的巫师围着篝火念起了古老的咒语。 伯克等老巫师的尸体火化完毕,将三人和康巴萨带到大毡房里,康巴萨的母亲已经不知去向了。 伯克指着康巴萨的鼻子,道:“康巴萨,你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清楚,这关系到我们部落的生死存亡。” 康巴萨点点头,就把他被关在老巫师的木屋里,与巫师谈话时遭人挟持,来人抢走巫师随身携带的地图的经过说了一遍。 伯克听得肝胆欲裂,整个人发起抖来。 大巫师被杀,他只是悲伤,听到地图被人夺走,他竟然这样激动,袁森心里揣测,这张地图八成跟壁画的秘密有关。 伯克强控制住情绪,道:“康巴萨,你认识那帮人吗?” 康巴摇了摇头,又点头道:“见过,却不认识。” 他转头对袁森道:“袁先生,他们就是在河堤夜市跟你发生冲突的那帮人。虽然我看出他们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但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冲着我的部落来的。” 伯克听完康巴萨的讲述,厉声道:“为了保护哈木巴尔阿塔神的秘密,我们必须阻止他们的罪恶行为,你——你们——都留在这里,我带人去雪山。” 伯克指了指康巴萨等人,就要出去,却被康巴萨拦住了。康巴萨道:“爸爸,他们都是带枪的匪徒,你们用弓箭根本打不过他们。请允许我和我的朋友一起去帮你们,我们携带了先进的武器,不管怎样,我是您的儿子,还是一名特种兵,我的朋友都是优秀诚实的人,他们一定可以帮您的。” 伯克当年能送儿子去布尔津读书,再读大学,后来参军,就意味着他绝对不是保守的人。他对外面的世界了解不多,却也知道现代化武器的厉害。想了片刻,他终于答应了康巴萨的请求。 伯克去白桦林后的空地上组织村里的壮汉。康巴萨回到停放越野车的地方,取出藏在车里的枪支,给袁森他们都分配了,便跟着他爸爸的队伍朝阿尔泰山走去。 三十多人在康巴萨父亲的带领下,翻过三座海拔两千多米的山峰,又越过数座峡谷,花了将近两天两夜的时间,才抵达阿尔泰山脉之中一座奇高的山峰。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不作停歇,饿了就吃随身携带的肉干和水。上了山峰,伯克派了四个经验丰富的壮小伙,依照他预订的路线探路,发现可疑踪迹就以口哨为号。哨声模仿各类鸟兽,如果声音高昂尖厉,就是在一定范围内没有敌踪;如果声音浑厚低沉,犹如兽吼,就是发现敌人踪迹,需要小心。 他们一行人上了这座山峰,穿过丛林,伯克就示意所有人朝一个方向分开走。伯克见识过枪的厉害,前面还有一片林区,过了林区就是雪峰,雪峰上没有任何障碍物阻挡,他们人数太多,很容易成为敌人的活靶子。 袁森看这群人散开的架势,有点散兵线的味道,便对康巴萨说:“没想到你爸爸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部落里,军事素养还不错嘛。” 康巴萨还在为他们被绑的事儿懊悔,讪讪笑道:“这么多年来,我们部落有一项必备生存技能——群猎。在群猎中,族人学会了许多对付野兽的办法,还从野兽族群中学到了更多技巧,这种散兵线队形就是草原狼捕猎常用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进了原始森林。这一带的树木都是落叶松,树木间距颇宽,地上铺着一米多厚的枯黄松针。 前面突然传来两声低沉的号叫,像是猎物中了猎人的套,伯克急忙让众人停下,隔了几分钟,他回了一声鸟叫。 那边的号叫转为嘶吼,伯克沉思了一下,看脸色似乎明白过来了,让大家赶紧过去。 散兵线慢慢朝声源处靠拢,在两百多米远的一棵大树下,有人在地上发现了两根烟蒂。 伯克走过去看了看,其他人在几十米范围里仔细搜查其他踪迹。 有人在一棵落叶松下找到了一片水迹,伏下身子闻了闻,立刻捂住鼻子,又摸了摸,低声向伯克说了一些袁森听不懂的话。 康巴萨向袁森几人转述道:“尿迹还有余温,他们没走多远。” 袁森点点头,此时密林中能见度很低,眼中的人和物都被染上一层冷冷的灰色。大家知道敌人就在不远处,谁都非常小心,袁森、康巴萨等人有枪的走在前面,族里的勇士分散在后,他们拿着标枪和弓箭准备攻击。 他们小心翼翼地朝前挪动了一百多米,正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兽吼声,就如同猛虎遭受围攻时发出的呻吟声,众人一惊。 康巴萨一猫腰,蹿进前方密林里,袁森、王慧、艾凯拉木也不迟疑,跟了过去。他们的身体擦过垂下来的松针,发出沙沙声。 康巴萨在密林里犹如顽猴来去如风,林子里本来极黑,袁森跟着前方一团黑影腾挪纵跃,不至于跟丢。 前方树木密集,而且还有灌木一类的植物,满是荆棘,十分难走。康巴萨完全不顾这些,不减速度,袁森更不敢减速,怕一不小心跟丢了,身上被刺伤了好多处。袁森暗暗心惊,看康巴萨的样子,前面报信儿的人肯定找到了重要线索,或者遇到了危险。 袁森跟到密林深处,报信儿那人的声音早就停了,只见康巴萨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打亮了手电筒,照着树下。袁森凑近一看,心中一惊。艾凯拉木和王慧也跟了过来,道:“怎么回事?” 树下的情形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那个探路壮汉被人脱去皮袄,捆在树上。用来捆人的东西不是绳子,而是一根从死者肚子里抽出来的肠子,那肠子在树干上绕了一圈,在死者腰上打了个死结。壮汉眼睛大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他肚子上有一个大窟窿,热血还在咕噜咕噜地往下流,树下被染红了一大片。 空气里飘着刺鼻的血腥味,王慧捂着嘴巴,差点儿呕吐出来。 艾凯拉木大叫道:“老子纵横南北疆,就没遇到过这么狠的人。早知道那帮人这么恶毒,咱们就在河堤夜市把他们办了。” 康巴萨痛苦地闭上眼睛,在尸体面前缓缓跪下来,用手去抚他的眼睛,可他的眼皮怎么也合不上。 康巴萨喃喃自语道:“兄弟,对不起,我来晚了——太晚了——” 过了一会儿,伯克带着人马围了过来,看到被捆在树干上的尸体,怔了一下。部族里其他壮汉看到同伴死状惨烈,个个目眦欲裂、捶胸顿足,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一拨人拿着弓箭长矛遁入黑暗中,试图找到谋杀者报仇雪恨。 伯克蹲下来,看了看死者的伤口,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对周围的人说:“都回来——是所有人——包括探路的——” 族里的壮汉一愣,那些跑出去不远的人也退了回来,怔怔地看着他们的伯克大人。按照惯例,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是找到敌人,报仇雪恨。 作为一名勇士,他们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退缩”两个字,特别是族人被惨杀的时候。 伯克脸上罩着一片阴云,他指着尸体道:“你们都别轻举妄动,过来看看巴雅恩是怎么死的,看看他的伤口。” 两个靠得比较近的族人凑过去查看了一番,惊叫道:“他——他——他的伤口是被撕咬的。” 袁森心里一惊,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只见伤口周围极不规则,上面有深浅不一的大牙印,一部分皮肉朝上翻起,显然是动物用牙咬过的。 这个叫巴雅恩的壮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虐杀,不是人为,而是被某只动物咬破肚皮,拉出肠子捆在树上,还打了个死结。 世界上有这么高智商的动物吗?袁森疑惑不解。 康巴萨部族里的壮汉从小就在阿尔泰山原始丛林里捕猎,身体强壮,野外生存技巧过人,如果被某只动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死,那么这只动物至少是一只体型奇大的野兽,狮豹级别的,可是他们在松针地面上,没有看到任何大型动物来过的痕迹。 伯克默默地解下巴雅恩的尸体,找了一棵位置好的大树,在树下挖了一个大坑,将巴雅恩埋葬了。 “根据族里的规矩,勇士在狩猎的时候死去,要把他们埋在附近最高大的一棵树下。这样,他们的灵魂就能依附着大树,距离太阳更近一点。”康巴萨解释道。 埋好巴雅恩的尸体后,伯克召集众勇士,命令他们不能再单独行动,他们的对手很有可能不是人,而是隐藏在密林中的身手敏捷的猛兽。如果有人遇险,立刻出声示警,大家围捕过去。 看了巴雅恩的死状,众人心头都压着一种沉甸甸的东西,他们为一位勇士的死去而感到难过,更对这种他们没有见过的野兽感到恐惧。 众人摆成散兵线的阵形,彼此间隔不到十米,族里的壮汉都打着火把,康巴萨、袁森他们用的是强光手电。 现在最大的威胁不是抢了雪山地图的敌人,而是能够快速杀死他们的野兽。 有人很快在前面的灌木丛里发现了血迹,那血迹有巴掌那么大,十多米外的地面上也有一片。 狩猎经验丰富的猎人闻过血的味道后,判断这是死去的勇士巴雅恩的血,应该是野兽身上沾了巴雅恩的血,离去的时候沾在地上的。 他们循着血迹在密林里前进,每隔几十米,他们就可以找到一小片血迹,都是巴雅恩的血。看到血迹,勇士们心中的仇恨就恣意生长,他们恨不得将那只野兽捆住,用锋利的长矛在它身上扎几十个洞,用弓箭射穿它的心脏。 漆黑的落叶松林里,几十个火把照亮了一方空间,寂静的林中回响着众人踩在松针上的沙沙声。 受困于那只躲藏在黑暗中的神秘野兽,众人的心都悬着,耳朵、鼻子、眼睛都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哪怕周围很小的声响,都能激起他们强烈的反应。 一阵清脆的枪声打破了黑暗,打头进入密林中的壮汉跌倒在地上,额头正中开了一个口子,鲜血从口子里流了出来。 众人立刻卧倒,袁森和艾凯拉木朝子弹射来的方向回击,打了十几枪,黑暗中却没了回应。 他们把火把和手电都熄了,密林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康巴萨轻叹道:“袁先生,别打了。我刚才看了弹孔,他们用的是开花弹,枪械应该是红外线狙击步枪,射程八百米,在这种地方,咱们根本没有还击能力。” 黑暗中,又是一声枪响,袁森身边的一名壮汉趴倒在地,鲜血溅了袁森一脸。 康巴萨发出一声低吟,伯克跟着回了一声,就见众人趴在地上缓缓挪动,一会儿就找到了掩体的地方。 狙击步枪又响了几声,就销声匿迹了。 康巴萨低声对袁森说:“最安全的做法是等到天亮,落叶松的枝叶稀疏,不好藏人,野兽和敌人都会暴露出来,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好好收拾对方了。” 接着,他又不无懊悔地说:“可惜咱们来的时候忘了带红外线装备,我明敌暗,只能躺着挨打。” 袁森拍拍他的肩膀,王慧小声说:“大家都找到了藏身的地方,敌人在远处不敢过来,要熬过这一晚,躲在黑暗中的野兽才是我们最大的威胁。你通知你们部落里的人,一定要小心身边的东西。” 康巴萨点点头,发出几声鸟叫,不一会儿,各个藏身的地方都发出细微的声音。有的像蛇虫爬行,有的像夜莺细语,有的像微风吹动树梢,这些答复都在暗示他们已经接受了指令。 就在这时,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那惨叫声无比凄厉,听得人心里发慌。叫了两声,就断了,余音传到很远的地方。 王慧当机立断,道:“开灯,快追过去,开黑枪的人可能被野兽伤了。” 他们几个也不迟疑,纷纷打亮手电,蹿向发出惨叫声的地方。手电光里,康巴萨的族人一片茫然,伯克却明白过来,催促他们赶紧点亮火把跟过去,别跑散了。 袁森等人奔到密林中,只觉一阵劲风吹来,松树的针叶劈头盖脸地掉下来,落了一地。 几个人胆寒不已,用手电四处乱照,却看不到野兽的影子。林中的大风还没有停,一阵一阵扑面而来,吹得袁森头皮发麻。 王慧朝前一指,道:“看,那里——” ☆`☆; ☆`☆; ☆`☆; ☆`☆; ☆`小`☆; ☆`说`☆; ☆`下`☆; ☆`载`☆; ☆`网`☆; 袁森他们顺着王慧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前方一棵颇大的白桦树树杈上倒挂着一具尸体。那尸体嘴里还吐着血泡,肚子上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根肠子在身上绕了几圈。那把可拆卸狙击步枪斜靠着树,从尸体上流下来的血一滴滴掉到枪上。 四人看到死者的惨状,不敢大意,端着枪背靠背四处瞄,却没有看到野兽的影子。 伯克带着众壮汉跟了过来,他们走近查看尸体,死者的死状与巴雅恩一模一样,从发出惨叫到尸体被虐,不到几分钟,那猛兽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伯克将死者的脸拨正,袁森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在布尔津河堤夜市跟他发生冲突的大汉。他双目圆睁,眼里全是恐惧。 伯克对众壮汉道:“在周围布哨,小心戒备——” 袁森、康巴萨等人在周围一百米范围内搜索了一圈,除了一个红外线望远镜,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康巴萨收起望远镜,王慧猜测敌人发现了他们的追踪,留下这个大汉断后,其他人已经上了雪山。 康巴萨的战术素养证实了王慧的判断完全正确。 此言一出,伯克脸色一沉,道:“绝对不能让他们惊扰哈木巴尔阿塔神,咱们不能等到天亮。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可以干出很多坏事来,这是不堪想象的。” 艾凯拉木指指胸口,道:“老头,现在黑暗中有只恐怖的野兽在盯着咱们,它在窥探着它的美食,咱们还拼死赶路,会死得很凄惨的。” 说罢,他又强调了一句:“真的很凄惨,你想想,肠子一地,他娘的还给你打一死结,连活扣都不留,惨不惨?” 伯克目露凶光,道:“要么死,要么走,你自己选。” 他将手下壮汉聚集在一起,哈木巴尔阿塔神墓的秘密关联着袁森破解且丽人文明之谜和人皮地图的秘密,甚至关系到杨健教授死而复生这件事。袁森当然不希望哈木巴尔阿塔神墓被别人打开,泄露秘密,他对伯克的提议非常赞同。 袁森、艾凯拉木、康巴萨他们依然打头阵,一行人走了几个小时,才出了密林,前方的山路突然陡峭起来,有的地方还需要借助绳索攀登。 众人爬上一座山坳,艾凯拉木朝后面瞄了瞄,脸色大变,道:“坏了,怎么少了不少人?” 一群人小心翼翼地走来,心里都藏着事,对身边的动静更是敏感到了极点,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数数人数。经艾凯拉木一提醒,他们才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发现确实少了人。 伯克清点了人数,在这几个小时里,一共失踪了七个壮汉。这些壮汉都是族里的勇士,曾经为了保护族人安全、猎取过冬食物立下了汗马功劳,没想到在几个小时里就走丢了。 伯克心里一阵剧痛,这是从未有过的损失,他激动得全身都颤抖起来。康巴萨提议再回去找找,伯克知道,这些人肯定都死了,想必死法与巴雅恩一样,惨不忍睹。 伯克叹了口气,道:“勇士们,我们的敌人不是一般的猛兽,它拥有哈木巴尔阿塔神一样的力量,却无比邪恶。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自己的伙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在敌人前面保护好哈木巴尔阿塔神墓,使其不被惊扰。” 一群壮汉答道:“是的,我们遵守伯克大人的命令。” 伯克点点头,加快了步伐,朝山上攀去。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已经逼近雪线。站在山峰朝下望去,周围都是或灰或白的山峰和低谷,远处的草原绵延到了天边,天边有一条蓝色的带子,那是额尔齐斯河,它正流向远方。 袁森深吸了两口气,鼻腔里有一股生硬的冷气,冻得他缩了缩脖子。他扭过头去,身后十几个人排成一条直线,跟着伯克、康巴萨他们跨过雪线,朝雪峰攀去。他盯着队伍最后那个人,心仿佛被某种东西压着,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王慧经过他身边,道:“袁先生,怎么了?” 袁森灵机一动,道:“王助理,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拨人被那只怪物活活弄死,我们得做点什么。” “嗯?”王慧疑惑地看着他。 “很明显,那只野兽来去如风,它总是跟在队伍后面吃掉最后一个人。我们就走在队伍后面,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觉得如何?” 王慧沉思片刻,点点头。两人等最后一个人经过自己身边时,便跟了过去,接在他们的尾巴上。就在这时,从雪峰上吹下来的大风裹着雪粒兜头盖脸地扑了过来,两人的头上、脸上、脖子上全是雪。 袁森看着王慧,表情十分复杂。王慧依旧十分冷静,拍拍身上的雪,道:“走吧。” 他们上山之前都穿上了保温效果极好的兽皮袄子,穿着这种防寒衣服,即使外面寒气逼人,身上却像包着火炭,暖烘烘的。 袁森紧了紧衣服,他走一段路就回头看看身后,下面只有白茫茫的积雪,风雪中的能见度非常低,即使后面有野兽,如果距离太远,他也很难看到。山上的乱石非常多,都罩上了一层厚雪,怎么看都像藏着东西,越看越怀疑,让人十分头疼。 袁森叹了口气,王慧就走在他前面,离他不到两米远,不时朝后瞟,脸上十分冷静,骨子里却异常警惕。 一行二十多人走了大半天,山峰上的积雪有几米深,一不小心踩空了,就有可能掉到雪窟窿里。这二十条壮汉都有登雪峰的经验,他们把手拉在一起,有人踩空了,身边的人立刻可以相救。 他们一路走来,有惊无险。高逾万仞的雪峰直入云霄,他们站在半山腰上朝下看去,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暴虐的风雪从四面八方刮过来,一群壮汉手拉着手,就像串在一起的蚱蜢。 伯克和康巴萨好像发现了什么,前面的人都停了下来,围拢过去。 袁森走过去的时候,有五个人正趴在地上用手挖雪,伯克和康巴萨盯着他们工作,脸色凝重。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袁森拍拍看热闹的艾凯拉木,道:“怎么回事?” 艾凯拉木神秘一笑,脸色又凝重起来,道:“袁小哥,伯克老头踢到一具冻僵的尸体,他们怀疑下面的尸体不是一两具,正朝下挖呢。” 袁森点点头,一个壮汉推开雪堆,有两个人从下面拖出一具尸体,跟着又拖出了三具,其他人还在继续挖着。 那壮汉将其中一具尸体上的雪花除去,就露出尸体身上的衣服鞋子来,令人惊异的是,那是一套老式军装,军装的颜色是灰黄色,边上缀着青天白日徽。 艾凯拉木张嘴喊道:“国民党军队啊。” 那壮汉又弄掉几具尸体上的积雪,都是一样的军装,尸体脸上还保持着死亡瞬间的表情,仿佛才闭上眼睛。 伯克道:“别挖了,这些尸体是几十年前的。千百年来,寻找哈木巴尔阿塔神墓的人不计其数,这些人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为哈木巴尔阿塔神陪葬。” 艾凯拉木眼睛发亮,他在村子里的时候,看到伯克对他们所谓的哈木巴尔阿塔神墓非常敬重,心里就痒痒的。这一路上,艾凯拉木算是看清楚了,这么多人拼死找一座古墓,那古墓里恐怕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他娘的这次算是没有白来。 伯克招招手,对众人道:“我的勇士们,你们在用生命捍卫哈木巴尔阿塔神,我们伟大的神会保佑你们的。抵达哈木巴尔阿塔神墓只需要半天时间了,到了那里,我们将用勇士们的鲜血来捍卫我们部落的荣誉和神的尊严。” 二十个壮汉一起大吼,犹如狼嚎,在凹陷下去的山窝子里形成巨大的回声,山窝子顶上的积雪瞬间崩塌下来。 伯克对着漫天积雪大声宣誓:“哈木巴尔阿塔神是最伟大的神,我们朝着哈木巴尔阿塔神指引的方向前进,保卫我们的家园,保护我们的神。” 袁森看康巴萨走过来,显然是想问他队伍后面的情况,便先开口了:“你们的勇士这样做会造成雪崩——” 康巴萨点点头,艾凯拉木不屑道:“他们都是一帮神经病,康巴萨,我不是说你。” 康巴萨瞪了他一眼,对袁森说:“袁先生,这么长时间了,你有发现吗?” 袁森道:“我一直很小心,那东西可能察觉到我们有防备,没有再出现过。” 康巴萨点点头,他父亲领着一群壮汉翻过山窝子,朝更高处爬去。康巴萨把袁森拉到身边,小声道:“袁先生,这件事本来是我们部落内部的事情,却把你们都拉上,我感到非常内疚。” 袁森笑笑,说:“康巴萨,咱们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你这么见外干什么?” 康巴萨神色黯然,道:“袁先生,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们这次拯救哈木巴尔阿塔神墓,可能比想象中要艰难得多,甚至要付出生命,所以,我觉得让你们陪葬很不值。” 袁森道:“康巴萨,你我的身手,我们都很清楚,那帮人虽然武器先进,但咱们要制伏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不要一副送死的样子好吗?” 康巴萨痛苦地摇摇头,说:“袁先生,如果只是阻止那几个人,当然是很简单的事情。这一路上,我跟我爸爸谈了很多,根据他的分析,我们在森林里遇到狙击的时候,那帮人应该已经打开神墓了。” 袁森一愣,道:“这么快,怎么可能?” 康巴萨道:“我爸爸也觉得他们不太可能有这样的速度,只是事实摆在眼前,让人不得不信。他推测那帮人是有备而来的,而且雪山上有人接应,所以速度会快很多。” 袁森看到了康巴萨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透出来的绝望。像康巴萨这种用身体思维,而且经过严格训练的特种兵,是不应该有这种绝望的表情的。他被誉为尖刀,能够穿透一切的尖刀,是什么东西让他这样恐惧呢? 袁森想要问他,康巴萨却拍拍他的肩膀,道:“袁先生,进了神墓,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们,如果无能为力,希望你们——” 说到这里,后面的话他已经没办法说出来了。 尽管袁森内心疑惑万千,却又不好再问下去,以免刺激到康巴萨脆弱的心。 他拍拍康巴萨的肩膀,说:“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火焰山地下空间的磨难都过去了,我还会在乎这些吗?” 康巴萨苦笑道:“神墓里的危险,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你是不会相信的,我爸爸不会骗我。” 袁森点点头,康巴萨又走到队伍前面去了。 袁森和康巴萨的对话,王慧和艾凯拉木听得一清二楚,康巴萨走开后,艾凯拉木望着他的背影,难以掩饰内心的欢乐,道:“袁小哥,咱们发了,这座大墓里一定有价值连城的宝贝,发了发了。” 袁森看着王慧的眼睛,王慧拢了拢额头上的发丝,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低声道:“冷静,随机应变。” 袁森点点头。 老伯克率领着二十名勇士已经攀到很远的地方了。他们在强劲的风雪里依旧保持着队形,勇敢地朝雪峰之巅攀去,就像一群走在朝圣路上的虔诚信徒,坚定得仿佛一串符号。 第三章 极地冰川 雪线上的白天黑夜界限十分模糊,特别是遇到大风雪的时候,整个视野里是一片雾状的灰白,给人一种即将天黑的错觉。而夜晚的山峦被白雪照得亮堂堂的,跟风雪中的白天极其相似。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攀登阿尔泰山南麓最高的雪峰,积郁的疲乏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 这一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一座奇特的雪峰支脉。这条山脉从主峰延伸下去,比主峰略低,紧贴着主峰,海拔数千米之后突然裂开,就像岔开的两根手指,形成“V”字形,样子十分奇特。 袁森看着对面的雪峰支脉,大风卷着积雪扑面而来,有不少雪粒飞进他的风帽袄子里,他打了个哆嗦,队伍的速度突然就慢了下来。 “真是鬼斧神工,像大自然给我们开的一个玩笑。”袁森看着那座奇怪的“V”字形山峰,自言自语道。 队伍在上面转变了方向,朝雪峰支脉攀去。这支被风雪摧残得摇摇晃晃的队伍就像一条受伤的蛇,在雪峰上缓缓爬行。 他们朝两座雪峰的中间地带爬去,从他们所处的位置到中间地带,大概有几百米远,袁森大约可以断定,伯克所谓的哈木巴尔阿塔神墓就在两峰的中间地带。 他们渐渐靠近中间地带,艾凯拉木突然惊叫道:“快看,那是什么?就在那座小山峰上!” 袁森顺着艾凯拉木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中间地带一座隆起的小山峰上有一个蓝色的东西正在缓缓挪动。 “风雪太大,还有东西挡着,看不清楚。” “袁小哥,我琢磨着是现代化的机器,咱们赶紧去找康巴萨,那小子刚捡了一个红外线望远镜。”艾凯拉木道。 袁森也觉得蹊跷,跟着艾凯拉木摇摇晃晃地超过众人,跑到队伍前面。伯克和康巴萨正站在一个被积雪覆盖的大石头上用望远镜观察前方,显然他们也发现了中间地带那一块不大对劲。 康巴萨见两人奔过来,道:“前面有一架直升机,螺旋桨刚发动起来,试图起飞。” “哦,机身上标单位了吗?” 康巴萨摇摇头,把望远镜递给袁森,道:“涂了蓝色的漆,没有任何标志,我怀疑就是在村子里抢巫师地图的人。” 袁森凑近望远镜一看,那架蓝色的直升机正缓缓地离开停机坪,螺旋桨卷起的积雪在飞机周围形成极浓的雪雾,飞机像被罩住了似的。他能看到飞机的挡风玻璃后面有人影在动,到底有几个人,却没法看清楚。 直升机飞离地面三四米后,又慢慢降了下来,螺旋桨空转了一会儿就停了。 “停了。”袁森道。 “不是飞起来了吗?”康巴萨有些纳闷,接过了袁森的望远镜。 康巴萨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惊叫道:“怎么会这样?在极寒的山顶上,即使直升机降落在停机坪上,也要让螺旋桨空转,以防止被冻坏。” “节省机油?”艾凯拉木凑过来说。 “不可能,这是常识,前面很有可能出问题了。”康巴萨大吼。 他掏出枪,对他父亲说了几句话,又对袁森和艾凯拉木道:“那里肯定出问题了,咱们过去看看。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所以,子弹上膛!” 王慧从后面跑了过来,她娇小的身体在风雪中摇摆不定,就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落叶。 康巴萨敏捷无比,他猫腰钻进雪地里,一会儿就冲出老远,袁森、艾凯拉木和王慧跟在他后面。 四百米的距离不算远,如果是平地,他们可以用极短的时间抵达,但是他们现在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距离,还有逼着他们倒退的劲风。 四个人冲到停机坪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这架崭新的俄罗斯造米-28直升机已经被大雪掩埋了,螺旋桨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四个人从四个方向靠近直升机,康巴萨一手拿枪,一手去拉机舱门。袁森双手端枪,跟在康巴萨后面,寻找最好的射击角度。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息。四个人都很清楚,他们一旦跟敌方接触,必有伤亡。从他们的装备看来,这帮人几乎用了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他们的实力不可小觑。 他们违背常识,让直升机在冰天雪地里熄火,甚至被大雪掩埋,这对具有一定军事常识的人来说,是非常不合理的。他们很有可能遇到了危险。 康巴萨用力拉开机舱门,哗啦一声巨响,机身一侧的积雪落到地上。康巴萨侧身躲在旁边,袁森的枪口瞄准了舱内。 没有预想的枪声,四人耳边只充斥着风雪的咆哮声。在风雪声的反衬下,直升机显得那么安静,就仿佛已经被埋葬了很多年。 康巴萨钻进机舱,袁森也跟着进去。机舱里还是暖和的,进去之后,他们身上的积雪就化成了水,弄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暖和的机舱里充斥着血腥的味道,很浓的血腥味。 康巴萨打开手电,胡乱晃了一下,就看到舱里躺着两具尸体,尸体嘴里吐着血沫,肚子被开了一个口子,肠子被拉出来,拦腰打了个死结。 机舱里的设施极为豪华,真皮坐垫、地毯、茶几上都沾满了鲜血,死者瞳孔放大,眼神中充满恐惧。 袁森看到机舱里的血腥现场,蹲下身子呕吐了起来。 他反复逼问自己:“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他们的死状与原始森林里的壮汉一模一样,伤口上有野兽的咬痕,却丝毫看不到野兽来过的痕迹,到底是什么杀了他们?” 艾凯拉木和王慧同时拉开前舱门,看到驾驶员趴在仪表盘上,身下是一大摊血。艾凯拉木把驾驶员的身体翻过来,发现驾驶员是那日在河堤夜市遇见的那伙人之一,他鼻子塌陷,嘴唇裂开,一脸的血,肠子被拉出来捆绑在椅子上。 康巴萨和袁森拉开驾驶舱的门,康巴萨看了一眼驾驶员,道:“我猜他们都进了神墓,还把那只野兽带进了飞机。” 袁森补充道:“舱门关得非常严实,如果他们发现那只野兽跟了进来,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艾凯拉木吓得脸色惨变,道:“你们是说那只野兽可能是看不见的?它走进机舱,这三个人一点都没察觉到,直到它发动攻击。娘的,有这么邪乎的怪物?” 艾凯拉木四处乱看,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袁森出了一身冷汗,他隐约觉得有一只凶恶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还有他的同伴们,他拿枪的手有些颤抖。 康巴萨用匕首割断驾驶员的肠子,把他推下飞机,又关紧舱门。 他做这些的时候,其余人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这件事太诡异了,他们一下子接受不了。 原始森林里的两个壮汉也是这样惨死的,他们极端惊恐,却没有想得更深,以为那野兽藏在森林中,借着夜色偷袭,来去如风,手段残忍,很难在林中发现它的踪迹,只要出了森林,视野开阔,就不必怕它,因为他们手上有枪。野兽速度再快,能快过自动冲锋枪吗?虽然他们心里害怕,却不绝望,因为他们知道这种野兽的弱点。 见到直升机里的这三具尸体,他们一下子蒙了。事情绝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他们想到了猛兽来去如风,猎杀猎物时手段残忍诡异,却没想到它很有可能是看不见的,是隐形的。 面对一只随时可以躲在你身后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这些拥有现代化武器的人实在没有办法对付。 他们的生命安全也许仅仅取决于野兽什么时候饿了。 康巴萨看向挡风玻璃外,发现他的父亲正带着族人慢慢靠近直升机。他们眼神警惕,显然发现康巴萨等人已经占领了飞机,所以并不慌张,只是对周围的环境保持着本能的警惕。 袁森道:“康巴萨,这只野兽极其危险,甚至是隐形的,你爸爸是知道的,对吗?” 康巴萨点点头,道:“过雪线时我对你说的话,你现在明白了吧?这帮人已经打开了哈木巴尔阿塔神墓,看不见的野兽是神墓的守护者。” “康巴萨,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袁森问道。 “驱逐所有的入侵者,然后关闭神墓,祈求哈木巴尔阿塔神的宽恕。”康巴萨闭上眼睛,仿佛祈祷一般说道。 两个壮汉走到直升机前,他们透过挡风玻璃看到里面的康巴萨,冲他竖了竖拇指,意思是对他们这么快解决掉敌人表示崇拜。 康巴萨拉开机舱门,那两人请伯克进了飞机,康巴萨把他们发现尸体的过程和他的推测向他父亲简单地描述了一下。 伯克的脸色越发凝重,他靠着机舱壁蹲下来,痛苦地抱着头。 伯克给袁森他们的印象一直很好,睿智、冷静、有影响力,能够在危急关头作出正确的判断,可没想到还没进入神墓,他就快崩溃了。 伯克都这样,众人心里更加没底了,传说中的哈木巴尔阿塔神墓到底是什么? 众人围着直升机坐下,吃了干粮补充体力,又揉烂积雪吞了解渴,稍作休息之后,便在伯克大人的带领下朝中间地带深处走去。 中间地带极其辽阔,看上去就像无边无际的荒原,即使用红外线望远镜都看不到它的尽头。无论怎么看,视野里都是白茫茫的积雪。这里简直就是一个看不到边际的世界。 袁森他们走了几公里,才明白在雪峰上看支脉和雪峰的距离很近,这只是一种错觉,两座雪峰的实际距离恐怕有上百里。 他们又走了不到一公里,突然感觉前方的寒风猛烈了许多,温度一下子降低了不少,寒冷透过兽皮袄子钻了进来。袁森仰头打了个喷嚏,他看到前面的人都站住了,知道有情况,急忙跑上前去。 竖向的队伍在一条直线上横了过来,都低头朝下看,袁森走到他们旁边,忍不住惊叫一声:“天,这么大的冰川!” 艾凯拉木飞奔过来,跟着嚷嚷道:“冰川?哪里的冰川?” 他们脚下是一座巨大的山谷,有数十米高。康巴萨打开手电筒照着这些冰川,这些硕大的冰川像长龙一样蜿蜒盘旋,延伸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山谷里的大风兜头盖脸地吹过来,吹得边沿上的众人重心不稳,甚至产生了即将被这座巨大的山谷吸进去的错觉。 袁森指着山谷道:“康巴萨,哈木巴尔阿塔神墓就在这里?” 康巴萨点点头,道:“爸爸说,冰川下面有一座石条墓,伟大的哈木巴尔阿塔神就安息在冰川下面。” 艾凯拉木被寒风吹得摇摇晃晃,道:“你们的神真是有闲心,把墓修在冰川下面,真难为他想得出来。” 康巴萨非常反感艾凯拉木的嘲笑,瞪了他一眼。艾凯拉木擦擦嘴巴,咧嘴笑了,心想哈木巴尔阿塔神有本事把墓修在冰川下面,实力之大,真是让人难以想象!阿尔泰山古谚就说“阿尔泰山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这座藏在阿尔泰山山脉中的古墓,里面财宝之多,估计难以计数。 伯克招手让康巴萨过去。康巴萨去跟他父亲谈论了几句,就过来跟袁森他们说话。康巴萨转述了他父亲的意思:抢地图的那帮人肯定在冰川下面,他们一定携带着先进武器,他的人不是那帮人的对手,希望带枪的四个人能够打前锋,他们依旧从四周围拢过来。 袁森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打法,就答应了。 康巴萨在伯克的指引下记熟了路线,沿着雪原侧面一条山体裂缝朝下走,走了半个小时,就抵达山谷的一个入口。 这个谷口不是正式入口,只是一条十多米宽的裂缝,长长的冰舌从裂缝里钻出来,顺着山势俯冲下去,不知道延伸到哪里了。 康巴萨指着冰舌侧面矗立着的拱形大冰,道:“这是支撑冰川的终碛一端,我父亲会带着族里的勇士从另一端爬上来,按照父亲的推测,我们要比他们快十分钟左右,爬过终碛,我们才算真正进入山谷冰川。冰川上有一段非常长的路程,过了这一程,前方有一片巨大的冰塔林,入侵者可能会在冰塔林里藏暗哨。” 袁森点点头,问王慧道:“王助理,你吃得消吗?” 王慧点点头,她看起来娇弱,却有一种一般壮汉都没有的韧劲,这一路上无论环境多么艰险,她从来没有掉过队,不得不让袁森暗自吃惊。 跟他的师妹巴哈尔古丽比起来,王慧实在是太特别了。 见王慧脸上依然非常冷静,他暗自解嘲,难道女特种兵都是这样?等有空了得问问康巴萨。 冰川终碛上滑溜无比,很难产生摩擦力。康巴萨从背包里掏出一根粗绳,甩到冰缝里,铁钩钩住冰沿后,康巴萨拉了拉绳子,确定固定住了,便爬了上去。 这一端的冰碛从山谷里倾斜着伸出来,根据它的轮廓可以断定它非常粗大。袁森、王慧他们翻过山谷口后,才发现终碛之巨大,简直难以想象。 从地面到终碛的高度,不下数百米,它就像一座恢弘的城堡,耸立在众人面前,袁森倒吸了一口气。 冰面上这么滑,倒钩万一滑落,从这么高的大冰上滚下来,骨头都能摔成渣儿。 康巴萨果然是一员猛将,他仰头看了看终碛,二话没说,就挂好绳子吱溜溜爬了上去。 袁森暗自钦佩,也找到一根适合挂钩子的冰柱,固定好绳索朝上爬。 艾凯拉木习惯性地骂了几声,心里填满了挖到宝藏的喜悦,也选准了一个方向,挂好绳子,很快就爬上了大冰柱。 袁森见王慧和艾凯拉木都上来了,冲他们喊道:“大家都小心,跟上康巴萨的速度——” 终碛向来被称为冰川世界的大门,登川者只有翻过终碛,才算真正接触了冰川。袁森他们现在爬的这个终碛太过于巨大,他们爬到一半时望向地面,只觉得寒风席卷而来,他们像被拴在迪拜塔上的一面旗,心里慌乱得厉害。 康巴萨先爬了上去,又帮助袁森、王慧、艾凯拉木攀上冰川顶部。 四人站在巨大的冰川上,四周一片淡蓝,脚下的冰川像是龟裂的土地,一块块厚冰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袁森打着手电四处乱照,艾凯拉木叹气道:“袁小哥,我纵横南北疆,这次才算真正见到大冰川了,太壮观了。” 袁森没理会他,他看向前方,冰川填满了宽阔的山谷,前后都看不到头。侧面的山壁就是他们刚才朝下张望的地方,这种快速的位置调换,给袁森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看向周围,除了两面山壁,前后都是空旷的,寒风夹着冰碴、雪粒呼啸而过,重重地砸在他们身上。 他们几个人跟着康巴萨向山谷内走去,一路上发现了几根烟蒂和两顶滑雪帽,应该是窃图者丢下的。 他们也没理会,哈木巴尔阿塔神的诅咒像一个沉重的砣压在他们心头,他们又是好奇,又是恐惧。 那只躲藏在黑暗中的野兽是否睁开了邪恶的双眼,伸出了锋利的爪牙,随时准备扑向擅闯神墓的人类? 四人在冰原上走了一里多路,前方出现一座塌陷下去的冰谷,朝下望去,冰谷十分开阔,中间耸立着碉堡一样的东西,尖顶直立向上。 整个冰谷的造型犹如一个倒立的“V”字形,上头窄,底下宽,底下到底有多宽,他们根本没办法判断,两头的距离倒是有上百米。这个冰川结构,就像是有一双神奇的手,将完整的冰川挖了一大块出来。 艾凯拉木瞅着深不见底的冰谷,愣住了,这不是成心耍人吗?从终碛爬上来,他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要想过冰谷,就得先滑下去,横穿谷底,再像爬终碛那样提心吊胆地爬上冰川。这一番大动作,只要想想,心里就瘆得慌,哪有这么折腾人的? 王慧拾起一块巴掌大的冰块扔进冰谷,过了一会儿,谷里传出清脆的回声,是冰块碎裂的声音。 “不怎么深,三十米左右。”王慧道。 “等等,康巴萨,伯克大人说的冰塔林会不会在冰谷下面?”袁森拦住准备绳子的康巴萨。 康巴萨摇摇头,说:“爸爸没有提到中间隔了冰谷。” 袁森若有所思,他举着红外望远镜朝远处看去,视线越过冰谷,前面依旧是开阔的冰原,没有冰塔林的影子。 康巴萨已经固定好四条登山绳,固定点的安全性测试也已完毕。 “袁先生,你发现什么了?”康巴萨疑惑地问。 袁森道:“康巴萨,从我们这里到山谷转角的地方,这中间一段非常长的距离都是荒芜冰原,没有任何障碍物。这段距离应该在伯克大人所说的一段路程之外,所以我猜测冰塔林会不会在冰谷下面?” 康巴萨道:“这个没办法验证,下去就看明白了。” 袁森点点头,提醒道:“咱们下去的时候要做好戒备,以防止下面有人发现我们,放冷枪。” 一行人摸黑顺着绳子爬了数十米,渐渐接近冰面。爬冰川终碛下冰谷,这一段路程不算长,却非常消耗体力。人跟光滑的冰面摩擦力小,即使能借助绳子,向上爬上百米也异常艰难,更何况上去又下来。 艾凯拉木跳到谷底冰面上,累得气喘如牛。他戴了一双熊皮手套,仍然能感觉到寒气透过手套侵入肌体,就像利刃刺入骨头里一样,极其难受。艾凯拉木趴在地上喘气,双手拼命地在身上摩擦取暖。袁森无声无息地滑下来,拍了拍他。 艾凯拉木一愣,气血有点逆冲。冰谷外的无边冰原上朔风凛冽,冰谷里不能透风,除了偶尔掉下来的冰块外,静得吓人。袁森这一拍,吓得艾凯拉木差点儿跳起来。 袁森按住他,道:“别乱动,别发出声音。”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很快冷静下来,他们听到康巴萨和王慧从绳子上溜下来的声音。他们的动作都很小,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声音却被放大了很多倍,听得两人的心怦怦地跳。 过了一会儿,四周依旧静得可怕,他们确定周围没有别人,这才打开手电筒。一束光柱打在淡蓝色的冰面上,周围闪耀着蓝得晃眼的光。他们才发现自己置身于冰谷的倒“V”面体下,冰体斜面插入冰川深处,切出一个很大的倾斜空间。倾斜空间里面,柱状、岩石一样的大冰到处都是,把倾斜空间隔开,露出许多冰洞口子。 四人把周围的冰洞口都查看了一番,发现只有三个洞口可以进去,其他洞口要么是矮洞要么是死冰穴,不可能是神墓入口。 艾凯拉木把可能性最大的三个冰洞口看了又看,判断不出三个洞口有什么区别。王慧突然猫腰钻进右侧一个洞口里,她的速度很快,袁森知道她肯定发现了什么,也跟了过去。 王慧在冰洞内一米左右的地方蹲下来,用手电照着地上,袁森看清楚了地上的东西,吃了一惊,是一只鞋。 确切地说,那是一只被冻起来的老式棉鞋,鞋子距冰面有二十多厘米,它就像琥珀一样,被几个人观赏着。 王慧从背包里掏出锤子砸破冰面,那只鞋子被冻得硬如顽石,王慧敲碎里面的冰,看了又看,把它丢进包里。 袁森道:“这鞋子至少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也就是说,几十年前就有人来过这里。” 王慧道:“这是1949年前国民党军队统一配发的军鞋,档案馆里有实物。” 袁森大吃一惊,道:“国民党军队的军鞋?半个世纪以前的东西?” 艾凯拉木和康巴萨从洞外进来,艾凯拉木道:“什么国民党军队?你们发现什么了?” 王慧掏出鞋子递给两人。一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鞋子哪里能引起艾凯拉木的兴趣,他转手递给康巴萨。康巴萨翻来覆去地看,看不明白,茫然地递给王慧。 王慧收回鞋子,还是那种非常冷静的表情,道:“走吧,这个洞错不了。” 这个冰洞比较大,袁森和王慧并排走在前面,两束手电光在黑暗的冰洞里交错晃动,洞里响着四人单调的脚步声。 冰洞里回环曲折,大洞套着小洞,他们走了半个小时,除了洞口那只破棉鞋外,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艾凯拉木质疑道:“是不是走错了?这里洞洞相连,没有尽头,咱们这么走下去,不迷路,也会死在里面。” 袁森同意艾凯拉木的说法,他刚才就在容易迷路的地方作了记号,防止又走回老路。 王慧道:“再等等……” 袁森嗯了一声,他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用手电照了照,就在这时,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手电筒。 啪的一声,玻璃碎片飞得到处都是,这边的四个人吓得赶紧趴下还击,微型冲锋枪的火力立刻把对方压了下去。 那边枪声一停,袁森和康巴萨跳起来就追。双方子弹乱射,空荡荡的冰洞里都是枪声和脚步声交杂的回音。 他们追了一会儿,进了一个更大的洞。四周黑暗一片,对方的脚步声没有了。康巴萨不敢先开手电,一开就会招子弹。 对方显然是藏起来了。他们各自找了一个冰墩子藏身,竖着耳朵听洞里的动静,听了半天,什么声音都没听到。远处传来王慧和艾凯拉木的脚步声,他们正在靠近洞口。 袁森拍拍康巴萨,康巴萨会意,端起冲锋枪朝前面胡乱打了一会儿,袁森趁机听那边的动静。 对方老奸巨猾,似乎知道他们的用意,依然没有还击。 这时,艾凯拉木和王慧匍匐爬到他们面前,艾凯拉木小声道:“袁小哥,怎么样了?那孙子中弹了吗?” 袁森道:“没动静,一进来连气息都没了,怪得很。” 康巴萨把头缩进冰墩里,举起手电筒闪了一闪,立刻缩回来。他反复试了几次,对方都没有反应。 王慧道:“别闪了,人已经走了。” 袁森的手电筒被打烂了,四个人只剩下三个照明工具,三支手电筒分别照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空旷的冰洞。他们头顶上有一个类似葡萄荫房一样的石条架子,那架子非常大,占据了冰洞一大半的地方。 他们就处在石架子的一个角落里,黑灰色的石条上有许多冰墩,一块一块的,冰墩的间距不大,有点像长城上的垛口。 袁森的目光跟着手电的光柱移动着,他突然道:“康巴萨,别动,你朝那个方向照照。” 康巴萨按照他指的方向照去,一束光柱穿过垛口,射到石条架子中间。 袁森这下看仔细了,指着架子中间道:“那里躺着几具尸体,咱们过去看看。” 其他人因为视角的关系没有看到具体的东西,听袁森这么一说,匆忙翻过冰墩,石条架子中间的东西毫无遮挡地显露在他们面前。 那是一排尸体,不是几具,而是一大排,粗看一下,应该有二十多具,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那些尸体都穿着整齐的灰色棉布制服,肩章上缀着青天白日徽,脚上穿着棉布鞋,头戴护耳毛皮军帽。 他们被冻得硬邦邦的,跟石头一样,身体露在外面的部位都结上了一层白冰,脸上透着一种青紫色。 袁森看着这些尸体,心里满是狐疑,道:“果然没错,1949年前,国民党军队曾经来过这里。” 艾凯拉木绕着这排冻尸转了两圈,咋舌不已,道:“娘的,五十多年前,这么多国民党士兵找哈木巴尔阿塔神墓,足见它价值连城,咱们撞大运了。” 袁森冷冷地瞅着他,道:“你没见他们一死就死一排吗?二十多条人命!里面如果真有宝藏,恐怕我们有命进来,没命拿出去。” 这话噎得艾凯拉木一愣,他的满腔热情顿时冷了下来,盯着袁森吹胡子瞪眼。这么多冻尸摆在眼前,哪容他反驳,这座墓有多危险,不言自明。 王慧把一具尸体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接着又翻开另一具冻尸,用匕首挑开尸体的衣服仔细检查了一番。 她倒腾了几具冻尸后,又把尸体摆回原位,艾凯拉木跟在她后面追问道:“姑娘,看出点儿门道了没有?” 王慧看了艾凯拉木两秒钟,艾凯拉木一阵心虚,他摸了摸脸,道:“姑娘,我这两天是没洗脸,你又不是不知道,还看呢?” 王慧道:“这些尸体的肚子上都有一个窟窿,他们的死法跟针叶林里的人和直升机里的人一模一样。” 袁森和康巴萨对望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恐惧。他们从上雪山以来,见到的尸体都是被那只看不见的野兽所杀的,也许那野兽并非只有一只,而是一群。它们守护在神墓里,一旦有人骚扰,就散出来,藏在雪山里,无声无息地解决掉每一个闯入者。 它们无声无息,速度奇快,用一种惨烈的虐杀方式结束擅闯者的生命。想到这里,四人的心中都被恐惧占满了。王慧的表情一贯冷漠,但这次不禁有点变色。 “怎么办?小哥,他娘的,那东西咱们又看不见,那么多人都被它弄死了,咱们也逃不了,八成得死在它手上。”艾凯拉木一下子悲伤起来。 袁森心里也没底,如果那东西有形状,就摆他面前,再凶悍他都不会胆怯,可是面对这只看不见的野兽,他感到十分害怕。 “既然下来了,总不能退回去。咱们靠近一点儿,人对接近他的陌生东西总有天生的敏锐感,一旦发现不对,立刻出声示警。”袁森道。 围着石条的几个人都凑近了,个个脸色凝重。 康巴萨表示十分抱歉,道:“袁先生,真是对不起,这件事应该是由我的族人自己解决的,害你们遭遇这种危险。” 袁森拍拍康巴萨的肩,道:“康巴萨,咱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不要说这种话,一起面对这些困难吧。” 康巴萨垂下头,伸手握住袁森的手,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彼此的信心通过铁腕紧紧地凝聚起来。 他们把这些尸体重新放好,穿过大冰洞,沿着朝里贯通的方向,朝冰洞深处走去。 这个冰洞犹如一座地下迷宫,结实的厚冰压在山谷大石上,形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冰洞结构,有钟乳一样的倒垂冰凌,有宽大整齐的冰阶。这一切看似巧夺天工,却又像是人力所为。 他们接连穿过四个大冰洞,冰洞顶上有滴水的痕迹,细细的水滴在结冰的地面上,形成大块水渍。 康巴萨道:“这里出大冰川了,可能进了山谷腹内温度就升高了。” “咱们会不会走错方向绕出去了?伯克有没有提到神墓一定在冰川里面?”袁森十分疑惑地说。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们穿过那个滴水冰洞,在前方拐了个弯,看到一个可以容纳数人的洞口。 他们进了洞,看到地面上有一双脚印。那双脚印是新的,非常浅,脚印已经被冰冻起来了。 这个冰洞的温度又重新降了下来,洞顶和洞壁的冰异常坚硬,没有融化的痕迹,很明显,这双脚印是沾了前面的水渍过来的。 袁森看看自己的脚,他站的地方很快也出现了一双冰脚印。 袁森看看康巴萨,康巴萨道:“袁先生,是放冷枪的人。” 王慧把手电光打远一点儿,那双脚印在前面又出现了多次,然后渐渐没了。 袁森道:“很明显,水干了,那家伙进到冰洞深处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枪握紧了一些。康巴萨提着冲锋枪走在前面,其他三人都提高了警惕。他们略微分开了一点儿,小心翼翼地观察前方的动静。 他们往前赶了数百米,在冰洞里转了几道弯,前面出现了一个岩石洞口,洞内黑乎乎的,没有出现手电照在冰洞上的强烈反光。 四人贴着洞壁进去,他们在洞里走了一段路程,就能看到躺在地上的国民党士兵的尸体。那些尸体个个被冻得完好,身上结了一层白色的薄霜,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眼神空洞。 他们检查了那些尸体的肚腹,发现与外面的尸体一样,他们都死于那只看不见的野兽之口。他们的肚子被撕开一个豁口,肠子被掏了出来,拦腰打了个死结。 艾凯拉木连翻了五具尸体,都是如此。他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这家伙以前盗墓掘宝的时候,遇到的怪事可谓不少,却从没见过这么怪的,世界上竟然有看不见的野兽,而且杀人手段一模一样,从不失手,都是虐杀。 他的面色无比苍白,道:“我说特种兵,那神墓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贝玩意儿?洞里的人都是被那畜生杀的,现在里面的活人也没几个了,解决了咱们在河堤夜市遇到的人,估计就剩咱们了。你要说那墓里没有能让咱们用几辈子的宝贝,我们就撤了。” 康巴萨一脸难堪,摇着头说:“不是我们存心害你们,下冰川之前我就说过了,我们进了神墓,很有可能会丢掉性命。我觉得爸爸说得没错,这里真的不能进。神墓里究竟藏着什么,连爸爸也不知道。” 艾凯拉木痛心疾首,长叹了口气,用手捂住脸,蹲在地上。 袁森道:“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冷静。看不见的野兽只威胁到我们的安全,却从来没有伤害我们,我们只要小心,未必不能顺利找到神墓。” 艾凯拉木掩面摆头,道:“小哥,我艾凯拉木也不是特别怕死的人,可是看到这么多人死得那么惨,心里就瘆得慌。如果说小心,那么多人在一起能不小心吗?不过还是被那东西弄死了。” 袁森无奈,看向王慧。她对那些被野兽虐杀的尸体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恐惧,脸上依旧很平淡。袁森一直觉得她很怪,却无法判断她到底哪里怪,现在总算明白了。这个女人的恐怖在于她的心理素质好到了变态的程度,就算天塌下来,她依然可以处变不惊。 王慧把手电光投向远处,发现袁森盯着她,便道:“看什么?” 袁森苦笑道:“没有,只是——只是——觉得你太冷静了,冷静得让人觉得害怕。” 王慧冷哼一声,道:“危险摆在面前,要么死,要么找到神墓,没有其他办法。我们连退路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袁森被她噎住了,无奈地摇摇头。 王慧也不理会他,继续朝前走。她的手电光在漆黑的山洞里跳跃着,尸体、中正式步枪、黑色的洞壁、倒挂的冰凌,一一呈现在四人面前。 “咦,那是什么?”王慧突然惊呼道。 他们快步奔过去,发现一个样子极土的挑子。挑子下面有一具尸体,也是一身国民党军队制服,此人的死法与他的同伴一模一样。 王慧试图把挑子从他手里拿出来,尸体被冻得硬如磐石,袁森在旁边协助,用枪托砸了好几下,才弄开他的手。 簸箕里是空的,一点泥沙都没有,挑子被磨出了一层黄光,用手抹掉上面的冰,挑子上的光依旧很亮。 “他们在挑东西?在冰川下面挑担子?”袁森喃喃自语道。 王慧道:“到前面看看,应该会发现更多东西。” 他们穿过山洞,前面豁然开朗,竟然是一个非常大的山洞,山洞的半边洞壁都塌了。洞壁呈椭圆形走势,旁边有许多作业工具,坎土曼、铲子、挖镐等等,尸体随处可见。 工具、尸体和废弃的工程摆在那里,就像一幅写实油画,四人看着这幅场景,无不愕然。 “这帮孙子躲在冰川下挖洞?”艾凯拉木奇道,对隐形野兽的恐惧也暂时减少了一点儿。 这个山洞呈巨大的弧形,四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绕过半圈,他们初步估计弧形半径在五百米左右。沿路都是国民党军队的尸体,人数之多,完全难以想象,其中不乏高级军官和少量的俄罗斯大胡子。 弧形洞壁的周围还摆了许多高大的铁炉子。袁森目测了一下,那炉子高约三十米,炉胆是立鸡蛋形,中间粗两端尖,中间的半径约二十米,炉体用铁架固定,架子下面打桩,被紧紧地拴住了。 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铁炉子,排列得非常整齐,看起来就像炼油厂的大油缸。他们围着弧形山洞走了半圈,看到了十多个这样的铁炉。 艾凯拉木一路咋舌,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道:“娘的,我的乖乖,国民党军队搞什么呀?弄这么多炉子炼尸啊?” 没人能猜到国民党军队和俄罗斯人在半个世纪以前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他们围着最近的那个铁炉子转了两圈,又是震惊又是疑惑。 康巴萨道:“我爬上去看看炉膛里装的是什么,应该就能猜到炉子的作用。” 袁森皱眉不语,康巴萨正要翻身上去时,他突然说:“康巴萨,你们族里的人是不是经常上雪山祭祀?” 康巴萨不明所以,道:“是的,祭祀哈木巴尔阿塔神是我们族里最大的活动,跟汉人的春节一样。我们族里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盛大的祭祀,人人都知道我们是靠着哈木巴尔阿塔神的庇佑才活到现在的,却没有人知道哈木巴尔阿塔神到底是谁,我们为什么要奉他为最大的神明,大多数族人都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国民党军队在冰川底下修筑这么大的工程,他们的动作肯定不小,你的族人一向警戒森严,难道没有发觉吗?”袁森奇道。 康巴萨的脸上显出茫然的神色,道:“袁先生,这个的确很奇怪,等我们跟我爸爸的人会面时,可以问问他。” 袁森道:“好,康巴萨,你小心一点。” 康巴萨把枪挂在背上,咬着手电筒,翻身就爬上了铁架子。他爬了十多米高,又绕着炉胆转到后面去找气阀的位置。 三人都盯着康巴萨,黑暗中传出一声惨叫,袁森想也不想,寻着声音的方向立刻冲过去。艾凯拉木和王慧一前一后跟了过去。 那惨叫声从黑暗深处传来,刺得人耳根子疼,心里发慌。他们绕着弧形洞壁跑了十多分钟,踢到无数具尸体,饶是袁森身手矫健,也被绊倒过多次。 他们追到发出声音的地方时,只看到半截尸体和满地血腥,这幅场景比之其他场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尸体的体态和穿着,他们再熟悉不过了,就是在布尔津河堤夜市与他们起冲突的那伙人之一,那人只剩下下肢,身体其他部位不翼而飞了。尸体上到处都是伤口,不远处有一支微型冲锋枪。 袁森站在距离尸体几米之外的地方,不忍心再靠近一些,这幅场景实在太残忍了。 艾凯拉木骂道:“娘的,这畜生换新玩法了,越来越变态了。” 袁森绕过尸体,把周围的地面照了一番,发现了一串沾血的梅花状脚印,那脚印伸向黑暗深处,在前面二十米处完全消失了。 “按照山洞的走势,这里很有可能是一个封闭的圆,隐形野兽可能又绕回去了。”王慧看着山洞深处,若有所思。 “绕回去了?它去找康巴萨了!”袁森突然明白过来,大叫道。 袁森话还没说完,他们背后突然响起了响亮的兽吼声。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它的叫声,雄浑、有力、凶悍,有一种王者的霸气,令人听了一下子冷到骨子里。 兽吼声在山洞里激起巨大的回声,震得三人汗毛倒立。 他们醒悟过来,拔腿就往回跑。那声兽吼过后,山洞里就没了其他声音,袁森好一阵担心,祈祷康巴萨躲进了炉膛里,关了铁门,那东西无法进去。 三人在铁炉子与尸体之间穿梭,他们回到出发的地方,康巴萨已经没了踪影,地上散乱的簸箕、挑子、坎土曼还在原位,一切都表明,野兽没有发现康巴萨。 “康巴萨进炉膛去了,咱们爬进去看看。”袁森道。 他当先爬上去,按照康巴萨当初爬的路线,上了铁架子,爬到铁炉中线位置,又挪到后面,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铁门。那门与炉子咬合得完好,只有一条极细的凹线,袁森确定小铁门的位置后,就在上面摸索起来。 袁森摸来摸去,找不到门把手。艾凯拉木跟在袁森后面,他见袁森一直不动,就催他。袁森怎么都找不到着力的地方,心中暗自奇怪。艾凯拉木催了几下就没声音了,袁森往后退了退,发现身后没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小铁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袁森闪身避开弹出来的铁门,里面是一个透明的物体,像一扇带着玻璃的小窗。 袁森把手电光对准透明物体,那东西上面蒙了一层灰黄色的污秽物,看起来模模糊糊,有一张脸正贴在透明物上,样子极其诡异恐怖。袁森吓得魂飞魄散,那张脸不是别人的,正是跟在他后面的艾凯拉木的。 他又退一步,扭头去看身后的铁架子,王慧连影子都没了,她站过的地方还留着脚印。 袁森又惊又疑,出了一身冷汗,再看看透明物体,艾凯拉木已经没了影子,炉膛里黑乎乎的,完全看不清楚里面的状况。 他退到艾凯拉木刚才站的地方,仔细观察炉壁的动静。这时,他察觉到铁炉顶上有什么东西正朝他逼近,那是危险的信号。他立刻关了手电筒,山洞里漆黑一片,头顶上的东西离他越来越近,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喷出来的气息热热地扑进他的脖子里。 他的心拧成一团,抬枪就朝对方脑袋顶去,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他心里一寒,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拖进铁炉里去了。 袁森反手把枪顶在那人的腰上,低声道:“什么人?” 那人道:“袁先生,是我,康巴萨。” 袁森听到康巴萨的声音,心里一喜,松了枪。他要去开手电筒,康巴萨按住他的手,悄声道:“先别动,炉膛里除了我们四个人,还有别的东西。” 袁森大惊道:“那野兽进了炉膛?那咱们还不赶紧出去,在里面等它虐杀啊?” 康巴萨低声道:“不是它,可能还有别的东西,我感觉我们已经被它盯上了。” “还有别的东西?” 袁森感到有人走了过来,康巴萨道:“别紧张,是王助理和艾凯拉木,我们在炉膛里面都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还有别人?” 康巴萨点头道:“我进炉膛的时候仔细查看了这里面的布局,炉膛一共有三层,我们现在在第二层,那声音应该是从底下传来的,很有可能是抢地图的那帮人。” 艾凯拉木插嘴说:“差不多了,那声音消失有十来分钟了,他们要是发现了咱们,早开黑枪了,待在这么黑的地方真憋气。” 康巴萨道:“好,打开手电吧。” 王慧的手电先亮了起来。在漆黑的环境里睁开眼睛会有几秒钟不适应,袁森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才看清楚眼前这几个人。 袁森道:“你们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了?” 艾凯拉木连连点头,道:“可不是,说话的声音很小,内容听不清楚,语速还是能感觉到的,听口气,像河堤夜市那帮流氓。” “嗯——”袁森沉吟着,道,“他们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不是两个就是三个,我们可以动手了。最好抓活的,咱们对神墓一无所知,他们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艾凯拉木眉开眼笑,道:“有道理,他们肯定是为盗宝而来的,我们进来全是抹黑瞎撞,问出宝藏路线,再处理他们也不迟。” 袁森直摇头。他们观察了一下地形,要从这层炉膛的一个角落下去,才能到达底层。角落有一层挡板,不知道挡板下层是什么东西。 康巴萨拆了挡板,露出一个窄窄的楼梯,袁森缩身下去。他们看清楚底层炉膛后,发现自己完全错了,炉膛可以一眼望到头,里面堆满了煤炭。下了楼梯,就没办法容下半个人了。 “居然没人,你们三个人不会同时听错吧?”袁森奇道。 康巴萨脸色煞白,道:“袁先生,我怀疑——我怀疑——” 康巴萨的情绪激动起来,袁森也明白过来,道:“你是说,那声音跟火焰山地下空间的怪声一样,是一种过去的声音,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把它记录下来了,现在只是重新播放?” 康巴萨道:“第三层炉膛我也上去查看过,是空的。” 袁森咬着牙道:“如果你们听到的声音跟地下空间的一样,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我们这一趟没白来。地下空间壁画上的人与你们的哈木巴尔阿塔神就是同一个人。” 康巴萨转忧为喜,艾凯拉木从挡板孔探出脑袋来,道:“没人?” 袁森对他摆摆手,两人相继出了底层炉膛。 王慧一看两人脸色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道:“我带了录音设备,如果那声音再出现,就可以录下来,放大听。” 第四章 灰猫计划 四人在炉膛里待了一会儿,外面突然传来剧烈的撞击声,艾凯拉木骂道:“是谁砸铁门?” 袁森透过透明物体向外张望,那上面沾了许多污迹,铁架子上站着两个人,正用枪托砸门,嘴里还嚷嚷着什么。 铁炉子隔音效果很好,外面的叫喊声一点没传进来。不过他们的模样袁森倒认得出来,正是河堤夜市与他发生冲突的那帮人之一,估计是仅存的两个人了。 康巴萨道:“袁先生,要不要放他们进来?” 艾凯拉木道:“放啊,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从他们嘴里撬点东西出来吗?” 袁森继续盯着他们的举动,道:“放吧。” 王慧道:“不行,你看他们这么紧张,可能正在被隐形野兽追赶,贸然放进来,会把隐形野兽也带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经王慧提醒,艾凯拉木立刻醒悟过来,道:“王助理说得没错,要是把隐形野兽放进来,咱们四个都不够那怪物打牙祭,不行不行。” 袁森道:“我主张放他们进来,线索在他们身上,不能断了。” 康巴萨看看袁森,又看看王慧,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康巴萨性格木讷,为人耿直,不知道该怎么缓和矛盾。 康巴萨愣在那里,袁森走过去开门,艾凯拉木突然惊叫起来,道:“别开,你们看,隐形野兽显形了。” 艾凯拉木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他贴着透明窗大叫大嚷,其他人都围了过来。窗外只有两个火团舞来舞去,两个大汉的脸被火光照得狰狞吓人,他们拿着火把朝铁炉顶上乱舞。由于透明窗限制,能见度有限,他们没办法看清楚野兽的样子,只有两团黑影在火光里快速跃动,那两个大汉的脸更加扭曲。 他们斗了片刻,一个大汉撞到铁炉壁上,火把掉到铁架下面,另一支火把很快也熄灭了,外面顿时漆黑一片。众人悬起来的心怦怦乱跳,没了火把,野兽没了顾忌,还不三两下就把人给撕了。 艾凯拉木道:“怎么办?” 袁森不顾王慧的阻拦,坚持去开铁门。他拿下铁闩,把门打开一条小缝,野兽的嘶叫声从铁门的缝隙钻进来,震得人耳朵发麻,心都揪起来了。 门外边的铁壁上有一个黑影,袁森拿手电筒一扫,照到了那人大半边脸上的血水。这人仰面对头顶上的东西乱射,子弹壳掉在铁架子上,叮叮咚咚地响,野兽在铁炉顶上咆哮嘶吼。 袁森冲那人大喊:“快进来,想活命就进来——” 那人把子弹打完后,转身扑过来,袁森抓住他的肩膀拉进铁门,康巴萨压住门板反手扣住,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那人一进门就给几人跪下,连连磕头道:“谢谢,谢谢各位兄弟救了小弟一命,你们的大恩大德,我出去后一定厚报。” 袁森授意康巴萨给那人包扎伤口,那人的脖子、胸腹、手脚上都是伤,不少地方皮肉被撕烂,不过都是皮肉伤,好在一身筋骨完好,看得出是练家子。 康巴萨让他靠着炉膛壁坐下,大汉完全没了在河堤夜市的威风。康巴萨给他上药缠绷带,他看清楚炉膛里的四人,大吃一惊,道:“怎么是你们?” 艾凯拉木道:“孙子哎,很意外?”那大汉垂下了头。 袁森盯着他道:“我明人不说暗话,你的命是我们救的,我们需要你的合作,否则,你就继续出去喂野兽。” 那人倒不是孬种,他迎着袁森的目光,道:“我陈老黑不是一般的江湖人,不怕吓。我陈某人知恩图报,是你们救了我,但凡陈某能办到的事情,当然会为你们做到,如果没这个本事,陈某也没奈何。” 袁森点点头道:“你们来冰川的人,还有几个活着的?” 陈老黑叹了口气,道:“真他娘的背,老子就不该贪这个钱,来一趟冰川,一帮兄弟全折了。除了几个接应的,连出资方调拨给我们的人都死光了。” 袁森道:“我告诉你,接应你们的人也全死了,尸体是在直升机里发现的,跟这里的国民党士兵的死法一模一样,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陈老黑眼睛一瞪,眼珠几乎要掉出来,他有点不相信袁森的话,道:“你说飞机里的人也没逃出去?” 艾凯拉木道:“你安排在森林里狙杀我们的孙子,也被那看不见的野兽给弄死了,没留下一个活口。肚子咬个口,肠子一拉,拦腰打个死结,嘿嘿,由不得你不信。” 陈老黑脸色惨变,这个消息让他彻底崩溃了,他发疯似的捶着自己的脑袋,欲哭无泪,道:“折了,全折了,一个都不剩,那可是我亲弟弟啊——” “你也不能活!”康巴萨突然掏出枪顶在陈老黑的脑门上。 袁森吓了一跳,道:“康巴萨,你要干什么?” 康巴萨道:“袁先生,你忘了我们追到这里的目的了吗?他一定得死。” 陈老黑蒙了,他打量着康巴萨,道:“想起来了,你就是被我们捆在木屋里的年轻人,没烧死你啊?” 康巴萨道:“我没死,你就得死。” 袁森按下康巴萨的枪,道:“康巴萨,先别急,我们还有许多疑点要问他,反正他在我们手上,也不差这点时间。” 康巴萨强忍住怒火,狠狠地道:“我听袁先生的,杀老巫师的仇先记着,后面有你受的。” 袁森道:“我想知道是谁派你找哈木巴尔阿塔神墓的?” 陈老黑沉思片刻,道:“我们从来不过问雇主的身份,只要他们给钱就做事。这次雇主是个大老板,他的阔绰我还是平生第一次看到,一出手就是几百万的预付支票,也不多说话,交代完任务就走。他让我们找一座藏在阿尔泰山冰川下的神庙,只要确定神庙位置,就可以去拿剩下的钱。” “怎么是神庙?”袁森看向康巴萨。王慧一直静静地听他们对话,这时也把目光投向康巴萨,很是疑惑。 康巴萨茫然了,道:“神庙?是神墓才对。” 袁森道:“你的雇主称这座神庙叫什么?” 陈老黑不假思索,道:“是哈木巴尔阿塔神庙,他强调以我的本事,闯进去也是送死。我觉得他在恐吓我,我接触过不少这样的老板,怕我们违反契约,就用这种方式打预防针,我对神庙没有兴趣,对钱有兴趣,所以根本不在意。” 袁森道:“名字对上了,就是神墓与神庙的差别,不知道有什么玄机。” 王慧道:“陈老黑,和你搏斗的那只野兽,你看清楚它的样子了吗?” 陈老黑道:“那是两只雪豹,不——确切地说,跟我们搏斗的是两只雪豹,铁架子下面还有十多只围观的雪豹。” “雪豹?”四人都有点发蒙,这种猫科动物他们都不陌生,它狡诈、凶猛、稀缺,也是高海拔雪山的象征,因为它只会出现在雪线之上。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雪豹会隐形攻击人,还会用模式化的手段虐杀人。 艾凯拉木跳起来,用枪顶着陈老黑的脑袋,嚷嚷道:“孙子,骗谁呢,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你当爷是傻子啊,雪豹会隐形吗?雪豹会把人的肠子打结吗?要不老子把你扔下去,让雪豹给我们演示演示?” 袁森拉开艾凯拉木,道:“艾凯拉木,你抽什么风呢?” 艾凯拉木气鼓鼓地道:“假洋鬼子想耍老子,门都没有,好歹爷也是驰骋南北疆,威名震天山的主儿,他也不掂量掂量。” 袁森打断艾凯拉木的话,转而向陈老黑说道:“你确定是雪豹?” 陈老黑十分肯定,道:“各位好汉,我陈老黑一生做事,大多为了钱财,这一点虽为道上人所不屑,但钱财归钱财,陈老黑说话从来说一不二,它是雪豹就是雪豹,老黑没必要欺骗诸位。” 陈老黑咬死了看不见的野兽就是雪豹,想必不会有假。阿尔泰山的雪峰自古就是雪豹的栖居家园,不过雪豹钻到冰川下,就有点奇怪了。更别说来去如风,杀人必定虐杀,手段一模一样,从未改变,这些雪豹肯定做不出来。 陈老黑道:“我那些死了的兄弟一个个无声无息地失踪了,找到的尸体就跟国民党士兵的尸体一样,我怀疑是诅咒,这个地方本来就怪得很。我撞见雪豹,也就是半个小时前,雪豹看到我们,见面就扑,当场就杀死了我一个兄弟,我和另一个兄弟躲在铁炉子上,可另一个弟兄被雪豹扑下铁炉给撕碎了。” 王慧道:“可以肯定,隐形野兽不是雪豹,它还没有真正显形。” 陈老黑点头道:“雪豹杀人都是先扑杀,雪豹群再围上来撕碎尸体,和杀国民党士兵的神秘野兽完全不同。” 铁炉外面再没有出现火光,袁森估计雪豹已经走了,就把铁门拉开一条小缝,突然一股力量冲过来,袁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撞得翻倒在地。陈老黑大叫道:“快顶住门,是雪豹,雪豹要冲进来了,快!” 康巴萨和艾凯拉木慌忙扑向铁门。王慧侧身迎向雪豹,接连开了几枪,才把雪豹逼退出去。康巴萨把门重重地关上,艾凯拉木扣住门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袁森好半天还没缓过劲,头晕乎乎的,艾凯拉木埋怨他太冲动,差点儿就把雪豹给放进来了。袁森瞪他一眼,道:“我们要想办法出去,一直窝在这里只有等死。” &文&“不用等死了,你看外面。”王慧指着透明窗外道。 &人&外面有火光,朦朦胧胧的,像是火把的光,发光处在铁架子下面,铁架上的雪豹已经没影了。 &书&袁森犹疑不定,康巴萨喜道:“是爸爸和我的族人?” &屋&他过去开门。为防雪豹在暗处偷袭,袁森和艾凯拉木守在门边,开个缝隙就能看到外面,雪豹趁机破门,必定会被射成筛子。 他们拉开铁门,发现门后什么也没有,铁炉下面站了二十多个举着火把的壮汉,正是伯克率领的勇士。 康巴萨从铁炉里走出来,冲他父亲招手。伯克转身看到康巴萨,脸上有了笑意,却藏着难以掩饰的压抑。 袁森和王慧都看到了他的表情,两人对视一眼,隐约察觉到伯克遇到了麻烦。他们下了铁炉,康巴萨向他父亲简单地描述了他们分手后的经过,又指着陈老黑把情况说了一遍。 陈老黑听着他们的对话,吓得面如死灰。 康巴萨把枪递给伯克,伯克玩弄了一下,又把枪还给康巴萨,道:“他现在还不能死,我们把他带出去,让他在老巫师面前忏悔,让他的灵魂在烈火中得到哈木巴尔阿塔神的宽恕。” 陈老黑听了这番话,脸色白得吓人。艾凯拉木挤眉弄眼,看陈老黑的笑话。 袁森对伯克拱了拱手,道:“伯克大人,把陈老黑带出去,你们维护神墓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 伯克叹了口气,道:“我们族里有几百年没有人来过冰川了,想不到神墓会变成这样,是我们历任伯克失职啊。我们只知道遵守祖先的遗训——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千万不要来冰川,没想到神墓会被糟蹋成这样。” 袁森点点头,指着国民党士兵的尸体说:“那,伯克大人,要毁掉这些吗?” 伯克:“已经死去的就不重要了,我们还要杀一个活着的人,他是我们最重要的目标。” 四人都吃了一惊,道:“还有?” 伯克道:“是啊,那个人穿着国民党军队的军装,用老式步枪射杀了我们部落里的多名勇士,我们一直追到了这里。” “陈老黑,你们是不是还漏了其他人?”袁森冲陈老黑怒吼道,他很讨厌被人欺骗的感觉。 陈老黑吓得慌忙辩解,道:“没——真的没有——我们的人只剩我了——” “是不是真的?” 陈老黑赌咒发誓,千真万确,他带来的人都是他亲眼看着死掉的,除他外,绝对没有别人了。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撒谎,袁森的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还有别人,到底会是谁呢? 伯克他们被雪豹扑杀人的动静吸引过来,确定陈老黑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就继续朝山洞深处走去。巫师吹口哨驱赶雪豹走在前面,他身边有个壮汉举着火把,雪豹们跟着口哨的节奏前进,完全没了野兽的威风。袁森这些外人大为惊叹。 伯克道:“雪豹栖居的地方与冰川地下有一条互通密道,这些雪豹在一千多年前就得到了驯养,巫师教会它们温驯和善良,教会它们保护神墓免遭侵犯。我们部落里有禁令,不允许任何人擅入神墓,雪豹们平常就是哈木巴尔阿塔神的忠诚守卫。” 雪豹们慢悠悠地走着,最后面那只雪豹扭过头来看伯克,仿佛听懂了伯克的话,它举起前肢梅花爪朝伯克挥舞了两下,就转身加入队伍,跟上同伴的步伐。 伯克笑了起来,道:“它们是很有灵性的,懂人在说什么、想什么。” 巫师驱赶雪豹进入状态,将它们赶得飞快,几分钟的工夫,雪豹们就走到弧形山体后面消失不见了。山洞整体是闭合的,伯克安排两拨人,打算以相反的方向做一次拉网式检查。他们把人数安排妥当,给两拨人分了枪,康巴萨教他的同族射击,有个小伙子正拿着枪学瞄准。弧形山体后面突然传来两声枪响,雪豹群乱作一团,嘶吼咆哮声不绝于耳,既惊慌,又夹着悲愤。 伯克脸色惨变,道:“那个人出现了,两枪,两条命。” 领头壮汉打了个呼哨,拿着长矛率先奔出去,人群炸开了窝,勇士们个个勇猛如豹,他们跟着领头的壮汉飞奔进黑暗。袁森夹在人群中间,他扭头去看陈老黑,陈老黑被两个壮汉挤成一团。袁森心里狐疑,前方的杀手到底是什么来头? 雪豹群离他们不远,还不到一百米。驯兽巫师和陪同者的尸体被雪豹围在中间,脑门上各有一颗子弹,鲜血淋湿了大半边脸。 伯克走到雪豹中间,合上尸体的眼睛。一头体形偏小的雪豹不停地擦着伯克的双腿。伯克抚摸着它的头,泪水不禁流了下来。小雪豹抬起头,眼中竟然也有亮晶晶的泪花。袁森大为惊叹,驯兽巫师跟雪豹群才见面,就产生了这么深厚的感情,太不可思议了吧? 一会儿,小雪豹就脱离雪豹群独自朝前走去,伯克疑惑起来,周围的人也很难理解小雪豹到底要做什么。小雪豹频频回头,伯克似乎明白了它的意思,跟了过去。 艾凯拉木道:“小雪豹要做什么?” 袁森突然灵光一闪,道:“我猜小雪豹知道凶手藏身的位置,它要给我们带路呢,豹子的嗅觉是不容置疑的。” 艾凯拉木大喜,道:“哎呀,怎么不早说,老头没枪要吃亏的,快跟上。” 带枪的几个人追上伯克。小雪豹带着伯克围着弧形洞壁转了半圈后,突然钻进洞壁一条裂开的岩缝里。岩缝极小,只能容纳雪豹或一个人。伯克跟在小雪豹后面,康巴萨担心他父亲的安危,举着枪紧跟在他身后。 岩缝入口有十几米长,人在里面挤得快要变形了,后面就宽了许多,一个人单独行走很轻松。这一行人在岩缝里走了十多分钟,发现岩缝裂口处有一个圆洞,像佛堂一样。 圆洞大小不过几十个平方米,洞壁上有一个壁龛,壁龛上摆着泥塑像。袁森看到那塑像后,几乎硬生生地把舌头吞了进去。那泥塑像正襟危坐,双手摆了一个姿势,左手曲成拳,拳眼朝上,右手三根手指张开,剩下的两根手指曲起来。这姿势跟吐鲁番地下空间里坐化的唐将几乎一模一样。 伯克看到泥塑像,扑倒就拜,高呼道:“伟大的哈木巴尔阿塔神,您的金身像太阳一样耀眼,指引我的部落迎向光明的方向——” 袁森对康巴萨道:“康巴萨,你们的哈木巴尔阿塔神就是这样的啊?你还记得吐鲁番地下空间里的那些尸体吗?” 康巴萨点头,脸色极为凝重,他对袁森道:“袁先生,我实在没有想到,我们部落和且丽人的关系会这么密切。” 小雪豹走到圆洞中间并没有停下来,它咬着伯克的裤腿,把他拉到泥塑像面前,冲泥塑努嘴。 伯克瞪大眼睛,道:“小雪豹啊,你是说杀巫师的人藏在神像后面?” 小雪豹像听懂了人话,拼命地点头,发出低沉的吼声。康巴萨给袁森递了个眼神,四个枪口同时瞄准了泥塑像。 袁森叫道:“朋友,出来吧,躲是没法躲的,这里有四个枪口对着你。” 艾凯拉木跟他一唱一和,道:“呸,你这杂种,乱放黑枪,连爷都看不下去了,今天不拿了你,爷以后怎么在道上混?快自己下来,省得我动手。” 他们胡乱叫骂了一番,泥塑像后面依然没动静。艾凯拉木骂道:“臭不要脸的不肯下来,他八成看老伯克一进来就乱下跪,以为咱们不敢动泥像,艾爷偏偏不信了,先砸了泥像再说。” 说罢,他捋起袖管爬上壁龛,却被伯克拦腰拖住了,伯克急道:“你不要惊动了哈木巴尔阿塔神。康巴萨,我们去把神像抬下来吧。” 伯克和康巴萨小心翼翼地把泥塑像抬下来。小雪豹轻盈地跃进壁龛,抬腿踢开龛后的石板,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子,口子里面是黑乎乎的深洞。小雪豹扭过头看了伯克一眼,就钻进洞里了。 艾凯拉木冲大家摇摇头,道:“敢情我们吆喝了半天,是自己把自己当猴儿耍啊?” 大家跟着小雪豹鱼贯钻进深洞,小雪豹发出嗷嗷的叫声,非常轻柔,像是告诉后面的人没有发现危险。 众人都放心了。雪豹的敏捷度远远超过人类,由它探路,比他们自己找人要有效得多。 三支手电的光柱在深洞中晃动,小雪豹在光柱下轻快地迈着步子,它时而闻闻这里,时而嗅嗅那里。突然,它在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几个人都提高了警惕,赶过去才发现地上躺着两具国民党士兵的尸体,这些尸体跟外面的尸体毫无二致。 袁森道:“一路上我们看到的尸体不下一百多具,国民党军队闹这么大的动静,目的肯定不简单,多半有军事因素在里面。伯克大人,您一点都不知道内情?” 伯克摇了摇头,道:“族里人有几百年没来过冰川了,神墓安危一直由雪豹群守护着。要是知道伟大的哈木巴尔阿塔神受到侵扰,我们的族人拼死也会把他们赶出去。” 伯克又气又怒,袁森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奇怪,又不好深究,只能笑笑打发过去,心里却格外小心。小雪豹围着两具尸体转了一会儿,又在前面发现了一些尸体。这些尸体的手上拿着劳作工具,旁边的挑子里还装满了冻硬的煤炭。王慧看了一眼,就能断定这些都是纯度极高的煤。 穿过山洞,前面是一个开阔的大洞,这个山洞比外面那个更大,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感觉,手电光都照不到首尾,四周都很开阔。 大山洞前面横着一条极宽的河道,大概有十几米。河道是干的,手电光能照到河道走势急速向下,坡度非常大。这种坡度很容易形成湍急的流水。 五个人下了河道。小雪豹走在最前面,它左右嗅着河道地面,不时把头贴在地面上俯耳细听,有模有样,跟人似的。大家都不知道这小玩意儿到底在搞什么把戏,又不能问它,只能跟在它后面。 他们走了一段路,下了几个坡,小雪豹突然站定,把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听了一会儿。伯克走过小雪豹身边,并没有在意它的异常。小雪豹诡异地弹跳起来,在众人发愣之际突然咬住伯克的裤腿,拖着就朝河岸上跑。 伯克不明所以,被它拖得踉踉跄跄,差点儿跌倒在地上。小雪豹把伯克拖上了岸,又跑回来拖康巴萨和袁森,两人想拒绝,又不明白这小东西到底要干吗,被它弄得团团转。 伯克又跑下来抱着小雪豹的脖子,捋它的毛发,招呼它安静。没想到小雪豹见拖不动人,变得暴躁起来,它跳起来扑人,发出尖厉的叫声。伯克怎么安抚它都没用,它跳着闹着,用利爪三两下撕破了伯克的兽皮袄子,把他按在地上。 王慧道:“情况不对,小雪豹拼命地赶我们上岸,肯定是发现什么了。” 小雪豹见拖拉扑嚎都没用,索性用脑袋顶着伯克的臀部往前走,众人总算明白了它的意思,也不再抗拒,都上了岸。他们都上了河岸,小雪豹就恢复正常了,它拱着众人的腿绕圈圈,撒欢献媚,温驯得没法形容。 袁森举着手电查看河道上游,上面除了干涸的河道外还是河道,没有任何足以威胁他们的东西。 艾凯拉木拍着小雪豹的头,道:“袁小哥,你说这小畜生是不是抽风呢,好端端的赶咱们上岸干吗?河岸上碎石头多,坑坑洼洼又不好走,小畜生还真会折腾人。” 小雪豹仿佛听懂了艾凯拉木的话,暴跳两米多高,双腿搭在艾凯拉木的肩上,一声嘶吼。艾凯拉木顿时矮了半截,双膝跪在碎石头上,脸色惨白,连连告饶。 他们正折腾着,山洞深处一阵爆响,就像山体塌方一般。他们脚下的河岸颤抖不止。艾凯拉木被小雪豹压得整个人趴在地上,他胡乱求饶,小雪豹看着河道上游,眼神迷茫。 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过来,很快,翻滚的洪水从黑暗深处冲了过来。直到冰冷的水飞溅到众人身上,他们才醒悟过来。没错,冰川下面真的发洪水了,水流之急难以想象,看那架势,十头牛排在一起也会被浪头冲走。才一会儿工夫,河道上就出现了白茫茫一片大水。 袁森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十分茫然,道:“冰川下面怎么会有活水?现在也不是暖季,就算是盛夏冰川融化,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形成这样的大水啊?” 伯克和康巴萨都没有办法回答袁森的问题,他们也很疑惑,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出现的现象啊。 小雪豹被水浪吸引了,它放了艾凯拉木,跳到岸边,把头伸进河里喝水去了。艾凯拉木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大骂道:“小畜生,敢欺负老子,等出了冰川,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雪豹喝足了水,又跳到伯克脚下撒欢撒娇。艾凯拉木心里有阴影,避得远远的。众人都望着河道上游,没空笑话他。 袁森对康巴萨道:“康巴萨,把你的红外望远镜拿来。” 康巴萨翻出望远镜递给袁森。袁森看了一会儿,眼睛跳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睛,没错,河道上游好像有光,是微弱的灯光,朦朦胧胧跟雾一样。 其他人都发现了不对劲,纷纷问袁森是什么情况。袁森把望远镜递给康巴萨,道:“我看到灯光了,不是手电筒的光柱,而是微弱的电灯光。” “电灯光?” “没错,是电灯光。”康巴萨把红外线望远镜递给别人,十分肯定地说。 五个人沿着河岸走了两百多米,前面出现一座巨大的堤坝,堤坝一头有一座类似碉堡的建筑,建筑里射出微弱的灯光。 河岸到了堤坝前陡然升高,形成一个极高的斜坡,斜坡上砌着光滑的石头条,徒手很难攀上去,只能借助登山绳。 袁森用铁钩钩住石头缝,固定好绳子,王慧正用红外线望远镜观察碉堡建筑里的动静,袁森道:“有发现没?绳子拴好了,上去就能看清楚灯光是怎么来的。” 王慧道:“先别动,有人出来了。” 袁森一阵紧张,王慧把望远镜递给他。碉堡侧面砌了一道斜墙,碉堡一半被墙挡住了,他们处在河岸下游,只能看到碉堡的一部分。透过窗洞,袁森看到里面有个黑影在晃动,那影子轮廓模糊,很难判断是不是人。 “你是说那影子是人?”袁森很疑惑。 “他一直在拉门,你再仔细看看。”王慧道。 袁森醒悟过来,黑影不停地晃动,敢情是要拉门出来呢,他大叫道:“快上去,碉堡里的人准备逃走呢。” 怕被黑影发现,大家先熄了手电筒,然后爬上半斜坡,视野开阔了许多,碉堡的很大一部分尽收眼底。微弱的灯光从斜墙后面射出来,斜墙前面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做什么。 袁森看到那人就在眼前,吓了一跳。艾凯拉木道:“想必他就是杀死驯兽巫师的家伙。康巴萨,我们这帮人就属你枪法最好,你直接一枪把他撂倒算了。” 袁森极力反对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呢,这个角度开枪有偏差,打不准就打草惊蛇了,打死了更麻烦。” 艾凯拉木哼了一声,道:“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除了我们这样的好人,剩下的人都有问题,可惜爷的枪法太烂。” 几个人嘀嘀咕咕商量着,没想到老伯克已经按捺不住了,他嗖嗖地爬上坡顶。艾凯拉木惊叫道:“康巴萨,看你爹。” 斜墙前的那个人突然扭头朝斜坡这边看。老伯克把头缩了回来。不知道那人是否发现了下面有人,他转身走上河岸,朝河道上游跑去。 老伯克翻身上了坡顶,飞速去追那人。袁森暗叫不好,那人身份不明,老伯克这么追上去肯定会吃亏,他急忙加快速度往上爬。 那人跑得不快,坡顶与他相距不过几十米,老伯克蹿上去还没站稳就被他发现了。他扭头朝身后望了一眼,好似做了贼,发疯一样狂奔起来。老伯克连气也不喘,飞快地跟了过去。 袁森爬上坡顶,见两人没了影子,只听到脚步声。他用手电筒寻声照过去,看到两人已在百米开外,伯克落下那人十多米。老伯克常年在山里生活,能跟野兽拼速度,现在却落在人家后面,单凭这一点,就可以证明那人不简单。 袁森来不及多想,快速跑过去。康巴萨、王慧、艾凯拉木先后上了坡顶,一行六个人呈“一”字形排开,在河岸上展开追逐,黑暗的空间里响着杂乱的脚步声。 前面两个人体力太好,袁森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自己和老伯克的距离缩小到四十米左右,最前面那人健步如飞,手电光只能照到他的背影。袁森听到身后的艾凯拉木问康巴萨:“康巴萨,小畜生雪豹跑到哪儿去了?咱们只顾着自己搭绳子上来,把它丢在坡底下了。” 康巴萨道:“我们拴登山绳的时候它就已经上去了,它是豹子,这点坡还上不了啊?” 艾凯拉木嘟囔道:“也是,小畜生生猛着呢。” 前面那人跑得飞快,离这五个人越来越远,老伯克被他甩下很长一段距离,手电光中,他的身影模糊成一个轮廓,非常不真实。袁森心里焦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追十来分钟,那人准跑得没影儿了。 他正愁着,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兽吼,吓得前面那人立马刹住了。一个雪白的影子从黑暗里跳了出来,神秘人被扑倒在地,扑他的正是小雪豹。 袁森大喜,一下子来了劲,跑得更快,几乎和老伯克同时跑到神秘人面前。小雪豹把神秘人压在下面,张嘴要咬他,神秘人抱着小雪豹的脖子往地上按,一人一兽较起劲来,在河岸碎石中翻滚着。神秘人挥拳将小雪豹打得嗷嗷乱叫。 袁森心里吃惊,小雪豹虽然凶悍,这次却落了下风,挨了不少拳头不说,脖子上的毛还被扯下不少,可见神秘人的身手不简单。他们五个人中属康巴萨的身手最好,和神秘人比起来,估计还要差一截。 神秘人把小雪豹压在身下,双手按住它的爪子,用头撞它的脖子,疼得它直打滚。老伯克冲到前面,二话不说就跳过去想压住神秘人。神秘人反应敏捷,他微微一挪,就地打了个滚,老伯克扑了空,摔在地上,满脸是血。 袁森扑向神秘人,神秘人翻身起来就跑,袁森又转身去拦,神秘人滑得跟泥鳅一样,袁森两次都扑空了。神秘人朝河岸上游跑去。 小雪豹就地打了几个滚,又跳起来追神秘人。神秘人不跟它厮斗,连忙躲开,最后避无可避,跳进白茫茫的河水里。 袁森没想到神秘人来这一手,小雪豹也跟着跳下水。它在水里游得很快,一会儿工夫就游到神秘人的身边,把他按进水里。雪豹压着神秘人,沉得脑袋都淹没了,片刻工夫又被神秘人推上来。神秘人手里多了一把短刀,他用一只手弄开小雪豹的嘴,另一只手在小雪豹的身上乱捅,水面上浮起一摊血水。 艾凯拉木他们追到河边,小雪豹的身上被血水染得通红,他大叫起来,道:“小畜生也吃亏了,他娘的,还真有人能治它。” 康巴萨瞪了他一眼,过去把他父亲扶起来。老伯克看小雪豹受伤了,立刻跳进河里,康巴萨、袁森、王慧、艾凯拉木都跳了下去,一群人围成圈,把神秘人圈了起来。 现在正是初秋,北疆的气温渐渐变冷,降雪量比平时大,雪花落到积雪盆里,形成粒雪结晶,冰川在大降雪季里不断地扩充夯实,根本不会融化,据此推断,河道里有水是一件极其荒谬的事情。 袁森浸泡在冰水里,思绪混乱如麻,浑身都被刺骨的冰水包裹着。五人包围圈渐渐缩小,神秘人突然从小雪豹的身上爬起来,扭头朝袁森阴森森一笑。几束手电光照在神秘人的脸上,他那张被水浸泡久了的脸显得异常苍白恐怖,五官仿佛都扭曲了,袁森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神秘人推开小雪豹,扑向袁森,袁森知道他手里有匕首,急忙闪避。这时,水浪翻滚,袁森只觉腹中剧疼,肚子被狠狠地踢了一脚,接着头又被按进水里,连喝了几口水。等他挣扎起来,神秘人已经泅水走了,远处翻滚着白花花的水浪。 老伯克狠狠地击了一下自己额头,长叹一口气,小雪豹紧紧地挨着他。 众人上了岸,在岸边找了挑子、木头架一类的东西拆了,又添了不少煤炭,就地生了一堆篝火。他们把兽皮袄子脱下来烤,又吃了一些干粮干肉。小雪豹受的伤虽然不轻,却也不是致命伤,老伯克给它上了一层自制的止血药,又从自己身上撕了一些碎布给它包扎好,小雪豹趴在篝火边上打起盹来。 老伯克摸着它,它发出撒娇一样的“哞——哞——”声,眼皮略微抬起,也不睁开眼,自顾自享受着篝火的温暖。 袁森朝火堆里扔木柴,道:“你们看清楚那人的样子了吗?” 四人都摇头,艾凯拉木道:“没法看清楚,他扑向你的时候人都沉了,速度奇快,跟鬼影似的,怎么看?” 王慧道:“他是刻意不让我们看清他的脸,踢中你再泅水逃跑,动作异常连贯,一气呵成,肯定是事先设想好的。” 艾凯拉木拍着脑袋道:“人都见到了,为什么不让我们看脸?难道他是我们认识的人?” 袁森转头看向王慧,她裹着刚烤干的皮袄子,面色苍白,正盯着篝火出神。袁森心里一动,道:“王助理,你怎么看?” 王慧道:“一种可能是我们见过的人,另一种可能就是他有某种特殊的目的,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 袁森暗自寻思,认识的人里,谁会有这么好的身手呢?他跟神秘人几次碰面,严格来说,没有一次正面交过手,对方太强了,强得有点不可思议,以至他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上,面对面却连脸都没法看清楚,这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艾凯拉木突然一拍大腿,道:“伪特种兵,你们都想想,这家伙的身手跟那帮变态特种兵是不是特别像?连雪豹都扑不过他,你说他还是正常人吗?” 袁森回忆起在火焰山地下空间里的遭遇,神秘人的动作真的跟伪特种兵有某种相似的地方,那种相似他无法用证据来论证,只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很真实,他甚至觉得神秘人和伪特种兵来自于同一个组织。 王慧道:“伪特种兵是失败了,但不是败在我们手里,而是地下空间本身。如果单论单兵作战能力,他们一个人可以徒手干掉我们四个人,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袁森分析着地下空间与冰川的关系,暗道:“难道伪特种兵在地下空间里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追到这里来了?” 王慧道:“伪特种兵背后的实力到底有多大,没人能猜到,我们能找到这里,他们肯定也能。” 袁森明白,在冰川下面发现伪特种兵的踪迹,就意味着他们选择的方向没错。哈木巴尔阿塔神墓已经和火焰山地下空间牢牢地绑在一起了。也许在地下空间没有解开的秘密,在神墓里就能找到答案。 大家烤干了衣服,就熄了篝火。他们折回河岸堤坝上,碉堡建筑里的灯光从斜墙后面射出来,在这庞大到无极限的地下世界里,显得幽深神秘,碉堡建筑笼罩着一层特殊的光芒。 袁森和康巴萨从斜墙入口一前一后进去,过了斜墙的拐角,七八米远就是碉堡建筑的大门。那是一扇铁门,门关得很紧,只从微小的缝隙里透出丝丝黄光。 袁森推了推门,紧闭的铁门哗啦一声,竟然开了,袁森微愣了一下,扭头看康巴萨,康巴萨冲他点点头,两人退到门柱后面躲起来。 他们等了片刻,门内没有动静。艾凯拉木在外面嚷嚷:“袁小哥,发现什么了?怎么没动静了?” 康巴萨缩着身体,以极快的速度钻进铁门,袁森从另一个角出来,学着康巴萨的样子钻进对面一角。他没有专业的军事素养,关键时刻照葫芦画瓢,总不会错的。 里面是一间屋子,确切地说,是一间铁屋。屋内的墙壁不是用简单的铁皮做的,而是实心铸铁,从铸铁之间的切割线就可以看出来,足有半截拇指那么厚。 铁屋子顶上吊着一排电灯泡,共有十二个。这些灯泡比普通灯泡大十倍以上,上面落着一层黑色的灰,灯泡里射出来的光朦朦胧胧的,像被遮住了似的。 康巴萨看呆了,道:“果然是电灯?” 袁森道:“一路上我都看了,这条河道是人工挖的,将铁炉子、河道、电灯联系在一起,也就不奇怪了吧。国民党大部队进入冰川建大工程,黑灯瞎火的,这么多人怎么干活?所以他们先挖一条引水河,让河流改变气候,再在河上修水坝,蓄水发电,以供里里外外施工。这么古老的灯泡,估计只有博物馆里才有吧?” 康巴萨摸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道:“袁先生,河道一直是干的,这会儿才有水,那这些灯应该也是才打开的。” 袁森看着头顶上的古董电灯,回忆神秘人从这里走出来的情景,道:“引水发电难道是神秘人一手操作的?各个机组作业运转,正常发电,这是非常烦琐的事情,如果这些真是那个人做的,那他对这一套系统一定非常熟悉。” 康巴萨把铁屋子观察了一番,由于职业素养的关系,他开始检查屋子里的铁壁。他把三面铁壁逐一敲打了一番,在正对铁门那面铁壁上发现了问题,铁壁角落里有一扇一人高的小铁门。他推开门,里面摆了一屋子机器,有大有小,很大一部分还盖着绿色帐篷,显得很神秘。 袁森走到铁屋另一个角落去了。康巴萨低声道:“袁先生,我发现了一个隔间,里面有许多机器。” “机器?”袁森急忙跑到康巴萨这边,道,“难道都是发电机?” 他看着机器上的绿帆布和厚厚的灰尘,又道:“不对,还没启动呢,就算是发电机,也不是现在使用的这一批。” 他百思不得其解,走到小铁屋中间,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在里面一走动,满屋子灰尘乱飞。机器上的尘土有一尺来厚,这些都在证明,很久没人来过这里了。 屋子里的机器形状怪异,袁森一个都不认识,他围着屋子转了一圈,没有找出一丝线索来证明这些机器的用途。他正在疑惑,外面突然传来艾凯拉木的呵斥声,“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当老子瞎子呢?”接着就是两声枪响。 袁森急忙飞奔出去,艾凯拉木他们躲在堤坝后面正朝大坝上乱射,大坝很宽,黑漆漆的,寒风吹得人心里发凉,也不知道对面是什么人。袁森心里怦怦乱跳,猜不到对面究竟是谁。双方子弹乱飞,大坝上射来的子弹非常精准,这边的人一露头,那边就发射一颗子弹,子弹追着人打。艾凯拉木他们好一阵手忙脚乱。 袁森、康巴萨走“之”字形路线,溜到艾凯拉木藏身的地方,袁森低声道:“艾凯拉木,对面开枪的人是谁?” 艾凯拉木缩回脑袋,骂道:“孙子好枪法,这家伙是从大坝上跑来的,老子也没看清楚他是谁。老子眼尖,用手电一扫,看到有人来了,二话不说就迎头射出去一串子弹,这当口哪有好人,先开枪总不会错,就跟他对射起来了。” 大坝上那家伙的枪法奇好,袁森这边熄了手电,他听风判断位置,把艾凯拉木和王慧的枪压得死死的,两人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如果是白天,他们两人恐怕撑不过三分钟。 康巴萨捡起一个弹壳,缩在角落里看了看,道:“袁先生,那人用的是中正式步枪!” “中正式?”袁森差点儿被一口气噎死。 那得是多老的枪啊,那是国民党军队在抗战时期所用的主要武器,那家伙居然用这种老枪来跟他们对射,更重要的是,这些枪在地下放置了半个世纪,还能用吗? 艾凯拉木又开了几枪,抱怨道:“没法打了,黑灯瞎火的,没目标,你说对面是不是人啊,这么黑,他怎么能瞄得这么准呢?” 康巴萨道:“你们谁拿一下手电筒,我来打。只要有光,我就能射中。” 艾凯拉木道:“你枪法厉害,那孙子也不赖,一开手电,没照到他人,自己就先挨枪子了,你的红外线望远镜呢?” 康巴萨无奈,道:“这里温度太低,红外线望远镜起不了作用。” 袁森道:“我来拿手电,我已经判断出他的大概位置了,手电光一亮,康巴萨就射击,要快!” 康巴萨点了点头。袁森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离艾凯拉木有一段距离,他把手电筒平放在堤坝水平线上,调整好位置,按下开关,一道光柱沿着大坝射到很远的地方。 就这么一瞬间,康巴萨的子弹射了出去,对面的枪声戛然而止,康巴萨兴奋地道:“袁先生,我射中了他的手。” 袁森躲在隐蔽处,透过石缝把大坝上的情况看得清楚。那人躲在一个石墩后面,他的影子从石墩后面伸出来。康巴萨又开了两枪,那人的影子连抖了两下,显然被射中了。艾凯拉木见康巴萨得手,也补上一枪,他的扳机还没扣下,一颗子弹就打穿了他的手掌,艾凯拉木栽倒。 艾凯拉木中枪后,那人站了起来,他迎着手电光柱在大坝上飞奔。他穿着国民党军队的灰色军装,戴着翻耳皮帽,脸白得跟纸一样,没有任何表情,手里端着土得掉渣的中正式步枪,一边跑一边瞄准射击。 那人很快跑到大坝尽头,直逼众人藏身处。袁森来不及细想,对着那人的胸口就是两枪,枪枪射中,那人的胸口立刻被血染红了。王慧跳出来补了一枪,那人非但没死,反而操起枪托砸向王慧的小臂,王慧疼得跌倒在地。 袁森慌了,他一阵乱射,把怪人逼退回去,连扔了几个手雷,怪人退无可退,又缩回到石墩后面去。 袁森扶起王慧,老伯克搀着艾凯拉木撤退,子弹贴着他们的身体乱飞,他们一路抱头躲到斜墙后面去。 袁森缩在墙后往外看,一下子撞到那人的大白脸,两人相距不到两米,袁森的一颗心跳到嗓子眼了,脑子有点发蒙。他难以想象,怪人受了重伤,胸口的血还在流着,速度怎么这么快,太不可思议了。 老伯克拖着伤员进了铁门,袁森缩回斜墙,钻进铁屋,老伯克急忙关上门。门上没了门闩,老伯克只能死死地顶着。 袁森帮老伯克顶门,那人力气奇大,铁门几次差点儿被顶开,那人顶了几次没效果,就来撞门。 袁森拼死顶着门,暗道:“不对,完全不对,这人有问题——” 伯克道:“哪里是有问题,他根本就不是人。你刚才进铁屋的时候,他就一直贴在你背上,我怕吓着你,没乱叫。” 袁森出了一身冷汗,手脚都僵了。铁门被撞得啪啪乱响,伯克朝伤员大喊道:“快躲起来——快——” 康巴萨带着艾凯拉木、王慧进了里面的小铁屋。大铁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袁森和伯克被撞得跌倒在地。那人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两个人,咧开嘴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那人慢慢走进铁屋,袁森扶起老伯克,两人退到里间铁屋里。那人把中正式步枪扛在肩膀上,眼睛在铁屋子里瞟来瞟去。 艾凯拉木抓着小铁门的门柱,手抖了起来,道:“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是谁?” 怪人看了他一眼,没理他。袁森端起冲锋枪,康巴萨也举起了枪,瞄准神秘人的脑袋。神秘人对两个枪口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把中正式步枪端起来,也不瞄准,而是机械地朝小铁门走来。 神秘人的诡异完全超越了袁森的接受能力,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神秘人喝道:“嗨,你到底是什么人?” 神秘人喉头翻动,道:“这是老子的底盘,你们不但擅闯,还问老子是谁,天下有比你们更不讲理的人吗?” 他说话的声音干枯粗糙,像锈钝的锯条锯木头一样,听起来异常不舒服。神秘人说话的时候,脚步却没有停下来,他一直走到小铁门前面,正视着守在门边的众人。 袁森闻到他身上有浓烈的腥臭味,看到他的胸口被血液染红了一大片,现在都没有止住,不过他毫不在乎,似乎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袁森的枪口离神秘人的脑袋很近,他也不在乎,涣散的目光落在袁森身上,道:“你们挡住我的路了。” 袁森斩钉截铁地吼道:“你到底是谁?不老实说,老子就打烂你的脑袋,我不信没了脑袋你还能活。” 神秘人嘿嘿干笑,道:“年轻人,我活得够久了,久得我都忘了我的年纪了。” 袁森心里一颤,此人行为古怪得很,看年纪顶多三十多岁,说这话不是想吓人吧。他袁某人自打经历独目青羊事件以来,从南疆到北疆,经历无数怪事,哪能在区区冰川下面丢了脸面? 艾凯拉木颤抖着端起枪,道:“说这种话就能吓老子?你到底是谁?我们有三支枪,有比你的枪先进半个世纪的装备,随时可以打烂你的脑袋。” 神秘人阴阴地笑道:“你看我的军衔是什么?”说着,他一拍领章。他的中山领上缀着星杠,正是中校军衔。 袁森道:“好家伙,我还没注意,康巴萨,他的军衔比你高多了。” 康巴萨冷笑着道:“军衔是高,地上那么多尸体,老子扒一件少将的衣服穿上,能比你差?” 神秘人脸色没有变化,只是哼了一声,道:“老子——祝万同——盛世才长官麾下25师3团长,你再笑笑看看。” 他说话的声音犹如枯木,却抑扬顿挫,浑身散发着一股尸臭味,给人很古怪的感觉,根本没有办法断定他到底是人,还是从尸堆里蹦出来的活跳尸。或者,活跳尸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五人表情僵硬,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袁森强自壮胆,握紧冰冷的扳机,现代文明的产物到底能给他带来信心。他大声道:“你说你在地底下活了五十多年?你的同胞们都死了,你还活了这么久?你蒙谁呢?这可是冰川底下。” 神秘人嘿嘿干笑,喉结上下翻动,他浑身像是擦了一层很厚的皮肤霜,透着一种白色,那种白色的东西结成了粒子,一颗颗跟虫卵一样,让人看着极为难受。 神秘人道:“我出去了五十多年,今天回来了。半个世纪前,老子没有完成长官交代的任务,今天回来就是为了完成当年的任务,你们谁都别想阻止我。” 艾凯拉木眼睛一瞪,扳着指头数,又疑惑起来,道:“兄弟,你当团长的时候有三十出头吧?” 神秘人冷笑道:“蒙盛长官提携,老子三十二岁晋升为中校团长。” 艾凯拉木又扳着手指数,惊道:“这么算起来,长官你已经九十岁了,你——你——的模样怎么还这么年轻?是太年轻了——” 神秘人嘿嘿笑着,声音干枯,众人好一阵难受。他又朝前走了一步,艾凯拉木失声叫道:“别过来——” 袁森背后生凉,心脏跳动的速度顿时慢了半拍。不过他到底见惯了怪事,关键时刻还能镇定,他把枪口朝前伸了一寸,冷冷地说:“我不管你是真鬼还是装神弄鬼,我们这里有三把枪对着你的脑袋,只要我们乐意,随时可以打掉你的脑袋。” 神秘人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或者是挑衅,他又朝前迈了一步,几乎跟袁森脸贴脸。三把枪顶上了他的脑袋,袁森的鼻中立刻钻进一种让人作呕的臭味,他努力屏住呼吸,艾凯拉木趴在门柱上吐了起来。 神秘人道:“老子说过,这里是老子的地盘,你们在老子的地盘上拿枪顶老子的脑袋,当老子是泥人啊?”他说话的声音很慢,然后朝后退了一点,端起中正式步枪顶住袁森的脑门。一股彻骨的冷气顺着脑门、皮肤钻进袁森的心坎里,他感到呼吸急促了很多。 神秘人跟袁森面对面,感官上的判断让他觉得此人多半不会是人,而是一个野鬼。试想一个野鬼拿枪顶着自己的脑袋,胆子再大的人恐怕都会被吓趴下。袁森是人,他胆子虽然不小,却也有正常人的恐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腿在轻微地哆嗦。 神秘人狞笑着道:“开枪,给老子开啊?老子身为盛长官亲自提携的中校团长,灰猫计划副总指挥,还会在自己的基地里被你们这些小辈威胁?” 袁森一阵心惊,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你说什么?灰猫计划?” 神秘人道:“谅你们这些小辈也没听过,这是政府绝密,1941年由宋子文长官亲自启动,盛世才长官一手操办,是绝密中的绝密。” “灰猫计划”对袁森来说并不陌生,进贺兰山寻找西域鬼国大泽王墓时,他曾和他的老师杨健教授、师妹巴哈尔古丽与田博士见过一次面,田博士综合分析了大泽王墓,判断西域鬼国与国民党的“灰猫计划”有某种脱不开的关系。他们也因此看到了国民党政府遗失的绝密档案,袁森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档案中提到的几个疑问: 张骞带着通好月氏以断匈奴右臂的目的出使西域,继而被匈奴捕获,匈奴为何困之不杀,让他娶妻生子? 张骞西行,所携珍宝车载斗量,他们都去了哪里? 张骞被困匈奴十余年,这十余年里,他到底做了什么? 张骞出使西域的目的如果是联合月氏攻打匈奴,彼时大月氏惨遭匈奴打击,国力相当弱小,堂堂大汉怎么会千辛万苦地选择这样的对手? 据档案中记载,国民党为了解开秘密,制定了耗资庞大的“灰猫计划”。“灰猫计划”启动时,正是中国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候,作战物资一度匮乏,国民党不惜血本做出这样的举动,目的引人遐思。 没想到阿尔泰山的原始部落却跟国民党的秘密计划有关,难道“灰猫计划”跟哈木巴尔阿塔神墓有某种神秘关系? 发生在新疆的这些怪事全都串起来了吗? 第五章 禁语 袁森握枪的手有点抖,不知道是因为意外发现而激动,还是神秘人让他觉得恐惧。他问:“冰川下的所有设施都是‘灰猫计划’的一部分?” 神秘人的喉结翻动了一下,发出木头撞击的声音,道:“是!”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嘿嘿,这是机密,你无权知道。”神秘人的目光依旧涣散,脸上的表情依旧僵硬。他说话的时候都没有牵动皮肤,只能看到他的喉结在动。 神秘人胸口的血仿佛永远止不住,他也不在乎,这一切都证明了他不是正常的人。 神秘人道:“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斗不过我的。快快让开,老子要回办公室处理事务了。” 袁森心里一亮。神秘人跨进门槛,拨开堵在门口的众人,进了内间铁屋。几个人都端着枪,却没人敢扣扳机,也没人出手阻止。神秘人的一番话像是抽了他们的魂,他们需要很长时间来思考和反应。 神秘人走到铁屋的角落,按下开关,小铁屋里的灯亮了起来,依旧是黄而淡的光芒,这种灯光照在任何东西上面,都给人一种模糊的感觉,好像这些都是不真实的。 神秘人走到一堆陈旧的机器面前,在中间胡乱摆弄了一番,那些看似废掉的机器竟然轰隆隆地发动起来。一台大铁箱一样的机器还冒出白烟来,就像蒸汽机在喷气。神秘人站在白烟中间,愈发显得诡异恐怖。 神秘人看着那些疯狂运转的机器,第一次有了表情。他脸上的皮肉抽动着,阴森森地笑道:“‘灰猫计划’——‘灰猫计划’——终于成功启动了,盛长官,我祝万同不辱使命,终于完成了您交代的任务——” 袁森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疯子。袁森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些破机器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浓烈的白烟在小铁屋里弥漫开来,让他觉得自己置身于梦幻,这一切不是真的。 神秘人走到铁屋角落,推开另一个铁门,正要抬腿进去,突然一声枪响,跟着又是几声枪响,四把枪轮流发射,打烂了神秘人的脑袋,他的身体靠在门廊上,慢慢地倒了下去。 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那是水流撞击堤坝发出的声音,铁屋一阵乱摇乱晃,他们都有点儿站不稳,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艾凯拉木奔出铁屋,又旋风一样奔回来,嚷嚷道:“大事不妙了,河道的水涨了,都漫过河岸了,外面就跟海里一样,都看不到河岸了。” 众人闻言奔出斜墙,河道下游变成了汪洋,上游的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上涨,水流从大坝闸口汹涌而出,发出震天巨响。 王慧道:“大坝还有十多米高,水暂时不会漫上来,下游肯定都被淹了。” 老伯克大惊道,“族里的勇士们怎么办?康巴萨,我们要回去救他们。” 王慧道:“从河道构造来看,它的主要作用是排水,河道下游浅低,与河岸平齐,很有可能是排水过渡区,所以容易被淹没。外围山洞的铁炉也是‘灰猫计划’的一部分,当初国民党设计的时候,不可能没有考虑到现在的状况,他们一定设计了良好的排水渠道,不会让铁炉被淹没,你们的勇士不会有问题。” 老伯克听王慧这么说,心里踏实了许多。他们在水浪边上等了很久,大水渐渐平稳下来,不见涨也不见下降,就回了铁屋。小铁屋里充斥着神秘人身上的恶臭味和浓郁的血腥味,非常刺鼻,艾凯拉木一进去就忍不住要呕吐,王慧也吐了两次。 袁森和康巴萨把尸体挪开,屋子里的机器还在震天响地运转着。艾凯拉木推开第三间铁屋的门,外面的灯光射进铁屋里面,可以看见里面模糊的轮廓,那是一间简陋的办公室。 袁森打开手电筒,把办公室里大致照了一番。里面有铁制资料架、写字台、一张木床和若干凳子,木床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军装。办公室里所有的摆设都落上了厚厚的灰尘,地上的尘土有一指多厚,人踩上去就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果然是半个世纪没人进来过了。 写字台是铁质的,袁森拂去积尘,露出贴在台面上的工作计划表和几张图纸。图纸因为年代原因变成了灰黄色,不过上面的线条、字迹还算清晰。 袁森拿起图纸翻看了几下,线条和标注都看不懂,他转手递给王慧。王慧是工程师出身,想必对这些比较熟悉,而且她所学博杂,对新疆民俗地域非常精通,她所知道的一些知识在国际上都是先进的,这些袁森在火焰山地下空间就领教过了。 王慧看了看图纸,道:“这些就是‘灰猫计划’的施工图,他们的目的太令人不可思议了,不是,是耸人听闻!” “怎么说?” 袁森听到“灰猫计划”的目的,心里一动。半个世纪前正值抗战最艰难的时候,国民党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进行“灰猫计划”,其目的肯定是石破天惊的吧? 王慧道:“图纸上的标注是俄文,这些图纸应该是俄罗斯提供的,‘灰猫计划’很大一部分工作是架设十二层铁炉,我们所见的不过是十二层铁炉中的两层而已。他们在冰川下面建造数以百计的铁炉,就是为了融化山体内的竖鸡蛋大冰,大冰半径达三百多米。” 王慧把一个圆形剖面指给大家看,剖面中间有一个小圆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小圆圈边上有一行俄文标注。 王慧道:“俄文的一个音译词,叫哈木巴尔阿塔。” 袁森按照王慧的指点把图纸详细地看了一遍,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所谓“灰猫计划”,就是在冰川下面架满大铁炉,炉内三层都填充煤炭,每一个铁炉都有一个热量传输管道,管道半径为半米。每一个传输管道在岩石大冰上的附着点都不同,它们就像触点一样附着在大冰的表层。 袁森他们所处的位置就在十二层铁炉的最里层,这一层的山洞不但有大量铁炉,还有结构巧妙的排水河道,河道入口处宛如排水口,可以让山体岩石中的大冰融化后一滴不漏地沿着河道排出,经过几次大的水位落差产生强大的能量,通过河坝中隐藏的发电机组产生高效电能。 十二层山洞中的大部分都是在山体原有裂缝的基础上开凿的,最里层的铁炉子需要人为点火,点火成功之后,冰川外层在非常短的时间里融化,并产生巨大的水流,借以带动河坝机组发电机工作并产生电能,再通过电能为外围十一层铁炉自动点火,十二层铁炉同时燃烧产生的巨大热量超过雪峰气候的影响力,能一举将山体中的大冰融化。 山体中有多个山洞储存煤炭,并安装着自动推送装置,铁炉内的煤炭消耗到一定程度,自动推送装置会把煤炭通过管道推进铁炉,使铁炉持续产生超高热量,以融化那块半径三百多米的大冰。 看完图纸,袁森顿生疑窦,他所了解的“灰猫计划”是张骞出使西域的经历,多处疑点都是围绕着张骞展开的,田博士的保密资料和这个“灰猫计划”完全不同,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灰猫计划”? 王慧清理掉写字台上的积尘,露出一块厚玻璃,玻璃下面压着三张黑白合影照。照片上有多处污渍,让人吃惊的是三张合影照片里都有祝万同,而且照片中的祝万同跟刚死的祝万同年纪差不多。这一发现犹如晴天霹雳,袁森彻底蒙了,证据摆在眼前,不容置疑,这个祝万同真的是半个世纪前的国民党中校。 他渐渐理出事情的脉络,国民党煞费苦心打造“灰猫计划”,就是为了开启封闭在冰川中的哈木巴尔阿塔神墓。由于某种原因,“灰猫计划”启动前,国民党的所有工程人员全部离奇死亡,计划没有成功。半个世纪后,祝万同又回到神墓成功启动计划。让人费解的是,其他人都死了,祝万同为什么能逃出去?出去后,他为什么熬过半个世纪才重新回来? “灰猫计划”启动后,河道里的大水流了三天三夜才停下来,铁屋里轰鸣的机器在水位降下去之后自动停了下来。袁森知道机器停止运转,就意味着包裹着哈木巴尔阿塔神墓的冰川被成功融化了,秘密即将被发现。 袁森他们走出铁屋,看着河道上游的水逐渐流干,河道深处有一个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奔过来,袁森立刻惊醒,大喝一声:“是谁?” 他作了最坏的打算,以那人奔跑的速度,应该只有祝万同一类的怪物才能与之相拼,十有八九就是祝万同的同伙。 袁森正准备举枪,老伯克突然激动地叫道:“别开枪——我看见它了,是小雪豹——” 袁森用手电照那东西,果然是小雪豹,它速度奇快,一会儿工夫就跃上了河岸,跳进老伯克怀里。老伯克搂着小雪豹好一阵抚摸,几近喜极而泣,道:“小雪豹,你去哪里了,你到哪里去了,要走也不打个招呼?” 他们当初跟祝万同拼命的时候,生死一线,根本就没注意到小雪豹。他们射杀祝万同之后,铁屋外面只有奔腾的河水,哪里还有小雪豹的影子? 小雪豹见了老伯克非常兴奋,它把脏兮兮的梅花爪搭在老伯克的肩膀上,弄脏了老伯克昂贵的皮袄,老伯克也不在乎。 小雪豹平息下来后,老伯克宣布:“小雪豹找到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我的勇士们是否脱险,我必须回去一趟。” 袁森一心想去找解封的哈木巴尔阿塔神墓,老伯克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他不好拒绝,王慧突然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不由得一愣。小雪豹围着老伯克转了个圈,突然朝河岸上游叫了几声,远处传来回应,一支长长的雪豹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雪豹群后面跟着老伯克的勇士们,他们看到老伯克,欢快地跳着部族的特殊舞蹈。袁森顿时明白了王慧给他使眼色的目的,原来她早就发现了上游有人。他朝王慧看了一眼,王慧点点头,走到一边去了。 听了勇士们的解释后,大家才知道这边泄洪的时候,小雪豹悄悄去了下游,它凭着敏锐的嗅觉找到同伴,把它们带到河岸上游,避开了洪水。 这次连艾凯拉木都对小雪豹刮目相看了,他拍了一下小雪豹的脑袋,笑骂道:“小畜生,你的脑袋真不简单,连艾爷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小雪豹叫了一声,温柔得跟猫一样,从艾凯拉木身边溜开了。 部落的勇士们都沉浸在劫后重生的兴奋中,袁森突然发现有点儿不对劲,他对康巴萨道:“陈老黑怎么不见了?” 康巴萨扫了人群一眼,顿时脸色大变,他抓住一个小头目质问道:“你们是不是把陈老黑给弄丢了?” 小头目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袁森才听明白,陈老黑趁看守不注意,用私藏的手枪打死了两个人,从暗道逃跑了。 那小头目道:“我们跟小雪豹来到上游,一是要躲避洪水,二是小雪豹嗅到了陈老黑的气味,我们来找他。” 袁森听到这句话,立刻明白了,道:“陈老黑之前说的话都是假的,他的目的就是哈木巴尔阿塔神墓。” 康巴萨把情况报告给他父亲,老伯克大怒,立刻清点人数,朝河岸上游追去。袁森松了一口气,进神墓会触及老伯克的禁忌,陈老黑事件给了他们名正言顺地进入神墓的借口,中间的矛盾、周折都可以一并省略了。 他们往前走了几百米后,河岸就变得回环曲折起来,出现了山体斜坡、悬崖断壁和岩石陷坑。几乎花了半天时间,众人才找到了通往哈木巴尔阿塔神墓的入口——一个洞口朝上的竖洞。 那竖洞高度倾斜着伸进山体内部,洞里石坎颇多,还有不少凹槽,方便人攀爬借力。竖洞空间不小,雪豹动作敏捷,它们在洞里爬行的速度远快于人。雪豹群在前方打头阵,众人跟在后面。 竖洞深处有部分没有融化的残冰附着在洞壁上,竖洞中间有不少横向交错的洞穴,洞穴里随处可见金属管道。袁森猜那些管道就是“灰猫计划”架设的热量传输管道。 竖洞深处充斥着大量高温气体,袁森累得一身汗,周身像被火烤水蒸一样,难受至极。凹槽横洞里的残冰很快就融化了,像成年人那么大一块冰,一眨眼工夫就没了,极其神奇。袁森暗暗佩服“灰猫计划”的设计者,这个工程看似疯狂,实际操作都精确无比,隔了半个世纪重新启动,依然可以把冰块融化得不留痕迹。 人群在竖洞里爬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出口,袁森从出口爬出来后已经筋疲力尽,浑身冒冷汗,康巴萨和艾凯拉木也不好受,从洞口爬出来后就趴在地上喘气。 竖洞出口处是一座岩石平台,石台是从山体侧面伸出来的,距离山壁只有十来米宽,平台下面是深渊,用手电可以照到深处淡蓝色的冰川。 袁森打量了一番,顿时有些失望,道:“怎么是条绝路,难道我们走错了?” 王慧把手电朝斜前方一照,道:“你看那边有座石桥,石桥连通对面山体,可以通过石桥通过悬崖。” 石桥在石台侧面,相距数十米,那个角度非常隐蔽,袁森经王慧指点才注意到,石桥与石台之间是悬崖天险,根本没法走过去。他用手电照着石台下面的深渊,立刻汗毛倒立,深渊到底有多深,根本没办法估算,人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袁森对这种地势基本绝望了。王慧道:“你想过没有,我们的追踪路线没错,陈老黑的气息到这里就断了,他肯定是有办法上了石桥。” 王慧的推理很合逻辑,袁森百思不得其解,石台和石桥之间没有任何连接的地方,陈老黑身手比他还差,怎么可能渡过天险?难道他还能飞过去不成? 他很快在石台侧面的山壁上找到了答案,山壁上有一排凹槽,凹槽很小,差不多可以让人踏脚。那些凹槽排列混乱,每一个距离都不一样,有些被风蚀了,看起来非常脆弱,人在上面借力,实在是拿生命当儿戏。袁森自己都不敢踏着这些凹槽过去,更何况别人呢。 康巴萨查看过凹槽后,很有信心,对众人道:“渡过这个天险跟我们平常的训练科目相比,根本不算什么,爸爸,我先去探路,没问题你们再过来。” 袁森深知石壁天险的危险不在于地势,而在于凹槽是否坚固,如果踩塌,人肯定没法活了。康巴萨紧了紧背包,把手卡在两个凹槽里,身体贴着山壁爬离了石台,悬崖下的大风吹着他的兽皮袄子,袄子上的绒毛被吹得乱翻,大家盯着他的动作,心里都捏着一把汗。 他爬了将近二十分钟才上了石桥,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才落了下去。艾凯拉木对康巴萨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率先鼓起掌来,石台上的众人受到康巴萨的感染,纷纷鼓掌。 康巴萨在石桥上查探了一番,蹲下来捡了一堆石块装进包里,又取出绳子挂在腰上,翻身下了石桥,踏着凹槽往回爬。 袁森吓了一大跳,高声叫起来:“康巴萨,你干什么呢,怎么回来了?” 康巴萨道:“我帮你们过来。” 他把石块塞进石壁凹槽里,石块挡住了凹槽的缺口,然后把绳子穿进去,就这样穿了一排,最后把绳子牢牢地固定在石壁上。袁森碰了碰王慧,道:“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王慧凝神看着康巴萨的举动,突然醒悟过来,道:“他在模仿我们部队里的一种训练科目,叫绳梯,就是在山壁一类的地方固定绳索,以此来训练登山。” 康巴萨把绳子从石桥拉到石台,打了个死结,然后做示范,攀着绳子爬到了石桥上。他向对面的人挥挥手,招呼他们过来。 袁森滑下石台,拉了拉绳子,非常结实,这样爬比通过凹槽要方便许多,他很快上了石桥。很快,二十多个人都用这种方法攀上了石桥。 最后轮到老伯克,他不舍地拍了拍一群雪豹的脑袋,又搂搂它们的脖子,低声跟它们吩咐了什么,然后一狠心,爬下石台,手脚并用,很快就上了石桥。 老伯克非常不舍得那些雪豹,他扭头朝石台上看了一眼,朝它们招招手,便跟着其他人朝前走。小雪豹学着他的样子挥了挥爪子,眼神黯然,突然一纵身,飞快地跳进天险,众人大惊,没想到小雪豹会来这一手。 小雪豹攀上绳子,快如闪电地蹿过来,一会儿工夫就稳稳当当地跳上了石桥。袁森看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肯定不会相信雪豹能仅凭一根绳子就跨过几十米高的悬崖。 有了小雪豹的开场,其他雪豹也噌噌噌跳上绳子,速度奇快,几个纵跃就上了石台。除了一只年纪大的雪豹失足坠落悬崖外,其他雪豹都成功地上了石桥。 十几头雪豹看着飞速坠落的同伴,发出惨叫声,叫声异常凄厉,在空旷的空间里产生了极大的回音,众人心里一阵难受。 众人跨过石桥,发现前面有一座巍峨的山峰,石桥贯穿山体,出了山体后,赫然出现一座庞大的宫殿。 众人站在宫殿面前,顿时被它的气势所震慑,宫殿犹如耸立的山峰,人在它面前变得极其渺小。 一看到宫殿,袁森就想起陈老黑的那番话,雇主让他找的是神庙而不是神墓,眼前的宫殿证明这里的确不像是一座墓。他拦住从自己身边走过的老伯克,道:“伯克大人,我觉得这是座宫殿或者神庙,不像是墓啊?” 老伯克道:“我对神墓知道得也不多,它是族里的禁忌,你们进了墓里,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惊扰了哈木巴尔阿塔神。” 袁森点了点头。 他们沿着石桥上了宫殿前的台阶,台阶非常高,仰头看就像登天一样,他们花了好大的精力才登上宫殿前的石台,石台很宽,上面堆满了还没有化掉的冰块。这些冰堆高的有二十多米,低的也有十几米。众人从冰堆中间穿过去,看到了那座庞大的宫殿。 宫殿非常古朴,远没有汉唐楼阁的精致美观,它的建造更多依赖了天然山体的轮廓,然后再经过人工打磨而成。宫殿有高大的石门和石窗,墙壁上有异兽浮雕,袁森特别仔细地查看了浮雕的内容,没有一个能看得懂。 雪豹们上了台阶,蹿到宫殿大门边上,突然变得非常暴躁,上下跳跃,好像要扑进去。 伯克道:“雪豹察觉到有情况,快去开门。” 袁森和康巴萨合力推开石门,门才开了一条缝,雪豹就鱼贯从门缝里钻了进去,一眨眼工夫就没影儿了。 袁森他们进了宫殿,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巨型大冰,就像整个宫殿都被冻住了一样,到处都是透明的蓝色立方冰。 宫殿深处传来雪豹的叫声,众人寻声找去,在迷宫一般的立方冰中间找到了那十几头雪豹,它们正围着一块幽蓝的冰上下跳蹿。 袁森绕过几座大冰,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勃然变色,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雪豹群围着一个人,那人面目扭曲,双手拼命地在肚子里抠什么,他似乎痛苦到了极点,手上血流如注,却不肯放弃,半只手都插进了肚子里。 他的脸严重变形,无法辨认,然而他的穿着打扮袁森再熟悉不过了,此人正是陈老黑。 陈老黑拼命地嘶吼,插进肚子里的手拖出了自己的一条肠子。他把一米多长的肠子捆在腰上,打了个死结,结一打完,头一歪就断气了。 袁森吓得肝胆欲裂,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可身边还有几十双眼睛盯着呢,哪会有假。陈老黑不是被隐形野兽所杀,而是自杀,他们一路上发现的尸体都是用这种方式自杀的。他们肚子上的野兽齿痕不过是自己抠出来的痕迹罢了。 袁森曾对这种死法做过无数次推测,却怎么也没想到它只是一种自杀方式。他们一路上发现了几百具尸体,死法一模一样,竟然是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自杀的,这一现实彻底颠覆了他的思维方式,他完全无法理解。陈老黑的死是他这一生见过的最血腥、最恐怖的死法,他不由得想到古代的凌迟酷刑,这种自虐的自杀方法与凌迟相比,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袁森蹲在陈老黑的尸体面前,他肚子上的血洞里还在流血,身边流了一大摊血水。浓烈的血腥味让袁森有些恶心,他听到身后的人群惊叫和呕吐的声音。华美的宫殿被血腥味一熏,立刻变得诡异至极。袁森看着陈老黑恐惧的表情,心里布满阴霾。 王慧把陈老黑的尸体检查了一遍,袁森看她仔细查完伤口,道:“怎么样?” 王慧道:“简直荒谬,他竟然是自杀,几百号人都是死于自杀,我实在没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袁森摇了摇头,他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看错了,陈老黑的自杀完全颠覆了他们正常的逻辑思维。一个人这样自杀还能接受,可是几百个人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以同样的方式自杀,真的让人难以接受。有什么理由能够解释这一怪象呢? 老伯克叹气道:“这是神的诅咒,神对擅闯神墓者的惩罚,没有人能逃避的。” 老伯克的话对袁森来说无异于一锤重击,他唯一能接受的解释也就剩下这个了,他们过雪线时,康巴萨转述过老伯克所担心的事,原来就是这个。老伯克一路上拼命地强调哈木巴尔阿塔神的禁忌,原来并非迷信,而是他们祖先千百年留下的教训。 雪豹群围着陈老黑的尸体上蹿下跳。袁森注意到它们有意把尸体与他们隔开,王慧检查尸体时,它们拼命地阻止王慧接触尸体,她只能看着,不能碰。它们自身更是小心翼翼,在跳跃的时候,没有接触尸体一下。 袁森暗想难道尸体上有问题? 他靠近了一点,为首的雪豹立刻嗷嗷叫唤,毛发都竖起来了,显然被激怒了。 袁森又凑近了一些,雪豹群形成一道墙拦住了他。袁森心里渐渐有谱了,陈老黑的尸体肯定有问题,否则雪豹不可能阻止他碰尸体。突然,王慧惊叫道:“尸体后面那块蓝冰有问题。” 王慧绕过雪豹群,走到尸体后面的一块蓝色立方冰前,其他人拿着手电筒跟了过去,原来蓝色立方冰里有一具尸体。那尸体正面朝袁森,他看清楚了尸体的脸,心猛地一沉。那尸体长着金黄色长头发,脸被胡子、头发遮住了一大半,看起来十分狰狞,眼神像活人一样,阴冷阴冷的。 显然是一个大发现,众人都围了过来。老伯克趴在立方冰上盯着尸体看了半晌,突然跪倒在地,拼命地磕头,道:“伟大的哈木巴尔阿塔神,您的子孙哈桑带着族人驱赶擅闯神墓的人,才打扰到您了,希望能得到您的宽恕。” 哈桑老伯克的族人也跟着跪下来磕头。原来蓝色立方冰里的尸体就是老伯克的祖先哈木巴尔阿塔神。袁森却立刻想到了火焰山下那幅壁画,壁画上的人正是立方冰里的人。 立方冰的一角被砸开了个口子,尸体的衣角被拉了出来。口子旁边有一把匕首,正是陈老黑的。匕首被丢在立方冰旁边,陈老黑的尸体在七八米外,袁森断定陈老黑把立方冰撬开了一个口子,想把尸体弄出来,结果才撬开一个小口,自己就出了问题。 这个时候,陈老黑不可能有自杀动机,他心里充满了找到哈木巴尔阿塔神的喜悦,怎么会自杀?再看一路上死去的人,哪一个会有自杀动机呢?全都是被自杀的,被操纵着完成自虐仪式,而操纵他们的人显然就是这具放了一千多年的尸体。 袁森相信自己的推测没有问题,这个结论让他内心极度恐惧,一具放了上千年的尸体在半个世纪里杀死了所有闯入冰川的人,这能不让人害怕吗? 袁森掏出匕首,想挑出立方冰里的一截衣服,却被哈桑伯克强迫制止,他指着陈老黑的尸体怒道:“你还乱动,看看他的下场,在这里不要乱动任何东西,否则谁都救不了你,这里是神的圣地。” 袁森只得收回匕首。王慧一个人绕到立方冰后面,正对着尸体背面在纸上快速地画着什么。袁森觉得奇怪,就绕了过去,却看到尸体背部的衣服全被撕掉了,露出灰暗的皮肤,上面画满了线条,像是一张图,更奇怪的是,皮肤中心一块巴掌大的地方的皮被揭了,露出冻住的肉,看着极其恶心。 王慧很快把尸体背上的图临摹完,然后把图纸放回包里。袁森道:“王助理,他背上是一张什么图?” 王慧道:“是非常重要的图,它就是我们找神墓的目的。” 袁森一阵热血冲脑,大惊道:“那是一张地图?” 王慧点点头,道:“对,我们在火焰山地下空间发现的人皮图就是从他身上撕去的,补上那张图,他背上就是一张完整的地图了。” 袁森急道:“那你看懂了没有?” 王慧摇头,道:“没有,只能判断是地图,一千年前的地图跟我们现在的地图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要回乌市请专家分析。” 袁森点点头,心里轻松了许多,毕竟这次探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想到了杨健教授,想到教授带着神秘铁箱子到底去了罗布泊的什么地方,这张地图是否能够让他重新找到教授,解开在他脑中藏了很久的谜团? 老伯克带着族人在蓝色立方冰前跪了很久,起身后他对袁森说:“你们是我的朋友,我也不隐瞒你们——”他指着陈老黑弓成大虾般的尸体,道:“他的死就是因为亵渎了哈木巴尔阿塔神的圣体,神非常震怒,才让他得到惩罚,所以你们要谨慎。” 老伯克的意思很明显,他告诫袁森这些外人在神墓里不要乱动,否则陈老黑的死法就是他们的下场。 袁森点点头,他绕过蓝色立方冰,转到宫殿后面,殿后有一块奇大的冰,那冰宽有六十多米,高与宫殿穹顶相接,横跨整个宫殿,把宫殿的一大部分都给冻住了。 袁森绕到巨型立方冰背后,立方冰与宫墙之间有不到一米的间隙,算是过道。他走进过道,好一阵口干舌燥,大冰里冻的东西太惊悚了,完全就是一座尸体博物馆嘛。 他用手电筒照了照,大立方冰里冻满了跟哈木巴尔阿塔神外貌相似的尸体,都是金黄色头发,有的穿着麻布衣服,有的穿着金属铠甲,他们姿态各异,就像在水族馆里游泳一样,上仰着、趴着、侧着、站着,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姿势,没办法一一描述。 不过这些尸体的死状跟陈老黑有一种神似,袁森仔细一观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测,这些人应该就是哈木巴尔阿塔神的族人,他们的死亡方式跟陈老黑是一样的。他再回想了一下哈木巴尔阿塔神冻尸的种种细节,似乎也是这个死法。 袁森暗暗心惊,他隐约觉得这事太过诡异,这些尸体被冻了一千多年,“灰猫计划”没被启动之前,冰宫和悬崖都被巨大的冰川裹住了,形似一个大冰蛋,就是这种得天独厚的环境让哈木巴尔阿塔神和他的族人的尸体能够千年不腐。 按照古代贵族的下葬方式,眼前这些尸体都应该是活人殉葬,只不过他们的死法太过奇怪。假设这一猜想成立,这些人都是被哈木巴尔阿塔神所杀,那么那种诡异的自虐死法必定是哈木巴尔阿塔神操纵的,可是他是如何做到这些的呢? 袁森做了无数种推测,都难以说服自己,他陷入深深的苦恼当中。火焰山地下空间的人皮图秘密是解开了,但他们又陷入了新的怪圈之中,这个怪圈不但怪得很,而且还能随时吞掉人的生命,又不留任何痕迹,让人陷入无边的恐惧之中。 艾凯拉木突然在殿墙前面呼叫他,袁森答应了一声,就匆匆退了出去,不过那些庞大的冻尸留给他的印象,让他永远都没办法忘记。 袁森回到哈木巴尔阿塔神的冻冰处,见二十多个人围成一圈,雪豹们在冰隙中间穿梭警戒,气氛比发现陈老黑尸体还要紧张,他意识到又出事了。 他拨开外围的族里勇士,看到哈桑老伯克和康巴萨正蹲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摊开一张绢布,那是灰色土麻绢布,有一米多长,上面有一串暗红色的字符。那串字符袁森并不陌生,跟他们在地下空间里见到的且丽文字一样。 且丽人文明与哈木巴尔阿塔神一脉传承,显然是不争的事实。 王慧快速地将那行字记录在笔记本上,哈桑伯克把那行字反复看了看,又塞进冰孔里,那冰孔就是被陈老黑砸开的。 哈桑伯克又是一阵膜拜行礼,把族里祭祀哈木巴尔阿塔神所举行的一系列仪式都走了一遍,才站起身匆匆交代了几句,领着众人出了宫殿。 他们跨过冰堆,哈桑伯克面色凝重,他走路的速度丝毫不减慢,直到穿过山峰才缓过来。袁森意识到他已经读懂了麻布上那串字符,这一切都在暗示那串字符有问题。 老伯克站在山峰后面,扭头去看那座气势磅礴的宫殿,视线完全被山体挡住了,他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哈木巴尔阿塔神墓彻底被高耸的山峰挡住了,老伯克叹了口气。 袁森趁机道:“伯克大人,麻布上写的是什么?” 王慧同样投以怀疑和期待的眼神,以她的聪颖,肯定能推测出那串字符不对劲。 老伯克道:“那句话是哈木巴尔阿塔神对闯入神墓的人的告诫,意思是看到这句话的人,必定已经打开了灾难的大门,你们要想的不再是财富,而是如何去拯救。” 他顿了顿,道:“老巫师被杀之后,只有我能看懂哈木巴尔阿塔神留下的文字,我们的误闯带来了灾难。” …… 后来老伯克不再说话了,小雪豹在他身后撒娇,他也没心思去搭理,好像魂不守舍。 众人走完了石桥,又要重新渡过天险回到石台,再经竖洞下到冰川底下去。 老伯克等众人都过了天险,才攀上绳子,脚踏进石洞,他返回的速度明显比上石桥的速度慢了几个节拍。 王慧低声对袁森道:“伯克非常不对劲,恐怕要出问题。” 袁森看着哈桑老伯克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也比较担心,他和康巴萨不停地嘱咐老伯克小心攀爬,集中注意力。 老伯克爬到一半,突然踏了空,双手死抓着绳子,那粗绳子被他搅在一起,在半空中打着旋。众人心里一沉,眼看着老伯克遇险却没办法营救。绳子和石头受力有限,再加上一个人的重量,会导致石洞洞壁破裂。 老伯克挣扎了一番,身体慢慢稳了,他荡着绳子,试图踏进附近的凹洞里,又踏了空。接着就是一声惨叫,老伯克的身体就像大石头般落了下去,悬崖底下响起一阵破布包落地的沉闷声音,回声在空气中飘荡了很久很久。 康巴萨站在石台边缘,拼命地用手电朝下照射,底下的冰川比他们上来时下降了不少,他父亲的身体落进冰川堆里,连一丝影子也看不到。康巴萨不死心,趴在石台上,拼命地瞪大眼睛盯着蔚蓝的冰川。如果不是袁森和艾凯拉木死命拖住他,恐怕他已经跳下去了。 康巴萨良久才冷静下来,一句话也不说,盯着悬崖下的冰川发愣。雪豹们与老伯克感情极好,老伯克掉下去的瞬间,它们也骚乱起来,特别是小雪豹,它在石台上胡乱跳跃着,不时地蹭康巴萨的腿。 康巴萨沉默了很久,才道:“不行,我要下去——” 艾凯拉木劝道:“康巴萨,你是特种兵,整天受领导的教育,懂的道理比咱大老粗多,你看看这么深的悬崖,下面还不知道有几百上千米深呢,你爸爸的尸体肯定摔得稀巴烂了,你这样下去不是断了你们家族的香火吗?” 康巴萨冷静道:“他是我爸爸,就算拼命,我也要找到他的尸体。他的尸体摔碎了,我就尽可能地凑整齐。” 话说到这种程度,没人敢反对了。袁森帮他把所有人的绳子都收集起来,再将绳子对接好。康巴萨一言不发,就看着脚下的悬崖出神。 他们做好准备工作,康巴萨拴上绳子正要下去,王慧突然走到他身后,一拳击中了他的后脑勺,康巴萨猝不及防,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袁森急忙扶住他。 康巴萨的族人立刻跳起来,弓、矛、剑并用。王慧厉声道:“你们的哈桑伯克已经死了,难道你们还想让他的儿子死无全尸吗?” 那帮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帮从小在山坳野谷里长大的年轻人根本没办法跟上现代人的思维,这种仓促变故让他们一时难以接受。 王慧把康巴萨推给一个小头目,道:“你带着他,我们先下去,记住,我们是在救你们的小伯克。” 那人唯唯诺诺,把康巴萨绑在背上,旁边两个壮汉搀扶着他。众人在王慧的命令下从竖洞下到了冰川底下。 他们一路无话,从原路返回到冰川里。王慧下手非常重,康巴萨到了丛林里才悠悠醒过来。 他是一副倔强脾气,明白怎么回事后,从族人背上跳下来,要折返回去找他爸爸的尸体。族人想要阻拦,但哪里是他的对手,两三个回合就被他打倒了。 王慧大声道:“康巴萨同志,国家交给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你这样冒险送死,不但找不回你爸爸的尸体,还枉自送了自己的命,辜负了大领导对你的期望,你值得吗?” 康巴萨一阵尴尬,王慧又道:“你记住,你是755师的兵,你身上肩负着责任和使命,你属于你的部落,也属于这个国家,你还是你爸爸的孩子,相信你爸爸的亡魂也不希望你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王慧的一番教训让袁森和艾凯拉木目瞪口呆,他们暗自嘀咕王慧果然是军队干部,教训人一套一套的,就是有点儿不近人情,在这种场合还拿集体荣誉那一套来吓唬人。 第六章 女尸迷局 众人回到康巴萨部落居住的山谷,他们在山谷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袁森、王慧、艾凯拉木驾车回了布尔津,康巴萨留在山谷里处理他爸爸的丧事,并挑选下一届伯克,就托王慧帮他告假。 袁森他们一行人飞回乌市,跟755师联络后得知田博士正在部队里。田博士已经从上次火焰山地下空间的资料里找到了重要线索,催他们赶紧过来当面告知。 袁森他们一行人到了755师驻地,在哨兵房简单登记了之后,就被别人带到了田博士的办公室。 接待他们的人推开田博士的办公室门,田博士正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很明显心事重重。他看见袁森走进来,急忙跑过去和他握手,随即将艾凯拉木、王慧迎进去,笑呵呵地说:“辛苦了——辛苦了——” 三人坐下来,田博士的秘书为他们端上来上等毛尖茶,一股清香飘满了办公室,袁森的精神为之一振。 田博士在他们旁边的沙发椅上坐下来,目光在三人身上逐一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拍着袁森的手道:“小袁,你黑了、瘦了,满脸风霜啊,这一段时间,你历经艰险,九死一生,我都是知道的,难为你们了。” 袁森不禁心头一热,他跟田博士见面次数不多,每次见面都可以感觉到这个位高权重的老头对他正在做的事情给予的真诚的关心和帮助。对他来说,这种关心比金钱上的奖励更加温暖,因为他做的所有事情只是为了揭开真相,其中的艰辛,除了随行队友,又会有几个人知道?他们最缺少的就是真正理解自己的人。 田博士又道:“小袁啊,上次在火焰山,我本打算一直等你们出来,你们所有人下去之后,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着实等得五内俱焚。无奈北京和部队的事情多,又把我抽调回去,你们去阿尔泰山时也很匆忙,这次时间充足,咱们要好好叙一叙。” 艾凯拉木出来捣乱,说:“嗨,我说老头,我们从火焰山地下空间到阿尔泰山的哈木巴尔阿塔神墓,要说死,也是擦着阎王爷的身边走了一二十次了,就为了你这摊子废话?” 袁森直瞪艾凯拉木,艾凯拉木继续发泄满肚子的怨言。田博士也不生气,微笑着听艾凯拉木把一路上的凶险讲了一遍,他不时插进来一两句,力求把细节弄清楚。 田博士听完之后,对王慧说:“小王,那些生僻文字你都描下来了?” 王慧站起来行了个军礼,答道:“是的,博士。” 田博士点点头。王慧从旅行包里拿出描本递给田博士。田博士看了一眼哈木巴尔阿塔神墓的那一串字符,花白的眉毛皱了起来。 袁森道:“博士,您认识这些文字?” 田博士点点头,道:“这是楔形文字,源于拉丁语,是由cuneus(楔子)和forma(形状)两个单词组成的复合词,古代西亚人多用这种文字。楔形文字常见于石雕和岩刻上,笔画像楔形,在有些著作中也称为箭形和钉形。” 艾凯拉木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家伙读的书少,脑子里装的知识要么是道听途说的,要么是亲眼所见的,他哪里听过这种学术性的东西。于是,艾凯拉木反对道:“老头,你是大博士、学问家,我艾凯拉木是粗人,听不懂,我就问问那什么拉丁语怎么跑到咱们新疆来了?” 田博士道:“拉丁语属于印欧语系,原来是意大利的官方语言,后来由于罗马帝国扩张,把这种语言扩散到西亚诸国,古代西域的不少民族都是印欧语系民族。根据你的描述,我初步推测,所谓的哈木巴尔阿塔神其实就是塞种人。” “塞种人?”袁森清楚地记得王慧也曾判断火焰山地下空间壁画上的人像是塞种人的统治者。 田博士道:“初步判断是这样。艾凯拉木提到过他的外形、五官、金发,还有那座神墓位于阿尔泰山,哈木巴尔阿塔神的后裔是康巴萨的族人,这一系列事实与资料所显示的塞种人的繁衍迁徙情况是相符合的。只是这帮塞种人从火焰山地底迁徙到阿尔泰山雪峰,为自己造冰川墓,就比较难以理解了。” 田博士从学术角度推测,众人都认真地听着,田博士突然转口道:“对了小袁,你们在火焰山地底下的遭遇及杨健的情况,我已经听第三分队的李克剑队长汇报过了,杨健还活着,这是我最开心的事。他去了罗布泊的什么地方,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已经派人过去打听了,一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你。” 袁森点点头,道:“这件事我也没想到,的确让人难以相信。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是谁都会死的。” 田博士托着下巴,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小袁,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你觉得杨健活下来的概率是多少?” 袁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教授活下来的概率是零,肯定是零。” 田博士微微点了点头,道:“李队长也问过杨健这个问题,他含糊地推辞过去了,其中的原因,只有等我们找到他才能详谈了。” “嗯。”袁森答应了一声。 田博士又道:“李克剑队长带回来的那具女尸,我们做了一系列的科学鉴定,已经有了结果。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对解开火焰山下的秘密和杨健去罗布泊找的东西都有裨益。” 艾凯拉木将自己的大脑袋往田博士面前一伸,道:“这么神奇?” 田博士点点头,掏出一支香烟递给艾凯拉木,又掏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吐了一个长烟圈。 田博士的秘书拿过来一个牛皮纸袋,打开之后又退了出去。 田博士把里面的几张纸分发给三人看,这是女尸的鉴定报告,上面显示了用碳14和DNA残片以及其他几种方法综合鉴定得出的结果对比,最下面一排是对各项数据进行分析后得出的比较精确的结果。 数据显示这具女尸的死亡时间大概是350年左右,误差大概在三十到五十年。鉴定报告下面有各个权威鉴定机构的签章,这些机构袁森都曾耳闻过,它们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际上都有响当当的名头。 袁森轻拍着报告纸,回忆在火焰山地下空间的发现,道:“不对啊,且丽人文明被高仙芝屠城,高仙芝生年不详,死于756年,这中间隔了将近四百年。假设女尸的死与高仙芝屠城无关,也能推出且丽人文明在火焰山地底下存在了至少三百多年,鲁克沁流传的且丽人传说,也只是在高仙芝那个时代有。这样的奇国不可能在地底下隐匿几百年而不留任何踪迹吧?” 田博士微微颔首,道:“你们看看报告背面,李队长还从女尸墓附近找到了其他东西,其中就有土壤和衣物等东西,经鉴定,它们是七世纪的,正好是高仙芝那个时代,就是说女尸是在高仙芝那个时代被下葬的。” 袁森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把报告纸翻过来,上面的鉴定结果写得一清二楚,权威鉴定机构的签章也很清楚。 这些数据说明女尸死亡时间比下葬时间早了四百多年,最有可能的一个推测是女尸的墓穴被移过。 那女尸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呢?无论是科学还是逻辑推理知识,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田博士道:“我们的研究还没有陷入绝境,女尸的死亡时间是350年,我们还在她身上发现了罗布麻的痕迹,生长时间与女尸死亡时间相近,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袁森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道:“罗布麻?” “罗布麻是罗布泊水域周围生长的一种植物,一直被当地土著用来制作衣物,由此可以推测,女尸的故乡应该在罗布泊一带。”田博士补充道。 袁森感觉到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这里面有一条神秘的线索。杨健教授带着铁箱去了罗布泊,而女尸身上有350年的罗布麻,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他在脑子里搜寻罗布泊的历史知识,四世纪罗布泊附近的常住人口有哪些?四世纪? 袁森的脑中很快跳出一个词——楼兰,没错,楼兰真正覆灭的时间没人知道。彼时,东晋高僧法显西行取经路过楼兰城,那时楼兰城已败落,到处都是残破荒凉的景象,方圆百里没有一个活人。 法显的《佛国记》记载,他眼前的楼兰“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那时正是400年左右。 这么推算的话,女尸死亡的时间与楼兰城灭亡的时间是相近的,楼兰城的位置就在罗布泊水域附近,女尸与楼兰是否有某种密切的关系? 在谈话间隙,王慧把她描的哈木巴尔阿塔神背上的地图连同人皮图一起递给了田博士,田博士把描纸和人皮图拼合在一起,果然构成了一张完整的地图。不过这张地图上没有地点标注,也没有比例尺,根本没办法看明白。 田博士道:“根据我的经验推测,这张图是个小范围地图,只有找到具体位置才会有用。” 袁森想起杨健教授在地下空间画的比例尺,便把当时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田博士根据自己的经验分析杨健教授留下的数据,一时难以作出判断。 他把地图反复看了许多遍,又找来三名制图员,让他们按照图纸把地图尺寸放大十倍再观察。 制图员拿了图纸出去了。田博士对三人道:“眼下这些数据显示,女尸可能与楼兰城灭亡有关,杨健携带铁箱子去了罗布泊,也可能跟楼兰城有关系。如果我们能找到地图的具体位置,这几者之间的关系就可以迎刃而解,咱们等地图放大了再琢磨一番。” 专业制图员的效率奇高,不到一刻钟工夫,袁森茶杯里的毛尖茶才刚刚见底,一张比原来尺寸大十倍的图纸就被送过来了。 他们把地图挂了起来,三个制图员跟田博士道了别,正准备扭头走,一个女制图员突然说:“博士,我还有个疑问。” 田博士微笑道:“有什么就说吧。” 那女制图员指着王慧描的图,道:“这图上好像有两条模糊的弧形线,是原图本来就有的,还是画图的起笔痕迹呢?” 田博士看向王慧,道:“这个需要小王来解答一下。” 王慧看了看图纸,又埋头回想了一下,反问女制图员道:“如果是图纸上原本就有的,这两道弧线代表的是什么?” 女制图员不假思索地说:“应该是湖泊。” 王慧立刻肯定道:“是原图就有的,没有错。” 女制图员点点头,拿起铅笔在图纸上画了两个清晰的弧线,果然就是湖泊的轮廓。那两条线在图纸南北两端,几乎将整个地图囊括进去。 女制图员道:“按照原图纸的比例,湖泊的面积远远比我画的要大,就是说地图其他部分只是那两个湖泊中间很小的一部分。” 田博士推了推眼镜,把挂图反复看了几遍。制图员已经告辞出去了。他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起步来,走了几个来回后,他拿起铅笔在两个湖泊上写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喀拉库顺湖,一个是罗布泊。 艾凯拉木一下子迷茫了,转而惊喜起来,道:“老头,你确定位置了?” 田博士摆摆手,道:“这个是初步推测,按照制图员的说法,具体位置应该在罗布泊和喀拉库顺湖之间。罗布泊的水位一直在变化,如今已经彻底干涸,这张图绘制于一千多年前,我们怎么确定位置呢?” 袁森笑笑,道:“博士,我们白猜也没用,只能过去看看了。有地图在手上,就有了一丝线索,肯定会有所发现的。” 田博士点点头,道:“好,又要辛苦你们一趟了——” 袁森点头,道:“那我们准备一下就去罗布泊。” 田博士道:“时间你们自己安排,不过有个人现在急着见你,你得先见她一面,否则可就大事不妙了。” “谁?”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袁森眼前一亮,一个身材曼妙的女郎正站在门口,白色的休闲服,同色系高跟鞋,扎着高马尾辫,皮肤白皙,眼睛很大,嘴唇小巧红润,眉目间有典型的新疆姑娘特征。 她看到袁森,吃惊地张大了嘴,半天没办法合拢,手上的包也掉到地上,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师兄——” “小丽,怎么是你?”袁森惊喜地叫起来。 原来这个突然出现的新疆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袁森的师妹巴哈尔古丽,他们已经几个月没见面了。 杨健教授坠落贺兰山深谷后,袁森和巴哈尔古丽逃出地下,他们几经周折回到乌市,巴哈尔古丽因为精神刺激过重,回到和田老家休养。 她的爸爸和哥哥在沙海古墓中丧生,矿场管家也死去了,就剩下妈妈,这段时间她一直跟她妈妈生活在村子里。 袁森下到火焰山地下空间当天,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便偷偷来到乌市,去新大找袁森无果,打他电话也无法接通,她问遍了与袁森熟悉的老师、同学,但他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巴哈尔古丽没办法,只能联系田博士,那时田博士在火焰山,把大致情况跟她说了。巴哈尔古丽非常担心袁森的安危,只身跑去了火焰山,后来田博士强行把她送回了乌市。 袁森从火焰山回来,经过乌市转道去了阿勒泰。田博士才与袁森通完电话,巴哈尔古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就这么个空当,袁森已经坐上了去阿勒泰的航班,他们再次失去联系,直到今天才不期而遇。 巴哈尔古丽跑进办公室,紧紧地抱着袁森,泣不成声。她流着泪说:“师兄,我一直很担心你的安危,你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呢?” 袁森尴尬地站在那里,任艾凯拉木在他面前比手势说风凉话,毫无办法。王慧把挂图收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巴哈尔古丽撒娇道:“师兄,我在门外都听到了,你们又要去探险了吧?这次不许丢下我。” 袁森无言以对,暗道:“才几个月工夫,这姑娘怎么转性了,不但有了女人味,而且女人味浓得没法形容。” 袁森向田博士投以求助的目光,田博士无奈地摇头,笑道:“她可是缠着我好久了,找我要人,这次总算找到你了,我哪敢掺和进去啊?” 巴哈尔古丽捶了袁森一下,道:“喂,又想扔下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师兄啊?” 袁森只能找台阶下,道:“小丽,这个行动不像以前那么简单了,我们是有团队的,我必须问问我们队员的意见。” 艾凯拉木举起双手,道:“小姑娘,艾爷非常赞成你去!” 袁森无比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第七章 神秘的1980 这次探险,袁森没有考虑到巴哈尔古丽,她的意外出现让袁森头疼不已。康巴萨还在告假期间,队伍里只有王慧、艾凯拉木和他,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足以为探险队加分,而巴哈尔古丽完全是个不折不扣的累赘。危险时刻,他们必须分出力量来照顾她。 巴哈尔古丽执意要去,田博士劝了几句也没用,只能作罢。田博士让部队为巴哈尔古丽增加了一套装备,一行四人就踏上了前往罗布泊的探险旅程。 部队为四人探险队配备了一辆丰田沙漠王越野车,这车袁森并不陌生,他第一次进塔克拉玛干沙漠时就乘坐过王中南驾驶的沙漠王,在无人区遭遇沙尘暴,沙漠王被埋在沙堆下,他们由此发现了沙海古墓。 再次看到沙漠王,袁森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王中南潇洒的身影在他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仿佛才跟他分别不久,而事实上王中南已经去世好几个月了。在这几个月里,袁森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不可思议到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 不过,不管他信不信,这些事就摆在那里,它们的确发生了。 那些被卷进整个神秘事件旋涡里的人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剩下他们这些亲身经历过的人,除了更加迷茫,就只有一路追寻下去的勇气了。那些死去和失踪的人总需要一个交代啊! 袁森驾车从乌市出发,中途换王慧和艾凯拉木轮驾,终于在第二天下午抵达尉犁县城。他们在县城稍作休息后,又马不停蹄地开车出城。他们走到塔里木东端的尉犁县和若羌县之间的地带时,天空中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车上的人不由得为之一振。他们这一路上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中国西部的“旱极”式气候,真有点接受不过来。 就连透过车窗吹进来的风都跟砂纸擦脸一样,全是发木的感觉,没有一丝清爽。 巴哈尔古丽喜滋滋地道:“哈,要下雨了——这鬼天气——” 艾凯拉木嘿嘿怪笑,道:“小姑娘,我们是在尉犁,随便打个雷就能下雨,太他娘的笑死人了。” 巴哈尔古丽眉毛一竖,道:“怎么尉犁打雷就不下雨了?” 艾凯拉木把头都快要摇掉了,道:“哎哟哟,我说大小姐,亏你还是南疆长大的人呢,若羌、尉犁这一带干到了极点,最干的时候,连续几年才下一次雨。别说他娘的打雷,就是放炮也难下雨。” 艾凯拉木朝巴哈尔古丽使了个眼神,巴哈尔古丽瞪他一眼,道:“去——” 天刚打雷的时候,阳光还是极毒的,雷声持续了半个小时,太阳就渐渐隐没了,周围一下子暗了下去,空中飘满了乌云。 巴哈尔古丽指着窗外,得意扬扬地对艾凯拉木说:“看看,几年才下一次雨,你还真是有面子,人家攒了几年的雨一见到你全都给下了,真是了不起。” 艾凯拉木被噎得没话说,天色变得更加阴沉起来,不过经两人这么一闹,雷声突然就小了许多,又过了几分钟,雷声就彻底消失了。 沙漠王在炸雷快速消失后的短暂寂静中飞奔着,袁森开了前大灯,两道强烈的光柱将逐渐合拢的黑暗撕开一道亮光,沙漠王就如同穿行在时空隧道中一般,车窗透进响雷带来的凉风,众人一下子提起了精神。 袁森道:“前面的路非常难走,今晚不能连夜赶路了,得找个地方宿营。” 艾凯拉木看看四周,道:“怕是又要露宿荒郊了,艾爷就是这苦命,难得吃一回好,住一回好。” 巴哈尔古丽鄙夷道:“我们两个姑娘都没反对,你一个大男人还这样,像不像话呀?” 艾凯拉木憋着气扭回头去,拍着车窗看风景,突然惊叫道:“袁小哥,前面——前面——怎么有房子?” 巴哈尔古丽道:“师兄,别听他的,这家伙一点儿都不靠谱,继续开,咱们去若羌县城找旅馆。” 汽车驶过一片枯死的白杨树林,前面的视线顿时开阔了,马路边上果然有一排平房,那房子看上去有七八间,白墙灰瓦。 袁森把车开下马路,停在距离房子不远的地方。他们在远处看到的是屋子背面,没发现有灯光,下了车走到屋子正面,就看到从窗格门缝里透出来的光。 艾凯拉木喜道:“运气好运气好,这回不用露宿荒野了——” 袁森止住他,道:“咱们走的这条路已经废弃很久了,按理说不可能有人烟,周围这么荒凉,要小心一点。” 艾凯拉木满不在乎地道:“以艾爷的经验,这房子肯定是道班的宿舍,在附近很常见,我当年走尉犁的时候也经常住道班宿舍。” 艾凯拉木过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位穿蓝色旧工作服的女人,她看起来很疲惫,不过看到来了客人,还是很热情地把众人请了进去。 这房子是连贯起来的大通房,里面没有电灯,只有火光闪烁的油灯。道班房里简洁干净。蓝制服女人把四人带到饭厅,饭厅的门被推开后,一股热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袁森在白蒸汽中看到饭厅里有一排拼接在一起的餐桌,餐桌旁边坐了十来个人,看他们的穿衣打扮,似乎都是跟他们一样的旅人。 四人坐下来,跟周围的人打了招呼,他们也点头致意。这十几个人有的穿着破旧的西装,有的穿着民族服饰,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蓝制服女人为他们端上来炒面和茶。四人早上简单吃了一顿,其他时间都是用干粮充饥,炒面的味道很好,他们一会儿就把大盘炒面吃光了,直叫好吃。 艾凯拉木拍着肚皮喝着砖茶,不停地咂着舌头,道:“好——好砖茶,又浓又香,好东西,艾爷有口福了。” 他连喝了几碗。其他人吃完了炒面,也围在炉火边喝砖茶。艾凯拉木的赞美声引起旅人的共鸣,他们纷纷夸砖茶熬得好,味香气浓,是正宗好砖茶,以前从没喝到过。 厨房里忙活的老炊事员掀开帘子出来,擦着手笑道:“你们还别说,喝过我熬的砖茶的人,没有不夸的。” 众人又是一阵恭维,那老炊事员更得意了,他突然把声音压低,仿佛在说什么秘密的事情:“喝过我熬的砖茶的人,有不少大人物呢。”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啊?”荒野中聚在一起的旅人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聊天的瘾子很容易被吊出来。 老炊事员神秘地笑笑,说:“大人物,比如36团的历任团长,还有路过这里的大干部。1980年的时候,我还招待过一位很特别的客人呢?” 艾凯拉木眼睛一斜,不屑道:“更高的官?”他又扭头对袁森说,“再高也没有田老头的官高吧?小地方人就是眼光狭窄。” 老炊事员也不生气,继续压低声音说了一个名字。 艾凯拉木算是看透了老炊事员,他觉得这老家伙就跟所有爱聚众扯淡吹牛的老头一样,没事掰事儿,有事儿能吹到天上去。不过荒郊野外的,老头平常也难得见几个人,有这臭毛病也不是不能理解。 老炊事员见大家都不怎么上心,又解释道:“他是位大科学家,1980年的时候,他可是红透了半边天啊,就是在罗布泊失踪的那位科学家。” 一位正在喝砖茶的中年旅人听到老炊事员这句话,呛得咳嗽不止,嘴里吐出长长的茶丝和涎水。他的同伴忙帮他拍背止咳。 老炊事员说的这位大科学家,四人没有不知道的,他是中国科学界一位重要的学术明星,在专业领域里有许多重要成就。就在他名声最盛的时候,他来了一趟罗布泊,据说探险队在沙漠里迷了路,食物和水都用完了,他为了救同伴,独自离队去找水,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件事一度引起国际关注,政府甚至派出了作战部队和飞机,对其可能失踪的区域进行了拉网式搜索,可是一无所获。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任搜寻队掘地三尺,也没能把他找出来。 几十年过去了,军队和志愿者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寻找大科学家尸体的行动,但是找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老炊事员道:“那位先生和他的探险队在我们道班房住了一个晚上,吃了我的炒面和砖茶,第二天就上路了。过了不到半个月,许多当兵的和各路人都朝罗布泊方向走去,我以为出什么事儿了,一打听,竟然是他在沙漠里失踪了,唉,可惜了。” 一个旅人说:“听说水快喝完的时候,他们探险队还向附近驻军发送了求救信号,军队也答应来送水了,可他怎么就想不开要自己去找水呢,真是费解。” 其他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干渴久了,再聪明的人也会犯糊涂,神志不清,走失了也正常嘛。” 大家都表示理解。一帮人闲扯了一阵子,倦意匆匆袭来,便纷纷去客房睡觉了。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道班房几十年来第一次接待了这么多客人,客房供应不足,袁森他们去得晚,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房间了。 两男两女住一个房间肯定不行,袁森和艾凯拉木商量,那间客房就留给巴哈尔古丽和王慧,艾凯拉木嘟囔着不同意,说艾爷鬼迷心窍受了田老头的蛊惑,跟着袁森风餐露宿,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苦日子要熬呢,今晚睡个安稳觉都不行。 袁森被他唠叨得没办法,就跟制服女人商量,问她能不能想想办法,跟其他旅人协调一下空出一间房,或者把艾凯拉木顺带安插进去,他在篝火边上打个盹就好,房钱可以加倍。 制服女工否定了这个建议,其他房间也没有空床位了,不过,她看了老炊事员一眼,老炊事员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那间房一定不行。” 艾凯拉木看有戏,急忙撒泼利诱,什么手段都用上了,老炊事员才说明实情。原来道班房的确还空着一个房间,不过那间房子很特别,它是那位大科学家失踪之前住过的房子。大科学家在新疆工作期间,为新疆人民做了许多有益的事情,大家都很尊敬他。老炊事员是制服女工的父亲,也是道班房的负责人,在道班房里有最高的决定权。所以,为了纪念大科学家,老炊事员就把那个房间锁上了。几十年来,他从来没有让人进去过,只是偶尔亲自打扫几遍。 这间房子,他怎么会轻易让别人住呢? 艾凯拉木眼看有戏,怎肯轻易放过老炊事员,他使出一贯撒泼打滚的技巧,把房费提高了五倍,那制服女人也在旁边帮腔,老炊事员拗不过,终于答应让他们住一晚,不过房间里的东西不能乱动。 艾凯拉木爽快地答应了,心里暗道:“进了房间,老子做什么你哪里知道?明天结了房钱老子就走人,指不定把房子翻个底儿朝天再整理好,谁怕谁呢?” 他越想越乐,老炊事员答应了他,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制服女人把房间收拾了一下,袁森和艾凯拉木就过去了。房间是靠西方向的最后一个,里面干净整洁,有一张床和一张陈旧的桌子,桌子上有一份1980年的《新疆日报》,想来就是大科学家离开时留下来的东西。 制服女人打来水让两人洗漱一番,嘱咐他们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艾凯拉木倒头就睡,袁森躺了一会儿就被艾凯拉木的震天鼾声吵醒了,他脑子里反复出现关于大科学家失踪的事情。在此之前,他了解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只是当作一件悬案来看,也没有深入思考,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儿不对劲,越分析,不合情理的地方就越多。 他起身披上衣服,窗外夜风怒号,大风卷着沙土打在道班房的墙壁上,发出“啪——啪——”的响声,这些杂乱的声音和艾凯拉木的呼噜声夹杂在一起,更让袁森心烦。 他走到桌子旁边,把油灯调亮了一点儿,破旧的墙壁上映出他的身影,他随手拿起桌上那份1980年的《新疆日报》。 报纸页脚发黄,纸张暗灰,折起来的地方,有些文字已经看不见了,上面的内容都是国家政策新闻一类的东西,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兴趣。 袁森随手翻了几遍,准备折起来放回原处,就在翻页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在这种地方怎么会再次看到那几个字呢? 他重新拿起报纸,翻到那一页,上面果然有几个刚劲有力的钢笔字,内容是“灰猫计划=罗布泊神迹”。 袁森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了确定不是幻觉,他使劲地掐了掐自己的脸,很痛,他没有看错,的确就是“灰猫计划”。 国民党军队的“灰猫计划”竟然会延伸到罗布泊? 如果这几个字是大科学家的笔迹,那就证明大科学家在罗布泊的失踪绝对不是简单的科考事件,而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介入了几十年前的神秘事件。 袁森迅速去叫王慧出来,巴哈尔古丽躺在床上不肯起来,王慧开了门,袁森站在门口对她耳语了两句,王慧的脸色立刻变了。 她跟袁森来到朝西的那间客房,袁森关好门,把报纸拿给她看,她看了之后,立刻用手机拍下报纸上的文字传给部队,并联系田博士。 田博士听了王慧的汇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们先别急,我先把笔迹交给技术鉴定科,大科学家的笔迹资料要向北京申请。没有得到答复,你们就别进罗布泊,切记。” 王慧答应了,田博士那边传出“嘟——嘟——”收线的声音。 艾凯拉木被两人吵醒了,睁开眼就看见王慧,他瞪大眼睛,见鬼一样地叫道:“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王慧冷冷道:“别睡了,我们有新发现。” 艾凯拉木受不了了,怒道:“他娘的,你这小姑娘,半夜三更被姓袁的小子骗到老子房间来,惊扰了艾爷的好梦,还受委屈了你?多亏艾爷醒得早,否则不便宜了这小子——” 袁森不知道怎么辩解,满脸通红。王慧冷哼一声,随手掏出枪顶在艾凯拉木的脑袋上,道:“你再说说看?” 艾凯拉木哑巴了,他看王慧的表情出奇的冷静,甚至没有一丝出丑的窘态,她的枪有力地顶着自己的脑袋,手指按在扳机上,随时有扣动扳机的可能性,顿时就瘫了。 王慧收回枪,把报纸递给艾凯拉木,道:“这几个字很有可能是大科学家的笔迹,我们跟田博士联系了,现在要等笔迹鉴定结果。” 艾凯拉木蒙了半晌,才翻开报纸看,嘴里念叨着“灰猫计划——灰猫——猫——” 他扭头看袁森和王慧,立刻醒悟过来,道:“小哥,大新闻啊,大科学家去罗布泊是为了‘灰猫计划’,他在找国民党军队当年搞的那些东西,咱们这回要成新闻人物了。” 袁森道:“笔迹还没有确定,不能妄断吧。另外,即使这是事实,所有与‘灰猫计划’有关的资料都是国家最高机密,你觉得这种新闻能发出去吗?” 艾凯拉木撇了撇嘴,道:“那老头不是说了吗,房间里都是大科学家用过的东西,报纸放在这里一直没扔,这就是明证,大科学家又是经过这里去罗布泊的,一点儿没错,肯定是他写的。” 艾凯拉木的推测合情合理,笔迹不是大科学家的可能性非常小,即使真不是大科学家写的字,他去罗布泊的目的也必定跟“灰猫计划”有关。 他们在房间里分析了一会儿,没有实质性进展,王慧就回房间休息去了。经过这段小插曲,袁森也疲倦了,便躺下进入了梦乡,直到一大早艾凯拉木把他摇醒。 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就听见艾凯拉木在耳边聒噪:“快起来——那边回话了——” 袁森急忙爬起来,抓着艾凯拉木就问:“确认了吗?” 艾凯拉木摇头说:“赶紧穿好衣服,王助理在房间等你呢,没见到你,死娘们硬是一个字也不说,真是他娘的没法沟通啊。” 袁森快速整理好衣服,去外面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便直奔王慧的房间。王慧和巴哈尔古丽已经端坐在桌子前面等他半天了,看两人表情非常严肃,袁森已经猜到了一大半内容。 王慧开门见山地说:“博士二十分钟前亲自打来电话,笔迹确认了,正是大科学家的。” 袁森叹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简直难以理清头绪。” 王慧摆了摆手,道:“未必吧,也许只是我们想复杂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们先圈出大科学家失踪的地方,在这个大范围内寻找,再与人皮图作对比,如果中间有契合,就可能是我们要找的地方。”王慧道。 袁森对王慧这个思路很赞同,“灰猫计划”是他们一系列探险行动的核心线索,无论是贺兰山、阿尔泰山还是罗布泊,都囊括在庞大的“灰猫计划”之中。不同地方出现的“灰猫计划”应该是“灰猫计划”的一小部分,它们肯定有一个核心,由这个核心支配着所有的细节。国民党军队当年为了打开哈木巴尔阿塔神墓费尽心机,不惜借俄罗斯强大的工业力量融化冰川,他们做好了一切工作,所有人却离奇死亡,耗资巨大的计划就此搁浅。像这样庞大的计划,不知道国民党军队在其他地方还留下多少,不过只要打开一个小计划的内核,就对知道其他计划有莫大的益处。 他想知道哈木巴尔阿塔神墓里无数离奇死亡的国民党士兵,哈木巴尔阿塔神留下的告诫,这些东西都该怎么解释呢? 王慧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无线网络。这里地处荒郊野外,移动网络信号非常不好,王慧要从邮箱里下载一份压缩文件,用了半个小时才下载完成。 文件是田博士让人传给她的,内容是大科学家失踪前在罗布泊的活动范围。这份资料是内部机密,与当时对外公布的大科学家失踪地点有出入,而且精确得很,这无疑为他们下一步搜寻行动带来了很大便利。 他们早上吃的还是炒面,餐桌上少了六个人,老炊事员说他们一大早拿了干粮就走了,有重要的事,赶时间呢。 他们吃饱喝足付了住宿费,就发动沙漠王上了坑坑洼洼的马路,一路开得飞快。这条马路奇长无比,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似的,他们在路上急奔了两个多小时,前面还是荒芜的景象,马路永远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路边的胡杨林异常颓败,大片大片地枯死,立在那里,成了胡杨活化石。 “艾凯拉木——”袁森冷不丁叫道。 “干吗?”艾凯拉木收回惆怅的目光,一下子正经起来。 “你对这一带不是挺熟悉的吗?还有多久到若羌县城?”袁森道。 艾凯拉木道:“这条路我没走过,废弃太久了,咱们选路线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大对劲,老子越走越觉得不熟悉,真他娘的邪门。” 袁森气急败坏,道:“这条路线不是你提供的吗?” 艾凯拉木笑道:“地图还是你买的呢,艾爷瞧着路线顺眼,就选了,跟记忆中的路线对不上号,导游也有出错的时候嘛。” 袁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艾凯拉木满不在乎地道:“小哥,不用太着急,咱们是有线索,可是距离‘灰猫计划’和人皮地图的点儿还差得远呢,要慢慢找。” 巴哈尔古丽看不下去了,道:“大胡子,就你话多,再废话我让师兄把你扔在这里,你自己走到若羌去。” 艾凯拉木气得胡子翘得老高,指着巴哈尔古丽说不出话。巴哈尔古丽得意地瞟了他一眼,突然看到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军车。 这条马路非常窄,一辆解放牌大军车差不多就把路给塞满了。那辆车气势汹汹地从尘土中钻出来,距离他们不到百米,他们竟然才发现。 袁森扭头对王慧说:“能看清楚车牌吗?我怎么感觉这车不大对劲啊?” 王慧看了看,道:“车牌是军牌,不过编号不对,是伪造的。” “啊?”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同时惊叫道。 那辆军车渐渐靠近他们,两车的距离非常近,军车的目的似乎很明显。 袁森骂了一句:“这种烂车还想超沙漠王,不知死活。” 艾凯拉木“呸”了一声,算是为袁森助威,袁森一下子加快了速度,沙漠王的发动机低声咆哮,它一路向前,以极短的时间将军车甩在后面。 沙漠王绕过一片枯死的胡杨林,他们又发现一辆大军车,那军车速度很慢,在那儿晃晃悠悠的。 袁森无奈道:“咱们被算计了。” 巴哈尔古丽脸色难看,道:“师兄,不会又要动刀动枪吧?” 艾凯拉木再次应景,掏出身上的92式手枪比了比,朝巴哈尔古丽瞥了一眼,得意扬扬地说:“小姑娘别怕,艾爷会保护你的。” 巴哈尔古丽不买他的账,没有理他。行到这里,车速不得不减下来。眼看着距离前面那辆军车越来越近,后面的军车跟了过来,看他们这架势,是要把沙漠王夹在中间,让他们无路可逃。 港台黑帮片里的绑票场面大多采用这种低劣的手段。 袁森索性把车停下来。后面那辆军车在距离他们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从驾驶室跳下来三个汉子,都是生面孔。 军车篷布后面跳下来五个人,这几个人袁森倒是认识,就是他们昨晚在道班房遇到的食客,在餐桌上还打过招呼。 这帮人一共八人,个个面色不善,手里拿着砍刀、猎枪一类的东西。那个领头的拿着一把美国汤姆逊微冲枪,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袁森自语道:“我一直觉得不对劲,果然有问题啊。” 那八个人也不走过来,就靠在军车引擎盖上,仰头看天,跟同伴有说有笑,仿佛袁森等人已经是他们的瓮中之鳖。 前面的军车里也跳下来七个人,这些人全都是在道班房跟袁森他们打过照面的,他们的装备跟那八个人一样,领头的用的武器比较好,剩下的都看不过去。 袁森把92式手枪的保险拉开,道:“看来是一群乌合之众,前后领头的看眼神很专业,先撂倒这两个,其他的人好办。” 艾凯拉木趾高气扬地举起枪,瞄准后面那个领头的就是一枪。那家伙正威风八面地靠在引擎盖上跟他的同伴谈笑风生,冷不防被枪声吓得滚到地上,狼狈至极,其他人也吓得躲到车后面去。 艾凯拉木这一枪虽然没击中,但还是奏了效,他得意地“呸”了一声,又是一枪,打在引擎盖上。 突如其来的两枪让前后两拨匪徒反应过来,他们的冲锋枪、猎枪、老式手枪一起开火,沙漠王的窗玻璃被击碎了,玻璃碎片在车里乱飞。 四人卧倒在椅子下面,在两边交叉的火力间隙找机会反击。 巴哈尔古丽的两枪奇准,先后撂倒后面两个拿猎枪的匪徒。在这种生死关头,她还忍不住逞口舌之利,冲艾凯拉木道:“大胡子,是谁保护谁来着?说说!” 艾凯拉木把车门推开一条缝,瞟准一个大汉,抬枪就打中了那家伙的腿,那人倒在地上,胡乱挣扎着。 袁森和王慧很快打伤了四个人,那边枪声停了之后,所有人都躲在安全的死角里,不敢露头。果然如袁森所说,这帮乌合之众和他们比枪法,完全是自讨苦吃,一接触胜负立分。 枪声停了几分钟,前车为首的人突然大喊道:“喂,车里的人听着,你们被我们包围了,我们还有炸弹,你们再反抗就会被炸成碎片,赶紧举手出来投降,只要给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 袁森道:“你们要什么?” 那家伙躲在车门后面,道:“把你们从阿尔泰山弄出来的东西老老实实交出来。我们老板说了,我们都是良民、好人,不抢劫。只要你们给东西,我们老板可以给你们一笔钱,再让你们走。” 袁森冷冷道:“这个交易听起来不错,你们老板是谁?” 那家伙道:“你不需要知道我们老板是谁,你只要交出东西就可以了,验明真伪后,我们老板会把钱打到你户头里。” 艾凯拉木一听火气就大,忍不住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的生意做遍黑白两道,就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脸的,你们老板是谁?” 那边的人也火了,骂道:“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跟我们老板作对,绝对没有好下场——” 他的话还没说完,袁森一枪就打碎了军车的挡风玻璃,玻璃碎片下雨一样飞起来,被溅到的人纷纷滚出安全角落。 这边四个人枪法都很好,一枪一个,没有落空的,剩下的几个人都被打中了,他们躺在地上哭爹喊娘了好半天。 后面军车里剩下的人对着沙漠王一阵乱射。袁森趁乱把车门开了一条缝,王慧替他掩护,他快速滚下车,一直滚到一个视线好的地方,跳起来就是一阵乱射,枪枪击中敌人。就这么十几分钟的工夫,两辆车上的十五个人都躺在了地上。 艾凯拉木走过去缴了他们的枪,这些人的伤或轻或重,但都没有危及生命。 袁森把两个小头目拉到一起,拿枪顶着他们脑袋,道:“你们一直在跟踪我们,对吧?” 那两人磕头如捣蒜,年纪大的那个道:“别——别——杀我们——” 艾凯拉木一枪击中地面,冷笑道:“杀你很容易,不杀你也很容易,老老实实地答话就好。” 那人又磕了几个头,才道:“是,我知道就说,不知道——不知道——也说。” 艾凯拉木踹了他一脚,笑骂道:“他娘的真会忽悠,不知道怎么说,想骗老子,找死啊!” 那人连忙告饶说:“不敢不敢,我们是从尉犁那边过来的,按照老板指令,在道班房等你们。” “你们老板是谁?”袁森逼问道。 “不知道——” 艾凯拉木脸一横,满身杀气,拿枪顶着那人脑袋,手作势压在扳机上,道:“当老子不敢杀你?你也不想想,爷枪法这么准是怎么来的?都是拿活人当靶子练的,一天不杀人,手就痒痒。” 那人吓得面色如纸,道:“别——别杀我,我们是若羌的帮会,平时就打打架、收收保护费什么的。前几天,有个外地老板找我们,让我们给他绑架了一个人,给了一大笔款子。我们问他还有没有生意做。他本来准备走的,听我们这么说,就问我们敢不敢玩枪,我说敢。他先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们在道班房住一晚上,监视你们的举动。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带着人先去取车和枪,然后把枪和车分配好,选了这个地方来伏击你们。” 袁森看他说得诚恳,信了八成,道:“你们老板在哪里?” 那人见袁森和艾凯拉木神色严厉,随时有灭口的危险,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道:“我……我也不知道,一直是他联系我的,他的电话一直都在变……” 艾凯拉木怒道:“问了半天,什么都问不到,留着你干吗——” 他推了那人一把,就要扣扳机,那人吓得直磕头,道:“别杀我……真的别杀我……我还有个秘密……” 艾凯拉木道:“说,说得好就不杀,说得不好通通杀了,再把你小子拎出来鞭尸。知道鞭尸是什么意思吗?” 那人哆嗦着点头说知道,又道:“那大老板让我抓的人一直在我们手上,他说他的人还没来,一个人带着不方便,先让我们养着。” 袁森二话不说就跳上沙漠王,艾凯拉木把那人拎上车。王慧把挡道的军车开到马路一侧,下车之后,她和艾凯拉木合力把军车推下了马路。 艾凯拉木看着倒翻的军车,认真地对王慧说:“姑娘,你劲儿可真大。” 王慧没理会他,掉头上了沙漠王。艾凯拉木也跳上副驾驶座。沙漠王的几处窗户玻璃被打碎了,不过前面的玻璃还完好无损,其他地方也没有受损,发动机发动起来依旧如狮吼一般。 临行前,艾凯拉木对那帮伤员说让他们先忍着,反正他们干的都是流氓活儿,活该遭报应,等他们在若羌办好事情后放了他们头目,头目会派人过来救他们的。 这条废弃的马路真的很长,他们开车走在坑洼和被风沙淹没的路面上,直到天快黑了才抵达若羌县城。 那头目被巴哈尔古丽包扎了一下,他的脚中弹了,他看着四人,又是膜拜又是恐惧。四人的枪法他算是见识了,那种神乎其技的准确度,让他这种长期玩猎枪的人极为汗颜。 那头目叫阿里浦,在他的配合下,他们到了县城郊区的一座葡萄庄园里,院子里有一栋别致的小洋楼,上下两层。这里就是阿里浦的巢穴了。 他一下车,房子里出来两个马仔,看到他脚受伤了,跑上来搀扶,却被他赶走了。那两个马仔奇怪地看着他,对四个陌生人更是抱着警觉的态度。 阿里浦道:“老头说了吗?” 那马仔无奈道:“还饿着呢,就是不肯说。” 袁森皱眉道:“老头?” 阿里浦点头,说:“很老的老头,一百多岁了,我们从米兰弄来的,听说是罗布人,罗布的老头都一百多岁。” 袁森心里一沉,下意识地说:“怎么是罗布人?” 第八章 罗布神迹 袁森对罗布人略有耳闻,他们的部落被誉为新疆最神秘的部落之一,最繁荣的时候,也只有几个村落,几百号人。他们逐水而居,与世隔绝。几百年前,因为一次意外,罗布人首领带着族人参加了清廷围剿大小和卓的叛乱,而后正式得到清廷册封,罗布人的首领也拥有了世袭伯克的官衔。 被册封后的罗布人依然过着封闭式的生活,他们与世隔绝,不知道外面的变化。甚至清廷灭亡、民国开国,他们都一概不知。大探险家斯文·赫定第一次见到罗布人首领的时候,他还穿着破烂的五品伯克官服。他与斯文·赫定攀谈,并查看了他的通关文书。 据说罗布人普遍能活到一百岁以上,他们过的是最原始的生活,却长命百岁。在罗布泊,百岁新郎也很常见,他们生儿育女,繁衍后代。百岁老人干起活来,体力不比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差。罗布人的长寿跟罗布泊的种种神秘一样,到现在都无法破解。 袁森以前了解过,自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罗布泊干涸之后,罗布人就离开了他们世代居住的领地阿布旦。从此,罗布人与罗布泊成了传说。没想到这帮小流氓居然找到了罗布人。 袁森逼问阿里浦:“那个人真的是罗布人?” 阿里浦很坚定地回答说:“是的,肯定没错。那个老板给了我们资料,我们去米兰找到的。听说罗布泊干了之后,那里的罗布人有的死了,有的来到了若羌,就住在米兰,还有的去了36团。” 袁森点点头。阿里浦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那老板说罗布人里最有价值的就是他了,他能抵一百万甚至一千万个人呢。” 袁森觉得事情越来越严重了,他正在被一股他不能控制的力量推动着,一步步朝罗布泊秘境逼近。“最有价值的罗布人”,这句话极有诱惑力。他在想此人到底是什么人?他的价值到底体现在哪里? 难道是罗布泊的秘密? 没有人比在罗布泊生活了千百年的罗布人更熟悉这片神秘的土地了。这个被誉为藏有神迹的水乡泽国,它让全世界的探险家魂牵梦绕,它曾在二十世纪初被称为中亚最神秘的地方,人们能透过它看清世界最原始的模样。 当时,俄国大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英国探险家斯坦因、日本和尚橘瑞超等人发现了罗布泊。这个神奇泽国一下子吸引了探险家们的眼球。他们试图走遍罗布泊的每一个地方,为此,他们花了一年两年,甚至更长时间来探索罗布泊。有的人先后四次来到中国,就是为了一睹罗布泊的风景,想要揭开罗布泊的面纱。 袁森读过这些大探险家专门为罗布泊作的记录,上面倾注的感情虔诚至极,既向往又恐惧。有的人发迹于罗布泊,也有的人到死都念叨着罗布泊,他们认为自己的魂丢在了那片土地上。 在这里,他居然就要见到罗布泊的土著,袁森心里一阵窃喜,又有点难以置信。 阿里浦带着他们穿过小洋楼,来到屋子后面。他打开一道锁着的房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有个马仔进去点燃了蜡烛。艾凯拉木骂道:“阿里浦,你什么意思?别的地方都有电灯,老子来的地方你就点蜡烛,老子这就毙了你。” 马仔目瞪口呆地望着艾凯拉木。阿里浦急忙解释道:“不是的,这个老头很怪,他一定要在房间里点蜡烛,他说用电灯他会死。” 袁森制止了艾凯拉木,不让他瞎胡闹。他看到房间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穿黑衣服的老人,戴着一个很高的帽子,也是黑色的,整个人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微弱的烛光勾勒出他干瘪苍老的面容。 他面容枯瘦,几乎只剩下皮了,留了一把雪白的胡子,紧抿嘴唇,眼睛也闭着,整个人就像没了活气一样。 阿里浦朝一个马仔使了个眼色,那马仔走到老人面前,还没说话,老人就睁开了眼睛。他睁眼的样子跟睡着的模样完全不同,他盯着进来的一干人,眼珠滴溜直转,眼里射出两道亮光,袁森与他对视,有一种臣服和心虚的感觉。 他就像一位先知在审视撒谎的信徒一样,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锐利的眼神,似乎可以穿透每个人的心,大家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马仔嚷嚷道:“老头,快说话,不说就饿死你。” 老头抿紧的嘴巴动了动,却没说话,马仔又骂了他一句,袁森一把将他推出去,那老头深深地看了袁森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接着,他说了句话,是带着口音的维语,意思是“你找我来干什么呢?罗布泊都干了这么多年了”。 阿里浦道:“你跟我们说说托克塔阿洪吧,我们想知道他。” 老头说:“他是昆其康伯克的儿子,本来可以世袭爵位的,最后却没有做伯克。” 阿里浦道:“你说说,他为什么不世袭爵位?” 老头想了一下,道:“他做了苏皮,不做伯克了。” 阿里浦抓着老头的肩膀,不顾自己腿上的伤,狠狠地盯着老头的眼睛,道:“他为什么放弃爵位去出家?你给我老实说。” 老头迎着阿里浦的目光,非常冷静,似乎在跟人聊天,没有任何恐惧和怯懦,道:“他说他遇到了神仙,神仙点化他了。” 阿里浦猛地摇头,大声道:“你撒谎,托克塔阿洪是海丁图拉的向导,对不对?托克塔阿洪当年和海丁图拉去探险,他们发现了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却一直不敢说出来,是不是?” 老头瞪大眼睛盯着阿里浦,以异常愤怒的口吻道:“你——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个疯子。” 袁森默默地看着阿里浦的一举一动,很明显他逼问老头的话都是有人授意的,表演的迹象很明显,那人应该就是操纵他的老板。说老人是罗布人,袁森信了七分,这老头的眼神狠戾却不世故,说话非常直接,完全不是有心计的人。罗布人世代与世隔绝,根本就不知道人心狡诈,纵然融入其他群体几十年,也很难改变这种几乎与生俱来的秉性,这些是很难装出来的。 阿里浦的脸几乎要贴在老头脸上,他瞪着老头的眼睛,道:“热尔曼,你就说吧,反正阿布旦没了,罗布泊干了,昆其康伯克、托克塔阿洪,还有你的那些族人,一个个都死得差不多了,你还守着这个秘密有什么用呢?” 袁森等人才知道老头叫热尔曼。热尔曼老人的眼皮耷了下来,仿佛陷入了沉思,又好像睡着了,阿里浦也没有再逼问他。 突然,热尔曼睁开眼睛,满目亮光全没了,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一下子被抽空了,瘫坐在椅子上。他把周围的人看了个遍,目光却没有焦点。好一会儿,阿里浦才打断热尔曼失魂落魄的状态。 子弹还在阿里浦的脚心里,疼得他失去了耐心。他冲热尔曼大吼道:“说,快说,你活不了几年了,难道要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吗?我答应你,如果你死了,我们会把你送回阿布旦埋葬,让你死后都能守着你的罗布泊。否则,你也知道我阿里浦只要在若羌跺跺脚,若羌就得抖几抖,如果得罪了我,你死了都回不了罗布泊。” 热尔曼说话了,阿里浦满心期待。他得意地看了袁森一眼,像是在为自己在若羌人心目中的地位而自鸣得意。袁森不这么看,看热尔曼老人的表现,他是被阿里浦的一句话刺激到了,罗布泊干涸了,他们世代居住的渔村阿布旦废弃了,他的族人一个个死去,曾经在罗布泊繁衍了几百上千年的罗布人真的没有着落了,他在为这个悲伤。 热尔曼沙哑着嗓子,道:“我们逃离阿布旦的时候,还以为可以回去的,海丁图拉也说过,罗布泊里的水一定会再出现的,可是我年年都去看,看了三十多年,湖水干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说得十分动情,连声音都充满了悲痛,众人看着十分不忍心。他们这帮年轻小伙子这么逼问一个年龄超过一个世纪的老人,任谁心里都不舒服,袁森更是如此,他对阿里浦道:“别逼他了,让他安静一下,你去处理伤口吧。” 阿里浦这么卖力地干活,就是为了换袁森这一句话,他乐得跪下来就磕头,两个马仔看到后面面相觑。阿里浦磕了两个响头,扭头看到那两个马仔正大张着嘴巴看他出丑,便急骂了两句,那两个马仔也跪下来磕头,犹如捣蒜。 袁森厌烦地挥手让他们出去,三人像被大赦一般关上门溜走了。热尔曼老人非常激动,站起来在屋子里一阵乱走,手舞足蹈的,嘴里还哇啦哇啦地发出怪声。 四人不敢再去刺激他。热尔曼走了一会儿,又坐下来。微弱的烛光照着老人橘皮一样干枯的脸,这张脸历经罗布泊的风霜打磨,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热尔曼老人黯然道:“他说得对,都死了,把秘密带进地下也没用。我们这些老东西都走了,还有谁来为阿洪作证呢,证明不是他害得罗布人亡家灭族的。” 袁森的脑子急转了一个弯,老人说的阿洪显然就是之前提到的托克塔阿洪,他是罗布泊末代首领昆其康伯克的儿子。罗布人背离家园、四散逃亡的真正原因,大家都一清二楚。罗布泊离奇干涸,罗布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罗布水源,他们只能出走。这个大自然的悲剧事件怎么扯到托克塔阿洪身上了呢? 艾凯拉木追问老人:“热尔曼老头,你是不是糊涂了,你们部落撤出阿布旦渔村是因为罗布泊干了,跟托克塔阿洪有什么关系?好歹都是同族人,趁人家不在,往人身上扣屎盆子是不道德的。” 巴哈尔古丽实在受不了艾凯拉木的瞎捣乱,就把他推开,走过去关切地问道:“热尔曼爷爷,您别急,慢慢说,如果渴了,我去给您倒杯水。” 热尔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罢了,他继续用沙哑而悲伤的声音诉说着他们部落的遭遇,他说:“错不了,是阿洪的错,他不该带海丁图拉去找那座古城,我劝过他,他不听,他不相信,直到灾难来临,他终于信了,可是晚了。” “托克塔阿洪带斯文·赫定找到了一座城?”袁森道。他努力把一座城与罗布泊的干涸联系起来,越想越觉得荒谬,这老头不会真老糊涂了吧。 热尔曼老人继续道:“你们肯定不会相信我,我知道,米兰的村干部、乡干部都告诉我,罗布泊干涸是自然现象,是人不能决定的,你们跟他们一样,都不会相信我的。” 艾凯拉木道:“老头,你别信那些村干部,他们都不是好东西。你告诉我,我肯定信你,我觉得你是一个诚实的人,我愿意听你说话。” 热尔曼老人的眼皮抬了抬,看着艾凯拉木,道:“阿洪和海丁图拉一起找到了一座伊比利斯(魔鬼)古城,那座古城里详细记载了我们罗布人的历史。海丁图拉还借助伊比利斯古城的文献推测罗布泊是一个钟摆湖,湖水在罗布淖尔和喀拉库顺之间像钟摆一样流来流去,一千五百年一个来回,永远反复下去。” 艾凯拉木提醒热尔曼老人道:“老头,你别搞错了,罗布泊已经干了,没了钟摆,你这个钟怎么走下去?外国人就是喜欢骗人,别信他们的话。” 热尔曼摇头道:“你不懂,你听我说,不要打断我的话,说完这些秘密,我也要走了,从此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罗布人。” 艾凯拉木憋着劲闭嘴了。袁森对斯文·赫定关于罗布泊是游移湖的说法早有耳闻,这个理论曾经在世界上争论了将近一个世纪,无数学者对它产生过质疑,又有许多学者坚定地支持斯文·赫定的说法。游移湖的说法就像一个世纪之谜一样存在于无数罗布泊迷的心中,至今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否定它。 很难想象,斯文·赫定的世纪罗布泊理论竟然来自于一座古城,一座藏在沙漠中的古城,太不可思议了。 热尔曼老人道:“伊比利斯(魔鬼)古城藏在沙漠深处,阿洪带着海丁图拉去了两次。第一次,他们站在城门口,看到城墙上绘满了神奇的壁画,那些壁画阐述了一个个真理,并且告诫阿洪他们千万不能擅闯古城,否则会带来灾难。阿洪阻止了海丁图拉走进古城的行动。第二次是海丁图拉说服了阿洪,他们一起进了伊比利斯古城,打开了上古禁忌。从此以后,灾难像古城的预言一样,接二连三地出现,直到罗布泊彻底干涸,我们世代生存的阿布旦荒废。” 说到这里,热尔曼流下了悲伤的泪水,他的眼神里满是愤恨和绝望,似乎对故土的灾难十分不甘,也对族人托克塔阿洪的过错绝不原谅。总之,他现在是一个可怜又愤怒的老人。 袁森道:“那,伊比利斯古城,你们最初是怎么知道它的呢?怎么得到寻找古城的线索的?” 热尔曼老人道:“我们不知道,伊比利斯古城的秘密是海丁图拉带来的,他请阿洪做向导,阿洪不打鱼了,就跟着他去沙漠找古城。他们第一次从古城回来,海丁图拉让他保守秘密,他偷偷告诉了我,还说了罗布泊的预言。我让他不要再去古城了,他起初答应了,后来又反悔了,跟海丁图拉去古城做了坏事。” “你怎么知道托克塔阿洪去伊比利斯古城做了坏事?”袁森追问道。 热尔曼老人道:“阿洪回来后整天心神不宁,我一再追问,他终于说了实话,说他们在伊比利斯做了坏事,罗布泊将遭遇灾难,再也不像钟摆那样在罗布淖尔和喀拉库顺之间流动了,它会枯竭的,我们的族人都要死去。他们回阿布旦不久,海丁图拉就回国去了,我们的伯克大人也去世了。阿洪知道自己罪恶深重,就放弃了继承爵位,做了苏皮,日夜守护在他父亲昆其康伯克的坟前,祈求得到宽恕。” “托克塔阿洪后来跟你们一样离开阿布旦渔村去米兰了吗?” 热尔曼老人摇头,道:“没有,罗布泊干涸前几年,他就病死了,他没有亲眼看到罗布泊干涸。” 袁森脑子一动,道:“那托克塔阿洪葬在哪里,你应该知道吧?” 热尔曼老人微微颔首,道:“阿洪死后就葬在他父亲昆其康伯克的墓穴旁边,他跟阿布旦村民非常疏远,死的时候也没几个人来送葬。”说罢,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表示对好友托克塔阿洪的惋惜。 “那,热尔曼爷爷,您还记不记得托克塔阿洪墓的具体位置?我们打算明天和您一起去一趟阿布旦渔村。” 热尔曼老人肯定地点头,道:“记得,不可能忘记的,我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回新阿布旦了。” 热尔曼老人还处在激动中,袁森安抚了一会儿便退出去了。老人屋门口有一个马仔在站岗,袁森让那马仔给热尔曼老人再安排一间屋子过夜,这里条件太差了。那马仔解释老人脾气古怪,讨厌电灯,讨厌舒服的床,睡觉的时候只要一床破席子就可以了,拿被褥给他,会被他骂出来的。 艾凯拉木又回房间去问热尔曼老人,真就被老头骂了出来。他气得鼻子直冒烟、满脸通红,就差进去跟热尔曼老人对骂了。 换房间的想法只能作罢。 四人来到洋楼前厅,阿里浦不知去向,前厅站岗的马仔说阿里浦去县医院了,等一会儿就回来,他们的房间他已经作了安排,可以去休息,也可以吃晚饭。 袁森他们吃了晚饭就回到房间里。艾凯拉木建议他们避开头头开溜,找个小旅馆睡一晚上比较安全。阿里浦今天吃了大亏,手下折损无数,自己的面子几乎丢尽,肯定会想办法报复。阿里浦派这么多人伺候他们,其实是监视,等阿里浦回来,他们半夜肯定会动手。 袁森颇为不屑。王慧道:“不用怕,为了避免麻烦,我已经通过国安跟当地公安局局长取得了联系。局长给阿里浦打了个电话,他现在比谁都老实,你们大可放心。” 听了这话,大家也就放心了,不怕晚上遇到偷袭。他们各自回了房间,一路上的疲惫催着他们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袁森突然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 外面大喊大叫的,袁森开了门,进来一个马仔,那家伙着急地说:“先生出大事了,热尔曼死了。” 袁森大惊,他回去披上外套就冲到洋楼后面,热尔曼老人的屋前已经站了十几个人,阿里浦就在人堆里。 袁森过去揪住阿里浦,怒道:“小子,你干的什么好事,怎么把人弄死了?” 阿里浦经过昨天一战,已经将袁森敬为天人了,哭丧着脸道:“袁爷,我也不知道,一大早看门的猴子就大叫大嚷,说死人了,我一确定就跑去找你们了,真的跟我没关系。” 袁森冷哼一声,道:“信你才怪,先带我去看看。” 阿里浦一瘸一拐地进去了,艾凯拉木、王慧、巴哈尔古丽也过来了。热尔曼老人躺在破竹席上,脸朝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阿里浦把他的头扳过来,只见他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好似死不瞑目,尸体冷得吓人,很可能是半夜死的。 袁森问阿里浦:“去找医生了吗?” “没——” “还不快去?”袁森怒道。 阿里浦唯唯诺诺,喝令身边的马仔去请县医院的医生,他自己则由马仔搀着站在旁边。 袁森尽管怒不可遏,心里却明白热尔曼老人的死跟阿里浦肯定没关系,他还没有大胆到在自己家里杀人的地步。热尔曼老人年纪太大,昨天说完那些秘密,他心里肯定也没有牵挂了,是自然死去的。 他记得阿里浦在来的路上曾经说过,罗布人离开新阿布旦时,人数还不少,大多住在米兰,不过离开罗布泊的罗布人就像没了水的鱼一样,生命枯竭得极快。那些百岁老人在米兰生活,几年时间就死去了不少,热尔曼老人算是坚持时间最长的,他就是罗布泊的活历史。现在活历史也画上了句号。 袁森叹了口气,起身出去了。巴哈尔古丽受不了死人的气氛,进去看了一眼就出来了。她就站在门口,看到袁森出来,便上去跟他说话。 “师兄,热尔曼爷爷都死了,我们还去那个渔村吗?” 袁森点头道:“肯定要去,现在线索都集中在托克塔阿洪身上,他人是死了,但是墓穴里如果留下有价值的东西,对咱们破解伊比利斯古城的秘密肯定有帮助。” 巴哈尔古丽若有所思。王慧和艾凯拉木也走了出来。 不一会儿,医生和警察都来了,县公安局局长亲自带队,他一进来就把阿里浦批评了一顿。医生和法医同时工作,配合检查老人的死因。 公安局局长上来跟四人攀谈。王慧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跟局长简单交代了几句,让他盯紧阿里浦,如果发现他与陌生人联系,就要格外小心,务必抓住幕后老板。 局长点头回应,随后给四人安排了去罗布人最后的家园新阿布旦渔村的车。上车之前,法医已经确定热尔曼老人死于心脏衰竭,非暴力死亡。 他们的沙漠王已经不方便使用了,袁森开着公安局提供的越野车一路疾驶。经过几次迷路后,他们终于在第二天早上抵达干涸的喀拉库顺湖边缘的玉尔特恰普干,也就是罗布人最后的家园新阿布旦渔村。 渔村里的房子土坯都还在,随处可见干枯的骆驼刺和红柳,它们就像活化石一样立在那里,证明这里曾经有水有人,是适合人居住的乐土。 罗布荒原上吹着干烈的风,像锉刀一样刮在人脸上,漫天都是风沙。他们眼中的新阿布旦一片废墟,天空和地面都是一样的灰色。远处是无边无际的盐碱地,这里曾经是一片巨大的湖泊,被西方人誉为亚洲地中海。 袁森站在高坡上,他的脚下是坍塌的土墙,墙脚下有一堆板结物,非常像羊粪。他仔细观察了一番,断定此处以前是一个羊圈,羊圈前面是居室,半塌的墙壁上有壁龛,不过是空的。 袁森对大家道:“你们分开找墓地,他们都喜欢把墓建在一块。” 四个人分了三个方向,王慧朝东走,艾凯拉木往西走,袁森朝北走。远远望去,北边有一条干涸的河道。巴哈尔古丽耍脾气,硬要跟着袁森,不愿意单独行动。 两人出了废弃的村庄,走了几百米远,才靠近河道。那河道颇宽,河道与河岸有两米左右的落差,河道上覆盖着细密的沙子,岸上还有不少枯死的红柳。 河道前面是无边无际的盐碱滩,那些盐碱就像水塘抽底干硬的泥巴一样,干裂得厉害。罗布泊干涸的几十年里,这些盐碱被烈日和暖风侵蚀,彻底失去了水分。远远望去,那些躺在河床里的盐碱硬得跟石头一样,一排排、一块块的。 巴哈尔古丽从河床里踢出干死的螺蛳壳,一脚就踢出好几个,这足以证明河道曾经是有生命的水域。 这条河沿着一座庞大的沙山流过,那座沙山在阿布旦村庄后面,看起来似乎将阿布旦围了起来。 袁森和巴哈尔古丽顺着河道绕过去,走了很久才绕到沙山后面。河床上有被黄沙掩埋的红柳、芦苇、螺蛳壳,他们翻出来不少这样的东西,不过这些与他们要找的托克塔阿洪的墓穴相距甚远。 沙山对面也是一座庞大的沙山,两座沙山遥遥相望,中间夹着一条平整的沙土路,沙土路一直延伸到盐碱滩前面。 巴哈尔古丽道:“师兄,这里四处都是黄沙,哪里有什么罗布人墓啊?我们回去吧。” 袁森嗯了一声,朝对面沙山上望去,那座庞大的沙山遮住了半边太阳,沙山顶上被罩上了一层金黄色,看起来非常美丽。 他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沙山后面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袁森狐疑地跟巴哈尔古丽对望了一眼,暗道:“是艾凯拉木开车过来了吗?他的方向不对啊。” 他正想着,沙山后面冲出来一辆黑色越野车,正以非常快的速度在两山中间的沙道上奔驰,很显然袁森并不认识那辆车。 难道还有别人来考察阿布旦渔村?毕竟渔村不是谁的私人财产,如果有旅人来游玩,也是无可非议的事情。 黑色越野车开过去后,又有汽车引擎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第二辆车出了沙山口子。袁森眼前一亮,那辆蓝色越野车正是若羌公安局为他们配的座驾。 他急忙冲那辆车招手,车在沙山脚下停了下来,艾凯拉木探出头来大叫道:“袁小哥,快下来,快——快——晚了那厮就跑了——” 袁森暗暗心惊,艾凯拉木怎么会莫名其妙追那辆越野车,难道他有新的发现? 两人很快从沙山上跑了下来,在艾凯拉木的催促声里跳上越野车,王慧也在车上。袁森驾车的技术比艾凯拉木要好得多,艾凯拉木把车让给袁森开。他指着已经缩成一个黑点的越野车道:“袁小哥,快一点,追不上他,咱们麻烦就大了。” 袁森换挡加速,很快把车速提到最快的程度,越野车在沙地上奔驰,飞快地冲进了盐碱滩。盐碱滩里坑坑洼洼,横竖交错的盐碱堆到处都是,而且硬如铁石,车在上面根本没法加速,只能缓缓前行。 艾凯拉木看得心急,前面的黑点越来越小,快要消失了,艾凯拉木急得连连跺脚。 王慧倒没有特别激动,巴哈尔古丽问王慧:“慧姐,大胡子发什么疯呢?他追那辆车做什么?” 王慧道:“我们在渔村后面发现了一辆车,车上无人,而且后备箱没有锁好。艾凯拉木就打开后备箱,发现里面有两个麻袋,一个麻袋里装的是阿里浦的尸体,另一个麻袋里装的是热尔曼老人的尸体。” 巴哈尔古丽吓得叫起来。袁森心里一惊,是谁杀了阿里浦,从公安局手里抢走热尔曼老人的尸体? 他很快想到那个幕后老板,那老板把热尔曼老人留在阿里浦那里逼问消息,主要原因应该是此人不懂维语,随便请一个维族人做翻译逼供,显然不切实际。现在,阿里浦从他们手上抢人皮图失败了,又供出了热尔曼老人的秘密,按照黑道的一贯做法,的确有杀人灭口的可能性。 此人出现在阿布旦,阿里浦很有可能向他透露了热尔曼讲述的一切。阿里浦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原则的人,稍一逼问,肯定会和盘托出。那幕后老板八成也想从托克塔阿洪的墓里找到伊比利斯古城的线索,所以立刻赶来了阿布旦。 “车里不是没人吗?怎么人一下就冒出来驾车逃跑了呢?”袁森奇道。 艾凯拉木无奈地摇头,道:“我们看车里没人,就分头去找,没走多远,就听到了发动汽车的声音。艾爷一想,这厮要逃呢,就去找车,刚好王助理也跑到了车边上,我们就一起出发了。” “你们还没见过车里人的样子呢?”袁森道。 艾凯拉木摇了摇头,道:“就看到一个黑车屁股,人影都没看到,他娘的,气死我了。” 第九章 对决 越野车在盐碱滩上慢如蜗牛,对方速度也不是很快,不过因为时间造成的距离,对方那辆车一直徘徊在众人视线尽头,需要用望远镜才能确定那车的位置。 他们冲出盐碱滩,那辆车早已上岸,跑得没影儿了,用望远镜都看不到。岸上的积沙上留下车轮碾过的痕迹,他们根据那些痕迹追了大概十几公里,前面出现了绿洲,地上的黄沙变得非常薄,车痕就消失了。 绿洲上只有一条康庄大道,袁森他们就沿着那条路走,走了一个多小时,绿洲消失了,道路两边是密集的沙包和枯死的灌木植被,偶尔还能看见死去的胡杨林。袁森把车开得飞快,枯树、沙包一路倒退,艾凯拉木左顾右盼,眼里闪着亮光,仿佛有所顿悟。 袁森奇道:“你怎么了?有发现?” 艾凯拉木拍拍脑门,道:“老子——老子——似乎想到了,这路怎么像走过似的,对了,是去考纳阿布旦。” “考纳阿布旦?”袁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艾凯拉木得意道:“我们刚才出来的阿布旦是新阿布旦,罗布人最后是从那里搬到米兰的。还有个老阿布旦,就是考纳阿布旦,那里才是罗布人世代繁衍的地方,老子号称走遍南北疆,可不是吹的。” 袁森轻轻重复道:“考纳阿布旦,考纳阿布旦?” 艾凯拉木道:“没错,老子第一次来的时候,跟着伙伴们掘宝,掘了个空,听那向导说,考纳阿布旦是在一百年前荒废的。罗布人逐水而居,考纳阿布旦的水干涸后,他们就搬到了库姆恰普干、吐逊恰普干和我们刚才走过的玉尔特恰普干。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称那里为阿布旦,他娘的一点儿创意都没有。” 袁森道:“那个人先是去了新阿布旦,很快又转往老阿布旦,是不是他在新阿布旦没找到托克塔阿洪的墓,又转道去老阿布旦了?” 艾凯拉木猛拍脑门,道:“对,对,小哥,肯定是这样。” 袁森把车速提到极限,越野车像发怒的雄狮一样奔跑在沙路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能见度越来越低。 车窗外的沙包、沙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见了,只剩下错杂的沙垄,沙垄后面是成片成片的盐碱滩。 此刻,天彻底黑了,天上升起一轮残月,辽阔的盐碱滩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白色,就像盐碱本身在发光一样。 艾凯拉木道:“快了,穿过这片盐碱滩往东走,过不了多久就能到达老阿布旦渔村。” 艾凯拉木指挥袁森开车前进,车行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走出了盐碱滩。沙地上有很明显的车轮痕迹,那辆车果然来考纳阿布旦了。 他们下了车,脚下是极粗的芦苇根,不远处有好几排坟丘一样的沙包,比较远的地方有两座巨大的黑沙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夜的视觉不好的缘故,那两座黑沙包巍峨高大,如同巨兽,有一种随时塌下来就可以把无数小沙包埋掉的感觉。 艾凯拉木道:“1898年,昆其康伯克死后,罗布人就放弃了他们的居住地,从喀拉库顺搬出去了。” 袁森沉思半晌,道:“罗布人1898年就搬走了,斯文·赫定是1935年离开中国的,那个时候罗布人已经搬去新阿布旦了,托克塔阿洪的墓怎么会出现在考纳阿布旦,也就是老阿布旦呢?” 王慧道:“这个好解释,按热尔曼老人所说,托克塔阿洪出家做苏皮,为他父亲昆其康伯克守墓。罗布人是昆其康伯克死后才撤离考纳阿布旦的,昆其康伯克理应葬在这里,托克塔阿洪的墓就葬在他父亲墓穴旁边,也就在老阿布旦了。” 思路这么一理就顺了,几个人信心大增。袁森把车停到一个大沙包的侧面,从各个角度来看隐蔽性都极好。 他们带了工具和旅行包走进星罗棋布的沙包群。巴哈尔古丽道:“这些沙包很像坟包,托克塔阿洪和昆其康伯克的墓穴会不会在里面?” 袁森道:“艾凯拉木来过,他上次是掘宝来的,肯定都检查过这些沙包。” 艾凯拉木低声骂了一句,道:“都翻遍了,沙包下面全是罗布人的土墙芦苇屋,还有羊圈啥的,又破又烂,没一件像样的东西。” 巴哈尔古丽露出鄙夷的神色,道:“他们只是与世隔绝的渔村人,你以为他们有宝,自己傻还怪别人。” 艾凯拉木不乐意了,道:“小姑娘,你又不懂了,但凡南疆掘宝之人,都听过罗布人宝藏的说法,却从来没人找到过。知道考纳阿布旦的人没几个,我那伙伴好不容易打听到位置,找了当地导游才找到的,都以为宝藏就藏在考纳阿布旦。” 巴哈尔古丽没好气地道:“那也是白忙活了。” 艾凯拉木无言以对,袁森发现了车轮碾过的痕迹,阻止两人争吵,低声道:“小心点,把武器拿出来,那人既然杀了阿里浦,肯定不是善茬。” 众人按照他的意思继续前进。他们跨过无数坟包,按照艾凯拉木的推测,托克塔阿洪的墓很有可能就在巨大的黑沙包后面,因为其他位置他当初已经搜寻过了,只有那个地方非常可疑。 深夜里,荒原上起了很大的风,风沙漫天飞扬,落到人的身上,四人拿出随身带的毛巾裹住头和脖颈,散开一段距离,爬上了一座黑沙包。 车痕在罗布村庄里面就消失了,漫天风沙很容易盖住那些不太深的车痕,所以他们无法追踪那辆车。他们猜测车里的人应该也在找托克塔阿洪的墓。他们有共同的目的,难免会遇到,所以各自都十分小心。 四人翻过黑沙包,沙包后面是两座黑沙包的中间地带,形似一座巨大的山谷,在月光下宛如张开了血盆大口,口里塞的东西是一个很大的黑影。 艾凯拉木道:“那一大片是什么东西?果然有门道啊。” 他们走到沙包底下才看清楚,那一片黑影是枯死的胡杨树林,面积有几亩左右。这些胡杨树不知道在此地生长了多少年,棵棵高大,有十多米高,枯死的树杈掉了一地,被黄沙盖住了。 他们走进树林里,时不时会被埋在沙里的树杈绊倒,随即扬起一片沙尘,异常烦恼。 袁森突然道:“快,关手电。” 众人不明所以,都关了手电,诧异地看向袁森。袁森指着前面几十米外的地方,低声道:“看到没有?有人蹲在那里,可能就是杀阿里浦的人。” 三人都紧张起来,他们分开了朝那里围过去。巴哈尔古丽始终跟着袁森,艾凯拉木和王慧做侧翼。他们放慢脚步,屏住呼吸,就像猎人捕猎一样,非常小心。 袁森走到距离目标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终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那里的确有个人,他蹲在地上,双手不停地在沙土里刨着什么,屁股撅得老高。 他们靠得更近了,那人好像丝毫没有觉察,只顾一个劲儿地刨土,他的头完全伸进土坑里了。袁森琢磨着,这人八成就是开黑色越野车的人,他既然是来找托克塔阿洪的墓,那现在挖的肯定就是了。 想到这里,袁森的心就悬了起来,暗道:“罗布人人口数量有限,不可能修大墓,应该挖个坑填点土就埋了,更何况托克塔阿洪晚年不讨族人喜欢,多半就是这样。那人这么刨,没几下不就挖到尸体了?不行,不能让他得逞。” 袁森大喊一声“把手举起来——”,将枪口瞄准了刨土的人,王慧和艾凯拉木从正面跳出来,拦住那人的去路。 刨土人停了下来,没有任何动作,头还是藏在土坑里。袁森正在纳闷,那人突然暴跳起来,弓着背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前奔去。 艾凯拉木大叫道:“孙子,你做什么,艾爷要开枪了。” 刨土人当作没听见,发现前面有人也不躲避,一头把艾凯拉木顶倒在地,艾凯拉木趴在地上,胸口如同被火车撞了一样,半天没喘过气来。那人撞翻艾凯拉木,速度丝毫不减,一会儿工夫就跑得没影儿了。 袁森和王慧连开两枪都打空了,巴哈尔古丽对着人影消失的方向一阵乱射。 袁森扶起艾凯拉木,道:“怎么样,没大事吧?” 艾凯拉木好半天才能说话,他抚着胸口道:“他不是人,肯定不是人。艾爷好歹也是吃江湖饭的,有两下身手,他竟然能把艾爷撞成这样。哎哟,疼死我了。” 袁森也是满腹狐疑,看那人动作之快、姿势之怪,的确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他看向王慧,道:“王助理,你看清楚了吗?” 王慧抱臂沉思了一会儿,道:“我怎么觉得他的背影很像热尔曼老人?” 她的惊人之言一出,其余三人背后立刻一冷。月光从胡杨树枝头照下来,满地都是枝杈的怪影。此情此景,夜风怒号,漫天沙尘,不时有被风吹断的枯枝掉下来,发出砰砰的响声,就像砸在众人的心坎上一样。 袁森琢磨着王慧那番话,王慧的性格他清楚,极其冷静,甚至冷静到变态,这种石破天惊的话,如果没有有力依据,她肯定不会乱说的。 可是,热尔曼老人已经死了,是他们亲眼看到的,当时法医做了鉴定,不可能有问题。死人复活的事儿,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杨健教授的再次出现完全打破了他原有的思维方式。杨健是否真的死了?从逻辑上推断是真的死了,不过他没有见过杨健教授的尸体,也可能存在意外情况。可是,热尔曼老人的死就摆在眼前,都经过合法尸检了,怎么会有问题? 他努力回忆着刨土人的一举一动,再跟热尔曼老人作对比,这一对比,脸顿时就白了,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他觉得自己此刻一定面目可憎。 巴哈尔古丽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拍拍他的肩膀,道:“师兄,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袁森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众人道:“我想到了,这人无论是身材还是举动,甚至穿的衣服,都跟热尔曼老人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动作。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王慧道:“我们在黑色越野车上看到的是热尔曼老人的尸体,他身上还留着尸检的刀口,脖子上有缝伤口的线。我就是看到那一排线,才断定就是他。” 艾凯拉木哭丧着脸,道:“完了,艾爷也能确定,又一个死人复活了!他娘的,这段时间怎么天天撞鬼?” 巴哈尔古丽与热尔曼老人接触极少,她的眼力和经验是众人中最差的,无法证实三人的判断。不过她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经三人一再论证,心里就没了底,听到周围风声大作,就觉得背后有人,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 艾凯拉木道:“怎么办?” 袁森打开手电四处照了一番,胡杨林里,枯死的枝杈交错在一起,手电光扫过的地方魅影闪动,给人一种四处都是枯尸的错觉,直叫人心惊肉跳。受枯树枝杈遮挡,人的视线大受影响,所见范围也非常有限,那个像热尔曼老人的刨土人如果藏在枯枝中间,他们也很难发现。 袁森道:“不管他是不是热尔曼老人,只要他有死穴就好。倘若他跟哈木巴尔阿塔神墓的祝万同一样刀枪不入,咱们就麻烦了。” 艾凯拉木无奈地拍着头,道:“老子也是怕这个啊,如果他只是力气大点,速度快点,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子弹,他娘的,就怕他连子弹都不怕。” 王慧蹲下来查看刨土人挖的那个坑,那坑有半米深,里面有一把巴掌大的钝刀,王慧把钝刀拿出来查看了一番。 艾凯拉木道:“这东西就是那老头刨土的工具吧,走得急,忘拿了。” 袁森也仔细看了钝刀一番,那钝刀平实无奇,是常见的刀具,在巴扎集市随处可见,袁森看不出可疑的地方,就还给王慧。 他从背包里拿出折叠铲,将刨土人挖的坑往深处挖了一米多,没有任何迹象证明这是一座墓。艾凯拉木和王慧分别在周围挖了几个坑,坑下面都是板结的沙土,非常难挖。他们挖了一阵,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里的确没有墓。 他们只得收回工具,往胡杨林深处走去。为了避免惊动神秘刨土人,他们都关了手电,借着从树杈上射下来的月光,小心翼翼地前行。偶尔踩到枯枝断木,心弦就会刷地一下绷紧,直到确定周围没有其他动静,才放心踩下去。 四人在胡杨林前面又发现了两个刨开的土坑,接近一米深,刚好能容纳一个人,土就堆在坑边,显然是刚刨开不久。袁森实在很纳闷,看这土坑的样子跟他们发现的第一个坑极像,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可是那人没事儿刨这么多坑干什么呢? 艾凯拉木道:“咱们虽弄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不过这些坑刚刨开不久,那家伙应该还在林子里。艾爷不逮住他报一撞之仇,就他娘的对不住自己。” 他摸着胸口的伤,越说越气,抬起脚踢枯树干,枯树一阵乱晃,掉下来不少枯枝败叶。 巴哈尔古丽突然叫道:“大胡子,别动。” 艾凯拉木愕然地看向他,不知道这小丫头又要演哪一出。 巴哈尔古丽走过去把艾凯拉木的脚挪开,他的脚下有一堆石头,石头摆成小山堆的样子,下面还画了个“×”。 “记号?!” 王慧道:“回去看看前面几个坑边上是不是都有这些石头或者标记。” 说完,她率先朝一个方向走去,其他人都朝有土坑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工夫,几个人又聚到了这里。他们或者在土坑边上发现了被掩盖住的“×”,或者看到了作记号的石头。这种石头,他们在考纳阿布旦渔村里根本没见过,想必是刨土人从外面带来的。 王慧道:“我注意了一下,林子里像这样的符号还有很多处,有这些标记的地方都是刨土人即将要挖的地方。也就是说,刨土人不能确定托克塔阿洪墓的精确位置,他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作上标志,一个个地挖。不过看这些标志,基本可以得出结论,托克塔阿洪墓肯定在这片胡杨林里。” 袁森同意王慧的判断,刨土人还藏在林子里,也许他正躲在某个角落窥探他们,他们一靠近他,他就立刻放弃正在刨的坑躲藏起来,跟他们玩捉迷藏。刨土人的速度快得跟狸猫一样,他借着夜色和胡杨林躲起来,要发现他都非常困难,更别说抓到他。 四个人一商量,决定把林子里所有有记号的地方都挖一遍。刨土人作记号的地方一定很有价值,他们这样做,既有可能找到托克塔阿洪的墓,又可以把刨土人给逼出来。 四个人都带了折叠工兵铲,他们分开挖,一有动静,立刻鸣枪为号。刨土人作的记号有十几处,他们花了一个小时就挖得差不多了。袁森正在挖第四个记号处,前面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艾凯拉木在三十分钟前从他面前经过,还跟他打了声招呼。袁森暗叫不好,丢了折叠工兵铲飞奔过去。艾凯拉木挖的那个地方距离袁森只有一百米左右,袁森跑到那里,地上有一个一米深的坑,坑的面积很离奇,有两个平方米,那坑横平竖直,一看就是艾凯拉木挖的。艾凯拉木称这是挖穴的手艺,要三五年才能学会。 坑完好无损,里面还放着艾凯拉木的工兵铲,袁森在不远处的地上找到了一个子弹壳,摸上去尚有余温。 就是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艾凯拉木不见了,地上没有丝毫打斗搏杀的痕迹,可见当时艾凯拉木只开了一枪,就立刻被对方制伏了。 袁森暗暗心惊,有这本事的人,刨土人肯定要列入嫌疑人当中。不过刨土人的本事能强到这种程度,还真是让他难以想象。 王慧和巴哈尔古丽寻声跑了过来。见只有袁森一个人,巴哈尔古丽便问道:“师兄,大胡子呢?” 袁森摇摇头,道:“我听到枪声就过来了,我们的距离只有一百米,我跑过来就看到这些,人不见了。” 巴哈尔古丽大惊,道:“大胡子被刨土人虏走了?” 袁森点点头,道:“不过,你看艾凯拉木挖的坑跟他之前挖的都不一样,他很有可能挖到了墓,所以刨土人忍不住出手了。” 王慧蹲下去用工兵铲把底层的土翻了一遍,翻出许多朽烂的木屑,看木屑的形状,很像是从棺材上掉下来的。 王慧抓了一把木屑,用力一揉,木屑就碎了。她肯定地说:“艾凯拉木是挖到墓了,刨土人连棺材和他一起带走了。” 巴哈尔古丽看看袁森,又看看王慧,道:“他抢走棺材就行了,怎么还要抓大胡子?” 袁森无奈道:“我们都没法回答,只能问抓他的人了。” 王慧没有插入两人的对话,在离土坑一米远的地方挖了起来。袁森立刻醒悟,热尔曼老人曾提到过托克塔阿洪就葬在他父亲昆其康伯克旁边,如果艾凯拉木挖的墓是对的,这里一定还有一个墓。 袁森在与王慧对称的位置挖坑。巴哈尔古丽看他们突然发疯似的挖坑,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不去救大胡子,还挖什么坑?” 袁森边挖边解释:“我们在林子里找了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刨土人,可见他藏身的本事很强,我们这样根本没法找。如果能挖出昆其康伯克的墓,躲在暗中的刨土人肯定会再次出手,这样就好办多了。” 巴哈尔古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加入了挖坑的行列。三人很快把周围的土都刨了一遍,在距离原坑三米远的地方挖出了一具独木舟形状的棺材。棺材已经烂掉大半边,从朽烂的孔里可以看到棺材里的枯骨,这多半就是昆其康伯克的墓了。 独木舟棺材上裹了一层牛皮,非常紧,袁森用工兵铲铲掉牛皮,撬开棺材,棺材里躺着半具枯骨。枯骨边上还有一个工艺极差的木盒,袁森拿出盒子,盒子已经朽烂得不成样子了,袁森用力一掰,盒子盖就断成几块,露出一个黑色的圆盘。 那圆盘黝黑发亮,呈椭圆形,有巴掌那么大,盘子中间放着一尾铁制小鱼,小鱼身上长满铁锈。 袁森上下看了看,看不懂这是做什么用的。王慧拿过去上下翻看了一遍,道:“看起来是个罗盘。” “罗盘?”袁森又反复看了看,实在看不出它哪里像罗盘,他晃动圆盘,铁制小鱼随着晃动的方向乱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王慧道:“我只是推测,托克塔阿洪是斯文·赫定的向导,他用罗盘陪葬的可能性很大,这个圆盘跟罗盘的样子比较接近,只是没有罗盘的属性。” 袁森提醒道:“托克塔阿洪的棺材被刨土人带走了,这个棺材是他父亲昆其康伯克的。” 王慧抬起头看着袁森的眼睛,道:“你怎么肯定两座墓哪座是托克塔阿洪的,哪座是昆其康伯克的?” 袁森一愣,随即道:“刨土人比我们更了解这里,他带走的棺材肯定不会有错。” 王慧皱起眉,道:“我不这样认为,刨土人作了这么多标记,只有一个是对的,说明他只有大致的方向,没办法精确。同样,他没办法推测出托克塔阿洪墓的具体位置,只是艾凯拉木刚好挖出了一具棺材,他怕秘密泄露,不敢多想,立刻就将棺材和艾凯拉木一并虏走。” 袁森不得不认同王慧质疑的合理性,假设圆盘真的是罗布人独有的一种罗盘,那他们挖出的棺材是托克塔阿洪的可能性绝对比昆其康伯克大。 两人蹲在棺材边上商量对策,巴哈尔古丽也蹲下来,对两人说:“师兄,慧姐,尸体都挖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抢?你们的推测是不是有问题啊?” 袁森道:“这个不好说,刨土人发现棺材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肯定会再回来找,我们在这儿等着不会有错。” 巴哈尔古丽有点发愁,说:“你刚才那么说,我就老觉得那个怪人会从背后冲出来。再一想,有可能是那个老爷爷复活了,就浑身冒冷汗,太难受了。” 袁森无语,道:“你也不是第一次出来了,当年在贺兰山绝谷连活跳尸、阴魂什么的都见过,还怕这个?” 巴哈尔古丽拍一下他的头,道:“所谓没发生的最可怕,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什么东西,会吓死人的。” 袁森极为无奈,道:“小丽,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你真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谁都改变不了你啊。” 巴哈尔古丽瞪了他一眼,道:“你想我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吗?不许再提过去的事情了,不许提我爸爸、我哥哥……” 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两道清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袁森慌了,急忙向她道歉,心里暗自责备自己乱说话。巴哈尔古丽擦掉眼泪,又破涕为笑。袁森无奈地向王慧摊手,王慧没说话,又去研究那个圆盘了。袁森好一阵尴尬。 王慧收起圆盘,让袁森把棺材推进土坑里,又重新把土盖好,做好这一切,他们坐在一棵胡杨树露出地面的根上休息。 他们等了这么长时间,刨土人还没出现,心里自然松懈了许多。三人背靠着树干坐着,袁森只觉得一股倦意袭来,没多大一会儿,他就意识模糊了。 他只觉得浑身酸痛,身上仿佛压着什么东西一样,特别沉。这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下,他耷拉着眼皮,透过眼缝看到一个面目怪异的人正冷冷地盯着他。 袁森背后一冷,睡意全无,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他清醒过来后,正与那人面对面站着。那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脖颈上有多处缝线的伤口,身上穿着热尔曼老人的衣服,头上戴着热尔曼老人的帽子。不过他的脸却不是热尔曼老人的脸,而是个中年人的脸。 袁森倒吸一口冷气,看清楚了他的打扮,道:“你就是那个刨土的人?艾凯拉木被你抓走了,是不是?” 那人继续冷着脸,道:“没错,我穿上老头的衣服,只是想把你们吓跑,不要耽误我的工作,可是你们太执着了,所以我不得不以真面目示人。” “艾凯拉木呢?” 那人道:“我对他不感兴趣,我只对你们刚才拿到的东西有兴趣,人和物,我们可以交换。” 袁森冷笑道:“王助理没猜错,你果然抢错了棺材,这一具才是托克塔阿洪的。” 那人道:“你们运气很好,所以我想跟你们交易,用你伙伴的性命,你应该知道,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 袁森道:“如果我不给呢?你就杀了他吗?” 那人冷哼一声,道:“杀他是肯定的,还有这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他指着还靠着树干沉睡的王慧和巴哈尔古丽,声音里充满了蔑视。 袁森道:“要交易也可以,你得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年轻人,你不需要问那么多,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交易还是不交易,由你选,如果你拒绝了,你丢掉的可就是三条或是四条人命,他们中了我的迷药,如果我不让他们醒,他们绝对醒不了。” 袁森盯着他的眼睛,那人的眼珠子泛白,就像中了毒的鱼。袁森道:“那你为什么制伏不了我?” 那人道:“你的意志很坚强,我很欣赏,否则也懒得跟你谈交易了。” 袁森猜那人释放了一种通过空气传染的毒气,是类似精神麻醉的毒气,如果中毒的人麻痹大意,就极有可能着道。他在昏迷之际突然被那张奇丑的脸刺激到,精神为之一振,即将麻痹的神经瞬间恢复正常了,毒药的作用顿时失效了。 袁森道:“我丝毫没有受到你的毒药影响,你觉得你可以当着我的面杀死我的朋友吗?” 那人冷笑道:“年轻人,你太自信了,这样不太好。” 说罢,他朝后一退,像猫一样轻巧地扑向袁森,袁森可以感觉到一阵恶风迎面吹来,那气势绝对不是人可以创造出来的,他像是一只野兽。 袁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脚踹倒在地,胸口疼得差点吐血。他的跆拳道功夫连招式都没有比画出来,就被彻底击败了。此人的本事真是好得难以估量。 那人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袁森,道:“我说过,你没有跟我谈判的资本,我跟你谈交易只是佩服你强大的意志力而已,可惜你不自量力。” 那人朝王慧走过去,圆盘就在王慧的旅行包里,她背着包靠在树干上,包被压在后面。 袁森挣扎着爬起来,他的枪还在旅行包里,他伸手去拉旅行包的拉链,那怪人扭过头来对他阴森一笑,笑得他头皮发麻。那是一种穿透内心的嘲笑,就像在告诉袁森,你要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但是你阻止不了我。 怪人道:“年轻人,不要找死,如果你一枪能打死我,我早就死了。” 怪人话音刚落,一个很冷的女声道:“是吗?要不要我来试一枪?” 袁森惊喜地看着王慧从树根上爬起来,用92式枪的枪口顶住怪人的脑门,她的眼中射出冷冽的光,手指扣在扳机上。 怪人显然很吃惊,脸上的不可一世表情转为惊恐和难以置信。王慧道:“说,你是不是雇佣阿里浦的幕后老板?” 怪人很快冷静下来,没有回答王慧的质问。王慧的声音又冷酷了十倍,“说——”她的声音已经很清楚地告诉怪人,再不说话,她会立刻开枪打爆他的脑袋。 怪人点了点头,道:“是!” “那你找托克塔阿洪的墓做什么?”王慧继续逼问。 怪人几次张嘴,想说又没有发出声音,王慧那冰冷的声音再次道:“说——” 袁森第一次见到王慧这个样子,先是惊喜,继而又恐惧起来,她审问怪人的样子跟之前那个王慧完全两样。现在的她像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杀手。以前的王慧虽然冷漠,却也是个女人,她有男人的坚强意志,必要的时候也有女人柔美的一面,而现在的王慧像是一部自卫机器。 怪人突然身体朝下一缩,以极快的速度就地打滚,王慧扣下扳机,两发子弹接连打空,怪人滚到一棵大树底下,翻身绕到树干后面,逃跑了。 王慧哪里肯放过他,追了过去。袁森的手电光追着两人,怪人的黑影在几棵树之间闪了一下,又蹿了出去,王慧紧跟不放,不到一分钟,两人都没影儿了。接着,林子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声。 巴哈尔古丽这才醒来,她睁开眼看到袁森灰头土脸地看着她,迷糊道:“师兄,你怎么了?这么狼狈!” 袁森简单地把情况跟她说了一下,巴哈尔古丽对王慧的神勇行为极为崇拜,接着又酸酸地说:“师兄,慧姐舍命救你、保护你,她对你多好啊!” 袁森干咳了两声,白了她一眼,道:“快起来,我要不是得看着你,早就追过去了。她一个女人和那怪人搏杀,还真是让人不放心。” 巴哈尔古丽慢腾腾地爬起来,袁森拖着她冲进密林,远处的枪声断断续续,不过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密集了。两人寻着枪声追去,沿路到处都是王慧和怪人深浅不一的脚印,地上的子弹壳尚有余温。 他们跑到一棵两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后面,巴哈尔古丽突然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前面。 袁森正东张西望,见巴哈尔古丽站住了,便道:“小丽,你又发什么大小姐脾气?现在正是生死关头呢。” 巴哈尔古丽指着正前方,道:“你看——热尔曼爷爷——” 袁森狐疑不已,抬头就看到一个人站在他面前,这人不是别人,就是他昨天见到的热尔曼老人。 老头看着他,两人一时大眼瞪小眼。袁森急忙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他看到老头戴着罗布皮毡帽,穿着一件灰色的皮袍子,装扮跟昨天不一样,可人一点儿没变,就是那个年过百岁的老头热尔曼。 袁森极其纳闷,老头脖颈上的缝线伤口隐约可见,伤口位置与怪人接近,伤口上还有血迹。单看伤口和缝线位置,根本无法判断热尔曼老人和怪人谁是谁,袁森暗自奇怪,热尔曼老人的眼珠能转,虽然脸色苍白得吓人,却真的是活人。 巴哈尔古丽非常害怕,她试探着叫道:“热尔曼爷爷——热尔曼爷爷——是你吗?” 热尔曼老人扫了两人一眼,扭头就朝密林里走去,走路姿势非常自然流畅,速度极快,跟年轻人似的。 袁森惊骇至极,怪人的出现证明热尔曼死而复生完全是臆想,而现在热尔曼老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且健步如飞,似乎比原来年轻了几十年,这是怎样离奇的事件,袁森完全无法形容。 巴哈尔古丽拉着袁森的手,她的身体在发抖,道:“师兄,我——我们——是不是活见鬼了?” 袁森道:“你也觉得是活见鬼,那我就没看错。事情很奇怪,我也想不明白,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咱们跟着热尔曼老人。” 热尔曼在林子里走得飞快,一会儿工夫就跑到几十米远的地方去了,袁森和巴哈尔古丽紧紧地跟着他,他似乎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他,朝着与枪声相反的方向走去。 巴哈尔古丽急道:“师兄,我们不去帮慧姐了?” 袁森一咬牙,道:“不去了,事情越来越奇怪,再这么搅下去,谁都是一头雾水,刚才我算是见识过王助理的身手了,强得不可思议,她应付那怪人,虽然不能轻易取胜,但也吃不了大亏。” 巴哈尔古丽只能依他。热尔曼老人走到一棵大树旁边,嗖嗖几下爬上了树杈。袁森借着月光看到树杈上横着一具独木舟形棺材。那棺材表面斑驳,棱角部分都烂了。热尔曼扛起棺材快速爬下树,拔腿就跑。 胡杨林外月光皎洁,然而,洒到树林中的光只剩下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光斑,热尔曼老人的身影在光斑中时隐时现。袁森和巴哈尔古丽距离热尔曼越来越近了,不敢打开手电,他们遁身黑暗,盯着一块块光斑在热尔曼老人的皮袄上滑过,跟着老人的步伐,时快时慢。走了不知道多久,林中的枪声消失了,他们也走到了胡杨林的尽头。洁白的月光当头照下来,三人都无法遁身,热尔曼自顾自地走着,袁森和巴哈尔古丽紧跟其后。 热尔曼走出黑沙围成的山谷,又爬上另一座黑沙包。沙包奇高,老人扛着棺材走在月光下,拖出长而诡异的影子。在这种敞亮的环境里,老人不易跟丢,所以袁森和巴哈尔古丽把距离拉开了,直到热尔曼老人翻过沙包。 两人加快速度爬上沙包顶,却看到热尔曼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人跟热尔曼老人并肩而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巴哈尔古丽紧张道:“师兄,怎么又平白无故多出来个人?是不是怪人跟他会合了?” 袁森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在月光下看东西本来就朦朦胧胧的,何况他们跟那两人隔了一段距离。袁森加快步伐靠近了一些,仍然很难判断第二个人是不是怪人,倘若此人就是怪人,看他行走正常,没有大伤,那王慧的状况肯定不乐观。 两人一路急行,踩在黄沙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热尔曼老人身边那人突然停了下来,扭头朝后面看了一眼,袁森大惊,急忙拖着巴哈尔古丽趴下。 那人看了一眼,好像没发现什么,又转身跟上热尔曼的步伐。两人亦步亦趋,下了沙包,一直朝东走。 两人跟着他们进了沙漠,转了几个方向,连续走了几个小时,直到袁森完全忘了走过的路线,沙漠中间赫然出现一个庞大的林子。确切地说,那不是树林,而是一个堆满了木头的林子,那些木头有高有低,高的有十多米,矮的有两米左右,排列得非常整齐。这个木头林奇大无比,突然出现在月光下,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就像一个立方森林。 热尔曼和那怪人站在立方森林前面,棺材也没放下来,瞻仰一般正视前方。 袁森和巴哈尔古丽距离他们不到五十米,两人趴在沙堆后面,巴哈尔古丽非常紧张,说:“师兄,怎么这么多木头,太吓人了。” 袁森一直盯着热尔曼的动作,下意识地道:“看起来像罗布人的玛札,只是一般的玛札就立一根木头,这么多木头,那得有多少座玛札啊?” 第十章 玛札 热尔曼老人和怪人扛着棺材进了木头阵。过了一会儿,袁森也急奔进去。 立方森林里满地都是木头影子,那些影子相互交错堆叠,就如躺倒的干尸,随时有可能跳起来扑人。 热尔曼老人和同伴在木头间隙快速穿梭,不时还可以听到棺材碰到木头柱的声音和脚踩在沙石上的声音。这些木头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风吹日晒,明显已经被侵蚀空了,给人一种一推就倒的感觉。 两人与热尔曼老人相距不到四五十米,只能看到他们在木头中移动的背影,也不敢靠得太近。立方森林里的间隙有限,透下来的月光被重重阴影覆盖,能见度不高,他们行走的速度很快,很容易撞到木头上,一撞上去就会发出闷响,靠近了会引起热尔曼他们的注意。 他们倒是不怎么担心热尔曼老人,在胡杨林里时,热尔曼与他们对视良久,没有任何反应,转身就走,好像既不认识他们,又对他们没有敌意。倒是热尔曼旁边那个家伙比较麻烦,一路上疑神疑鬼,几次扭头朝后面看,时不时突然停住,袁森他们紧张得不得了。 巴哈尔古丽突然拖住袁森,小声道:“师兄,我发现这里面有问题。” 袁森嗯了一声,道:“沙漠中间凭空出现一个木头阵,肯定有问题啊,你不会还发现别的了吧?” 巴哈尔古丽脸上满是害怕的表情,道:“是有别的问题,我——我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 袁森心里一动,道:“跟你说话,你听到什么了?” 巴哈尔古丽道:“很奇怪的声音,他们语速很快,我根本听不懂,像巫师巫婆做法念咒的声音,太奇怪了。” 袁森立刻想到火焰山地下空间的情景,道:“还在说吗?难道木头阵也能记录过去的声音?” 巴哈尔古丽点点头,道:“奇怪,师兄你怎么没听到?” 袁森点点头,道:“我没听到,你带录音设备了吗?看能不能录下来。” 巴哈尔古丽从旅行包里翻出一支录音笔,按了录音按钮,过了大概两分钟,她按下停止键,道:“声音没了。” 她又按下播放键,录音笔里缓缓放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语速很快,这声音跟袁森在火焰山地下空间里听到的怪声完全不同,根据常识判断,应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那女人快速说了很多话,袁森完全没办法判断她在说什么,好像是在吵架,又像在诉苦,听得人一头雾水。 巴哈尔古丽关了录音笔,道:“师兄,是不是很怪?” 袁森点点头,道:“这种怪声我在火焰山地下空间里听到过,我们判断是地下空间具有记忆功能,不过只要那声音出现,在场的人都可以听见,为什么这里的声音你能听见还能录音,我却没法听到呢?” 巴哈尔古丽茫然地摇头,接着又兴奋道:“师兄,是不是我能通灵?” 袁森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热尔曼老人早已没了影子,袁森好一阵心急,追了这么长时间却又追丢了。他们加快速度赶了一段路,彻底分辨不出方向了,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木头柱,往哪个方向走都没有区别。 袁森暗叫糟糕,这么绕起来,连进来的方向也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木头森林有多大,如果一直走不出去,还不得困死在里面。 夜色渐深,沙漠中的圆月渐渐变残,月光也渐渐变淡了,木头森林里立刻暗了许多,两人的心理压力又增加了许多。 过不了多久,残月也消失了。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群乌鸦,那乌鸦站在木头上哇哇乱叫,声音刺耳至极,又让人心生畏惧。 巴哈尔古丽打开手电,强烈的光芒撕开黑暗,袁森的眼睛受到光线刺激,有几秒短暂失明,他揉揉眼,便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话,依旧是女声,说的也是那种他听不懂的奇怪语言。 巴哈尔古丽见袁森站着发愣,吓了一跳,道:“师兄,你怎么了?” 袁森小声道:“我也听到那声音了,她在跟我说话,你没听到吗?” 巴哈尔古丽摇摇头。袁森向她要了录音笔,录了七八分钟,那声音又消失不见了。袁森从怪声消失时产生的短暂失聪中恢复过来,耳边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巴哈尔古丽正举着手电筒四处张望。 袁森示意她把手电关了,拖着她躲到一根粗木头后面,那轻轻的脚步声顿时消失了。 袁森正觉得奇怪,突然一个黑乎乎的枪口顶住了他的脑袋,袁森心里一沉,低声道:“阁下是谁?” 他的耳畔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年轻人,好久不见——” 这声音袁森非常熟悉,世界上恐怕找不到第二个比此人更怪更难听的声音了,他就是在胡杨林里被王慧追赶的怪人。 袁森手里拿着手电筒,枪别在腰间的皮带上,不能做任何有效反应,他决定先稳住怪人,便说:“追你的那个女人去哪儿了?” 那怪人像是很生气,道:“别提那个女人,老子差点儿栽在她手里,想不到你们还有这样的好手,真是奇怪。” 袁森冷笑道:“吃亏了?那就是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怪人使了把力,袁森脑门生疼,怪人冷笑道:“她也跑不了,那东西迟早是老子的,老子先一个个宰了你们,再去收拾她。” 怪人说着,手上的劲儿更大,袁森甚至可以听到扳机被按下时与枪体摩擦的声音,他心里一阵遗憾,又不免有些悲悯,暗道,这么就玩完了? 扳机按下的声音逐渐逼近,袁森在极短的时间里反复想着放手一搏的手段,就在这时,他只觉得身体一轻,就被人拖了出去。 与此同时,怪人的枪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他听到子弹打进木头里的声音。救他的人把他按倒在地,他还没反应过来,怪人又是一阵乱射,救他的人扑在他身上,子弹扬起的沙粒打在他脸上,生疼生疼的。 怪人夜枭一样怪笑,道:“好快的身手——真他娘的快——” 袁森只觉得身体一轻,就听到那人翻滚出去。接着,怪人的笑声止住了,两人都被扑倒了,附近的木头被撞断了好几根,发出咔喳咔喳的声响。 袁森急忙跳起来打开手电,看到王慧和怪人正抱在一起在黄沙里翻滚,双方你一拳我一脚打得火热,谁都没有败象。师妹巴哈尔古丽在他身后缩成一团。 袁森把手电递给巴哈尔古丽,道:“照好,别照歪了,我去帮王助理。” 抱住怪人的脖子,王慧一拳击中怪人的胸口。那怪人白眼乱翻,抬起膝盖将王慧顶翻,脑袋向后一仰,顶在袁森胸口上。他随便一击,袁森只觉得仿佛被野兽撞倒了,胸口好一阵难受,眼里乱冒金星。袁森手一松,怪人就溜了出去,直扑王慧。 王慧翻身站起来,抬枪就打,怪人猝不及防,急忙向木柱后面跑去,却被王慧一枪打中脚后跟,他再也没有回头,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 袁森缓过神来,王慧正在整理背包,袁森道:“王助理,多谢你了。” 王慧淡淡地说:“不用……”她背上背包,指着十米开外的一根木栓道,“艾凯拉木被他们埋在下面,你去把他挖出来吧。” 袁森怔住了,心里顿时五味杂陈,道:“你说艾凯拉木死了?” 王慧紧了紧背包带,道:“没死,才埋下,应该还活着,快挖出来吧。” 袁森不再问了,翻出折叠工兵铲就去挖土。他跟巴哈尔古丽才从木柱边上经过,没看过地面,木柱周边的土是新的,明显,刚被翻过。 他用最快的速度挖倒木栓,露出一具残破的独木舟形棺材,他刨去周围的土,将棺材挖出来,里面传出艾凯拉木低沉的叫骂声。 袁森心里一喜,掀开棺材盖,艾凯拉木被绑得像个粽子似的蜷缩在棺材里面,嘴巴被一张破布塞住了。 袁森从他嘴里掏出破布,艾凯拉木深吸了一口气,不停地翻白眼,见是袁森,气鼓鼓地说:“老子还以为是热尔曼和阿里浦那两个混蛋又来消遣老子了,准备了一肚子脏话,那俩孙子呢?” 袁森掏出匕首为他割断绳子,奇道:“热尔曼我见过了,哪儿来的阿里浦?” 艾凯拉木拉开断绳,从棺材里钻出来,叫骂道:“邪门,真是邪门,热尔曼活了,阿里浦那小子也活了,老子明明看到了他们的尸体,怎么一下子全活了?” “你看到阿里浦也活了?”袁森再次强调道。他感觉事情太不对劲了,热尔曼死而复生,阿里浦也死而复生,明明就是死人,怎么说复活就复活了? 艾凯拉木身上有一股尸臭味,他自己闻着都皱眉头,实在没法忍受,便从地上抓起一把黄沙在衣服上搓。 “错不了,老子被热尔曼死老头塞棺材里,扛了好几里地,那棺材很破,老子就从口子里看到阿里浦跟热尔曼并肩走,一点没错。那俩王八蛋把老子扛到这鬼地方,挖坑就埋,一句话不说。”艾凯拉木气得牙痒痒。 袁森立刻明白了,道:“跟热尔曼一起走的那个人原来是阿里浦。” 王慧背靠着立木擦枪和匕首,她现在表现出来的冷漠更甚以前,只有那张清丽脱俗的脸证明她是个女人。 袁森道:“王助理,你也相信热尔曼和阿里浦复活了?” 王慧头也不抬,道:“有点信,也有点不信——” 袁森继续道:“我跟热尔曼在胡杨林里打过照面,他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了,看到我也不停留,扭头就走。” 王慧道:“据我观察,还不能确定热尔曼和伪装成热尔曼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他们的体态动作非常像。不过,有可能是一个人,因为热尔曼和伪装成他的人从来没有在同一时间出现过。阿里浦,我无法判断。” 袁森道:“他们只是身材接近,脖子上缝线的位置接近,脸是完全不同的。” 王慧把擦得崭亮的匕首放回鞘里,道:“把外表化装成一模一样,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说话、动作、神态也一模一样。热尔曼的动作跟怪人很像,跟他自己活着的时候不同,所以,我觉得热尔曼有问题。” 王慧的一番话极有道理,袁森一路上跟踪热尔曼老人,只觉得他的一切举动完全异常,却没有发现这些特征,不由得对王慧大为佩服。艾凯拉木拍手道:“对,对,他娘的,完全就是这么回事,老子怎么没想到,这帮人就是在唬人,真的活跳尸还会怕子弹?” 王慧道:“我只是推测,没办法证实。这里是罗布人祖先的玛札,天没亮之前不要乱动,否则会出状况。” “他们要找的东西还在你手上,肯定不会走远的。”袁森担忧地说。 王慧闭上眼睛,没有回袁森的话,她一只手握着枪,另一只手攥着匕首。 袁森和艾凯拉木各找了一根立木靠着坐下。艾凯拉木坐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道:“不对,每根木头下面都埋着一具枯尸,这么坐在人家坟头上不大好吧。” 袁森瞥了他一眼,道:“你爱坐不坐。” 巴哈尔古丽已经镇静下来了,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大胡子就是麻烦多,惺惺作态,你忘了你以前是盗墓的?” 艾凯拉木凑到袁森边上,袁森掩着鼻子逃到巴哈尔古丽那边,巴哈尔古丽挪了一块地方让他坐下。 艾凯拉木不乐意了,道:“小子,还嫌弃艾爷了。” 袁森道:“尸臭味太浓。” 艾凯拉木气得翻白眼,又抓了一把黄沙在皮袄子上搓,巴哈尔古丽拖着袁森道:“就是,我师兄跟你可不一样,哪有你那么脏。” 艾凯拉木气不打一处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哪有不脏的,小姑娘你还别说,你师兄在火焰山和哈木巴尔阿塔神墓里可没少抱过尸体,比老子脏,也比老子臭。” 巴哈尔古丽瞪了他一眼。袁森卸下背包,靠着包打盹。沙漠中的夜晚格外的冷,冷得让人打哆嗦,屁股下面的黄沙就跟冰块似的,把人身上的温度很快降低了。巴哈尔古丽靠在袁森身边取暖,艾凯拉木又要凑过来,被巴哈尔古丽瞪了回去。 艾凯拉木找了一根靠近他们的立木坐下来,神秘兮兮地说:“你们还真敢睡呢,也不怕——” 他说到一半就卡住了,故意吊巴哈尔古丽的胃口,巴哈尔古丽果然中计,道:“怕什么?” 艾凯拉木继续神秘兮兮地说:“你想啊,热尔曼和阿里浦的尸体,老子跟王助理都亲眼见过,真是死人。热尔曼扛着我,老子可瞧得清楚,那脸是白了点,不过根本不可能是化妆的,是真脸,是人死后发胀的脸。王助理也说了,咱们躺在罗布人祖先的坟地里睡觉,保不住会发生什么事儿呢,活跳尸都出来了,你还敢睡?” 艾凯拉木的一番话让巴哈尔古丽心惊肉跳,袁森发出了低低的鼾声,王慧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玛札里异常的安静,那群哇哇乱叫的乌鸦此刻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有寒风时不时刮上一阵,吹倒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异响。 巴哈尔古丽的表现让艾凯拉木十分满意,这也算报了他的一箭之仇了,艾凯拉木觉得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受女人的委屈也无所谓,但能略施小计报复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巴哈尔古丽被艾凯拉木这么一吓,再加上又冻又饿,哪里还能睡得着。她拿着手电筒把周围照了一遍,立木在手电光柱的照射下拉长了影子,这么多影子相互交错,与腐朽的立木相互映衬,每一根立木都被衬得阴森恐怖,犹如枯尸。巴哈尔古丽自己吓自己,吓得几乎崩溃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正前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出现了三个人影。她起初以为是立木投下的影子,仔细一看就发觉不对了,那确实是三个人,其中有个人还戴着皮毡帽,极像热尔曼老人。 巴哈尔古丽慌忙去拍艾凯拉木,艾凯拉木又要出言损她,巴哈尔古丽一指对面,艾凯拉木张大的嘴巴硬是没法合拢。 他的眼力非常好,那里的确站了三个人,他们身后是一根高大的立木,三人依次是热尔曼、阿里浦和一个跟热尔曼身材很像的怪人,三人冷冷地瞅着他们,不知道接下来想干什么。 艾凯拉木去叫袁森,又指挥巴哈尔古丽叫醒王慧。巴哈尔古丽还没站起来,王慧就醒了,她站起来看着对面三个人,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 袁森被吓到了,事实证明王慧的推测是错的,热尔曼、阿里浦和怪人同时出现了,热尔曼和阿里浦真的复活了。他们惦记着托克塔阿洪墓中的那块圆盘,一直都不肯放弃他们。 那三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也不过来,仿佛是在挑衅。 王慧二话不说,直接就朝他们走去,袁森他们不明所以,跟在她后面,每把枪都瞄准了自己的目标。 那三人看他们过来了,就转身朝立木森林深处走去,王慧保持着自己的速度,也不急着追上他们。 艾凯拉木很着急,说:“王助理,他这是引我们上钩,咱们赶紧动手解决掉他们算了,搞这么麻烦做什么?” 王慧道:“这么远的距离,没人能射中,他们速度太快,连我也追不上他们。他们给我们带路,我们看看他们要去哪里再作打算。” 艾凯拉木对王慧的说法很不满意,抬枪瞄准扣下扳机,却打了空。阿里浦扭过头来,冲艾凯拉木咧嘴一笑,阿里浦现在的脸比以前大了许多,是尸体发胀造成的。这一笑不知道有多恶心难看,艾凯拉木差点儿连隔天的酸水都吐了出来。 王慧厉声道:“不要乱动,否则你会后悔的。” 他们跟着三人越过一个沙堆,沙堆后面是一个类似窝形的大沙坑。就在这时,空气里起了淡淡的白雾。 那三人在雾气里遁走,时隐时现,极其诡异,再想想他们发硬的脸,就更加让人受不了了,他们直接联想到那三个怪物是不是要带他们去地狱。 立木森林不知道有多大,他们走了很久,东方出现了淡淡的白色,带路的三人才停下来。此刻,他们距离那三人也不过十米左右。 他们周围的雾气变得非常浓郁,能见度极低,艾凯拉木用手电照着三人,看他们一动不动,不禁嘀咕道:“他们又要玩什么花样?” 三人停了片刻,怪人当先朝前走去,阿里浦和热尔曼跟在他后面,前面赫然出现一堵非常壮阔的城墙。那城墙在浓雾里只露出一部分,稍一目测,就可以断定城墙非常高大。 这边四个人极其纳闷,他们还没出立木森林呢,怎么会出现城墙呢?有古城墙必定有古城,他们实在不明白这片沙漠里怎么会藏着一座城。 那三人顺着墙根走,走了大概一百米,发现了一扇废弃的城门,那木门还挺大,不知道有多高,宽有三米左右,门轴从中间断裂,有一部分坍塌了,埋在土里。 艾凯拉木惊讶道:“好大一座城,他娘的宝贝肯定不少。” 那三人费力推开木门,把门一直推到贴到内墙,就鱼贯进去。他们消失在城内之际,阿里浦又扭头朝袁森他们看了一眼。 四人急忙冲到城门边,城墙是由夯土筑成的,上面有战争留下来的不少创伤,有一些地方还发生了坍塌,墙角堆了不少块状泥土。 城门洞很长,他们能看到的有十米左右,估计里面还能延伸到更远的地方,由此推测古城的城墙非常厚实,在冷兵器时代必然是易守难攻的城池。 那木门下面有不少灰黑色的木屑,跟立木森林里的木头掉下来的一样,可见年代久远。袁森极其纳闷,沙漠中气候恶劣,这种夯土城历经千百年怎么可能保持不塌呢? 他伸手去摸城墙上刀剑留下的凹槽,竟然摸了个空,手轻易就穿过了城墙,他心中大骇,差点儿连舌头都咬断了。 其他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怪异的现象,城墙就像虚无的东西,任他们怎么触摸,都是空的。艾凯拉木直接跨进城墙,在城墙里走来走去,一点事儿都没有。 他们身后一米外有许多立木,袁森跨进城墙,城墙内满是这种立木,这一点立刻验证了古城其实在立木森林之上。它只是像海市蜃楼一样的东西,出现在立木森林上面,可是现在天还没亮,没有太阳,怎么会有海市蜃楼呢? 袁森百思不得其解,虚幻的古城就像幻觉一样出现在他们眼前,如果不去触摸,它就非常真实,连城墙上的泥沙颗粒都看得清清楚楚。袁森打着手电筒朝上望去,可以看见十多米高的城楼和墙垛,墙垛下面有一块凹陷下去的牌子,上面有一串字符,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他隐约听到城墙内传来喊杀喧哗的声音,那声音来得突然,瞬间即至,甚至还有刀剑相撞刺入人体的声音。那声音虽然非常弱小,听起来却很真实,就跟置身战场一样。 袁森越听越怕,刀剑碰撞声、对砍声不绝于耳,那种逼真的感觉刻入骨髓,他甚至能感觉到许多人从他身边冲过,带起的风吹得他直哆嗦。 袁森狠狠地甩甩头,对艾凯拉木道:“你们有没有听到声音?” 艾凯拉木茫然地摇头。他又问王慧和巴哈尔古丽:“你们呢?听到打仗声了吗?” 王慧的回答极其简单:“没!”巴哈尔古丽道:“师兄,你又听到那声音了?还是那个女人在说话吗?” 袁森摇了摇头,道:“不,是打仗声,很多人在厮杀,我还能听到有人被推下城墙摔死的声音。” 巴哈尔古丽瞠目结舌,袁森让她把录音笔拿过来,他录了几分钟就放给众人听。录音笔里一阵沙沙乱响后,果然传出了战马嘶鸣、刀剑相击的声音,还有喊杀声、搏斗声,混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听得头发晕。 艾凯拉木极力抑制住激动的情绪,喃喃道:“我的天啊,活见鬼,真他娘的活见鬼——”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巴哈尔古丽道:“师兄,你注意听他们喊杀的声音,像不像我们之前录下来的那个女人的说话声?” 袁森点头,道:“他们说的肯定是同一种语言。” 他又从录音笔里调出之前录下来的声音放出来听,王慧听了几句就断言道:“的确是同一种语言,古城和立木森林肯定是有关系的。一根立木代表一座玛札,也就是一座坟,立木森林里的木头不下千千万万,这样推算,这些人很有可能是死于战乱的古城居民。” 艾凯拉木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说:“王助理,你不会想说这些死人阴魂不散缠上咱们了吧?这座城本来就是虚的,是他们弄出来诱惑我们的,谁进去谁死?” 他说着,脸色黑得像死灰一样,身体也微微战栗,他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那件异常惊悚的事情曾经让他做了无数个噩梦。 艾凯拉木道:“你们还记得田老头为什么找我吗?” 袁森不假思索地说:“寻找阿尔泰山乌奴教祭井的时候,你给755师一个分队做过向导,那次分队损失惨重,你是亲历者。” 艾凯拉木变得出奇的严肃,道:“袁小哥,王助理,我有一种直觉,觉得那次事件和目前的场景出奇的像。” 袁森对那次事件印象深刻,田博士播放现场录像带的细节,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祭井下面有一个深洞,洞里冒着白雾,他们探险分队的一名同志跟中了邪一样摇摇晃晃地进了冒白雾的洞穴,其他人怎么拖都拖不住。进去之后,此人就凭空消失了,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这幅画面他曾推想了无数次,却怎么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成为诸多困扰他的难题之一,而今天这幅场景跟那次事件的确有一种冥冥中的巧合。 四人都陷入了沉默,那次离奇事件是绝密,不过这四个人都亲眼看过录像带,画面中的惊悚场面,他们至今想起来都毛骨悚然。然而那离奇的场面这次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唯一有待验证的是这道古城门是否与乌奴教祭井中的山洞一样,人进去之后,就会凭空消失。 巴哈尔古丽拿着手电照向城门口,她照了两下就朝门洞里面走去,袁森顿觉有异,急忙拦住她。 巴哈尔古丽道:“师兄,我看到热尔曼爷爷了,你快看——” 她的这番话让袁森头皮发麻,他顺着巴哈尔古丽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热尔曼瞪着大眼,胡子乱如茅草,正向他们这边招手,叫他们进去呢。 袁森把巴哈尔古丽拖出来,道:“小丽,热尔曼对你挥手的时候,你有不能控制自己走进去的冲动吗?” 巴哈尔古丽慌忙摇头,道:“师兄,你别吓我,我就是看到里面好像有人,就拿手电筒照了照,果然看到热尔曼爷爷,古城跟乌奴教祭井事件还是有区别的。” 袁森这才松了口气。王慧却道:“乱猜也没用,我进去一趟,你们在这里等我,天亮了我还没出来,你们就走吧。” 他们都以为王慧疯了,热尔曼、阿里浦那些人明显是在诱惑他们进去,既然知道是陷阱,还往里跳,那不是傻吗?更何况乌奴教那次事件就是前车之鉴。 王慧朝他们拱拱手,也不多说,转身飞快地冲进城门,进了门,她又把木门拉开堵住城门,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了。 第十一章 白骆驼 王慧进了城门后就再没有消息,那号叫喊杀的声音也没有出现过。袁森他们焦虑地在城门边上胡乱转悠着。城门里白雾浓郁,看不到人影,关上的木头门严严实实地与城墙卡在一起。 他们就这么等了两个小时,天边终于出现了一抹鱼肚白,那片白色以极快的速度划过天际,笼罩着天地的黑暗渐渐消失了,天终于亮了。 被黑夜笼罩的古城全景缓缓地出现在三人面前,那是一座气势磅礴的大城。城高十多米,左右宽度无法估计,城基夯实霸气,上面的垛口上整齐地排列着旗杆,城内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 袁森站在古城前面,恍如穿越到了烽烟四起的古西域,城头匾牌上那行奇怪的字符显示了这座古城拥有自己的文字和文明。 三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不敢说话,也不敢靠得太近。天色越来越亮,这座实实在在存在的古城就在他们面前支离破碎,最后被一阵风吹散,他们面前依旧是望不到边际的粗壮立木,立木中间依旧飘着变淡的白雾。 袁森他们急忙冲进雾气里,被风吹过之后,能见度增加了许多,他们在一个方形土堆上找到了昏死过去的王慧。 王慧披头散发,嘴角有血痕,身上多处受伤,背包被拉开一个大口子,里面的装备散落在方土堆周围。 袁森抱起王慧,将她平放在地上,又检查了一下她的鼻息。她虽然受伤很重,鼻息还在,只是一深一浅不连贯。 袁森给她喂了水,让她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她的睫毛眨了眨,勉强睁开眼睛,脸色依旧非常苍白。袁森见她醒了,心头的一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艾凯拉木欢喜异常,围着王慧问这问那,比如那三个人去哪儿了,古城里有没有金银宝贝一类的问题。 王慧没有理他,她朝巴哈尔古丽点点头,巴哈尔古丽蹲下来,不知道她要干吗。她又看看袁森,袁森识趣地把位置让给师妹,巴哈尔古丽生气地看了袁森一眼,便拿起水去喂王慧。 袁森就地搭建了一个简易帐篷,让巴哈尔古丽把王慧抱进帐篷里,他自己则围着估算的古城范围寻找可能留下的遗迹。 他在那个粗略的范围里发现了热尔曼的毡帽和一件皮袄子,有几个地方的立木倒塌了,而且痕迹很明显,应该是昨晚王慧与热尔曼他们发生冲突时撞翻倒的。除了这些东西,他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痕迹。热尔曼、阿里浦和怪人是不是趁着浓雾逃脱了?袁森没看到他们三人的影子。 王慧恢复得很快,经过巴哈尔古丽的一番照顾,到了下午,她就可以站起来了,还能说话。 他们已经进入罗布沙漠,高悬的太阳暴晒了将近六个小时,晚上还冰冷异常的沙子现在烫得吓人,艾凯拉木躲在帐篷里擦汗,袁森为防遗漏,又把古城遗址检查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袁森掀开帐篷帘子的时候,王慧正在收拾她的旅行包,原来的包损坏得没法使用了,她换上了一个新的包,把东西按轻重顺序重新摆放了一遍,巴哈尔古丽一边帮她,一边提醒道:“慧姐,你慢点儿,你还有伤呢,我来给你收拾吧。” 王慧头朝里面,听到后面掀帘子的声音,便道:“你等一等,我收拾完了就出发,去找伊比利斯古城。” 袁森口干舌燥,心里觉得古怪,他咽了口唾沫,道:“伊比利斯古城,托克塔阿洪给罗布泊带来厄运的魔鬼城?” 王慧点点头,把匕首上的血擦去,又将刀插入鞘,把匕首装进旅行包,拉上拉链,提着包出了帐篷。 巴哈尔古丽跟着钻出来,道:“师兄,遗址里有什么发现吗?” 袁森无奈地摇了摇头,王慧望着茫茫沙漠,烈日的光芒极为刺眼,她抬手挡住眼睛,道:“看来他们都走了。” “热尔曼和阿里浦他们?” 王慧道:“有可能是他们,也许不是,跟他们交了几次手,我依旧相信我的推断,那些人可能是化装的,并不是真正的死尸复活。” 袁森试探着问:“王助理,你在古城里看到了什么?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很想知道。” 王慧扫了三人一眼,道:“我不能告诉你们,你们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的。” 说罢,她紧了紧旅行包,走下沙包,下面是一座沙谷,沙谷周围沙山耸立,一座连着一座,一直延绵到视线尽头。 艾凯拉木走过袁森身边,道:“真古怪,绝对怪,咱们得合计一下套她的话。他娘的,老子一大老爷们儿还斗不过她一个小娘们儿,我就不信了!!!” 袁森苦笑,以王慧的机智,想套她,真比登天还难。还不止这样,这个女人软硬不吃,谁的脸色都不看,确实非常麻烦。 他们在沙漠里跋涉了一个下午,天色渐暗的时候,抵达一条干涸的河道。那条河道非常宽,有几十米的样子。河道从远方流过来,又消失在茫茫黄沙之中。 艾凯拉木站在一个高沙堆上鸟瞰四周,其他三个人站在下面的河道里,艾凯拉木喝了一口水,朝下面喊道:“艾爷算是看出来了,看河流走向,这是一条给考纳阿布旦河灌水的河道,也叫依列克河,它的支流会流经考纳阿布旦,注入罗布泊。” 王慧道:“好,就是这个地方,没错。” 袁森觉得奇怪,道:“王助理,这就是你带我们来的目的地?” 王慧很干脆,道:“是。” “这里除了废弃的河道外,就是高耸的沙包,看不到边的沙漠,没有任何古迹,更没有古城的影子,是不是错了?”袁森越发狐疑。 王慧道:“等着,等天黑了,如果这里有羊群出现,就对了。” 他们在河道里找了一块平整地,等了两个小时,天才完全黑下来。夜色降临之后,袁森有一种还置身在立木森林的感觉,黑暗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随时准备掐住他的喉咙,给他致命一击。 他不知道热尔曼老人、阿里浦和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属于黑暗的幽灵,真的复活了,还是如王慧所说,只是假扮的。 王慧在古城里遭遇的一切,她都缄口不言,艾凯拉木几次出言引诱,王慧都不为所动,依旧一副非常冷静的样子,实在让人头疼。 他们吃了一些干粮,经过两个小时的休整,白天消耗的体力恢复了不少。袁森和艾凯拉木在河道周围找了一些芦苇和枯树枝,在河道中间生了一堆篝火,火焰升起来的时候,河道周围的温度已经降到零度以下了。 艾凯拉木向袁森嘀咕道:“方圆几十里都是沙漠,一根草都没有,哪来的羊?我觉得这事儿够悬,还不是一般的悬,这女人整天神神道道的,你还信她的话?” 袁森不好作评价,仰头看月亮从沙漠边缘升起,周围被黑暗笼罩的沙海如同镀上了一层银色,闪着朦胧微妙的光芒。天空有一种透明的暗,仿佛隔着一层蓝色的玻璃纸。就在这个暗蓝的天幕下,一支队伍从沙线消失的地方缓缓走来。 队伍像长蛇一样在沙面上滑行,速度时快时慢,一会儿工夫就翻过了几座沙包。队伍爬到最高的沙包顶上时,袁森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群山羊,大概有十几只,它们的步伐整齐有序,在寂静的月光下宛如幽灵,自天边而来,悄悄靠近守候着它们的人类。 袁森拍拍艾凯拉木,指了指山羊出现的方向,又对篝火另一边的王慧和巴哈尔古丽道:“来了,那边——” 他们撤离篝火堆,藏在河道边沿下面。那些依附在河道边沿上的红柳和芦苇根早已枯死,却枯而不倒,是比较好藏身的地方。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绝对发现不了。 那群山羊径直走到河道里,围着篝火转了一圈,领头的那只羊比其他羊要高大许多,立在众羊之中,很有王者风范。它在篝火边踱着碎步,不时低头嗅嗅这里,闻闻那里,没发现什么,便跑到河道上游的芦苇丛里去了。 艾凯拉木面色难堪,低声骂道:“别老嗅那里,这羊长得真不讨人喜欢。” 袁森道:“我们在下游,它还没过来呢。” 艾凯拉木叹了口气,道:“老子趁你们不注意的时候在芦苇丛里尿了泡尿,那羊老在那儿嗅来嗅去,你说讨厌不讨厌?” 袁森“哦”了一声,低声道:“王助理带我们来找羊,羊是出现了,接下来怎么找到伊比利斯古城?” 艾凯拉木一摊手,道:“天知道——” 羊群嗅了一会儿,一无所获,便往回走。袁森大惊,道:“走了?” 王慧和巴哈尔古丽从芦苇丛里钻出来,她们紧跟着羊群而去,袁森急忙跟上去,对王慧道:“这些羊很正常啊,跟着它们干什么?” 王慧道:“看它们的脖子——” 羊群按照它们来的方向折返回去,屁股对着他们,袁森没办法看清楚它们的脖子有什么异常,试图追上去,被王慧拉住了。 王慧道:“别惊扰了它们,我告诉你吧,它们的脖子、犄角上都有古钱币。” 袁森大惊。艾凯拉木乐了,道:“你是说它们都是从古城里出来的?古钱币就是证据,王助理,是不是?” 他们跟着羊群翻过一座沙包。羊群没有发现后面的人类跟踪它们,依旧踱着小碎步前进。袁森觉得他们四个正常人大晚上跟踪一群羊,实在是可笑又诡异,也不知道羊群会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王慧道:“跟着就行,别问太多。” 艾凯拉木又道:“王助理,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条河道,山羊会大半夜出现?” 巴哈尔古丽没好气地瞪着艾凯拉木,怒道:“慧姐说了,别问!” 艾凯拉木了咽一口唾沫,道:“真是一派的啊,你们两个女人。” 羊群带着他们翻过四座大沙包,又走了五里地,进了一座环形山谷,山谷两侧是高耸的山壁。也不知道那山壁有多高,抬头朝上望,就觉得月亮仿佛挂在山顶上一样。 山谷极宽,粗略一看,有几十米的样子。他们在里面走了几百米,居然看到谷底长满了各类杂草,贴近地面的山壁上长了许多树,树叶嫩绿,杂草茂盛。四人瞧着这幅景象,大为吃惊,觉得自己不是处在沙漠,而是绿水江南。 山谷最深处有一个很大的水潭,有一个池塘那么大,用手电可以照到水潭的底,可见潭里的水非常清。水潭边的石头上有许多动物粪便,羊群走到水潭边上就低头去喝水,看到有人过来,也不惊慌,依旧低头喝水,眼皮都不眨一下。 袁森绕着水潭走了一圈,惊起一群正在喝水的小动物,有野兔、松鼠,还有一群他叫不出名字的动物。他不小心踩到一只庞然大物,那东西惊得站起来,他用手电照到它的头,头皮一阵发麻,那是一只长着花斑纹的新疆虎,手电光柱照得它眯起眼睛,吼了一声,整个山谷都为之震动。 袁森吓得不敢乱动,那老虎看了袁森几眼,便晃着尾巴慢悠悠地走开了,它顺着山壁往前走,一溜烟工夫就没影儿了。 艾凯拉木跑过去朝他竖起拇指,道:“小哥,真他娘有你的,新疆虎在南疆比黄金还少见,居然让你踩到了。你踩了老虎的屁股,人家也不找你追究责任,真是好运气啊!” 新疆虎毕竟是兽中之王,它一走,其他动物纷纷走开了,山羊、松鼠、野兔,一溜烟工夫,都不见了,只剩一潭碧水。 艾凯拉木急了,要跟着山羊往山谷深处跑,袁森把他拖住了,道:“你不要命了,那只新疆虎才进去,大晚上的,让它拿你打牙祭啊?” 艾凯拉木道:“咱们跑来不就是追羊群的吗?主角都没了,咱们他娘的喝西北风啊?” 袁森冲水潭对面的王慧道:“王助理,我们追不追?” 王慧道:“不追了,你看水潭底下吧。” 袁森拿手电朝水下照去,潭里有碧水绿草,还有各种动物粪便和石头,枯木断枝也不少,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终于在水下看到一枚古币。找到了一枚,就能找到第二枚、第三枚,那些古币有圆形的、方形的、长条形的,还有说不出形状的怪异模样,也有用绳子串成一串的。它们有的落在潭底的石头上,有的挂在树枝上,有的散落在水底。 艾凯拉木大叫,道:“这么多古币,老子要发了!”他脱了外套跳进水里,捞了几串古币上来。 袁森接过艾凯拉木的古币,拿起一块,看到古币上面刻着字符,他没办法辨认,便给王慧和巴哈尔古丽每人递了一枚。 王慧反复看了看,又把古币还给袁森。袁森道:“王助理,难道古城在山谷里?” 王慧道:“不,那些山羊的头上、犄角上的古币是在水潭里饮水时挂上去的,古币是其他东西带进水潭的,我们要找的是它。” “它是什么东西?”袁森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难道这座沙漠深谷里有更为离奇的东西,它能来往于伊比利斯古城和正常的世界之间? 伊比利斯古城的汉语意思就是魔鬼之城。 “我也不知道,我们要在这里等……”王慧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 沙漠上空挂着一轮弯月,受山谷口角度影响,月光被谷口遮住一片。好似有一只神奇的手,把水潭上的微光都给抹去了,山谷下面一下子变得黑漆漆的,黑暗和谷底的冷风让人不安。这时,山谷外面传来悠悠的铃铛声。 铃铛声碎碎的、轻轻的,仿佛被谷底的冷风一直吹着,从不间断。那声音在谷底缭绕,让人难以判断它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 艾凯拉木举着手电前后左右上下照了一番,没看到哪里挂了铃铛,便道:“怪了怪了,真是怪了,声音离我们很近,就是看不到哪里有铃铛,难道藏在山壁的树枝里面?” 袁森倾耳细听,那铃铛声好像在慢慢靠近他们,应该是挂在什么动物身上。山谷入口与里面只有一条通道,手电光可以照得很远。那么远的距离,居然没有活物迹象,声音却极近,还在不断靠近他们,这倒是奇怪得很。 那铃铛声渐渐近了,袁森的手电光照到远处山谷口里一个庞大的身体上,那东西起先只是一团黑影,随后变得清晰起来。随着它不断前进,古怪的铃声有了扰人心魂的效果。袁森敏锐地感觉到一股睡意正悄悄地袭来。艾凯拉木仰头打了个哈欠,巴哈尔古丽揉了揉眼睛,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只有王慧不为所动,盯着那团黑影。 黑影进入光柱范围内,袁森才发现那是一头骆驼,那骆驼高耸的双峰随着它的步伐不停地摇晃,很容易作出判断。 骆驼距离他们一百米左右的时候,众人都看清楚了它是一只白骆驼,那骆驼眯着眼睛,仰望着手电筒光柱,显得颇为迷茫。 艾凯拉木跑到骆驼面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然后又跑了回来,跟见了鬼一样,眼球凸了出来。 袁森道:“一只白骆驼而已,瞧把你吓的。” 艾凯拉木急得直摆手,冲三人道:“你们年轻人是不晓得厉害,白骆驼在塔里木人眼里是什么,你知道吗?是圣物,跟天神一样,大半夜山谷里出现一只白骆驼,那是要命的事儿啊!” 王慧道:“先看它要做什么。” 那白骆驼左看看右看看,迷茫了一会儿,便低下头,吐出一块肉片,呼哧呼哧地吐气,一会儿,吐气的声音变成了咕噜咕噜声。 艾凯拉木一拍大腿,脸难看得像被人抽了几巴掌似的,急道:“坏了坏了,咱们今天撞大运了,白骆驼在叫唤同伴呢,后面恐怕有骆驼群。” 果不其然,白骆驼咕噜完毕,山谷口子里就出现了一片黑影,铃铛声更加密集,就跟招魂会上一群神汉跳大舞似的,人的心也跟着那声音怦怦乱跳。 一群白驼顺着山谷小道走到水潭边上,它们的脖子下面都系着黄灿灿的铃铛,随着它们的走动,铃铛发出蛊人魂魄的碎响,最离奇的是那铃铛声碎而不乱,仿佛有什么在指挥一样。 一共有二十头骆驼,有老有小,它们走到水潭边上,先把头上挂的、嘴里衔的古钱币丢到水潭里,接着探头喝水。它们一个个喝饱了之后,就卧倒在地上,互相依靠着休息,有的白骆驼瞥了袁森他们几眼,也不理会,继续休息。 为了不打扰白驼群,艾凯拉木强烈要求众人退到山壁处,还得躲在树枝绿叶后面去,避免被白驼群注意到,否则会有麻烦。 巴哈尔古丽倒是听说过塔里木白驼传说,她也支持艾凯拉木,其他人就更没意见,只是藏好,等着看白驼群进一步行动。 他们万万没想到巴哈尔古丽会在一棵树下踩到新疆虎,那只老虎没有袁森踩到的老虎那么好脾气,仰天长啸,吓得巴哈尔古丽立刻瘫坐在地上。 袁森为防老虎伤人,飞跑过去抱起他师妹就走。老虎被惹恼了,哪能让他们轻易逃走,立刻跳起来,把袁森扑倒在地,然后趴在巴哈尔古丽面前,一条长舌头在獠牙中间绕来绕去,显然是饿了。 袁森被师妹压在身下,想以极快的速度翻身起来,但肯定快不过老虎的反应。那只新疆虎浑身是斑,一条尾巴竖了起来,呼啸不止,巴哈尔古丽愣了半晌,被吓哭了。 那新疆虎铁尾一甩,在空中划了半圈,袁森还没来得及反应,王慧就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上去抓住虎尾,双手一抡,竟然把那只猛虎拖到半米远。老虎气得在地上乱抓,刨出两个大坑来。 袁森瞅着这个机会翻身起来,抱起巴哈尔古丽跑到十几米外。艾凯拉木拿枪对着老虎,手不停地哆嗦,他纵然见多识广,但还是第一次看到新疆虎发威扑人,吓得够呛。 王慧抬眼看到两人脱险,就放下虎尾,转身跑到山谷深处。老虎虎威被灭,哪里肯放过她,看到王慧要跑,又发出一阵虎啸,扑进了黑暗中。 新疆虎一阵乱吼,震得整个山谷都在颤动,回声被风吹进深谷又吹到谷口,炸雷一样响遍四处。正在饮水休憩的白驼群受到惊扰,有的骆驼站起来朝他们这边看。 袁森把巴哈尔古丽放在树下,让艾凯拉木看着她,自己拿枪进了山谷深处,里面到处都是乱石断树,道路非常难走,他跑进去不到一百米,又听到呼啸声从里面传出来,还伴着老虎扑人撞翻石头的声音。 袁森心里一喜,听声音,王慧还在跟老虎打斗,看来她没受大伤,同时又惊惧不已,王慧一向行事神秘古怪,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很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这个柔弱的女子竟然能弄倒一只成年新疆虎,还能跟老虎在黑暗里打斗这么长时间,这完全超越了他的接受极限,他的潜意识里甚至断定王慧不是人。 过了十几秒钟,王慧从黑暗中飞速逃出来,老虎在后面甩着尾巴,追着王慧的背影乱窜,撞掉山壁上的许多石头。 王慧从袁森身边跑过,老虎眼里只有她一个人,看也不看袁森一眼。那只新疆虎体型健壮,力气大得惊人,它跳跃时带起的大风能把人吹倒,袁森避开它,好几次拿枪瞄准了不敢开。 王慧绕过水潭,新疆虎从她后面跳过来,站在白驼群里,它显然没有注意到那些白骆驼,只是趴在地上,做出扑人的凶恶姿态,恶狠狠地盯着王慧。 袁森奔到水边,对面一虎一人相互对视,那老虎样子非常谨慎,瞪了王慧一分多钟,没敢乱扑,王慧面不改色,眼神盯着老虎的举动。袁森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人虎对峙的场面,心中暗想《水浒传》里的武松对战老虎,他的气势也比不上眼前这个大美人。 这三人只顾盯着老虎和王慧,根本没注意到所有的白骆驼都站了起来。它们跟领头的白骆驼一样,吐出一块肉,呼哧呼哧了一会儿,便发出咕噜咕噜声。那声音听起来非常愤怒,二十头骆驼同时发出那种声音,气势极为惊人,三人这才把注意力从老虎身上转移到它们身上。 那只新疆虎扭头扫了一遍周围的白驼,扑人的姿势立刻停了下来,它低下头猫一般地从白驼中间走出去,垂着尾巴,跟战败了一样。 新疆虎从王慧身边擦过去,没有回头,它迈着稳健的步子绕过水潭,然后猛地一跃,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袁森看着还在嘶叫不已的白骆驼,又看看新疆虎消失的方向,出了一身冷汗。山谷深处吹过来一阵冷风,袁森打了个哆嗦,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艾凯拉木喃喃道:“白骆驼,白骆驼,出来一趟就得出事儿啊,真邪门啊!” 第十二章 地下 白驼群低吟了一阵,就转为沉重的低咽,继而停了下来。领头的白骆驼带头起身,一大群白骆驼跟在它后面,浩浩荡荡地朝山谷外走去。 四人不敢迟疑,与白驼群隔开一段不小的距离,跟着它们。那群白骆驼走走晃晃,不时有骆驼扭头朝后面看,似乎知道有人在跟踪它们。艾凯拉木的脸色很难看,一张损嘴不再乱说话。袁森觉得很诡异,那些白骆驼扭头偷看的样子很像,而且畏畏缩缩,极不自然,像极了有阴谋的人。 袁森小声对王慧道:“王助理,我们大半夜跟着它们,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觉得很不对劲。” 王慧没说话,加快速度走在最前面。艾凯拉木叹了口气,道:“小哥,哪里是有问题啊,他娘的,我们很有可能会被它们带上绝路。” 袁森觉得更加奇怪,道:“怎么说?” 艾凯拉木道:“老子走南疆掘宝,经常在村子里借宿,塔里木有些村庄就有祭白骆驼的说法,那些传说一个比一个吓人。被白骆驼带上绝路的事儿,我听得太多了。” 王慧步伐很快,已经将袁森他们落了十几米。她行动敏捷,在夜色和手电光里就像魅影一样,飘飘忽忽的。袁森想起她在立木森林的迷幻古城里待了一个晚上,就有点心悸,刚才她与新疆虎的一番肉搏,更让袁森恨不得找个地方撞死,这已经不是心悸了,而是惊悚,他开始怀疑王慧的身份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师助理。她对古西域文化十分了解,任何时候都处变不惊,又有一身无法解释的本事,这些让袁森对她的印象蒙上了一层雾,这个女人处在浓雾里,袁森怎么也看不清楚。 白骆驼出了山谷,又进了罗布沙漠,为了防止迷路,袁森和艾凯拉木隔一段距离就作一个标记。他们走了两个小时,沙漠里就起了大风沙,沙子劈头盖脸地飞过来,跟下沙雨似的,一会儿工夫,离他们最近的一处记号就被黄沙盖住了。他们一路上的努力都白费了。 白骆驼的身影在沙雨里模糊了起来,月亮完全被遮往了,手电光里全是雨一样的飞沙,可见度极速降低,连驼队最后一只骆驼也成了一团影子。沙子打在脸上、身上,就跟被人拳打脚踢似的,非常难受,再加上脖子里灌进了沙子,一时难以从皮袄里掏出来,令人更加痛苦,四人探险队的速度一下减慢了。几分钟后,最后一只骆驼的影子也没了,他们在风沙阻力下无法追赶,硬着头皮坚持了半个小时,也没看到骆驼群。 事实证明,他们的确把驼队跟丢了。沙雨没有减小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大,大风裹着沙子往身上浇,一群人就跟被人踹了一脚似的,踉踉跄跄的。 袁森搀着巴哈尔古丽,艾凯拉木靠在他身边,吐出一口沙子,道:“小哥,不行啊,要找个地方躲躲。” 他说完一句话,嘴里又灌进了一把沙子,呛得他直咳嗽,拼命地拍胸口,才缓了过来。 袁森环顾四周,能看到的几十米内都是沙漠,连沙谷也没有。这么大的风沙,他很清楚,他们没一个人能熬到天亮,连王慧也举步维艰。 艾凯拉木挽着袁森的胳膊。一边是巴哈尔古丽,一边是艾凯拉木,袁森夹在中间走得更加艰难,前进一大步,就会退后小半步。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艾凯拉木往下一沉,似乎是跌倒了。 袁森松开师妹的手,正要去扶艾凯拉木,没想到艾凯拉木整个身体往下沉,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把他也拖进了黄沙里。他扑倒在沙面上,急忙用另一只手去摸艾凯拉木,一摸才发现艾凯拉木不见了,他自己的半个身子也进了沙子里,而且还在快速下沉。 袁森一下子明白了,他们踩了沙坑。他常听人说,沙漠在沙化之前,也有高山、湖泊、森林、峡谷,狂风卷着黄沙掩盖了沙化之前的地势,峡谷、深渊都被成片的沙堆、沙包填满了,一旦踩上去,必死无疑。 袁森脑子一片空白,这种空白状态持续不到两秒钟,他就被艾凯拉木拖进了沙坑,他的头都被掩埋了,浑身就跟火烧一样,憋着一口气,出不来进不去,脑子里乱冒金星,异常难受。 艾凯拉木不知是死是活,他的手就跟铁钳似的箍着袁森不放,袁森意识模糊,能够感觉到身体还在急速下沉,充满热气的沙子裹着他一路下沉。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体撞到了一个东西,那东西非常坚硬,疼得他哆嗦了一下,他的嘴里、鼻子里喷出不少沙子,火烧一样的感觉立刻消失了。 他摸了摸自己躺的地方,地面上全是方砖,方砖面非常粗糙,刺得手生疼。艾凯拉木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好似没了气息。 袁森拍了拍艾凯拉木,艾凯拉木动弹了一下,慢悠悠地道:“没死,艾爷哪那么容易就挂了,他娘的——” 他爬起来,解开皮袄,甩出不少沙子,空气里又飘起一层灰土,呛得两人直咳嗽。 袁森打开手电筒,手电光穿透黑暗,照向前方,他发现前面有一条狭长的墓道,也不知道有多深,墓道周围都是用黄土夯的墙砖,又厚又硬。 艾凯拉木爬上一座土台,土台上有从外面流进来的黄沙堆,黄沙还在流,很快堆满了土台,落在地上。艾凯拉木把土台看了又看,道:“袁小哥,没辙了,黄沙把洞口都封死了,没出口了。” 那洞口四四方方,差不多能容纳一人,洞口外有一个一寸厚的边沿,看起来像烟囱。刚才他们就是从那个烟囱状的地方滚下来的,现在那儿已经被沙堆完全堵住了,断然没法再从那个口子出去了。 艾凯拉木从沙堆里抽出腿,跳下石台,道:“回不去了,他娘的,咱们运气好,就不知道王助理和你的小情人是死是活了,这么大的风沙。” 袁森也苦恼不已,心里很焦躁,土台被沙子填满了,连土台下面也被沙土掩埋了。黄沙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往下流,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朝前推进了数米,艾凯拉木道:“好快的速度啊,地下也不安全。” 袁森道:“没办法,这里可能是一座被掩埋的古城,我们只能进去了,说不定可以找到出口。” 艾凯拉木骂了几声,两人进了甬道。甬道两边的墙壁上砌着夯土砖,非常整齐,也没有破损。那砖样子古朴,两端是椭圆形,四块砖砌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圆洞。有的圆洞背后是实心砌墙,有的圆洞后面能透光,应该是有裂缝的缘故。 甬道里阴森森的,只能听到被放大的脚步声和流沙的声音,袁森担心巴哈尔古丽和王慧的安危,好一阵心烦意乱。耳边的声音变大了,产生了一种有节奏而又恐怖的混合音,让人非常难受。 袁森深知这种风沙即使在沙漠里也很少见,联想到那群神秘的白骆驼,它们带着古钱币出现,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一切都像是有预谋的,一种难以解释的预谋。白驼队把他们带进沙漠,一场沙暴毫无预兆地来临,如果他和艾凯拉木没有失足掉到地下,按那风沙之猛烈程度来估算,恐怕早已经被沙暴掩埋了。 想到这里,袁森一阵胆寒,心想,难道这里本来就是一个沙暴眼,白驼队发现了他们在跟踪,却不急不躁,直到把他们引到沙暴区再逐一消灭? 按照这个思路推测,白驼队一进入沙暴区域,就逐渐脱离了他们的视线,这里面有风沙遮挡视线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白驼队好像在有意无意地加快速度,故意把他们抛弃了。袁森仔细回忆白驼队消失的细节,好像驼队在风沙来临的短时间内的确变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这显然是驼队加速离去的明证。 想清楚这一环节后,袁森背上冒了一层冷汗。白骆驼赶路时朝后窥探的样子不断浮现在他眼前,他越想越觉得诡异,白骆驼队给他们领路,完全就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怪不得连新疆虎都特别怕白骆驼,听到它们愤怒的嘶吼声,立刻就夹着尾巴逃走了。他没有明确的证据,却能猜到一二。 艾凯拉木突然在前面低呼了一声,道:“小哥,有发现了。” 袁森与艾凯拉木只隔了十步远,他急忙跑过去,却见地砖上躺着一具枯尸,那枯尸边上有一个帆布旅行包。旅行包呈灰黑色,包面上有大大小小的窟窿,已经烂得不像样子了。 那尸体烂得只剩一堆白骨,看不清楚是男是女。袁森打开旅行包,里面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一个二十世纪常见的铝制水壶,还有两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干硬的食物,已经没办法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了。 艾凯拉木道:“死了几十年了,包和水壶都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东西。” 袁森点点头,道:“没办法确认身份,很有可能是跟我们一样下来的,没走出去。” 艾凯拉木眼睛一瞪,大骂道:“呸呸呸呸,净乱说,干我们这一行的最忌讳说这个,这是咒自己死啊,小哥。” 袁森心里一动,突然把手电筒朝下挪了挪,按白骨插着的姿势比划了一下,又蹲下来去照白骨的手。 艾凯拉木奇道:“有发现?” 袁森道:“有问题,很不正常,你看看尸骨的手,都嵌进地砖里了。” 艾凯拉木大惊,凑过来看,果然看到那白骨的八根手指都插进了地砖里,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少了小半截,手指与地砖孔大小合适,没有凿刻的痕迹,就像是此人死前将手指硬生生插进去一样。 袁森自语道:“不可思议,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地砖的坚硬程度我们都见识过,虽然比不上现在的窑砖,但挡子弹还是可以的。” 艾凯拉木道:“袁小哥,这些砖都是用牛粪混合夯土做成的,硬着呢,他娘的还真邪门了,没见过这种事儿。” 袁森道:“你看他的姿势,死之前应该很痛苦,是在剧痛的刺激下才把手指插进地砖的。” 艾凯拉木直摇头,道:“这不是人做出来的事儿,肯定不是人干的,艾爷这点儿常识还是有的。” 袁森道:“再看看前面还有没有尸体,有了一具,应该就会有第二具,看能不能找到有身份标志的尸体。” 他们爬起来,手电筒的光照在黑暗里,一截截砖墙露了出来,他们跑得飞快,可以看到地上有不少散乱的骨头,却没有一个完整的尸体,更没有随身物品一类的东西。 艾凯拉木跑在袁森前面,他在距离白骨数百米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怪东西,那东西前面有一个铁圈,中间有一根杆子,杆子上有铜线和按钮,杆子末端是一个塑料手柄,看起来怪怪的。 袁森有点见识,看了一眼那东西,道:“哎呀,这是金属探测器。” 艾凯拉木一愣,道:“探测器?” 袁森道:“对,就是在地下找金属的东西,在军队和考古上用得很多,这里有考古队来过,那具尸骨可能跟这个有关。” 艾凯拉木一阵惊喜,道:“说不定他们找到了出口,我们再找找线索。看他们的装备不错,找到出口的概率肯定比咱们大多了。我们就是土鳖,只有两只手和一张嘴。” 袁森拿起探测器,按了两下开关,开关纹丝不动。他拿出匕首,把开关边上的铁锈刮干净,再按一下开关,金属探测器的指示灯没有任何反应。袁森从旅行包里掏出蓄电池,换掉探测器里烂掉的电池,又按了一下开关,那指示灯闪了几下,竟然亮了,金属探测器发出轻微的震动声。 艾凯拉木忍不住骂了一句,道:“这都能用,真神了。” 袁森道:“他们带上金属探测器,肯定有目的,我们试一试,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艾凯拉木眯着眼,道:“要是能找到宝藏,老子就发了,出了沙漠,拿钱走人,再也不用理老田那鸟人。那厮不是好鸟,每次找老子都没好事。” 袁森道:“宝藏?你再去看看插进地砖的手指吧,这里不是一般的奇怪,后面肯定会有事发生。” 艾凯拉木重新回到了现实,好一阵埋怨,说袁森跟田博士都不是好鸟,一窝生的,在这种鸟都能被吓死的地方,没有一点幽默感。 袁森拿着金属探测器贴近地面,就像工兵扫雷一样,一边走一边左右移动探测器,探测器突然震动了一下,电源灯转为警示灯,不停地闪烁。他的脚下是平整的甬道地面,他划定可疑区域,招呼艾凯拉木一起撬地砖。 这种夯土牛粪混成的地砖非常坚硬,块头大,而且非常厚,他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弄出一块。撬开一块,再撬第二块就比较方便了,他们撬了五块地砖,下面就露出一个两平方米左右的凹洞。凹洞下面铺着沙土,袁森把匕首插进去试探,猛地一刺,便带出来一些木屑。他急忙将沙土都掏空了,下面是一块大木板,匕首插进木板时有穿空的感觉,下面一定是空的。 艾凯拉木从袁森划的金属区域外挖出两块地砖,下面都是沙土,并没有木板。 袁森一看,心中了然。他拆了木板拿出来,木板下面是黑乎乎的洞口,手电筒也照不到底,可见里面极深。 艾凯拉木朝下看了看,道:“那机器废弃了几十年,不会坏了吧,怎么连金属的影子都没瞧见呢?” 袁森道:“你把匕首埋进沙子里,看它闪不闪,闪就是正常,不闪就是出问题了。” 艾凯拉木拍着脑袋,道:“老子怎么没想到,真是年纪大了。”他把匕首埋进刚挖的坑里,又铺上地砖,再把金属探测器移到附近区域,都没有反应,他又把探测器的铁圈挪到埋匕首的地方,警示灯立刻闪烁不止。 袁森一摊手,道:“你也看到了,机器没问题。地下距离上面极深,这样都能探测到,说明地底下的金属很不一般,咱们有下去的必要。” 艾凯拉木深表赞同,他把金属探测器丢到一边,道:“袁小哥,怎么个弄法,你说说,咱俩就下去。” 袁森沉思了一会儿,道:“你的绳子有多长?” 艾凯拉木道:“二十米总是有的。” 袁森道:“好,我有三十米左右的长绳,两条绳子加起来有五十米,下面再深也不会超过五十米吧,否则探测器不可能检查得到。” 艾凯拉木很同意袁森的说法,道:“小哥,有道理,我猜二十米都未必有,几十年前的老机器了,他娘的哪有这么先进。我先下去,如果有发现了就大声呼叫,叫两声是一切正常,叫四声就是有情况,你赶紧拉我上来。” 袁森觉得这主意可行,两人便从旅行包里掏出绳子,打了几道死结,一端捆在艾凯拉木身上,另一端绑在砖堆上。袁森嫌地砖不够,又撬了二十多块,把绳子这一头固定好了。 艾凯拉木又朝深洞里照了几下,担心地说:“小哥,老艾的小命可攥在你手里了,绳子你放慢一点,耳朵尖一点,我在下面发暗号,你就立刻拖我上来,可千万不能出问题。” 袁森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你要是不放心,我下去你在上面拉着吧。” 艾凯拉木连连摆手,辩解道:“娘的,老子一条汉子,说话就要算数,要是不算数,那不成放屁了吗?你等着,我这就下去探路。” 他话一说完就下了洞,袁森抓紧绳子一点点往下放,等艾凯拉木整个人都进入洞内后,他放得更加小心,每放三到四米,就问一下艾凯拉木的情况,听到肯定答复后再继续放绳子。 艾凯拉木下到接近四十米时,突然大叫起来,道:“这是什么东西?小哥快别放了,老子到底了。” 袁森把头探进洞口,看到山洞很深的地方有一道光,那光周围似乎有屏障,被挡住了一大半,也看不到艾凯拉木的人影。 艾凯拉木继续喊道:“小哥,你把绳子固定住,快下来看看,有个大东西,看了保准会吓死你。” 袁森心里疑惑,猜不到艾凯拉木所谓的大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便弄了一些地砖把绳子固定住,只放出四十米,做好这些工作后,就顺着绳子滑了下去。他一进入深洞,就感觉深洞远比他想象的空旷,拴在绳子上的人很容易变得渺小,他快速滑完了四十米,透过一条石头缝,看到艾凯拉木站在石缝下的一块大石头上。石头侧面深不见底,也就是说他们远远没有到达洞底。 艾凯拉木搭了把手,把袁森拖到大石头上。袁森才站稳,艾凯拉木便指着正前方,道:“你看看——你看看——” 他们站的大石头上,前面是衍生石,衍生石挡住了袁森的视线,袁森挪了挪位置,走到艾凯拉木前面。手电筒的光笔直地射向远处,艾凯拉木的心狂跳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前面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一根钢铁柱子,那柱子比普通人的大腿还要粗,从下面伸出来,倒像是输油管道。 袁森脑子一片混乱,他怎么也没想到沙漠深处会有这种现代化的东西,柱子极其粗大,怪不得金属探测器隔这么远都能检测到。这东西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谁会在沙漠底下造铁柱呢?如果是政府造的,田博士肯定知道一些,离开755师的时候,他必定会相告,事实是他没有,那这些东西是谁建的呢? 艾凯拉木道:“小哥,看到了吧?这里是荒无人烟的罗布沙漠,自打罗布人离开考纳阿布旦后,很少有人来这里了,老子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真是邪门!” 袁森道:“先过去看看吧。” 说罢,他率先走过去,他们容身的石头前面又有一块大石头,两块石头中间有不小的距离,石头特别光滑,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粉身碎骨。袁森和艾凯拉木从一块块石头上跳过去,这样跳了十几块,才算靠近那根粗铁柱。 袁森站在石头边缘,有一种随时会掉下去的错觉,他一手抓着旁边立着的石头,一拿着手电筒朝下看,不看还好,这一看,又让他吃了一惊,深洞下面不止有一根铁柱,而有许多根,多到无法计算的程度。 这些铁柱互相交错,七八米长为一节,在深洞底下组成了一个类似铁架子的东西,那架子非常大,有限的手电光只能照到铁架的一小部分,更大的部分隐藏在深洞下面。他能看到的地方,铁柱互相交错在一起,组成了许多个倒三角形,这些三角形又组成更大的三角形。袁森隐约可以看到铁架子的两个面的部分布局,第三个面完全脱离了他的视野,不知道藏在哪里。 艾凯拉木看着这惊人的东西,吓得嘴巴张大、眼睛圆睁。和这个庞大的工程相比,“灰猫计划”简直就不值一提。他们现在思考的问题是,这么庞大的工程是不是由人类完成的。 眼前的宏伟场景,他们只在好莱坞大片里看到过,在现实中根本连想都不敢想,可是它竟然在一个离奇的地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了。艾凯拉木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脸,袁森瞟了他一眼,道:“我早掐过自己了,是真的,我们没做梦,也没产生幻觉。” 艾凯拉木说话的时候有点颤抖,道:“怎么可能——这里是沙漠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东西?” 袁森道:“我也没办法相信,不过你记不记得我们去往若羌县时,在道班房借宿了一晚?” 艾凯拉木不明所以,道:“记得啊,第二天不是还遇到了阿里浦那浑小子的埋伏吗?”接着,他突然大叫起来,“老子想到了大科学家写在报纸上的‘灰猫计划’,他说他来罗布泊寻找国民党军队的‘灰猫计划’,这里就是国民党搞的玩意。他娘的,这帮人花费这么大的工夫,到底要搞什么玩意啊?” 袁森道:“虽然我们目前没有直接依据,但是与我们在阿尔泰山的一番经历对比,这些东西确实有可能是‘灰猫计划’的一部分。” 艾凯拉木道:“老子就想不明白了,大科学家这种大人物因为找罗布泊的‘灰猫计划’而失踪了,连影子都没了,我们怎么就这么容易找到了呢?运气也忒好了吧?” 袁森道:“你觉得是运气,我不觉得是。你回忆一下我们在道班房的那个晚上,有很多问题,粗看很正常,仔细反思,就会发现我们很容易就见到了大科学家的遗迹,这是很不合常理的。” 艾凯拉木重复了一句,道:“容易得不合常理?” 袁森点点头,道:“你想啊,大科学家失踪对全国来说是件大事,参与搜索的有警察、国家安全部门,甚至还有军方。在这么多人搜索的情况下,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道班房这么明显的笔迹,怎么可能会留到现在?” 艾凯拉木道:“也说不准啊,那份有大科学家笔迹的报纸,要是不摊开看,谁会注意到上面的笔迹?” 袁森摇头道:“你不了解特工的工作性质,在一个特定环境里,即使是头发丝掉了,他们也能找到,更别说一份报纸。” 艾凯拉木半信半疑,道:“这么说,道班房的那些人都是老头和他女儿安排来骗我们的?也不对啊,王助理不是把笔迹传给田老头鉴定了吗,就是大科学家的笔迹。” 袁森道:“报纸上的字的确是大科学家写的,只不过被人换了位置。我现在感觉包括见到的热尔曼老人都是人为设计好的。” 艾凯拉木摸摸袁森的额头,道:“小哥,你没发烧啊?” 袁森瞪了他一眼,道:“谁发烧呢,你仔细想想,我们从道班房到考纳阿布旦,是不是像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我们一样?” 艾凯拉木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时地瞟袁森几眼,过了半晌,才道:“不想不知道,这么一琢磨,还真是那么回事。” 接着,他一拍脑袋,道:“哎哟,那王助理是不是有问题?” 袁森道:“何止有问题,是非常有问题。我一直觉得这个人怪怪的,到现在为止,我对她的了解就是755师一个通讯分队的工程师助理,这个显然跟事实不符合。” 艾凯拉木道:“她的一身本事太吓人了,神秘,太神秘了,田老头肯定知道她的底细,回乌市了我得问问他,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袁森道:“王助理是神秘,不过她跟阿里浦幕后的人没有关系,从若羌到考纳阿布旦,一直都是阿里浦背后的人在作祟。王助理进了立木森林之后,可能知道了什么,所以领着我们去找白驼群,她的最终目的应该就是‘灰猫计划’。” 艾凯拉木又拍拍脑袋,道:“哎哟,那我们还担心她干吗,她肯定可以把你的小情人带到这里来的。” 袁森瞪了艾凯拉木一眼,道:“巴哈尔古丽是我师妹——” 艾凯拉木坏笑着,道:“师妹,师妹,没错,路没走错,我们总能撞上她。小哥,你说下一步怎么办?” 袁森检查了一下背包带,攀上粗铁柱,道:“先下去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艾凯拉木叹了口气,道:“艾爷一路上把小命捏在手里玩,什么都没赚到,图啥呢?”他叹完气,也爬上了铁柱。两人沿着铁柱的螺丝口、咬合口小心翼翼地往下爬。铁柱的表层不知道镀了什么材料,在地下这么多年,一点儿锈都没有,滑得异常,这给他们下滑增加了难度。两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只要出一点儿差错,就会坠落深渊粉身碎骨。 袁森此刻的心情无异于新手走钢丝,周围非常黑,手电光能照到的地方只有一小块,光亮与黑暗一对比,立刻显得很渺小。没有参照物,他们也不知道爬了多远,越爬心里越没底,铁架子的高度没办法计算,怎么爬都爬不到底。他们的体力很快透支了,爬一段,就得趴在铁柱上喘一会儿气,流了一身虚汗。 袁森在下面,艾凯拉木在他头顶十米高的地方,两人一上一下悬在半空,仿佛是爬莫斯科联邦大厦的蜘蛛侠。他们动作笨拙,远没有蜘蛛侠灵巧轻松,非常恐惧和谨慎,每滑一节,都会一百二十个小心。 艾凯拉木扭头冲袁森喊道:“小哥,我要虚脱了,不能再这样傻瘪瘪地滑了,再滑老子得见阎王爷去了。” 袁森惊疑不定,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这里的确是人类建造的工程,可是不是“灰猫计划”,实在找不到任何根据。简单地把大科学家留在报纸上的字迹套在这个工程上,主观臆断的成分占了八成以上,肯定不准确。铁架子的结构之大,完全超越了他的想象极限,如果说这项工程是半个世纪以前国民党军队的杰作,几乎是毫无可能。以当时中国的科技和国力,不可能完成这种工程。 这项工程不是国民党军队建的,也不可能是现任政府建的,那会是谁建造的呢? 这个疑问压在袁森心里,沉甸甸的,没人能给他答案,他只觉得这事太过于离谱,完全脱离了实际和自己的思维逻辑,这么一直往下滑,肯定滑不到铁架子的基座。 艾凯拉木又在上面嚷嚷道:“小哥,他娘的,我实在不行了,咱们休息一下再往上爬吧,还有一点存活的希望。” 袁森滑到一个三根铁柱交叉的地方,这种地方面积比较宽,可以勉强站在上面,靠着铁柱休息一下。袁森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支,狠狠地抽了两口。 艾凯拉木快速从上面滑下来,在同一水平线的另一处交叉位置站稳,袁森丢给他一支烟,他急忙接住。 艾凯拉木道:“小哥,你有什么意见?我们不能在这儿等死,你刚才说是王助理引导我们来的,她肯定不会丢下我们,可现在连鬼影都没瞧见。” 袁森吐口烟圈,道:“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可能退回去了,像这样的大东西,我们出了沙漠,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再见到了,难道你不想破解这个秘密?” 艾凯拉木沉默了,他虽然贪财畏死,却有一股子天生的冒险劲儿,否则他不会跟袁森从南疆走到北疆,再从北疆走到南疆,来回折腾。他能乐此不疲地走到现在,全凭这种冒险精神,现在说要半途退缩,他自己心里也十分不愿意,只是理智告诉他,一直这么爬下去,很有可能就把自己葬在地下了。 袁森抽完了一支烟,又点了一支,他把手电筒拿在手里胡乱摆弄着,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摇摆着,一根根粗壮的铁柱被撕开,钢铁森林的轮廓在他的脑海中涌现出来。铁架子没有边界,没有高度,不知道它从哪里开始,也没办法知道它一直延伸到哪里去,它就像一个被黑暗强行笼罩的宝物,任凭袁森他们怎么向下爬,都没办法窥探它的全貌。他们了解到的铁架,只是根据记忆里的铁架片段进行拼装的,在脑海里形成模糊的铁架轮廓,再逐渐具体化。 他不禁想到王慧,如果有她在,以她的渊博学识,应该会得到更多的线索,他也不至于这样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该继续爬下去。 这座埋藏在沙漠底下的庞大建筑物,王慧是不是在跟踪白驼群之前就知道了?她是否已经避开沙暴跟着下来了? 这些疑问纠缠在一起,找不出一丝线索来,袁森变得非常焦虑暴躁。 艾凯拉木突然惊叫道:“小哥,你看那里——” 袁森扭头看向艾凯拉木。艾凯拉木把手电照向斜前方,他的眼睛瞪得特别大,显然看到了让他吃惊的东西。 袁森回过头看向那道光柱,心里咯噔一下。他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又使劲甩了甩头。他的侧面有一根奇粗无比的金属立柱,那立柱离他非常远,以至于他看不清楚它的模样,只能确定它很粗,非常粗。 立柱就在铁架中心,看不出它到底有多高,手电光没办法照到它的源头,也没办法照到它的尽头,它就像是随着铁架一起建起来的。 袁森冲艾凯拉木招招手,道:“过来,我们过去看看那东西。” 艾凯拉木会意,把手电咬在嘴里,滑到了一根横着的柱子上,他爬到了袁森身边,袁森把他拉了起来。这么横向爬非常消耗体力,横向柱子上的螺丝扣极少,无法借力,他们索性从一个倾斜的角度继续朝下爬,慢慢接近粗立柱。 他们爬了一会儿,粗立柱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那东西像是用几个巨型油罐拼合而成的,近看像一堵金属墙,周身黑漆漆的,手电光照在上面会反射光泽。 他们在距离立柱二十米远地方停了下来,艾凯拉木拿手电照向下面,在底下无限深的地方,立柱拔地而起,立柱周围围着许多金属架和铁臂,金属架和铁臂的另一个支点就是外围铁架,它们互相咬合,支撑着庞大的立柱。 艾凯拉木道:“小哥,我看这东西倒像是准备发射的火箭,你看是不是?” 袁森也有同感,道:“很像,我们爬的铁架子就是立柱的固定架了。” 艾凯拉木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煞白,他小声道:“坏了坏了,小哥,咱们是不是脑门被驴踢了,挖宝挖到秘密军事基地来了?以前听同行说沙漠里有很多这种基地,不小心进去了,犯的就是偷窃军事秘密的重罪,要杀头的。田老头虽然位高权重,到了那时候,估计也保不了咱们。你说——” 袁森道:“是不是军方的基地还说不准,不过这根立柱肯定不是火箭,火箭哪有这么粗,这么长。这东西能有火箭的十几倍,肯定有问题。” 艾凯拉木哭丧着脸,道:“它是什么东西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瞎摸乱撞闯进了军事基地。小哥,你想想,先不说国民党军队五十年前能不能造出这种东西,单就看这些铁柱,一根根像新的一样,一点儿都没生锈,他娘的,太不正常了,准是有人维护着,你说不是军事基地是什么?” 袁森细细想了艾凯拉木的推断,道:“你的说法也有可能,军事基地和‘灰猫计划’两种可能性都有,不过以我们现在的体力,没办法按原路爬上去了,只有继续深入。” 艾凯拉木猛地拍了一下脑袋,摇头不止,道:“老子这回又被田老头给坑了——” 袁森突然关了手电,又把艾凯拉木的手电筒熄灭了。顿时,黑暗淹没了一切,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死亡色。艾凯拉木叫道:“小哥,你要做什么?” 袁森指着下面,道:“你看看,有光。” 刚才他们开着手电筒,没有注意,周围都黑下来之后,地洞深处有一团模糊的光影冒出来,就像一群萤火虫发出的光芒一样,说不出来光源距他们有多远,也不能判断那光是不是人造光。 艾凯拉木大惊,道:“有人——” 袁森又开了手电筒,道:“我们下去。” 艾凯拉木心虚得厉害,道:“小哥,你想清楚了,这么下去会被他们逮到,那可是死罪,都不用审判的。” 袁森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总觉得这地方蹊跷得很,下面的人可能是王助理和我师妹。如果是军方的人,我们被抓了,也可以讲讲道理,怕什么。” 艾凯拉木一肚子火,跟着袁森沿着巨型立柱向下爬。他们爬了很少一段时间,火光逐渐亮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火团,那火团让他们的心安定了不少。 在这种环境里,有光就有了一切,疲倦和恐惧都被赶走了。 第十三章 秘密基地 火团越来越大,袁森和艾凯拉木索性关了手电筒。他们已经可以看到地面了,那团给他们带来希望的火并不是萤火,而是篝火。他们距离铁架地基几十米远的时候,看到地面上有许多篝火,篝火与篝火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还可以看到火堆旁边是成片的绿色帐篷。 两人悄悄地从一个隐蔽的角落滑下来,铁架地基上有非常厚的水泥,他们穿的军鞋磕在上面容易出声,两人只能慢慢地离开地基水泥台。 那水泥台宽广无比,完全看不到尽头,像是由许多足球场和篮球场拼起来的。他们借着黑暗藏身,溜进帐篷群里。篝火堆在地基水泥台与帐篷群中间的一条水泥道上,他们仔细一数,有二十多堆,那水泥道有近二十米宽,篝火兀自燃烧着,却看不到一个人,着实让人纳闷。 艾凯拉木道:“你看火堆上的干柴木头还有那么多,明显是新堆起来的,烧火的人肯定没走远。” 袁森从铁架上下来时就闻到一股恶臭,那臭味钻进鼻子里,极倒胃口,臭得让人想呕吐。他挥手在鼻子边扇着,对艾凯拉木说:“你没闻到臭味吗?” 艾凯拉木摇头,又点头,道:“好像是有,又好像没有,老子鼻子里还堵着沙子呢,不灵光了。” 袁森走到前面一个帐篷后面,朝水泥道上望去,他看到较远的一堆篝火上冒着黑烟,便又穿过几个帐篷,接近那堆篝火。艾凯拉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能迷茫地跟着。 袁森躲在一个帐篷后面,冒黑烟的篝火堆就在距离帐篷不到十米远的地方。他悄悄走过去,一下子看清楚了火堆上的东西,吓了一跳。 艾凯拉木也吓了一跳,骂道:“怪不得这么臭,他娘的,在烧尸体啊。” 熊熊大火将一具尸体包围了起来,火舌很快把尸体的各个部位吞噬了,只能粗略地看出人形,黑烟垂直升向高空,烧尸发出的臭味越发浓郁,袁森蹲下来吐了。 艾凯拉木拍了拍自己的鼻子,里面掉下来不少沙粒,他得意地笑道:“有时候坏事也会变成好事,多亏了这些沙子挡住了那股臭味——”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大变,猛拍袁森,急道,“小哥,有人来了。” 艾凯拉木把袁森按倒在地,两人趴在帐篷后面,看到六个穿迷彩服的高个子抬着尸体走过来,然后将几具尸体逐一丢进火堆里。其中有一具尸体袁森看得特别清楚,那尸体是男的,穿着卡其布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像上个世纪的人。 尸体被丢进篝火里,不到片刻工夫就被火舌吞掉了。火堆上空飘起一阵浓浓的黑烟,尸体在火焰中化成一个块状东西,块状东西逐渐缩小,慢慢消失不见了。 六个穿迷彩服的人脸上戴着防毒面具,他们的迷彩军装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但可以肯定不是中国的。也就是说,他们并非中国军人。这一事实完全否定了此地是中国军方秘密军事基地的说法。 等那六人烧完尸体,又绕进帐篷群里,两人才站了起来。 艾凯拉木道:“他们不是中国军人,军装不像,连军衔都没有标出来,肯定不是。” 袁森点头,道:“他们生这么多火就是为了处理尸体,你看另一头,又有人过来了,这回有十二个人,他们都抬着尸体。” 艾凯拉木伸着舌头,道:“不是中国军方基地,又有军人,难道是外国人在这里修建的军事基地?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跑到中国境内建基地呢?” 袁森打断他的话,道:“别乱猜了,我们摸到后面去,找落单的人,一问就知道了。” 艾凯拉木道:“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还是小心一点好。” 袁森点头,掏出匕首别在皮靴侧面的刀鞘里,拉开枪的保险,插进腰间的皮套里,艾凯拉木也准备好搏斗装备,两人一前一后溜到了帐篷群后面。 军用帐篷之间的距离非常小,不到两米,而且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统一的军绿色。 每隔十顶帐篷,就燃着一堆篝火,袁森粗略数了一下,他已经看到的篝火就有二十多堆,帐篷更是不计其数,却没有看到一个活人。那些穿迷彩服的兵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袁森经过几顶帐篷,那些帐篷全是空的,连张纸片都没有,很像是军队人员已经全部撤离。 艾凯拉木跑得没了影儿,袁森现在也顾不上他,他溜到一顶颇大的帐篷前,借着火光看到帐篷的门帘在微微晃动,很像是有人动过它。 他便拔出匕首,掀开帆布帘子钻了进去。他刚进门,一个黑影就扑了过来。那黑影体型奇大,看到袁森进来,似乎也吓了一跳。 袁森也不客气,这黑影是敌非友,他一个箭步跳起来,扑向黑影。那黑影反应奇快,退了一步,那一步还没退完,他又扑过来,手上似乎拿着东西。袁森避开他,劈手一击,身体一矮,倒转匕首,将刀柄撞在黑影腰上。黑影闷哼一声,想要从腰上掏东西。袁森断定那家伙要掏枪了,便飞起一脚踢中那人的手,枪掉到地上,滑出去很远。袁森又踢出一脚,正中黑影的胸口,那人仰头就倒在地上。 袁森一鼓作气扑上去,双手掐住那人的脖子,那人挣扎了一番就不动了。袁森不敢再用力,只是用匕首顶住他的喉咙,压低声音道:“说,你是什么人,敢乱叫,老子就宰了你。” 那人好一阵咳嗽,袁森等他咳完了,把匕首朝前刺了一点儿,那人急忙求饶,开口就是英文夹杂着俄文。 袁森奇道:“你是哪国的军人?” 那人的英文很差,一番颠三倒四后,袁森总算明白了,那人来自海外,是职业雇佣军。他只是一名最低级的成员,除了知道有不少伙伴跟他越境来到中国新疆,又进了沙漠外,其他一概不知道。 他说完了就不停地求饶,袁森知道很难从他嘴里掏出话来,便一拳将他打晕,他哼了一声便软了,瘫倒在地。 袁森爬起来,开了手电筒,把帐篷里一翻,这顶帐篷里也是空的,不过还有几张实木桌子,桌子上有一具尸体,那尸体跟他们刚才火化的那具一样,也穿着中山装。尸体坐在椅子上,像睡着了一样趴在实木桌上,双手搭在桌子上,呈半悬空状态。 袁森走近实木桌,尸体身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灰黄色。袁森把那尸体的头抬起来,受重心作用,那尸体从椅子上滑了下去,一双手牢牢地扒着桌面。确切地说,不是扒,而是手指深深地插进桌面。那尸体的屁股滑离椅子,身体一大半都钻到了桌子下面,双手却牢牢地插进桌面,不让身体继续滑下去,呈现出一种极奇怪的姿态。 袁森被尸体那双离奇的手吸引住了,他立刻想到甬道那具手指插进地砖里的尸体。在这一点上,他们非常像。 人的体能是有限的,受遗传因素限制,人类再怎么训练,也很难得到一些平凡的动物再平凡不过的肢体,比如利爪。而在同一天时间里,他竟然看到两具尸体死前分别将手指插进了地砖和实木桌面,这真是让人非常吃惊的事情。按照人的正常体能,完全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即使经过高强度训练,也很难做到。 这两具尸体看起来颇为文雅,生前应该是研究学者一类的人物,以他们的体能,即使死前非常痛苦,也没有办法超越正常人的极限,把手指插进实木桌面和地砖这种坚硬的东西里面啊。可事实是,这两具尸体都做到了。 袁森越想越觉得诡异,那两具尸体死前一定经历过特别离奇的事情,导致身体发生了某种改变,才挖出了这么深的洞孔,可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发生了这种改变呢? 尸体依旧保持着那种半悬的姿势,袁森抓住尸体的双肩一提,把他重新放到椅子上坐好。尸体全身奇硬,刚才的半悬空姿势让他的身体发生了改变,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时,变成了一种特别奇怪的姿势,整个人像瞎子一样弓着身子,站在地面上,屁股距离椅子还有几公分的距离。 袁森把尸体的双手拿出来放下去,又把椅子朝后挪了一点,将尸体中山装的口袋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找到。他正自气馁,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了枪声。 他来不及多想,也不管尸体了,急忙掀开帆布门帘出去。不远处的一顶帐篷烧着了,火势越来越大。那一声枪响之后,四处都是枪声。十来个迷彩服雇佣军包围了着火的帐篷,手里都拿着先进武器。 这么闹腾,艾凯拉木竟然没有出现,袁森暗叫坏了,那一声枪响不会是艾凯拉木放的吧? 他趁雇佣军把注意力都放在着火的帐篷上,闪身溜去艾凯拉木去的那个方向,把帐篷逐一找了个遍,连人影儿都没看到。他越找越觉得那一枪就是艾凯拉木放的。 袁森一直找到距离着火帐篷不到十几米的距离,藏在一顶偏小的帐篷后面窥探,企图发现艾凯拉木的踪迹,再伺机出手去救他。 帐篷烧了大半边,这里极其干燥,帐篷帆布又是触火就着的东西,火势越来越猛。过了一会儿,袁森听到雇佣军的头目用英语朝帐篷里喊话,让对方放弃武器,举着双手出来,里面也没有人说话。 袁森暗骂道:“艾凯拉木这小子不会蠢到放火烧了帐篷,还坐在那里等人家来抓他吧?”周围的脚步声更加密集,都是军靴发出的声音,袁森猜是周围的雇佣军发现火势都围过来了,这么一来,只怕艾凯拉木凶多吉少了。 袁森偷看的时候差一点儿被一名雇佣军发现,吓得不敢再探头,他只能根据声音来判断雇佣军的人数在五十个以上。他心里犯愁,帐篷里响了几枪就没声音了,艾凯拉木到底情况如何,是死还是活? 他正焦急,雇佣军那边突然传来混乱的叫嚷声,他急忙扭头看,却看到那帮雇佣军把目光投向前面,在看更远的地方。袁森这才注意到前面也有三顶帐篷着火了,周围其他帐篷也冒出了火苗,他心里顿时明白了,有人在纵火。 也就是说帐篷里有被雇佣军困住的人,外面还有一拨纵火的人,艾凯拉木到底在哪里,他没办法判断。 这边很快分出一大批雇佣军去那边抓纵火的人。这边的帐篷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眼看着就要垮塌了,突然枪响了,帐篷周围的雇佣军一下子倒了三个,雇佣军都趴在地上用重火力回击。帐篷里的人枪法奇准,很快又撂倒几人,帐篷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然后哗啦一声塌了下来。袁森心里一紧,只见一个黑影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火焰中冲了出来,开了数枪,又有几个雇佣军趴下了。 那影子给敌人重击后也不回头,快速朝袁森这边冲了过来,袁森趁机开枪打中准备在背后放枪的雇佣军,剩下的雇佣军乱了手脚,一个个躲到射击死角里,不敢露头。 那人影径直跑到袁森身边,借着冲天火光,袁森才看清楚他的样子。他一脸黑灰,整张脸除了眼睛外,没有一处是白的,穿着肥大的雇佣军迷彩服,衣服非常不合身。看到此人,袁森张大了嘴巴。 那人道:“看什么,不认识了吗?” 袁森心里一阵激动,道:“认识认识,怎么会不认识,怎么你也在这里,巴哈尔古丽呢?”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沙暴中跟他们分开的王慧。王慧指着身后一大片火海,道:“那,这些都是她的杰作,小姑娘挺灵巧的。” 袁森点了点头,王慧依旧不改冷漠的样子,道:“发什么愣,快过去帮她吧,她一个人应付这么多雇佣军,肯定忙不过来。” 袁森急忙跟着她绕进了帐篷群里,火焰越发旺盛,一股热浪迎面扑来,碰到裸露的皮肤,人身上就有一种火辣辣的痛,像被火烧一样。周围枪声大作,只能看到雇佣军呈包围的势头朝他们这边压过来。那些雇佣军一个个训练有素,枪法精妙,袁森左右乱看,硬是没有看到巴哈尔古丽的影子。 王慧拉着袁森躲到一顶距离雇佣军群体较近的帐篷后面,等雇佣军走近了,她便从腰上解下来一个黑黝黝的东西。袁森一眼认出那玩意就是手雷,这种武器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当时从755师离开的时候,他们分配的装备一样,都只有一把枪,不知道这女人从哪里弄到的这种东西。 手雷顺着帐篷边沿骨碌碌地滚了出去,火海周围的枪声、人声、火焰燃烧声连成一片,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危险在逼近。十秒钟之后,只听轰隆巨响,那边飞出来三个人,临近的帐篷被火苗点燃了,接着其他几顶帐篷也被点燃了。 王慧带着袁森四处放枪丢手雷,把那群雇佣军骗得团团转,他们两人趁机用枪乱射,帐篷区里枪声大作,好像哪里都有帐篷在燃烧,哪里都有枪声和爆炸声,那帮雇佣军彻底没了方向,四处胡乱扫射。 两人闹腾了一阵,从四处冒火的帐篷区逃了出来,突然一顶小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袁森条件反射地掏枪瞄准,帐篷里却露出一张女孩子的脸来,袁森看到那张漂亮的脸,乌黑的大眼睛顿时眯了起来,道:“小丽,你怎么比我们跑得还快?” 巴哈尔古丽把袁森和王慧拖进帐篷里,道:“慧姐真聪明,猜到你们也在这里,刚开始我还不信。” 袁森一愣,去看王慧,道:“王助理猜到我们也来到了这里?” 王慧点头,道:“我只是用常规逻辑判断,也没什么奇怪的。”她狐疑地看向巴哈尔古丽,道,“雇佣军追的人不是你?” 巴哈尔古丽笑道:“是啊,我放了一会儿火,在一顶帐篷里遇到了大胡子艾凯拉木,他说放火是爷们儿做的事,让我在这里休息。” 王慧道:“好,我们的目的达到了,这帮雇佣军全乱了阵脚,那东西该出现了。” 袁森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王慧在说什么,他追问道:“王助理,那东西是什么东西?什么叫该出现了?” 王慧道:“我们追踪一个人来到基地,那人进来后迅速消失了,他只让雇佣军守着外面,自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们为了逼他出来,就放火烧了帐篷。” 袁森奇道:“他是谁?” 王慧道:“就是我们在胡杨林里遇到的那个怪人,我们在沙暴里又见到了他,一直追到这里,现在才算真正交上手。” 袁森大惊,那人和热尔曼、阿里浦在迷幻古城里离奇消失,他一度以为这帮人去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怎么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王慧在帐篷里踱着步,她走了两圈,便道:“枪声没了,艾凯拉木要回来了。” 果然,艾凯拉木掀开帐篷的布帘子,满脸笑容地跑进来,一把胡子被烧掉了一大半,模样看起来又傻又滑稽。 他看到三人都在,惊愕了一下,接着便咧嘴笑着,道:“都齐了,省得还要找人。小姑娘,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放火放得老子太爽了。” 巴哈尔古丽指着王慧,说:“下一步该怎么办要听慧姐的,我也是按照她的命令做事的。” 王慧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艾凯拉木道:“外面雇佣军散开了,四处搜索帐篷,过不了多久就会搜到这里来,我们还是撤吧。” 王慧道:“他们是朝哪个方向去的?” 艾凯拉木道:“都散开了,每个片区都有人,他们现在恨我们恨得牙痒痒,咱们还是小心一点,那帮人枪法还是很准的。” 王慧掀开帆布帘子,探头看了一会儿,道:“他们都撤到固定架后面去了,怪人可能就在那里。” 燃烧着的帐篷还在吐着火舌,其他片区的篝火全被扑灭了,四人穿过几个帐篷区,又越过水泥过道,上了铁架的基座,基座下面有一些雇佣军正端着枪巡逻。 袁森和艾凯拉木拿匕首解决掉了两名碍事的雇佣军。四人越过基座上的几道水泥围墙和凹坑,站在铁架子中间地带,发现了巨型立柱的底端,那东西与地面咬合,像一口巨大的古钟紧紧地扣在地上一样。 袁森拍了拍立柱的表面,里面响起轻微的回声,袁森道:“从上到下都是空心的,真不知道什么人会费尽心力造出这个东西来。” 王慧道:“这个就需要那怪人告诉我们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山洞上面是一座古城。” 山洞上有古城,袁森和艾凯拉木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他们发现甬道和古墙砖时就想到了这一点,却不知道王慧找到的地方是不是跟他们一样。 王慧道:“沙暴中心是一座沙埋古城,巨大的沙暴卷走了掩盖在古城上的沙土,露出古城的一部分城墙,沙暴停了,我便与巴哈尔古丽进了城,发现这座城就是热尔曼口中的伊比利斯古城。我们在城内发现了其他人的踪迹,一路跟踪到了这里。” 艾凯拉木十分吃惊,道:“我们居然就在罗布人传说中的魔鬼古城底下,太不可思议了。当年老子在塔里木掘宝,没少听过伊比利斯古城的故事,没想到古城真的存在。” 王慧点了点头,道:“古城里确实有许多奇怪的东西,最离奇的莫过于地底下的这座建筑,我看了这座庞然大物,根本不敢相信它的真实性,可它的确就在我的眼前。” 艾凯拉木有点不相信,道:“王助理,连你也不知道这怪东西是谁造的?” 王慧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伊比利斯古城是罗布人传说中的圣地,这里面有很多难以解释的事情,我一下子也说不清楚,如果解开了这座地下建筑物的秘密,其他问题自然可以得到解决。” 他们因这个问题纠结不已,突然一队雇佣军从远处走来,四人急忙躲进黑暗里,雇佣军拿着大功率手电筒把前面照得通亮。 王慧小声道:“雇佣军分批进了固定架后面,那怪人可能要出来了。” 袁森点点头,四人分开一段距离,悄悄跟着这支不到十五个人的雇佣军小分队。小分队越过基座上的道道防护墙,下了基座,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在靠近山洞墙壁处找到一个隐蔽入口。入口也属于工程设施的一部分,设了铁门。 那铁门没锁,领头的雇佣军拉开门,其他队员鱼贯进去。王慧的装束与这些雇佣军一模一样,她趁那些人一个个进入地洞的时候,找到间隙放倒一个人,将尸体抛给袁森,学着那人走路的样子进了地洞。 王慧下手非常狠,丢给袁森的尸体脖子已被拧断,还没断气,不过已经没法活了。袁森又把尸体递给后面的艾凯拉木,艾凯拉木一探他的鼻息,立刻抛掉。他冲袁森道:“小哥,王助理进去了,我们怎么办?” 袁森道:“反正铁门没锁,等他们走远一点,我们再混进去,我总觉得这座建筑的秘密肯定会石破天惊。” 艾凯拉木道:“小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呢?伊比利斯古城是塔里木最古老的传说之一,连罗布人也相信它是存在的。这些传说神乎其神,古城里随便一个秘密都会惊世骇俗,更别说这座不知道谁修建的现代建筑。” 袁森道:“传说是传说,事实是事实。” 艾凯拉木无奈,只能说出压箱底的秘密,他小声道:“小哥,我只私下告诉你,老子当年跟人来考纳阿布旦,可不是简单的掘宝,我们就是来找伊比利斯古城的。” 袁森一下子有了兴趣,道:“艾凯拉木,你这么精明的人肯定不会因为几个虚幻的传说而来找古城的,说说你都知道什么。” 艾凯拉木道:“说出来你可别不信,听说伊比利斯古城跟古楼兰人有关,里面藏着楼兰灭国之谜。老子当年花费大量心血都没有找到一点线索,王助理那小娘们儿一找就找到了,你说怪不怪?” 袁森道:“热尔曼提到托克塔阿洪和斯文·赫定找到伊比利斯古城的时候,我看你盯着他的样子,简直要把他给吃了,原来原因在这里啊。你小子藏得还真深,以后我要防着你点儿。” 艾凯拉木摇摇头,道:“小哥,你替我想想,老子当年几乎把考纳阿布旦翻了个底朝天,硬是一点儿东西都没挖掘到,这次听到有实在线索,你说老子能不激动吗?” 袁森大概明白了,他拍拍艾凯拉木的肩膀,道:“他们走远了,我们跟进去看看,揭开了这个大秘密,那些传说是真是假,自然就知道了。” 第十四章 能传染的恐惧 三人进了铁门,铁门下面是一个倾斜向下的水泥道,水泥道周围修建得非常规则,全部用水泥加固,有多处明卡暗哨,不过都已废弃不用了。雇佣军来得匆忙,估计还没想到要在这里设哨卡。 水泥道坡度很陡,他们下到将近30米,才算到达平稳地面。地道非常长,他们看不到任何亮光,这么一会儿工夫,那支小分队已经走远了。袁森打开手电筒,地上有约几寸厚的灰,道路中间的尘土上有许多错落的脚印,两旁的尘土还是完好的,可见这拨雇佣军来了没多久。 他们走了一段,绕了几趟回廊,地道就像迷宫一样不断地出现分叉口,分叉口后面又是分叉口,让人十分头疼。刚开始他们还能根据灰尘上的脚印判断方向,到了地道深处,灰尘非常稀薄,脚踩上去一点儿印子都没有,他们就只能根据直觉走,走错了再退回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没有见到一个人,连具尸体也没瞧见。 三人走得非常小心,拼命地记着走过的路,在隐蔽的地方作上记号,地道的回廊分叉太过复杂,很容易就会迷路走失。 袁森蹲在地上用匕首在墙角划了一个简单的叉字记号,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微微的震动声,便把耳朵贴在地面上,依据地面的共振作用听声音,声音果然放大了不少,应该是不少人在跑动。 巴哈尔古丽道:“师兄,有新发现吗?” 袁森点点头,道:“来了许多人,我们躲一下,这里如果发生枪战,没有回旋余地,很容易被人当靶子使。” 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对方应该是从前面跑过来的,他们退到分叉口,找了一处不容易引起注意的水泥掩体藏身。 前方地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声音很杂乱,不像是军人在跑步,更何况在地道里根本没有跑步的必要。 随着声音靠近,他们还看到有光柱在晃动,肯定是雇佣军的手电筒在乱照。三人躲在掩体后面,不敢探头出来看,他们听到凌乱的脚步声,接着又听到脚步声里夹杂着痛苦的号叫声。 艾凯拉木小声道:“怎么还鬼哭狼嚎的,难道出事了?” 惨叫声不是一两声,而是许多人一起号叫,那声音里夹着英文和俄文,根本没办法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像是在怒骂,又像在号哭忏悔,甚至还有用身体撞墙的声音。 袁森听得暗暗心惊,那群雇佣军好像进入了癫狂状态,跟他们之前的冷静专业完全两样,这才进去多长时间啊! 艾凯拉木低声道:“袁小哥,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情况?” 袁森道:“先等等,情况非常不对劲,你听还有用刀互砍,捅进对方身体的声音。” 艾凯拉木眼睛一亮,道:“难道这帮洋兵找到了宝藏,分赃不均打起来了?那老子得赶紧过去分一杯羹。” 袁森把他按住,道:“你再听听,这哪里是因分赃而厮杀,他们一个个都疯了,互相残杀、撞墙、号叫,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艾凯拉木强忍着听了一会儿,果不其然,那些人疯了一样撞墙,他们互相厮杀,将利刃捅进对方的身体,还有人开了枪,子弹胡乱扫射,打在水泥墙壁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号叫的人叫得人心里发慌,真叫一个惨啊! 等这帮人渐渐安静下来后,他们才走出了水泥掩体。廊道里漆黑一片,袁森打开手电筒,眼前的情景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一帮雇佣军,有的将匕首刺入同伴的身体,有的把脑袋都撞碎了,还有几个人一身弹孔,没一处是完整的。艾凯拉木扫了一眼这些残破的尸体,立刻蹲下来吐了。 巴哈尔古丽扭头不敢看,地上全是皮肉内脏,鲜血将水泥地面染得通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味。 袁森呕了几次,只吐出少许酸水,这种自相残杀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艾凯拉木吐完了,直摇头,道:“伊比利斯古城的邪性真比传说中的还恐怖啊,他娘的,老子回去有牛吹了。” 袁森又拿手电把那些尸体照了一遍,过人的意志力让他很快镇定下来,他在尸体里发现了好几张熟悉的脸孔,这些人就是刚刚进入地道的那拨人,他粗略数了一下,十四具尸体一具不少,唯独少了王慧。 艾凯拉木道:“小哥,看这么仔细,你想找什么呢?” 袁森道:“这十四具尸体,一具不少,就单单没有王助理,你说奇怪不奇怪?” 艾凯拉木大惊,道:“小哥,你别吓我,他们就是最后那支小分队?” 袁森点点头,道:“他们的身体都被打坏了,脸还是好的,有不少雇佣军戴了面罩,他们这支分队却没戴,所以我记住了他们的脸。” 三人强忍着恶心走进雇佣军分队厮杀自残的廊道中央,有一具尸体兀自立着,身上中了许多枪,血都流干了,有不少子弹打穿了他的身体。 袁森走到那尸体旁边,推了他一下,尸体并没有倒。袁森又推了一下,这次用的力气很大,那尸体依旧纹丝不动。 艾凯拉木看不下去了,埋怨道:“我说小哥,人家都死了,想多站一会儿,你干什么还老推人家?” 袁森没理会他,走到尸体正面,那尸体距离水泥墙非常近,几乎是趴在上面的。袁森拿手电筒照那尸体的正面,尸体脸孔扭曲,嘴歪到了一边,更令人惊奇的是他的手,竟然硬生生地插进了水泥墙里。 这种尸体再次出现,让袁森不寒而栗。他们的体型普遍非常高大,他们的手指比一般中国人的手指粗很多,这么粗的手指竟然能自然钻洞。洞口虽然极浅,还不到一寸,但是在这么坚硬的墙壁上钻出孔来,岂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艾凯拉木把尸体打量了一番,脸色大变,道:“他娘的,真撞鬼了,又是这种怪尸,老子盗墓掘宝一辈子,就在这里见过这样的尸体。” 袁森道:“可以推测到雇佣军进了地道没多久,可能撞上了某种东西,那东西让雇佣军的精神和身体发生了改变,他们全都疯了,却同时具有恐怖的力量,比如手比刀剑还锋利,能插入坚硬的东西里。” 巴哈尔古丽听得直吐舌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尸体,心中无比恐惧。她在尸体上跳来跳去,尽量不让自己碰到雇佣军的残肢内脏,走出了残肢区域,她才道:“师兄,我们还要不要去找慧姐?” 袁森答道:“一定要找,我们已经接近秘密中心了,怎么能放弃?艾凯拉木,你先和小丽在这附近等我,我一个人去找那秘密就行了。” 巴哈尔古丽听袁森这么说,脸上一红,急忙摆手道:“师兄,我不是怕死,你要进去,我也去。” 袁森道:“小丽,你也看到了,雇佣军接近秘密的结果有多惨,还有我们发现的那些上个世纪的尸体,跟他们的惨状一模一样。涉险一个人去就够了,出问题了还好应对,咱们一起去只会陪葬,我是你师兄,肯定不会害你。” 巴哈尔古丽眼圈一红,差点儿哭了出来,她强忍住泪水,道:“师兄,我知道你替我着想,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进去就出不来了,要死我们一起死。” 袁森心里一热,巴哈尔古丽虽然傻傻笨笨的,老给他惹事,但是她的单纯善良让人感动。他走上前去,拍拍师妹的头,道:“听师兄的话,我身手这么好,应该不会出问题。你看你,就枪法还过得去,逃跑技术太烂了,万一遇到什么事情,也来不及跑,我还要去救你,这不白搭两条性命吗?” 巴哈尔古丽直摇头,道:“我不管,你说什么都不管用,要去我们就一起去,遇到危险也可以一起逃跑。” 袁森实在拿她没办法。艾凯拉木道:“小哥,老子确实怕死,特别是在这种关头,老子恨不得掉头就走,就这小丫头,你说讨厌不讨厌,硬是说了这番话,老子都不好意思不去。走吧走吧,去看看王助理怎么样了,快一点儿说不定能救她的命。” 袁森拍了拍巴哈尔古丽和艾凯拉木的肩,算是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地道前面突然亮了一下,接着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人还不少。 三人急忙躲进掩体,他们挪了位置,可以从水泥掩体的缝隙朝外看。地道深处跑出来十来个人,他们个个戴着防护面具,迷彩服外面套了防化服,戴着皮手套,手上拿着钳子。那些人在残尸堆前面停下,围着死状凄惨的同伴好一阵沉默,有人哭了,有人咒骂。他们哭完骂完,用铁钳把尸体装进黑塑料袋里扎紧,扛着往回走。 袁森盯着他们的举动,连眼睛都不眨,那帮人把每一块皮肉都打包装好,连地上的血迹也用不知名的化学药剂进行了冲洗,洗得干干净净。 三人趁他们走远了,从水泥掩体后面出来,看着光洁如新的地面,极其茫然。墙壁上、地面上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尸体被打包带走后,刚才残忍恐怖的一幕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脑子里都有一个疑问,雇佣军处理同伴的尸体没有错,可是他们为什么处理得这么仔细,看他们来去匆匆,似乎就是为了善后,难道这些尸体有什么问题? 艾凯拉木盯着处理尸体的小分队越走越远,道:“袁小哥,再不跟上去,他们拐进岔道,又没影儿了。” 袁森点点头,掏出枪冲了上去。三个人十分小心,还是在水泥地道里发出了砰砰砰的响声,眼看着前面那束手电光逐渐缩小,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们跑完这条直道,出现了一个“回”字形拐弯,袁森当先冲进弯路,弯路非常短,还不到一百米,接着又是一个九十度转弯。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被丢在后面几十米远,袁森急于追踪那个小分队,没顾得上等他们,就冲进了另一个折道,突然一个乌黑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袁森心脏狂跳,额上霎时沁出一层汗,持枪的人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他拉掉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长脸。那人也是一脸汗水,瞪着一双充满绝望恐惧的眼睛,低声对袁森说:“Get away——” 袁森不明所以,那家伙又一字一顿道:“Get away——Now——”他的枪朝前挪了一寸,顶在袁森头上。 袁森只能举起双手,慢慢后退。那家伙绝望地说了一句话,袁森大致听懂了一点儿,他在提醒袁森这里很危险,有许多让人无法想象的东西,可以让人陷入疯狂,他的很多同伴都死了,他不想让更多的人来陪葬。 袁森明白了他的好意,一边退后,一边用英语与他对话:“You are a good person.Thank you!” 那人冲袁森点点头,把枪收了回去,转身冲进了黑暗里。 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跟上来的时候,袁森的脑子里满是那个人绝望的眼神,他总算明白了一点儿,雇佣军可能遭遇了某种恐怖的事情,以至于陷入癫狂,甚至不惜自杀并与同伴厮杀。 巴哈尔古丽在袁森眼前挥了两下手,道:“师兄,你发什么呆呢?” 袁森把她的手打掉,道:“我撞上了一个雇佣军,就是那个——”他指了指手电光尽头的那个背影。 巴哈尔古丽道:“我们看见了,还听到他用英语和你说话。” 袁森点点头,道:“他劝我们赶紧离开这里,他看起来很善良,不想让更多的人像他们一样死去。” 巴哈尔古丽瞥了他一眼,道:“你肯定不会回去的,是不是?” 袁森道:“当然,我并不是强调他们遭遇的事情有多恐怖,而是怀疑那种癫狂是可以传染的,他们都穿着类似防化服的衣服,没穿的那群人全都死了。” 巴哈尔古丽听袁森这么说,脸色惨变,急道:“慧姐穿的是普通的迷彩服,她跟那队人一起进去的,她本事是很大,可是如果那种癫狂是会传染的,她跑得再快也没办法逃跑呀?” 袁森道:“所以我们急需三套防化服,否则还没接近秘密,就被感染了。” 艾凯拉木道:“防化服就穿在雇佣军身上,没有别的办法,老子只能抢了。小哥,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袁森道:“随机应变,尽快弄到衣服穿上,我觉得越朝深处走,心里就越不踏实,你们也要小心一点。” 巴哈尔古丽和艾凯拉木都答应了,袁森举起手电照了照前面,黑洞洞的,看不到一个人,不知道那拨雇佣军去哪里了。 他在心里暗自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做,一声枪响打破了地道的宁静,他的手电筒应声而碎。袁森急忙跳到地道角落,手电筒的壳子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很远。 艾凯拉木大骂道:“谁他娘的放冷枪——” 他一吼完,就后悔了,枪声哒哒哒地乱响,都是冲着他来的,幸亏他反应够敏捷,袁森被枪击时,他就拖着巴哈尔古丽闪到了角落里,那些子弹都打在墙壁上,弹壳乱飞,一副热闹非凡的样子。 除了枪声,他们还隐约听到许多人跑动的声音,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响声横穿整个地道长廊。 子弹朝他们这边打了一阵,就乱套了,前后左右跟着响了起来,长廊里每个方向都有人在开枪,他们不断听到人惨呼的声音,子弹壳掉在地上,叮叮咚咚地响,还有英语夹着俄语的哭号声、咒骂声。 艾凯拉木爬到袁森身边,小声道:“他们又在自残了,听声音一点儿没错,就跟刚才那一队人一样,真是邪门了。” 枪声很快停止了,空气里中飘着浓烈的血腥气味,他们爬到地道走廊的死角里,不敢出声,更不敢开手电筒。 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一左一右趴在袁森身边,袁森能感觉到哈巴尔古丽的身体有点抖,他有点不忍心,男人天生的软心肠在这个时候表现了出来,他拍了拍师妹的肩膀,低声道:“别怕,我在这儿呢。” 巴哈尔古丽颤抖着说:“师兄,我摸到好多血,他们的血都流到这里来了——” 袁森伸手往巴哈尔古丽前面一摸,果然摸到一大摊血,他急忙把师妹拖起来。艾凯拉木打亮了手电筒,地面上仿佛被水淹了一样,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血迹,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各个角落,或躺或趴,有许多尸体,想必是藏在此处的暗哨。他们个个穿着防化服,脸上戴着口罩,手上戴着防生化皮手套,几乎连牙齿都武装了。 艾凯拉木在几具尸体旁边转了一圈,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道:“小哥,你看那些没穿防化服的人被感染了,穿了防化服的人也被感染了,他娘的,那东西防不胜防啊。” 袁森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刚刚过去的枪战彻底摧毁了他的侥幸心理,防化服不能阻挡那种致人癫狂的东西入侵。无怪乎那个俄罗斯雇佣军的眼神会那么绝望,如果防化服能够阻挡感染,他肯定不至于那么恐惧。 巴哈尔古丽拿出废纸把他手上的血迹擦干,担心地说:“师兄,雇佣军们清理尸体的时候连血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我们都沾了他们的血,不会有问题吧?” 袁森拍了拍她的头,道:“反正都沾了,也没什么办法了。” 巴哈尔古丽沉默了。艾凯拉木道:“小丫头,你师兄到关键时刻也不会说话,叫老子说啊,沾了血,你们不也没事嘛,雇佣军的做法也是摸石头过河,自己瞎琢磨,不能当真。” 他的一番话让巴哈尔古丽宽慰了不少,拧起来的眉头舒展开来,可眉宇间还有隐隐的担心,她望着袁森,又忧郁又伤心。 三人在原地等了十几分钟,也没人过来收尸,他们便猜测里面的雇佣军出了问题,否则外面枪声大作,他们不可能听不到。 他们一合计,立刻朝前走去,走到这种地步,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更接近秘密,要么就是死。 三人绕过尸体堆,又绕过几道回廊,发现一处碉堡模样的建筑,那建筑上有扇铁门,铁门上有很厚的锈,门被打开了,一只铁锁被子弹打掉在地上。 袁森拉开铁门,还没进去,斜缝里突然冲进一个人,那人跑过去,带起一阵风,飞也似的钻进了碉堡里。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就站在袁森边上,他们只顾用手电筒看铁门里面的情况,根本没防到有人会从黑暗里冲进来跟他们抢先后。袁森愣了一下,跳起来就追。 他的手电筒被打烂了,又拿出一支备用的。他把手电筒高高地举起,追踪那人影,人影在手电光前晃了几下,就钻进黑暗里了,此人脚步声很轻,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人举动这么奇怪,袁森哪里肯放过他,他一路追击,连开了两枪,都打了空。 碉堡入口狭小,里面的空间却很大,像个庞大的仓库,袁森用手电乱照,看到了许多机械一类的东西。机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两人一逃一追,使得灰尘满天乱飞,呛得喉咙发干。 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都加入了围追堵截之列。那人滑得像泥鳅一样,三个人追来追去,没有一个人能摸到他的衣角,反倒是他们不断跌倒,经常撞到机器和石头。追了那人十几分钟,三人脸上身上都是伤,十分狼狈。 袁森暗自奇怪,以此人的身手,要逃跑很容易,可他为什么要待在这里跟他们玩捉迷藏呢? 那人一直跟三人保持二十米的距离,手电光只能扫到他的影子,影子一闪,人就不见了,他带着三人在仓库里胡乱奔跑,跑了许多圈。袁森跑着跑着,就熟悉了仓库里的结构,不算他们进来的那扇铁门,仓库里还有三道紧锁的大铁门,那铁门很久没打开了,门闩上布满了蜘蛛网,蜘蛛的尸体粘在网上,成了标本。 那人有意经过铁门,跑过去的时候会扭头看一看。 三个人陪着他折腾了半天,体力都跟不上了,巴哈尔古丽蹲在地上喘气,艾凯拉木和袁森一前一后等着拦截那人。 那人绕过艾凯拉木,跑进一排布满蜘蛛网的机器中间。突然,机器后面冲出一个人,那人扑向怪人影。怪人影似乎被吓了一跳,扭头就要跑,却被冲出来的人一脚踹翻了,怪人影在水泥地面上滚了几下,袁森趁机跳上去压住了他。 躲在机器后面的人走出阴影,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都去照她,这才看清楚了她的脸。巴哈尔古丽高兴地叫起来,道:“慧姐,真的是你!” 她蹦着跳着跑过去抱住王慧,王慧拍拍她的头,便放开她,走到趴在地上的那人面前,那人还在挣扎,袁森有点压不住他。 王慧一脚踹在那人背上,那人重重地倒在地上,好半天没反应。袁森看他身体都软了,就去摸他的鼻息,却摸到了血。 王慧道:“不用担心,他死不了。” 袁森和艾凯拉木对望一眼,艾凯拉木眼里都是恐惧,对他直摇头,显然被王慧这个霸道动作给震慑住了。他们暗想,再怎么用力,也没办法踹出这么大的力道。 过了一会儿,那人动了动,艰难地爬了起来,几个人才看清楚他的脸。此人脑袋硕大,脸上一堆横肉,死板板的,鼻子以下全是血,鼻血还在流着,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缝针痕迹,跟热尔曼老人的伤痕一模一样。 袁森瞪大眼睛,有点想不明白两者的关系,显然这人不是热尔曼老人,也不是胡杨林的那个怪人。可是他脖子上的那道缝针伤痕却跟热尔曼和怪人的伤口一模一样。 王慧冷冷地说:“追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抓到你了。” 那人抹了一把鼻血,他应该很生气,甚至很愤怒,可是众人却看不到任何表情,他的脸色冷冷的,十分木讷。他喉结翻动,发出嘶哑干枯的声音,道:“老子知道摆脱不了你,索性就带你来看看那东西,看了也没用,你依然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嘿嘿。” 袁森一听他说话,立刻断定此人就是胡杨林里的怪人,他的脸发生了变化,跟之前完全不同,说话的声音却变不了,永远是那种钝锯锯木头的声音,如果听他说两句话,要难受好几天。 第十五章 沙漠钻井 王慧道:“你记着,我跟你不一样,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你照照镜子吧。” 两人的一番对话让人听了莫名其妙,他们完全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这两人好像很熟的样子,却又是仇人。他们更纳闷王慧什么时候跟这个怪人有了秘密,着实让人费解。 那怪人发出一阵怪笑,他说话时像锯木头,笑起来却像两根木头在对撞,声音又沉又模糊,一般人听了都会呕吐出来。巴哈尔古丽就属于那种人,她蹲下来吐了。 怪人道:“你我都是一样的人,面对现实吧。” 王慧冷哼一声,拿枪指着他的脑袋,道:“你从若羌到罗布泊,一直牵着我们的鼻子走,想把我们引入你设计好的圈套,你的目的是什么?” 怪人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依旧没有表情,袁森盯着他看了很久,再对比他在沙漠胡杨林的样子,心里渐渐明白,此人应该是戴着人皮面具一类的东西。 怪人嘿嘿冷笑,却不说话。四人都皱起了眉头,王慧抬腿又是一脚,将怪人踹得倒退了好几步,撞到一个机械台上才停了下来。 艾凯拉木冲袁森竖起大拇指,道:“你和王助理想到一块去了,老子现在琢磨起来,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有联系的,也觉得背后有黑手。” 怪人一只手撑着机械台,拂去胸口的脚印,淡淡道:“我的目的也就是你的目的,你现在不知道,以后肯定会清楚的。” 艾凯拉木小声嘀咕,道:“他娘的,这厮又说屁话。” 王慧继续强调道:“告诉我你的目的,我不想听无关的东西。” 怪人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全都会告诉你的,你有权知道这些事情,你别急,我要理一下线索。” 袁森掏出香烟,点上抽了一口,又给怪人丢了一支,怪人也不客气,叼在嘴里深吸了几口,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缓缓道:“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来,是有目的的,这个目的和我的私欲有关,也和王慧的身世有关系。” 王慧冷笑道:“我的身世?笑话!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非常简单,可以说是一张白纸,这些在我的档案里都有记录,需要你一个陌生人告诉我吗?” 怪人盯着王慧白皙美丽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错,一点儿都没错,你就是她,三十年前,我见过你。” 他这话一出口,四人都被震住了。袁森猛吸了一口烟,全呛进了肺里,他咳嗽得厉害,捂住肚子蹲了下来。 王慧永远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她的枪口还指着怪人,一动不动,眼里射出两道亮光,死死地瞪着怪人的眼睛。 怪人道:“你信不信我说的话?” 艾凯拉木实在受不了怪人乱扯,道:“信你,猪都能上树了,你他娘的也不想想,王助理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你说你三十年前见过她,你是存心抬杠啊吧?” 王慧道:“继续往下说——” 怪人深吸了一口烟,陷入了遐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在胡杨林里就见面了,那时,我把心思全放在那小子身上。”他指了指袁森,又道,“你跳出来追杀我,我对我的身手很有自信,这几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失败过,却被你追得满世界乱跑,这让我很吃惊,也让我对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看清楚你的脸,一直到古城里的那番遭遇。” 怪人又停下来连抽了几口烟,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眉头皱起来,牵动脸上的皮肤,看起来非常丑陋。不过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你跟她很像,无论是脸,还是其他部位,连举手投足,都一模一样。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两个这么像的人,因此结论只有一个,你们是同一个人,对不对?” 怪人的声音难听至极,他越说越悲恸,还带着哭腔,更让人受不了了,王慧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 艾凯拉木凑到袁森和巴哈尔古丽身边,小声道:“你们说这家伙是不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还是另有阴谋,他的话颠三倒四,跟演戏似的,能信吗?” 巴哈尔古丽笑道:“看起来是很浪漫的爱情故事,想不通归想不通,那人对慧姐很痴情倒是真的。” 艾凯拉木十分不屑,大叫一声:“狗屁,老子看八成有问题,你说是不是,小哥?” 袁森道:“盯着他的举动,别让他趁王助理松懈时找机会跑了。” 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一起点头,将家伙都攥在手里。 怪人道:“三十年前,我在北京一家生物研究所工作,那年我二十六岁,参加工作不到两年。那年春天,我接到上级指令,参加了一项绝密探险任务。当时所长秘密通知我,我非常高兴,认为所里把任务给我,是对我的赏识和考验,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到了驻地,我发现探险队的成员都是从各个一级研究单位抽调来的精干力量。这支探险队一共三十三人,分成三个小分队,每队十一人。第一次全体人员大集合,我就在广场上看到了你。你那时候不叫王慧,叫骆小玲,你那清汤挂面的样子深深地打动了我,更让我高兴的是,你和我在同一个小分队。我们在北京某军驻地秘密集训了两个月,就乘飞机抵达新疆乌鲁木齐,在那里与当时一位很有名气的专家见面,他后来成了我们的领队。我们又在乌鲁木齐一处军事基地实训了半个月,然后接到命令出发。从乌鲁木齐去探险地,没有人知道下一站在哪里,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我们不能互相攀谈,不能相互打听,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命令,否则就会受到严肃处理。几天后,我们抵达罗布泊,那时罗布泊已经完全干涸了,湖盆里全是比石头还硬的盐碱滩。我们开车穿越了四百五十公里湖盆,收集了许多标本,不过这些都是表象。做完标本收集工作后,留下一部分队员善后,领队带着我们分乘多辆车穿过盐碱滩,抵达罗布沙漠,我们真正的使命才算开始了。” 怪人说到这里,一口气把烧到屁股的香烟抽完,随手扔掉烟蒂,袁森又给他丢了一支烟,他闷头抽起来,显然心里焦虑至极。 王慧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我连听都没听过,更不会有印象。还有,我也没用过骆小铃这个名字,我一直就叫王慧。” 怪人叹了口气,对王慧的反应感到绝望。袁森听了怪人的讲述,顿时心里一片澄明,他不知道王慧是否反应过来,又想,以她的机智,肯定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三十年前罗布泊那场震惊全国的探险失踪事件,不就是大科学家领队的罗布泊考察吗?难道怪人就是那次探险的亲历者? 怪人道:“或许是我错了,你跟她太像了,眼神、举动,甚至连冷冰冰的样子都毫无二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呢?” 王慧道:“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到重点,你的目的是什么?” 怪人道:“目的?你们从阿尔泰山回乌鲁木齐,我们都派人跟踪着,随时汇报。你们被我带到考纳阿布旦——罗布人最原始的渔村,都是我一手策划的。在没有发现你的特别之前,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顺利进行。你们进入伊比利斯古城,发现庞大的地下建筑,开启恐怖之门,所有的事情就像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发展着。我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突然发现你和她长得很像,直觉告诉我你就是她,我自然不忍心伤害你,你已经进了古城,我只得进来阻止你,这样一来,我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王慧把枪收了回来,怪人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他的话乱七八糟,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却从中看到了实实在在的真诚,她开始相信他了。 怪人道:“你真的——真的——不是骆小玲?” 王慧十分干脆地回答道:“不是,你认识的骆小玲至少有五十岁以上,我还不到二十五岁,而且我身边也没有姓骆的人。我相信你的话,可惜你认识的骆小玲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怪人听到王慧的明确答复后,狠狠地拍了几下脑门,似乎想把自己打醒,还流出了两行泪。 袁森把他了解到的大科学家失踪线索理了一遍,发现与怪人的说法出入很大。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官方说探险队失踪人员只有大科学家一人,而怪人则说大科学家留下小部分人收集标本,自己带人开车进了罗布沙漠,难道大科学家进沙漠另有目的?他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怪人沉湎在幻想破灭的痛苦之中,对袁森的疑问置之不理。袁森又重复了一遍,怪人大吼一声,道:“老子为什么要告诉你,她不是骆小玲,她跟老子没关系,你们都跟老子没关系,老子怎么能把机密告诉你们?” 他嘴里乱吼,手舞足蹈,像个疯子一样。 艾凯拉木道:“小哥,这种人的话你也信?” 情况一下变糟了,他没想到怪人反应这么剧烈,可怕的线索才一露头,就被现实无情地掐断了。他只能跑去找王慧,建议她安抚一下怪人,让他问清楚情况,好做打算。 怪人发疯一样跳上机械台,又跳上另一座机械台。袁森暗叫不好,他的枪刚掏到一半,怪人就爬上一座三米多高的机械台,他以高台为跳板,跳进机械群里,前面发出砰的一声响,等他们追过去,连人影都不见了。 四个人急忙散开,将最有可能藏人的机械区包围起来。他们拉网式地搜查了一遍,一无所获,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袁森和艾凯拉木久寻无果,就要出去找,被王慧拦住了。王慧道:“他不愿意配合,找到他也没用,我们已经到了这里,还是自己找吧。” 两人只得止步。王慧拿着手电筒把仓库仔细地照了照,走到中间那扇大铁门前面。那铁门极高,大概有七八米的样子,宽也有五米左右。艾凯拉木跨步测门宽,跨了四步半。门上涂着红色防锈漆,油漆已经干裂剥蚀,掉了不少,掉漆的地方生了厚厚的锈。大门三米高的地方有一个铁棍门闩,门闩上挂着两个巴掌大的黑锁。 王慧抬枪把锁打烂,踩着铁门焊接处的边沿爬上去,把两个烂锁取下来,又拉开门闩。 王慧爬下铁门,受重力作用,铁门在她爬下来的过程中,自己缓缓打开了,里面飘出刺鼻的气味,门外的人都忍不住用手在鼻子边上扇风去味。 艾凯拉木用力推了一下铁门,铁门打开了。他们用几支手电冲里面乱照,光柱扫过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金属箱子。 巴哈尔古丽突然惊叫起来,道:“有人——里面有人——” 艾凯拉木站在铁门边上,吓得跳起来,急忙去拿皮带上的枪。袁森正在用手电筒乱扫,一个黑影飞快地冲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喊艾凯拉木,人就到了门边。艾凯拉木被那黑影撞飞了,王慧脚一伸,将那影子绊倒在地。 袁森把手电光打在那人身上,居然是个穿防化服的雇佣军,那雇佣军翻身站起来,叫骂了一声,也不看四人一眼,拔腿就朝前跑,一转眼就没影儿了。 艾凯拉木大叫道:“你撞了人就跑,还有没有王法了,再跑,老子就教你中国人的王法。” 艾凯拉木嘴里唠叨着,里面又奔出来两个人,那两人经过艾凯拉木身边时带起一阵劲风。艾凯拉木用手电光一扫,就照到了他们的防化服,他朝天鸣枪,那两人也没有停顿,一会儿也不见了。 艾凯拉木道:“撞鬼了,他们跑这么快干吗?” 袁森道:“他们都疯了,你看看他们的眼睛,发直呢,像要找人拼命一样。” 艾凯拉木生吞了一口唾沫,有些激动,道:“小哥,你说他们——被传染了——” 袁森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大铁门开着,里面静悄悄的,他们带着所有的疑惑走进了门内。 他们暗想这些雇佣军怎么被锁进铁门里了,看铁门上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好像很多年没被人动过了,雇佣军是从哪条密道进去的? 铁门后面的空间比仓库要大两倍以上,里面都是黑漆漆的机器,手电光照上去,会发出黑亮的光,摸上去异常光滑,犹如瓷器表面。 这些机器,小的有一头牯牛那么大,大的能顶两层小洋楼,就这么一排一排地排列下去,看起来非常壮观。手电光扫过一排机器,就会产生耀眼的反光,看起来颇为神奇。 几排机器围成一个“回”字形,他们从缺口钻进去,回字形里面是一个类似立方体的粗壮柱子,就跟基地上固定架中间的立柱一样,只是金属材料有所不同,全是那种瓷器一样反光的金属。 艾凯拉木的一双眼瞪得贼大,他把立柱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原来这里就是立柱的底下啊,也不知道它插进地下什么地方去了。” 袁森围着立柱转了几圈,在立柱底下发现了一个黝黑的金属盖子,那盖子长两米,宽不到一米,他去揭盖子,却发现非常沉。 艾凯拉木跑来给他帮忙,两人用力把盖子揭开,推过来斜靠在立柱旁。盖子下面的方口黑乎乎的,袁森拿手电筒向下照,看到四根靠在一起的金属柱子,那金属柱子比上面的柱子细很多,每根直径有半米左右,看起来像四只钻头。 方口下面是一个很深的洞,根本没办法看到底,四根柱子一直伸到看不见的地方,看起来非常奇异。 袁森缩回头,对艾凯拉木道:“我觉得那四根柱子下面装着钻头。” 艾凯拉木点头,非常赞同,道:“肯定是钻头,四根柱子就是通水管,钻井时用通水管给钻头注水降温。” 王慧从外面的粗柱子侧面绕过来,见他们坐在地上休息,道:“你们发现什么了?” 艾凯拉木指了指方形口子,让她自己过来看。王慧一看口子下面,脸色剧变,道:“是钻头。” 艾凯拉木惊喜道:“你也这么认为啊,我们的意见终于统一了一次。” 王慧道:“我是工程兵,这些设备,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肯定不会错。在沙漠底下建造深井钻头,一般是用来采石油的。罗布泊没有这样的地质条件,不可能采集石油呀!” 艾凯拉木道:“老子对这个工程是谁建的比较感兴趣,掘金一辈子,老子就跟你们开了眼界。先是阿尔泰山深处的‘灰猫计划’,现在又是不知道谁造的沙漠深钻,有意思。” 王慧瞪着方口下的四根柱子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后,她就取出微型照相机,对着方口里的柱子、外面的粗壮柱子和那些机械拍了很多照片。 艾凯拉木跟在她后面,瞧见闪光灯一闪一闪的,打趣道:“王助理,怎么不画画了,改用先进设备了?” 王慧只是淡淡地道:“从部队出来时时间充裕,带了一整套装备。” 艾凯拉木打了个哈哈,他见袁森出了机器群,朝山洞更深处走去,急忙跟上去。 机械群后面是一大片山壁,山壁的一小半被掏空了,形状像一道隔墙,两人过了隔墙,抬眼就看到五具雇佣军残尸,他们身上的血还在流,有的全身都是子弹孔,有的被砍成几段,情况比外面的自残尸体好不了多少。 艾凯拉木一进来就往后退,骂道:“真晦气。” 袁森皱了皱眉,从尸体上跨过去,走到一排机械旁边。巴哈尔古丽和王慧也跟着通过挖空的山壁,看到地上那么多尸体,愣了一下。 艾凯拉木道:“全死了,他娘的真惨啊。” 王慧跨过尸体,走到袁森身边。巴哈尔古丽极其难受,也跟着跨了进来。艾凯拉木站在挖空的山壁下面,道:“王助理,你觉得他们被什么东西传染了?” 王慧摇了摇头,道:“大家小心一点,少碰这里的东西,这个山洞的问题非常大。” 第十六章 老式放映机 他们穿过山壁前的横向机械群,机械群后面有一大片木头墩,排列得整整齐齐,木头墩不到一米高,看排列的样子,很像剧场里的观众席。山洞呈横向走势,中间被一道纵向山壁隔开,木头墩被纵向山壁挡住了一部分,他们现在能看到的只是外面的一部分。 袁森穿过纵向山壁,走到山洞里面,他拿手电筒横向一照,立刻大吃了一惊,原来里面的木头墩中间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穿着一件黑色中山装,四平八稳地坐着,应该还是个活人。 这种场面非常诡异,袁森心里一抖,汗毛都竖起来了。那人坐姿之正,像极了一个正在开会听指示的活人。他用手电光在那人身上晃来晃去,那人依旧稳如泰山。 艾凯拉木他们从山壁外面进来,看到手电光下端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完全没有缓过神来。 艾凯拉木咽了一口唾沫,就去掏枪,道:“小哥,是雇佣军还是那怪人在作祟?” 袁森把手电筒的光距调远了一些,那人的模样在手电光下暴露无遗,他头发花白,衣服上有一层很厚的灰尘,显然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不是死人,又是何物? 王慧拿着匕首走进木头墩空隙,端坐的人距他们有几十米远,袁森从侧面绕过去,慢慢靠近那人。他们走近了,就看到那人身上的积尘有一指多厚,怎么也攒了几十年了吧。 袁森挪开一个木头墩,站在那人面前,那人脸上的皮肉都干瘪了,脑袋比正常人小很多,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只是眼眶里没了眼珠,只有一对风干了的白东西。 王慧从后面走过来,在尸体面前绕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他也被传染了,你看他的手指都插进树墩里了。依我看,他死的时候坐姿很正,双手插进树墩里撑住身体,死后尸体变硬,整个人就成了这个样子,成了一具坐尸。” 袁森摸着下巴,道:“真是有趣啊,你说他死的时候坐这么正干什么呢?难道就为了让死状好看一点?” 王慧缓缓地摇头,把手电筒一抬,照到正对面的山壁上,那山壁距两人有三十多米远,山壁上挂着一个陈旧的幕布。 那幕布有十几平方米宽,上面有一层很厚的灰尘,呈灰黑色,手电光照在上面,灰尘都飞了起来。 袁森自语道:“原来他死之前在看电影。不对啊,在这种地方,他怎么会有耐心去看电影,有问题。” 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看他们这边没有情况,就走了过来。艾凯拉木看到那尸体的样子,便道:“看穿着,老子猜他就是上世纪大科学家所带的人。那个时候,汉族知识分子都爱穿这种衣服。” 袁森点点头,道:“这个是错不了的,我们发现他死之前像在看电影,我们找找放映设备,看他到底在看什么东西。” 四个人分开找,幕布前、石壁后面都找了个遍,没有发现线索。袁森又绕到木头墩后面的机械群里,那里面都是黑乎乎的机器,尘土落到金属表面上,就立刻滑下去,所以机器上连一丝灰尘也没有,机器下面的灰尘要比其他地方厚得很。 袁森在机器中间走来走去,那些机器个个奇形怪状,饶是他一个在现代文明里成长起来的大好青年也一筹莫展,不知道这些玩意到底能有什么用处。 前面三个人还在忙忙碌碌地四处寻找,没发现一点线索。他们把附近的机械群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放映设备。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们觉得那个幕布不是用来放映的,可能有别的用途。 袁森退到山壁旁边,那里有一个狭长的通道,上面盖着一块军用绿帆布,帆布上积了很多灰尘和沙土。他掀开帆布,抖落一地灰尘,在飞扬的灰尘中看到了一台生锈的机器,那台机器比其他机器小得多,袁森一眼就认出来这东西是一台老式放映机。 他急忙招呼艾凯拉木他们过来,四人围着那台放映机啧啧称奇。袁森拨动录影带的卡带轴,卡带轴慢慢转了起来,轴承咬合处掉了不少铁锈。 放映机后面还有几处被绿帆布盖着,艾凯拉木把它们拉下来,露出成排的盒装录影带,艾凯拉木初步估算了一下,至少也有几百盒。 艾凯拉木从里面随便抽出一盒,盒子里装了一个比车轮子小几号的铁圈,铁圈上缠着很厚的胶片。他把那个铁圈递给袁森,又找了一个没有胶片的空铁圈递过去。 袁森装好两个铁圈,一个铁圈在放胶片,另一个铁圈把胶片收回去。袁森做好这些工作,打开放映机上的一个摇把式开关,放映机前面突然亮起了一盏灯,立刻将前面山壁上挂的幕布照得通亮,灰暗的颜色变成黄白色。放映光源这么一亮,黑乎乎的山洞顿时有了放映电影的感觉,那些压抑在骨子里的恐惧渐渐消失了。 几人最惊异的不是放映机还能使用,而是山洞中到现在还能正常供电,附近没有水源,没有他们所知道的发电条件,这些电是怎么产生的呢? 袁森摇动手摇柄,两个铁圈缓缓地转动,幕布上闪过一个黑影子,那影子跳动了一下,就变成了一个人的样子。 巴哈尔古丽厉声叫道:“是他——就是那个坐在木墩上的死人,他怎么跑到录影带里去了?” 众人都发现了这个问题,幕布上的人面对着他们,戴着黑框眼镜,表情非常严肃,一个人踱来踱去,显然非常焦虑。 这幅画面持续了好几秒钟,又出现了十几个年轻人,有穿黄绿色军装的,也有穿中山装的,还背着帆布包、大水壶。这群人个个都很紧张,一阵乱走,男青年捶打胸口、摇脑袋叹气,几个女孩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也没有人去管他们。画面乱成了一团,那个中山装老者都被挡住了。 老者突然拨开众人走到前面,画面上的黑影乱跳,所有人都不见了,整个画面黑了几分钟后,又恢复正常。那些年轻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这幅画面持续了一会儿,有人让了一下,里面露出放映机的铁圈。 艾凯拉木道:“他们也在放电影?” 王慧道:“不,电影还没放,放映机上只有一个铁圈,那个男青年在找另一个铁圈——” 王慧指着人群里那个略高的人尖叫。那人从后面走过来,把铁圈递给正在摆弄放映机的两个男青年,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他的脸。袁森惊叫道:“他就是那个怪人,在胡杨林里,他的脸就是这样的,这个肯定没错。” 艾凯拉木道:“嗯,那厮在电影里看着还挺正常的,也斯文,像个不错的小伙子。” 他们围着放映机看,画面持续了十几分钟,那些年轻人都扭头盯着前方,那里就是挂幕布的地方。画面把那些年轻人的表情表现得非常清楚,他们先是焦虑不安,逐渐变为恐惧,有的在发抖,有的张嘴大叫,表情极其扭曲,脸和嘴巴都歪得看不清楚了。 王慧道:“录像带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把他们吓成这样了?” 艾凯拉木指着那一堆盒子,道:“都在这里,咱们慢慢看,他娘的,总会看到最恐怖的那一盒,不用担心。” 画面又跳了几下,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突然,一个女青年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匕首,她的同伴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没人顾及她,女青年拿着匕首看了又看,举了起来,随即用力插进胸口。 匕首一直插到没入刀柄,正中心脏,女青年吐了一口血,瘫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艾凯拉木看得眼睛发直,自语道:“怎么回事?他娘的,录像带再恐怖,也不会逼人自杀吧?” 巴哈尔古丽吓得捂住眼睛,不敢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的场面凄惨无比,有两个男青年对捅而死,一个女青年自杀,自杀的女青年在身上刺了几十刀才断气。 周围的同伴对他们的血腥暴行熟视无睹,他们继续嘶叫哭号,捶胸的捶胸,以头撞山壁的撞山壁,只有后来变成怪人的男青年稍微正常一些,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双手拼命地捶打放映机桌台。 男青年狠狠地打了自己两耳光,突然推着其他人朝前走,有的人不愿意走,他便连拖带拽,让那帮人都离开了放映机。放映机上的两个铁圈兀自慢慢转动着。 画面在放映机上停留了几分钟,又跳了几下,切换到大铁门上,男青年把同伴全都拖出了铁门,然后站在铁门边上望着里面出神,呆了好一会儿,才把铁门关上。 艾凯拉木道:“这厮盯着里面干吗?他赶人家出去,又恋恋不舍,抽疯啊?” 王慧道:“不是,显然门里还有人。” 艾凯拉木一愣,道:“还有人?你是说那老头,他一个人看电影看出神了,其他人把他撂下了,是吗?” 袁森道:“我知道老人是谁了。” 王慧点点头,道:“没错,他就是在罗布泊神秘失踪的大科学家。” 艾凯拉木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道:“我没听错吧,他是大科学家?” 王慧点点头,道:“怪人把其他人都支走了,唯独留下大科学家,后来出去的人,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死在外面了,我想应该是这样。” 艾凯拉木补充道:“他还变得跟僵尸一样。” 王慧道:“他的变化一定跟这番遭遇有关,只是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又从录像带里看到了什么。” 艾凯拉木道:“只能看完全部录像带了,要是看不完,咱们去外面找人进来搬也成。” 幕布上的影像跳了几下,突然黑了下来,转动的铁圈刚好停住了,一卷胶片全部放完了。 袁森又拿了一个铁圈装在放映机上,幕布上又跳出了画面,不过这幅画面里面没有大科学家那帮人,而是一个洋人和四五个穿烂袄子的新疆人。 洋人和新疆人在画面上晃过来又晃过去,摸摸这个机器,又爬上另外一个机器。他们非常激动,不时做出祈祷的手势,好像对看到的东西难以理解。 洋人穿着旧军装,戴着高帽,穿着高筒靴,肩上缀着穗,看不清楚军衔,留着络腮胡子。他拿着军刀在机器上轻轻敲打,又贴着耳朵去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袁森道:“怪了,这家伙是哪个世纪的人啊,怎么这副打扮?” 王慧道:“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英俄的军装都沿袭了这种特质,很能体现军人的趾高气扬。” 袁森道:“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军人……艾凯拉木,你了解那几个新疆人的打扮吗?判断一下时间和地域。” 艾凯拉木挠挠头,道:“毡帽、兽皮袄子,你想想热尔曼的打扮就对了。” 袁森仔细回忆热尔曼的装扮,他跟热尔曼见面的时间里,老人都躲在屋子最阴暗的角落里,不许他们靠近,所以他对热尔曼的衣着并没有太大印象。热尔曼离奇死去,他进去查看老人的尸体,才看清楚他的衣着打扮。当时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并没有在意一个死人的穿着。后面几次与热尔曼相遇,恐惧与疑惑占据他的头脑,直到艾凯拉木提醒他,他才想起来,这些人跟热尔曼老人的装扮有出入,却非常像。 他明白了,这些新疆人都是罗布人,是上个世纪初跟随斯文·赫定进入伊比利斯古城的罗布人,那这些人当中必定有昆其康伯克的独子托克塔阿洪,只是他们没办法辨认。 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上个世纪初,斯文·赫定进入伊比利斯古城,发现地下有钻井,这就意味着钻井在斯文·赫定来之前就有了,钻井与国民党军队的“灰猫计划”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现在为之惊讶不已的工程,曾在一个世纪前让大探险家斯文·赫定难以理解。 想到这里,袁森觉得脑子有点短路,没法再往深处想了,全都乱套了。钻井基地不可能是国民党军队的“灰猫计划”,又会是谁建的呢? 退一步说,即使钻井与半个世纪前的国民党军队有关,以中国当时的国力,也不可能建造这么庞大的高科技工程,而事实证明,早在几十年前,钻井就存在了。从逻辑上来说,钻井的存在是没法说通的,可是录像带上的画面清清楚楚地证明了一切,不容置疑。袁森越想越觉得恐惧,录像带上的画面完全颠覆了他的逻辑思维。 第二卷胶片非常短,放了十分钟就空了。这十分钟画面都是斯文·赫定和罗布人在山洞里找东西,他们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看到新奇的东西就吓一跳,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四处窥探。对袁森他们来说,这十分钟的画面没有任何价值。 袁森又拿了第三盒录像带放上去,打开放映开关,第一幅画面就是大科学家背对着镜头坐在木头墩上,四平八稳,跟尸体的坐姿一模一样。画面持续了两分钟,镜头朝前挪了挪,对准了幕布,幕布上是一幅简图。 那图非常简单,像是用铅笔画的,老式放映机的效果极差,画面非常粗糙,满幕布都是噪点,还不时跳动几下。几个人凑近幕布,一直走到大科学家的尸体边上,才看清楚那幅图上画的是什么。 巴哈尔古丽道:“好多圈圈啊,这是什么东西?” 袁森也是一头雾水。艾凯拉木眼睛瞪得贼大,眉头紧皱,一张脸扭曲得不像样子。王慧看了一会儿,道:“图上是一只耳朵的形状。” “耳朵?” 王慧从背包里拿出纸笔,巴哈尔古丽给她打着手电筒,她照着幕布上的图临摹起来,花了半个小时,终于把图临摹完了。幕布上很淡、很模糊的线条,她都补好了,果然就是一只人耳朵的轮廓。 艾凯拉木道:“人耳朵?这不是地图吗?” 王慧点点头,道:“没错,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罗布泊在卫星上就像一只人耳形状。” 艾凯拉木茫然地摇头,袁森道:“这个我倒是知道,这幅图就是罗布泊地图?” 王慧在图纸上添了几笔,在图纸中间画了一个圈,作了个标注,道:“这个圈里面就是罗布泊,只占图纸的一部分,整张图非常大,包括罗布沙漠和周围的河道。” 袁森盯着图纸看了半天,完全看不出整张图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按照录像带上的内容推测,大科学家死前就看着这幅图发呆了,这张地图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跟普通的地图没什么两样啊。 王慧指着她圈出来的那部分,道:“你看这里,就是喀拉库顺的中心,现在是盐碱滩,原图纸上的这个位置有个小圈,从卫星上看这里,恰好是这只耳朵的耳孔。”她又在图纸右下角画了一笔,道,“这里是罗布沙漠,它的样子就是整个耳朵的耳垂,根据位置推算,我们目前就处在耳垂上。” 三人都很惊愕。艾凯拉木道:“怎么这么巧,太巧了。” 王慧又在耳垂和耳孔之间画了一条线,再把线延伸到图纸边缘,道:“你看,以耳垂和耳孔确定的直线穿过整幅图,耳孔刚好在这条直线的中心位置,也就是说,这个点把一条线分成了等长的两段。” 袁森渐渐听出了一点门道,道:“王助理,你的意思是耳孔这个地方有问题?” 王慧点点头,道:“耳垂处是伊比利斯古城,下面是不知道建于什么时候的钻井,耳孔这种奇怪的位置,肯定是最值得怀疑的地方。” 铁圈上的胶片放完了,画面跳了两下,变成一抹黑,袁森又把胶片重新倒回去再放了一遍。大科学家出现了,他的一个很细小的动作引起了袁森的注意,他好像挺了一下腰板。袁森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倒回去再放了一次,大科学家真的在画面最开始挺直了身体,那个动作非常小,正常情况下完全会被忽略。 大科学家的影子在胶片结束时又闪了一下,艾凯拉木惊叫道:“你们看,老头的头低下去了,他是看了地图后死的。” 这个微小的动作重复放映了很多遍,其他人都看到了,事实非常清楚,地图出现后,大科学家刻意挺直起身体正襟危坐,他被地图吸引住了,看了很长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了,死前双手插进木头墩里,撑着身体。 袁森回想起第一卷胶片,探险队的青年男女观看胶片的时候,由恐惧变为疯癫,直至自杀,整个过程时间极短。大科学家也是在观看胶片的过程中死亡的,难道他们的死亡跟胶片有关? 而胶片上的内容就是王慧描下来的地图,地图形式古怪,内藏玄机,怎么都不会让人精神失常。 艾凯拉木又拿了一个胶片递给袁森,道:“小哥,再往下看看,线索都在这里面,全都是摄像头实拍的,说不定还能看到建造钻井的过程呢。我们也用不着瞎猜了。” 袁森把铁圈装进放映机,把胶片一头放进空铁圈里,打开手摇式开关,两个铁圈缓缓转动,屏幕上的影像剧烈晃动,噪点和噪线在画面上胡乱跳跃,没看到具体的内容。 王慧熄灭手电筒,低声道:“小心,有人进来了——” 四人急忙躲进机器群,手里拿着枪,山洞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一个声音在心底问着,这个偷偷跑进来的人到底是谁? 放映机的光源投在幕布上,一片雪亮,光源形成的光柱中,灰尘飘动,像漫天飞舞的飞蛾,大科学家的尸体静静地坐在木头墩上,投下一个孤零零的影子,袁森看着观众席上唯一一个观众,突然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这样的大科学家都惨死在钻井里,他们这些脑子一片混沌的人又怎么能走出去,不会掉进可怕的死亡陷阱? 袁森的脑子极其混乱,那些离奇疯癫以致自杀的探险队员让他心寒,他能感受到自己距离他们很近,可能只有一步的距离。那种感觉,就像跟死亡贴着面,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股寒气悄悄爬上他的脸。 一个东西朝袁森这边滚过来,在放映机下面停下来。袁森藏身的位置距离放映机大概五米远,中间隔了两台不知名的机器,他趴在机器下面,心里很清楚,那东西是有人刻意扔过来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两秒钟之后,他明白过来了,立刻朝后面一台机器滚过去,那台机器底座下有一个挡板,可以阻隔爆炸的碎片。他闻到了火药燃烧的气味,滚过来的东西竟然是手雷。 手雷爆出一声闷响,放映机的光源瞬间熄灭,碎片四处乱飞,打在机器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放映机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接着胶片铁圈全被震得掉到地上,四处乱滚。 此人用意很明显,炸掉放映机,不让他们看后面的录像带,可见录像带里藏着大秘密,此人必定是知情者,而最知情的人莫过于三十年前侥幸不死的怪人。 爆炸声过后,放映机旁没有被固定的东西都被震倒了,那些物件倒塌的声音散去后,洞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惧于地洞里那个看不见的人,没人敢发声。 袁森默数了两分钟,突然开了手电筒,黑暗世界被撕开一道口子。袁森的眼睛被光芒刺疼,他微微眯了一下眼,再睁开,眼前赫然出现一张变了形的脸,那人咧开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袁森心里一寒,心脏跳得特别厉害。 那张脸距离他很近,不到半米,袁森惊魂未定,那脸又凑近了,几乎要和他的脸贴在一起。他也来不及多想,奋力朝那人扑过去,那人的身体就像一堵墙,怎么推都纹丝不动,他心里的恐惧又放大了许多倍,只觉得意识都没了,那股抗争保命的力气顿时消失了。 那张大脸惨白惨白的,由于贴得很近,袁森能看到他脸上没有洗干净的血液及絮状物,鼻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臭味,他只觉得这辈子最惨的遭遇就是现在遇到的事情。 突然,那人尖声惨叫,随即朝暗处奔去,王慧的影子一闪,接着扑进暗处的机械群里,袁森看到她手里拿着匕首,匕首上还流着血。 那人一叫,机械群左右都亮起了手电光。艾凯拉木从一台大型机器后面钻出来,看袁森呆坐在地上,眼睛发直,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哥,怎么回事?” 袁森的手脚还在不停地哆嗦。巴哈尔古丽也过来了,她看到师兄这个样子,眼圈一红就哭了,拉着袁森的手不停地问:“师兄,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袁森呆坐了很久才平静下来,他把头抬起来,盯着巴哈尔古丽和艾凯拉木,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你们知道我看到谁了?” “谁?”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同时问道。 袁森的嗓子又干又涩,他咽了一口唾沫,道:“我打开手电,眼前一亮,就看到一张苍白的死人脸,那脸肿胀得厉害,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他被王助理赶走了,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那人是杨健教授。” “啊——”巴哈尔古丽吓得瘫坐在地上,半天没发出声音。艾凯拉木也愣住了,他看看袁森,又看看巴哈尔古丽,道:“那老头死了——活了——又死了——” 袁森道:“我完全承受不了这个事实,我也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那张脸真的就是杨健教授的脸,我——我——我也没办法形容下去了——” 巴哈尔古丽道:“慧姐追出去了,我们要不要去看个究竟,也好证明那人到底——到底是不是杨健教授。” 袁森爬起来,径直跨过山壁隔墙,外山壁的铁门大开,他走得飞快,出了铁门,便跑了起来,没有顾及艾凯拉木和小师妹。他脑子里非常混乱,他与杨健教授亦师亦友,在火焰山地下空间里,杨健教授意外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思维,而今他亲眼看到教授奔跑如飞,他怎么能不惊诧。 他在心里问自己,教授到底是在罗布泊遭到了意外,还是在贺兰山地底绝谷就已经死了?火焰山的一场遭遇,自己亲眼见到的教授可能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像怪人、热尔曼那样的活死人。袁森回忆起他们在火焰山的遭遇,又否定了杨健跟怪人一样发生了变异的可能性,他还是逻辑严密、冷静如常,没有一处跟怪人相似。 也就是说,教授很有可能在罗布泊遇到了意外,已经身亡了? 袁森冒了一身冷汗,他不相信这个事实。杨健教授一生遭遇奇特,经历过的危险状况不计其数,怎么会在区区罗布泊身亡了?这绝不可能。他在贺兰山地下绝谷都没事,还闯不过罗布盐泽? 袁森跑得飞快,身后传来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的叫喊声,他顾不上这些了,一心只想着教授的安危。他要赶紧见到那张怪脸,他要认认真真地确认一次,那张脸到底是不是教授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冲出基座地道入口,基座外面被火光照得通亮,他爬上基座台,看到所有帐篷都被烧着了,熊熊大火将钻井周围照得亮如白昼。帐篷区的火海里时不时传来爆炸声,像是汽油桶爆炸的声音。大火烧到了接近一半的地方,一眼看过去,人心里就发怵。热浪一阵阵扑过来,袁森能感觉到自己的汗毛被烧焦了,皮肤上像是浇了一层热油一样烫,喉咙又干又涩,像在喷火。 袁森看着基座水泥台下的大火,突然一个黑影蹿上了台子,他回过神来,想要掏枪,就听到王慧在耳边说:“是我,那两个呢?” 袁森松了口气,道:“马上出来了,追到了吗?”他转过身,看到王慧站在他后面,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衣服上烧了许多窟窿,看起来颇为狼狈。 王慧点点头,看向水泥台后面,黑暗里出现了两个人影,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从水泥台下露出头,她冲他们招手,两人很快爬上水泥台,跑了过来。 巴哈尔古丽跑到王慧面前,看到袁森还算正常,就放心了,道:“慧姐,你追到他了吗?他是谁?” 王慧道:“先别问这个,我们赶紧走,迟一步都没命了,就从固定架上爬上去。” 艾凯拉木顿时心如死灰,他指着高不见顶的固定架,道:“王助理,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们爬下来就要了半条命,还要再爬上去?” 王慧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想被炸成灰的话,就赶快爬上去。” 说着,她率先攀上铁柱,沿着大三脚架爬了十多米,爬上另一个小三脚架。袁森把巴哈尔古丽扶上去,又为艾凯拉木搭了一把手,自己才翻身上了铁架。 王慧在上面大声叫道:“快——快快——都别磨蹭了——” 下面三人在她的督促下手脚并用爬得飞快,他们爬了六十多米,基座底下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火舌拔地而起,他们望着脚下,那火红的光芒如同城市里盛开的礼花,爆炸产生的高温气体迅速升起,他们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些气体托着他们朝上冲。 王慧在上面继续叫道:“快快——别看了,才第一次爆,下面还有两次爆炸,你们是在跟阎王爷抢时间,发生第三次爆炸,整个钻井都会完蛋,别磨蹭了,快——” 四人手脚并用,袁森最为痛苦,他要照顾师妹巴哈尔古丽,时不时还得托一下她,在这种极为危险的环境下,他累得心力交瘁。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他累得手脚发软,看到什么东西都在乱晃,巨型固定架也胡乱摇摆,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就在这时,王慧在二十米外大叫道:“你们都撑住,我们上来了。” 袁森抬头看到手电光中的王慧爬上一个大石头,她很快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绳子丢下来,把另一头拴在石头上,打了个死结。袁森看那地方跟他当时爬上固定架的位置很像,终于松了口气。 他替师妹绑好绳子,催艾凯拉木加快速度往上爬。固定架摇晃得更加厉害了,他有点眼花,底下时不时传过来爆炸的声音,他的心脏在爆炸声中渐渐麻木。王慧把他们一个个接上去,袁森搭上王慧的手,铁架子发疯似的抽了一下,便像没了骨头一样垮塌下去,整个山洞跟着摇晃了一下,山洞深处传来世界末日般的呼啸声。袁森的耳朵陷入长时间的失聪状态,王慧艰难地把他拉上大石头。 一阵几乎能够震塌山体的爆炸声从山洞底下传来,四人都捂住耳朵趴在地上。山洞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袁森的精神不由得一振,他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醒。他们栖身的大石头左右摇摆不定,仿佛随时有塌下去的可能,四个人手拉手抱着石头,恨不得钻进石头里面去。 爆炸声持续了十分钟才散去,每个人的耳朵里还留着回音,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他们爬过大石头中间,来到山壁边缘。袁森从四十多米处扔下来的绳子兀自在空中摇晃着,用手电筒能照到顶上那一方洞口。 艾凯拉木叹了口气,道:“总算出来了,最后一关了,老子能爬出去就很不错了,以后这样的事儿,打死也不干了。” 他攀上绳索,咬牙爬上地道入口,后面依次是巴哈尔古丽和袁森,王慧最后一个上来。 他们在甬道里转了几个弯,甬道的顶上被掀翻了,露出很大一片,外面耀眼的阳光射进甬道里。 甬道距顶部出口有几十米,好在这里有断柱,他们用绳子套住断柱爬了出来,出口地方正是一座颇高的沙包。 第十七章 楼兰女王 袁森他们爬上沙包,都瘫倒在热沙子上,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痛,一个个闭着眼睛,恨不得被太阳烤成干尸。只有王慧站在最高处,拿着望远镜看向西方,皱起了眉头。 他们休息了半个小时左右,王慧道:“够了,快起来吧,我们还要赶路。” 三人愕然,道:“赶路,还要去哪里?” 王慧道:“去喀拉库顺,地图耳孔的神秘之地,那里才是真正藏有罗布泊神迹的地方。” “罗布泊神迹?” 王慧道:“你们听说过一个故事吗?大半个世纪以前,被称为敦煌大盗的探险家斯坦因,在库姆塔格沙漠发现一具彩塑独木舟形棺材,棺材上绣着奇怪图形,打开彩棺,里面是一具尸体,那尸体非常奇怪,只有一个人的骨架,却有两双手脚。” 袁森道:“四手四脚怪人?我们在吐鲁番火焰山里见过他的壁画,我还找到一张他蜕下来的皮,这怪人被且丽人崇拜,身负异能,可以在倒立的石柱上爬行如飞。” 王慧点了点头,道:“那具彩棺半夜不翼而飞,可能再次被风沙掩埋了。在这之前,斯坦因从彩棺里找到一处文字,回国后破译出来。他凭借这个派人回到南疆,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四手四脚怪人的身世之谜。他是且丽人膜拜的神,且丽人文明被高仙芝屠城之后,他率领一小拨族人从库姆塔格沙漠回到罗布泊,剩下的且丽贵族跟着他们的国王逃到阿尔泰山,那位国王就是哈木巴尔阿塔神。根据资料分析,四手四脚怪人回罗布泊是为了送一个铁箱子。” “铁箱子?”袁森立刻想到他们在火焰山地下空间里发现的那个铁箱,怪人的铁箱就出自地下空间,教授曾说这箱子有一对,难道他送走的就是另外一个箱子? 王慧道:“怪人把箱子成功送去了罗布泊,返回火焰山的途中,死在沙漠里。随行的且丽官兵就把他葬在沙漠中,碰巧一千多年后,这具棺材被风沙吹得露出来了,被斯坦因发现了。他因为盗宝劣迹被中国政府驱逐出境,便在国外花费心血聘请探险队帮他破解彩棺的秘密,历经几十年,这些秘密终于被他解开了。” 袁森道:“那个铁箱子里藏的东西,斯坦因有没有查清楚?” “我也问过相同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只让我们亲自前往那个地方,到了那里,一切秘密都会解开。”王慧淡淡道。 “他?他是谁?”袁森心里异常紧张,他似乎知道了答案。 “就是那个怪人,他来之前就让雇佣军在地底下放置了无数重型炸弹。他说他活到现在有三个目的,第一是解开这个改变他命运的秘密,第二是确认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是否还活着,第三就是摧毁这座葬送他前途和命运的魔城,前两者他都做不到,就只能完成第三个任务。” 袁森道:“那个还是他?我明明看到他长着杨健教授的脸,他明明是教授。” 王慧道:“他的身上带着许多面皮,有阿里浦、热尔曼的,还有杨健教授的。” 袁森心里一颤,失声道:“你——你是说——教授已经死了?” 王慧摇摇头,目光里有隐隐的惆怅,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毁去那些录像带是为了不害我们,最后关头,因为我的脸跟那个女孩太像,他动了善心。” 袁森从滚烫的沙包上跳起来,大吼道:“既然所有疑点都在喀拉库顺,还等什么,赶紧出发!” 他快速奔下沙包,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发疯一样狂奔。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回到了考纳阿布旦。他们从沙包里刨出越野车,也不休息,驱车直奔喀拉库顺湖,也就是新阿布旦所属的那片湖泊。 他们抵达喀拉库顺,按照从录像带上描下来的地图,很快锁定了大体位置,但还是没办法确定具体位置。盐碱滩在烈日下泛着白光,他们前后环顾,都是空的,地图上极小的一个地方在实际中被放大了无数倍,要找到地图上的耳孔,根本没办法下手。 四人都犯难了。王慧思考良久,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黑色圆盘,那是从托克塔阿洪棺材里发现的疑似指北针的东西。 王慧在圆盘里倒了一点水,盘子里的磁针立刻飞速旋转起来,转了片刻,就在一个方向上摇摆不定。王慧沿着磁针所指的方向一路快走,走到一处凹陷下去的盐碱地,磁针发疯一样旋转,王慧惊喜道:“没错,就是这里了。” 艾凯拉木四处看看,十分不相信,道:“王助理,你看这里跟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区别,凭什么就是这里呢?” 袁森蹲下来用匕首挖盐碱块,挖了好半天,才弄掉一块,他抬头看向王慧,道:“如果这里有问题,也是在盐碱滩下面。我们要想凿开盐碱滩,几乎没有可能。” 王慧略一思忖,便让其他人找了一些石头之类的东西,在可疑位置围了一个半径二十米的圆圈。之后,他们驾车去了一处信号好的位置,用电话向田博士汇报了情况。不久,田博士便给他们答复,让他们在原地等,他立刻调集工程部队前来支援。 三人守在原地,艾凯拉木驾车去米兰采集了一些物资回来。他们等了一天半左右,就看到大量军车浩浩荡荡地开进盐碱滩,各类挖掘设备、工程设备不计其数。田博士在秘书的陪同下过来了。 他跳下车握着四人的手,连声说:“辛苦了,辛苦了,都是好同志,后生可畏!” 大家寒暄了一阵,工程队队长就开始在划定区域内布置作业。袁森他们被安排到大帐篷里休息。 工程部队在盐碱滩持续挖掘了一周左右,把圈定范围的盐碱滩挖了几十米深。一天晚上,田博士正和四人在帐篷里喝茶,工程队长叫嚷着冲进来,道:“博士,挖到了,挖到了,盐碱滩下面有座古城。” 田博士霍然站起来,惊道:“古城?” 工程队长点点头,脸上洋溢着笑意,道:“博士,您去看看就知道了,一座保存完好的古城。” 田博士点点头,和四人跟着工程队长去了作业现场。现场挖掘机器都停止了,半径二十米的大坑下亮着大功率探照灯,四十米地下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古城,显得突兀又神秘,一帮人极为惊奇。 田博士对工程队长道:“有人进城了吗?” 队长摇头道:“还没有,只在下面架设了探照灯,等您下命令后就下去。” 田博士点点头,道:“好,你找三个身手好的战士,我们一起下去。” 说罢,他也不听队长的劝说,穿上军装,跟着袁森四人,外加三名战士乘坐升降梯下了古城。古城被盐碱壳包裹着,挖开盐碱壳,里面的城市面貌保存完好,城墙丝毫没有损坏。 众人进了城门,赫然看到城内耸立着一个巨型雕像。那雕像细眉大眼,两颊下垂,身材颀长,戴着插孔雀翎毛的毡帽。她那气质容貌出尘脱俗,这一帮探险人员,上至田博士,下到小战士,无不被雕像的容貌神态倾倒。 他们看了好一会儿。田博士道:“怪——怪——这女子跟你们在火焰山地下空间里发现的女尸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完全就是一个人啊!” 所有见过女尸的人都发现了这一点,雕像的神情姿态非常完美。女尸虽然也美丽,可惜经历千百年的打磨,早就减去了她生前的美貌,与雕像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所以他们一下子不能完全确定。 既然田博士说出来了,他们心里也都有了底,确定雕像就是火焰山地下空间里的女尸。 他们进了城,里面有数间宫殿,宫殿里有许多壁画,他们大略看了一下殿堂内的壁画,就猜出这女人是一邦之主,身份显赫。他们还在壁画上发现了四手四脚怪人以及且丽人铁甲骑兵的踪迹。田博士让人描了这些壁画,当作重要资料收藏。 田博士还发现了不少官方文书残片,他现场鉴定,断言这座古城是楼兰人的城市,而宫殿的女主人应该就是楼兰女王。 探险队在一座宫殿中发现了一口深井,那井已经枯竭,工程队长用现代高科技试图探测古井深度,用尽办法,也无法测出古井的真正深度,据说已经超过他们的测量极限了。 探险队找遍了古城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发现杨健教授的踪迹。事实上,这座古城一直在盐碱壳深处,没有现代化机械挖掘,根本不可能挖开,杨健教授来过古城的说法自然被事实否决了。 袁森极为绝望,教授没有来过古城,那他去了哪里?难道真的被钻井中的怪人谋杀了,揭了他的脸做面具? 想到这里,他浑身战栗,不敢再往下想了。 田博士把古城里收集的资料拿回乌市请相关专家研究,一个月后得出了结论,按照壁画上的意思,古城里的女雕像就是楼兰末代女王,这座古城是楼兰城的附属城市,是女王行宫。楼兰城市本来极其繁华,因为一种离奇的瘟疫,居民大量死亡,女王只能携贵族躲避到小城。来到小城后,他们还是没能躲过这场灾难,城内居民一个个死去,甚至还有极少数人发生变异,生出两双手脚来。 直到有一天,一支打了败仗的塞种军队经过这座城市,楼兰女王心生一计,以变异的四手四脚怪人为诱饵,说塞种人要想东山再起,唯有拜城内的高人为神,否则会永远逃窜下去。 塞王不信,楼兰女王为他展示了城内的四手四脚怪人,还表演了多种奇异技能,塞王惊讶不已,于是臣服。楼兰女王为塞王献计,让他带着城内两件宝物前往鲁克沁火焰山定国,以葡萄为食,立定脚跟后,必定能重新复国。 塞王臣服,对楼兰女王言听计从。塞王带着宝物和四手四脚怪人离开古城去往鲁克沁。楼兰女王将她的臣民留在了这里,自己随塞王而去。她判断离奇瘟疫的源头,正是城内两件不祥的宝物,便牺牲自己,让臣民继续生存下去。 袁森他们坐在田博士的办公室里,听田博士将一千多年前的楼兰灭国之谜娓娓道来,竟然有种听天书的感觉。 艾凯拉木道:“老头,这么说起来,那塞王就是且丽人的国王,又是康巴萨族人尊称的哈木巴尔阿塔神,这事儿真他娘的复杂,艾爷的脑子有点儿乱了。” 田博士点点头,道:“我看你啊,一点儿都不乱,就是这么个说法。” 袁森心里五味杂陈,道:“博士,楼兰古城的两件宝贝必定就是那两个箱子了,四手四脚怪人送回来一个,我们没有找到,杨健教授送回来的那个,我们也没找到,它们到底去了哪里?” 田博士黯然低头,道:“小袁啊,相信自己的信念,我们一定能解开这个谜的,我们一定能找到杨健的下落。” 袁森点了点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周之后,袁森打开电子邮箱,意外收到一封邮件,那邮件的发件人竟然是杨健教授。 袁森心里一阵乱跳,他颤抖着打开邮件,里面是几句简短的话: 小袁: 月余不见,近来无恙。火焰山一别,我去了罗布泊,却发现我犯了一个大错误,那错误酿成的恶果难以想象。好在我及时发觉,加以弥补。你知道吗?地球其实是通的。如果你发觉了这个秘密,便可来找我;如果想不通,就不要再找我了。 杨健 (敬请期待第四部:《黑暗戈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