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犹忆前尘立少时:俞平伯点评唐宋词 作者:俞平伯 内容简介 犹忆前尘立少时:俞平伯点评唐宋词》系国学大家俞平伯于浩如烟海的唐宋词中精选所得,选词的面稍宽,想努力体现出词家的风格特色和词的发展途径。《犹忆前尘立少时:俞平伯点评唐宋词》选词自唐迄南宋,共二百五十一首,分为三卷。上卷为唐、五代词,又分为三部分:一、唐,二、《花间》,三、南唐;共八十七首。中、下卷为宋词,共一百六十四首。中卷题为宋词之一,下卷题为宋词之二,即相当于北宋和南宋。 前 言 这个选本是提供古典文学研究工作者作为参考用的,因此,这里想略谈我对于词的发展的看法和唐宋词中一些具体的情况,即作为这个选本的说明。 有两个论点,过去在词坛上广泛地流传着,虽也反映了若干实际,却含有错误的成分在内:一、词为诗余,比诗要狭小一些。二、所谓“正”“变”——以某某为正,以某某为变。这里只简单地把它提出来,在后文将要讲到。 首先应当说:词的可能的、应有的发展和历史上已然存在的情况,本是两回事。一般的文学史自然只能就已有的成绩来做结论,不能多牵扯到它可能怎样,应当怎么样。但这实在是个具有基本性质的问题,我们今天需要讨论的。以下分为三个部分来说明。 词以乐府代兴,在当时应有“新诗”的资格 词是近古(中唐以后)的乐章,虽已“六义附庸,蔚成大国” 了,实际上还是诗国中的一个小邦。它的确已发展了,到了相当大的地位,但按其本质来讲,并不曾得到它应有的发展,并不够大。如以好而论,当然很好了,也未必够好。回顾以往,大约如此。 从诗的体裁看,历史上原有“齐言”“杂言”的区别,且这两体一直在斗争着。中唐以前,无论诗或乐府,“齐言”一直占着优势,不妨简单地回溯一下。《三百篇》虽说有一言至九言的句法,实际上多是四言。楚辞是杂言,但自《离骚》以降,句度亦相当的整齐。汉郊祀乐章为三言,即从楚辞变化,汉初乐府本是楚声。汉魏以来,民间的乐府,杂言颇盛,大体上也还是五言。那时的五言诗自更不用说了。六朝迄隋,七言代兴,至少与五言有分庭抗礼的趋势。到了初、盛唐,“诗”与“乐”已成为五、七言的天下了。一言以蔽之,四言→五言→七言,是先秦至唐,中国诗型变化的主要方向;杂言也在发展,却不曾得到主要的位置。 像这样熟悉的事情,自无须多说。假如这和事实不差什么,那么,词的勃兴,即从最表面的形式来看,也是一桩有意义的事情;因为形式和内容是互相影响着的。词亦有齐言 ,却以杂言为主,故一名“长短句”。它打破了历代诗与乐的传统形式,从整齐的句法中解放出来,从此五、七言不能“独霸”了。这变革绝非偶然,大约有三种因由: 第一,随着语言的发展而不得不变。即以诗的正格“齐言”而论,从上列的式子看,由四而五而七,已逐渐地延长;这显明地为了适应语言(包括词汇)的变化,而不得不如此。诗的长度,似乎七言便到了一个极限。如八言便容易分为四言两句;九言则分为“四、五”,或“五、四”,“四、五”逗句更普通一些。但这样的长度,在一般用文言的情况下,虽差不多了,如多用近代口语当然不够,即参杂用之,恐怕也还是不够的。长短句的特点,不仅参差;以长度而论,也冲破了七言的限制,有了很自然的八、九、十言及以上的句子 。这个延长的倾向当然并没有停止,到了元曲便有像《西厢记.秋暮离怀.叨叨令》那样十七字的有名长句了 。 第二,随着音乐的发展而不得不变。长短参差的句法本不限于词,古代的杂言亦是长短句;但词中的长短句,它的本性是乐句,是配合旋律的,并非任意从心的自由诗。这就和诗中的杂言有些不同。当然,乐府古已有之,从发展来看,至少有下列两种情形:一、音乐本身渐趋复杂;古代乐简,近世乐繁。二、将“辞”(文词)来配声(工谱)也有疏密的不同,古代较疏,近世较密。这里不能详叙了。郑振铎先生说: 词和诗并不是子母的关系。词是唐代可歌的新声的总称。这新声中,也有可以五七言诗体来歌唱的;但五七言的固定的句法,万难控御一切的新声,故崭新的长短句便不得不应运而生。长短句的产生是自然的进展,是追逐于新声之后的必然的现象 。 他在下面并引了清成肇麐《唐五代词选自序》 中的话。我想这些都符合事实,不再申说了。 第三,就诗体本身来说,是否也有“穷则变”的情形呢?当然,唐诗以后还有宋、元、明、清以至近代的诗,决不能说“诗道穷矣”。——但诗歌到了唐代,却有极盛难继之势。如陆游说: 唐自大中后,诗家日趣(通“趋”)浅薄,其间杰出者亦不复有前辈宏妙浑厚之作,久而自厌,然梏于俗尚不能拔出。会有倚声作词者,本欲酒间易晓,颇摆落故态,适与六朝跌宕意气差近,此集所载是也。故历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辄简古可爱。盖天宝以后诗人常恨文不迨(似缺一“意”字),大中以后诗衰而倚声作。使诸人以其所长格力,施于所短,则后世孰得而议。笔墨驰骋则一,能此而不能彼,未能以理推也 。 他虽说“未能以理推”,实际上对于形式与内容的关系和推陈出新的重要也已经约略看到了。词的初起,确有一种明朗清爽的气息,为诗国别开生面。陆游的话只就《花间》一集说,还不够全面,然亦可见一斑。 这样说来,词的兴起,自非偶然,而且就它的发展可能性来看,可以有更广阔的前途,还应当有比它事实上的发展更加深长的意义。它不仅是“新声”,而且应当是“新诗”。唐代一些诗文大家已有变古创新的企图,且相当地实现了。词出诗外,源头虽若“滥觞”,本亦有发展为长江大河的可能,像诗一样的浩瀚,而自《花间》以后,大都类似清溪曲涧,虽未尝没有曲折幽雅的小景动人流连,而壮阔的波涛终感其不足。在文学史上,词便成为诗之余,不管为五七言之余也罢,《三百篇》之余也罢,反正只是“余”。但它为什么是“余”呢?并没有什么理由可言。这一点,前人早已说过 ,我却认为他们估计得似乎还不大够。以下从词体的特点来谈它应有的和已有的发展。 词的发展的方向 要谈词的发展,首先当明词体的特点、优点,再看看是否已经发挥得足够了。 当然,以诗的传统而论,齐言体如四、五、七言尽有它的优点;从解放的角度来看“诗”,词之后有曲,曲也有更多的优点。在这里只就词言词。就个人想到的说,以下列举五条,恐怕还不完全。 1.是各式各样的、多变化的。假如把五、七言比做方或圆,那么词便是多角形;假如把五、七言比做直线,词便是曲线。它的格式:据万树《词律》,为调六百六十,为体一千一百八十余;清康熙《钦定词谱》,调八百二十六,体二千三百零六。如说它有二千个格式,距事实大致不远。这或者是后来发展的结果,词的初起,未必有那么多。也不会太少,如《宋史.乐志》称“其急慢诸曲几千数”。不过《乐志》所称,自指曲谱说,未必都有文辞罢了。 2.是有弹性的。据上列数目字,“体”之于“调”,约为三比一。词谱上每列着许多的“又一体”,使人目眩。三比一者,平均之数;以个别论,也有更多的,如柳永《乐章集》所录《倾杯》一调即有七体之多。这些“又一体”,按其实际,或由字数的多少,或缘句逗的参差,也有用衬字的关系。词中衬字,情形本与后来之曲相同。早年如敦煌发见的“曲子词”就要多些,后来也未尝没有。以本书所录,如沧海之一粟,也可以看到 。不过一般不注衬字,因词谱上照例不分正衬。如分正衬,自然不会有那么多的“又一体”了。是否变化少了呢?不然,那应当更多。这看金、元以来的曲子就可以明白。换句话说,词的弹性很大,实在可以超过谱上所载二千多个格式的,只是早年的作者们已比较拘谨,后来因词调失传,后辈作者就更加拘谨了。好像填词与作曲应当各自一工。其实按词曲为乐府的本质来说,并看不出有这么划然区分的必要。词也尽可以奔放驰骤的呵。 3.是有韵律的。这两千多格式,虽表面上令人头晕眼花,却不是毫无理由的。它大多数从配合音乐旋律来的。后人有些“自度腔”,或者不解音乐,出于杜撰,却是极少数。早年“自度腔”每配合音谱,如姜白石的词。因此好的词牌,本身含着一种情感,所谓“调情”。尽管旋律节奏上的和谐与吟诵的和谐不就是一回事,也有仿佛不利于唇吻的,呼为“拗体”,但有些拗体,假如仔细吟味,拗折之中亦自饶和婉。这须分别观之。所以这歌与诵的两种和谐,虽其间有些距离,也不完全是两回事。——话虽如此,自来谈论这方面的,以我所知,似都为片段,东鳞西爪,积极地发挥的少,系统地研究的更少。我们并不曾充分掌握、分析过这两千多个词调呵。 4.它在最初,是接近口语的。它用口语,亦用文言;有文言多一些的,有白话多一些的,也有二者并用的。语文参错得相当调和,形式也比较适当。这个传统,在后来的词里一直保存着。五、七言体所不能,或不易表达的,在词则多半能够委曲详尽地表达出来。它所以相当地兴旺,为人们所喜爱,这也是原由之一。 5.它在最初,是相当地反映现实的。它是乐歌、徒歌(民歌),又是诗,作者不限于某一阶层,大都是接近民间的知识分子写的,题材又较广泛。有些作品,艺术的意味、价值或者要差一些;但就传达人民的情感这一角度来看,方向本是对的。 看上面列举的不能不算作词的优点,经历了漫长的时间,词在数量上或质量上已大大的发展了。但是否已将这些特长发挥尽致了呢?恐怕还没有。要谈这问题,先当约略地探讨一般发展的径路,然后再回到个别方面去。 一切事情的发展,本应当后起转精,或后来居上的,所谓“青出于蓝而青于蓝”。毫无疑问,文艺应当向着深处前进,这是它的主要方向;却不仅仅如此,另一方面是广。“深”不必深奥,而是思想性或艺术性高。“广”不必数量多,而是反映面大。如从来论诗,有大家名家之别。所谓“大家”者,广而且深;所谓“名家”者,深而欠广。一个好比蟠结千里的大山,一个好比峭拔千寻的奇峰。在人们的感觉上,或者奇峰更高一些;若依海平实测,则大山的主峰,其高度每远出奇峰之上,以突起而见高,不过是我们主观上的错觉罢了。且不但大家名家有这样的分别,即同是大家也有深广的不同。如杜甫的诗深而且广。李白的诗高妙不弱于杜,或仿佛过之,若以反映面的广狭而论,那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词的发展本有两条路线:一、广而且深(广深),二、深而不广(狭深)。在当时的封建社会里,受着历史的局限,很不容易走广而且深的道路,它到文士们手中便转入狭深这一条路上去;因此就最早的词的文学总集《花间》来看,即已开始走着狭深的道路。欧阳炯《花间集序》上说: 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何止言之不文,所谓秀而不实。有唐已降,率土之滨,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处处之红楼夜月,自锁嫦娥。……因集近来诗客曲子词五百首,……庶使西园英哲,用资羽盖之欢;南国婵娟,休唱莲舟之引。 “曲子词”为词的初名。“曲”者,声音;“词”者,文词(即辞);称“曲子”者,“子”有“小”字义,盖以别于大曲。这里在原有的“曲子词”上面加上“诗客”二字,成为“诗客曲子词”,如翻成白话,便是诗人们做的曲子词,以别于民间的歌唱,这是非常明白的。欧阳炯序里提出“南朝宫体”“北里倡风”的概括和“言之不文”“秀而不实”的批评,像这样有对立意味又不必合于事实的看法,可以说,词在最初已走着一条狭路,此后历南唐两宋未尝没有豪杰之士自制新篇,其风格题材每轶出《花间》的范围;但其为“诗客曲子词”的性质却没有改变,亦不能发生有意识的变革。“花间”的潜势力依然笼罩着千年的词坛。 我们试从个别方面谈,首先当提出敦煌曲子。敦煌写本,最晚到北宋初年,却无至道、咸平以后的;这些曲子自皆为唐五代的作品。旧传唐五代词约有一千一百四十八首(见近人林大椿辑本《唐五代词》),今又增加了一百六十二首。不但数量增多了,而且反映面也增广,如唐末农民起义等,这些在《花间集》里就踪影毫无。以作者而论,不限于文人诗客,则有“边客游子之呻吟,忠臣义士之壮语,隐君子之怡情悦志,少年学子之热望与失望” 。以调子而论,令、引、近、慢已完全了,如《凤归云》、《倾杯》、《内家娇》都是长调,则慢词的兴起远在北宋以前。以题材而论,情形已如上述“其言闺情与花柳者,尚不及半”(亦根据王说),可破《花间集序》宫体倡风之妄说。过去的看法,词初起时,其体为小令,其词为艳曲,就《花间》说来诚然如此,但《花间》已非词的最初面目了。因此这样的说法是片面的。 以文章来论,有些很差,也有很好的。有些不下于《花间》温、韦诸人之作,因其中亦杂有文人的作品。有的另具一种清新活泼的气息,为民歌所独有,如本书上卷第一部分所录,亦可见一斑。它的支流到宋代仍绵绵不断,表现在下列两个方面:一、民间仍然做着“曲子词”。这些材料,可惜保存得很少,散见各书,《全宋词》最末数卷(二九八至三〇〇卷),辑录若干首,如虽写情恋,当时传为暗示北宋末年动乱的 ,如写南宋里巷风俗的 ……反映面依然相当广泛。若说“花间”派盛行之后,敦煌曲子一派即风流顿尽了,这也未必尽然。二、所谓“名家”每另有一种白话词,兼收在集子里,如秦观的《淮海居士长短句》、周邦彦的《清真词》都有少数纯粹口语体的词,我们读起来却比“正规”的词还要难懂些。可见宋代不但一般社会上风尚如此,即专门名家亦复偶一用之,至于词篇,于藻饰中杂用白话,一向如此,迄今未变,又不在话下了。陈郁《藏一话腴》评周词说:“美成自号清真,二百年来以乐府独步,贵人学士、市儇伎女皆知美成词为可爱。”是雅俗并重,仍为词的传统,直到南宋,未尝废弃。 如上所说,“花间”诸词家走着狭深的道路,对民间的词不很赞成;实际上他们也依然部分继承着这个传统,不过将原来的艳体部分特别加大、加工而已。一般说来,思想性差,反映面狭。但其中也有表现民俗的,如欧阳炯、李珣的《南乡子》;也有个别感怀身世的,如鹿虔扆的《临江仙》,并非百分之百的艳体。至于艺术性较高,前人有推崇过当处 ,却也不可一概抹杀。 此后的发展也包括两个方面,举重点来说:其一承着这传统向前进展,在北宋为柳永、秦观、周邦彦,在南宋为史达祖、吴文英、王沂孙等等;其二不受这传统的拘束,有如李煜、苏轼、辛弃疾等等。这不过大概的看法,有些作家不易归入那一方面的,如李清照、姜夔。这里拟改变过去一般评述的方式,先从第二方面谈起。 “南唐”之变“花间”,变其作风不变其体——仍为令、引之类。如王国维关于冯延巳、李后主词的评述,或不符史实,或估价奇高;但他认为南唐词在“花间”范围之外,堂庑特大,李后主的词,温、韦无此气象 ,这些说法还是对的。南唐词确推扩了“花间”的面貌,而开北宋一代的风气。 苏东坡创作新词,无论题材、风格都有大大的发展,而后来论者对他每有微词,宋人即已如此。同时如晁补之说:“苏东坡词,人谓多不谐音律,然居士辞横放杰出,自是曲子中缚不住者 。”稍晚如李清照说:“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耳,又往往不协音律者,何耶 。”若依我看来,东坡的写法本是词发展的正轨,他们认为变格、变调,实系颠倒。晁、李都说他不合律,这也是个问题。如不合律,则纵佳,亦非曲子,话虽不错,但何谓合律,却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东坡的词,既非尽不可歌;他人的词也未必尽可歌,可歌也未必尽合律,均屡见于记载。如周邦彦以“知音”独步两宋,而张炎仍说他有未谐音律处 ,可见此事,专家意见分歧,不适于做文艺批评的准则。至于后世,词调亡逸,则其合律与否都无实际的意义,即使有,也很少了,而论者犹断断于去上阴阳之辨,诚无谓也。因此东坡的词在当日或者还有些问题,在今日就不成为问题了。胡寅说:“及眉山苏氏,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而柳氏为舆台矣 。”这是词的一大进展。 李清照在《论词》里,主张协律;又历评北宋诸家均有所不满,而曰“乃知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似乎夸大。现在我们看她的词却能够相当地实行自己的理论,并非空谈欺世。她擅长白描,善用口语,不艰深,也不庸俗,真所谓“别是一家”。可惜全集不存,现有的只零星篇什而已。至于她在南渡以后虽多伤乱忧生之词,反映面尚觉未广,这是身世所限,亦不足为病。 南宋的词,自以辛弃疾为巨擘。向来苏、辛并称,但苏、辛并非完全一路。东坡的词如行云流水,若不经意,而气体高妙,在本集大体匀称。稼轩的词乱跑野马,非无法度,奔放驰骤的极其奔放驰骤,细腻熨贴的又极其细腻熨贴,表面上似乎不一致。周济说他“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 ”。其所以慷慨悲歌,正因壮心未已,而本质上仍是温婉,只变其面目使人不觉罢了。照这样说来,骨子里还是一贯的。稼轩词篇什很广,技巧很繁杂,南宋词人追随他的也很多。在词的发展方面,是一个很重要的作家。 姜夔的词在南宋负高名,却难得位置,评论也难得中肯。如宋末的张炎应该算是知道白石的了,他在《词源》里,说白石词“清空”“清虚”“骚雅”“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 等等,似乎被他说着了,又似乎不曾,很觉得渺茫。白石与从前词家的关系,过去评家的说法也不一致,有说他可比清真的 ,有说他脱胎稼轩的 。其实为什么不许他自成一家呢?他有袭旧处,也有创新处,而主要的成绩应当在创新方面。沈义父《乐府指迷》说他“未免有生硬处”,虽似贬词,所谓“生硬”已暗逗了这消息。他的词,有个别反映了当时的现实,只比稼轩要含蓄一些,曲折一些。他的创作理论,有变古的倾向,亦见于本集自序 ,说得也很精辟。 上面约略评述的几个词家,都不受《花间》以来传统的拘束。他们不必有意变古,而事实上已在创新。至于所谓正统派的词家,自《花间》以来也不断地进展着,并非没有变化,却走着与过去相似的道路。这里只重点地略说三人,在北宋为柳永、周邦彦,在南宋为吴文英。其他名家,不及一一列举了。 柳永词之于《花间》,在声调技巧方面进展很大。如《花间》纯为令曲,《乐章》慢词独多,此李清照所谓“变旧声作新声”也。柳词多用俗语,长于铺叙,局度开阔,也是它的特点。就其本质内容来说,却不曾变,仍为情恋香艳之辞,绮靡且有甚于昔。集中亦有“雅词”,只占极少数,例如本书中卷所录《八声甘州》。 周邦彦词,令、慢兼工,声调方面更大大的进展 。虽后人评他的词,“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固有道着处,亦未必尽然 。周词实为《花间》之后劲,近承秦、柳,下启南宋,对后来词家影响很大。 一般地说,南宋名家都祖《清真》而祧《花间》,尤以吴文英词与周邦彦词更为接近。宋代词评家都说梦窗出于清真 ,不仅反映面窄小,艺术方面亦有形式主义的倾向。如清真的绵密,梦窗转为晦涩;清真的繁秾,梦窗转为堆砌,都是变本加厉。全集中明快的词占极少数。如仔细分析,则所谓“人不可晓”者亦自有脉络可寻,但这样的读词,未免使人为难了。说它为狭深的典型,当不为过。词如按照这条路走去,越往前走便愈觉其黯淡,如清末词人多学梦窗,就是不容易为一般读者接受的。 南宋还有很多的词家,比较北宋更显得繁杂而不平衡:有极粗糙的,有很工细的;有注重形式美的,也有连形式也不甚美的,不能一概而论。大体上反映时代的动乱,个人的苦闷,都比较鲜明,如本书下卷所录可见一斑。不但辛弃疾、二刘(刘过、刘克庄)如此,姜夔如此,即吴文英、史达祖、周密、王沂孙、张炎亦未尝不如此。有些词人情绪之低沉,思想之颓堕,缺点自无可讳言,他们却每通过典故词藻的掩饰,曲折地传达眷怀家国的感情,这不能不说比之《花间》词为深刻,也比北宋词有较大的进展。 以上都是我个人的看法,拉杂草率,未必正确。所述各家,只举出若干“点”,不能代表“面”,或者隐约地可以看到连络的“线”来:这“线”就表示出词的发展的两条方向。这非创见,过去词论家、评家、选家都看到了这样的事实。他们却有“正变”之说。显明的事例,如周济《词辨》之分为上下两卷,以温、韦等为正,苏、辛等为变。这样一来,非但说不出正当的理由,事实上恰好颠倒 。他们所谓“正”,以《花间》为标准而言,其实《花间》远远的不够“正”。如陆游说: 方斯时,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士大夫乃流宕至此,可叹也哉!或者出于无聊故耶 。 《花间集》如何可作为词的标准呢!《花间》既不足为准,则正变云云即属无根。我们不必将正变倒过来用,却尽可以说,苏、辛一路,本为词的康庄大道,而非硗确小径。说他们不够倒是有的,说他们不对却不然。如陈无己说: 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 。 “要非本色”,即使极天下之工也还是不成,这样的说法已很勉强;何况所谓“本色”无非指“花间”、柳七之类,非真正的本色。本色盖非他,即词的本来面目,如今传唐人“曲子”近之。它的反映面广阔,岂不能包后来苏、辛诸词在内?因此,过去的变化,其病不在于轶出范围,相反的在于还不够广阔。 词的本色是健康的,它的发展应当更大,成就应当更高。其所以受到限制,主要的关键在于思想;其次,形式方面也未能充分利用。以历史的观点,我们自然不能多责备前人。过去的各种诗型,这里所说“曲子词”以外,尚有散曲、民歌等等,都有成为广义新诗中一体的希望。 关于选释本的一些说明 《唐宋词选释》自唐迄南宋,共二百五十一首,分为三卷。上卷为唐、五代词,又分为三部分:一、唐,二、《花间》,三、南唐;共八十七首。中、下卷为宋词,共一百六十四首。中卷题为“宋之一”,下卷题为“宋之二”,即相当于北宋和南宋。其所以不曰北、南,而分一、二者,因南渡词人正当两宋之际,其属前属后每每两可,不易恰当。其反映时代动荡的作品大部分录在下卷。中、下两卷之区别,也想约略表示出两宋词的面貌,有少数作家不专以作者的年代先后来分。如叶梦得生年较早,今所录二首均南渡以后之作,故移下卷。张孝祥生年稍晚,所录《六州歌头》作于一一六三,《念奴娇》作于一一六六,时代均较早,且反映南宋初年政治情况,故置韩元吉诸人之前。 因本书为提供古典文学研究者参考之用,作法与一般普及性的选本有所不同,选词的面稍宽,想努力体现出词家的风格特色和词的发展途径。但唐宋词翰,浩如烟海,今所选二百五十余篇,只是一勺水罢了,真古人所谓“以蠡测海”。词的发展途径(如上文所说),本书是否体现出来了呢?恐怕没有。即以某一词家论,所选亦未必能代表他的全貌。例如中卷柳永词,取其较雅者,看不出它俚俗浮艳的特点;下卷吴文英词,取其较明快者,看不出他堆砌晦涩的特点。这也是一般选本的情况,本书亦非例外。 下文借本书说明一些注释的情况。 作“注”原比较复杂,有些是必需下注的。以本书为例,如姜夔的《疏影》:“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设若不注“那人”是谁,谁在睡觉?又如辛弃疾的《鹧鸪天》“书咄咄”句用晋殷浩事,一般大都这样注;但殷浩“咄咄书空”表示他热中名利,和辛的性格与本篇的词意绝不相符,若不下注,就更不妥了。有些似乎可注可不注,如引用前人之句说明本句或本篇。这个是否必要呢?依我看,也有些必要,不避孤陋之诮,在这选本中妄下了若干条注,虽然分量似已不少,离完备还差得多。 前人写作以有出典为贵,评家亦以“无一字无来历”为高。互相因袭,相习成风,过去有这样的情形,其是非暂置不论。其另一种情形:虽时代相先后,却并无因袭的关系。有些情感,有些想象,不必谁抄袭谁。例如李后主《浪淘沙》中的名句“别时容易见时难”,前人说它出于《颜氏家训》的“别易会难”,引见上卷李煜此篇注[3]。果真是这样么?恐怕未必。所以二者相似,或竟相同,未必就有关连,也未必竟无关连,究竟谁是偶合,谁是承用,得看具体的情况来决定。所谓“看”,当然用注家的眼光看,那就不免有他的主观成分在内了。 而且所谓“二者”,本不止二者,要多得多,这就更加复杂了。譬如以本句为甲,比它早一点的句子为乙,却还有比乙更早的丙丁戊己哩。盖杜甫诗所谓“递相祖述复先谁”也。注家引用的文句,大都不过聊供参考而已。若云某出于某,却不敢这样保证的。 再说,可以增进了解,这情形也很复杂。如以乙句注甲句,而两句差不多;读者如不懂得甲,正未必懂得乙。其另一种情形,注文甚至于比本文还要深些,那就更不合理了。怎样会发生这类情形的呢?因为作注,照例以前注后,更着重最早的出典,故注中所引材料每较本文为古,如《诗》、《书》、《史》、《汉》之类,总要比唐诗、宋词更难懂一些,这就常常造成这似乎颠倒的情况。然所注纵有时难懂,却不能因噎废食。注还是可以相当增进了解、扩大眼光的。将“注”和“释”分开来看,只为了说明的方便,其实“注”也是释,而且是比较客观的“释”。古典浩瀚,情形繁复,有诗文的差别,有古今言语的隔阂。有些较容易直接解释,有些只能引用许多事例作为比较,使读者自会其意。如近人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其中每一条开首为解释,下面所附为原材料。其功力最深、用途最大的即在他所引许多实例,至于他的解释虽然大致不差,也未必完全可靠。我们将这些实例,比较归纳起来,就可以得出与张氏相同的结论,也可以得出和他不尽相同的结论,会比他更进一步。这样,我认为正得张氏作书之意。书名“汇释”,“汇”才能“释”,与其不“汇”而“释”,似无宁“汇”而不“释”。因若触类旁通,你自然会得到解释的。 以上所谈,为了使读者明了注释一般的情况以及如何利用它,原非为本书的缺点解嘲。就本书来说,诚恐不免尚有错误。当选录和注释之初,原想尽力排除个人主观的偏爱成见,而忠实地将古人的作品、作意介绍给读者;及写完一看,这个选本虽稍有新意,仍未脱前人的窠臼。选材方面,或偏于消极伤感,或过于香艳纤巧,这虽然和词本身发展的缺陷有关,但以今日观之,总不恰当。而且注释中关于作意的分析和时代背景的论述,上中两卷亦较下卷为少。注释的其他毛病,如深而不浅,曲而未达,偏而不全,掉书袋又不利落,文言白话相夹杂等等,那就更多了,自己也难得满意,更切盼读者指教。 一九六二年七月一日,北京。 〔附记〕前编《唐宋词选》有试印本,至今已十六年。近人民文学出版社同志来,说要正式出版,文学研究所也表示赞同。起初我还很踌躇;为了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响应党的号召,经过思考,也就同意了。但旧本的缺点需要修整,我勉力从事,做得很慢。 现改名《唐宋词选释》,除删去存疑的两首,馀未动,虽经修订,仍未必完善,如内容形式过于陈旧,解说文白杂用,繁简不均,深入未能浅出等等;且或不免有其他的错误,请读者指正。 编写之中,承友人与出版社同志殷勤相助,深表感谢。 一九七八年十月。 敦煌曲子词(八首) 菩萨蛮[1]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2],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3]。 [1]这篇叠用许多人世断不可能的事作为比喻,和汉乐府《上邪》相似。但那诗山盟海誓是直说;这里反说,虽发尽千般愿,毕竟负了心,却是不曾说破。 [2]“参、辰”,两星名。参(所今切),参宿在西方;辰,心宿在东方。天体上距离约一百八十度。出没不相值,亦叫“参、商”。辰为商(殷商)星,见《左传》昭公元年。参、辰本不能并见,况在白昼。 [3]纵然具备上边所说各项条件,盟誓可以罢休,却仍不能休,还要等待三更时看见日头。一意分作两层,加重之辞。 浣溪沙 五里竿头[1]风欲平。长风[2]举棹觉船行。柔舻不施停却棹,是船行。满眼风波多闪灼,看山恰似走来迎。子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3]。 [1]“竿头”或校作“滩头”。“五里”疑为“五两”之误。五两,鸡毛制,占风具。郭璞《江赋》:“觇五两之动静。”如不改字,解释为船行五里,风忽小了,亦通。 [2]“长风”似与上文“风欲平”矛盾,故或校作“张帆”。但张帆即无须举棹,这里恐是倒句。追叙风未平、未转顺风时的状况。逆风划船,走得很慢,所以说“觉船行”。“举棹”正和“停却棹”对,反起下文不摇船,顺风挂帆,船走快了,所以说“是船行”。两语相承,用“觉”“是”两字分点,似复非复。 [3]梁元帝《早发龙巢》:“不疑行舫动,唯看远树来。” 望江南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鹊踏枝[1] 叵耐[2]灵鹊[3]多语[4],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5]。比拟[6]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 [1]《鹊踏枝》为《蝶恋花》之异名。这和后来的《蝶恋花》,句法亦颇不同,故仍其原题。 [2]“叵”是“可”的反文,不可也;读为“不可”的合音。“叵耐”,不可耐。犹俗语说“叵测”,不可测。 [3]《淮南子.氾论训》高注:“乾鹄,鹊也,人将有来客,忧喜之征则鸣。”《开元天宝遗事》:“时人之家闻鹊声皆以为喜兆,故谓灵鹊报喜。”近代也还有这种迷信的说法。参看下宋欧阳修《玉楼春》注[5]。 [4]原作“满语”,“满”字疑是“”之形误,欺瞒。或校作“谩”。“”与“满”较近。 [5]不要和他说话,即不要听他的话。 [6]“比拟”,准备。 别仙子[1] 此时模样,算来是秋天月。无一事,堪惆怅,须圆阙[2]。穿窗牖,人寂静,满面蟾光如雪。照泪痕何似,两眉双结。晓楼钟动,执纤手,看看[3]别。移银烛,偎身泣,声哽噎。家私事,频付嘱,上马临行说。长思忆,莫负少年时节[4]。 [1]全篇从男子方面,追忆离别,描写对方。开首借月比人,即以月的圆缺来说明人事的变迁;以后用月影穿窗照见美人,实写临别情景,直贯篇终。 [2]人本和月一样的圆满,所以说无一事堪惆怅,只是月有圆缺,人有离合,未免可惜,即是可惆怅。圆阙并列,却重在“阙”。“须圆阙”,须有圆缺,定有圆缺的意思,惟口气较软。须犹应也,必也,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一。 [3]“看看”,转眼,估量时间之辞,见《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六。 [4]这是总结上文的种种的叮咛嘱咐,语在虚实之间。 南歌子(二首)[1] 斜影珠帘立[2],情事共谁亲?分明面上指痕新?罗带同心谁绾[3]?甚人踏裰裙[4]?蝉鬓因何乱?金钗为甚分?红妆垂泪忆何君?分明殿前直说,莫沉吟。 自从君去后,无心恋别人。梦中面上指痕新[5]。罗带同心自绾。被蛮儿[6]踏裰裙。蝉鬓珠帘乱[7],金钗旧股分[8]。红妆垂泪哭郎君。信是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 [1]设为男女两方相互问答。这是民歌的一种形式,源流都很长远。词的初起,有多样不同的风格。此二首有意校字。第二首“哭郎君”以下原在另一首上,盖是错简,今校改。 [2]影,原作,将“ ”搬在左边,即影字的俗写。人的影子映着珠帘。或将“影”改为“倚”,未是。 [3]“同心”,结子的一种式样,表示恩爱。 [4]裰,补也,文义不合,当是错字。或引唐窦梁宾《喜卢郎及第》:“小玉惊人踏破裙”句校作“破”。“破”可作语助用,当轻读。 [5]说面上的指痕是自己梦中弄上的。 [6]“蛮”校改字,原作误。“蛮儿”,小儿。李贺《马诗》:“吾闻果下马,羁策任蛮儿。” [7]即用原第一问“斜影珠帘立,情事共谁亲”,回答第五问“蝉鬓因何乱”,章法整中有散。 [8]金钗是早年丢掉的,或从前别君时所分,所以说“旧股分”。 抛毬乐 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姊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1]。子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2]? [1]白描写法,口气神情非常宛转,不像一般的七言诗句,别具一种风格。“他”音拖。 [2]“知闻”在唐诗中,或作名词用,或作动词用,详见《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五。这里当是名词,作朋友、相知解。若释为过从结交,当动词用,就和下文“解”字相犯,一句中有了两个云谓语反而费解。“淡薄知闻”是一个词组。和张书所引“琴里知闻”“酒知闻”相像。这句如翻成现代语,大略是:薄幸的相知懂得人好心么?是承上“少年公子负恩多”,说出这首词的本意。 李白(二首) 李白(701—762),字太白,生于碎叶城(当时属安西都护府),后迁居四川。天宝初,入长安,贺知章一见,称为谪仙人,荐于唐玄宗,待诏翰林。后漫游江湖间,永王李璘聘为幕僚。璘起兵,事败,白坐流放夜郎(在今贵州省)。中途遇赦,至当涂依李阳冰,未几卒。 李白所作词,宋人已有传说(如文莹《湘山野录》卷上)。证以崔令钦《教坊记》及今所传敦煌卷子,唐开元间已有词调。然今传篇章是否果出于太白,甚难断定。今仍录《菩萨蛮》、《忆秦娥》各一首。 菩萨蛮 平林漠漠[1]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2]。瞑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3]。玉阶空伫立[4],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5],长亭更短亭[6]。 [1]漠有广阔义。“漠漠”,平远貌。 [2]这和杜甫《滕王亭子》“清江锦石伤心丽”,句法极类似。伤心是重笔。“伤心丽”极言文石五色的华美。“伤心碧”极言晚山之青,有如碧玉。 [3]“人”指思念征夫的女子。孟浩然《秋登南山寄张五》:“愁因薄暮起”,又皇甫冉《归渡洛水》:“暝色赴春愁”,都和这词句意境相近。孟浩然和李白同时,皇甫比太白年代更后。李白恐不会袭用他们的句子。前人诗词每有一种常用的言语,亦可偶合。如梁费昶《长门怨》:“向夕千愁起”,早在唐人之先。意境亦大略相同。 [4]过片另起,和上片“有人楼上愁”,不必冲突。如《西洲曲》:“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这是在楼下;下文换韵接“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便在楼上了。这些都表示多方的盼望。《草堂诗余》“玉阶”作“栏干”。 [5]许昂霄《词综偶评》:“远客思归口气,或注作‘闺情’,恐误。又按李益《鹧鸪词》云:‘处处湘云合,郎从何处归。’此词末二句,似亦可如此解,故旧人以为闺思耳。”许亦无定见,两说并存。但释为闺情当比较合适。如许说:“楼上凝愁,阶前伫立,皆属遥想之词”,岂非全篇都是想象了。 [6]《释名》卷五:“亭,停也,人所停集也。”指大道上行人休息停留的地方。庾信《哀江南赋》:“十里五里,长亭短亭。”《白氏六帖》卷三“馆驿门”引庾赋,并云:“言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 忆秦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1]。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2]。乐游原[3]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4]。 [1]《列仙传》上:“箫史者秦穆公时人,善吹箫,能致孔雀白鹤于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凤鸣。居数年,吹似凤声,凤凰来止其屋。公为作凤台,夫妇止其上,一旦皆随凤凰飞去。”“娥”,美人通称,秦娥犹言秦女,指弄玉。楼、台亦通称,秦楼即秦台。 [2]“灞陵”,汉文帝陵,在长安东,附近有灞桥,唐人折柳送别的所在。 [3]乐游苑在汉长安东南,至唐称乐游原,一名乐游园,在长安城内升道坊龙华寺之南。曲江在同地。 [4]汉代宫殿唐时尚有存者,如史载贞观七年太宗从上皇置酒故汉未央宫(见《资治通鉴》卷一九四唐纪)。又借汉喻唐,唐人诗中常见。篇中所云,不必泥于汉家,盖中晚唐时人伤乱之作。 韩翃(一首) 韩翃,字君平,南阳(今属河南)人。天宝十三载(754)进士。姬人柳氏,曾为番将沙吒利所夺,后仍归韩。德宗时为中书舍人。 章台柳[1] 章台柳[2],章台柳,往日依依[3]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1]韩翃和柳氏赠答故事,详见许尧佐《章台柳传》(《太平广记》卷四八五)、孟棨《本事诗》。 [2]“章台”,汉长安中街名,见《汉书.张敞传》,是繁华的地方,后来每借称妓院所在。六朝、唐人已用其事与杨柳相连。如费昶《和萧记室春旦有所思》:“杨柳何时归,袅袅复依依。已映章台陌,复扫长门扉。”崔国辅《少年行》:“章台折杨柳。”《古今诗话》:“汉张敞为京兆尹,走马章台街。街有柳,终唐世曰章台柳。故杜诗云:京兆空柳色。”(《古今图书集成.草木典》卷二六七柳部引。《事文类聚》后集卷二十三所引略同,有脱文,引杜诗“柳色”作“柳市”,出杜集别本。杜句在《八哀篇.严武》诗中。《古今诗话》已逸,疑即宋李颀《古今诗话录》见《宋史.艺文志》) [3]“依依”,柔软貌。《诗.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往日依依”从《全唐诗》本,《章台柳传》引作“颜色青青”,《本事诗》引作“往日青青”。 柳氏(一首) 事迹见前。 杨柳枝 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1],纵使君来岂堪折。 [1]《淮南子.说山训》:“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张志和(一首) 张志和,本名龟龄,字子同,金华(今属浙江)人。唐肃宗时待诏翰林。后隐居江湖间,自号烟波钓徒。著书名《玄真子》,亦以自号。 渔父 西塞山前[1]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2]肥。青篛笠[3],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1]《历代诗余》卷一百十一引《乐府记闻》称张志和“往来苕霅间作《渔歌子》词。”西塞山在浙江吴兴县西。 [2]“鳜鱼”,一种大口细鳞,淡黄带褐色的鱼,今呼桂鱼,即鳜之音转。 [3]“篛笠”,篛通作箬,竹箬做的斗笠。 韦应物(一首) 韦应物(737—?),长安人。唐玄宗时为三卫郎。建中二年(781)为比部员外郎,出为滁州、江州刺史。贞元初(785左右)为苏州刺史,后世称为“韦苏州”。所作词仅存《三台》、《转应》数曲。 调笑令[1]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2]。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1]本调“仄、平、仄”,凡三换韵。 [2]即焉支山,在甘肃山丹县东。《史记.匈奴传索隐》:“匈奴失焉支山,歌曰: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焉支”通作“燕支”“胭脂”,本植物名,亦叫红蓝,花汁可做成红的颜料。 刘禹锡(五首) 刘禹锡(772—842),字梦得,洛阳(今属河南)人。贞元九年(793)登进士第,后因王叔文事贬为朗州(今属湖南)司马。元和十年(815)召还,又贬连州刺史。晚为太子宾客,加检校礼部尚书。禹锡在朗州,曾仿民歌为新词。有《刘宾客集》。 竹枝四首[1]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瞿塘[2]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畬[3]。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还有情[4]。 [1]《乐府诗集》卷八十一近代曲辞:“竹枝本出于巴渝。唐贞元中,刘禹锡在沅、湘,以俚歌鄙陋,乃依骚人《九歌》作《竹枝》新辞九章,教里中儿歌之,由是盛于贞元、元和之间。”刘禹锡原作有小引。 [2]“瞿塘”亦作瞿唐,长江三峡之一,在四川奉节县。有滟澦堆,在江心。 [3]“畬”,麻韵,音奢。杜甫《秋日夔府咏怀》:“烧畬度地偏。”钱谦益笺引旧注:“楚俗烧榛种田曰畬。先以刀芟治林木曰研畬。其刀以木为柄,刃向曲谓之畬刀。”即所谓“刀耕火种”。耕种三年,田地须休息一次,故用《尔雅》“三岁曰畬”的畬字。 [4]情、晴谐音。古乐府诗廋词,或出谜面,或出谜底。一般多用谜面,如“见莲不分明”,莲者,怜也之类;亦有出谜底者,如“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期者,碁也。或依宋本刘集作“道是无晴还有晴”。《乐府诗集》卷八十一:“一作晴。”作两“情”者出谜底也,作两“晴”者用谜面也,亦有上“情”下“晴”,谐音互见,蕴藉出之者,如清人朱子涵《重刊明钞刘宾客文集》卷二十七作“道是无情还有晴”。“情”“晴”形似音同,流传易误。既各有合于古乐府辞例,自不妨并存。今仍从通行本并作“情”字,而记其异文,以供参考。 浪淘沙 日照澄洲江雾开,淘金女伴[1]满江隈。美人首饰王侯印,尽是沙中浪底来[2]。 [1]许浑《题峡山寺》四首之三:“蛮女半淘金。”金有矿金、沙金诸名称。淘沙金称为“淘金”或“淘沙”。 [2]盖言王侯贵妇之金钱富贵,尽是从劳动男女在沙中浪底之辛勤劳动中得来。本篇在唐人词中,思想性殊高。 白居易(三首) 白居易(772—846),字乐天,太原(今属山西)人。元和三年(808)拜左拾遗,后贬江州(今属江西)司马,移忠州(今属四川)刺史。后为杭州刺史,又为苏州、同州(今属陕西)刺史,以刑部尚书致仕。晚居洛阳,自号醉吟先生、香山居士。其诗早年与元稹齐名,称“元白”;晚年又与刘禹锡齐名,称“刘白”。词不多,但影响后世甚大。有《白氏长庆集》。 竹枝 瞿塘峡口水烟低,白帝城头[1]月向西。唱得竹枝声咽处,寒猿闇鸟[2]一时啼。 [1]四川奉节白帝山上,西汉末公孙述据此,自号白帝,山、城因此得名。刘备伐东吴败归就死在白帝城。用地名即景,亦有怀古意。 [2]《水经注》卷三十四“江水”:“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李白诗《下江陵》“两岸猿声啼不住”,到唐代还是那样。“闇”,同“暗”。传世本《尊前集》,如黄荛圃旧藏明钞本,《唐宋名贤百家词》本,汲古阁本,俱作“闇”,彊村本作“闲”,盖误。残夜鸟啼,作“闇”自好。白氏本集亦作“闇”。 望江南二首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1]。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2],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3],郡亭枕上看潮头[4],何日更重游。 [1]“谙”,熟悉。 [2]蓝草,蓼蓝,可制靛青。 [3]宋之问《灵隐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作者有《留题天竺灵隐两寺》诗:“宿因月桂落”,自注云:“天竺尝有月中桂子落。”又《东城桂》诗自注:“旧说杭州天竺寺,每岁中秋有月桂子堕。”这不过是中秋晚上到天竺山中赏月罢了。 [4]“郡亭”,在杭州,盖即虚白亭。作者有《郡亭》诗:“况有虚白亭,坐见海门山。” 温庭筠(九首) 温庭筠(812—?),本名岐,字飞卿,太原祁县(今属山西)人。大中初(850左右)应进士,不第。黜为方城(今属河南)尉,改隋县(今属湖北)尉,后为国子助教。卒于咸通八年(867)以前。《旧唐书》谓其“士行尘杂,不修边幅,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词有《握兰集》、《金荃集》,今不传。惟《花间集》中尚存其词六十六首。诗与李商隐齐名,称“温李”。 菩萨蛮 小山[1]重叠金明灭[2],鬓云欲度[3]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4]。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5]。 [1]近有两说,或以为“眉山”,或以为“屏山”,许昂霄《词综偶评》:“小山,盖指屏山而言”,说是。若“眉山”不得云“重叠”。 [2]承上屏山,指初日光辉映着金色画屏。或释为“额黄”“金钗”,恐未是。 [3]《词综偶评》:“犹言鬓丝撩乱也。”“度”字含有飞动意。 [4]这里写“打反镜”,措词简明。 [5]“帖”,“贴”字通,和下文金鹧鸪的金字遥接,即贴金,唐代有这种工艺。“襦”,短衣。绣罗襦上,用金箔贴成鹧鸪的花纹。 又[1] 水精帘里颇黎枕[2],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3]。藕丝秋色浅[4],人胜参差翦[5]。双鬓隔香红[6],玉钗头上风[7]。 [1]本词咏立春或人日。全篇上下两片大意从隋薛道衡《人日》诗“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脱化。 [2]李白《玉阶怨》“却下水精帘”,李商隐《偶题》“水纹簟上琥珀枕”,表示光明洁净的境界和这句相类。“颇黎”即玻瓈、玻璃。 [3]张惠言《词选》评注:“江上以下,略叙梦境”,后来说本篇者亦多采用张说。说实了梦境似亦太呆,不妨看作远景,详见《读词偶得》。 [4]当断句,不与下“人胜参差翦”连。藕合色近乎白,故说“秋色浅”,不当是戴在头上花胜的颜色。这里藕丝是借代用法,把所指的本名略去,古词常见。如温庭筠另首《菩萨蛮》“画罗金翡翠”,不言帷帐;李璟《山花子》“手卷真珠上玉钩”不言帘。这里所省名词,当是衣裳。作者另篇《归国遥》:“舞衣无力风敛,藕丝秋色染”,可知。李贺《天上谣》:“粉霞红绶藕丝裙。” [5]“胜”,花胜,以人日为之,亦称“人胜”。《荆楚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翦彩为人,或镂金薄(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花胜男女都可以戴;有时亦戴小幡,合称幡胜。到宋时这风俗犹存,见《梦粱录》、《武林旧事》“立春”条。 [6]“香红”指花,即以之代花。着一“隔”字,两鬓簪花,光景分明。 [7]幡胜摇曳,花气摇荡,都在春风中。作者《咏春幡》诗:“玉钗风不定,香步独徘徊。”意境相近。 又 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金雁一双飞[1],泪痕沾绣衣。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2]。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3]。 [1]指衣上的绣纹。 [2]“越溪”即若耶溪,北流入镜湖,在浙江绍兴。相传西施浣纱处。本词疑亦借用西施事。或以为越兵入吴经由的越溪,恐未是。杜荀鹤《春宫怨》:“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亦指若耶溪。 [3]上片写宫廷光景;下片写若耶溪,女子的故乡。结句即从故人的怀念中写,犹前注所引杜荀鹤诗意。“君”盖指宫女,从对面看来,用字甚新。柳色如旧,而人远天涯,活用经典语。见前韩翃《章台柳》注[3]。 又 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深处麝烟长[1],卧时留薄妆。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花落月明残[2],锦衾知晓寒[3]。 [1]“深处”承上“重帘”来,指帘帷的深处。“麝烟”,一作“麝煤”,都指烛花。其指香墨另是一义。以香料和油脂制烛,叫“香烛”。作者另篇《菩萨蛮》:“香烛销成泪。”“麝烟”“麝煤”是另一种说法。薛昭蕴《浣溪沙》“麝烟兰焰簇花钿”,可互证。 [2]这里不必纪实,犹李存勖《忆仙姿》(《如梦令》)“残月落花烟重”。或校“花落”作“花露”,恐非。 [3]张惠言《词选》评:“此自卧时至晓,所谓‘相忆梦难成’也。” 更漏子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1],画屏金鹧鸪[2]。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3]。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1]陈伏知道《从军五更转》:“城乌初起堞。” [2]“塞雁”“城乌”是真的鸟,屏上的“金鹧鸪”却是画的,意想极妙。张惠言《词选》评:“三句言欢戚不同。”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此言苦者自苦,乐者自乐”,即张氏说。李贺《屏风曲》:“月风吹露屏外寒,城上乌啼楚女眠。”词意如本此,画屏中人,亦未必乐也。 [3]“谢家池阁”,字面似从谢灵运《登池上楼》诗来,词意盖为“谢娘家”,指女子所居。韦庄《浣溪沙》:“小楼高阁谢娘家”,这里不过省去一“娘”字而已。 又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1],三更雨,不道[2]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1]“梧桐树”以下,谭献评《词辨》:“似直下语,正从‘夜长’逗出,亦书家无垂不缩之法。”谭评末句不大明白。后半首写得很直,而一夜无眠却终未说破,依然含蓄,谭意或者如此罢。 [2]“不道”,不理会。言风雨不管人心里的痛苦。 杨柳枝 织锦机边[1]莺语频,停梭垂泪忆征人。塞门三月犹萧索,纵有垂杨未觉春[2]。 [1]借用前秦窦滔妻苏蕙故事。苏氏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事见《晋书.列女传》。 [2]“塞门”两句,翻用王之涣《凉州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意,更深一层。张敬忠《边词》:“二月垂杨未挂丝。” 南歌子[1]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2]。偷眼暗形相[3],不如从嫁与[4],作鸳鸯。 [1]谭献评《词辨》:“尽头语,单调中重笔,五代后绝响。” [2]这两句,一指小针线,一指大针线。小件拿在手里,所以说“手里金鹦鹉”。大件绷在架子上,俗称“绷子”,古言“绣床”,人坐在前,约齐胸,所以说“胸前绣凤凰”。和下面“作鸳鸯”对照,结出本意。 [3]“形相”,犹说打量,相看。曹唐《小游仙诗》:“心知不敢一形相。” [4]“从”,任从。“从嫁与”,就这样嫁给他,不仔细考虑。 望江南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1]。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2]水悠悠[3],肠断白洲[4]。 [1]《西洲曲》:“望郎上青楼。” [2]“脉脉”,含情相视貌。古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字当作“眽”,相视也。 [3]《西洲曲》“楼高望不见,尽日阑干头”意境相同;诗简远,词宛转,风格不同。 [4]花白色,故称“白”。“洲”,水中可住的小岛。《白香山诗集》补遗卷上《送刘郎中赴任苏州》,汪立名注引《太平寰宇记》:“白洲在湖州霅溪之东南,去洲一里。洲上有鲁公颜真卿芳菲亭,内有梁太守柳恽诗《江南曲》云:‘汀洲采白,日暮江南春’,因以为名。”又白居易《得杨湖州书》诗:“白洲上春传语”;后集卷十五附白氏所作《白洲五亭记》说得很详细。这里若指地名,过于落实,似泛说较好。中唐赵微明《思归》诗中间两联云:“犹疑望可见,日日上高楼。惟见分手处,白满芳洲。”合于本词全章之意,当有些渊源。 韩偓(一首) 韩偓,字致尧,一作致光,京兆万年(今属陕西)人。龙纪元年(889)进士。唐昭宗时以反对朱温贬濮州(今属山东)司马。唐亡,依王审知。自号玉山樵人。有艳体诗《香奁集》。 生查子 侍女动妆奁,故故[1]惊人睡,那知本未眠,背面偷垂泪。懒卸凤凰钗,羞入鸳鸯被[2]。时复见残灯,和烟坠金穗[3]。 [1]“故故”,故意。以为人睡着了,久待不耐,有意惊醒她。 [2]《古诗十九首》:“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3]两句写就寝后依旧不眠。金穗,灯芯结为灯花。结的过长了,有时会掉下一些火星,写残夜光景。 皇甫松(五首) 皇甫松,名一作嵩,字子奇,睦州(今属浙江)人。皇甫湜子。《花间集》称为“皇甫先辈”。(唐人呼进士为先辈,见《资治通鉴》卷二六七。) 浪淘沙 滩头细草接疏林,浪恶罾船[1]半欲沉。宿鹭眠鸥飞旧浦[2],去年沙嘴是江心[3]。 [1]“罾船”,扳罾的船。《汉书.陈胜传》颜师古注:“罾,鱼网也,形如仰伞盖,四维而举之,音曾。” [2]“浦”,大水有小口别通,亦可作水边解。参看下孙光宪《菩萨蛮》注[9]。 [3]现在的沙嘴(沙滩)当去年还在江心,言江沙淤积得很快。汤显祖评《花间集》:“桑田沧海,一语道破。” 望江南 兰烬[1]落,屏上暗红蕉[2]。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3],人语驿边桥[4]。 [1]灯烛之芯结花如兰。李贺《恼公》:“蜡泪垂兰烬。”王琦注:“兰烬,谓烛之余烬状似兰心也。” [2]《格致镜原》卷六八引《益部方物略记》:“红蕉于芭蕉盖自一种,叶小,其花鲜明可喜(即今之美人蕉)。蜀人语染深红者谓之蕉红。”这里“红蕉”,盖亦指颜色,犹言蕉红。残夜灯昏,映着画屏作深红色。 [3]白居易《寄殷协律》诗自注:“江南《吴二娘曲》云:‘暮雨萧萧郎不归。’”《诗.郑风.风雨》:“风雨潇潇。”“潇潇”“萧萧”字通,雨下得很急。 [4]骑马以传递公文叫“驿传”,沿途供他们休息的所在叫“驿舍”,或临水有桥叫“驿桥”。 又 楼上寝,残月下帘旌[1]。梦见秣陵[2]惆怅事[3],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 [1]“帘旌”,帘额,即帘子上部所缀软帘。白居易《旧房》:“床帷半故帘旌断。”李商隐《正月崇让宅》:“蝙拂帘旌终展转。” [2]“秣陵”,即金陵,今南京市。 [3]下边所写梦境本是美满的,醒后因旧欢不能再遇,就变为惆怅了。用“惆怅事”一语点明梦境,又可包括其他情事,明了而又含蓄。 采莲子 菡萏香连十顷陂[1]举棹[2],小姑贪戏采莲迟年少。晚来弄水船头湿举棹,更脱红裙裹鸭儿年少。 [1]《尔雅.释草》:“荷,芙蕖……其华菡萏。”《诗.陈风.泽陂》:“彼泽之陂,有蒲菡萏。”陂,水边堤岸。分言之,荷花含苞的叫菡萏,盛开的叫芙蕖,但通言没有分别。 [2]“举棹”“年少”,叶韵,都是《采莲子》例有的“和声”。 又 船动湖光滟滟[1]秋举棹,贪看年少信船流[2]年少。无端隔水抛莲子举棹,遥被人知半日羞年少。 [1]“滟滟”,光动摇貌。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滟滟随波千万里。” [2]“信船流”犹“任船流”。女子忘却划船,听它自流。 [3]“半日羞”,羞了好一会儿;倒装句法。 韦庄(七首) 韦庄(836—910),字端己,京兆杜陵(今属陕西)人。广明元年(880)黄巢破长安,庄在都中,有《秦妇吟》纪其事。唐昭宗乾宁元年(894)成进士。蜀王建称帝,庄为宰相。在成都时曾居杜甫草堂故址,故诗集号《浣花集》。 浣溪沙 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窗纱,小楼高阁谢娘家[1]。暗想玉容何所似[2]?一枝春雪冻梅花[3],满身香雾簇朝霞[4]。 [1]“谢娘”六朝时已有此称。《玉台新咏》有徐悱妇《摘同心支子寄谢娘因附此诗》。或以为指李德裕撰《谢秋娘曲》之谢秋娘,恐非。“谢娘家”见上温庭筠《更漏子》注[3]。这句承上“惆怅梦余”来,梦到伊处,醒却不是,只见斜月残灯而已。又开出过片“暗想”以下。 [2]汤显祖评:“以暗想句问起,则下二句形容快绝。” [3]此句又见作者诗《春陌二首》之一。 [4]曹植《洛神赋》:“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又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1]。咫尺画堂深似海[2],忆来唯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3]。 [1]一句叠用两个动词,代对方想到自己,透过一层,曲而能达,句法亦新。 [2]仍是室迩人远、咫尺天涯意。 [3]下三句说出本事。人不必远,以阻隔而堂深;其所以阻隔却未说破。“携手入长安”者,盖旧约也,今惟有把书重看耳,几时得实现耶?宋周邦彦《浣溪沙》:“不为萧娘旧约寒,何因容易别长安。”殆即由此变化,而句意较明白,可作为解释读。 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1]。纵被无情[2]弃,不能羞。 [1]“休”,罢。这一辈子也就此算了。 [2]“无情”作名词用,仿佛说“薄情”,指薄情的男子。 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1],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2],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3]。 [1]以句法看,当连上“四月十七”为一句;以韵脚论,仄韵换平韵,“时”与“眉”叶;就意思论,“时”字承上,“别君”启下离别光景:如这等地方,句读只可活看。 [2]单看上片,好像是一般的回忆,且确说某月某日,哪知却是梦景。径用“不知”点醒上文,句法挺秀。韦另有《女冠子》,情事相同,当是一题两作,那首结句说:“觉来知是梦,不胜悲”,就太明白了。 [3]结句以“天边月”和上“四月十七”时光相应,以“没人知”的重叠来加强上文的“不知”,思路亦细。 菩萨蛮 红楼[1]别夜堪惆怅,香灯[2]半卷流苏帐[3]。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琵琶金翠羽[4],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1]“红楼”指豪门富家的住所。李白《侍从宜春苑》诗:“紫殿红楼觉春好。”白居易《秦中吟》:“红楼富家女。”作者《长安春》诗:“长安春色本无主,古来尽属红楼女。” [2]香灯,用香料制油点的灯。 [3]下垂曰“苏”。今吴语犹谓须曰苏,如“苏头”即“须头”,也就是流苏。唐诗“须”字亦每读若“苏”音。以五采羽毛为之,后亦用彩线。王维《扶南曲》:“翠羽流苏帐。” [4]“金翠羽”,琵琶的妆饰,嵌金点翠在捍拨上。琵琶槽上安置金属薄片,来防止弹拨的损伤,叫“捍拨”。捍有捍卫、保护意。 又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1]。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1]“炉”,从南宋绍兴刻本《花间集》,各本亦有作“垆”者,意同,谓酒店用土砌台安放的大酒缸。《史记.司马相如传》:“而令文君当炉”,韦昭曰:“炉,酒肆也,以土为堕,边高似炉。”《后汉书.孔融传》注:“炉,累土为之,以居酒瓮,四边隆起,一面高,如锻炉,故名炉。”这里用《相如传》卓文君事来比喻西蜀的女子,切本地风光。《西京杂记》卷二:“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皓腕凝霜雪”,句意亦相近。 又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柳暗魏王堤[1],此时心转迷。桃花春水渌[2],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1]白居易《魏王堤》:“柳条无力魏王堤。”又屡见白诗,如《魏堤有怀》、《三月三日祓褉洛滨》等篇。即魏王池。《清一统志》卷一六三:“魏王池在洛阳县南,《明统志》:洛水溢为池,为唐都城之胜。贞观中以赐魏王泰,故名。” [2]《礼记.月令》:“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华。”韩婴《诗传》:“三月桃花水。”后世称春涨为“桃汛”。这里写景,亦可真有桃花。王维《桃源行》:“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意谓处处都是桃花流水,却找不着这桃花源了。又江总《乌栖曲》:“桃花春水木兰桡”,用法和这词更近。“渌”,水清貌。一本作“绿”。 薛昭蕴(二首) 薛昭蕴,《花间集》称为“薛侍郎”,字里无考。新旧《唐书》有薛昭纬传,言其乾宁中为礼部侍郎;《北梦琐言》谓昭纬好唱《浣溪沙》词。后世乃有以昭纬、昭蕴为一人者(如王国维《庚辛之间读书记.跋覆宋本花间集》),疑非是。盖史载昭纬卒于唐末;而《花间集》列昭蕴于韦庄、牛峤之间,当为前蜀时人。 浣溪沙 红蓼[1]渡头秋正雨,印沙鸥迹自成行,整鬟飘袖野风香。不语含嚬[2]深浦里,几回愁煞棹船郎[3],燕归帆尽水茫茫。 [1]“蓼”,生在水边的叫水蓼,亦称泽蓼。秋日开花,紫红色。 [2]“嚬”,通颦,颦蹙。 [3]美人皱眉,摇船的也似为她惆怅,愁字意思很轻。 又 粉上依稀有泪痕,郡庭花落欲黄昏,远情深恨与谁论。记得去年寒食节[1],延秋门[2]外卓金轮[3],日斜人散暗消魂。 [1]宗懔《荆楚岁时记》:“去冬节(冬至)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禁火三日。”并云有斗鸡、打毬、秋千等戏。古代为游赏的佳节。 [2]“延秋门”,唐代长安禁苑的西门,在故汉未央宫之西。 [3]“卓”,立。“卓轮”,停车。 张泌(二首) 张泌,《花间集》列于牛峤、毛文锡之间,称为“张舍人”,字里无考。南唐时别有张泌者,为李煜舍人,且及见煜之死,则已在九九八年以后,距《花间集》成书迟约四十年。且《花间》不收南唐词,自非一人也。今从《花间集》,列于牛希济之前。 浣溪沙 马上凝情忆旧游,照花淹[1]竹小溪流,钿筝罗幕玉搔头[2]。早是出门长带月[3],可堪分袂又经秋,晚风斜日不胜愁。 [1]“淹”,浸渍,意比“淹没”稍轻。 [2]叠用三名词:玉搔头、玉簪,指妆饰;罗幕、帷帐,指所在地;钿筝、乐器,指技艺;只七字,写人、境、情事都有了。《西京杂记》卷二:“武帝过李夫人,就取玉簪搔头,自此后宫人搔头皆用玉,玉价倍贵焉。” [3]承前“马上”句来。带月披星一般都表示辛劳。 胡蝶儿[1] 胡蝶儿,晚春时。阿娇[2]初著淡黄衣,倚窗学画伊。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无端和泪湿燕脂,惹教双翅垂。 [1]这词不写真的胡蝶,而写画的胡蝶;画上的胡蝶却处处当作真胡蝶去写,又关合作画美人的情感。 [2]汉武帝姑母馆陶公主的女儿,小名叫阿娇,即陈皇后。《汉武故事》:“长公主……末指其女问曰:‘阿娇好否?’于是乃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这里用作少女的代称。 李存勖(二首) 李存勖(885—926),小字亚子,本西突厥人,李克用长子。九二三年灭梁称帝,在位四年。以伶人郭从谦之变,存勖中流矢死。史称后唐庄宗。存勖好俳优,知音,能度曲,所存词不多。 一叶落[1] 一叶落,褰朱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吹罗幕,往事思量著。 [1]白居易有《一叶落》诗。参见前柳氏《杨柳枝》注[1]。 忆仙姿[1] 曾宴桃源[2]深洞,一曲清歌舞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1]从《尊前集》标题。《全唐诗》题作《如梦令》。 [2]字面出陶潜《桃花源记》,诗人多借来指刘、阮天台故事。 牛希济(一首) 牛希济,陇西(今属甘肃)人。牛峤侄。前蜀王衍时为翰林学士,御史中丞。后唐时为雍州节度副使。 生查子 春山烟欲收,天淡稀星小[1]。残月脸边明[2],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3]。 [1]“天淡”及下句把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拆开来用,而意不同。 [2]“残月”句写人立庭院,缺月西下,破晓的光景。 [3]江总妻《赋庭草》:“雨过草芊芊,连云锁南陌。门前君试看,是妾罗裙色。” 欧阳炯(四首) 欧阳炯(?—971),益州华阳(今属四川)人。前蜀时中书舍人,后蜀时为宰相,归宋为左散骑常侍,曾为《花间集》作序。 南乡子 画舸停桡,槿花篱[1]外竹横桥。水上游人沙上女,回顾,笑指芭蕉林里住。 [1]槿花有红、紫、白等色,朝开暮落,多种之以代篱笆,叫槿篱。岭南红槿自四月至十二月常开。 又 岸远沙平,日斜归路晚霞明。孔雀自怜金翠尾,临水,认得行人惊不起[1]。 [1]孔雀临水看见有人来,吓了一跳,又似乎认得他,依然不动,还在那里照影自怜。读“惊”字略断,句法曲折,写孔雀姿态如生。谭献评《词辨》:“顿挫语似直下。惊字倒装。” 又 路入南中,桄榔[1]叶暗蓼花红。两岸人家微雨后,收红豆[2],树底纤纤抬素手。 [1]“桄榔”,音光郎,常绿乔木,似棕榈而多节。叶生在枝杪,为羽状复叶。叶下有须。花小,开成穗绿色。子如青珠。一树可得青珠百余条,每条不下百余颗,团团悬挂,若伞盖然。海南人俗语:“槟榔为酒,桄榔为饭”;又说:“食有面木,饮有酒花。”《文选》左思《蜀都赋》:“面有桄榔”,李善注:“木中有屑,如面,可食。” [2]“红豆”,相思树所结的实,又名相思子。左思《吴都赋》:“相思之树”,李善注:“其实如珊瑚,历年不变。”王维《相思子》诗:“红豆生南国。” 江城子 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无情。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空有姑苏台[1]上月,如西子[2]镜,照江城[3]。 [1]春秋时吴建,在姑苏山上。后来苏州由此得名。 [2]“西子”见《孟子.离娄》:“西子蒙不洁”,即西施。“如”是衬字。 [3]金陵、姑苏本非一地。春秋吴越事更在六朝前。推开一层说,即用西子镜做比喻。苏州在南京的东面,写月光由东而西。 顾夐(一首) 顾夐,前蜀时为宫廷小吏,后官茂州(今属四川)刺史。后蜀孟知祥时官至太尉。 诉衷情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1],月将沉。争[2]忍不相寻[3]。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1]“掩”“敛”为韵,暗叶仄韵。 [2]“争”,同“怎”,古多写作“争”,读平声。“怎”字后起,如《广韵》、《集韵》皆未收,殆后来音变。 [3]本篇白描,作情极的说法,仍有含蓄。如本句“争忍不相寻”,相寻又怎么样呢!口气未完,却咽住了,得断续之妙。 李珣(五首) 李珣,字德润,上代为波斯人,家于梓州(今属四川)。前蜀时秀才,王衍昭仪李舜弦兄。有《琼瑶集》。 南乡子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带香游女偎伴笑,争窈窕[1],竞折团荷[2]遮晚照。 [1]“窈窕”,美好貌,有妖冶意。作为幽闲解是另一义。 [2]“团荷”,荷叶。 又 渔市散,渡船稀,越南云树望中微。行客待潮天欲暮,迷春浦,愁听猩猩啼[1]瘴雨[2]。 [1]《尔雅.释兽》:“猩猩小而好啼。” [2]“瘴雨”,南方卑湿蒸郁结成,有黑色的叫墨瘴。柳宗元《别舍弟宗一》诗:“桂岭瘴来云似墨。” 又 相见处,晚晴天,刺桐花[1]下越台[2]前。暗里回眸深属意,遗双翠[3]。骑象背人先过水。 [1]“刺桐”一名海桐,产南方,像梧桐而有刺,花深红色。 [2]即越王台,汉时赵佗所筑,在广州北越秀山上。 [3]故意掉下一双翠羽妆饰的钗子。 又 云髻重,葛衣[1]轻,见人微笑亦多情。拾翠采珠[2]能几许,来还去,争及村居织机女。 [1]细葛布做的衣服。左思《吴都赋》:“蕉葛升越,弱于罗纨。” [2]曹植《洛神赋》:“或采明珠,或拾翠羽。” 又 孙光宪(三首) 孙光宪(?—968),字孟文,后自号葆光子,贵平(即陵州领县,今属四川)人。唐陵州判官。后唐天成初(926左右)避地江陵,高季兴署为从事。累官荆南节度副使,检校秘书兼御史中丞。后劝高继冲归宋,在宋为黄州刺史。《宋史》有传。 浣溪沙 蓼岸风多橘柚香,江边一望楚天长,片帆烟际闪孤光。目送征鸿飞杳杳,思随流水去茫茫,兰红波碧忆潇湘[1]。 [1]兰,兰草,秋日开花。江淹《别赋》:“见红兰之受露。” 菩萨蛮 木棉[1]花映丛祠[2]小,越禽[3]声里春光晓。铜鼓[4]与蛮歌,南人祈赛多[5]。客帆风正急,茜[6]袖偎墙[7]立[8]。极浦[9]几回头,烟波无限愁。 [1]“木棉”,热带乔木,初春时开花,深红色。高士奇《天禄识余》卷上:“南中木棉,树大盈抱,花红似山茶而蕊黄,花片极厚。” [2]“丛祠”,荒祠野庙。 [3]《本草.释名》:“孔雀,越鸟。”李时珍曰:“凌晨则鸣声相和,其声曰都护。”李德裕《岭南道中》:“红槿花中越鸟啼。”“越”“粤”古字通。 [4]《后汉书.马援传》:“骆越铜鼓。”注引裴氏《广州记》:“狸獠铸铜为鼓。鼓惟高大者为贵,面阔丈余。初成,悬于庭。” [5]“祈”,求。“赛”,报赛,“报神福也。”(见《史记.封禅书索隐》)与旧日迷信的“还愿”相近。于鹄《江南曲》:“还随女伴赛江神。”许浑《游维山新兴寺宿石屏村谢叟家》:“家家扣铜鼓,欲赛鲁将军。”又《送客南归有怀》:“铜鼓赛江神。” [6]茜草,可做红色染料。茜色即红色。 [7]“墙”,一本作“樯”,桅竿。 [8]这两句与杜牧《南陵道中》:“南陵水面漫悠悠,风紧云繁欲变秋。正是客心孤迥处,谁家红袖凭江楼。”意境相近,而诗词写法不同。 [9]“极浦”,远水。《楚辞.湘君》:“望涔阳兮极浦”,李善注:“极,远也。浦,涯水也。” 竹枝 门前春水竹枝白花女儿[1],岸上无人竹枝小艇斜女儿。商女经过竹枝江欲暮女儿,散抛残食竹枝饲神鸦[2]女儿。 [1]和声叶韵。其格式与《采莲子》不同。 [2]杜甫《过洞庭湖》“迎棹舞神鸦”,仇兆鳌注引《岳阳风土记》:“巴陵鸦甚多,土人谓之神鸦,无敢弋者。”此当是一种迷信的风俗。参看下卷辛弃疾《永遇乐》注[13]。 冯延巳(九首) 冯延巳(903—960),一名延嗣,字正中,广陵(今属江苏)人。南唐李升时为秘书郎。与李璟友善,屡为宰相。有词集《阳春录》,多混入他人之作。 采桑子 小堂深静无人到,满院春风,惆怅墙东[1],一树樱桃带雨红。愁心似醉兼如病,欲语还慵[2]。日暮疏钟,双燕归栖画阁中。 [1]“墙东”借用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东家之子”的字面,或寓怀人之意。 [2]“慵”,懒,蜀容切。 又 花前失却游春侣,极目寻芳,满眼悲凉,纵有笙歌亦断肠。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忍更思量,绿树青苔半夕阳。 清平乐 雨晴烟晚,渌水新池满。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黄昏独倚朱阑,西南新月眉弯。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1]春寒。 [1]“特地”,加重语气。“特地春寒”,仿佛说“特别觉得春冷”。 蝶恋花[1] 谁道间情[2]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3],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4]。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5]。 [1]本篇别作欧阳修。 [2]“间”,一本作“闲”。间、闲本两字。间情之间作间散解;闲情之闲作防闲讲,如陶潜《闲情赋》。但后来这两字多混用。 [3]古诗:“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4]“为问新愁”,对前文“惆怅还依旧”说,以见新绿而触起新愁,与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所谓“春风吹又生”略同。 [5]“独立”两句,用景结情。说“人归后”,有伫立很久,独自迟归的意思。 又 窗外寒鸡[1]天欲曙,香印[2]成灰,坐起浑无绪[3]。庭际高梧凝宿雾,卷帘双鹊惊飞去[4]。屏上罗衣闲绣缕[5],一饷[6]关情,忆遍江南路[7]。夜夜梦魂休谩语[8],已知前事无寻处。 [1]鲍照《舞鹤赋》:“感寒鸡之早晨。”鸡觉得寒冷,不到天明就叫,所谓“夜半寒鸡”。“早晨”,先于晨,亦此意。 [2]“香印”,把香研成细末,印成回纹的图案,然后点火,亦叫“香篆”。 [3]加重语气。“浑”作“全”字解。无绪,没有好情绪。 [4]写天明光景,笔意跳脱。鹊本歇在梧桐树上,因帘卷而惊飞。 [5]罗衣搭在屏风上,懒得去拈针线,写白昼闲眠光景。 [6]饷,一顿饭的工夫,通作晌。“一晌”,片刻,亦言“半晌”。 [7]或从画屏风景联想。如后来晏几道《蝶恋花》“小屏风上西江路”。 [8]“谩语”,胡乱的话。梦魂谩语,即梦话,却比呓语稍轻。“休”,休要,否定语。 又 萧索清秋珠泪坠,枕簟微凉,展转浑无寐,残酒欲醒中夜起,月明如练天如水[1]。阶下寒声啼络纬[2],庭树金风[3],悄悄重门闭。可惜旧欢携手地,思量一夕成憔悴[4]。 [1]梁元帝《春别应令》:“昆明夜月光如练。” [2]“络纬”,秋虫名,绿色,鸣声如纺线,南方俗呼“纺织娘”。 [3]“金风”,秋风。旧说以四季分配五行,秋令属金。 [4]相思只一夜,人就憔悴了。用重笔、夸张的写法。 又[1] 几日行云[2]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3]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4]?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 [1]本篇别作欧阳修。 [2]喻人踪迹无定。原出宋玉《高唐赋》:“旦为朝云,暮为行雨。”赋载楚怀王梦见巫山神女,原意谓神灵的变化。 [3]白居易《题李次云窗竹》:“千花百草凋零后,留向纷纷雪里看。”又《赠长安妓人阿软》:“绿水红莲一朵开,千花百草无颜色。” [4]看燕子飞来,不知在路上碰见他么?想得极痴;却未必真有这话,与上“频独语”不连读。双燕有寄书的传说,参看中卷柳永《玉蝴蝶》注[9],下卷史达祖《双双燕》注[8]。 谒金门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1]。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2]。斗鸭阑干[3]独倚,碧玉搔头斜坠[4]。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5]。 [1]这和李璟的“小楼吹彻玉笙寒”,都为当时的名句。李璟尝戏延巳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曰:“未如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见马令《南唐书》卷二十一。《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引《古今词话》,以为成幼文作。 [2]“挼”,揉搓,音奴何切,即今语推挪之“挪”。手搓着杏花蕊,引逗鸳鸯,是倒装句法。 [3]用阑干圈养着一些鸭,使他们相斗,三国时已有。《三国志.吴书.陆逊传》:“时建昌侯虑于堂前作斗鸭栏。”又伶玄《赵飞燕外传》:“忆在江都时,阳华李姑畜斗鸭水池上。”虽出于小说,但这样的风尚,相传当已甚久。这里不过说在池塘里养些鸭儿而已,恐未必真斗鸭。赵与峕《宾退录》卷八,说此句曰:“人多疑鸭不能斗”,下引各史书反证之,赵氏盖以为此词写实。然宋时此风已稀,故曰“人多疑”。 [4]玉搔头即玉簪。见前张泌《浣溪沙》注[2]。“坠”,掉下;但这里只形容斜露玉簪,仿佛欲落,略如《花间集》张泌《浣溪沙》“翠鬟抛掷一簪长”的意思。 [5]“鹊喜”见前敦煌曲子词《鹊踏枝》注[3]。这词多用禽鸟点缀风物,兴起情感。上云鸳鸯、斗鸭,这里用喜鹊作结。 长命女[1] 春日宴,绿酒[2]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1]《能改斋漫录》卷十七:“南唐宰相冯延巳有乐府一章名《长命女》云云。其后有以其词意改为《雨中花》云:‘我有五重深深愿:第一愿且图久远;二愿恰如雕梁双燕,岁岁得长相见;三愿薄情相顾恋;第四愿永不分散;五愿奴哥收因结果,做个大客院。’味冯公之词,典雅丰容。虽置在古乐府,可以无愧。一遭俗子窜易,不惟句意重复,而鄙恶甚矣。”按白居易《赠梦得》:“为我尽一杯,与君发三愿: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 数与君相见。”冯作似本此。 [2]古所谓“绿”,有时近乎黄色,绿酒亦是那样。白居易《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 李璟(二首) 李璟(916—961),字伯玉,徐州人,李升长子。九四三年嗣位称帝,后改称国主,史称南唐中主。今存词四首。 山花子 手卷真珠[1]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2],丁香空结雨中愁[3]。回首绿波三峡[4]暮,接天流。 [1]《花庵词选》作“珠帘”。《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九引《漫叟诗话》:“……余谓词曲亦然。李璟有曲,‘手卷真珠上玉钩’,或改为‘珠帘’,……非所谓遇知音。”《笺注草堂诗余》前集卷下在本句之下引李白诗:“真珠高卷对帘钩。”这里用太白句,却省略“帘”字,似不合一般的文法,但古诗中每有此等词例。 [2]“信”,使者。《山海经.海内北经》:“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后来小说《汉武故事》也有三青鸟,却分成两起,一个先来,两个跟着王母来。李商隐《汉宫词》:“青雀西飞竟未回”,即咏这个故事。本句和下“丁香”句又都用李义山诗句。 [3]丁香子黑色,一名鸡舌香,作香料用,可含之口中。李商隐《代赠》:“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这里亦借丁香枝条的柔弱纠结来形容心绪郁结不舒的状态。杜甫《江头五咏》之一:“丁香体柔弱,乱结枝犹垫。” [4]“三峡”,从《花庵词选》、《草堂诗余》本。长江下流,回望上游,巫山云雨,在想象中,故下云“接天流”,与后主词“一江春水向东流”意境相似。一本作“三楚”,谓南楚、东楚、西楚。 又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1]。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2]远,小楼吹彻玉笙寒[3]。多少泪珠何限恨,倚[4]阑干。 [1]西风从绿波之间起来。以花叶凋零,故曰“愁起”。 [2]《汉书.匈奴传》:“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颜师古注:“在朔方窳浑县西北。”(今陕西横山县西)《后汉书.和帝纪》:“窦宪出鸡鹿塞”,简称鸡塞。亦作鸡禄山。《花间集》卷八孙光宪《定西番》:“鸡禄山前游骑。”这里泛指边塞。 [3]“彻”,大曲中的最后一遍。“吹彻”意谓吹到最后一曲。笙以吹久而含润,故云“寒”。元稹《连昌宫词》:“逡巡大遍凉州彻”,“大遍”有几十段。后主《玉楼春》:“重按霓裳歌遍彻”,可以参证。 [4]明吕远本作“寄”,《读词偶得》曾采用之。但“寄”字虽好,文义比较晦,今仍从《花庵词选》与通行本作“倚”。 李煜(十二首) 李煜(937—978),初名从嘉,字重光,璟第六子,九六一年嗣位,史称南唐后主。九七五年,宋曹彬破金陵,煜降宋,封违命侯,改封陇西郡公。太平兴国三年七月卒。据宋人王铚《默记》,盖为宋太宗赐牵机药所毒毙。煜善为诗词,著作甚多,惟已散逸。后人辑存,仅诗词数十篇而已。 长相思 云一 [1],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2]。秋风多,雨如和[3],帘外芭蕉三两窠[4],夜长人奈何。 [1]“”,《说文》:“绶青紫色”,音锅。这里比喻头发。“玉一梭”,指玉簪。 [2]螺子黛出波斯国。借称妇女的画眉为螺黛,亦称黛螺。《释名》卷四:“黛,代也。灭眉毛去之,以此画代其处也。” [3]“如和”,仿佛相应和。 [4]“窠”,丛。植物一根多茎曰一窠,犹言一丛。字亦作“科”。 捣练子令[1]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2]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1]《尊前集》题作冯延巳。 [2]“砧”,捣帛石。用来捣帛的棍子叫杵,合称“砧杵”。 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1],花月正春风。 [1]此句与唐苏《夜宴安乐公主新宅》七绝首句相同。俱本《后汉书.皇后纪》马后诏:“车如流水,马如游龙。” 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1]。 [1]本词从杜甫《曲江对雨》“林花著雨燕脂湿”变化,却将一语演作上下两片。“春红”“寒雨”已为下片“胭脂泪”伏脉。主意咏别情,“几时重”犹言“何时再”,“重”,平声。 又[1]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2]。 [1]这篇在《花庵词选》有“凄惋哀思”的评语。虽上片写景,下片抒情,凄凉的气氛,却融会全篇。如起笔“无言独上西楼”一句,已摄尽凄惋的神情。 [2]“别是一般滋味”也是离愁。剪不断,理还乱,还可形状,这却说不出,是更深一层的写法。 菩萨蛮 人生愁恨何能免,消魂独我情无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1],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2]。离恨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3]。 [1]指白梅花,开较迟,故春半还有落梅。 [2]梦的成否原不在乎路的远近,却说路远以致归梦难成,语婉而意悲。 [3]上片“拂了一身还满”,分为四、二,一句两折。这里二字一折,一句三折。古诗“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等句,均与本句意近。 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1]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暮凭阑[2],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3]。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4]。 [1]明刊本作“不暖”,“不耐”出语更自然,今从《全唐诗》及通行本。 [2]各本多作“莫”,“莫”字原为“暮”的本字。故有两解:一读入声,解为勿;一读去声,解为黄昏。各家说亦不同。我前在《读词偶得》里读为入声,作否定语讲,并引后主另词“高楼谁与上”来作比较。一人两作固不必全同,说亦未必是。下片从“凭阑”生出,略点晚景,“无限江山”以下,转入沉思境界,作“暮”字自好。今从《全唐诗》写作“暮”。 [3]《颜氏家训.风操》:“别易会难。”《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引《复斋漫录》以为李后主盖用此语。古诗中类此者正多,如曹丕《燕歌行》:“别日何易会日难”;戴叔伦《织女词》:“难得相逢容易别。”但这里是人人心中的一句普通话,即便相同,也不必看作用典。 [4]有春归何处的意思。“天上人间”极言其阻隔遥远且无定。《花间集》卷四张泌《浣溪沙》:“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意思就很明白了。 又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桁[1]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2]已沉埋,壮气[3]蒿莱[4]。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1]“桁”,通作“行”,读仄声。“一桁”,一带、一列。 [2]《史记.吴太伯世家》裴骃《集解》引《越绝书》:“阖庐冢在吴县昌门外,……扁诸之剑三千,方员之口三千,槃郢鱼肠之剑在焉。”这里借古事说自己亡国的痛苦。 [3]“壮气”与上“金剑”连,暗用丰城剑气,见《晋书.张华传》。 [4]“蒿莱”,野草,犹言蓬蒿。阮籍《咏怀》:“贤者处蒿莱。” 虞美人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1]。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2]。笙歌未散尊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楼深,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 [1]柳芽初舒曰“柳眼”。元稹《寄浙西李大夫》四首之一:“柳眼梅心渐欲春。”李商隐《二月二日》:“花须柳眼各无赖。”庭草先绿,稚柳继黄,是春光相续。犹前录冯延巳词“河畔青芜堤上柳”也。此眼前之景。 [2]“当年”引下片回忆境界,早春光景。实景与所忆不必同,借“竹声新月”逗入,是变幻处。 又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1]。 [1]王国维《人间词话》谓此句可作后主词的评语。 蝶恋花[1] 遥夜[2]亭皋[3]闲信步,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4]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李依依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5]。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1]杨元素《本事曲》以为山东李冠作。冠,北宋时人。今从《尊前集》入后主词。 [2]“遥夜”犹言长夜。宋玉《九辩》:“靓杪秋之遥夜兮。” [3]司马相如《上林赋》:“亭皋千里,靡不被筑。”颜师古注:“为亭候于皋隰之中,千里相接,皆筑令平也。”柳恽《捣衣诗》:“亭皋木叶下。”“亭皋”一般可作平原低湿地解。 [4]“约”,约束。《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五:“言拦住雨声也。” [5]依调逗句。九字当连读。 范仲淹(二首)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其先邠(今属陕西)人,后徙苏州吴县。大中祥符八年进士。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以资政殿学士为陕西四路宣抚使,知邠州。羌人亲爱,呼为龙图老子。卒谥文正。词流传甚少,有《范文正公诗余》辑本。 苏幕遮[1] 碧云天,黄叶地[2],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3],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4]。明月楼高休独倚[5],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1]《容斋四笔》“浑脱队”条:“唐中宗时,清源尉吕元泰上书言时政曰:‘比见坊邑相率为浑脱队,骏马胡服,名曰苏幕遮。旗鼓相当,腾逐喧噪。’”当是马戏之类所吹奏的曲牌。近人说“苏幕遮”为波斯语之译音,原义为披在肩上的头巾。 [2]后来元曲《西厢记.秋暮离怀》折,“碧云天,黄花地”即拟此句。 [3]“乡魂”“旅思”互文。“黯”本有褪色之意。“黯乡魂”用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语。“追旅思”,追忆逆旅中情怀。 [4]九字当一句读,依调分点。“好梦留人睡”,不说是什么,有含蓄。 [5]逆挽,承接前文。知上片皆凭高所见。上写丽景,下抒柔情,却一气呵成。 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1]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2]。千嶂[3]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4]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5]归无计。羌管[6]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1]指秋日南飞的雁。班固《西都赋》:“南翔衡阳。”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下简称《滕王阁序》):“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宋范成大《骖鸾录》、吴曾《能改斋漫录》并云衡州有回雁峰,在南岳七十二峰之数,相传雁南飞至此而回。 [2]“边声”,边塞的声音,所包很广。角,画角,军中乐器。李陵《答苏武书》:“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晨坐听之,不觉泪下。” [3]“嶂”,山峰如屏障者。 [4]古人酿米为酒,作乳色,称“浊酒”。 [5]言自己功名未立。《后汉书.窦融传》:“宪、秉(耿秉)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纪汉威德,令班固作铭。” [6]羌,西方种族名,笛本出于羌中,故称羌管,或羌笛。详见马融《长笛赋》。 张先(二首) 张先(990—1078),字子野,乌程(今属浙江)人。天圣八年进士,历官都官郎中。晚年退居乡间,卒年八十九。有《安陆集》,长调颇多。 木兰花 乙卯吴兴寒食[1] 龙头舴艋[2]吴儿竞,笋柱秋千[3]游女并。芳洲拾翠[4]暮忘归,秀野踏青[5]来不定。行云[6]去后遥山暝,已放[7]笙歌池院静。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8]。 [1]《木兰花》即《玉楼春》。“乙卯”,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作者八十六岁。“吴兴”,今浙江湖州市。“寒食”,见上卷薛昭蕴《浣溪沙》之二注[1]。 [2]指竞赛的龙船。“舴艋”,小船,从“蚱蜢”取义。 [3]“笋柱”,秋千架的形状。“秋千”今通作鞦韆。鞦韆乃后起的字。 [4]“水中可居者曰洲”,见《尔雅.释水》。亦可泛称水边。“拾翠”见上卷李珣《南乡子》之四注[2]。拾翠鸟的羽毛,以点缀首饰。这里不过借来比喻女子游春。杜甫《秋兴》八首之八:“佳人拾翠春相问。” [5]阴历二三月出游郊外,以寒食清明为盛,名“踏青”。 [6]行云指天上的云彩,亦借指美人,是双关语。用宋玉《高唐赋》,见上卷冯延巳《蝶恋花》之四注[2]。 [7]古代歌舞杂戏,呼唤他们来时,叫“勾队”;遣他们去时,叫“放队”,略如现在放假放学的“放”。 [8]上片繁华境界,下片幽静。由人去而夜静,由云散而月明,逐步写来。“无数杨花”一句,说飞絮漫天,却不遮明月,说“无影”更无声,极静中有动态。 青门引 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1],又是去年病[2]。楼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那[3]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4]。 [1]“中酒”,见《史记.樊哙传》,亦见《汉书》,酒酣也,意即醉了。《汉书》颜师古注:“饮酒之中也,不醉不醒故谓之中。中音竹仲反。”其说稍异。杜牧《睦州四韵》:“残春杜陵客,中酒落花前”,与此词意近。 [2]“病”字承上“中酒”来,言酒病。 [3]“那”为“奈何”之合音,读平声,亦读上声。 [4]言秋千影,人影可知。盖值寒食佳节,明月中有人在打秋千。一说秋千架的影儿被明月送过墙来,是怀人寂寞境界,亦通。但此处以动态结静境,有人影似较好。薛能《寒食日题》:“夜半无灯还有睡,秋千悬在月明中。”这秋千也空着,却与“隔墙送影”不同。 晏殊(二首) 晏殊(991—1055),字同叔,临川(今属江西)人。七岁能属文,以神童荐。真宗景德二年召试,赐同进士出身。仁宗庆历间,官至集贤殿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使,卒谥元献。有《珠玉词》。 浣溪沙[1]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2]。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3],小园香径独徘徊。 [1]作者另有《示张寺丞王校勘》七律一首,“无可奈何”是诗中五六两句,“小园”句(“香”作“幽”)是诗的第二句。既写为诗,又写为词,前人认为“无可奈何”云云入词很好,作为诗句未免软弱。详见张宗橚《词林纪事》卷三。 [2]郑谷《和知己秋日伤怀》:“流水歌声共不回,去年天气旧池台。” [3]这一联写出“花落”“燕归”,自己对这环境的感想。 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1],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2]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3]。欲寄彩笺无尺素[4],山长水阔知何处。 [1]汉武帝《秋风辞》:“兰有秀兮菊有芳。”这里亦兰菊并提,说花草凋零。江淹《别赋》:“见红兰之受露。” [2]“谙”,了解,熟悉。 [3]这三句纯用白描,气象开展。王国维《人间词话》以为有古诗(《诗.秦风.蒹葭》)之意。 [4]“彩笺”“尺素”,都是书简,只有近代古代之别。这里却一分为二。盖用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意谓欲寄彩笺,却不能如尺素之得附托鲤鱼也。“无”,汲古阁《宋六十名家词》本原缺,据《词综》补。 柳永(三首) 柳永,字耆卿,原名三变,崇安(今属福建)人。景祐元年(1034)进士,官屯田员外郎;排行第七,世称柳七,或柳屯田。为人放荡不羁。善为歌辞,有《乐章集》,集中慢词甚多。生卒年代不详,张舜民《画墁录》说他曾见晏殊,则行辈甚早。 雨霖铃 寒蝉[1]凄切,对长亭[2]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3],方留恋处,兰舟[4]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念去去千里烟波[5],暮霭[6]沉沉楚天阔[7]。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8]。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1]“寒蝉”是蝉的一种,亦名寒蜩、寒螀。《礼记.月令》:“孟秋之月,寒蝉鸣。”据说它可以叫到深秋。 [2]“长亭”,馆驿,古代送别的地方。见上卷李白《菩萨蛮》注[6]。 [3]“帐饮无绪”,喝饯行的酒,没有心绪。“帐饮”,古作“张(音同帐,竹亮反)饮”,见《汉书.高帝纪》及《疏广传》;《文选.别赋》李善注引《汉书》两条,并作“帐”;是两字通用。又《高帝纪》注引张晏曰:“张帷帐也。”《疏广传》:“供张东都门外”,原指长安之东门。这里当借指北宋之汴京。叶廷珪《海录碎事》卷六酒门:“野次无宫室,故曰帐饮。” [4]相传鲁班刻木兰为舟,出《述异记》,见上卷李珣《南乡子》之五注[1]。 [5]孟浩然《送吴悦游韶阳》:“去去日千里,茫茫天一隅。” [6]“霭”,云气,亦通指烟雾。杜牧《题扬州禅智寺》:“暮霭生深树。” [7]“楚”,江南一带,皆故楚地。刘长卿《石梁湖有寄》:“相思楚天阔。” [8]这两句情中带景,为上文“伤离别”的较具体的描写,自来传诵,当时人认为宜于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来歌唱,见俞文豹《吹剑续录》。韩琮《露》:“晓风残月正潸然”,魏承班《渔歌子》:“窗外晓莺残月”,字句俱相似。柳词后出,而措语实佳,虽似过艳,在柳词中犹为近雅音者。 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1]。是处[2]红衰绿减[3],苒苒物华[4]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5],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6]。想佳人妆楼长望[7],误几回天际识归舟[8]。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9]凝愁。 [1]苏轼平常不大赞成柳七的词,却很赏识这一首,称霜风三句“不减唐人高处”,见赵令畤《侯鲭录》卷七。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二十引《复斋漫录》作“晁无咎评本朝乐章”云云;《能改斋漫录》卷十六,亦引作晁无咎评。但赵是东坡友人,所记自当有本。 [2]“是处”,犹到处、处处,亦可写作“任处”“在处”,意同。 [3]“绿减”一本作“翠减”。李商隐《赠荷花》:“翠减红衰愁杀人。” [4]“苒苒”通作“冉冉”,缓缓移动貌。“物华”指岁时的风物。 [5]将上文一结,引起下文。已登高临远了,却偏说“不忍”。宋玉《九辩》:“登山临水兮送将归。”引下“归思难收”意。 [6]这里还在说自己。 [7]从自己望她,想她亦许在望我,说到对方。“长望”一本作“颙望”,颙训大头,又释为敬,引申有举首凝望意,亦很切合。以字面较生僻,未采用。 [8]谢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刘采春所唱《望夫歌》一名《罗唝之曲》:“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与此句意近。 [9]“恁”,如此。 玉蝴蝶 望处雨收云断[1],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2]。水风轻花[3]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4]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难忘,文期酒会[5],几辜[6]风月,屡变星霜[7]。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8]。念双燕难凭远信[9],指暮天空识归航[10]。黯相望[11],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1]韩翃《送张儋水归北海》:“梧台宿雨收。”许浑《王秀才题诗因以酬寄》:“云断越王台。” [2]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 [3],一种大的浮萍,夏秋间开小白花,也称白苹。参看下注[8]及上卷温庭筠《望江南》注[4]。 [4]“遣”,使。 [5]朋友相约一定的日期做文章叫“文期”。“文酒赏会”见《梁书.萧介传》。 [6]“辜”,辜负,当作“孤负”。李陵《答苏武书》:“陵虽孤恩,汉亦负德。”辜,罪也,借字,后来通用。 [7]“星”指岁星(木星)的移动,“霜”指气候转凉,举秋以概四季。“屡变星霜”,即过了几年。 [8]潇湘,古为一水之名,即湘水,在今湖南省。《水经注》卷三十八“湘水”条:“出入潇湘之浦。潇者水清深也。”这里写清幽的境界,抒望远之意,结合上文“花渐老”句。柳宗元《得卢衡州书因以诗寄》:“非是白洲畔客,还将远意问潇湘。” [9]古称使者为信,仿佛现在的邮递员,引申为书札。“难凭”,不可靠。难凭远信,犹言“音信无凭”。 [10]谢朓诗见前《八声甘州》注[8]。航,现多作动词,古亦作名词用。《方言》卷九:“自关而东,舟或谓之航。”一本“航”作“艎”。艅艎,舟名。谢朓《拜中军记室辞隋王笺》:“候归艎于春渚。”柳词或系合用谢朓诗文。但“艎”字稍僻,未用。 [11]“望”,读平,与读仄声者义同。 宋祁(一首) 宋祁(998—1062),字子京,安陆(今属湖北)人,后徙开封雍丘(今属河南)。天圣二年进士,官翰林学士、史馆修撰,与欧阳修等合修《新唐书》。谥景文。词有《宋景文公长短句》辑本。 玉楼春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1]。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2]。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3]。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4]。 [1]细的水波像轻纱的皱纹。“棹”,船上的桨。 [2]当时传说,称宋为“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见《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十七引《遁斋闲览》。王士禛《花草蒙拾》云出于《花间集》“暖觉杏梢红”(和凝《菩萨蛮》)却比原句更进一层。 [3]“爱”,爱惜,吝惜。“肯”,怎肯、岂肯的省略。言岂肯吝惜千金而轻视这一笑。王僧孺《咏宠姬》:“一笑千金买。” [4]李商隐《写意》:“日向花间留晚照。” 欧阳修(六首)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天圣八年进士。以翰林学士修《新唐书》。英宗时,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谥文忠。有《欧阳文忠公近体乐府》、《醉翁琴趣外篇》。汲古阁本有《六一词》,略同《近体乐府》。 踏莎行 候馆[1]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2]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3]。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4]。 [1]候馆,这里意谓旅舍。《周礼.地官.遗人》:“市有候馆。”郑注:“候馆,楼可以观望者也。” [2]薰,香草,引申为香气。江淹《别赋》:“闺中风暖,陌上草薰。”兼详下苏轼《浣溪沙》之四注[4]。 [3]“危阑”即高阑。《说文》:“危,在高而惧也。”李商隐《北楼》:“此楼堪北望,轻命倚危阑。” [4]上片征人,下片思妇。结尾两句又从居者心眼中说到行人。似乎可画,却又画不到。王士禛《花草蒙拾》以为比石曼卿“水尽天不尽,人在天尽头”为工;又说此等入词为本色,入诗即失古雅。说可参考。 玉楼春 去时梅萼初凝粉,不觉小桃[1]风力损。梨花最晚又凋零,何事归期无定准[2]。阑干倚遍重来凭[3],泪粉偷将红袖印[4]。蜘蛛喜鹊[5]误人多,似此无凭安足信。 [1]小桃,桃花的一种,状如垂丝海棠,开花在旧历正月。 [2]上片三折而下,作一句读。 [3]“凭”字去声,倚靠。 [4]拭泪故粉痕渍袖。“偷”字有避人垂泪意。 [5]蜘蛛、喜鹊都是俗传报喜信的。《西京杂记》卷三引陆贾对樊哙语:“乾鹊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李绅《江南暮春寄家》:“想得心知近寒食,潜听喜鹊望归来。”有一种小蜘蛛,称为喜蛛,亦称蟢子。韩翃《送襄垣王君归南阳别墅》:“少妇比来多远望,应知蟢子上罗巾。” 蝶恋花[1] 庭院深深深几许[2],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3],楼高不见章台路[4]。雨横[5]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6]。泪眼问花花不语[7],乱红飞过秋千去。 [1]此篇亦收在冯延巳的集子里,李清照称为欧阳修词(见她作同调的词序)自当不误。 [2]“庭院深深”言其深;“深几许”犹言“深多少”,作疑问口气,却不必甚深,正如《古诗十九首》“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言其不远。接“杨柳”“帘幕”两句,以有重重阻隔,虽不深而似深,故结语说,楼虽高迥,却望不见章台之路也。上片一意转折,圆浑而又跌宕。 [3]这七字即“章台路”的形容语,倒装句法。 [4]“章台”,街名,在长安,“走马章台街”见《汉书.张敞传》。这里只泛指繁华游玩之处。 [5]“横”字读去声,“映”韵。 [6]“三月暮”点季节,“风雨”点气候,“黄昏”点时刻,三层渲染,才逼出“无计”句来。 [7]花既不语,故说“问花”。问字是虚用,只不过泪眼相看而已。温庭筠《惜春词》“百舌问花花不语”,句法相似。《词林纪事》卷四:“《南部新书》记严恽诗:‘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此阕结二语似本此。”按严作乃《落花》诗。 诉衷情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1]试梅妆[2]。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3]。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4],最断人肠。 [1]呵手因天寒,承上句来。唐僖宗时宫人《金锁》诗:“金刀呵手裁。”(《全唐诗》卷七九七)。 [2]“梅妆”,以梅花插鬓,借用宋寿阳公主梅花妆故事,并详下卷姜夔《疏影》词注[7]。 [3]《赵飞燕外传》:“女弟合德入宫为薄眉,号远山黛。” [4]两句蕴藉曲折。后来周邦彦《风流子》词有相似的写法,如“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觞”,当系拟此。 生查子[1] 去年元夜[2]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1]本篇亦见朱淑真《断肠集》,曾慥《乐府雅词》以为欧阳修作。按此词虽佳,却很显露;现存朱淑真词,措语都很蕴藉,旧本《断肠词》亦无此首,今录入欧阳词。 [2]元夜,正月十五日,即元宵,亦称上元节。 临江仙 柳外轻雷池上雨[1],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2],待得月华生。燕子飞来窥画栋[3],玉钩垂下帘旌[4]。凉波不动簟纹平[5],水精双枕[6],傍有堕钗横[7]。 [1]李商隐《无题》四之二:“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2]李白《清平调》:“沉香亭北倚阑干。” [3]借燕子飞来逗入室内光景。燕亦只能隔帘窥看,写得极细。 [4]这里只是放下帘子的意思。参看上卷皇甫松《望江南》之二注[1]。 [5]“簟”,竹席。韩愈《新亭》:“水文凉枕簟。”又和凝《山花子》、鹿虔扆《虞美人》亦有类似的句子。 [6]水精即水晶。古代有以水晶镶枕,亦真有以水晶作枕者,如《邵氏闻见后录》卷二十六:“楚氏洛阳旧族元辅者,家藏一黑水晶枕,中有半开繁杏一枝,希代之宝也。”这里不过借辞藻作为夸饰。 [7]李商隐《偶题》:“水文簟上琥珀枕,旁有堕钗双翠翘。”下片只写景,不言人物情致,和晚唐韩幄诗《已凉》一篇写法亦相似。 王安石(一首)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庆历二年进士。神宗时,两为宰相,创新法。后罢相居金陵,号半山老人。其政事文学皆著名,词传不多,却一冼五代绮靡旧习。今有辑本《临川先生歌曲》。 桂枝香 登临送目,正故国[1]晚秋,天气初肃[2]。千里澄江似练[3],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4]。彩舟云淡,星河鹭起[5],画图难足。念往昔豪华竞逐,叹门外楼头[6],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7]。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8]。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9]。 [1]“故国”指南朝旧都建业,今江苏南京市。《花庵词选》此篇题作“金陵怀古”。 [2]“肃”,严肃,肃杀,这里有寒冷高爽的意思。《诗.豳风.七月》:“九月肃霜。” [3]谢朓《晚登三山还望京邑》:“澄江静如练。” [4]“矗”,直立。“斜矗”犹言斜插。 [5]二句盖谓秦淮,承上“残阳”“酒旗”,接下“画图”“豪华”。“彩舟”,河上之舟,与上文“征帆去棹”的江上之舟有别。空水相辉,雪羽下上,灯火沿流,华星倒落,皆凭高眺望中秦淮河晚景,所谓“画图难足”,引起过片“念往昔豪华”。 [6]杜牧《台城曲》:“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诗言后主方晏安江左,北兵已临城外。这里用来示六朝之终结。 [7]“荣”承上“豪华”,“辱”承上“悲恨”,虽是双举,意重在后者。“辱”字仍遥接叔宝丽华故事,盖景阳宫井,一名辱井。 [8]古诗十九首:“秋草萋已绿。” [9]杜牧《夜泊秦淮》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玉树后庭花》,陈后主所作,其词哀怨靡丽,亦简称《后庭花》。 晏几道(四首) 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晏殊第七子,有《小山词》。早年曾任颍昌府许田镇监。后为乾宁军通判、开封府推官,已在徽宗崇宁间。又王灼《碧鸡漫志》卷二载蔡京请作长短句事,则年寿亦颇高。其生卒年未详,或云当在一〇三〇至一一〇六间。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1]。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2]。记得小初见[3],两重心字罗衣[4]。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5]。 [1]这两句眼前实景,“梦后”“酒醒”互文,犹晏殊《踏莎行》所云“一场愁梦酒醒时”;“楼台高锁”,从外面看;“帘幕低垂”,就里面说,也只是一个地方的互文,表示春来意兴非常阑珊。许浑《客有卜居不遂薄游陇因题》:“楼台深锁无人到,落尽春风第一花。” [2]“却来”,又来,再来。“去年春恨”是较近的一层回忆,独立花前,闲看燕子,比今年的醉眠愁卧,静掩房栊,意兴还稍好一点。郑谷《杏花》:“小桃初谢后,双燕却来时。”“独立”与双飞对照,已暗逗怀人意。《五代诗话》卷七引翁宏《宫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翁诗全篇见《诗话总龟》前集卷十一。)此篇盖袭用成句,但翁作不出名,晏句却十分烜赫。这里也有好些原因:(一)乐府向例可引用诗句,所谓“以诗入乐”,如用得浑然天成,恰当好处,评家且认为是一种优点。(二)诗词体性亦不尽同,有用在诗中并不甚好,而在词中却很好的,如前录晏殊的“无可奈何”“似曾相识”一联(见晏殊《浣溪沙》注[1])。(三)优劣当以全篇论,不可单凭摘句。 [3]以下直到篇末,是更远的回忆,即此篇的本事。小,当时歌女名。汲古阁本《小山词》作者自跋:“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宠家,有莲鸿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小莲、小等名,又见他的《玉楼春》词中。 [4]“心字罗衣”,未详。杨慎《词品》卷二:“心字罗衣则谓心字香熏之尔,或谓女人衣曲领如心字。”说亦未必确。疑指衣上的花纹。“心”当是篆体,故可作为图案。“两重心字”,殆含“心心”义。李白《宫中行乐词》八首之一:“山花插宝髻,石竹绣罗衣”,仅就两句字面,虽似与本句差远,但太白彼诗篇末云:“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显然为此词结句所本,则“罗衣”云云盖亦相绾合。前人记诵广博,于创作时,每以联想的关系,错杂融会,成为新篇。此等例子正多,殆有不胜枚举者。此书注释,只略见一斑而已。 [5]彩云比美人。江淹《丽色赋》:“其少进也,如彩云出崖。”其比喻美人之取义仍从《高唐赋》“行云”来,屡见李白集中,如《感遇》四首之四“巫山赋彩云”、《凤凰曲》“影灭彩云断”及前引《宫中行乐词》。白居易《简简吟》:“彩云易散琉璃脆。”本篇“当时明月”“曾照彩云”,与诸例均合,寓追怀悼惜之意,即作者自跋所云。 蝶恋花 醉别西楼醒不记[1],春梦秋云[2],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3]。衣上酒痕[4]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5]。 [1]回忆往事。李白《鲁中都东楼醉起作》:“昨日东楼醉,还应倒接。阿谁扶上马,不省下楼时。” [2]白居易《花非花》:“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又晏殊《木兰花》:“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小山或承用其父语。 [3]“吴山”,指画屏上的江南山水,有怀旧的意思。后来周邦彦《隔浦莲》“屏里吴山梦自到”,意思相同,而较醒豁。 [4]白居易《故衫》:“襟上杭州旧酒痕。” [5]烛油倾泻,如人流泪,称烛泪。杜牧《赠别》二首之二:“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1]。从别后,忆相逢[2],几回魂梦与君同[3]。今宵賸把银[4]照,犹恐相逢是梦中[5]。 [1]“舞低”“歌尽”,极言歌舞酣畅,亦不必是一桩事,一日之事。杨柳下连楼台是真景;桃花下连歌扇,是扇上画的,对偶中有错综。 [2]“相逢”指初见时,所谓“当年”,即上片云云。 [3]话虽这样说,梦见与否,有多少次,如何光景,都不曾说,句意很含蓄。“同梦”字面出《诗.齐风.鸡鸣》“甘与子同梦”。“与君同”者,仿佛那人真的来了,有疑梦为真的感觉。 [4],音公,车毂口上所用,《说文》十四篇上:“车毂中铁。”其形状外圆内方。屋壁的妆饰品形似之,亦叫。班固《西都赋》:“金衔璧,是为列钱。”转为灯的同义语,约始于六朝。见《文选》卷十六《别赋》“冬凝兮夜何长”下,李善注引夏侯湛《灯赋》。至音读的转入“江阳”韵,殆在更后。兰、金、银等,六朝唐以来诗文中常见。如王勃《梓州郪县兜率寺浮图碑》:“银夕映。” [5]杜甫《羌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司空曙《云阳馆与韩绅宿别》“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均为此词句所本,见《野客丛书》卷二十。两“相逢”是本篇下片的转折关节所在。第一“相逢”实是初逢,第二“相逢”应是重逢,却同用这“相逢”字。回忆本是虚,因忆而有梦,梦也是虚,却疑为实。及真的相逢,翻疑为梦。上句“賸把”,与下句“犹恐”口吻呼应。“賸”,亦作“剩”,犹“惟”也,说见刘淇《助字辨略》。“賸把,尽把也。”(《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二)意谓“只管把光明的灯火来照,却怕它还是梦”,有点担心,妙得神味。然清灯一点,不是繁华,见今昔之不同,喜极而含悲矣。上片单纯浓深,似乎板重;下片用回环的句法,淡远的笔调,将悲喜错杂的真情迤逦写来,就把上面的浮艳给融化开了。此篇笔意极细,承用杜诗,却非抄袭,意境略近司空曙,亦在同异之间。若仅从诗词分疆上着眼,似乎只是二者体裁风格一般的区别,那样说法还觉得空泛一些。 少年游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1],终解两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可怜人意,薄于云水[2],佳会更难重。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这[3]番同。 [1]传为卓文君作的《白头吟》:“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2]行云流水,一般作为一种比喻。本词上片却分为两,仿佛行云不如流水。这里又合并了,说人情之薄既不如流水之“终解相逢”,亦且不如行云之“犹近梦魂”,有意分作三层,加倍渲染。近人夏敬观评这词,云作法变幻。 [3]这个之“这”,本作“者”,是代词。唐以来已有借用“这”字的。“这”原音彦,本义迎也。 苏轼(十九首) 苏轼(1036—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山(今属四川)人。苏洵子。嘉祐二年进士。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言官劾其作诗“谤讪朝廷”,下狱,贬谪黄州。哲宗时为翰林学士,官礼部尚书。绍圣初年,复行新法,贬惠州,又贬琼州(今属广东及海南岛)。徽宗立,遇赦召还,卒于常州。学识广博,于文章诗词书画均工。有《东坡乐府》。 昭君怨[1] 谁作桓伊三弄[2],惊破绿窗[3]幽梦。新月与愁烟,满江天[4]。欲去又还不去,明日落花飞絮[5]。飞絮送行舟,水东流[6]。 [1]一本题《金山送柳子玉(瑾)》。 [2]晋桓伊,字子野,善吹笛,曾为王子猷踞胡床作三调(吹了三个曲调),见《世说新语.任诞》。这里不过说听见笛声。 [3]“绿窗”,碧纱窗。 [4]客将远行,故如此说。张继《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5]欲去还留恋,终于不得不去。 [6]上片平稳。下片首句一顿,以下便顺流而下。叠用“飞絮”接上“落花飞絮”句,顶针接麻格,更显得生动。诗意实是“落花飞絮送行舟”,以为调所限,只用了“飞絮”二字。 醉落魄 离京口作[1] 轻云微月,二更酒醒船初发。孤城回望苍烟合。记得歌时,不记归时节[2]。巾偏扇坠藤床滑,觉来幽梦无人说。此生飘荡何时歇。家在西南,常作东南别。 [1]“京口”,今江苏镇江。与前《昭君怨》并熙宁七年作。 [2]醉归情况。引李白诗,见前晏几道《蝶恋花》注[1]。 [3]作者西蜀人,自宋神宗熙宁四年至七年(107l—1074),在苏杭一带做官。 南乡子 送述古[1] 回首乱山横,不见居人只见城[2]。谁似临平山上塔,亭亭[3],迎客西来送客行。归路晚风清,一枕初寒梦不成。今夜残灯斜照处,荧荧[4],秋雨晴时泪不晴[5]。 [1]“述古”,陈襄字。熙宁七年秋七月,陈襄交卸杭州太守,赴南都(今河南商丘),作者时为杭州通判,在临平舟中送别。 [2]欧阳詹《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 [3]临平山在杭州市东北。“亭亭”,孤峻貌。山上有塔,未见志书记载。陆游《入蜀记》卷一:“临平者,太师蔡京葬其父准于此。……山形如骆驼,葬于驼之耳,而筑塔于驼之峰。……然东坡先生乐府固已云,‘谁似临平山上塔,……”则临平有塔亦久矣,当是蔡氏葬后增筑或迁之耳。京责太子少保制云:‘托祝圣而饰临平之山’是也。”《老学庵笔记》卷十:“蔡太师父准葬临平山,山为驼形;术家谓驼负重则行,故作塔于驼峰,而其墓以钱塘江为水,越之秦望山为案,可谓雄矣。然富贵既极,一旦丧败,几于覆族,至今不能振,俗师之不可信如此。”《茶香室丛钞》卷十六引此条,并云:“余少时侨寓临平,问之土人,莫知蔡京父葬之所在,且山亦无塔。……按东坡集《次韵杭人裴惟甫诗》云:‘一别临平山上塔,五年云梦泽南州。’则临平山上有塔,由来久矣,非始于蔡京也,或蔡又增修之耳。”既两见放翁记载,似临平之塔其来历在南宋时已不甚可考,而东坡诗词亦两见,其先有一古塔则无可疑。 [4]荧荧,光明貌,形容灯火,亦状泪珠。 [3]将泪比雨,故曰泪不晴。 蝶恋花 密州上元[1] 灯火钱塘[2]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3],更无一点尘随马[4]。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5],却入农桑社[6]。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1]熙宁八年元宵节。密州,今山东省诸城县。 [2]作者于熙宁七年九月离杭州。 [3]王建《宫词》:“沉香火底坐吹笙。” [4]苏味道《上元》:“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无一点尘”,言江南气候清润。 [5]《周礼.春官.龠章》:“凡国祈年于田祖,吹(原作龡)豳雅,击土鼓,以乐田畯。国祭蜡,则吹豳颂,击土鼓,以息老物。”又《地官.鼓人》:“以灵鼓鼓社祭。”今于元宵节言“击鼓吹箫,又入农桑社”,有新年祈谷之意,与《周礼》文并相合。王维《凉州郊外游望》:“婆娑依里社,箫鼓赛田神。” [6]“社”,祭土神的所在,后来演化为土地祠。 江城子 乙卯[1]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2]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3],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1]乙卯,一〇七五,熙宁八年。 [2]作者妻王氏卒于一〇六五,治平二年。 [3]王氏于次年葬在四川彭山县,作者的故乡,见本集《亡妻王氏墓志铭》。《本事诗》“征异第五”,录张姓妻孔氏赠夫诗:“欲知肠断处,明月照孤坟。” 又 密州出猎[1]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2]。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3]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4]。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5]。会挽[6]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7]。 [1]作者在密州《与鲜于子骏(侁)书》:“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当即指此词。 [2]左手牵着黄狗,右臂擎着苍鹰。《太平御览》卷九二六羽族部“鹰”引《史记》:“李斯临刑,思牵黄犬,臂苍鹰,出上蔡东门,不可得矣。”与今《史记》文略异。《梁书.张克传》:“值克出猎,左手臂鹰,右手牵狗。” [3]倾城,有万人空巷,看热闹的意思。孙楚《征西官属送于陟阳侯作诗》:“倾城远追送。”“为报”云云,为了报答大家追随的盛意。 [4]《三国志.吴书.吴主传》:“(建安)二十三年十月,权将如吴,亲乘马,射虎于庱亭。马为虎所伤,权投以双戟,虎却废。常从张世击以戈,获之。”作者以孙郎自比,即上所谓“少年狂”也。 [5]“节”以竹竿为之,使者所执,以为符信。汉文帝遣冯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事见《史记.冯唐传》。这里盖以冯唐自比,兼采左思《咏史》“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及王勃《膝王阁序》所谓“冯唐易老”等意,承“鬓微霜,又何妨”来,亦即上文所谓“老夫”。其实作者年方四十。冯唐在武帝时,年九十不能为官,亦见本传,他在文帝朝,持节赦免魏尚时,也并不太老,用在这里似乎不太合式。但词人遣词每不拘。古代文士又有叹老嗟卑的习气,年未半百即已称老。如上录《蝶恋花》词亦云“人老也”,而作者年方三十九;又如元丰七年有《除夜病中赠段屯田》:“龙钟三十九,劳生已强半。”现在看来,都觉得很奇怪。近来注家,或释本句为作者以魏尚自比。按史所载,魏尚时因有罪,下吏削爵;东坡于元丰七年自杭州通判调密州太守,是升官,非贬职,更非有罪下狱,与魏尚事不合。其另一面,史载冯唐其时不但持节为使者,且做车骑都尉,带了许多兵,也和本词下文“挽雕弓”“射天狼”等等意思得相呼应。审文意,仍以自比冯唐为较恰当。以有异说,故附记所见。 [6]“会”,将要。假定的口气,有预期意。 [7]“天狼”,狼星。古代谈天文者以为主侵掠、盗贼、贪残等等。《楚辞.九歌.东君》:“举长矢兮射天狼。”时西夏常与宋开衅,词意盖有为而发。云“西北望”,地望亦合。 水调歌头 丙辰中秋[1]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2]。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3]。我欲乘风[4]归去,惟恐琼楼玉宇[5],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6],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7],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8]。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9]。 [1]熙宁九年(1076),仍在密州。 [2]“天问”,《楚辞》篇名。李白《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欲停杯一问之。” [3]戴叔伦《二灵寺守岁》:“不知今夕是何年。”又《容斋随笔》卷十五“注书难”条引“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之句。按此二句见于唐人小说,假托牛僧孺作的《周秦行纪》。 [4]《列子.黄帝》:“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 [5]《酉阳杂俎》前集卷二:“翟天师名乾祐,峡中人。……曾于江岸,与弟子数十玩月。或曰:‘此中竟何有?’翟笑曰:‘可随吾指观。’弟子中两人见月规半天,琼楼金阙满焉。数息间,不复见。”此词虽系想象,或亦用传说故事。 [6]李白《月下独酌》四首之一:“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7]月渐西下,“转”“低”都指月的动态。 [8]“不应有恨”,指月而言,言月不知有人世的愁恨,它自己忽圆忽缺也就是了,为什么偏在离别时团圆呢?《司马温公诗话》:“李长吉歌,‘天若有情天亦老’,人以为奇绝无对。曼卿对‘月如无恨月长圆’,人以为勍敌。”按石延年(曼卿)行辈甚先,东坡可能借用石句,而变化出之。 [9]仍双绾人月。“婵娟”,美好貌,亦作美人解,这里盖指嫦娥。谢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许浑《怀江南同志》:“唯应洞庭月,万里共婵娟。”又《秋霁寄远》:“唯应待明月,千里与君同。”陆畅《新晴爱月》:“野性平生惟爱月,新晴半夜睹婵娟。”宋时盖有这样的俗说:逢八月中秋节,各地阴晴均同。东坡似亦信之。其《中秋月诗》三首之三:“尝闻此宵月,万里同阴晴。”自注引他友人文生转述海贾的话:“虽相去万里,他日会合相问,阴晴无不同者。”以现在看来,这也不过文人说说罢了。 浣溪沙[1] 旋抹红妆[2]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3]门,相排踏破蒨罗裙[4]。老幼扶携收麦社,乌鸢翔舞赛神村,道逢醉叟卧黄昏[5]。 [1]元丰元年(1078)在徐州,石潭谢雨道上作。原五首,今录四首。 [2]“旋”,匆忙迅速,有临时做起来之意。“抹红妆”,搽脂粉。这些乡女本不曾打扮,因看使君而临时打扮。 [3]棘,丛生的小酸枣树。“棘篱”,以棘为篱笆,犹木槿亦可为篱,称“槿篱”。 [4]红色称茜,“茜”“蒨”字通。上片似乎白描,亦有所出。杜牧《村行》:“篱窥茜裙女。”这里将一句化作三句,而意态生动。 [5]收麦的社,赛神的村,都是复合的名词,大众借土地祠来打麦子,又为感谢而祭神;野鸟想吃剩余的祭品,有个老头喝醉了睡在道旁,写农村得雨后欣喜的气象。 又 麻叶层层苘叶[1]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2]。垂白杖藜[3]抬醉眼,捋青捣麨软饥肠[4]。问言[5]豆叶几时黄? [1]苘麻(苘音倾),即倾麻,亦麻的一种,叶似苎而薄。 [2]络丝娘,指缫丝的女郎,承上“煮茧”来。项斯《山行》:“蒸茗气从茅舍出,缫丝声隔竹篱闻。”又从前江南养蚕的人家禁忌迷信很多,如蚕时不得到别家串门。这里言女郎隔着篱笆说话,殆此风宋时已然。 [3]“藜”,草本植物,其茎可作杖。垂白杖藜形容老叟,而将“老叟”省去。杜甫《屏迹》三首之一:“杖藜从白首。” [4]“捋青”,摘取新麦。“捣麨”(麨音炒,炒麦),将麦炒干后捣成粉末。汉桓帝时童谣:“小麦青青大麦枯。”《东坡词》傅注:“青者已足捋,而枯者可为麨矣。”以久饥得饱,故曰“软饥肠”。软有慰劳意,以酒食相慰称“软脚”。《海录碎事》卷六“酒门”:“玄宗幸杨国忠第,出有饮饯,还有软脚。”(引《开元传信》,当是《开天传信记》)又“宴会门”:“郭子仪自同州归,诏大臣就宅作软脚局,人率三百千。”(引《大唐遗记》)这样说法至宋时还有,本词作者有《盐官部役戏呈同事兼寄述古》诗:“耐寒努力归不远,两脚冻硬公须软。” [5]“问言”有慰问之意,当系作者自谓。下片写夏收季节,久饥村民,生活转好,又在期待收成的种种情景。 又 簌簌[1]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2]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3]。 [1]“簌簌”,形容枣花落在衣巾上,句法倒装。元稹《连昌宫词》:“风动落花红簌簌。” [2]“牛衣”,编麻或编草披在牛背上的。《汉书.王章传》:“章疾病,无被,卧牛衣中。”这里只不过说卖黄瓜的,衣衫蓝缕。 [3]下片就自己来说。野人,乡下人,即农民。日高人渴,应该是很想喝茶,却用“漫”字。漫者,随随便便,并无“很”“甚”等字义,这里有“胡乱”的意思。正因十分渴,胡乱地想喝点水,所以不管那个人家,就去敲门借茶,即所谓“漫”也。作者有《偶至野人汪氏之居》一诗,其首句云“酒渴思茶漫扣门”,与本篇正同,诗意自分明。词分为两句,将“漫”字用在上句,作为思茶之形容,便觉得不大好懂,其实意思完全一样。皮日休《闲夜酒醒》:“酒渴漫思茶。”盖即东坡诗词所本。 又 软草平莎[1]过雨新,轻沙走马路无尘,何时收拾耦耕身[2]。日暖桑麻光似泼[3],风来蒿艾气如薰[4],使君元是此中人[5]。 [1]“莎”,莎草,音蓑。 [2]《论语.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两人以二耜并耕,叫“耦耕”。“何时收拾耦耕身”,身在宦途,何时才能抽身归田呢?作者平素深慕陶潜,亦即陶诗《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遥遥沮溺心,千载乃相关”意。 [3]“光似泼”,明如泼过水一般。 [4]“薰”,蕙草,一名铃铃香。《左传》僖公四年:“一薰一莸。”本是名词,后来亦转作形容词,如前欧阳修《踏莎行》注[2]引《别赋》“陌生草薰”。 [5]作者常说他自己是农夫出身,如《题渊明诗》:“非余之世农,亦不能识此语之妙也。” 又 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1]。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2],萧萧暮雨子规[3]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4],休将白发唱黄鸡[5]。 [1]元丰五年在黄州(今湖北黄冈县),时与医人庞安常(名安时)同游,见《东坡志林》卷一“游沙湖”。蕲(音祈)水,今湖北浠水县。 [2]杜甫《到村》:“碧涧虽多雨,秋沙先少泥。”白居易《三月三日祓禊洛滨》:“沙路润无泥。” [3]白居易《寄殷协律诗》自注:“江南吴二娘曲词云,暮雨萧萧郎不归。”子规,杜鹃的别名。 [4]“溪水西流”已见序文,此句当为写实。但“门前”云云,亦有所出。《旧唐书》卷一九一方伎《一行传》,记天台山国济寺有一老僧会布算。他说:“门前水当却西流,弟子亦至。”一行就走进去请业,“而门前水果却西流”。又晚唐周朴《董岭水》诗:“湖州安吉县,门与白云齐。禹力不到处,河声流向西。”《东坡志林》卷一引此句作“君看流水尚能西”,君指友人,当是赠庞的初稿。 [5]白居易《醉歌 示妓人商玲珑》:“谁道使君不解歌,听唱黄鸡与白日。黄鸡催晓丑时鸣,白日催年酉时没。”这里说“休将”,乃否定语,反用诗意。 洞仙歌 余七岁时见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余,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1]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2]夜纳凉摩诃池[3]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云[4]。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5]。水殿风来暗香满[6]。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7];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8],金波淡,玉绳低转[9]。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1]孟昶,五代时后蜀的末主,在位三十一年。 [2]《能改斋漫录》卷十六:“徐匡璋纳女于昶,拜贵妃,别号花蕊夫人。……陈无己以夫人姓费,误也。” [3]“摩诃”,梵语,有大、多、美好等义。摩诃池在孟蜀的宣华苑,今成都郊外昭觉寺,传是它的故址。 [4]当以东坡此序为正,原作不知是什么词牌,故有“岂洞仙歌令乎”之说。宋人所传孟昶《玉楼春》词,即系就东坡此篇改写者。若系原作,则东坡既抄袭了,又讳言其所出,这当然是不会有的。其他的传说,如少年遇美人,以此叙自晦等等,恐皆不可信。 [5]《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6]徐陵《奉和简文帝山斋》:“荷开水殿香。”王昌龄《西宫夜怨》:“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李白《口号吴王美人半醉》:“风动荷花水殿香。” [7]杜甫《玩月呈汉中王》:“关山同一点。” [8]《诗.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杜甫《春宿左省》:“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 [9]“金波”,金色的波浪,指月光。“玉绳”,星名,在斗杓之北。《汉书.礼乐志》、《郊祀歌》“天门”十一:“月穆穆以金波。”(《初学记》卷一引作“月移彩以金波”。)《文选.西京赋》李善注引《春秋元命苞》:“玉衡北两星为玉绳。”谢朓《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金波丽 鹊,玉绳低建章。” 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1]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2]赤壁[3]。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4]。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5]当年,小乔[6]初嫁了,雄姿英发[7]。羽扇纶巾[8]谈笑间,樯橹[9]灰飞烟灭。故国神游[10],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11],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12]。 [1]唐白居易有《浪淘沙》词。 [2]《三国志.吴书.周瑜传》:“授建威中郎将,……瑜时年二十四,吴中皆呼为周郎。”“郎”亦是尊称。 [3]作者所游的赤壁在黄州城外,也称赤鼻矶,与三国时赤壁之战云在嘉鱼县者不同,范致明《岳阳风土记》有较详的辨证;但词人吊古,每借以咏怀,即地望稍误,正不必以词害意,且着“人道是”三字,见得当时人有这样的说法。作者《与范子丰书》:“黄州少西,山麓斗入江中,石室如丹,传云曹公败所,所谓赤壁者。或曰非也。”本未作决定。 [4]形容浪花。李煜《渔父词》:“浪花有意千重雪。” [5]“公瑾”,周瑜字。 [6]“小乔”,乔是姓,史作桥。《周瑜传》:“时得桥公二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注引《江表传》:“策从容戏瑜曰:‘桥公二女虽流离,得吾二人作婿,亦足为欢。’” [7]《三国志.吴书.吕蒙传》载孙权和陆逊评论当时人物时,说吕蒙“言议英发”不及周瑜。 [8]“纶巾”,丝帛做的便巾,一般以青丝为之,有青白织纹的,名白纶巾。亦有紫色的。“纶”音关,羽扇纶巾,便装不是戎服,形容姿态潇洒,与“轻裘缓带”用法相似。这里承上周郎说。 [9]“樯橹”句,说火烧战船。李白《赤壁歌》:“赤壁楼船扫地空。”一本作“强虏”,恐非。 [10]“故国”,本意为旧都,这里不过说旧地,古代战争的所在。“神游”,犹言神往。 [11]这是倒装句法。“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即“应笑我多情早生华发”也。华发,斑白的头发。谁在笑?是自己笑,却不曾说呆了,与上文年少周郎雄姿英发等等,虽不一定对比,亦相呼应。刘驾《山中夜坐》:“谁遣我多情,壮年无鬓发。” [12]“酹”,以酒浇地。这里只是赏月饮酒而已。《念奴娇》后来一名《酹江月》,又名《大江东去》,即从此词句摘出。本篇传诵很广。当时人以此篇与柳永《雨霖铃》词对比,“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亦见俞文豹《吹剑续录》。 临江仙[1] 夜饮东坡[2]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3],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4],何时忘却营营[5]。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6]。 [1]元丰五年作于黄州。原题“夜归临皋”,地近江边。 [2]东坡本是黄州的地名,作者在那边筑雪堂,准备躬耕。唐白居易在忠州时亦有东坡,苏轼仰慕前贤,即引来作为自己的别号。这里写从雪堂夜归临皋,行踪正和《后赤壁赋》所云相同。据《年谱》,元丰四年营东坡,五年筑雪堂。盖其时雪堂尚未造好,故夜归临皋住宿。“东坡”,这里作为地名解。 [3]韩愈《石鼎联句序》称衡山道士:“倚墙睡,鼻息如雷鸣。” [4]《庄子.知北游》“舜问乎丞曰”条:“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这里借古语,不全用其意。 [5]“营营”,纷扰貌,承上句来。此身为名利所牵,故非我有,什么时候才能忘却营营呢?《诗.小雅.青蝇》:“营营青蝇。”《庄子.庚桑楚》:“无使汝思虑营营。” [6]苏东坡本是被看管住在黄州的。因这两句就引起谣言,说他挂冠江边逃了。郡守徐君猷急去看他,他正在鼾呼大睡。见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二。 卜算子[1] 缺月挂疏桐,漏断[2]人初静。谁见幽人[3]独往来,缥缈孤鸿影[4]。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5]。拣尽寒枝不肯栖[6],寂寞沙洲冷[7]。 [1]原题“黄州定慧寺寓居作”。 [2]“漏”指更漏而言。这里“漏断”不过说夜深罢了。 [3]《易.履卦》:“幽人贞吉”,其义为幽囚。引申为幽静、幽雅。 [4]张九龄《感遇》十二之四:“孤鸿海上来。”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三十九:“此词本咏夜景,至换头但只说鸿,正如《贺新郎》词‘乳燕飞华屋’,至换头但只说榴花。……”按两词均系泛咏,本未尝有“夜景”等题,多说鸿,多说石榴,既无所妨,亦未必因之而奇妙。胡评似未谛。 [5]“省”,理解。“无人省”,犹言“无人识”。 [6]或以为“拣尽寒枝”有语病,亦见注[4]所引同书同条。《稗海》本《野客丛书》:“观隋李元操《鸿雁行》曰:‘夕宿寒枝上,朝飞空井傍。’坡语岂无自邪?”此言固是。寒枝意广泛,又说“不肯栖”,本属无碍。此句亦有良禽择木而栖的意思。《左传》哀公十一年:“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杜甫《遣愁》:“择木知幽鸟。” [7]末句一本作“枫落吴江冷”,全用唐人崔信明断句,且上下不接,恐非。 一丛花.初春病起 今年春浅腊侵年[1],冰雪破春妍[2]。东风有信[3]无人见,露微意柳际花边。寒夜纵长,孤衾易暖,钟鼓渐清圆[4]。朝来初日半衔山,楼阁淡疏烟。游人便作寻芳计,小桃杏应已争先[5]。衰病少悰[6],疏慵自放,惟爱日高眠[7]。 [1]在阴历遇有闰月的年,其前立春节候较迟。虽交正月,过了年,却未交春,尚在腊月(十二月)的节气内,故云“春浅腊侵年”。“春浅”犹言春迟。腊,岁终之祭,祭日旧在冬至后约二十多天,称为腊日。《初学记》卷四:“汉以戌日为腊,魏以辰,晋以丑。”《梦粱录》卷六:“自冬至后戌日,数至第三戌,便是腊日。”这当是宋时的情况。 [2]春意在冰雪中含孕着等待展放,开下“东风”“花柳”等句。 [3]曹松《除夜》:“残腊即又尽,东风应渐闻。” [4]“寒夜”以下三句,感觉兼有想象在内。其实并不必真暖和,却仿佛暖和了,暮鼓晨钟其实也还是平常的声音。却仿佛格外清圆了,写早春极细。这和下片“初日”“楼阁”句并用杜甫《院中晚晴怀西郭茅舍》:“复有楼台衔暮景,不劳钟鼓报新晴。”浦起龙《读杜心解》卷四之一:“旧注,俗以钟鼓声亮为晴占。”亦与此词意合。 [5]直说春来以后怎样怎样,在预期想象中。 [6]“少悰”,少乐趣。 [7]结句较衰飒,亦病后实情。全篇说冬尽春来,自己虽老病,而万物已有苏生意。 贺新郎[1] 乳燕飞华屋[2],悄无人槐阴[3]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4]。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5]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6],又却是,风敲竹[7]。石榴半吐红巾蹙[8],待浮花浪蕊[9]都尽,伴君幽独[10]。秾艳一枝细看取,芳意千重似束[11]。又恐被秋风惊绿[12]。若待得君[13]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14]。 [1]本词后片多咏石榴,如元吴师道《礼部诗话》称为“别一格”,同前《卜算子》注[4]引《苕溪渔隐丛话》之说;如清谭献评《词辨》说“下阕别开异境”;这类说法大意不误,亦未尽合。如本词下片并非只说石榴,参看《卜算子》词注[4]及下注[14]。 关于本词也有一些故事,有谓为官妓秀兰而作(见杨湜《古今词话》,胡仔已驳之)。有谓为侍妾榴花作(见《耆旧续闻》卷二),有谓在杭州万顷寺作,寺有榴花(见《艇斋诗话》)。这些都不过传说而已。如“寺有榴花”云云,疑即从白居易《题孤山寺山石榴花》诗而附会之。 [2]燕子营巢,喜欢在雕梁画栋间。小燕学飞,夏初景象。杜甫《题省中院壁》:“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 [3]“槐阴”一作“桐阴”。 [4]“白团扇”见晋谢芳姿《团扇歌》。“扇手”句兼用《世说新语.容止》:“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晋书.王衍传》作:“每捉玉柄麈尾,与手同色。”) [5]“谁来”,有谁来,言无人。 [6]“瑶台”,传说在昆仑山,仙人所居。“曲”,深曲之处。《离骚》:“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 [7]李益《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8]白居易《题孤山寺山石榴花》:“山榴花似结红巾。”山石榴是杜鹃花,一名映山红。这里借指石榴花。 [9]韩愈《杏花》:“浮花浪蕊镇长有。” [10]《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盖初夏之时,千花事退,榴花独芳,因以写幽闺之情。” [11]榴花多千叶重台的,此句与上“红巾蹙”句,并深得形容之妙。 [12]秋风摇落,不但千红早尽,亦万绿全消,是深一层写法。皮日休《石榴》:“石榴香老愁寒霜。” [13]此“君”字与上“君”字,均指远人。 [14]“若待得”以下,作一句读。谢朓《王孙游》:“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大意正同。“簌簌”近接粉泪,远承落花,故曰“共”,曰“两”。用“若”字领头,全句只是虚拟,泛指落花,已不限于上文石榴。 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1]。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2]。 [1]言春光已晚,且有思乡之意。《离骚》:“何所独无芳草兮,又何怀乎故宇。”传作者在惠州命朝云歌此词。朝云泪满衣襟,说:“奴所不能歌,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也。”见《词林纪事》卷五引《林下词谈》。 [2]《诗人玉屑》卷二十引《古今词话》说此句:“盖行人多情,佳人无情耳。”《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五:“言墙里佳人之笑,本出于无心情,而墙外行人闻之,枉自多情,却如被其撩拨矣。”张释较详,又说“恼”为“撩”。按“恼”字仍从烦恼取义,被引起烦恼,即是被撩拨。 李之仪(一首) 李之仪(1038—1117),字端叔,号姑溪居士,沧州无棣人。熙宁三年进士。曾从苏轼于定州幕府,后历官枢密院编修官。徽宗初年,以文章获罪,编管太平(今安徽当涂县),卒年八十。有《姑溪词》。 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1]。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2]。 [1]汲古阁《宋六十名家词.姑溪词》毛晋跋引此云:“真是古乐府俊语矣。”《宋书.五行志》二:“孙皓初童谣曰:‘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这里“饮长江水”云云,盖借用民谣。 [2]顾夐《诉衷情》词:“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黄庭坚(一首) 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涪翁,分宁(今属江西)人。治平四年进士。哲宗时为校书郎,神宗实录检讨官。后以元祐党人,屡遭贬谪,卒于宜州(今属广西)。有《山谷词》。 清平乐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1]。 [1]上片提出问题,下片自己试为解答。“除非问取黄鹂”,莺啼虽十分宛转,却无人能解。飞过蔷薇,又是春尽的光景。全篇宛转一意,但何以特提出这黄鹂呢?冯贽《云仙杂记》卷二引《高隐外书》:“戴颙携黄柑斗酒,人问何之,曰:往听黄鹂声。此俗耳针砭,诗肠鼓吹,汝知之乎!”这里借寓自己身份怀抱,恐亦非泛泛之笔。 秦观(八首) 秦观(1049—1100),字少游、太虚,号淮海居士,高邮(今属江苏)人。元丰八年进士。元祐初,以苏轼之荐,除太学博士兼国史编修官。绍圣时,屡遭贬谪。后召还,道卒于藤州(今属广西)。有《淮海词》。 望海潮[1] 梅英疏淡,冰凘溶泄,东风暗换年华[2]。金谷俊游[3],铜驼巷陌[4],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5]。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6]。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7]。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8]。兰苑[9]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10]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11]。 [1]词用“金谷”“铜驼”,均洛阳古迹,或系在洛阳作。汲古阁本题作“洛阳怀古”,恐是后人所加,以词意不重在怀古。 [2]白梅花开于早春。“凘”,流冰。冰初凝或初融皆可称冰凘。《礼记.月令》:“东风解冻。”“东风暗换年华”是本篇的主句,意直贯篇终。以下即就此发挥。 [3]《文选》卷二十潘岳《金谷集作诗》,李善注引石崇《金谷诗序》曰:“有别庐在河南县界金谷涧。”又引郦道元《水经注》:“金谷水出河南太白原,东南流,历金谷,谓之金谷水。东南流,经石崇故居。”《初学记》卷八引郭缘生《述征记》:“金谷,谷也,地有金水,自太白源南流,经此谷,注谷水。”据此,本名金水。金谷即从金水得名。 [4]陆机《洛阳记》:“洛阳有铜驼街。汉铸铜驼二枚,在宫南四会道相对。俗语曰:‘金马门外集众贤,铜驼陌上集少年。’”(《太平御览》卷一五八“州郡部”四引。)华氏《洛阳记》:“两铜驼在宫之南街,东西相对,高九尺。汉时所谓铜驼街。”(同书卷一九五“居处部”二三引。)又《初学记》卷八引华延隽《洛阳记》,文字略同。“铜驼”与“金谷”对文,屡见唐人诗,如骆宾王《艳情》:“铜驼路上柳千条,金谷园中花几色。”又如杜甫《至后》:“金谷铜驼非故乡。”本篇这两句,不仅说京洛繁华,且点明自己少年游乐的场所。 [5]谭献评《词辨》曰:“顿宕。”“长记”以下,乃追忆情况,逆承上文“金谷俊游,铜驼巷陌”。韩愈《嘲少年》:“只知闲信马,不觉误随车。”本是嘲笑他人,这里借作自嘲口气。 [6]“交加”,纷多杂乱貌,仿佛李商隐《燕台》诗所云:“絮乱丝繁天亦迷。” [7]《史记.李将军传》:“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蹊,小径。王涯《游春词》:“经过柳陌与桃蹊。”杜甫《绝句漫兴》九首之一:“无赖春色到江亭。” [8]过片写繁华,却是夜景,仍接上文,并不换意。“西园”,两汉皆有之,俱指上林苑,见扬雄《羽猎赋》及张衡《东京赋》。这里借指园林,盖用曹植《公宴诗》:“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谢朓《隋王鼓吹曲》十之四《入朝曲》:“凝笳翼高盖。”李善注:“徐引声谓之凝。”谭献评这几句:“陈隋小赋缩本。” [9]“兰苑”,指园林,承上“金谷”“西园”。释贯休《送姚洎拾遗自江陵幕赴京》:“兰苑涨芳尘。” [10]“是事”,事事,任何事。 [11]上片结句“到人家”与这里结句“到天涯”相呼应。周济曰:“两两相形,以整见劲,以两‘到’字作眼,点出‘换’字精神。”(《宋四家词选》) 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1],画角声断谯门[2]。暂停征棹,聊共引[3]离尊。多少蓬莱旧事[4],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5]。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6]。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7],灯火已黄昏[8]。 [1]“抹”“粘”,炼字极工。“天粘”字面屡见前人诗文中,如张祜《草》诗“草色粘天鹧鸪恨”,和这两句很相近,详见汲古阁本此篇附注。一本作“天连”,似不如“天粘”。 [2]“谯门”,城门。城门楼谓之谯楼,以彩饰美丽谓之丽谯。《汉书.陈胜传》:“战谯门中”,师古注:“门上为高楼以望,曰谯。” [3]“引”有延长牵连义。引酒即连续地喝酒。“共引离尊”,言饯行时举杯相属。杜甫《夜宴左氏庄》:“看剑引杯长。” [4]蓬莱山是海上仙山,“蓬莱旧事”,回忆从前的欢乐,恐只是泛说。《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三引《艺苑雌黄》:“程公辟守会稽,少游客焉,馆之蓬莱阁。一日席上有所悦,自尔眷眷不能忘情,因赋长短句”云云。会稽虽旧有蓬莱阁,在龙山下,本篇是否实指其地未可定。 [5]隋炀帝诗(断句):“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见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三引。《全隋诗》卷一引《铁围山丛谈》作“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 [6]杜牧《遣怀》:“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7]用欧阳詹诗,引见苏轼《南乡子》词注[2]。 [8]本篇流传很广,传说故事亦很多。《避暑录话》卷三:“元丰间盛行于淮楚。……‘山抹微云,天粘衰草’尤为当时所传。”相传苏东坡说秦观的词像柳七(柳永),亦不知可信否。但如《高斋诗话》记东坡的话:“‘销魂,当此际’,非柳七语乎?”(《词林纪事》卷六引。)在这些地方,确乎有点像,且有些滑。谭献评曰:“不假雕琢,水到渠成。” 鹊桥仙 纤云弄巧[1],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2]。金风玉露[3]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4]如梦,忍顾鹊桥归路[5]。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6]。 [1]秋天的云多纹彩,或像人物,叫巧云。 [2]织女、牵牛两星,中隔银河,在天文上说距离很遥远。但织女渡河的传说,由来已久。如《白氏六帖》卷二十九“鹊门”“填河”条引《淮南子》:“乌鹊填河成桥渡织女”,但今本《淮南子》无此文,类书所引是否佚文,只可存疑。稍后如《文选》卷二十七曹丕《燕歌行》李善注引曹植《九咏》注曰:“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织女、牵牛之星各处一方,七月七日得一会同矣。”虽未明言渡河,亦已有七夕会同之说。《南史》卷三《宋纪》载刘昱在七夕令杨玉夫“伺织女度报己”(叫玉夫守候着,如看见织女渡河就报告他),后来被玉夫所杀。《初学记》卷四注:“吴均《续齐谐记》曰:桂阳城武丁有仙道,忽谓其弟曰:‘七月七日织女当渡河,吾向已被召。’弟问织女何事渡河。答曰:‘暂诣牵牛。’世人至今云,织女嫁牵牛是也。又傅玄《拟天问》曰:七月七日牵牛织女会天河。” [3]“金风”,秋风,见上卷冯延巳《蝶恋花》之三注[3]。“玉露”,白露。李商隐《辛未七夕》:“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 [4]《楚辞.九歌.湘夫人》:“与佳期兮夕张。”佳,犹言美人,本是名词,但后来佳期之“佳”每转作形容词,这里亦然。 [5]庾肩吾《七夕》:“倩语雕陵鹊,填河未可飞。”“忍顾”,不忍顾,以语促而省。织女为伤离别,故就归路时,不忍回头也。 [6]牛女虽一年一度,毕竟地久天长;人世虽暮暮朝朝,却百年顷刻,这里补足前片结句天上胜人间意,并用《高唐赋》字面。 蝶恋花 晓日窥轩双燕语,似与佳人,共惜春将暮。屈指艳阳都几许,可无时霎闲风雨[1]。流水落花无问处,只有飞云,冉冉来还去。持酒劝云云且住,凭君碍断春归路[2]。 [1]“可无”犹说“岂无”,口气还要软一些。“时霎”,犹一霎。“可无时霎闲风雨”,实际一定会有闲风雨的,至少是一刹那,却说得十分微婉。周邦彦《浣溪沙》:“一春须有忆人时。”实际上是一定有,却用这“须”字。这些都可见语助活用之妙。 [2]这下片和前录黄庭坚《清平乐》词相近。流水落花既不可问,难道飞云就可问么?浮云是最虚飘飘的,又岂能凭他遮住春的归路呢!全篇悲凉,却用微婉语写出。 如梦令 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梦破鼠窥灯[1],霜送晓寒侵被。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 [1]写旅舍荒寂、行客待晓的景况。点着“油盏火”(吴语,油灯),耗子偷油吃。“梦破鼠窥灯”,“窥”字得神。 南歌子 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黄裙。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1]。人去[2]空流水,花飞半掩门。乱山何处觅行云,又是一钩新月,照黄昏[3]。 [1]檀色,近赭的红色,屡见《花间集》,如张泌《生查子》“檀画荔枝红”,表示这个颜色最为明白。这口红只圆圆地涂在唇中间,故曰“点”。李珣《浣溪沙》“翠钿檀注助容光”,“注”,亦“点”也。又称“檀的”。杜牧《寄澧州张舍人笛》“檀的染时痕半月”,写形状尤为明白。 [2]上片写一独立的美人,多用颜色字面渲染映射,如一幅工笔画。过片用“人去”两字紧接上文,非常清楚。 [3]下片亦不多说情事,只是写景,“人去”以下,一气呵成,绝无停顿,真见得风流云散,其意自明,亦无须多说了。 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1],淡烟流水[2]画屏幽。自在飞花轻若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3]。 [1]言春阴寒重故似秋。韩偓《惜春》:“节过清明却似秋。”以“无赖”形容春光,屡见杜甫诗,如“韦曲花无赖”(《奉陪郑驸马韦曲》二首之一),“无赖春色到江亭”(已见前《望海潮》注[7]引)。这里用法亦相似,言其不可人意。“无赖”字面见《史记.高祖本纪》及《张释之传》。赖,依靠;无赖,不可靠。引申有多义,如狡猾无用等等,总之是不得人心。 [2]“淡烟流水”,屏上的风景。 [3]下片偶句,情景双融,境界略似崔橹《过华清宫诗》三首之三:“湿云如梦雨如尘。”全篇不甚分析层次,亦不写人物,而伊人宛在,情踪自见。末借挂起帘栊一点,用笔极轻淡,却收束正好,意境仿佛李璟词“手卷真珠上玉钩”,惟彼作起笔,此乃结语耳。 踏莎行[1]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2]。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3]。驿寄梅花,鱼传尺素[4],砌[5]成此恨无重数。郴江[6]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7]。 [1]汲古阁本题“郴州旅舍”。今湖南郴县。 [2]这有两重意思:桃花源,避世的地方,也就仿佛神仙的境界,表示向往,陶潜记中本假云在武陵;武陵,今湖南常德,作者贬官南去时北望,离家乡愈远,也有思乡之意。 [3]写景甚工。王国维《人间词话》评为“凄厉”。“斜阳”与“暮”似重复,却不为病,详见汲古阁本《淮海词》本篇附注及《词林纪事》卷六。 [4]周邦彦《片玉词》卷二陈元龙注引《荆州记》:“吴陆凯与范晔善,自江南寄梅花与晔,并赠诗曰:‘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尺素”见前晏殊《蝶恋花》注[4]。 [5]“砌”,堆砌,犹言堆叠,动词。 [6]郴江在郴州,北流入湘水。 [7]汲古阁本此词附注:“释天隐注三体唐诗,谓此二句实自‘沅湘日夜东流去,不为愁人住少时’变化。然‘邶’之‘毖彼泉水,亦流于淇’,已有此意,秦公盖出诸此。”所引唐诗,为戴叔伦《湘南即事》诗。刘长卿《岳阳馆中望洞庭湖》:“孤舟有归客,早晚过潇湘。”意亦略同。这类句法渊源承袭固已甚久,而秦此词却语法生新,写出望远思乡的真情,传为东坡所赞赏,将这二句写在自己的扇头。(见《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又《诗人玉屑》卷二十一引《冷斋夜话》。今本《冷斋夜话》不载。) 贺铸(四首) 贺铸(1052—1125),字方回,卫州(今属河南)人。在其诗集中自序称“越人”,又号“庆湖遗老”。自言是唐贺知章之后,“庆湖”即“镜湖”也。曾任泗州、太平州通判,晚年退居苏州。有《东山词》。 鹧鸪天 重过阊门[1]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2]。梧桐半死[3]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4]。旧栖[5]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1]“阊门”,苏州西北的城门。 [2]“何事”,为什么。作者北人,旅居苏州,故有“不同归”之说。 [3]枚乘《七发》:“龙门之桐,……其根半死半生。”庾信《枯树赋》:“桐何为而半死。”用来比喻丧失配偶,唐人诗中已然。白居易《为薛台悼亡》:“半死梧桐老病身。” [4]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古薤露歌》:“薤上露,何易晞。”“晞”,干。喻人命短促,如朝露易干。 [3]“旧栖”,旧居,昔年同住的地方。 踏莎行[1] 杨柳回塘,鸳鸯别浦[2],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3],红衣[4]脱尽芳心苦[5]。返照迎潮,行云带雨[6],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7]。 [1]当是咏荷花。《白雨斋词话》卷一评为“骚情雅意,哀怨无端”。 [2]“回塘”,曲折的池沼,张衡《南都赋》:“分背回塘。”水有小口别通曰浦,称“别浦”。李贺《七夕》:“别浦今朝暗。” [3]唐人诗:“蜂蝶无情极,残香更不寻。”详后周邦彦《六丑》注[7]。这里却云“幽香”,不指“残香”,更用“断无”,以加重语气,形容荷花的高洁。 [4]“红衣”,红莲花瓣。赵嘏《长安晚秋》:“红衣落尽渚莲愁”,许浑《秋望云阳驿西亭莲池》:“水泛红衣白露秋”,李商隐《如有》:“菡萏荐红衣”,皆在赵前,惟赵诗与本句尤为接近耳。《楚辞.九歌.少司命》:“荷衣兮蕙带”,故下片云“骚人语”。 [5]言莲瓣凋零,只剩得莲子了。现在口语莲子也叫莲心。“苦”指“薏”,在最里面,绿色,味苦。“芳心”云云,亦是比喻。 [6]这里带写夏秋间雨晴光景,宕开说。 [7]李贺《南园》十三首之一:“嫁与东风不用媒。”韩偓《寄恨》:“莲花不肯嫁春风。”本词盖用此句。“无端却被秋风误”,至秋时零落,亦指莲花而言。 浣溪沙 闲把琵琶旧谱寻,四弦声怨却沉吟,燕飞人静画堂深[1]。欹枕有时成雨梦,隔帘无处说春心[2],一从灯夜到如今[3]。 [1]首两句借事言情,淡淡说起。白居易《代琵琶弟子谢女师曹供奉》:“一纸展开非旧谱,四弦翻出是新声。”下句“燕飞”,现在光景,亦只略点。 [2]“欹枕”句宕开,“有时”言非一时。“隔帘”句关合上文燕子,言燕虽细语,还隔帘栊,纵知人意,亦无处可说。 [3]本事盖与灯节有关,结尾一语将全篇点醒。 又 秋水斜阳演漾金[1],远山隐隐隔平林,几家村落几声砧[2]。记得西楼凝醉眼,昔年风物似如今,只无人与共登临[3]。 [1]“演漾金”,状斜阳照水。“演漾”犹荡漾。 [2]上片只平平出之。 [3]《浣溪沙》第二段开首每用对句。这里三句联下,不对偶,纯用白描。陈廷焯以为“只用数虚字盘旋唱叹,而情事毕现”(《白雨斋词话》卷一),说是。诗词于空里传神处,吟诵有时比解释更为切用。 周邦彦(九首) 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钱塘人。元丰初,游京师,七年献《汴都赋》,为宋神宗所赏。后曾为溧水(今属江苏)令。徽宗时为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晚年退休,提举南京(今属河南)鸿庆宫,卒。有《清真词》,后又名《片玉词》。 浣溪沙[1] 楼上晴天碧四垂[2],楼前芳草接天涯,劝君莫上最高梯[3]。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4],忍听林表杜鹃啼[5]。 [1]本篇与《花间集》卷七载孙光宪《浣溪沙》一词用语颇相似,而意境各别,可参看。本篇又见李清照《漱玉词》。 [2]韩偓《有忆》:“泪眼倚楼天四垂。” [3]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这里“芳草接天涯”句是正用。唐王之涣《登鹳雀楼》:“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里“莫上最高梯”句是反用。都清秀明洁,不觉其有辞藻典故。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4]这一联新生与迟暮互见。六朝人诗如萧悫《春庭晚望》、王僧孺《春怨》都有类似的句子。注[1]所云孙光宪词亦有“粉箨半开新竹径,红苞尽落旧桃蹊”等句。 [5]陈元龙注引李商隐《锦瑟》:“望帝春心托杜鹃”;又说:“其声哀怨,不忍听之耳。”读“忍”为“不忍”,是“不忍”即“忍”,以语促而省字。李中《钟陵禁烟寄从弟》:“忍听黄昏杜宇啼”,似较上引义山句更为相近。 苏幕遮 燎沉香[1],消溽暑[2]。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3]。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4],久作长安[5]旅。五月渔郎相忆否[6]?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7]。 [1]《片玉集》陈元龙注引东坡诗:“沉香作庭燎。”李商隐《隋宫守岁》:“沉香甲煎为庭燎”,在苏诗前。“庭燎”是在旷地或庭院燃烧堆积着的木柴。字面虽有关合,这里“燎”字作为小火煨炙解;如《后汉书.冯异传》:“光武对灶燎衣”,注释“燎”为“炙”。沉香木很重,一种名贵的香料,以放在水中沉下故名,亦称“水沉”“沉水”。句意当为在室内细细焚香。 [2]溽暑,潮湿闷热的暑天。 [3]这几句自然生动。着一“举”字,荷叶亭亭出水的姿态如画。前人多表示赞美,如王国维《人间词话》及夏孙桐评语。 [4]作者钱塘人,却称“家住吴门”,盖古吴地,包括今浙江省北部,如柳永《望海潮》词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5]长安,这里借指汴京。 [6]钓游旧伴,还忆我否? [7]梦见摇着小船,荡入莲花中,和上文描写相连,示客子思乡之切,亦不必呆看。芙蓉即荷花。“浦”,这里指流动的浅水。晏几道《生查子》:“闲荡木兰舟,误入双鸳浦。” 玉楼春 桃溪[1]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2]。当时相候赤栏桥[3],今日独寻黄叶路。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4]。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5]。 [1]“桃溪”虽说在宜兴有这地名,这里不作地名用。周济《宋四家词选》所谓“只赋天台事,态浓意远”是也。刘晨、阮肇天台山故事,本云山上有桃树,山下有一大溪,见《幽明录》、《续齐谐记》。韩愈《闻梨花发赠刘师命》:“桃溪惆怅不能过。”魏承班《黄钟乐》词:“遥想玉人情事远,音容浑似隔桃溪。”用法均与本篇相同。 [2]“秋藕”与“桃溪”,约略相对,不必工稳。俗语所谓“藕断丝连”,这里说藕断而丝不连。 [3]“赤栏桥”,这里似不作地名用。顾况《题叶道士山房》:“水边垂柳赤栏桥。”温庭筠《杨柳枝》词:“一渠春水赤栏桥。”韩偓《重过李氏园亭有怀》:“往年同在弯桥上,见倚朱阑咏柳绵;今日独来春径里,更无人迹有苔钱。”诗虽把“朱阑”“弯桥”分开,而本词这两句正与诗意相合,不仅关合字面。黄叶路点明秋景;赤栏桥未言杨柳,是春景却不说破。 [4]“列岫”,陈元龙注引《文选》“窗中列远岫”,乃谢朓《郡内高斋闲望》诗。全篇细腻,这里宕开,远景如画。亦对偶,却为流水句法。类似这两句意境的,唐人诗中多有,如刘长卿、李商隐、马戴、温庭筠。李商隐《与赵氏昆季燕集》“虹收青嶂雨,鸟没夕阳天”,与此更相近。 [5]晏几道《玉楼春》词:“便教春思乱如云,莫管世情轻似絮。”本词上句意略异,取譬同,下句所比亦同,而意却相反,疑周词从晏句变化。《白雨斋词话》卷一:“似拙实工。”又说:“上言人不能留,下言情不能已,呆作两譬,别饶姿态。” 蝶恋花 月皎惊乌栖不定[1],更漏将残,辘轳牵金井[2]。唤起两眸清炯炯[3],泪花落枕红绵冷[4]。执手霜风吹鬓影[5],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6]。楼上阑干横斗柄[7],露寒人远鸡相应[8]。 [1]用曹操《短歌行》意。此下三句,写天尚未明,全从枕上听来。 [2]彊村校本作“辘”,云“原作辘轳,从毛本”。陈注:“六一公词,金井辘轳闻汲水”,则陈本自作“辘轳”。辘轳,井上用来拉吊桶的滑车。张籍《楚妃怨》:“梧桐叶下黄金井,横架辘轳牵素绠。”辘轳当不误。朱殆因此处宜两仄声,故改从毛本,“辘”是声音的形容,如苏轼《浣溪沙》“门前辘使君车”,如用在这里却并不适当。王维《早朝》:“城乌睥睨晓,宫井辘轳声。”此与上句“惊乌”亦有关连。 [3]不言朦胧,却说清醒,与作者《早梅芳近》“正魂惊梦怯,门外已知晓”相似。 [4]绵,絮也,即丝绵,以装枕,盖有类近用软枕。“红绵冷”承上“泪花落枕”来,谓燕脂妆泪沾浥枕绵。“红”字轻点。两句写将起未起的情景。 [5]过片由室内转至室外。李贺《咏怀》二首之一:“春风吹鬓影。” [6]三语迤逦而下,流转中有蕴藉,已由庭院而途路矣。 [7]“阑干”,横斜貌,非指楼上的阑干。乐府《善哉行》:“月落参横,北斗阑干。”李贺《七月》:“晓风何拂拂,北斗光阑干。” [8]人去已远,惟斗柄横斜,露寒鸡唱而已。温庭筠《商山早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又《更漏子》词末句云:“一声村落鸡。”均为晓鸡,与此词意近。若顾非熊《秋日陕州道中作》“村落一声鸡”,却是咏午鸡。 六丑[1] 正单衣试酒[2],怅客里光阴虚掷。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3],一去无迹。为问家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4]。钗钿堕处遗香泽[5]。乱点桃蹊,轻翻柳陌[6],多情为谁追惜。但蜂媒蝶使,时叩窗隔[7]。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8]。静绕珍丛底,成叹息。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9],别情无极。残英小,强簪巾帻。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10],向人欹侧。漂流处莫趁潮汐[11],恐断红尚有相思字[12],何由见得[13]。 [1]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下:“(徽宗)问‘六丑’之义,莫能对。急召邦彦问之,对曰:‘此犯六调皆声之美者,然绝难歌。昔高阳氏有子六人,才而丑,故以比之。’”汲古阁本题“蔷薇谢后作”。 [2]“试酒”,夏历四月初酒库呈样尝酒(指煮酒),见《武林旧事》卷三。张镃《赏心乐事》“三月季春……花院尝煮酒”,见同书卷十。南宋风俗多沿汴都之旧,周词亦指三四月间。 [3]三句一语一转,《宋四家词选》评为“千锤百炼”。“过翼”,以鸟飞作比方,言春归的迅速。陈注引杜诗:“村墟过翼稀”(《夜》二首之二)。“翼”字又作小船解,亦可比喻时光之迅速。如《文选》卷二十三颜延年诗李善注:“千翼,谓舟也。”《容斋四笔》卷十一引元稹诗“光阴三翼过”,与本词意合。但解作鸟飞,似较普遍。 [4]沈亚之《异梦录》:“王炎梦游吴,闻葬西施。”是唐人有这样的故事。韩偓《哭花》:“夜来风雨葬西施。”这里以花为主,将美人来比落花。实当说吴宫,但为律所限,须仄声,故说“楚宫”。吴楚地望相接,楚宫亦多美人,故借用耳。“倾国”,见汉乐府《李延年歌》,后来即作为美人的代称。 [5]徐夤《蔷薇》:“晚风飘处似遗钿。”“泽”,油膏之类。 [6]刘禹锡《踏歌词》四之二:“桃蹊柳陌好经过。”此诗一作张籍《无题》。 [7]崔涂《残花》:“蜂蝶无情极,残香更不寻。”这里说蜂蝶犹恋落花,意若相反。裴说《牡丹》:“游蜂与蝴蝶,来往自多情”,意略同,但裴诗却不指残花。 [8]郭璞《游仙》十四首之三:“绿萝结高林,蒙笼盖一山。” [9]下片以人为主,用花来比美人。储光羲《蔷薇歌》:“低边绿刺已牵衣。” [10]杜牧《山石榴》:“一朵佳人玉钗上。” [11]“潮”是通称。分言,早潮为“潮”,晚潮为“汐”。 [12]朱孝臧《彊村丛书.片玉集校记》引庞元英《谈薮》:“御沟红叶,本朝词人,罕用其事。惟清真咏落花云,断红尚有相思字。”红叶题诗事,屡见唐人笔记中,如《云溪友议》、《本事诗》等,但这里却借指飘零的花瓣,亦是活用。 [13]“何由见得”,即何由得见,亦“几时重见”意。此处另转一意,谭献评“结笔仍用逆挽”。 兰陵王[1] 柳阴直[2],烟里丝丝弄碧。隋堤[3]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4]。登临望故国[5],谁识京华倦客[6]。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7]。闲寻旧踪迹[8],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9]催寒食[10]。愁[11]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12]。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13]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14]。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15]。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16]。 [1]刘《隋唐嘉话》卷下:“高齐兰陵王长恭,白类美妇人,乃着假面以对敌,与周师战于金墉下,勇冠三军。齐人壮之,乃为舞以效其指麾击刺之容,今‘人面’是。”当是古曲入词者。“人面”,即后来舞台上所用代面,又演化为脸谱。本篇为周邦彦代表作之一,在南宋绍兴年间颇流行,歌以送别,又本曲凡三换头,称“渭城三叠”,见毛幵《樵隐笔录》。 [2]开首第一段借柳说起。 [3]“隋堤”,汴河堤,为隋炀帝时所筑。 [4]“飘绵”,飞柳花。陈注:“隋炀帝疏洛为河,抵江都宫,道皆种柳。”白居易《新乐府.隋堤柳》:“西自黄河东至淮,绿阴一千三百里。” [5]宋玉《九辩》:“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故国”,这里作“故乡”解。 [3]杜甫《奉赠韦左丞丈》:“旅食京华春。”“京华倦客”,作者自谓,时客汴都。 [7]李商隐《离亭赋得折杨柳》:“含烟惹雾每依依,万缕千条拂落晖。为报行人休尽折,半留相送半迎归。”与本篇词意相近。 [8]缴上启下。以下说自己也要离开这里。“又酒趁哀弦”三句,眼前实景。 [9]古代钻木取火。《周礼.夏官.司爟》“四时变国火”,注云:“春取榆柳之火。”宋代清明有赐新火之制,仅限于宰执学士等,亦云“榆柳之火”,详见《春明退朝录》卷中。这里不过用作辞藻,点缀禁烟节令。在民间烧柴薪亦还有“改火”的风俗。如苏轼《老饕赋》“火恶陈而薪恶劳”,自注:“江右久不改火,火色皆青。”可见其他各地还有灭旧火而生新火的,即所谓“改火”,只是不必钻木。在此词不过用作点缀禁烟节令的辞藻而已。 [10]寒食禁烟禁火本有一段时期,后来将时间缩短,便将这剩下的最后两三天称为寒食节。周密《癸辛杂识》别集卷下:“绵上火禁计平时禁七日,丧乱以来犹三日。”这是南宋时的情形。 [11]“愁”字绾以下,直至本片结尾“望人在天北”。下片“念”“渐”,并领头字,各绾两句八字。“愁”者,预愁,想象别时光景。 [12]以自己南去,故“望人在天北”。 [13]“津”,渡口。“堠”,守望之所,每五里、十里一个。 [14]一句中含两意,一日光景已近黄昏,春光却无限,也是无穷的。前人多有美评,如谭献评《词辨》、梁启超评《艺蘅馆词选》。 [15]想象去后定将回忆京华往事,即所谓“旧踪迹”。 [16]结用六仄声字而分去上,实笔拙笔。本词押入声韵,《樵隐笔录》云:“至末段声尤激越。” 满庭芳[1]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2],午阴嘉树清圆[3]。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4]。人静乌鸢自乐[5],小桥外新渌溅溅[6]。凭阑久,黄芦苦竹[7],拟泛九江船[8]。年年,如社燕[9],飘流瀚海[10],来寄修椽[11]。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12]。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13]。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14]。 [1]汲古阁本题“夏日溧水无想山作”。时元祐八年癸酉(1093),作者任溧水令。溧水,今江苏省镇江专区属县。 [2]“老”“肥”二字均形容词转作动词,言雏莺渐长,梅子已肥。杜牧《赴京初入汴口晓景即事》:“风蒲燕雏老。”杜甫《游何将军山林十首》之五:“红绽雨肥梅。” [3]“嘉树”见《左传》昭公二年。刘禹锡《早夏郡中书事》:“华堂对嘉树。”又《昼居池上亭独吟》:“日午树阴正。” [4]“地卑山近”,兼用白居易“湓城地低湿”意,见下注[7]。南方黄梅天潮湿,衣服容易生霉,须以炉香熏之。杜甫《自阆州领妻子却赴蜀山行》三首之二:“衫裛翠微润。” [5]陈注引杜甫诗“人静乌鸢乐”,检今本杜集无之,当是佚句,未可知;或陈误引他人诗。王安石《永济道中寄诸弟》:“似闻空舍乌鸢乐”,在周词之前,盖皆用《左传》襄公十八年记平阴之战:“鸟乌之声乐,齐师其遁”句意。“鸟乌”“乌鸢”字面虽有别,而意可通。(《颜氏家训.文章篇》谓《汉书》朝夕乌事,文士每误作乌鸢用之,可参看。)乌鸢连用,见《周礼.夏官》:“射鸟氏……以弓矢殴乌鸢。”《尔雅.释鸟》:“鸢,乌丑,其飞也翔。”盖古以鸢为乌类,故二字连举。 [6]“新渌”,从汲古阁本。“渌”,水清。“溅溅”水声。 [7]白居易《琵琶行》:“住近湓城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8]郭璞《江赋》:“流九派乎浔阳。”李善注引应劭曰:“江自庐江浔阳,分为九也。”陈注引杜诗:“闻道巴山里,春船正好行。都将百年兴,一望九江城。”(《绝句九首》之七)杜甫之意希望出峡东下,而周词却说想离开这江南卑湿之地,与原典似乎相反,而意却相通,总是客居在外,不大得意,引起下文事实上的不能离开。 [9]“年年”,短句叶韵。江南一带,燕子每于春社日来,秋社日去,称为社燕。 [10]《汉书.霍去病传》“登临翰海”,如淳注:“翰海,北海名也。”盖漠北之湖泊,其地未详。《史记索隐》引崔浩说:“群鸟之所解羽,故云翰海。”翰,羽翰也。后加水旁,作“瀚海”,意同。又一说,指戈壁沙漠,沙漠广大如海,唐贞观初在漠北立瀚海都护府。 [11]自比燕子来自朔漠,飘流已久,幸得一椽暂寄,又如何能就离开呢?《白雨斋词话》卷一:“九江之船卒未尝泛,此中有多少说不出处。” [12]杜甫《绝句漫兴》九首之四:“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这里略为修改,用入词中,却不觉其“歇后”。杜牧《张好好诗》:“身外任尘土,尊前极欢娱”,“身外”“尊前”字俱合,意亦相似。 [13]杜甫《陪王使君》:“不须吹急管,衰老易悲伤。”说到这里才直出本意。上片以景寓情,写江南初夏风景之妙,似褒似贬,含蓄顿挫。下片“年年”句换头,一气呵成,直贯篇终。 [14]《南史.陶潜传》:“潜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李白《山中与幽人对酌》:“我醉欲眠卿且去”,全用陶语。这里意思却稍不同,只言“容我醉眠”,而客人暂可勿去,意在言外,正和苏轼诗意合。周邦彦是苏轼的侄辈,却未必引用苏诗,当是偶合。但陈元龙旧注《片玉词》已屡引苏句。兹录苏诗于下备考:“君且归休我欲眠,人言此语出天然。醉中对客眠何害,始信陶潜未若贤。”(《李行中秀才醉眠亭》) 夜飞鹊 河桥送人处,良夜何其[1]?斜月远堕余辉。铜盘烛泪已流尽[2],霏霏凉露沾衣[3]。相将散离会,探风前津鼓[4],树杪参旗[5]。花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6]。迢递路回清野[7],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何意重经前地[8],遗钿不见,斜径都迷[9]。兔葵燕麦[10],向残阳影与人齐,但徘徊班草[11],欷歔酹酒[12],极望天西。 [1]点明地点、时间。“夜何其”见前苏轼《洞仙歌》注[8]。 [2]庾信《对烛赋》:“铜荷承泪蜡。”兼用李商隐诗,见注[5]。 [3]《史记.淮南王安传》载伍被之言:“今臣亦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陈注引作《西汉.淮南王传》,误。若引《汉书》,亦当在《伍被传》中。又在“露”上添一“凉”字,《史》、《汉》均无之,乃涉本文而误。 [4]“探”,探听。“探”字领下两句,言打听什么时候了。“津鼓”,在渡口报时的更鼓。李端《古别离》:“月落闻津鼓。”陈注引作王介甫诗,疑误。 [5]《史记.天官书正义》:“参旗九星在参西,天旗也。”李商隐《明日》:“天上参旗过,人间烛焰消。”参星和北斗星在后半夜转了方向,所谓“斗转参横”。 [6]陈注引李贺诗,颇得词意。李贺《代崔家送客》:“恐随行处尽,何忍重扬鞭。”白居易《闲出》:“马蹄知意缘行熟。”张蠙《上所知》:“而今马亦知人意。”与“花骢会意”并有关合。 [7]“过变”一般以换笔换意为多。这里仍言送别情事,径连上文不断。到“何意重经”以下方换一意。 [8]“重经前地”从毛本、元巾箱本。彊村本作“重红满地”,似误。 [9]“遗钿不见,斜径都迷”,已是往迹全非,下文“兔葵燕麦”云云,更加一番渲染。 [10]“兔葵燕麦,动摇春风”,见刘禹锡《再游玄都观绝句诗序》。但“兔葵燕麦”云云六朝时已有之,详见《容斋三笔》卷三引《北史.邢邵传》,这里不过用唐诗而已。 [11]《后汉书.陈留老父传》:“陈留张升去官归乡里,道逢友人,共班草而言。”注曰:“班,布也。”“班草”语从《左传》“班荆”来,“班”字用法亦同。 [12]陈注:“扬雄《方言》云:‘哀而不泣曰唏嘘。’”今传宋本《方言》卷一无“嘘”字,陈注盖误。“欷歔”“唏嘘”字通。“欷歔”见《太平广记》卷三五〇引《纂异记》:“白叟命飞杯,凡数巡,而座中欷歔不已。”亦作“歔欷”。玄应《一切经音义》引《仓颉篇》:“歔欷,泣余声也。”以上二义相同,似与《方言》相反。其实或欲泣未泣,或泣犹未止,皆得谓之“欷歔”“歔欷”,各随其文义定之。若此词所云,自未真哭,合于“哀而不泣”之义,《广雅.释诂》云“悲也”,亦甚明简。二字连用,平声。“欷”字又读去声。“酹酒”见前苏轼《念奴娇》注[12]。“班草”“酹酒”,皆指昔年送别言,即所谓“前地”。 本篇写残夜清晨,写黄昏落日。夏孙桐评:“以景写情,方能深厚。”陈廷焯曰:“白石《扬州慢》一阕从此脱胎,超处或过之,而厚意微逊。”(《白雨斋词话》卷一) 齐天乐 绿芜凋尽台城路[1],殊乡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鸣蛩劝织[2],深阁时闻裁剪[3]。云窗静掩,叹重拂罗裀,顿疏花簟[4]。尚有綀囊,露萤清夜照书卷[5]。荆江留滞最久[6],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渭水西风,长安乱叶[7],空忆诗情宛转。凭高眺远,正玉液新篘[8],蟹螯初荐[9]。醉倒山翁[10],但愁斜照敛[11]。 [1]陈元龙注:“晋明帝咸和年间新宫成,署曰建康宫,即今所谓台城也。”六朝时称宫省为“台”,故呼禁城为“台城”。故址在今南京城北玄武湖边。此词当作于金陵。《齐天乐》一名《台城路》,即用此词首句为名。 [2]蛩即蟋蟀。其声似劝人机织,一名促织。 [3]韩偓《倚醉》:“分明窗下闻裁剪”。这里写逆旅无聊情况。 [4]言天气渐冷。就字面说,类似六朝丘巨源《咏七宝扇》:“卷情随象簟,舒心谢锦茵。”从意思说,又似唐柳宗元《行路难》:“盛时一去贵反贱,桃笙葵扇安可当。”桃笙即簟,竹席。此盖借时节寒暖变迁,而有感于世态人情。 [5]《晋书.车胤传》:“夏月则綀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綀以稀疏得名,是极稀薄的布,可以透亮的,字亦通作“疏”。或作“练”字,非。这里只借典故来说夏天所用的有些还在,不必真有囊萤照读这样的实事实物。 [6]作者曾客居荆州。据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所附年表,列在哲宗元祐七年以前,作者三十多岁,大致不差。谭献评:“应‘殊乡’”,语很简略。美成,杭人,金陵、荆州,对他说来,都是他乡,而荆州是少年羁旅(见《琐窗寒》词),秣陵是晚年寄迹,却有不同,一意分作两层,就将今昔之感说出了。 [7]贾岛《忆江上吴处士》:“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全唐诗》卷五七二)陈注引贾岛诗,“生”作“吹”,并云:“后人传为吕洞宾诗。”美成是否到过长安,也很难定。汲古阁本《片玉词》卷下《西河》词,有“长安道,潇潇秋风时起”云云,但毛注云“《清真集》不载”。今陈元龙注本亦不载。此词真伪尚不可知。既云“空忆诗情宛转”,已明说这里引用古诗。词意尽可借指汴梁,追忆少年时在京时的朋友,较“荆江留滞”更推进一层,不必泥于唐人原句的地名。 [8]“篘”,漉酒竹器,亦可作动词。《唐诗纪事》卷六十五引杜荀鹤断句:“旧衣灰絮絮,新酒竹篘篘。”这二字叠用,却非一般的叠字,其上一字均为名词,下一字均为动词。 [9]《世说新语.任诞》:“毕茂世(卓)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10]陈注:“晋山简每置酒辄醉。儿童歌曰:‘山公出何许,往至高阳池,日日倒载归,酩酊无所知。’”亦见《世说新语.任诞》,而文字略异。 [11]陈廷焯曰:“几于爱惜寸阴,日暮之悲更觉余于言外。”杜牧《九日齐安登高》:“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怨落晖。”本篇虽无题目,观“凭高眺远”云云,盖亦是重九之作。《清真集》中艳词居多,此词辞意皆胜,惟意境似衰飒。 陈克(一首) 陈克(生于1081),字子高,号赤城居士,天台人,一云临海人(今均属浙江)。绍兴时,为敕令所删定官。有《赤城词》。 谒金门[1] 愁脉脉[2],目断江南江北。烟树重重芳信隔,小楼山几尺[3]。细草孤云斜日[4],一向弄晴[5]天色。帘外落花飞不得,东风无气力[6]。 [1]词似泛写闺情,而语甚悲。“江南江北”“东风无力”等句似有寓意。 [2]“脉脉”,见上卷温庭筠《望江南》注[2]。 [3]倚楼平眺,山似不高,故云“几尺”。山虽几尺,却能遮人望眼,隔断音书,何况烟树重重呢? [4]两字一逗,一句三折。 [5]“一向”,一霎时。“向”通作“饷”“晌”。(“一向”亦有如字读者,义异。)“弄晴”,欲晴而又不定。 [6]以东风无力,故残红委地不能重飞。其实即使凭藉好风飏起落花,亦岂能重上枝头。结语轻淡。 李清照(十三首) 李清照(1084—?),号易安居士,济南人。其夫赵明诚,卒于宋南渡时。易安晚年,流寓在浙江金华、绍兴。有《易安词》,一名《漱玉集》。 如梦令[1]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2]。知否?知否[3]?应是绿肥红瘦[4]。 [1]词意殆出自韩偓五言诗《懒起》:“昨夜三更雨,临明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 [2]指卷帘人,即侍女的答语。虽说“依旧”,却已有不同了。一意作两番渲染。黄了翁云:“一问极有情,答以‘依旧’,答得极淡,跌出‘知否’二句来。”(见《蓼园词选》中评语) [3]本调在此处例有短韵叠句,这里叠用“知否”两问句,极自然。 [4]全篇淡描,结句着色,更觉浓艳醒豁。黄前评续云:“而‘绿肥红瘦’无限凄婉,却又妙在含蓄。短幅中藏无数曲折,自是圣于词者。” 浣溪沙 淡荡[1]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2]。海燕[3]未来人[4]斗草[5],江梅[6]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1]“淡荡”,犹淡沲,动摇貌。“淡”与“澹”通。 [2]古人多用高枕。“隐”,凭倚,读如《孟子.公孙丑》“隐几而卧”之隐。温庭筠《菩萨蛮》:“山枕隐浓妆,绿檀金凤凰。”言美人凝妆,凭枕而卧。 [3]燕子远从海上来,称“海燕”。 [4]“人”指他人,自己不必在内。 [5]“斗百草”本为五月五日之戏,见《荆楚岁时记》。后来不拘于这节令,宋代在二月。《梦粱录》卷一:“二月朔谓之中和节,……禁中宫女以百草斗戏。”易安所记,也是这个时候,故云“海燕未来”。斗草在《红楼梦》第六十二回有些描写,虽近代事,亦可参考。 [6]范成大《梅谱》:“江梅,遗核野生,不经栽接者,又名直脚梅,或谓之野梅。” 又 髻子伤春懒更梳,晚风庭院落梅初,淡云来往月疏疏。玉鸭熏炉闲瑞脑[1],朱樱斗帐掩流苏[2],通犀还解辟寒无[3]? [1]“玉鸭”,鸭为熏炉的形状。“瑞脑”,一名“龙脑”,其香以龙脑木蒸馏而成,通称片脑、冰片。《梦粱录》卷五:“自黄道撒瑞脑香而行”,又另条引诗“黄道先扬瑞脑香”。“闲瑞脑”者,意谓不熏香。 [2]“朱樱”,帐子的颜色。“斗帐”,小帐形如覆斗。“流苏”,排穗,今吴语谓之苏头,即须头,须亦音苏。古诗《孔雀东南飞》:“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温庭筠《偶游》:“红珠斗帐樱桃熟。” [3]“通犀”,通天犀,角上有一白缕直上到尖端,故名。李商隐《无题》二首之一:“心有灵犀一点通。”又《碧城》三首之一:“犀辟尘埃玉辟寒。”传说尚有其他种种灵异。《本草纲目》卷五十一,李时珍引《开天遗事》:“有辟寒犀,其色如金,交趾所贡,冬月暖气袭人。”(见今本《开元天宝遗事》卷上)本句“通犀”,承上句“斗帐”来,把犀角悬挂在帐子上,所谓镇帏犀(并见后程垓《摸鱼儿》注[4]),意谓纵有灵奇之物,又岂能解心上的寒冷,用问句,只是虚拟。 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1],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2],雁字回时,月满西楼[3]。花自飘零水自流[4],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5]。 [1]红藕,红藕花之简称,荷花亦称藕花。此句似倒装,即下文“兰舟”的形容语。船上盖亦有枕簟的铺设。若释为一般的室内光景,则下文“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即颇觉突兀。 [2]雁之关于书信有两意思:一是雁足捎书;一是群雁的行列,在空中排成字形。这句用第一义,次句改用第二义接。 [3]白居易《江楼晚眺景物鲜奇吟玩成篇寄水部张员外》:“雁点青天字一行。”夏宝松断句:“雁飞南浦砧初断,月满西楼酒半醒。” [4]此句即承上“红藕香残”“兰舟”来。 [5]范仲淹《御街行》:“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醉花阴 薄雾浓云[1]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2],半夜凉初透。东篱[3]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4]。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5]。 [1]杨慎《词品》卷一引中山王《文木赋》“薄雾浓雰”,又引此词“薄雾浓雰愁永昼”,而云“今俗本改‘雰’作‘云’。”清人多赞同此说,如王士禛《花草蒙拾》、况周颐《蕙风词话》。按《乐府雅词》、《花庵词选》并作“云”,疑作“雰”者杨慎校改,原本或不必用典。 [2]近代以木做格扇,形如小屋,用以避蚊,中可置榻;框上糊以轻纱,大抵是绿色的,叫“碧纱厨”,亦名“蚊”。薛能《吴姬》十首之五:“高卷蚊独卧科。”《中朝故事》:“路岩……籍没家产……有蚊一领。”《广韵》十虞:“,帐也,似厨形,出陆该《字林》。”薛诗云“高卷”,《故事》云“一领”,是纱厨即纱帐,与后世制作或有不同。 [3]陶潜《饮酒》:“采菊东篱下。” [4]古诗:“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5]司空图《诗品》:“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借花来比喻人的品格。这里说人憔悴。关于这两句的故事,见元人《琅嬛记》卷中。 凤凰台上忆吹箫[1] 香冷金猊[2],被翻红浪[3],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4]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关病酒,不是悲秋。休休[5],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6],也只难留。念武陵人远[7],烟锁秦楼[8]。惟有楼前流水[9],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1]此调盖用本意(弄玉忆箫史),别后怀念其夫赵明诚而作。现在流传的关于这词的两个本子《乐府雅词》、《花庵词选》,字句差别很多,当本是两个稿子,似互有得失。今从通行的张惠言《词选》,即《绝妙词选》本。 [2]以涂金为狻猊(音酸倪,即狮子)形,空其中以焚香,使香气从兽口中喷出,熏衣被所用。此句意连下句“被翻红浪”。 [3]柳永《凤栖梧》(即《蝶恋花》):“鸳鸯绣被翻红浪。” [4]“生”为副词,加重语气。《诗词曲语词汇释》卷二:“生怕犹言只怕或最怕。” [5]“休休”,仿佛今语“罢了,罢了”。见司空图《耐辱居士歌》,详下卷辛弃疾《鹧鸪天》之二注[2]。 [6]王维《渭城曲》:“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此曲一名《阳关》,一作《送元二使安西》。 [7]“武陵人”见陶潜《桃花源记》。武陵,地名,今属湖南。但陶记并无恋爱的故事。后来以桃花、流水、仙境种种类似,遂牵合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逢二女的故事。如唐王涣《惆怅诗》十二之十:“晨肇重来路已迷,碧桃花谢武陵溪。”此词意亦借刘、阮指所怀远人,下句即借弄玉或罗敷来比自己。韩琦《点绛唇》“武陵凝睇,人远波空翠”,亦是怀人之意。 [8]“秦楼”有两个来源:一、秦穆公女弄玉故事,见《列仙传》上。原典虽不曾说“楼”,楼台可通用。唐诗已用秦楼弄玉事,如杜牧《梅诗》:“若在秦楼畔,堪为弄玉媒。”二、汉乐府《陌上桑》:“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这里秦楼,如用弄玉事,与篇题本意合;如用罗敷事,以作者身份来看,似较合适。词意总不过想念远人,两说似可并存。 [9]杜牧《题安州浮云寺楼寄湖州张郎中》:“当时楼下水,今日到何处。” 念奴娇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1]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2],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消新梦觉[3],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4],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5]? [1]《花庵词选》评为“奇俊”。 [2]古人于卯时饮酒称“卯酒”,亦名“扶头酒”。白居易《早饮湖州酒寄崔使君》:“一榼扶头酒,澄泓泻玉壶。”贺铸《南乡子》:“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扶头”原意当为醉头扶起。“扶头酒”是一复合的名词。宿酲未解,更饮早酒以投之,所用只是较淡的酒,以此种饮法能发生和解的作用,故亦以“扶头”称之。或自饮,或待人侑劝,且有作为应酬者,以扶头倩人也。酒薄却云易醉者,乃重饮故耳。引申之,即无宿醉,仅饮早酒,亦曰“扶头”。如上引白句,固未必重饮也。易安此句当亦然。又如下录《声声慢》云云,只是三两杯淡酒而已,非有宿酲,文义自明。 [3]即《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被翻红浪”意,这里不借助辞藻,措语比那首更工。 [4]“引”,发生。《世说新语.赏誉》:“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5]结句开朗,另转一意,不为本题束缚。 摊破浣溪沙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1],莫分茶[2]。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3]。终日向人多酝藉[4],木犀花[5]。 [1]豆蔻辛温,能去寒湿。下云“莫分茶”,以相传云茶助湿,故忌之。“熟水”,从明刊本《花草粹编》,乃芳香饮料之一,见《事林广记》等书。《事林广记别集》卷七“造熟水法”云:“夏月,凡造熟水,先倾百煎衮(滚)汤在瓶器内,然后将所用之物投入,密封瓶口,则香倍矣。又“豆蔻熟水”条云:“白豆蔻壳拣净,投入沸汤瓶中,密封片时用之,极妙。每次用七个足矣,不可多用,多则香浊。”易安所云,盖此类也。 [2]意是不沏茶喝。将茶叶制成小饼,掰开用之。唐时煎烹,后改用沏。“分茶”亦云“布茶”,是沏茶的一种技巧,屡见于宋人书中,如曾几、杨万里诗,向子、陆游词,蔡襄《茶谱》,王明清《挥麈余话》等。有所谓“回环击拂”,所饮盖仍是浓茶。古今事异,其详难知。易安此句,译以“不沏茶”,或近之。 [3]写病后光景恰好。说月又说雨,总非一日的事情。佳叶麻韵,近代音。 [4]“酝藉”同蕴藉,含蓄宽容意。 [5]“木犀”俗写作木樨,即桂花的别名。木犀并非古时所谓桂,但久已混同。如杨万里《木樨花赋》云:“亦不知其名,而字之曰桂。”木犀所以得名,孙少魏《东皋杂录》云:“以其文理黑而润,殊类犀角也。”宋无名氏《爱日斋丛钞》引杨万里《木犀诗》:“系从犀首名干木,派别黄香字又金。”(以上各文俱见《茶香室四钞》卷二十八引。)词末特提此花,表示作者的爱好,当为纪实。又北宋时,黄庭坚与和尚有一个关于木犀香的故事很有名。其事在李清照作词以前,是否会引用却亦难定,节录备考。释晓莹《罗湖野录》卷一:“太史黄公鲁直,元祐间丁内艰,馆黄龙山,从晦堂和尚游。……晦堂因语次,举‘孔子谓弟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于是请公诠释,而至于再,晦堂不然其说,公怒形于色,沉嘿久之。时当暑退凉生,秋香满院。晦堂乃曰:‘闻木犀香乎?’公曰:‘闻。’晦堂曰:‘吾无隐乎尔。’公欣然领解。” 菩萨蛮 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1]。 [1]上片措语轻淡,意思和平。下片说故乡之愁,一时半刻也丢不开,除非醉了。又说,就寝时焚香,到香消了酒还未醒。醉深即愁重也。意极沉痛,笔致却不觉其重,与前片轻灵的风格相一致。 南歌子 天上星河[1]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2]。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3]。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4]时。 [1]“星河”,银河,到秋天转向东南。 [2]“何其”之“其”,语助词。见前苏轼《洞仙歌》注[8]。 [3]“翠贴”“金销”云云,用金翠的莲藕花样作衣上的妆饰,为下句“旧时衣”的形容语。 [4]《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六:“旧家犹言从前,家为估量之辞。”其所引例中即有本句。 永遇乐 落日熔金[1],暮云合璧,人在何处[2]。染柳烟浓,吹梅笛怨[3],春意知几许[4]。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5]。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中州[6]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7]。铺翠[8]冠儿,捻金雪柳[9],簇带争济楚[10]。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11]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1]熔金,状日光。杜牧《金陵》:“日落水浮金。”李德裕《重忆山居》六首之二《泰山石》:“沧海似熔金。”廖世美有《好事近》词:“落日水熔金。”未必为此句所本,亦可互参。 [2]江淹《拟休上人怨别》:“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碧,青玉,名词;碧云之碧用作形容词。“璧”字意近之,不必青色。王安石《东阳道中》:“浮云堆白玉,落日泻黄金”,与此首联相似。 [3]《乐府杂录》:“笛者羌乐也,古有《落梅花》曲。” [4]“几许”,多少,意重在少,言春意尚浅。参看前录欧阳修《蝶恋花》注[2]。 [5]这里“次第”,用法与下《声声慢》的“次第”稍有不同,言转眼恐有风雨(见《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四),今值元宵喜晴,岂可虚度,反跌下文“辞谢”“不出”意。 [6]“中州”,汴京。 [7]以元宵佳节为重。三五本指望日,见《礼记》。古诗“三五明月满”。这里指正月十五日。 [8]用翠鸟羽毛作妆饰,“铺翠”似即后来的贴翠、点翠。 [9]《宣和遗事》前集“元宵看灯”:“宣和六年正月十四日……少刻京师民有似雪浪,尽头上带着玉梅、雪柳、闹蛾儿,直到鳌山下看灯。”《武林旧事》卷二:“元夕节物,妇人皆戴珠翠、闹蛾、玉梅、雪柳……而衣多尚白,盖月下所宜也。”雪柳以缯楮为之(见《岁时广记》卷十一)。捻金者,加以金饰。参看下卷辛弃疾《青玉案》注[6]。 [10]“簇带”,犹言插带,宋时俗语。周密《武林旧事》卷三说茉莉花,“妇人簇带,多至七插。”“济楚”,齐整。今安徽语曰“俏楚”,盖声音之转。 [11]“见”,语助词。“怕见”,犹云怕得或懒得。(《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五) 声声慢[1]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2],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3]。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4]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5]。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6]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7],怎生得黑[8]。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9],怎一个愁字了得。 [1]多用叠字,亦暗含本意。今录本的文字句读,从张惠言《词选》。 [2]用许多叠字,前人多赞美之,宋人已然,见张端义《贵耳集》卷上、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二,称为“公孙大娘舞剑手”,“创意出奇”;后来亦有评为并非高调者,如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评价太高,或不必恰当。但这叠字,看来像白话,实“锻炼出来,非偶然拈得”,说见周济《宋四家词选.序论》。 [3]“将息”,犹现在说“将养”“休养”。 [4]“晓来”,各本多作“晚来”,殆因下文“黄昏”云云。其实词写一整天,非一晚的事,若云“晚来风急”,则反而重复。上文“三杯两盏淡酒”是早酒,即前录《念奴娇》词所谓“扶头酒醒”;下文“雁过也”,即彼词“征鸿过尽”。今从《草堂诗余别集》、《词综》、张氏《词选》等各本,作“晓来”。 [5]雁未必相识,却云“旧时相识”者,寄怀乡之意。赵嘏《寒塘》:“乡心正无限,一雁度南楼”,词意近之。 [6]“憔悴损”关合人和菊花,即《醉花阴》词“人比黄花瘦”意。 [7]在“独自”下分逗,意较好,从张氏《词选》。倒装句法,犹言独自守着窗儿。 [8]“黑”字韵,《贵耳集》卷上称为“不许第二人押”,虽属过当,却是下得险而深稳,殆即作者自谓“险韵诗成”耶? [9]“这次第”,犹言这情形,这光景。 武陵春 风住尘香花已尽[1],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2]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3],载不动,许多愁[4]。 [1]意不过风吹落花,却先说风住,再说尘香,而花已尽,一句三折。 [2]浙江金华有永康、东阳二水合流,叫双溪。作者晚年避兵金华,时在一一三四以后,作者年五十三。 [3]“舴艋”,小舟,见前张先《木兰花》注[2]。 [4]下片以舟轻借喻愁重,用笔轻妙。后来元曲《西厢记.秋暮离怀》:“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的车儿如何载得起”意同,却是另一种写法了。 蔡伸(一首) 蔡伸(1088—1156),字伸道,号友古居士,莆田(今属福建)人,蔡襄之孙。政和五年上舍。有《友古词》。 长相思 村姑儿[1],红袖衣,初发黄梅[2]插稻时,双双女伴随。长歌诗,短歌诗,歌里真情恨别离,休言伊不知。 [1]“儿”字在支韵,读如“倪”,与“衣”叶韵。今南方仍有此音。 [2]梅子黄时。 曹组(二首) 曹组,字元宠,阳翟(今属河南)人。宣和三年进士。其词在北宋末颇盛传。有《箕颍集》已佚,今有《箕颍词》辑本。 卜算子.兰[1] 松竹翠萝寒,迟日江山暮[2]。幽径无人独自芳[3],此恨凭谁诉。似共梅花语,尚有寻芳侣[4]。著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5]。 [1]见《阳春白雪》卷四。又见辛弃疾《稼轩词》丁集,而文字稍异。 [2]杜甫《绝句二首》之一:“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3]《荀子.宥坐》:“且夫芷兰生于深林,非以无人而不芳。”《淮南子.说山训》:“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 [4]梅花虽亦高品,它尚有寻芳的伴侣,反衬兰花的寂寞。杜甫《舍弟观赴蓝田取妻子到江陵喜寄三首》之三:“巡檐索共梅花笑。” [5]这两句形容兰花香味,极工,亦补足上文“非以无人而不芳”意。 品令 乍寂寞。帘栊静,夜久寒生罗幕。窗儿外有个梧桐树,早一叶[1]两叶落。独倚屏山[2]欲寐,月转惊飞乌鹊[3]。促织儿声响虽不大,敢教贤睡不着[4]。 [1]“一叶落”见上卷柳氏《杨柳枝》注[1]。 [2]“屏山”即屏风,亦称“小屏山”,屡见《花间集》,参看上卷温庭筠《菩萨蛮》之一注[1]。 [3]用曹操《短歌行》语。 [4]结句口语流美。“贤”,第二人称的敬语,略如现在说“您”,而口气较轻,不适用于尊长。 朱淑真(三首) 朱淑真,号幽栖居士,钱塘人,有《断肠词》。传为朱熹侄女,又说与曾布妻魏夫人为词友,两说时代不合,未知孰是(见刘毓盘《词史》一〇〇页)。 减字木兰花 独行独坐,独倡独酬[1]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2]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3],剔尽寒灯梦不成。 [1]《诗.郑风.箨兮》:“倡予和女。”酬即和也。 [2]“著摸”,撩惹,沾惹,见《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五。 [3]“仍”,因也,重也。 清平乐 恼烟撩露[1],留我须臾住。携手[2]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随群暂遣愁怀[3]。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1]“恼”亦撩惹意,见前苏轼《蝶恋花》注[2]。这里指荷花,含烟带露,光景绝佳,可留人稍住,却说“恼”“撩”,犹言春光无赖,总是情怀不惬。 [2]看下文“随群”句,这里当是和女伴携手。下文“分携”即承此。 [3]这几句仿佛唐人小说《莺莺传》所谓:“于喧哗之下,或勉为语笑,闲宵自处,无不泪零。”虽说得很轻淡,而怀人之意却分明。一本作“和衣睡倒人怀”,句劣,非。 又 风光紧急,三月俄三十[1]。拟欲留连计无及,绿野烟愁露泣[2]。倩[3]谁寄语春宵,城头画鼓轻敲[4]。缱绻临歧嘱付,来年早到梅梢[5]。 [1]意谓去得迅速,用笔亦跳脱。贾岛《三月晦日寄刘评事》:“三月正当三十日,风光别我苦吟身。劝君今夜不须睡,未到晓钟犹是春。”不独这句用贾诗首句,即全篇之意亦与之略同。 [2]上片押入声韵,声情高亢。结尾倒插一句写景。如把“绿野”这句放在开头,就显得平衍了。 [3]“倩”,叫人代为。音“请”去声。 [4]城楼定时击鼓,为城门坊门启闭之节。每日击二次:五更三筹击后,听人行;昼漏尽击后,禁人行。每次击数百下,曰冬冬鼓。如白居易《城上》:“城上冬冬鼓,朝衙复晚衙。”孙洙《菩萨蛮》:“楼头尚有三通鼓,何须抵死催人去。”是唐宋时均然。 [5]三月三十夜,才是春光的最后一霎,所以要“寄语春宵”“临歧嘱付”,却说得委婉,亦贾岛诗中后二句意。 无名氏(一首) 御街行[1] 霜风渐紧寒侵被,听孤雁,声嘹唳[2],一声声送一声悲。云淡碧天如水。披衣告语:雁儿略住,听我些儿事。塔儿南畔,城儿里,第三个,桥儿外,濒河西岸小红楼[3],门外梧桐雕砌,请教[4]且与[5]低声飞过,那里[6]有人人[7]无寐。 [1]此词见《花草粹编》卷八,其时代作者皆不详。《钦定词谱》卷十八:“《古今词话》无名氏词有‘听孤雁,声嘹唳’句,更名《孤雁儿》。”是《孤雁儿》即以本篇得名。《梅苑》卷一有李清照“藤床纸帐朝眠起”一词,亦名《孤雁儿》。如《梅苑》所录为李氏原题,则此词当在易安以前,但不能确定,故仍附于本卷之末。词述客居远方,怀念家中,题材亦平常,而意境作法都很新颖。下句以长句作具体详细的描写,有小说、散文意味,且开金元曲子风气。 [2]“嘹唳”,指清亮的声音。 [3]这里的“红楼”重在写实,不必与上卷韦庄《菩萨蛮》注[1]所述相同。 [4]“教”,早年的诗词小说中每写作“交”,读平声。请教即是“教”,下一“请”字,更要婉转一些。“请教”二字联文,犹言“放教”。张相说:“放,犹请也。”(参看《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一)与今语不同。 [5]这里八字为句。若依调,当在“与”字下逗点,四字两句。“且”,姑且,暂且。“与”有对待意。这里如翻作现在的白话,即请你姑且对她怎样怎样。 [6]《词谱》卷十八《御街行》六体之中,最后一体即录此词,并云:“后段结句,减去二字,即范(仲淹)词体,此亦歌时衬字也。”“那里”二字是衬。 [7]“人人”屡见欧阳修、晏几道、周邦彦诸人词中,犹言“个人”“那人”“人儿”,每指自己亲近昵爱者而言。 叶梦得(二首) 叶梦得(1077—1148),字少蕴,号石林居士,苏州吴县人。绍圣四年进士。高宗绍兴年间,曾两度任江东安抚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晚年退居吴兴卞山。有《石林词》。 八声甘州.寿阳楼[1]八公山作 故都[2]迷岸草,望长淮依然绕孤城。想乌衣年少[3],芝兰秀发[4],戈戟云横[5]。坐看骄兵南渡[6],沸浪骇奔鲸[7]。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千载八公山下,尚断崖草木,遥拥峥嵘[8]。漫云涛吞吐,无处问豪英。信劳生空成今古,笑我来何事怆遗情[9]。东山老[10],可堪岁晚,独听桓筝[11]。 [1]“寿阳楼”,寿州城楼,地在安徽省。 [2]“故都”,指建康,今南京。 [3]《南齐书.王僧虔传》:“迁御史中丞领骁骑将军。甲族由来多不居宪台。王氏分枝居乌衣者,位官微减。僧虔为此官,乃曰:‘此是乌衣诸郎坐处,我亦可试为耳。’”刘禹锡《金陵五题.乌衣巷》有“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句。《景定建康志》卷十六:“乌衣巷在秦淮南,晋南渡,王谢诸名族居此。时谓其子弟为乌衣诸郎。”词意指谢氏子弟,在淝水战役立功者,如谢石、谢玄等。 [4]《世说新语.言语》载谢玄的话:“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后来每引来比喻好的青年子弟。 [5]《世说新语.赏誉》:“见钟士季(会)如观武库,但睹戈戟。”这里亦说他们胸罗韬略,无所不有。 [6]指晋太元八年(384)秦苻坚大举伐晋。 [7]“奔鲸”,鲸鲵,以比巨寇。《左传》宣公十二年:“取其鲸鲵而封之。” [8]八公山在淝水之北,本以淮南八公在此炼丹得名。《晋书.苻坚载记》:“又北望八公山上,草木皆类人形,顾谓(苻)融曰:‘此亦勍敌也,何谓少乎!’怃然有惧色。”“峥嵘”,高峻貌。 [9]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10]“东山”,谢安早年隐居的地方,今浙江、江苏,传说有好几处他的古迹,当以在会稽者为正。“东山老”即指谢安,作者在此以谢安自喻。 [11]《世说新语.言语》载王羲之对谢安说:“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岁晚”所谓“年在桑榆”也。谢安在晚年功名虽盛,当时晋孝武帝对他也很猜忌,所以并不甚得意。桓伊亦淝水战役立功将帅之一。《晋书.桓伊传》:“伊字叔夏,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帝召伊饮宴,安侍坐。帝命伊吹笛。伊神色无忤,即吹为一弄,乃放笛云:‘臣于筝分乃不及笛,然自足以韵合歌管,请以筝歌,并请一吹笛人。’……伊便抚筝而歌《怨诗》曰:‘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声节慷慨,俯仰可观。安泣下沾衿,乃越席而就之,捋其须曰:‘使君于此不凡!’帝甚有愧色。”作者用这故事,表示自己在政治上的牢骚。又苏轼《陪欧阳公燕西湖》歌行结句云:“坐无桓伊能抚筝。”本词亦以“桓筝”结尾,和东坡诗相同。 水调歌头 九月望日,与客习射西园,余偶病不能射,客较胜相先。将领岳德,弓强二石五斗,连发三中的,观者尽惊。因作此词示坐客。前一夕大风,是日始寒。 霜降碧天静,秋事促西风[1]。寒声隐地初听[2],中夜入梧桐。起瞰[3]高城四顾,寥落关河千里,一醉与君同。叠鼓[4]闹清晓,飞骑引雕弓。岁将晚,客争笑,问衰翁。平生豪气安在?走马为谁雄?何似当筵虎士[5],挥手弦声发处,双雁落遥空[6]。老矣真堪惜,回首望云中[7]。 [1]言西风一起,秋事就促迫了。“秋事”,包括秋收、制寒衣等等。 [2]杜甫《秦州杂诗》二十首之四:“秋听殷地发。”“殷”仄声,与“隐”通。状声音振动。本《诗经.召南》“殷其雷”。 [3]瞰,俯视。 [4]谢朓《隋王鼓吹曲》十首之四《入朝曲》:“叠鼓送华辀。”《文选》李善注:“小击鼓谓之叠。” [5]“虎士”见《周礼》贾疏,后通称勇士,与虎臣、虎将用法相似。 [6]序言“连发三中的”,这里说一箭落双雁,事异而意同,盖极言其善射耳。 [7]“回首”有北望中原意,“云中”如直作地名解,用冯唐事,似觉呆板。王维《观猎》:“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咏善射与词意为合。 朱敦儒(二首) 朱敦儒(1087—1159),字希真,洛阳人。绍兴五年进士,曾任两浙东路提点刑狱。后附秦桧,任鸿胪少卿。桧死,敦儒亦罢官。晚住在浙江嘉兴。有《樵歌》。 卜算子[1] 旅雁向南飞[2],风雨群初失。饥渴辛勤两翅垂,独下寒汀[3]立。鸥鹭苦难亲,矰缴[4]忧相逼。云海茫茫无处归,谁听哀鸣急。 [1]本篇以雁作比喻,与中卷苏轼《卜算子》词作法似相近,却反映出北宋末动乱的状况。首句即喻南渡事。 [2]宋之问《题大庾岭北驿》:“阳月南飞雁。” [3]“汀”,平水。《说文》:“汀,平也。” [4]“矰”,短箭。“缴”,以生丝系矢而射,亦称弋射。《淮南子.修务训》:“衔芦而翔,以备矰弋。”李白《鸣雁行》:“畏逢矰缴惊相呼”,即本词下片意。 相见欢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1]。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2]。中原乱,簪缨[3]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4]。 [1]清秋时节,倚楼西望。 [2]谢朓《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 [3]指当时衣冠人物。 [4]扬州在宋南渡时屡经兵乱,详下姜夔《扬州慢》注[10]。 陈与义(一首) 陈与义(1090—1138),字去非,号简斋,洛阳人。政和三年上舍。绍兴时,官至参知政事。以诗名,又工词。有《无住词》。 临江仙 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忆昔午桥[1]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2]。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3]。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4]。 [1]“午桥”,桥名,在洛阳南。 [2]从皇甫松《望江南》“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句意化出,而优美壮美不同。 [3]只就自己说,言外有多少艰难,故人谢世意。 [4]结句开拓,点缀夜登小阁本题。全篇慷慨明快。 曹勋(二首) 曹勋(1098—1174),字功显,阳翟(今属河南)人,曹组之子。宣和五年进士。有《松隐乐府》。 饮马歌[1] 此腔自虏中传至边,饮牛马即横笛吹之,不鼓不拍,声甚凄断。闻兀术每遇对阵之际吹此,则鏖战无还期也。 边头春未到,雪满交河[2]道。暮沙明残照,塞烽[3]云间小。断鸿悲,陇[4]月低。泪湿征衣悄,岁华老。 [1]李颀《古从军行》:“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本词篇题以及篇中大意多与此诗相合。 [2]交河城,汉车师前国地,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号“交河”。在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 [3]在高处举烟火,远处可见,或烧狼粪,其烟直上,用以传报警信,叫“烽火”。并详下张孝祥《六州歌头》注[15]。 [4]陇山,在今陕西、甘肃两省界上,亦称陇坂。沈佺期《陇头水》:“陇雁度寒天。” 清平乐 秋凉破暑,暑气迟迟去。最喜连日风和雨,断送凉生庭户[1]。晚来灯火回廊,有人新酒[2]初尝。且喜薄衾围暖,却愁秋月如霜。 [1]言风雨带来了秋凉。《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五:“断送,犹云推送之送,或迎送之送也。” [2]《武林旧事》卷三“迎新”条:“户部点检所十三酒库,例于四月开煮(煮酒),九月初开清(清酒)。”《梦粱录》卷四:“中秋前,诸酒库中申明点检所,择日排办迎新。”是新酒初成,在八九月间。到清中世,扬州还有类似的情形。“八月开生”,见《扬州画舫录》卷十三。时间与上周邦彦《六丑》“正单衣试酒”指煮酒者不同。 张孝祥(二首) 张孝祥(1132—1169),字安国,号于湖居士,和州乌江(今属安徽)人。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廷试第一。官至显谟阁直学士。有《于湖词》。 六州歌头[1]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2]。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3],黯销凝[4]。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5],亦膻腥。隔水毡乡[6]落日,牛羊下[7]区脱[8]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9],笳鼓悲鸣,遣[10]人惊。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11],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12],渺神京[13]。干羽方怀远[14],静烽燧[15],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16]。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17]。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18],有泪如倾[19]。 [1]本鼓吹曲,音调悲壮。“六州”,皆唐时西边州名:伊、梁、甘、石、胡渭、氐。 [2]南渡自来形势,必须守淮,长淮不守,北骑临江矣。淮上一带在当时已为边境,本是平原。这里承“关塞”下一“平”字,又加“莽然”的形容语,见得边境防备之疏,一片空虚光景。 [3]“边声”见中卷范仲淹《渔家傲》注[2]。 [4]“黯销凝”,无语出神的状态。见范仲淹《苏幕遮》注[3]。 [5]“洙、泗”,鲁二水名,指孔子故乡。“弦歌地”,孔子讲学的地方。《论语.阳货》:“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礼记.檀弓上》:“吾与汝事夫子于洙泗之间。” [6]“毡乡”,胡人所居地,在那边搭了许多毡子的帐篷。或在这里断句,详下注。 [7]《诗.王风.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来。”从此看来,“落日牛羊下”当连文,故近人选本多以五字为句;而较早的选本每在“落日”下逗句,“牛羊下”连下“区脱纵横”,二读不同。《词谱》卷三十八列《六州歌头》各体中,这两种断句法都有。今按张孝祥以前,有李冠“秦亡草昧”咏刘项事一首很出名,程大昌《演繁露》所谓“近世好事者,倚其声为吊古词,音调悲壮”是也。(此篇一作刘潜词。)李冠、刘潜并北宋时人,张作在后,盖受了那词的启发,改为叙述近代兴亡事。如本篇结句云,“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与彼篇结句“遣行人到此,追念益伤情,胜负难凭”,十分相似。彼词作“兵散月明风急,旌旗乱,刁斗三更”,今即依之断句。就词意而论,“毡乡”缀“落日”,“区脱纵横”点“牛羊下”,光景鲜明,句法亦较生动。原典在《诗经》本为两句,不妨分用。 [8]“区”音瓯。“区脱”亦作“瓯脱”,见《汉书.苏武传》、《匈奴传》。注家说亦分歧,盖胡人所筑土室,为侦察斥候之用。这句见得彼方倒是防备得很严密的。 [9]《汉书.终军传》:“越地及匈奴名王有率众来降者。”又《匈奴传》:“虏名王贵人以百数。”这里“名王”借指金国的将帅。“骑火”,拿着火把的马队。《史记.匈奴传》:“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于甘泉、长安。”王勃《春思赋》:“燕山烽火夜应明。”此虽指事不同,而光景仿佛之。 [10]“遣”,使。 [11]“埃蠹”,尘封虫蛀,言武器弃置不用。 [12]“零”,尽。“岁将零”,年岁已晚。 [13]“神京”,即指汴京,今河南省开封市。 [14]《尚书.大禹谟》:“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干”,盾牌;“羽”,翟羽,即雉鸡毛,皆舞者所执。这里说当时朝廷与金人讲和。 [15]《汉书.贾谊传》:“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后汉书.光武帝纪》“修烽燧”,注云:“边方告警,作高土台。台上作桔皋,桔皋头上有笼,中置薪草,有寇即举火燃之以相告,曰烽,又多积薪,寇至即燔之,望其烟,曰燧。昼则燔燧,夜乃举烽。”“静烽燧”,亦言其不用。 [16]“驰骛”,奔波忙碌。“若为情”,若何为情,犹今普通话“怎么好意思”,苏州话“阿要难为情”。 [17]“翠葆”,将翠鸟的羽毛结成伞形,立在车上。“霓旌”,五彩的旌旗,意指皇帝的车驾。 [18]“膺”,胸。 [19]《说郛》本《朝野遗记》:“近张安国在建康留守席上赋一篇云:‘长淮望断……’歌阙,魏公为罢席而入。”魏公指张浚,是当时主战的将帅。 念奴娇.过洞庭 洞庭青草[1],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界琼[2]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3]。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海[4]经年,孤光[5]自照,肝肺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6]空阔。尽吸西江[7],细斟北斗[8],万象为宾客[9]。扣舷[10]独笑,不知今夕何夕[11]。 [1]湖南洞庭、青草两湖相连,南名青草,北名洞庭,所谓“重湖”。杜甫《宿青草湖》:“洞庭犹在目,青草续为名。” [2]“琼”,《说文》本训赤玉,但后来多作白玉用,且用为形容词,状洁白。 [3]苏轼《赤壁赋》:“驾一叶之扁舟。” [4]两粤之地,北倚五岭,南临南海,称“岭海”。《文选》载陆机《赠顾公真诗》,李善注引裴渊《广州记》“五岭”云:“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此句一作“岭表”,五岭之外,意亦同。作者曾为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见《宋史》本传。 [5]苏轼《西江月》:“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6]《尚书.禹贡》:“又东为沧浪之水。”本指汉水的下流,这里意在清波泛舟。《孟子.离娄上》:“沧浪之水清兮。”语亦见《楚辞.渔父》。 [7]《景德传灯录》卷八,载襄州居士庞蕴(字道玄):“后之江西,参问马祖云:‘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祖云:‘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居士言下顿领玄要。”此借禅宗语写自己喝酒和豪迈的胸襟。“西江”即指西来的大江。 [8]《楚辞.九歌.东君》:“援北斗兮酌佳浆。”把天上的星斗想象为人间的酒斗,古代早有这样的传说。《诗.小雅.大东》:“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 [9]以自己作主人,故万物皆为宾客。《庄子.逍遥游》:“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这里连着上文,也含有请客喝酒的意思。 [10]“舷”,船唇,船边。王勃《采莲赋》“叩舷击榜”即打桨的意思。这里恐只用苏轼《赤壁赋》“扣舷而歌之”。 [11]杜甫《赠卫八处士》:“今夕复何夕。”苏轼《念奴娇.中秋》:“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 韩元吉(一首) 韩元吉(1118—1187),字无咎,号南涧翁,许昌(今属河南)人。官至吏部尚书,休官住上饶(今属江西)。有《南涧词》。 好事近 汴京赐宴,闻教坊乐有感[1]。 凝碧旧池头,一听管弦凄切[2]。多少梨园声在,总不堪华发[3]。杏花无处避春愁,也傍野烟[4]发。惟有御沟声断,似知人呜咽[5]。 [1]宋孝宗乾道九年(1173)作者出使金国。《金史》记载为大定十三年三月。 [2]王维《菩提寺禁私成口号诵示裴迪》:“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凝碧池在唐洛阳禁苑内。借安禄山事以喻金人。“安禄山宴其群臣于凝碧池”,见《资治通鉴》卷二一八。 [3]白居易《长恨歌》:“梨园弟子白发新。”唐明皇选坐部伎三百人,教于梨园,号皇帝梨园弟子,见《新唐书.礼乐志》。 [4]“野烟”,亦本王维前诗:“万户伤心生野烟。” [5]下片作意略同杜甫《春望》:“感时花溅泪。” 陆游(三首) 陆游(1125—1210),字务观,晚号放翁,山阴(今属浙江)人,陆佃之孙。绍兴三十二年进士,官至宝章阁待制。中年曾在川陕一带参加军旅生活,先后九年。诗与尤袤、杨万里、范成大齐名,称南宋四大家,有《剑南诗稿》、《放翁词》。 汉宫春.初自南郑来成都作[1] 羽箭雕弓,忆呼鹰古垒,截虎平川[2]。吹笳暮归野帐,雪压青毡[3]。淋漓醉墨,看龙蛇飞落蛮笺[4]。人误许,诗情将略,一时才气超然。何事又作南来,看重阳药市[5],元夕灯山。花时万人乐处,欹帽垂鞭[6]。闻歌感旧,尚时时流涕尊前[7]。君记取,封侯事在,功名不信由天[8]。 [1]南郑,今陕西省汉中。王炎宣抚川陕,作者在他幕府中参军,次年来成都。 [2]川可指陆地,“平川”亦谓平原,详《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六。现在戏剧曲艺里还说“地平川”。作者在南郑时有猎虎事,见他的《忆昔》诗。 [3]青毡即指野帐。“暮归野帐”是叙述,“雪压青毡”是形容,为一义之互文。白居易有《青毡帐二十韵》,见《白香山诗后集》卷十二。王昌龄《箜篌引》:“碧毛毡帐河曲游。” [4]韩浦《寄弟》:“十样蛮笺出益州。”指蜀纸。 [5]苏轼《河满子》词:“莫负花溪纵赏,何妨药市微行。”作者《老学庵笔记》卷六:“成都药市以玉局化为最盛,用九月九日。”看东坡词,这药市的集会,在北宋已然。 [6]《周书》卷十六《独孤信传》:“又信在秦州,尝因猎日暮驰马入城,其帽微侧。诘旦而吏民有戴帽者,咸慕信而侧帽焉。”李商隐《饮席代官妓赠两从事》:“旧主江边侧帽檐。”温庭筠《赠知音》:“不语垂鞭上柳堤。” [7]“尊”,酒器,仿佛现在的酒壶、酒瓶。 [8]万里“封侯”,班超故事,见下《诉衷情》注[1]。这里参用《史记.李将军传》李广数奇不得封侯事,却从反面立意,结尾挑起一笔,不信“富贵在天”之说。曹操《步出夏门行》:“盈缩之期,不但在天”,谓“烈士暮年”,意亦相合。 诉衷情 当年万里觅封侯[1],匹马戍梁州[2]。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3]。胡未灭,鬓先秋[4],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5]。 [1]有看相的向班超说:“祭酒,布衣诸生耳,而当封侯万里之外。”又说:“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俱见《后汉书.班超传》。 [2]戍,以兵守边。“梁州”,《尚书.禹贡》九州之一。今陕西南部及四川省地。 [3]《战国策.秦策》载苏秦事,“黑貂之裘敝”。 [4]“鬓先秋”,鬓早衰,言发早白了。鬓如有霜,故曰“秋”。 [5]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意。“心在”,心犹在。“身老”,人已老。“天山”,在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这里虽泛指边塞,亦有取义。唐薛仁贵西征,军中歌曰:“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见《新唐书.薛仁贵传》)。“沧洲”,水边,指隐者所居。 钗头凤[1] 红酥手,黄藤[2]酒,满城春色宫墙柳[3]。东风恶[4],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5]。错,错,错!春如旧[6],人空瘦,泪痕红浥[7]鲛绡[8]透。桃花落,闲池阁[9],山盟[10]虽在,锦书[11]难托。莫,莫,莫[12]! [1]宋陈鹄《耆旧续闻》卷十:“余弱冠客会稽,游许氏园。见壁间有陆放翁题词(下文即引此词),笔势飘逸,书于沈氏园,辛未(1151)三月题。放翁先室内琴瑟甚和,然不当母夫人意,因出之。夫妇之情,实不忍离。后适南班名士某,家有园馆之胜。务观一日至园中,去妇闻之,遣遗黄封酒果馔,通殷勤。公感其情,为赋此词。其妇见而和之,有‘世情薄,人情恶’之句,惜不得其全阕。未几,怏怏而卒,闻者为之怆然。此园后更许氏。淳熙间,其壁犹存,好事者以竹木来护之,今不复有矣。”周密《齐东野语》卷一:“陆务观初娶唐氏,闳之女也,于其母夫人为姑侄。伉俪相得而弗获于其姑,既出而未忍绝之,则为别馆,时时往焉。姑知而掩之,虽先知挈去,然事不得隐,竟绝之,亦人伦之变也。唐后改适同郡宗子士程。尝以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迹寺南之沈氏园。唐以语赵,遣致酒肴,翁怅然久之,为赋《钗头凤》一词,题园壁间。实绍兴乙亥岁(1155)也。……”上引均当时人记载,盖得其实。《野语》下文尚有记放翁晚年赋诗重题诸事,从略。今传唐氏和词全文(《历代诗余》卷一一八引夸娥斋主人说),当是后人依断句补拟。又明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十载唐氏平韵《钗头凤》全文。 [2]“黄藤”,藤黄,状酒的颜色,与上“红酥”对偶。一说当作黄縢。縢有缄封义。宋时官酒上有黄纸封口,称黄封酒。作者《酒诗》:“一壶花露拆黄縢。”黄縢酒固有依据,但这里是否用它,却为另一问题。《耆旧续闻》所云“黄封酒”,与本句恐不相干。 [3]以上三句,首叙往日欢游踪迹。曰“宫墙柳”,不必是沈园。后文由回忆再说到近事。 [4]周邦彦《瑞鹤仙》:“东风何事又恶。”本句起换韵与下片“落”“阁”等叶。 [5]“离索”,离群索居,见《礼记.檀弓上》。郑注:“索,犹散也。”“离索”犹言“分索”,分散。“分索”亦见陆机诗。 [6]“春如旧”,与上片“满城春色”相呼应,见“欢情”“离索”今昔之异。 [7]“浥”,沾湿。字亦作“裛”,如花上带露亦谓之裛。 [8]鲛绡,通指手绢。左思《吴都赋》:“泉室潜织而卷绡,渊客慷慨而泣珠。”刘逵注:“俗传鲛人从水中出,曾寄寓人家,积日卖绡。……鲛人临去,从主人索器,泣而出珠满盘,以与主人。”事又见《述异记》。 [9]“闲池阁”,此指沈园近迹。 [10]引山河为誓,本汉代封诸侯王之盟辞,言其长久不变,后来“山盟海誓”多用作男女恋情的要约。 [11]“锦书”用前秦窦滔妻苏蕙织锦回文事,见上卷温庭筠《杨柳枝》注[1]。 [12]“莫”,语助词,“莫,莫,莫”,仿佛现在说“罢,罢,罢”。唐司空图《耐辱居士歌》有“休休休,莫莫莫”句,用法与此相同,且歌中结句云“耐辱莫”。这“莫”字又不大好懂,疑亦“耐辱罢”的意思。又“错莫”本是连绵词,屡见六朝唐人诗中,如鲍照《行路难》“眼花错莫与先异”,杜甫《瘦马行》“失主错莫无晶光”,有寥落、落寞之义。本篇将它拆开,在两片分作结句,似亦含有这种意思。 范成大(二首) 范成大(1126—1193),字致能,号石湖居士,吴县人。绍兴二十四年进士,官至参知政事。晚年退居故乡石湖。有《石湖词》。 蝶恋花 春涨一篙添水面,芳草鹅儿,绿[1]满微风岸。画舫夷犹[2]湾百转,横塘塔近依前远[3]。 江国[4]多寒农事晚,村北村南,谷雨才耕遍[5]。秀麦连冈桑叶贱,看看尝面收新茧。 [1]“绿”承上“芳草”。“鹅儿”,小鹅。杜甫《舟前小鹅儿》:“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又古人所谓绿,有近乎黄色的,现在叫葱绿。这绿字亦捎带着“鹅儿”。 [2]“夷犹”,犹豫,这里形容船动得很慢。 [3]“横塘”在苏州胥门外。塔即指虎丘云岩寺塔。看着很近,实在还远,如俗语所谓“望山走倒马”。 [4]“江国”,江乡。 [5]“谷雨”,二十四节气之一,在四月中旬。过了谷雨,再半个月就立夏,承上“江国多寒农事晚”来。 鹊桥仙.七夕 双星良夜,耕慵织懒[1],应被群仙相妒。娟娟月姊[2]满眉颦,更无奈风姨[3]吹雨。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揽别离心绪。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4]。 [1]传说牛郎耕田,织女纺织。今以七夕良会,故工作都懒了。卢仝《月蚀》:“痴牛与呆女,不肯勤农桑。徒劳含淫思,旦夕遥相望。” [2]古代帝王有兄日姊月之说。李商隐《楚宫》二首之二:“月姊曾逢下彩蟾。” [3]《酉阳杂俎续集》卷三《支诺皋下》:“封十八姨乃风神也。”“封”与风谐音。这里将自然界的风月都拟人化,故用“月姊”“风姨”字面。月姊含颦,风姨吹雨,是相妒情态。 [4]上片言以佳期被群仙妒忌,下片言相见怎如不见,新欢不敌旧愁,况又添了新愁。疑亦有寓意,不只泛咏七夕。 杨万里(一首) 杨万里(1127—1206),字廷秀,号诚斋,吉水(今属江西)人。绍兴进士,曾任秘书监等,官至宝谟阁学士。有《诚斋乐府》。 昭君怨 赋松上鸥。晚饮诚斋,忽有一鸥来泊松上,已而复去,感而赋之。 偶听松梢扑鹿[1],知是沙鸥来宿。稚子莫喧哗,恐惊他。俄顷忽然飞去,飞去不知何处。我已乞归休,报沙鸥[2]。 [1]“扑鹿”,状声音。张志和《渔父》:“惊起鸳鸯扑鹿飞。” [2]《文选》卷三十一江淹《杂体诗》“拟张绰”,李善注引《庄子》:“海上有人好鸥鸟者,旦而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至者百数。其父曰:‘吾闻鸥从汝游,试取来,吾从玩之。’曰:‘诺。’明旦之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今本无之。《列子.黄帝篇》略同。人无机心,能感动异类,称“鸥鸟忘机”本此。这里意谓自己志在隐居,约沙鸥为伴,今既将实行,故告知它。曹松《赠方干》二之二:“他时莫为三征起,门外沙鸥解笑君。”本词似用此意。黄庭坚《登快阁》:“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 王质(一首) 王质,字景文,郓州(今属山东)人。绍兴三十年进士。孝宗时,为枢密院编修官,出判荆南府(今属湖北)。有《雪山词》。 鹧鸪天.山行 空响萧萧似见呼[1],溪昏树暗觉神孤。微茫山路才通足,行到山深路亦无。寻草浅,拣林疏,虽疏无奈野藤粗。春衫不管藤碎[2],可惜教花著地铺[3]。 [1]首句写荒山行走的光景。山中静极,仿佛有些声音在那边招呼,却不辨究竟是些什么。 [2]写森林密极,找到了稍有空闲处,却又被野藤所牵。“”,用手拨弄丝弦,如筝,琵琶。这里只作抓住、牵挂解释。 [3]空山之中,花开自落,无人理会;今既去寻花,且有护惜之意,落红满地,却似乎有人使它如此,“教”字在这里用法很新。“教”,音交。 辛弃疾(十七首) 辛弃疾(1140—1207),字幼安,号稼轩,历城(今属山东)人。出生时山东已为金人所占,二十一岁时即参加抗金义军。归宋以后,历任湖北、江西、湖南、福建、浙东安抚使等职。宁宗时知镇江府。词与苏轼并称苏、辛。有《稼轩词》。 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1] 郁孤台下清江水[2],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3]。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4],山深闻鹧鸪[5]。 [1]《方舆纪要》卷八十七:“江西万安县南六十里皂口江,源出赣县界二龙山,经上造、下造,流入赣江。宋建炎初隆裕太后避兵南指章、赣,金人蹑其后追至造口,不及而还(即下引罗大经《鹤林玉露》之说)。造口即皂口也。” [2]“郁孤台”在今江西赣县西南。《舆地纪胜》卷三十二:“江南西路赣州南康郡,郁孤台在郡治,隆阜郁然,孤起平地数丈,冠冕一郡之形胜,而襟带千里之山川。……唐李勉为虔州刺史,登临北望,慨然曰:‘余虽不及子牟,而心在魏阙也。’改郁孤为望阙。赵清献公诗曰:群峰郁然起,惟此上独孤。筑台山之巅,郁孤名以呼。”“清江”即指赣江。 [3]即用李勉登台北望事,见邓广铭《稼轩词编年笺注》,亦可释为一般登高望远。李白《登金陵凤凰台诗》:“长安不见使人愁。”杜甫《小寒食舟中作》:“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 [4]《楚辞.九歌.湘夫人》“目眇眇兮愁予”,注云:“予,屈原自谓也。”“予”上声,与“渚”“下”相叶。《尔雅.释诂》予余皆训我,却是二字平仄声异。《礼记.曲礼》“曰予一人”下,郑玄注:“《觐礼》曰:‘伯父实来,余一人嘉之。’余予古今字。”《释文》:“郑云‘余予古今字’,则同音余。”(《广韵》:“予,弋诸切。”)是“予”可读“余”,同义且同音。二字相混,汉唐均然。今词“愁余”,即《楚辞》“愁予”之假借耳。 [5]这里特提鹧鸪,盖有两种意思:(一)《禽经》云:“随阳,越雉也,飞必南翥。”张华注云:“鹧鸪,其名自呼,飞必南向,虽东西回翔,开翅之始,必先南翥。其志怀南,不徂北也。”(二)“今俗谓其鸣曰‘行不得哥也’。”(俱见《本草纲目》卷四十八李时珍说)左思《吴都赋》“鹧鸪南翥而中留”,刘注:“鹧鸪如鸡,黑色,其鸣自呼。或言此鸟常南飞不北,豫章以南诸郡处处有之。”按刘注所云,豫章地望,正与稼轩此词相合。又白居易《山鹧鸪》诗:“啼到晓,惟能愁北人,南人惯闻如不闻”,亦合本词之意。至旧说此词本事以罗大经说为有名。《鹤林玉露》卷四:“盖南渡之初,虏人追隆裕太后御舟至造口,不及而还,幼安自此起兴。闻鹧鸪之句谓恢复之事行不得也。”自来每多承用。近人始有怀疑者,据《宋史.后妃传》未载金兵追到造口(即虔州附近,今赣县)云云。其实建炎三年金兵深入江南,宋亡迫在眉睫,赵氏东逃西窜,的确十分狼狈。孟后奔虔州,金兵前锋直追到造口,当时有这可能,且词人之笔正不必依照官书。就词的作法而论,句句写山写水,周济云:“借水怨山。”(《宋四家词选》)梁启超云:“《菩萨蛮》如此大声镗鎝,未曾有也。”(《艺蘅馆词选》)固不仅个人身世之感,殆兼有家国兴亡之戚。“闻鹧鸪”云云,心怀不惬可知,惟罗云“恢复之事行不得”,过于着实,未免附会。 祝英台近.晚春 宝钗分[1],桃叶渡[2],烟柳暗南浦[3]。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流莺声住[4]。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5]。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6]。 [1]梁陆罩《闺怨》:“偏恨分钗时。”白居易《长恨歌》:“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杜牧《送人》:“明镜半边钗一股,此生何处不相逢。”是分钗赠别,自来有之。此风俗到宋代还有,见王明清《玉照新志》卷四。 [2]王献之《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桃叶,献之妾。 [3]浦,水边。南浦本是通称。《楚辞.九歌.河伯》“送美人兮南浦”,王逸注:“南至江之涯。”是江河的南岸,皆可称南浦。谢朓《隋王鼓吹曲》十首之八《送远曲》“南浦送佳人”,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即承用《楚辞》。但后来亦作地名、水名用。 [4]“流莺”,一本作“啼莺”。张惠言《词选》评曰:“流莺,恶小人得志也”,颇伤穿凿。这句与作者《贺新郎》“绿树听鶗鴂”一词中对鸟声的写法很相像。相传又有“流莺不解语”之说。《古今图书集成.禽虫典》卷二十六莺部引《补禽经》:“章茂深尝得其妇翁石林(叶梦得别号)所书《贺新郎》词,首曰‘睡起啼莺语’,章疑其误,颇诘之。石林曰:‘老夫尝得之矣,流莺不解语,啼莺解语,见《禽经》。’……”(宋王楙《野客丛书》卷二十九。)按流莺在诗词中亦多作泛称,不必有别于啼莺,这里姑备一说而已。 [5]以所簪花朵数目,试卜归期,乃无聊之意想,花卜或非有成法。“才簪又重数”,细腻之极。 [6]前人诗词中类似本句者很多,如雍陶诗,李汉老、赵德庄词,今不具引。本篇将伤春送别闺怨等等作为譬喻,其本意实与《摸鱼儿》、《贺新郎》诸篇相近,因是小令,另用一种写法,风格亦从平素的激昂慷慨,一转而为缠绵悱恻。相传此词有本事,见张端义《贵耳集》卷下“吕婆女事辛幼安”云云,恐出流俗附会,且与词意亦不合,今不录。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1]。宝马雕车香满路[2]。凤萧[3]声动,玉壶[4]光转,一夜鱼龙舞[5]。蛾儿雪柳黄金缕[6],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7]。 [1]此极言元夕花炮之胜,今俗犹曰“放花”。苏味道《正月十五夜》:“火树银花合。”首言其初放,次言放后。银花千树,万点流星,都是幻景。谭献评:“起二句赋色瑰异”是也。《春秋》庄公七年:“星陨如雨。”《左传》读“如”为“而”,《公羊》、《谷梁》“如”字均不改读。《论衡.说日》:“若雨而非雨也”,即从二传之说。这里用法亦相同。 [2]郭利贞《上元》:“九陌连灯影,千门度月华。倾城出宝骑,匝路转香车。” [3]“凤箫”,一说“排箫”以其形参差像凤翼,亦名“参差”;又其声如凤鸣。《荀子.解蔽》引逸诗:“凤凰秋秋,其翼若干,其声若箫。”又一说以《列仙传》载弄玉吹箫引凤,亦称凤箫。这里指笙箫等细乐,与下文月色亦相连。温庭筠《经旧游》:“凉月殷勤碧玉箫。” [4]鲍照《白头吟》:“清如玉壶冰。”后来唐宋诗词中每以“玉壶”“冰壶”喻月。如唐朱华《海上生明月》:“影开金镜满,轮抱玉壶清”,和这词用法相近,指月而言甚显。 [5]《汉书.西域传赞》:“曼衍鱼龙角抵之戏。”师古注:“鱼龙者为舍利之兽,先戏于庭极,毕;乃入殿前,激水化成比目鱼,跳跃漱水,作雾障日,毕;化成黄龙八丈,出水敖戏于庭,炫耀日光。”这里借用,言月光如水,各样灯彩飞舞如鱼龙闹海一般。鱼龙亦是灯的形状,如金鱼、蚌壳、龙灯之类。“凤箫”至此三句,连用“动”“转”“舞”等字,均写动态。 [6]见中卷李清照《永遇乐》注[9]。“雪柳黄金缕”只是一物,即李词所谓“捻金雪柳”。“捻金”见《燕翼诒谋录》卷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三六。“金线捻丝”见《宋史》卷一五三《舆服志》五,盖所谓“黄金缕”也。 [7]上片用夸张的笔法,极力描绘灯月交辉、上元盛况。过片说到观灯的女郎们。“众里寻他”句,写在热闹场中,罗绮如云,找来找去,总找不着,偶一回头,忽然在清冷处看见了,亦似平常的事情。结尾只用“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语,却把多少不易说出的悲感和盘托出了。前人对之,多加美评,如谭献评《词辨》,梁启超评《艺衡馆词选》,王国维《人间词话》等等。 清平乐[1]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2]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3]。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4],溪头看剥莲蓬。 [1]本篇客观地写农村景象,老人们有点醉了,大的小孩在工作,小的小孩在玩耍,笔意清新,似不费力。 [2]“醉里”,犹前录苏轼《浣溪沙》“垂白杖藜抬醉眼”。“吴音相媚好”即指翁媪对话而言,以吴语柔软,“媚好”亦双关。 [3]“媪”,老年妇女的尊称。《史记.高祖纪》“刘媪”下《集解》:“孟康曰:长老尊称也。左师谓太后曰,媪爱燕后,贤(当脱一‘于’字)长安君。《礼乐志》:‘地神曰媪。’媪,母别名也,音乌老反。” [4]虽似用口语写实,但大儿、中儿、小儿云云,盖从汉乐府《相逢行》“大妇织绮罗,中妇织流黄,小妇无所为,挟瑟上高堂”化出,只易三女为三男耳。末句于剥莲蓬着一“看”字,得乐府“无所为”的神理。“无赖”,见中卷秦观《浣溪沙》注[1],本不是什么好话,这里却只作小孩子顽皮讲,所以说“最喜”,反语传神,更觉有力。这类词汇语意的转化,后来小说戏曲中常有,如“冤家”“可憎”等等。 破阵子.为陈同甫[1]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2]。八百里分麾下炙[3],五十弦[4]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5]飞快,弓如霹雳弦惊[6]。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7],可怜白发生。 [1]陈亮字同甫。 [2]杜甫《夜宴左氏庄》:“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醉”“梦”云云,豪情壮概皆过去事,虚拟之词。 [3]“麾”,旌旗,“麾下”指军中。“炙”,烤肉。称“分麾下炙”,有军中会餐意。《世说新语.汰侈》:“王君夫(恺)有牛,名八百里駮,常莹其蹄角。王武子(济)语君夫:‘我射不如卿,今指赌卿牛,以千万对之。’君夫即恃手快,且谓骏物无有杀理,便相然可,令武子先射。武子一起便破的,却据胡床,叱左右速探牛心来。须臾炙至,一脔便去。”这里借古典来写豪迈的胸怀,不必纪实。苏轼《约(李)公择饮是日大风》:“要当啖公八百里,豪气一洗儒生酸”,亦同此意。 [4]瑟,二十五弦。古代传说本是五十弦。《史记.封禅书》:“太帝(《汉书.郊祀志》作‘泰帝’,《文选.吴都赋》李善注引《史记》作‘黄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这里与上文“八百里”都是用典;一极言其气概阔大,一极言其声音悲哀耳。李商隐《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用法亦相似。 [5]“作”,犹“若”。现在白话说“作为”,亦有譬况假设之意。犹言“马若的卢飞快”。《相马经》:“马白额入口齿者,名曰榆雁,一名的卢。”刘备骑的卢马跃过檀溪,见《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引《世说新语》云云,后来小说即衍此故事。 [6]《南史.曹景宗传》:“景宗谓所亲曰:‘我昔在乡里,骑快马如龙,与年少辈数十骑,拓弓弦作霹雳声,箭如饿鸱叫。’……”《隋书.长孙晟传》:“突厥之内大畏长孙总管,闻其弓声谓为霹雳,见其走马称为闪电。” [7]《世说新语.任诞》记张翰语:“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结用实笔,一点即醒。 西江月.夜行黄沙[1]道中 明月别枝惊鹊[2],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3]。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4]。旧时茅店社林[5]边,路转溪桥忽见[6]。 [1]江西上饶县西黄沙岭。 [2]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方干《寓居郝氏林亭》:“蝉曳残声过别枝。”又“月明惊鹊未安枝”,两见苏轼诗(《次周令韵送赴阙》、《次韵蒋颖叔》)。“别枝”,另一枝。词意谓鹊因月明,惊飞不定,从这一枝跳到那一枝。“别”乃形容词,若作动词,释为离别之别,意虽亦相近,却与下文“半夜”不对偶。 [3]蛙的声音仿佛有意,亦在那边预报丰年,参见《晋书.惠帝纪》。惠帝在华林园听见虾蟆叫,问他的从人道:“此鸣者为公乎,为私乎?”蛙声无意,却认作有心,本是个愚人的笑话,这里却转为隽美之语。 [4]卢延让《松寺》:“两三条电欲为雨,七八个星犹在天。” [5]“社林”,即社树,这里指土地祠的树林。古代立社,每种植与本处土地相宜的树木,认为神所凭依。如《论语.八佾》载宰我对鲁哀公说:“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后来更有枌榆社、栎社等等。 [6]这茅店本是来过的,却不大认识,转过小桥忽然找着了,写出晚上走路、旧地重经、恍惚喜悦的神情。 又.遣兴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1]。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2]。 [1]用《孟子.尽心下》“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意。 [2]《汉书.龚胜传》:“胜以手推常(夏侯常)曰‘去’。”见黄季刚师《读汉书后汉书札记》说辛词此句。 丑奴儿[1]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2]。 [1]《丑奴儿》即《采桑子》。 [2]不识愁的,偏学着说。如登高极目,何等畅快,为做词章,便因文生情,也得说说一般的悲愁。及真知愁味,反而不说了。如晚岁逢秋,本极凄凉,却说秋天真是凉快呵!今昔对比,含蓄而又分明。中间用叠句转折。末句似近滑,于极流利中仍见此老倔强的意态。将烈士暮年之感恰好写为长短句,“粗豪”云云殆不足以尽稼轩。“秋”仍绾合“愁”字,如下录吴文英《唐多令》:“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鹧鸪天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1]。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2]。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3]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4]。 [1]“些”字在麻韵,前人多如此押。 [2]王安石《题舫子》:“爱此江边好,留连至日斜。眠分黄犊草,坐占白鸥沙。” [3]酒店挂青帘作为幌子。白居易《杭州春望》:“青旗沽酒趁梨花。” [4]结句言桃李愁风雨,而菜花之不愁风雨,意在言外,对比形容,清新明朗。 又.鹅湖[1]归,病起作 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书咄咄,且休休[2]。一丘一壑[3]也风流。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4]。 [1]“鹅湖”,在江西铅山县东,以东晋人龚氏曾居山蓄鹅得名。 [2]“书咄咄”,近注家多引《晋书.殷浩传》“但终日书空作‘咄咄怪事’”,自是较早的记载。但殷浩实是个官迷,热中名利的人,本传上文说他“虽被黜放,口无怨言,夷神委命,谈咏不辍,虽家人不见其流放之戚”,好像十分恬淡,实际全是矫情,所以才有这四字书空的怪态。史家对此,连类而书,不加按语,意自分明。且下文更写他闹了个大笑话:“后(桓)温将以浩为尚书令,遗书告之,浩欣然许焉。将答书,虑有谬误,开闭者数十,竟达空函,大忤温意,由是遂绝。”就作者生平固不会以殷浩自比,即以本词所表现闲适恬退的心情,亦不应引用这样的故事。故虽借用字面,意却无关。这和“且休休”只是一句话。且者,连结之词。《旧唐书.司空图传》载图所作《休休亭记》,解“休休”的意义为:“休,休也,美也,既休而具美存焉。盖量其才一宜休,揣其分二宜休,耄且聩三宜休,又少而惰,长而率,老而迂,是三者皆非济时之用,又宜休也。”与词意相合。又本传云:“因为《耐辱居士歌》,题于东北楹曰:‘咄咄!休休休!莫莫莫!伎俩虽多性灵恶,赖是长教闲处着。…… ’”殆即为稼轩此语所本。至于司空图歌中的“咄咄”,仍可与原来“书空”故事有关,但他不过只采用“咄咄”两个字,自属无碍,与这里情形不尽相同。 [3]《汉书.叙传》载班嗣的书简:“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世说新语.品藻》:“明帝问谢鲲:‘君自谓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庙堂,使百官准则,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谓过之。’”又《晋书.谢安传》亦有“放情丘壑”之文。 [4]俞文豹《吹剑录》引这两句,以为陈秋塘(善)诗。陈辛两人年代相差不多。邓广铭《稼轩词编年笺注》引此条,并附有按语,疑为稼轩的词误入陈氏集中,说可参考。刘禹锡《秋日书怀寄白宾客》:“筋力上楼知。”诗语简而概括,衍为长短句顿觉宛转多姿,亦诗词作法之不同。懒上层楼,虽托之筋力衰减,仍有烈士暮年的感慨,参看作者他篇如《念奴娇》、《丑奴儿》等。 又 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 壮岁旌旗拥万夫[1],锦襜突骑渡江初[2]。燕兵[3]夜娖银胡[4],汉箭朝飞金仆姑[5]。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6]。却将万字平戎策[7],换得东家种树书[8]。 [1]黄庭坚《送范德孺知庆州》:“春风旌旗拥万夫。” [2]首两句,指绍兴三十二年,作者二十二岁以五十骑突入金营,擒叛将张安国,献俘行在事,见《宋史》本传。锦襜突骑,穿锦衣的马队。 [3]“燕兵”“汉箭”为对偶,就国家言之,则谓之汉,从当时中原豪杰、作者统率的起义兵将(如本传称统制王世隆及忠义人马全福等),以地望言,则谓之燕,实为一事的互文。或释燕兵为“北方兵士,戒备森严”,指敌人而言,于词义恐非。“夜娖”“朝飞”为对偶,昨晚今早,相承而言。亦一件事的两个阶段,详下注。 [4]“娖”通“擉”,整理。宋朱翌《猗觉寮杂记》下:“今人办人从行李之类,其言曰‘整擉’。盖用‘娖’字。”《后汉书.中山简王(焉)传》:“今五国各官骑百人,称娖前行。”注:“娖,音楚角反。称娖,犹齐整也。”(朱书即引《后汉书》,文略误,今改用原文。)“胡”,箭袋,亦作“胡禄”“弧簶”,并同。“银”指袋上的妆饰。“夜娖银胡”,言乘夜严装,为朝袭的准备。 [5]“金仆姑”,箭名。《左传》庄公十一年:“公以金仆姑射南宫长万。” [6]欧阳修《圣无忧词》:“春风不染髭须。” [7]“万字”,犹言万言书。作者屡上封事,今尚有《美芹十论》等篇存集中。《新唐书.王忠嗣传》:“因上平戎十八策。” [8]“种树之书”见《史记.秦始皇本纪》。“东家有大枣树”见《汉书.王吉传》,盖参错用之,表示他暮年的不得志。 满江红.江行,简杨济翁[1]周显先 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曾识。还记得梦中行遍,江南江北[2]。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两平生屐[3]。笑尘劳三十九年非[4],长为客。吴楚地,东南坼,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尘迹[5]。楼观甫成人已去[6],旌旗未卷[7]头先白。叹人生哀乐转相寻,今犹昔[8]。 [1]杨济翁名炎正,杨万里族弟。 [2]韩熙载《奉使中原署馆壁》:“梦中忽到江南路。” [3]《世说新语.雅量》:“祖士少(约)好财,阮遥集(孚)好屐,并恒自经营,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诣祖,见料视财物,客至,屏当未尽,余两小簏著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神色闲畅。于是胜负始分。”“两”,亦作“緉”。“两”“緉”“量”,字通。“几两”,即几双。 [4]淳熙五年(1178)作者三十九岁。《淮南子.原道训》:“故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又《庄子.则阳》、《寓言》,并有“行年六十”“五十九年非”之文,《则阳》称蘧伯玉,《寓言》称孔子。 [5]“坼”,裂开。杜甫《登岳阳楼》:“吴楚东南坼。”诗谓洞庭湖极其广大,仿佛将东南一带吴楚地面从中原划分开来。本篇虽承用杜诗而意指孙氏割据江东。接说“曹刘敌”,指赤壁之战,即孙权所谓“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见《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当”即“敌”也。刘备能敌曹操,所以能败曹操,如今安得有这样的人?所以接说“西风吹尽,了无尘迹”。借古伤今,引起下文“楼观”“旌旗”两句。又辛另篇《南乡子.北固亭有怀》:“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上两句与本篇同,下句更转一意。曹刘是敌手,而孙权能敌曹刘,遂成三分之局。本篇虽未点明孙氏,亦有此意。 [6]《稼轩词编年笺注》于本句引苏轼《送郑户曹诗》:“楼成君已去,人事固多乖。”楼空人去,华屋山丘,本篇所感殆不止此。《史记.平准书》:“乃大修昆明池,列观环之。治楼船,高十余丈,旗帜加其上,甚壮。”本篇“楼观”“旌旗”云云或由此联想,寄慨于和战近事。说未必确,录以备考。 [7]“旌旗未卷”,言未能胜利地卷甲收兵,与上句是一种意思的两样说法。 [8]《礼记.孔子闲居》:“哀乐相生。”句末点明“今昔”,双承作结。王羲之《兰亭序》:“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哀乐相寻”之意亦见《兰亭序》中。 摸鱼儿 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1]。 更能消[2]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3]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4]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5]。长门事[6],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7]。千金纵买相如赋[8],脉脉[9]此情谁诉。君莫舞[10],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11]。闲愁[12]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13]。 [1]淳熙己亥(1179)。“漕”,转运使的简称。作者从湖北转运副使调任湖南。“小山亭”即在湖北转运使的衙门内。 [2]“消”,消受,禁得。 [3]“长怕”,总怕,老怕。 [4]现在语用“听说”,古人往往用“见说”。 [5]“画檐蛛网”放在句子中间,意思是算来只有画檐的蛛网,殷勤地镇日招惹飞絮而已。“殷勤”承“蛛网”说。以春去无痕,只有杨花漫天飞舞,委地沾泥,又无人爱惜,亦惟蜘蛛网牵挂耳,故曰“算只有”。苏轼《虚飘飘》诗:“画檐结蛛网。”周邦彦《点绛唇》:“柳丝轻举,蛛网粘飞絮。” [6]司马相如有《长门赋》,其序曰:“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 [7]“蛾眉”,美人代称。《离骚》:“众女嫉余之蛾眉兮。” [8]《长门赋序》下文接说:“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亲幸。”按序文虽见于《文选》,殆出于后人依托,事实亦多附会。《史记.外戚世家》载废陈皇后事,《索隐》云:“作颂,信工也;复亲幸之,恐非实也。” [9]“脉脉”,见上卷温庭筠《望江南》注[3]。一说“脉脉”为“嘿嘿”“默默”的借字。 [10]《晋书.乐志》有《公莫舞》,相传项庄剑舞,项伯以袖隔之,保护刘邦。这里借用,把“公”改为“君”,意亦与古乐府不同。仿佛说你莫要太高兴了,失宠固可悲,得意又怎么样呢。引起“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句。 [11]杨贵妃小字玉环,见《杨太真外传》。赵后号曰飞燕,见《汉书.外戚传》。苏轼《孙莘老求墨妙亭诗》:“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赵飞燕外传》附《伶玄自叙》:“子于语通德曰:‘斯人俱灰灭矣。’”白居易《长恨歌》:“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皆尘土”当非泛说。 [12]以上总是“闲愁”,二字概括本意。 [13]上片以春去作为比喻,却分作多少层次。先说再经不得几回风雨了,这是一层。因怕花落,便常常担心花开太早了(另词《蝶恋花》所谓“晚恨开迟,早又飘零近”),何况今已落红无数,这又是一层。但春虽归去,春又何归?故反振一笔“春且住”。为什么要住?听说天涯芳草无归路这又是一层。明明无处可去,它却偏偏去了,那更无话可说,算起来只有檐前蜘蛛网挂着的飞絮是春光仅有的残痕。蛛网纤微,柳花轻薄,靠它们来留春,又能有几何。这些都反映作者对当时国事政治的十分不满,无须比附得,意自分明。下片多引古典,“长门事”以下,叙说故事,若不相蒙,而脉络贯注。上片泛写南渡的局势,下片侧重小朝廷里还有许多妒宠争妍的丑态,殊不知劫后湖山,已成残局,得意失意,将同归于尽。结用李商隐《北楼》“轻命倚危栏”诗意,一片斜阳烟柳,真是愁到极处,也就是危险到极处,无怪当时传说宋孝宗看了很不悦(见《鹤林玉露》卷四)。 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1]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2]。遥岑远目[3],献愁供恨[4],玉簪螺髻[5]。落日楼头,断鸿声里[6],江南游子。把吴钩[7]看了,栏干拍遍[8],无人会,登临意[9]。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10]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11]。可惜流年,忧愁风雨[12],树犹如此[13]。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14]。 [1]《景定建康志》卷二十二:“赏心亭在下水门之城上,下临秦淮,尽观览之胜,丁晋公谓建。”周邦彦《西河》:“夜深月过女墙来,赏心东望淮水。”(陈元龙注《片玉集》本) [2]王粲《游海赋》:“水与天际。”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安石《夜过新开湖忆冲之仲涂同泛》:“水远天无际。” [3]韩愈、孟郊《城南联句》:“遥岑出寸碧(愈),远目增双明(郊)。” [4]王安石《午枕》:“隔水山供宛转愁。” [5]韩愈《送桂州严大夫》:“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篸。”篸即簪,“玉簪”即碧玉簪之省。作者另一词《行香子》:“云岫如簪”,盖指云山。“螺髻”亦喻山。如皮日休《缥缈峰》诗:“似将青螺髻,撒在月明中。”又周邦彦《西河》词咏金陵:“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 [6]柳永《夜半乐》:“断鸿声远长天暮。”又前录《玉蝴蝶》,亦有“断鸿声里,立尽斜阳”之句。 [7]“吴钩”,钩是一种兵器,似剑而曲,见《汉书.韩延寿传》注。吴钩的故事见《吴越春秋.阖闾内传》。鲍照《代结客少年场行》:“锦带佩吴钩。”杜甫《后出塞》:“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梦溪笔谈》卷十九:“唐人诗多有言吴钩者,吴钩,刀名也,刃弯。”是弯形的刀剑皆可称钩。 [8]李煜《玉楼春》:“醉拍阑干情未切。”这里亦有按拍的意思。 [9]“登临”本于《楚辞.九辩》。欧阳修《蝶恋花》:“无人会得凭阑意。” [10]《世说新语.识鉴》:“张季鹰(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 [11]“刘郎”指刘备。《三国志.魏书.陈登传》载刘备对许汜语:“君有国士之名,今天下大乱,帝王失所,望君忧国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如小人欲卧百尺楼上,卧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间邪?”以上一段,盖谓当时朝士,贪恋爵禄,只知道“求田问舍”,固无若张翰其人者,如碰见刘备当然要看不起他们。语意广泛,不泥定自己,却引起自己的忧愁寂寞。 [12]苏轼《满庭芳》:“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 [13]《世说新语.言语》:“桓公(温)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涕。”庾信《枯树赋》作“树犹如此”,与本句合。 [14]三句一气而下,作一句读。“红巾翠袖”,妆饰,以代美人。王勃《落花落》:“罗袂红巾复往还。”“揾”,揩拭。“倩何人”者,言无人也,应前文“无人会”句。 贺新郎 别茂嘉十二弟[1]。鹈鴂、杜鹃实两种,见《离骚补注》[2]。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3]。啼到春归无啼处,苦恨芳菲都歇[4]。算未抵人间离别[5]。马上琵琶关塞黑[6],更长门翠辇辞金阙[7],看燕燕,送归妾[8]。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9]。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10]。正壮士悲歌未彻[11]。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12]。谁共我,醉明月[13]。 [1]刘过《龙洲词》有送辛稼轩弟《沁园春》一词,当即是茂嘉。 [2]宋洪兴祖《离骚补注》卷一:“然则子规、鶗鴂,二物也。”(“鹈”“鶗”字通)鹈鴂在这里音“提决”。 [3]首三句借鸟声见意。《楚辞.离骚》:“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李善注张衡《思玄赋》引作“鶗鴂”。)鹧鸪啼声或云“钩辀格磔”,或云“行不得哥也”;杜鹃啼声,如曰“不如归去”。这三种啼声都不好听,却一个啼了,一个又啼,所以说“更那堪”,言其不堪。 [4]仍回到鹈鴂身上,即《离骚》“百草不芳”意。《文选》卷二十三阮籍《咏怀》“鶗鴂发哀音”下沈约注:“此鸟鸣则芳歇也。芬芳歇矣,则存者臭腐耳。” [5]此句转到送别本意,以下却又胪列许多故事,离题很远。 [6]用昭君出塞事。石崇《王明君辞序》:“昔公主嫁乌孙,令琵琶马上作乐,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君,亦必尔也。”李商隐《王昭君》:“马上琵琶行万里,汉宫长有隔生春。”杜甫《梦李白》二首之一:“魂返关塞黑。” [7]用汉武帝陈后事,已见《摸鱼儿》词注[6]及[8]。翠辇辞阙,即言陈后退居长门宫。“更”者,叙说另一事。谢朓《和王主簿怨情》:“掖庭聘绝国,长门失欢宴。”亦上用昭君,下用陈后,与之相同。此盖有所本。 [8]用庄姜送戴妫事。《诗.邶风.燕燕序》:“燕燕,卫庄姜送归妾也。”郑《笺》:“庄姜无子,陈女戴妫生子名完,庄姜以为己子。庄公薨,完立而州吁杀之。戴妫于是大归,庄姜远送之于野,诗见己志。”事并见隐公三年、四年《左传》。 [9]用李陵、苏武事。上片言美人宫怨,这里说壮士诀别,叙述故事,却连络而下,过片并不另起。“将军”云云指李陵,“故人”指苏武。李陵《与苏武诗》:“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汉书.苏武传》载苏武归汉,李陵送别语:“异域之人,壹别长绝。” [10]用荆轲事。《史记.刺客列传》载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又云:“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 [11]此句承上句仍用《易水歌》。所云“悲歌”,即本传所载“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复为羽声慷慨”等句。 [12]两句又回到开头许多鸟声。“如许恨”总结上文许多恨事。杜鹃旧有“啼血”之说,因它口中有血红色的斑点。言鸟啼虽然悲切,若知道如许恨事,还是更加悲哀呢。 [13]说到这里,始终未及送别本题,却在结末一点:“你去后,有谁来伴我饮酒赏月呢?”张惠言《词选》以为“茂嘉盖以得罪谪徙,故有是言。”茂嘉事迹,除见刘过词以外,别无可考,张氏之说未必可信。即使茂嘉真是贬谪,亦无须费如许气力来写它。盖已将个人身世和家国兴亡打拼成一片,多少悲怨,都非泛泛。别弟云云,虽是题目,实不过借题发挥而已。结构之奇辟,措语之悲壮,前人评赞已多,不更引录。 又 邑中园亭,仆皆为赋此词[1]。一日独坐停云[2],水声山色,竞来相娱,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数语,庶几仿佛渊明思亲友[3]之意云。 甚矣吾衰矣[4],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5],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6]?我见青山多妩媚[7],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一尊搔首东窗里[8],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9]者,岂识浊醪妙理[10]。回首叫云飞风起[11],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12]。知我者,二三子[13]。 [1]“邑中”指江西铅山县。“此词”即指《贺新郎》词牌。 [2]作者的园亭,以陶诗取名。 [3]陶潜《停云诗序》:“停云,思亲友也。” [4]《论语.述而》:“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原典谓“道不行”,词亦有此意。 [5]李白《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6]《世说新语.宠礼》:“于时荆州为之语曰:髯参军(郗超),短主簿(王恂),能令公(桓温)喜,能令公怒。”这里“公”,作者自称。 [7]《新唐书.魏征传》记唐太宗语:“人言征举动疏慢,我但见其妩媚耳。” [8]陶潜《停云》:“良朋悠邈,搔首延伫。”“有酒有酒,闲饮东窗。”又《归去来辞》:“有酒盈樽。” [9]苏轼《和陶饮酒诗》:“江左风流人,醉中亦求名。渊明独清真,谈笑得此生。” [10]陶潜《己酉岁九月九日》:“浊酒且自陶。”杜甫《晦日寻崔戢李封》:“浊醪有妙理。” [11]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刘邦《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 [12]《南史.张融传》:“融常叹云:不恨我不见古人,所恨古人不见我。” [13]合用《论语.宪问》“知我者其天乎”、《述而》“二三子以我为隐乎”两句。全篇借《论语》作起结。上片结尾“我见青山”云云,这里结尾“不恨古人”云云,句调意思都似重复,当时岳珂已有这样的批评:“独首尾二腔警语差相似”,见《桯史》“稼轩论词”条。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1]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2]。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3]。斜阳草树,寻常巷陌[4],人道寄奴[5]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6]。元嘉[7]草草,封狼居胥[8],赢得仓皇北顾[9]。四十三年[10],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11]。可堪回首,佛狸祠下[12],一片神鸦[13]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14]? [1]京口,今镇江。三国孙吴初年曾在此建都,后迁秣陵,改置京口镇。北固山在镇江北,下临江水。晋蔡谟在山上起楼名北固楼,亦名北固亭。梁武帝改名北顾亭。 [2]全篇多咏刘宋,首从京口说起孙权,总提全篇。《三国志.吴书.吴主传》注引《吴历》记濡须之战:“公(曹操)见舟船器仗,军伍整肃,喟然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盖云南渡草草之局,非特无望于若刘寄奴之恢复中原,并不能如孙仲谋之称雄江左也。句意谓江山如昔,更无处去觅像孙权那样的英雄人物。 [3]三句实只一句,亦不须分逗,今依调断句。本篇多有此种句逗。 [4]用刘禹锡《乌衣巷》诗意。 [5]“寄奴”,宋刘裕小名。刘裕曾在京口起兵讨桓玄。 [6]二句指刘裕北伐灭南燕及后秦,收复洛阳诸事。“金戈铁马”,言武装之盛。后唐李袭吉《谕梁书》:“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 [7]“元嘉”,宋文帝年号(424—453)。 [8]元狩四年(公元前119)汉伐匈奴,众十万骑,卫青、霍去病并将。去病“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见《史记.霍去病传》。《宋书.王玄谟传》:“玄谟每陈北侵之策,上(刘义符,即文帝)谓殷景仁曰:闻王玄谟陈说,使人有封狼居意。”(《资治通鉴》卷一二五:“令人有封狼居胥意。”)狼居胥山旧传在漠北喀尔喀部,一说在今内蒙古自治区西北,后说近是。王玄谟于元嘉二十七年(450)北伐,围滑台而败,魏人遂大举南侵,见《宋书.文帝纪》及《王玄谟传》。 [9]《宋书.索虏传》:“(元嘉八年)上以滑台,战守弥时,遂至陷没,乃作诗曰:‘……惆怅惧迁逝,北顾涕交流。’”滑台失守,事本在前,今参错用之。 [10]据岳珂《桯史》,本篇作于宁宗开禧元年乙丑。作者于绍兴三十二年(1162)为耿京忠义军掌书记,奉表归朝,至开禧元年(1205)在知镇江府任上,适为四十三年。 [11]本篇每借六朝刘宋往迹,喻赵宋近事。固系纪实,而元嘉二十七年北魏南下,“焚烧广陵”,亦见《宋书.索虏传》。将咏史与写实两种写法融合为一,意甚深厚。 [12]“佛狸”(佛音弼),北魏太武帝小名。宋元嘉二十七年(魏太平真君十一年)十二月北魏南侵至江,起行宫于瓜步,盖在六合。《宋书.索虏传》:“焘(太武帝名)凿瓜步山为盘道,于其顶设毡屋。”到南宋时,瓜洲有佛狸祠。清《扬州府志》卷二十五“祠祀”一:“佛狸祠在瓜洲城……案太武所驻,乃六合之瓜步山,并非瓜洲,沿讹已久。” [13]范成大《吴船录》卷下“戊午”条:“至神女庙……庙有驯鸦。客舟将来,迓于数里之外……船过亦送数里……土人谓之神鸦,亦谓之迎船鸦。”唐时已有此称,吴楚各地亦多有之。如上卷孙光宪《竹枝》注引杜甫诗“迎棹舞神鸦”,情形与范所说相似。这里指祠庙附近的乌鸦。 [14]“廉将军老矣,尚善饭”,见《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借廉颇事,比喻自己虽老,还有雄心壮志,当时岳珂评此词:“新作微觉用事多耳。”(见《桯史》) 程垓(一首) 程垓,字正伯,眉山(今属四川)人。约生于绍兴十年(1140)左右。有《书舟词》,绍熙五年甲寅(1194)王季平序。杨慎《词品》云:“东坡中表之戚”,非必昆弟同辈,其说未知所据。 摸鱼儿 掩凄凉黄昏庭院,角声何处呜咽。矮窗曲屋风灯冷,还是苦寒时节。凝伫切,念[1]翠被熏笼[2],夜夜成虚设。倚阑愁绝,听凤竹[3]声中,犀帷[4]影外,簌簌酿寒雪[5]。伤心处,却忆当年轻别,梅花满院初发。吹香弄蕊无人见,惟有暮云千叠。情未彻,又谁料而今,好梦分胡越[6]。不堪重说,但记得当初,重门锁处,犹有夜深月。 [1]开首四句写景。“凝伫”有停留、企念意。“念”字一领,直贯到上片结束。 [2]“熏笼”,熏香兼取暖的炉子,上覆着罩子,以熏衣服,亦可凭倚。白居易《石楠树》:“薰笼乱搭绣衣裳。”《红楼梦》第五十一回说“晴雯自在熏笼上”,是此物沿用甚久,至近代尚有之。 [3]“凤竹”,凤尾竹,竹子的一种,叶似鸟尾。苏轼《巫山》:“翠叶纷下垂,婆娑绿凤尾。”写得很明白。 [4]帐帷悬犀,取其避寒等意,亦不过象征而已。杜牧《杜秋娘诗》:“金盘犀镇帏。”苏轼《四时词》之四:“夜风摇动镇帏犀。”又《春帖子词》:“风暖犀盘尚镇帷。”曰“镇”,盖有镇惊意。李贺《恼公》:“犀株防胆怯。”并参看前录李清照《浣溪沙》之二注[3]“通犀”。 [5]“酿雪”,酝酿雪意,言欲雪,本是自己这里的光景,想象对方亦如此。 [6]“胡越”不仅地分南北,且有隔绝意。 陈亮(一首) 陈亮(1143—1194),字同甫,永康(今属浙江)人。孝宗隆兴时上《中兴五论》,主张北伐。光宗绍熙四年,登进士第一,授佥书建康府判官厅公事,未到官而卒。有《龙川词》。 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1] 不见南师久[2],谩说北群空[3]。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4]。自笑[5]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6],依旧只流东[7]。且复穹庐拜[8],会向藁街逢[9]。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10],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11]。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12]安在,磅礴几时通[13]。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14]。 [1]章森,字德茂,广汉(今属四川)人,绍兴三十年进士,于孝宗淳熙十一年八月(1184)、十二年十一月(1185)两度出使金国,见《宋史.孝宗纪》。“大卿”,鸿胪卿、光禄卿等之别称,见《宾退录》卷三。章森时为试户部尚书而出使,其原职盖为某卿。 [2]“南师”,北伐之师。 [3]韩愈《送温处士序》:“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以骏马比喻人才。这里反用韩语,言非无人才,引起下文赞美章森意。 [4]言章只身使虏,却有力敌万夫的勇概。 [5]“自笑”,仿佛代章说话的口气。下文“得似”,岂得似,是反语。 [6]“洋洋”,大水貌。《诗.卫风.硕人》:“河水洋洋。”这里用来赞美章的大才。苏轼《送吕希道知和州》:“无言赠君有长叹,美哉河水空洋洋。”用法意思正相似。 [7]李白《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诗.小雅.沔水》:“沔彼流水,朝宗于海。”《尚书.禹贡》:“江汉朝宗于海。”“朝宗”每用来比喻诸侯朝见天子。 [8]“且复”,姑且再一次。“穹庐”,毡帐,即今之蒙古包。《后汉书》卷六十六《郑众传》:“众云:臣诚不忍持汉节,对毡裘独拜。”这里是反用。 [9]“藁街”,汉长安街道名。这里两句当用《文选》丘迟《与陈伯之书》“对穹庐以屈膝”和“方当系颈蛮邸,悬首藁街”句意。李善注:“陈汤上疏曰: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悬颈藁街蛮夷邸间。” [10]“都”,都邑;“壤”,土壤;“封”,封疆。虽稍不同,实只一意的变文。 [11]“耻臣戎”,以向戎狄称臣为耻的人。意谓像这样的人,难道没有一个半个吗? [12]“千古英灵”,指先圣先烈,承上“尧舜禹”来。 [13]“磅礴”,广大貌。《史记.封禅书》:“磅礴四塞。”韩愈《送廖道士序》:“气之所穷,盛而不过,必蜿蟺扶舆,磅礴而郁积。”是“磅礴”有郁而不通意,故下文说“几时通”,言几时方才能够通达呢。 [14]以中国比太阳,如日中天。与上句分读。 俞国宝(一首) 俞国宝,临川(今属江西)人。淳熙时太学生。有《醒庵遗珠集》。词见《阳春白雪》、《花草粹编》。 风入松[1] 一春长费买花钱[2],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泠路,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歌舞,绿杨影里秋千。暖风十里丽人天[3],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取春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明日重扶残醉[4],来寻陌上花钿。 [1]《武林旧事》卷三“西湖游幸,都人游赏”条:“一日,御舟经断桥。桥旁有小酒肆,颇雅洁,中饰素屏,书《风入松》一词于上。光尧(宋高宗)驻目,称赏久之,宣问何人所作,乃太学生俞国宝醉笔也。其词云‘……(同上所录)明日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上笑曰:‘此词甚好,但末句未免儒酸。’因为改定云‘明日重扶残醉’,则迥不同矣。即日命解褐云。” [2]司空图《诗品》“玉壶买春”,指买酒而言。“买花”“买春”相近,接下云“日日醉湖边”。宋时酒肆有歌女侑酒,“买花”或兼有此意。 [3]杜甫《丽人行》:“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4]“重扶残醉”四字为改本,已见前。原本作“再携残酒”,另有一种意境,未必不工。 姜夔(九首) 姜夔(生卒年约在1155—1221间),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鄱阳(今属江西)人。一生未出仕。曾著《大乐议》,宁宗时献于朝。往来鄂、赣、皖、苏间,卒于杭州。有《白石道人歌曲》。其自度曲附有旁谱。 扬州慢 淳熙丙申[1]至日,予过维扬[2]。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3]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4]以为有黍离[5]之悲也。 淮左名都[6],竹西佳处[7],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8],尽荠麦[9]青青。自胡马窥江[10]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11]。渐黄昏清角[12],吹寒都在空城[13]。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14]。纵豆蔻词工[15],青楼梦好[16],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17],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18],年年知为谁生? [1]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 [2]《尚书.禹贡》:“淮海维扬州。”后来每借“维扬”作为地名。 [3]“戍角”,守兵所吹的号角。 [4]萧德藻,字东夫,号千岩老人,以侄女嫁白石,事在作此词以后。 [5]《黍离》,《诗.王风》篇名,首句曰:“彼黍离离。”周大夫经过西周旧都见皆长了禾黍,作诗以吊之。 [6]扬州在淮水东,宋置淮南东路,称为“淮左”。《隋书.宇文化及传》:“炀帝惧,留淮左,不敢还都。”是隋唐时已有此称。 [7]杜牧《题扬州禅智寺》:“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当只是泛说。后来扬州北门外五里有竹西亭,盖以杜牧诗句命名。苏轼《广陵会三同舍》其“刘贡父”一首云:“竹西已挥手,湾口犹屡送。”即作为地名用。这里亦作地名,与“淮左”对偶。《绝妙好词笺》卷三赵希迈《八声甘州.竹西怀古》词笺引《诗话总龟》云:“蜀冈之南有竹西亭。修竹疏翠,后即禅智寺也。取杜牧之‘斜阳竹西路,歌吹是扬州’。”又引葛洞《江都志》:“竹西亭在城北五里禅智寺侧,向子固易曰‘歌吹’。经绍兴兵火,周淙重建,复旧名。” [8]杜牧《赠别》:“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用来指过去扬州的繁华,只略略一点,远引下片。 [9]荠、麦二名,荠即荠菜,隔年生,草本。《淮南子.修务训》:“荠麦夏死。”又《地形训》:“麦秋生夏死,荠冬生中夏死。” [10]高宗建炎三年、绍兴三十年、三十一年,金兵屡次南侵。其最近一次在隆兴二年,距离作词时只十来年。 [11]《白雨斋词话》卷二:“写兵燹后情景逼真。‘犹厌言兵’四字包括无限伤乱语。” [12]本调前后结有作上五、下六者,有作三字一逗、四字两句者,当各以文义定之,殆可不拘。郑文焯校本有《角药两字考音》,谓“如此曲当于‘角’‘药’两顿,故并宜用入声字。”引旁谱为证,说或稍迂。若就本篇文义而论,两片结末同用上五下六句法,郑读自不误。旧日通行的选本如张惠言《词选》、《艺蘅馆词选》并同,今从之。 [13]“空城”,点明一篇主意。 [14]据夏承焘《唐宋词人年谱》,作者那时只有二十二岁,当是初到扬州,无所谓“重到须惊”。“杜郎俊赏”以下是想象譬况,未必自比。想扬州旧日如此繁华,现在变成这等的荒凉,假如牧之果真重来,不知当如何吃惊,纵有春风词笔也写不出深情来,大意不过如此。 [15]注[8]所引杜牧《赠别》诗的上文为“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豆蔻梢喻美人的年青。 [16]杜牧《遣怀》:“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青楼”在汉魏诗里作华屋用,到六朝末期始改指伎楼。 [17]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二十四桥之名,详见于北宋时沈括《补笔谈》卷三“杂志”。计算起来,却不够二十四条桥的数目。现参照清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十五的引文,酌定二十四桥如下:(1)浊河,(2)茶园(《补笔谈》原作最西浊河茶园桥,“浊河”下无桥字,是一桥还是二桥不明,今据《画舫录》定为二桥),(3)大明,(4)九曲,(5)下马,(6)作坊,(7)洗马,(8)南(存),(9)阿师,(10)周家,(11)小市(存),(12)广济(存),(13)新,(14)开明(存),(15)顾家,(16)通泗(存),(17)太平(存),(18)利国(《补笔谈》作利园,疑误,从《画舫录》),(19)万岁(存),(20)青园,(21)驿,(22)参佐,(23)东水门(“东水门”下无桥字,故《画舫录》遂失载,实际上也是一座桥。沈氏原注云:“今有新桥,非古迹也。”则有旧桥可知),(24)山光(存)。沈书虽具备二十四桥之名,据他自注只存了八桥,到南宋姜白石时,自不会“二十四桥仍在”,但词人之言并非考据,只要那时还有若干条桥,也就不妨这样说。至于《画舫录》所载:“廿四桥即吴家砖桥,一名红药桥,在熙春台后。”以廿四桥为一桥之专名;所谓“廿四桥”“红药桥”,又即缘杜牧之诗、姜白石词得名,是较后的情形,不宜转用注解姜词。 [18]谢朓《直中书省》“红药当阶翻”,当是现在的芍药花。宋王观有《扬州芍药谱》,其后论云:“扬之芍药甲天下,其盛不知起于何代。”又另条云:“扬之人与西洛无异,无贵贱皆戴花,故开明桥之间,方春之月,拂旦有花市焉。”词里“桥边红药”云云,只是泛说,芍药花虽盛开,也无人欣赏,花又为谁而生呢,乃伤乱之意。自不必指定某一条桥,王观所记可供参考。本篇上片最工,下片较弱,但“波心荡,冷月无声”却是名句。虽多用侧艳字面,系杜牧原诗,且未必以之自况。后人对此似每有误会,故附记于此。 翠楼吟 淳熙丙午[1]冬,武昌安远楼[2]成,与刘去非诸友落之,度曲见志。予去武昌十年,故人有泊舟鹦鹉洲者,闻小姬歌此词,问之,颇能道其事,还吴为予言之。兴怀昔游,且伤今之离索也。 月冷龙沙[3],尘清虎落[4],今年汉酺初赐[5]。新翻胡部曲,听毡幕元戎歌吹[6]。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细[7]。此地宜有词仙[8],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9]。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10]。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11]。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12]。 [1]淳熙十三年丙午(1186)。 [2]词有“素云黄鹤”之语,则此楼当在武昌西南黄鹄山(一名黄鹤山)上。见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引吴征铸笺。 [3]《后汉书.班超传赞》:“坦步葱雪,咫尺龙沙。”注曰:“葱领(岭)雪山,白龙堆沙漠也。”在今天山南路。唐五代人所谓“龙沙”,如褚遂良、赵延寿皆指阴山外沙漠(语见《通鉴》卷一九七、二八六),与本词意谓金人者意合。“龙沙”之连称,胡三省有二说:一云卢龙山后,一云匈奴单于所居之龙庭,见《通鉴》注及《释文辨误》,亦未有定论。 [4]“虎落”,为防边而设,见《汉书.晁错传》。颜师古注:“虎落者,以竹篦相连,遮落之也。”盖古有“竹虎”之名,亦见注中。这里用虎落以对龙沙,和李白《塞下曲》六首之五“将军分虎竹,战士卧龙沙”相近,但李诗“分虎竹”指持节而言。以上两句言宋与金和,北方边境暂相安无事。 [5]秦时禁民无故聚饮,有庆祝典礼时方“赐酺”。(酺本是一种祭祀,《周礼.地官.族师》:“春秋祭酺。”)《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五年……五月天下大酺。”《正义》曰:“天下欢乐,大饮酒也。”汉承秦制,《史记.文帝纪》:“朕初即位,其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酺五日。”文颖曰:“汉律,三人已上无故群饮,罚金四两。今诏横赐,得令会聚饮食五日。”张九龄《奉和圣制登封礼毕洛城酺宴》:“汉酺歌圣酒。”“酺”平仄两读,音“蒲”或“步”。这里用典,又系纪事。《姜白石词编年笺校》:“是年正月庚辰,高宗八十寿,犒赐内外诸军共一百六十万缗,见《宋史.孝宗纪》。”宋律不禁群饮,自无须赐酺,但天下欢乐大饮酒情形却相同,故用古典来述说近事。 [6]南宋当时流行北方的胡乐。“毡幕元戎歌吹”即所谓“新翻胡部曲”也。元戎本指率领的兵车,引申为元帅、帅府。“歌吹”,作名词用。“吹”字去声。 [7]自“层楼”到此句,转入楼的正面描写,状建筑的壮丽,宴会的繁华。宋时公宴征官妓承应,故有“人姝丽”等句。就上片全段,将“安远楼成”四字题目缴足,“安远”二字的意义亦充分发挥了;然帅衙歌吹,所用乃毡幕之音,已含微讽。起笔“月冷龙沙”句,气象亦非常萧飒,意已直贯下片。许昂霄《词综偶评》曰:“(月冷龙沙五句)题前一层即为题后铺叙,手法最高。”何谓题前题后,他说得不很明白,大约也是这类的看法。 [8]言如此形胜,岂无人才。 [9]用崔颢诗。“君”字虚拟,不指定何人,笔极灵活。崔颢《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10]仍用崔诗。原典出淮南小山《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11]“天涯”句承“芳草千里”,仍绾合崔诗“日暮乡关何处是”。“仗”字领下两句,言只可凭仗花酒来消愁。“酒”承上“汉酺”,“花”承上“姝丽”,双承仍归到“落成”本题。祓除愁恨虽似乎是好事,英气销磨又不见其佳。“酒祓”“花销”对句,似平微侧,似自己叹息解嘲,又似代他斡全开脱。其时北敌方强,奈何空言“安远”。虽铺叙描摹得十分壮丽繁华,而上下嬉恬,宴安酖毒的光景便寄在言外。像这样的写法,放宽一步即逼紧一步,正不必粗犷“骂题”,而自己的本怀已和盘托出了。 [12]结写晚晴,又一振起,用王勃《滕王阁》诗:“珠帘暮卷西山雨。”若与辛弃疾《摸鱼儿》“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参看,其光景情怀正相类似。而辛词结句非常哀愁,姜词结句不落衰飒,以赋题不同,故写法各别耳。 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松作[1] 燕雁无心[2],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3]。第四桥[4]边,拟共天随[5]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6]。 [1]淳熙十四年(1187)。吴松,水名,在苏州南,从吴江东流入昆山县。 [2]燕雁有两说:一、“燕”指玄鸟,仄声。如《淮南子.墬(地)形训》“燕雁代飞”是也。二、燕为地名,幽燕之燕,平声。“燕雁”者,自北地而来之雁。唐人诗中用之甚多,如杨凝、杜牧、许浑、李商隐、赵嘏等,亦有作“燕鸿”者,义同。如李涉《重过文上人院》:“南随越鸟北燕鸿”,“燕”与“越”对,尤为明白。白石词自沿用唐诗,不必远引《淮南》也。 [3]写出江南烟雨风景。“商略”二字,评量之意,见《世说新语.赏誉》。用此见得雨意浓酣,垂垂欲下。王国维《人间词话》评为有些隔,亦未是。 [4]桥在吴江城外。范成大《吴郡志》卷二十九:“松江水在水品第六,世传第四桥下水是也。桥今名甘泉桥,好事者往往以小舟汲之。” [5]“天随”,唐陆龟蒙自号天随子,宅在松江上甫里。白石每以陆天随自比,见《三高祠》及《自石湖归苕溪》诗。 [6]《白雨斋词话》卷二:“通首只写眼前景物。至结处……感时伤事,只用‘今何许’三字提唱,‘凭阑怀古’下仅以‘残柳’五字咏叹了之,无穷哀感都在虚处。” 淡黄柳 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1]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因度此阕,以纾客怀。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2]。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3],小桥宅[4]。怕梨花落尽成秋色[5]。燕燕飞来[6],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1]《白石诗集》卷下《送范仲讷往合肥》:“我家曾住赤阑桥。”阑同“栏”。 [2]韩偓《夜深》(一作《寒食夜》):“恻侧轻寒翦翦风。” [3]周邦彦《应天长》:“强载酒细寻前迹。”“载酒”“携酒”,往就之词。 [4]桥本是姓。大桥、小桥,见《三国志.吴书.周瑜传》。后来多省作“乔”。作“桥”不误,但如郑文焯释为赤阑桥之“桥”恐未合。这里或借指当时所欢。作者另一词《解连环》:“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 [5]李贺《十二月乐词》(三月):“梨花落尽成秋苑。” [6]“燕燕”,双燕。《诗.邶风.燕燕》:“燕燕于飞。” 长亭怨慢 予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桓大司马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予深爱之[1]。 渐吹尽枝头香絮[2],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3]。日暮,望高城不见[4],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5]。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6]。 [1]《世说新语.言语》载桓温语,只有“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此序所引诸语均出庾信《枯树赋》。 [2]以柳起兴,以梅(红萼)结,与《一萼红》词,以梅起兴,以柳结,作法相似。 [3]本文和序的联系,只以上数句,在全篇看似插笔。“此”字出韵。温庭筠《李羽处士故里》:“花若有情还怅望。” [4]何逊《日夕望江山寄鱼司马》:“日夕望高城,耿耿青云外。”欧阳詹诗已见中卷苏轼《南乡子》词注[2]。秦观《满庭芳》:“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5]唐韦皋游江夏,与姜家小青衣玉箫有情,约以少则五载,多则七年来娶,因留玉指环一枚。八年不至,玉箫绝食而死,以玉指环着于中指而葬。后韦晚年镇西川,得一歌姬,亦名玉箫,观之,乃真姜氏之玉箫也,而中指有肉环隐出,不异留别之玉环也。详见《云溪友议》卷中“玉箫化”条。本篇序文虽明言敷衍六朝人语,审其词意是怀人之作,说详夏承焘《白石怀人词考》及《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6]并州,今山西一带,古代出产好刀。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 暗香 辛亥[1]之冬,予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2]。 旧时月色[3],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4]。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5]。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6]。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7],夜雪初积。翠尊易泣[8],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9]。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10]。 [1]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 [2]林逋《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3]以下数句皆回忆前事,起笔明点。温庭筠《经故秘书崔监扬州南塘旧居》:“唯向旧山留月色。”周紫芝《清平乐》:“月到旧时明处,共谁同倚阑干。” [4]贺铸《浣溪沙》:“玉人和月摘梅花。” [5]梁何逊有《早梅诗》,一名《扬州法曹梅花盛开》。杜甫《和裴迪》:“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这里将何逊来比况自己。 [6]“竹外疏花”用东坡诗,见下注[9]。“香冷瑶席”指在范成大席上赏梅花。 [7]“寄与”出陆凯《寄范晔》诗,见中卷秦观《踏莎行》注[4]。寄赠梅花更早的故事见于《说苑》:“越使诸发执一枝遗梁王。梁王之臣曰韩子,顾左右曰:‘恶有一枝梅乃遗制国之君乎!’”《初学记》卷二十八引刘向《说苑》,今本无此文。 [8]《绝妙好词》及洪正治本《白石诗词》,“泣”并作“竭”,词意盖本周邦彦《浪淘沙慢》“翠尊未竭”;各本多作“泣”。用“泣”或“竭”,就句意论并可通,如黄孝迈《湘春夜月》“空尊夜泣”,亦即此句之意。且“易泣”“无言”,对偶亦工。 [9]“长记”以下,又记往事,与起首相应。苏轼《和秦太虚梅花》:“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东坡此篇中还有“西湖处士”“孤山山下”等句,盖姜句所出。 [10]结句拟周邦彦《六丑》结句:“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疏影 苔枝缀玉[1],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2]。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3]。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4]。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5]。犹记深宫旧事[6],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7]。莫似春风,不管盈盈[8],早与安排金屋[9]。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10]。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11]。 [1]“苔梅”,梅树的一种。范成大《梅谱》(一名《范村梅谱》):“古梅会稽最多,四明吴兴亦间有之。其枝樛曲万状,苍藓鳞皴,封满花身,又有苔须垂于枝间或长数寸,风至,绿丝飘飘可玩。初谓古木历久,风日致然。详考会稽所产,虽小株亦有苔痕,盖别是一种,非必古木。……”《武林旧事》卷七记宋高宗语:“苔梅有二种:一种宜兴张公洞者,苔藓甚厚,花极香;一种出越上,苔如绿丝,长尺余。” [2]隋开皇中,赵师雄迁罗浮,日暮于松林中见美人,又有一绿衣童子笑歌戏舞。“师雄醉寐,但觉风寒相袭。久之东方已白,起视大梅花树上,有翠羽剌嘈相顾,月落参横,惆怅而已。”见曾慥《类说》卷十二引《异人录》。 [3]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黄昏”字面似亦参用前《暗香》词所引苏诗“多情立马待黄昏”。又曹组咏梅《蓦山溪》云:“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亦用苏诗、杜诗,在姜前。本篇用成句及典故颇多。许昂霄《词综偶评》:“别有炉鞴熔铸之妙,不仅隐括旧人诗句为能。” [4]郑文焯校本云:“考唐王建《塞上咏梅》诗曰:‘天山路边一株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白石词意当本此。”《词综偶评》:“宋人咏梅,例以弄玉太真为比,不若以明妃拟之尤有情致也。胡澹庵(铨)诗,亦有‘春风自识明妃面’之句。”把昭君来比梅花,原不始于白石;但这里用典,可能有家国兴亡这类的寄托,否则也未免稍突兀。 [5]杜甫《咏怀古迹》五首之三:“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这里字面虽只关合一部分,但实包含杜诗全篇之意,故全录之。 [6]“深宫”虽另起一故事,仍与上片昭君相应。 [7]“蛾绿”犹眉黛。《太平御览》卷三十“时序部”引《杂五行书》:“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竟效之,今梅花妆是也。”此条情节多附会,而后来流传颇广。叶廷珪《海录碎事》卷十下,亦有此条,其词稍简净,引作《宋书》。《太平御览》卷九〇七,亦引作《宋书》。本词到此换笔,用典亦系贴切梅花题目;若只管说昭君,未免太远了。 [8]“春风”意连下,今依调法分逗。“盈盈”,美好貌,亦借美人比花,意谓莫要像春风那样的不管花枝。八字实当作一句读。 [9]“阿娇金屋”,见上卷张泌《胡蝶儿》注[2]。在这里有惜花之意,用金屋事作比喻固可,尚嫌稍远。王禹偁《诗话》云:“石崇见海棠叹曰:汝若能香,当以金屋贮汝。”(《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草木典》卷三百引)若以金屋贮海棠喻梅花,就比较近了。但石崇之语既未见六朝人记载,且王禹偁《诗话》亦未见原书,录以备考。 [10]“玉龙”指笛,玉言其华饰,龙状其音声。马融《长笛赋》所谓“龙鸣水中”。李白《金陵听韩侍御吹笛》:“韩公吹玉笛,倜傥留英音。风吹绕钟山,万壑皆龙吟。”此极言其音色清亮远闻,“玉”“龙”二字分点。其连用者,如林逋《霜天晓角》:“甚处玉龙三弄”,与“玉龙哀曲”意合,盖即所谓“梅花三弄”也。笛中曲有《梅花落》,绾合本题。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韩偓《梅花》:“龙笛远吹胡地月,梅花初试汉宫妆。”与本词上下片用昭君胡沙、寿阳深宫旧事均相合。 [11]最后说到画里的梅花。《姜白石词编年笺校》:“王定保《唐摭言》卷十载崔橹《梅花》诗:‘初开已入雕梁画,未落先愁玉笛吹。’姜词数句,似衍此二语。”余详下。 [附说]这两首自来称为姜词的代表作,各家选本大都入录,而评论分歧,有推崇备至的称为绝唱,有不赞成的称为费解,抑扬之间似均过其实。较早的如张炎(《词源》卷下)说他“自立新意”,什么是“新意”却亦未说。后来解释大约分为三类:(一)为范成大而作,说见张惠言《词选》卷二。张云:“时石湖盖有隐遁之志,故作此二词以沮之。”(二)以为寄慨偏安,感徽钦被虏事,如张惠言在《疏影》下又说:“此章更以二帝之愤发之。”是张氏一人已有二说。此说最为盛行,清人以及近人谈论本词者大都这样说。(三)近人夏承焘释为怀念合肥旧欢的词,见《白石怀人词考》附《暗香、疏影说》。但夏亦云二曲不专为怀人作,是他也并不否认其中含有家国之恨。因此这三说也是互相参错的。其他还有些异说,似均出附会,见夏《笺》页四八,不多引。 此系白石自度曲,二首均咏梅花,蝉联而下,似画家的通景。第一首即景咏石湖梅,回忆西湖孤山千树盛开,直说到“片片吹尽也”。第二首即从梅花落英直说到画里的梅花。与周邦彦《红林檎近》词两首,由初雪说到雪盛、残雪、再欲雪,章法相似,却不是纯粹写景咏物,多身世家国之感,与周词又不同。上首多关个人身世,故以何逊自比。下首写家国之恨居多,故引昭君、胡沙、深宫等等为喻。更有一点可注意的,“江南江北”之“北”字出韵,系用南方土音押韵。岂因主要意思所在,故不回避出韵失律之病?因之也更觉突出。窃谓旧说大致不误,惟亦不必穿凿比附以求之。至谓作词时离徽、钦被虏已六十年,就未必再提旧话,此点却似无甚关系;因南渡以后,依然是个残局,而且更危险,自不妨有所感慨。词多比兴,虽字面上说梅花,却处处关到自己,关到家国,引用古句甚多,自是用心之作,虽稍有沉晦处,参看注文,大意可通。夏氏怀念旧欢之说,在本词看来不甚显明。 齐天乐 丙辰岁[1]与张功父会饮张达可[2]之堂,闻屋壁间蟋蟀有声,功父约予同赋,以授歌者。功父先成,辞甚美。予徘徊茉莉花间,仰见秋月,顿起幽思,寻亦得此。蟋蟀中都呼为促织[3],善斗,好事者或以三二十万钱致一枚,镂象齿为楼观以贮之。 庾郎先自吟愁赋[4],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5],苔侵石井[6],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7]。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8]。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9],离宫吊月[10],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11],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12]。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宣政[13]间,有士大夫制蟋蟀吟。 [1]宁宗庆元二年(1196)。 [2]“功父”,张镃字。“达可”,未详。 [3]“中都”,汴京(今河南开封)。蟋蟀北方俗呼促织、趣织,自汉以来如此,非始于宋。看本篇“候馆”下三句,“中都”云云自非泛语。详下注[7][9][11]。 [4]庾信有《愁赋》,今本庾集不载。《海录碎事》卷九下“愁乐门”:“庾信《愁赋》曰:‘谁知一寸心,乃有万斛愁。’”另条:“庾信《愁赋》:‘攻许愁城终不破,荡许愁门终不开。何物煮愁能得熟,何物烧愁能得然。闭门欲驱愁,愁终不肯去。深藏欲避愁,愁已知人处。’”周邦彦《片玉集》卷五《宴清都》词下陈注亦引下四句,“闭门”作“闭户”,余同。是子山实有《愁赋》,当在庾集旧本中,故周姜云然。又黄庭坚《山谷丙集》卷十九《四休居士诗》三首,注引《愁赋》凡十句,此下更有“欹眠眼睫未尝掺,强戏眉头那得伸”两句。苏轼《次韵孔毅父久旱已而甚雨》三首之三施注引《愁赋》:“细酌榴花一两杯,荡彼愁门终不开。”按其次句与前引同,其首句又不似六朝人作,恐非赋之原文,附记于此。 [5]“铜铺”,以铜作螺形,安在门上,以衔环,亦称“金铺”。李贺《宫娃歌》:“屈膝铜铺锁阿甄。” [6]司空曙《题暕上人院》:“雨后绿苔生石井。” [7]《太平御览》卷九百四十九引陆玑《毛诗疏义》曰:“蟋蟀……幽州人谓之促织,督促之言也。里语曰:趣织鸣,懒妇惊。” [8]张炎《词源》卷下“制曲”条:“最是过片,不要断了曲意,须要承上接下。如姜白石词云:‘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于过片则云:‘西窗又吹暗雨。’此则曲之意脉不断矣。” [9]《汉书》卷六十四下《王褒传》:“蟋蟀俟秋吟。”师古曰:“蟋蟀,今之促织也。”此盖兼采注义,遥应序文“中都呼为促织”句。《文选》卷二十三阮籍《咏怀诗》旧注引王褒文作“蟋蟀候秋吟”。 [10]注[5]所引李贺《宫娃歌》,其上句为“啼蛄吊月钩栏下。” [11]《诗.豳风.七月》:“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笺》云:“自七月在野至十月入我床下,皆谓蟋蟀也。”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老去诗篇浑漫与。”(今本或作“兴”,非。) [12]张镃同赋词有“儿时曾记得,呼灯灌穴,敛步随音”,此处语简而意相同。陈廷焯曰:“以无知儿女之乐,反衬出有心人之苦,最为入妙。”(《白雨斋词话》卷二)周济却认为“补凑”(《宋四家词选.序论》),二人褒贬不同,以陈说为是。 [13]“宣政”,政和、宣和,宋徽宗年号(1111—1125),北宋亡国之时。本篇作意,自注甚明。 鹧鸪天.元夕有所梦[1] 肥水东流[2]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3]。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4]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1]庆元三年丁巳(1197)。 [2]肥水分为两支,其一东流经合肥入巢湖,其一西北流至寿州入淮。《尔雅.释水》:“归异,出同流,肥。”《诗.邶风.泉水》、《毛传》:“所出同,所归异为肥泉。” [3]“相思”盖有树的联想,故上云“种”字。相思树即红豆,见上卷欧阳炯《南乡子》之三注[2]。 [4]“红莲”,指灯。欧阳修《蓦山溪》“元夕”:“剪红莲满城开遍。”周邦彦《解语花.元宵》(汲古阁本):“露浥红莲,灯市花相射。” 吕胜己(一首) 吕胜己,字季克,建阳(今属福建)人。淳熙辛丑(1181)为杭州守,以事罢归,其别业曰“小渭川”。有《渭川居士词》。 蝶恋花.霰雨雪词[1] 天色沉沉云色赭,风搅阴寒,浩荡吹平野。万斛珠玑[2]天弃舍,长空撒下鸣鸳瓦[3]。玉女凝愁金阙下,褪粉残妆,和泪轻挥洒。欲降尘凡飙驭驾[4],翩翩白凤先来也[5]。 [1]《诗.小雅.頍弁》:“如彼雨雪,先集微霰。”霰,雪珠。 [2]“玑”,不圆的珠子。 [3]“鸳瓦”,瓦之成对者。后来每借指琉璃瓦。 [4]“驾”是动词。“飙驭”,犹言风马云车。言车马都已整备了。 [5]言玉女未降人间,侍从先来。韩愈《辛卯年雪》:“白霓先启涂,从以万玉妃。”曹唐《小游仙》:“侍从皆骑白凤凰。”此词上片写景,下片用想象作比喻。 戴复古(一首) 戴复古(1167—?),字式之,号石屏,黄岩(今属浙江)人。长浪游江湖间,卒年八十余。有《石屏词》。 洞仙歌 卖花担上,菊蕊金初破。说着重阳怎虚过。看画城簇簇[1],酒肆歌楼,奈没个巧处安排着我。家乡煞远[2]哩,抵死思量,枉把眉头万千锁。一笑且开怀,小阁团[3],旋簇着[4]几般蔬果。把三杯两盏记时光,问有甚曲儿,好唱一个[5]? [1]“画城”,赞美语。李商隐《陈后宫》:“茂苑城如画。”李贺有《画角(甬)东城》、《追赋画江潭苑》诗题。李白《君子有所思行》:“万井惊画出。”“簇簇”,整齐貌。 [2]“煞远”,很远,是当时口语。 [3]“小阁”,即现在酒馆中的“雅座”或“单间”。“团”,圆貌,大家围坐。 [4]“旋簇着”,很快地铺设着。 [5]本词写宋代酒肆光景。《梦粱录》卷十六:“诸店肆俱有厅院廊庑,排列小小稳便阁儿。吊窗之外,花竹掩映。垂帘下幕,随意命妓歌唱。虽饮宴至达旦,亦无厌怠也。” 卢炳(一首) 卢炳,字叔阳,号丑斋,宁宗时人。嘉定七年知融州(今属广西),放罢。有《哄堂词》。 减字木兰花 莎[1]衫筠笠,正是村村农务急[2]。绿水千畦,惭愧[3]秧针出得齐。风斜雨细,麦欲黄时寒又至[4]。馌[5]妇耕夫,画作今年稔岁[6]图。 [1]蓑,草衣。“莎”“蓑”音同借用。 [2]杜甫《春日江村》五首之一:“农务村村急。” [3]“惭愧”,感幸之辞,犹说“侥幸”。 [4]旧历四月间,有时天气转冷,谓之“麦秀寒”。 [5]“馌”,往田里送饭。《诗.豳风.七月》:“同我妇子,馌彼南亩”。《左传》僖公三十三年:“见冀缺耨,其妻馌之。” [6]“稔岁”,丰年。 史达祖(二首) 史达祖,字邦卿,号梅溪,汴(今开封)人。曾依韩侂胄为堂吏,颇用事。韩被诛,史以罪废。有《梅溪词》。 绮罗香.咏春雨 做冷欺花[1],将烟困柳[2],千里偷催春暮[3]。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4]。惊粉重蝶宿西园[5],喜泥润燕归南浦[6]。最妨它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7]。沉沉江上望极[8],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9]。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10]。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11]。记当日门掩梨花[12],剪灯深夜语[13]。 [1]陆龟蒙《早春雪中作吴体寄袭美》:“欺花冻草还飘然。” [2]将,捎带。“将烟”犹“和烟”。此句写烟柳迷离光景。 [3]言沉阴天气,容易黄昏。杜甫《秦州杂诗》二十首之十七:“边秋阴易夕。” [4]这两句开始说到下雨。 [5]郑谷《赵璘郎中席上赋蝴蝶》:“微雨宿花房。”张泌《春夕言怀》:“欲化西园蝶未成。” [6]李商隐《细雨成咏》:“稍稍落蝶粉,班班融燕泥”,亦二者对举。 [7]同一春雨,而感受不同,如蝶惊燕喜,人却怕妨他春游佳约。“杜陵”,汉宣帝陵,古杜伯国,在唐长安城南。隋尹式《别宋常侍》:“游人杜陵北。”钿,金华饰。“钿车”,妆金的车子,亦犹言“香车”。 [8]过片以下写天色渐晚,雨意更浓,境界亦更推扩,笔法多变换。 [9]韦应物《滁州西涧》:“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官渡”,官方所设的渡口,与韦诗“野渡”,字义别而句意相通。 [10]谢娘可作女子的泛称,见上卷温庭筠《更漏子》注[3],韦庄《浣溪沙》注[1]。“眉妩”,本作眉怃。《汉书.张敞传》:“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注,孟康曰:“怃音诩,北方人谓媚好为诩畜。”宋祁曰:“怃音妩媚之妩。妩音舞。”“怃”本有妩媚意,后来通写作“眉妩”,犹言眉妆。此句写烟雨迷离中的遥青远翠,即绾合美人的和泪眉痕。上片一般的雨景描写,下片重在怀人本意。 [11]这两句说到春雨的影响,绿肥红瘦,也就是雨后光景。相传姜白石极赏识这“临断岸”以下数句,见《花庵词选》。 [12]刘方平《春怨》:“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院不开门。”白居易《长恨歌》:“梨花一枝春带雨。”李重元《忆王孙》词:“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13]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里回想从前,仍关合雨景。本篇为咏物体,写江南烟雨极为工细。有正面描写处,有侧面衬托处,有点缀风华处,有与怀人本意夹写处,而以回忆作结。姜夔称为“融情景于一家,会句意于两得”(见《花庵词选》,又见汲古阁本《梅溪词》跋),看本篇与下录《双双燕》,知姜氏此评是恰当的。 双双燕.咏燕 过春社了[1],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2]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3],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芳径,芹泥雨润[4]。爱贴地争飞[5],竞夸轻俊。红楼[6]归晚,看足柳昏花瞑[7]。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8]。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9]。 [1]社有春秋之别。春社为祈谷之祭,日子选在春分前后(用甲日或戊日);秋社是报赛,即谢神还愿。燕子每于春社时来,秋社时去。《云溪友议》卷下“巢燕词”条引欧阳澥诗:“翩翩双燕画堂开,送古迎今几万回。长向春秋社前后,为谁归去为谁来。”这句略提社日已过,引起双燕归来,妙有远神,对题目说来,亦不粘不脱,恰到好处。 [2]“度帘幕”两句,出燕子。“差池”两句,写双燕。《青箱杂记》卷五引晏殊断句:“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诗.邶风.燕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笺》:“谓张舒其尾翼。” [3]“相”,读如“相看”之“相”,去声。“藻井”,天花板上装饰如井栏形状,彩绘荷花菱藻之类。“井”和“水藻”云以镇压火灾。后来亦改用龙凤花草其他图案,今北京旧宫殿庙宇往往有之。张衡《西京赋》:“蔕倒茄于藻井,披红葩之狎猎。”王延寿《鲁灵光殿赋》:“圆渊方井,反植荷蕖。”这藻井之制作是否与后来的一样也很难说,却由来甚古。燕子喜住华屋,故词语云然。 [4]写燕子衔泥。“芳径”,短句押韵。杜甫《徐步》:“芹泥随燕嘴。”郑谷《燕》诗:“落花径里得泥香。” [5]天阴欲雨,燕子贴地而飞,承上句来,今俗谚犹云“燕子擦地飞,出门带雨衣”。或云:“看‘芹泥’句,盖状雨后燕子衔泥,非欲雨也。”然江南春雨缠绵,其前后相际多不可分,两说可参看。 [6]郑谷同篇:“乱入红楼拣杏梁。” [7]《人间词话》卷下:“贺黄公谓: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称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贺语见贺裳《皱水轩词筌》,姜语见黄升《花庵词选》引。)“然‘柳昏花暝’自是欧秦辈句法,前后有画工化工之殊,吾从白石,不能附和黄公矣。”王国维说虽是,亦有些偏执。盖上下片本不同。上片从正面描写燕子,“软语商量”云云自为佳句。下片多从侧面,燕子与人的关系等等来说,情形既复杂,则意思含蓄,风格浑成,亦是自然的格局。上下互成,前后一体,相比较则可,若争论其孰为优劣,似无谓也。 [8]唐时有长安女子绍兰,托双燕寄书,事见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这里恐未必用这比较冷僻的故事。江淹《杂体诗拟李陵》:“袖中有短书,愿寄双飞燕。” [9]结句写美人独凭画栏,反结“双双燕”本意,亦犹冯延巳《蝶恋花》词:“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本篇为咏物一体极规矩工整之作,前人评赞甚多,不复征引。 高观国(一首) 高观国,字宾王,山阴(今绍兴)人。有《竹屋痴语》。 菩萨蛮 何须急管吹云暝,高寒滟滟[1]开金饼[2]。今夕不登楼,一年空过秋。桂花香雾冷[3],梧叶西风影。客醉倚河桥,清光愁玉箫[4]。 [1]“滟滟”见上卷皇甫松《采莲子》之二注[1]。 [2]杜甫《赠蜀僧闾丘师兄》:“落月如金盘。”杜以金盘喻落月,此以金饼喻初升之月。苏舜钦《中秋松江新桥和柳令之作》:“云头滟滟开金饼,水面沉沉卧彩虹。”贺铸《游仙咏》词:“好月为人重破暝,云头滟滟开金饼。”即用苏句,与本篇更近。看下文“今夕”云云,本篇当亦是中秋作,“金饼”或有月饼的联想。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上载北宋时王君玉(琪)诗:“只在浮云最深处,试凭弦管一吹开。”此词说不须急管吹开,意亦相近。 [3]“桂花”兼指月中之桂,半虚半实。杜甫《月夜》:“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杜句“香雾”,意亦连月中桂,却不曾说破。 [4]用杜牧诗“二十四桥明月夜”句(见前姜夔《扬州慢》注[17]),表示怀人之意。又“客醉倚河桥”,句法亦与韦庄《菩萨蛮》“骑马倚斜桥”相似。用急管起,玉箫结,皆借音乐为虚拟之词。 李从周(一首) 李从周,字肩吾,一字子我,号洲,眉州(今属四川)人。精文字学,著《字通》。有《洲词》辑本。 谒金门 花似匝,两点翠蛾愁压。人又不来春且恰[1],谁留春一霎。消尽水沉金鸭[2],写尽杏笺红蜡[3]。可奈薄情如此黠[4],寄书浑不答[5]。 [1]“恰”,恰好。春光恰好,就要过去了,故下言“留春”。 [2]“金鸭”,熏炉,犹玉鸭、宝鸭。见中卷李清照《浣溪沙》之二注[1]。 [3]蜀笺凡十种颜色,称为“十样蛮笺”,中有杏红的颜色。“红蜡”,即红烛。把信笺写完,那时蜡烛也烧完了;“写尽”以一语兼绾两事。 [4]“黠”,狡猾。 [5]“浑不答”,全然不答、不理。本篇押入声闭口,所谓险韵,却字字稳当。 刘克庄(四首) 刘克庄(1187—1269),字潜夫,号后村居士,莆田(今属福建)人。淳祐六年,赐同进士出身,官至龙图阁学士。有《后村长短句》。 沁园春.梦孚若[1] 何处相逢,登宝钗楼[2],访铜雀台[3]。唤厨人斫就,东溟鲸鲙[4],圉人呈罢,西极龙媒[5]。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6]。车千乘,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材[7]。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8]。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9]!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10]。 [1]方孚若,名信孺,福建莆田人,曾三次出使金。看本词结句云云,盖追怀亡友之作。 [2]《邵氏闻见录》卷十九:“予尝秋日饯客咸阳宝钗楼上。”陆游《对酒》:“但恨宝钗楼,胡沙隔咸阳。”自注:“宝钗楼,咸阳旗亭也。”宋时的酒楼,盖以古迹为名,清乾隆十六年臧应桐修《咸阳县志》卷五“宫殿”条:“宝钗楼,在县前。《吉志》:汉武帝建。”所云《吉志》,即明赵琏于明弘治七年所修之旧志。词关合近事,而兼有吊古意,故以宝钗楼与铜雀台作对偶;又以系汉代古迹,放在铜雀台之前。其用笔在虚实间。参看下注[10]。 [3]“铜雀台”,故址在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曹操所建,与金虎、冰井共称三台。建安十五年冬作铜爵(同“雀”)台,见《三国志.魏书》卷一。这两处都在北方,时中原已沦陷,故托梦游以寄感慨。 [4]“斫”音灼,以刃掣。“鲙”,细切生鱼片,仿佛现在的“鱼生”。切东海的鲸鱼作鲙,夸大之词,以抒愤懑。 [5]圉,马圈。圉人,养马的人。“西极龙媒”,从远西来的天马,即大宛马。《汉书.礼乐志》载《郊祀歌》:“天马徕,从西极。……天马徕,龙之媒。”应劭曰:“言天马者乃神龙之类。今天马已来,此龙必至之效也。” [6]曹操对刘备说:“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见《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共酒杯”云云,盖兼用白诗。白居易《哭刘梦得》二之一:“杯酒英雄君与操。”词意借比作者自己和方孚若,追悼亡友与白诗意合。 [7]燕南赵北,今河北、山西省。“奇材剑客”,《汉书.李陵传》载陵语,这里指北方的豪杰。 [8]“画鼓”,指街鼓、更鼓,见中卷朱淑贞《清平乐》注[4]。“晨鸡”用祖逖闻中夜鸡鸣起舞事,见《晋书.祖逖传》。以醉卧,虽画鼓如雷而不醒,却被晨鸡轻轻地唤醒了。晨鸡的声音,不必比画鼓如雷更响,“如雷”亦夸张语。以壮怀未泯,虽街鼓不惊,而鸡鸣便醒,下“谁信被”三字,言其意想不到也。一本“画鼓”作“鼻息”,“轻”作“催”。“鼻息如雷”,出韩愈诗序,见中卷苏轼《临江仙》注[3]。 [9]汉文帝对李广说:“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见《史记.李将军列传》。 [10]以梦友而悼友,虽为本篇题目,实系借以寓怀。其叙梦境都在虚处传神,用典作譬,多夸张之词,仿佛读《大言赋》,不皆纪实。如宝钗楼、铜雀台,不必真有其地;长鲸、天马,不必实有其物;从车千乘,尽剑客奇材,不必果有其人。过片说到醒了,就梦境前后落墨。以醉眠而入梦,以闻鸡而惊觉,借极熟的典故,点出作意。“叹年光”以下,硬语盘空,纯用议论,引《史记》原文,稍加点改,自然之至。随后在此略一唱叹便收。观其通篇不用实笔,似粗豪奔放,仍细腻熨贴,正如脱羁之马,驰骤不失尺寸也。有评刘词为议论过多者,如从这篇来看,亦未必尽合,故详言之。 又.答九华叶贤良[1] 一卷阴符[2],二石硬弓[3],百斤宝刀;更玉花骢喷[4],鸣鞭电抹;乌丝阑展[5],醉墨龙跳[6]。牛角书生[7],虬髯豪客[8],谈笑皆堪折简招。依稀记,曾请缨系粤[9],草檄征辽[10]。当年目视云霄,谁信道凄凉今折腰[11]。怅燕然未勒[12],南归草草;长安不见,北望迢迢[13]。老去胸中,有些磊块,歌罢犹须著酒浇[14]。休休也[15],但帽边鬓改,镜里颜凋。 [1]“九华”,山名,一在福建莆田县,一在安徽青阳县。“贤良”是古代选举的一种科目。“叶贤良”,其人未详。 [2]《阴符经》,传黄帝或太公作,入“兵家”又入“道家”。这里意指“兵家”。 [3]“二石硬弓”,提得二石重的手力才能开的弓。 [4]骢,青白色马。“玉花骢”,唐玄宗的名马。杜甫《丹青引》:“先帝天马玉花骢。” [5]“乌丝阑”,有黑线行格的绢素或纸。红色的称朱丝阑。李肇《国史补》卷下:“宋亳间,有织成界道绢素,谓之乌丝阑。” [6]“醉墨龙跳”,醉中书写的行草如龙蛇飞舞。“跳”字平声。《宾退录》卷二袁昂《书评》云:“王右军书字势雄强,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旧唐书.贺知章传》:“旭(张旭)善草书而好酒,每醉后号呼狂走,索笔挥洒,变化无穷,若有神助。” [7]《淮南子.道应训》:“宁越饭牛车下,望见桓公而悲,击牛角而疾商歌。”事又见同书《缪称训》、《主术训》,作“宁戚”。但此处所用“牛角书生”与下“虬髯豪客”对偶,当兼指李密“以蒲鞯乘牛,挂《汉书》一帙于牛角上,且行且读”,见《旧唐书.李密传》。 [8]杜光庭有《虬髯客传》小说,记李靖遇虬髯豪客事。虬髯,蜷曲的颊毫。 [9]《汉书.终军传》:“军自请,愿受长缨,必系南越王而致之阙下。”“系”即羁缚意。“越”“粤”字通。 [10]“檄”,用以征召的文书。虞世南为隋炀帝草《征辽指挥德音敕》,见《隋遗录》。 [11]陶渊明不愿束带见督邮,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见《晋书.陶潜传》。 [12]“燕然”见中卷范仲淹《渔家傲》注[5]。 [13]晋明帝幼年对他父亲文帝说:“举目见日,不见长安。”详见《世说新语.夙惠》。北方故都沦陷于敌人,南宋情形与东晋相似。 [14]“磊块”,不平貌。《世说新语.任诞》:“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磊”“垒”字通。 [15]“休休”,犹重言罢了。见中卷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注[5]。 满江红.夜雨凉甚,忽动从戎之兴 金甲琱戈[1],记当日辕门初立。磨盾鼻[2]一挥千纸,龙蛇犹湿。铁马[3]晓嘶营壁冷,楼船[4]夜渡风涛急。有谁怜猿臂故将军,无功级[5]。平戎策,从军什,零落尽,慵收拾。把茶经香传[6],时时温习。生怕客谈榆塞事[7],且教儿诵《花间集》[8]。叹臣之壮也,不如人,今何及[9]。 [1]“琱戈”,以黄金妆饰的戈。“琱”通作“雕”。 [2]“盾鼻”,盾的钮。《北史.荀济传》:“会楯上磨墨作檄文。”苏易简《文房四谱》卷五:“颍川荀济与梁武有旧,而素轻梁武。及梁受禅,乃入北,尝云:会于楯鼻磨墨作文檄梁。”韩翃《寄哥舒仆射》:“群公楯鼻好磨墨,走马为君飞羽书。” [3]“铁马”指战马。陆倕《石阙铭》:“铁马千群。” [4]楼船,见前辛弃疾《满江红》注[6]引《史记.平准书》。 [5]用李广事。“故李将军”“猿臂善射”及不得封侯事,并见《史记.李广传》。王维《老将行》:“李广无功缘数奇。”“级”,即指官爵俸禄的等级次第。 [6]“茶经”,说茶叶的品种及烹茶方法的书,如唐陆羽有《茶经》三卷。“香传”即“香谱”,记香的品种、焚香的方法器具等等,宋人作者颇多,有沈立、洪刍等人。今传一本凡二卷,云系洪刍作。这里不指定什么书,且亦未必真有这事,不过借以消愁,说说罢了。 [7]榆塞,北方的边塞。《汉书.韩安国传》:“累石为城,树榆为塞。”盖古代多种树木以为防边之用。《茶香室三钞》卷三引宋王明清《挥麈后录》云:“太祖尝令于瓦桥一带,南北分界之所,专植榆柳,中通一径仅能容一骑,岁月浸久,日益繁茂,合抱之木,交络翳塞。宣和中,童贯悉命剪薙之,胡马南骛,遂成坦途。”本词殆亦感触时事。 [8]《花间集》,五代赵崇祚编,为词家总集之最早者。集中以香艳之词为多。这里用“花间词”,亦与上文说“茶经香传”同义,都只是说读读这些无关家国的书,且亦不必真读。但教儿读书,语亦有本。如杜甫《水阁朝霁奉柬严云安》:“续儿诵《文选》。”亦课读书,只书名不同。 [9]《左传》僖公三十年,烛之武对郑伯说:“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这里作者借以自比。 昭君怨.牡丹 萧泰来(一首) 萧泰来,字则阳,号小山,临江(今属江西)人。绍定二年进士。理宗朝为御史。词见《绝妙好词》、《翰墨大全》。 霜天晓角.梅 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赖是生来瘦硬,浑不怕,角吹彻[1]。 清绝影也别,知心惟有月。原没春风情性,如何共,海棠说[2]。 [1]《乐府诗集》卷二十四:“梅花落本笛中曲也。按唐大角曲,亦有大单于、小单于、大梅花、小梅花等曲,今其声犹有存者。”“吹彻”见上卷李璟《山花子》之二注[3]。 [2]《云仙杂记》卷三引《金城记》:“黎举常云:欲令梅聘海棠,枨(橙)子臣樱桃,及以芥嫁笋,但恨时不同耳。”这里似引此,却不同意他的说法。 吴文英(七首) 吴文英(约在1200—1260间),字君特,号梦窗、觉翁,四明(今属浙江)人。本姓翁氏。绍定时,在苏州为提举常平仓司幕僚。景定时,为荣王府中门客。常往来于苏杭间。有《梦窗词》甲乙丙丁四稿。 齐天乐 烟波桃叶西陵路[1],十年断魂潮尾[2]。古柳重攀,轻鸥聚别,陈迹危亭独倚[3]。凉飔[4]乍起,渺烟碛[5]飞帆,暮山横翠。但有江花[6],共临秋镜照憔悴。华堂烛暗送客[7],眼波回盼处,芳艳流水[8]。素骨凝冰,柔葱蘸雪[9],犹忆分瓜深意[10]。清尊未洗,梦不湿行云,漫沾残泪[11]。可惜秋宵,乱蛩疏雨里[12]。 [1]《阳春白雪》本“路”作“渡”。此句错杂用典。一、桃叶渡,已见前辛弃疾《祝英台近》注[2]。二、“烟波”“西陵”,白居易《答微之西陵驿见寄》:“烟波尽处一点白,应是西陵古驿台。”三、兼用苏小小事。古乐府《苏小小歌》:“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李贺《苏小小墓》诗亦有“西陵下,风吹雨”之句。这里借用白诗字面,“桃叶”“苏小小”皆关合本事。西陵有二,如杭州之西泠桥,亦作西陵;这里当指浙江萧山县西,与杭州隔江之西兴。六朝唐时本称西陵,至唐中世已有西兴之名,见郎士元《送李遂之越》、施肩吾《钱塘渡口》诗中。谓为五代吴越时,以陵墓字面不佳,改名西兴,恐未确。 [2]此句总括旧事。 [3]三句绾合今昔。“聚别”与“重攀”对。杨铁夫《改正梦窗词选笺释》卷一曰:“聚别亦非平列,盖聚其别也。” [4]《广雅》:“飔,风也。”潘岳《在怀县作》:“凉飔自远集”。一本“飔”作“飙”。 [5]“碛”,水中沙堆。 [6]梁简文帝《采莲曲》:“桂楫兰桡浮碧水,江花玉面两相似。”杜甫《哀江头》:“江草江花岂终极。” [7]用《史记.滑稽列传》淳于髡语:“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陈洵《海绡说词》:“倚亭送客者,送妾也。”恐非。 [8]韩琮《春愁》诗:“水盼兰情别来久。” [9]“素骨凝冰”,用孟昶词语,见苏轼《洞仙歌令》序。汉乐府《孔雀东南飞》:“指如削葱根。”白居易《筝》:“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方干《采莲》:“指剥春葱腕似雪。” [10]瓜字六朝俗体可分为二八,借指女子二八年华,孙绰《情人碧玉歌》(一传宋汝南王作):“碧玉破瓜时。”这里当是回忆当年分瓜情事,故曰“深意”。段成式《戏高侍御》七首之三:“犹怜最小分瓜日,奈许迎春得藕时。” [11]全篇疏快,这几句较晦。意亦平常,无非酒不能消愁,梦中不相遇这类的想法,用笔却极工细。“清尊未洗”是残酒,“不湿行云”是残梦,钩引出“漫沾残泪”来。陈洵曰:“行云句著一湿字,藏行雨在内,言朝来相思,至暮无梦也。”说颇伤穿凿。 [12]沈义父《乐府指迷》:“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下引周邦彦词为例。本篇亦是这类的写法。 浣溪沙 门隔花深梦旧游[1],夕阳无语燕归愁[2],玉纤香动小帘钩[3]。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4],春风临夜冷于秋[5]。 [1]“门隔花深”,即旧游之地,有“室迩人远”意。“梦旧游”,犹“忆旧游”,梦魂牵绕却比“忆”字更深一层。 [2]“夕阳”连“燕”,用刘禹锡“乌衣巷口夕阳斜”诗意。燕子归来,未必知愁;但人既含愁,觉燕亦然。且人有阻隔,而燕没遮拦,与上句连;就上片结构来说,又只似一句插笔。 [3]此句写人,初见时搴帘的神态,只轻轻一点,记旧游景况,接第一句。 [4]写春夜月色朦胧,杨花飞舞。柳絮无声地飘漾,好像春在堕泪;云彩移动,时时遮月,仿佛有影,好像月在含羞。因联想到美人,作此比喻,怀人之感即在言外。“行云”字面虽出《高唐赋》,这里既在写景,自可作一般的解释。 [5]东风料峭,入晚添寒是实情,但春天有秋天的感觉,且似乎比秋天还要冷些,这就带有情感移入的作用。仍以景结,而情自见。薛道衡《奉和月夜听军乐应诏》“月冷疑秋夜”,柳宗元《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春半如秋意转迷”,韩偓《惜春》“节过清明却似秋”,均可参看。 祝英台近.除夜立春 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1]。残日东风,不放岁华去[2]。有人添烛西窗[3],不眠侵晓,笑声转新年莺语[4]。旧尊俎,玉纤曾擘黄柑[5],柔香系幽素[6]。归梦湖边,还迷镜中路[7]。可怜千点吴霜[8],寒销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9]。 [1]指插戴剪彩的花朵,应立春节令。赵彦昭《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内殿出剪彩花应制》:“剪彩迎初候,攀条写故真。花随红意发,叶就绿情新。” [2]两句绾立春与除夕。 [3]李商隐诗,见前史达祖《绮罗香》注[13]。以下三句均写“守岁”,用“有人”领下,添烛无眠盖指那人,语笑喧哗盖指他人,包括中又有分疏,极浑成细腻。 [4]杜甫《伤春》五首之二:“莺入新年语。”上片点缀风华,泛咏本题。 [5]“旧尊俎”以下就自己说。黄柑可以酿酒,亦可就酒。如苏轼《元祐九年立春》:“腊酒寄黄柑”,辛弃疾《汉宫春》(立春日):“浑未办黄柑荐酒”。玉纤擘柑,意亦略同周邦彦《少年游》词:“纤手破新橙。” [6]此句较晦涩。“柔香”承上分柑,“幽素”指自己幽郁的情怀。回忆当日春酒光景,有所系恋。李贺《伤心行》:“病骨伤幽素。” [7]春归湖上,人却未归。如镜湖光,若梦里归来,自应迷路。 [8]仍应“归梦”,又用李贺诗作结。李贺《还自会稽吟》:“吴霜点归鬓。” [9]白发星星,梅花瓣也是白的,故曰“相对”。李煜《清平乐》:“砌下落梅如雪乱。” 风入松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1]。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2]。料峭[3]春寒中酒[4],交加[5]晓梦啼莺[6]。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7]。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8]。惆怅双鸳[9]不到,幽阶一夜苔生[10]。 [1]借用庾信《瘗花铭》篇名,意只是懒得草写题咏落花的诗词而已。 [2]柳承“绿暗”,倒装。折柳赠别本通套语,句法却曲折。 [3]“料峭”,寒冷貌。 [4]“中酒”,病酒。见中卷张先《青门引》注[1]。 [5]“交加”见中卷秦观《望海潮》注[6]。 [6]上文“楼前”云云已出本题,此两句又遥接开首风雨清明光景,分作两层渲染。 [7]言“日日”,明其非一日。风雨过后,天气又晴和了,游人依然在玩赏园林,而西园殆即分手之地也。不泥定自己说,亦不必撇开自己,是推开一层写法。 [8]这两句前人多致赞美,如谭献评:“是痴语,是深语。”闲闲一语就兜转了。以天色晴和就有蜂蝶飞来。黄蜂时时碰着秋千索,原是偶然平常的事,却疑为被当时纤手的香气所吸引。如真在疑惑,亦未免过痴。连这幻想幻觉一并是虚的。作者另词《浪淘沙》结句曰:“燕子不知春事改,时立秋千。”上文有“往事一潸然,莫过西园”,盖与本篇同咏一题,句意相似,而写法各别,刻画便觉秾艳,浑成便觉淡远。 [9]鸳鸯成对,以比喻美人的鞋子,亦即是踪迹。未详所出,或即从后汉王乔之双凫化为履,晋鲍靓之双燕化为履等典故,而变化用之。赵师侠《菩萨蛮》:“娇花媚柳新妆靓,裙边微露双鸳并。” [10]《汉书.外戚传》载班婕妤赋:“华殿尘兮玉阶菭,中庭萋兮绿草生。”庾肩吾《咏长信宫中草》:“全由履迹少,并欲上阶生。”《词综偶评》以为本词结句由古诗化出。李白《长干行》:“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亦与此词意近。其实人去已久,似乎才过一夜,苍苔已遮了行迹,与上“纤手香凝”,同一种秾艳气氛,虚幻笔墨。只就本句“一夜苔生”,亦善于形容春雨。《红楼梦》第五十九回,宝钗“见苑中土润苔青,原来五更时落了几点微雨”,也正是类似的情景。 八声甘州.陪庾幕[1]诸公游灵岩[2] 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3]。幻[4]苍厓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箭径酸风射眼[5],腻水染花腥[6]。时靸双鸳[7]响,廊叶秋声[8]。宫里吴王沉醉[9],倩五湖倦客[10],独钓醒醒[11]。问苍天无语[12],华发奈山青[13]。水涵空[14],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连呼酒上琴台[15]去,秋与云平[16]。 [1]作者另词《木兰花慢》题曰:“游虎丘。陪仓幕。……”“庾”,仓库。《十驾斋养新录》卷十:“提举常平司为仓司、庾司。”庾幕、仓幕,即提举常平仓司的幕僚。 [2]“灵岩”,《彊村丛书.梦窗词集小笺》引《吴郡志》:“灵岩山即古石鼓山,在吴县西三十里,上有吴馆娃宫,琴台,响屟廊。山前十里有采香径,斜横如卧箭云。” [3]起笔幻想这灵岩仿佛从天外飞来,却用“长星”。长星,彗星也,非普通的落星。义盖兼本《周礼.春官.保章氏》:“以观妖祥。”彗星的出现和陨落,象征吴亡而越兴,原于历史无考。作者借了古代迷信的说法,抒写自己的幻想。“是何年”者,见不必真有其事,虚拟之词。 [4]“幻”字一领。领下三句,皆系幻现的境界。今灵岩山顶有秀峰寺,云即馆娃宫的故址。“名娃”,美女(吴楚间美色曰娃),即指西施。“残霸”,指吴王夫差。 [5]采香径的“径”字,后亦作“泾”。今自灵岩山下望,一水如矢,亦名“箭泾”。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东关酸风射眸子。” [6]“花腥”之“花”字承上采香径来,“腥”字与“腻”连。“腻水”字面出杜牧《阿房宫赋》:“渭流涨腻,弃脂水也。”这里借说,仿佛有美人脂粉的气息。《绝妙好词》“腻”作“剑”。若作“剑水染花腥”,则有美人溅血意,义异。 [7]“靸”音飒。靸鞋即拖鞋。“靸”在这里作动词用。“双鸳”见前《风入松》词注[9],这里指响屟。“屟”音燮,中空的木屐;另一说妇女鞋中的木底,当是后起之义。 [8]“响屟廊”,旧说以楩梓铺地,西施步屟绕之有声,故名。听廊叶之秋声,仿佛当时屟响。以上罗列灵岩的许多古迹,却多用想象,夹叙夹议,化实为虚。 [9]李白《乌栖曲》:“吴王宫里醉西施。”此句总承上文。 [10]“五湖倦客”指范蠡。《国语.越语》:“反至五湖,范蠡辞于王曰:‘君王勉之,臣不复入越国矣。’”《周礼.职方氏》:“扬州,其浸五湖。”郑注:“五湖在吴南。”即今太湖。请人代为曰“倩”。这“倩”字却用得稍特别,仿佛说夫差把他的事业都委托给范蠡了。至于西施是否亦随范大夫而去,未尝明说。唐陆广微《吴地记》引《越绝书》逸文云:“西施亡吴国后,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学津讨原》本“嘉兴县”条) [11]《楚辞.渔父》屈原说:“众人皆醉我独醒。”以泛舟五湖,故曰“独钓”。“醒醒”犹言清醒,极其清醒的状态,读平声。白居易《春听琵琶兼简长孙司户》“舌头胡语苦醒醒”,又《欢喜二偈》之二“唯余心口尚醒醒”。范蠡不但亡吴霸越,而且深知勾践之为人,故功成身退,渔钓烟波,是非常清醒的。杨铁夫曰:“沉醉可以亡国,独醒因以全身。”(《改正梦窗词选笺释》卷二) [12]此处“问天”,远承起首“是何年青天坠长星”句意。 [13]意谓“白发其奈山青何”,兼有身世之感。时作者不过中年。古人自有叹老的习惯,如潘岳《秋兴赋》序曰:“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二毛”即“华发”也。 [14]怀古之意,上文大致结束,以下转入写景,较比落平。温庭筠《春江花月夜》:“千里涵空澄水魄。” [15]又点本山一古迹,“琴台”已见题注[2]。本在凭高,再上琴台去,有唐诗“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意。 [16]置身峰顶,觉秋云似与眼界相平,却将“秋云”二字拆开来用。境界开阔,是登临佳句,不仅“平易中有句法”,如张炎所云。张评见《词源》卷下。王维诗“千里暮云平”,见前叶梦得《水调歌头》注[7]。 望江南[1] 三月暮,花落更情浓。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堤畔画船空。恹恹醉,长日小帘栊。宿燕夜归银烛外[2],流莺声在绿阴中,无处觅残红。 [1]本篇与欧阳修《采桑子》词极相似,写法却在同异之间,全录欧阳修此词,以供参校:“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2]苏轼《海棠》:“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烧银烛照红妆。”(这两句文字苏集各本稍有不同,此据陈思《海棠谱》卷上引吴兴沈氏注东坡诗。)作者《丁香结》咏秋日海棠:“香袅红霏,影高银烛,曾纵夜游浓醉。”直用苏诗,这里却是反用。残红已尽,无兴夜游,烛自在室内;既在室内,则燕子夜归觅宿,自在烛外了。“外”有燕子避光之意。温庭筠《七夕》:“银烛有光妨宿燕,画屏无睡待牵牛”,诗咏秋景,此亦借用。 唐多令[1]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2]。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3]。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4]。垂柳不萦裙带住,谩长是,系行舟[5]。 [1]张炎《词源》卷下举清空质实之说,并云:“此词疏快,却不质实,如是者集中尚有,惜不多耳。”但后来评词者多不同意这样看法,如陈廷焯认为“几于油腔滑调”(《白雨斋词话》卷二)似亦稍过。此与梦窗词一般多堆砌辞藻者不同,仍是用心之作。 [2]将“愁”字拆为“秋”“心”二字,虽似小巧,而秋之训愁,亦有所本。《礼记.乡饮酒义》:“秋之为言愁也。”郑注:“愁读为揪。揪,敛也。”此愁本不作忧愁解,但后来文人每多借用。如王勃《秋日宴季处士宅序》:“悲夫秋者愁也”,已是忧愁之义。“离人心上秋”,为本篇的主句。 [3]以上各句皆承“心上秋”而来,非缘秋景萧瑟。所以气清月明,人人说好,自己却怕登楼。 [4]曹丕《燕歌行》:“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何为淹留寄他方。”梦窗有姬人名燕,见《绛都春》词序。此“燕”字可能双关,但亦不必拘泥,仍可释为泛词。 [5]这里方直说离怀。杨铁夫《梦窗词选笺释》卷二:“柳不系姬之裙带而使留,乃反系客之行舟而使住,何其颠倒耶?”语稍着实,大致不误。意盖仍本唐诗,如刘禹锡《杨柳枝》“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这里只是曲折言之耳。 张林(一首) 张林,字去非,号樗岩。宋末为池州守。词见《绝妙好词》。 柳梢青.灯花 白玉枝头[1],忽看蓓蕾[2],金粟珠垂[3],半颗安榴[4],一枝秾杏,五色蔷薇。何须羯鼓声催[5],银里春工四时[6]。却笑灯蛾,学他蝴蝶,照影频飞[7]。 [1]灯芯草,白色。 [2]“蓓蕾”,花含苞。 [3]“金粟”指桂花,这里形容灯芯结蕊。 [4]“安榴”,石榴原名安石榴,以西域安石国榴种得名。 [5]“羯鼓”,出于胡中,状如漆桶,两头蒙革,以双鼓槌击之,亦称两杖鼓。唐南卓《羯鼓录》云:“上(玄宗)洞晓音律,尤爱羯鼓玉笛。……时当宿雨,景色明丽,小殿内庭,柳杏将吐,睹而叹曰:‘对此景物,岂得不为他判断之乎!’左右相目,将命备酒,独高力士遣取羯鼓,上旋命之。临轩纵击一曲,曲名《春光好》(原注:上自制也),神思自得。及顾柳杏,皆已发拆。上指而笑,谓嫔御曰:‘此一事不唤我作天公可乎?’嫔御侍官皆称万岁。” [6]《尚书.皋陶谟》:“天工人其代之。”这里反说,言燃点油盏灯草结蕊垂花,由开而谢,其中若有四时,不需人工催唤。“”“工”同音。 [7]上用榴杏群芳比灯花,结句又用蝴蝶比扑灯蛾。词颇纤巧,含意不深,却有新鲜的意味。 曾揆(一首) 曾揆,字舜卿,号懒翁,南丰(今属江西)人。当宁宗、理宗时。词见《花草粹编》、《绝妙好词》。 谒金门 山衔日,泪洒西风独立。一叶扁舟流水急,转头无处觅[1]。去则而今已去,忆则如何不忆[2]。明日到家应记得,寄书回雁翼[3]。 [1]一转眼间即已渺然,示惜别之意。 [2]“则”,转折之辞。如秦观《桃源忆故人》“闷则和衣拥”,又如李甲《帝台春》“拼则而今已拼了,忘则今生怎忘得”,尤于本句相近。(俱见《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一引) [3]自来传说鸿雁捎书。其实《汉书.苏武传》所云“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本系汉使谎骗匈奴单于的话。雁可传递书信,也不过说说而已。 陈经国(一首) 陈经国,即陈人杰,号龟峰,长乐(今属福建)人。生于嘉定十三年(1220)左右,卒于淳祐三年(1243)。有《龟峰词》。 沁园春.丁酉岁感事[1] 谁使神州,百年陆沉[2],青毡未还[3]。怅晨星残月,北州豪杰[4],西风斜日,东帝江山[5]。刘表坐谈[6],深源轻进[7],机会失之弹指间[8]。伤心事,是年年冰合,在在风寒[9]。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10]堪宴安[11]。叹封侯[12]心在,鳣鲸失水[13];平戎策就[14],虎豹当关[15]。渠[16]自无谋,事犹可做,更剔残灯抽剑看[17]。麒麟阁[18],岂中兴人物,不画儒冠[19]? [1]丁酉为一二三七,宋理宗嘉熙元年。时金已亡,蒙古南侵甚急,鄂、川、陕一带已大部分沦陷。稍前一二三四年,赵葵等复三京,及蒙古兵至,遂弃汴洛而归。词中所咏,大约亦与此有关。 [2]《世说新语.轻诋》记桓温语:“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神州”,中国。《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国名曰赤县神州。”无水而沉,谓之“陆沉”。言大陆沦陷,关于人事,不由洪水也。 [3]指中原故土始终没有恢复。《晋书.王献之传》:“夜卧斋中,而有偷人入其室,盗物都尽。献之徐曰:‘偷儿,青毡我家旧物,可特置之。’群偷惊走。”这里借譬,重点在“我家旧物”。 [4]“晨星残月”,言其稀少,且近没落,与下对句“西风斜日”虽所比早晚不同,实际上是一种意思,皆残局湖山也。“北州”,北方州郡。 [5]句法及意并似李白《忆秦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战国时齐湣王为东帝。“东帝江山”指南渡后的宋室。意谓连这小朝廷的局面也保不住了。 [6]《三国志.魏书.刘表传》载韩嵩、刘先说表曰:“将军拥十万之众,安坐而观望。”又另条注引《汉晋春秋》曰:“太祖(曹操)之始征柳城,刘备说表使袭许,表不从,及太祖还,谓备曰:不用君言,故失此大会也。”这事在当时曹方也有风闻。《魏书.郭嘉传》载郭嘉语:“(刘)表坐谈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备,重任之则恐不能制,轻任之则备不为用。”这说明刘表之“坐谈”,不敢乘机北伐的原由,当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7]“深源”,晋殷浩字。殷浩以为苻坚死了,意欲趁这机会恢复中原,用羌人姚襄为先锋,那知姚襄叛变倒戈,殷就狼狈弃军队辎重逃归。事见《世说新语.黜免》注引《晋阳秋》,又《晋书》卷七十七《殷浩传》。 [8]以上三句大意:错过了机会,当战而不战,则有如刘表的观望;错看了机会,不当战而战,则有如殷浩的冒进,其得与失只在弹指之间。引起下片“说和说战都难”,深切南宋政治的弊病。又刘表、殷浩均为当时有名的文人,与结语“儒冠”,亦有一些关合。 [9]年年是冰冻,处处是风寒,言北敌方强,南风不竞。 [10]江别出曰沱。《诗.召南.江有汜》,其三章曰“江有沱”,末句云“其啸也歌”,当即“宴安”之意。又四川有沱江。做此词之上一年端平三年(1236)蒙古兵入成都,疑亦有关本事。 [11]《左传》闵公元年记管仲语:“宴安酖毒,不可怀也。” [12]“封侯”,班超事,见前陆游《诉衷情》注[1]。 [13]“鳣鲸”,大鱼。贾谊《吊屈原文》:“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李善注引《庄子》:“吞舟之鱼,砀(荡)而失水,则蝼蚁能苦之。” [14]“平戌策”见前辛弃疾《鹧鸪天》“壮岁旌旗”注[7]。 [15]宋玉《招魂》:“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这里稍不同,“当关”有把着关的意思,喻谗佞在君侧,妨害进贤之路。 [16]“渠”,他、他们,第三人称。 [17]用杜甫诗,见中卷秦观《满庭芳》注[3]及前辛弃疾《破阵子》注[2]。 [18]“麒麟阁”,西汉早年所建,后来汉宣帝画功臣十一人形像于阁上。宣帝在汉称为中兴之主,故下云“中兴人物”。 [19]“儒冠”,《礼记.儒行》所谓“章甫之冠”。《汉书.郦食其传》:“诸客冠儒冠来者,(高祖)辄解其冠溺其中。”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儒冠多误身。”这里为书生的代称。本句意谓,难道中兴人物不也有书生在内吗? 周密(二首) 周密(1232—1308)字公谨,号草窗、弁阳啸翁、四水潜夫,济南人,流寓吴兴(今属浙江)。曾为义乌令。宋亡不仕。有《草窗词》,一名《洲渔笛谱》。又编选《绝妙好词》。 谒金门[1].吴山观涛[2] 天水碧,染就一江秋色[3]。鳌戴雪山[4]龙起蛰[5],快风吹海立[6]。数点烟鬟青滴,一杼霞绡红湿[7]。白鸟明边[8]帆影直,隔江闻夜笛。 [1]原题《闻鹊喜》,以冯延巳词句为名,即《谒金门》。 [2]“吴山”,在杭州,俗称城隍山,一面西湖,一面钱塘江。“观涛”即“观潮”。枚乘《七发》:“观涛于广陵之曲江。”《彊村丛书.洲渔笛谱》卷二引《名胜志》:“吴山在府城内之南,春秋时为吴南界,以别于越,故曰吴山。” [3]王勃《滕王阁序》:“秋水共长天一色。”韦庄《谒金门》:“染就一溪新绿”,周句殆从此化出。 [4]传说渤海中五山: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六万岁一交焉。”见《列子.汤问》。 [5]“蛰”,潜伏。《周易.系辞传》:“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6]“快”有痛快爽快意。宋玉《风赋》:“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杜甫《朝献太清官赋》:“四海之水皆立。”苏轼《有美堂暴雨》:“天外黑风吹海立。”以上两句状江上潮来雄壮的气象。 [7]晚霞红如彩绡,疑为织女机杼所成。 [8]“白鸟”,白色羽毛的鸟。《诗.大雅.灵台》:“白鸟翯翯。”这里当是水鸟,鸥鹭之类。杜甫《雨四首》之一:“白鸟去边明”,本句盖用此。“明边”,指天边帆影与红霞白鸟相映而言。 一萼红.登蓬莱阁[1]有感 步深幽,正云黄天淡,雪意未全休。鉴曲[2]寒沙,茂林[3]烟草,俛仰千古悠悠[4]。岁华晚,飘零渐远,谁念我同载五湖舟[5]。磴[6]古松斜,厓阴苔老,一片清愁。回首天涯归梦,几魂飞西浦,泪洒东州[7]。故国山川,故园心眼,还似王粲登楼[8]。最负他秦鬟妆镜[9],好江山何事此时游[10]。为唤狂吟老监,共赋销忧[11]。 [1]蓬莱阁旧在浙江绍兴卧龙山下,州治设厅之后,五代时吴越王建,以唐元稹《以州宅夸于乐天诗》“谪居犹得近蓬莱”得名。 [2]“鉴曲”,鉴湖一曲。《新唐书.贺知章传》“有诏赐镜湖剡川一曲”,镜湖即鉴湖。 [3]“茂林”,指兰亭。王羲之《兰亭序》:“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4]“俛仰”,通俯仰。《兰亭序》:“俛仰之间,以为陈迹。” [5]五湖泛舟,范蠡事,见《国语.越语》。前录吴文英《八声甘州》注[10]。牵涉到西施,是后起的传说。这里说“谁念我同载五湖舟”,不过自己惆怅着独游无伴而已。杜甫《赠韦七赞善诗》“虾菜忘归范蠡船”,亦不关西施。 [6]“磴”通隥,坂也。指山路,石级。 [7]三句说自己在外飘零,曾几度回忆会稽。作者自注:“阁在绍兴,西浦东州皆其地。” [8]王粲有《登楼赋》。《文选》卷十一李善注引盛弘之《荆州记》曰:“当阳县城楼,王仲宣登之而作赋。”王粲登楼,本是客游在外,其赋云:“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今作者仿佛已回到家乡,如所谓“故国山川,故园心眼”正是平昔所念想不忘者,却偏有如王粲《登楼赋》云云的那种感觉,这是很特别的。用追进一层的写法,意极悲哀。周氏原籍济南,南渡后久已侨居江南,故即认会稽为他的故乡。 [9]乐府《陌上桑》:“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秦鬟”字面当借用罗敷事,可能指绍兴的秦望山。秦望山在会稽东南,以秦始皇曾登之得名。“妆镜”仍绾合上文鉴湖。 [10]国破家亡之恨,主意至此揭出。 [11]狂吟老监,即指贺知章。《旧唐书.贺知章传》:“知章晚年尤加纵诞,无复规检,自号四明狂客,又称秘书外监,遨游里巷,醉后属词,动成卷轴,文不加点,咸有可观。”此言安得有如贺监其人者,与之吟咏销忧,表示怀念友人的意思,亦是虚说。李白有《对酒忆贺监》诗二首,又有《重忆》诗。其《重忆》云:“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本句意略同。 刘辰翁(二首) 刘辰翁(1232—1297),字会孟,号须溪,庐陵(今属江西)人。太学生,景定三年进士,以对策触犯贾似道,置于丙等。曾任濂溪书院山长。宋亡不仕。有《须溪词》。 柳梢青.春感[1] 铁马[2]蒙毡,银花洒泪[3],春入愁城[4]。笛里番腔,街头戏鼓[5],不是歌声。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6]月明。辇下[7]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8]。 [1]题曰“春感”,亦咏元宵。 [2]“铁马”,见前刘克庄《满江红》注[3]。 [3]“银花”,见前辛弃疾《青玉案》注[1]引苏味道诗。“洒泪”兼用杜甫《春望》“感时花溅泪”意。 [4]“愁城”,庾信《愁赋》:“攻许愁城终不破。”详前姜夔《齐天乐》注[4]。 [5]指蒙古的流行歌曲,鼓吹杂戏。周邦彦《西河》:“酒旗戏鼓甚处市。” [6]“故国”,本意是“故都”,这里兼说“故宫”,连下高台。《武林旧事》卷三:“禁中例观潮于‘天开图画’,高台下瞰,如在指掌。” [7]“辇下”,皇帝辇毂之下,京师的代称,犹言都下。 [8]三句分说:宋亡以后临安元宵光景,自己避乱山中,宋室飘流海上,指帝昺迁崖山事。 沁园春.送春 春汝归欤?风雨蔽江,烟尘暗天。况雁门厄塞[1],龙沙[2]渺莽,东连吴会[3],西至秦川[4]。芳草迷津,飞花拥道,小为蓬壶借百年[5]。江南好,问夫君[6]何事,不少留连。江南正是堪怜,但满眼杨花化白毡[7]。看兔葵燕麦,华清宫里[8];蜂黄蝶粉,凝碧池边[9]。我已无家,君归何里,中路徘徊七宝鞭[10]。风回处,寄一声珍重,两地潸然[11]。 [1]“雁门”,山名,亦关名,在山西省北部。“厄塞”犹阻塞,梗塞不通。 [2]“龙沙”,白龙堆沙漠,见前姜夔《翠楼吟》注[3]。 [3]“吴会”有两说:一、秦会稽郡本包括吴地,其郡治在今苏州。二、六朝时吴郡与会稽郡合称“吴会”。以上两说“会”均音“贵”。 [4]“秦川”指今陕西一带地面。诸葛亮《隆中对》:“将军身率益州之众,以出秦川。”即由四川出陕西。《文选》卷九潘岳《西征赋》李善注引《三秦记》:“长安正南秦岭,岭根水流为秦川。”以上极言兵火乱离范围之广大,致春归无路,也就是无处可归。 [5]接着说:既然如此,这里正好留连,像芳草飞花,蓬莱方壶般的神仙境界,少说也可以有一百年罢。指南渡以来迄宋亡,大家宴安享乐,全不警惕。 [6]三句说出本意,很明白。“夫君”,那人,“君”者尊称。这里指春而言。《楚辞.九歌.湘君》:“望夫君兮未来。”“夫”音扶。 [7]杜甫《绝句漫兴》九首之七:“糁径杨花铺白毡。”糁,以米屑和羹。地面微湿,杨花洒在上面,像铺条白的毡毯,是春尽光景。 [8]“兔葵燕麦”用刘禹锡诗序,见中卷周邦彦《夜飞鹊》注[10]。华清宫,在陕西临潼。 [9]李商隐《酬崔八早梅有赠兼示之作》:“何处拂胸资蝶粉,几时涂额藉蜂黄。”周邦彦《满江红》:“蝶粉蜂黄都退了。”这里蜂黄蝶粉言春花零落,只有蜂蝶留下的痕迹。“凝碧池”,在唐东都洛阳,与上对句“华清宫”,俱借唐喻宋。 [10]“七宝”指何物,其说不一,以多种珍宝镶嵌的,皆可称“七宝”。“七宝鞭”言其贵重,也表出骑乘者的身份。 [11]“潸然”,下泪貌。虽无路可归,然不得不去,亦惟有一声珍重,两地潸然而已。语意极悲。 蒋捷(一首) 蒋捷,字胜欲,号竹山,阳羡(今属江苏)人。咸淳十年(?)进士。宋亡不仕。有《竹山词》。 燕归梁.风莲[1] 我梦唐宫[2]春昼迟,正舞到,曳裾时[3]。翠云队仗绛霞衣[4],慢腾腾,手双垂[5]。忽然急鼓催将起,似彩凤,乱惊飞[6]。梦回不见万琼妃[7],见荷花,被风吹[8]。 [1]虽题曰《风莲》,非泛泛咏物,只借以起兴,却不放在开首,放在结尾。兼详下注[8]。 [2]本篇主句。“唐宫”,咏古伤今,下所写舞容,殆即“霓裳羽衣舞”。 [3]衣之前后皆可称裾。“曳裾时”,指霓裳舞拍序以后始有舞态,详下注[5]。 [4]“翠云”“绛霞”,指舞衣,又点缀荷叶荷花。 [5]“大垂手”“小垂手”皆舞中的名目。白居易《霓裳羽衣舞歌》:“中序擘騞初入拍,……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自注:“霓裳舞之初态。” [6]“急鼓催将起”,似用“羯鼓催花”事,而意却无关。此指“霓裳”至入破以后,节拍转急。白诗所谓“繁音急节十二遍”,自注“霓裳破十二遍而终”是也。词云“似彩凤,乱惊飞”,已大有《长恨歌》中所云“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的气象。 [7]“琼”训赤玉,可喻红莲。江妃,水仙也,可喻水上莲。如周邦彦《侧犯》“看步袜江妃照明镜”,即以江妃咏莲花。韩愈《辛卯年雪》:“从以万玉妃。”此句字面当本之,却易雪为荷花,意指嫔嫱之属,应上“唐宫”。 [8]题曰“风莲”,借舞态作形容,比喻虽切当,却不点破,直到结句方将“谜底”揭出。这样似乎纤巧。然全篇托之于梦,梦见美人,醒见荷花,便绕了一个大弯。若见荷花而联想美人原平常。今云“春昼梦唐宫”,初未说见有“风莲”也,若梦境之构成,非缘联想;如何梦中美女的姿态和实境荷花的光景,处处相合呢?然则“见荷花被风吹”者,原为起兴闲笔,这里倒装在后,改为以景结情,并非真的题目。词以风莲喻舞态,非以舞态喻风莲也。文虽明快,意颇深隐,结构亦新。 王沂孙(二首) 王沂孙,字圣与,号碧山、中仙,会稽人。元至元中,为庆元路(今属浙江)学正。有《花外集》,一名《碧山乐府》。 眉妩.新月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1]。便有团圆意[2],深深拜[3],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4],料素娥[5]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6]挂秋冷。千古盈亏休问,叹谩磨玉斧[7],难补金镜[8]。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9]。故山[10]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11]。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花影[12]。 [1]描写初月光景。 [2]牛希济《生查子》:“新月曲如眉,未有团意。” [3]唐代妇女有拜新月的风俗。李端《拜新月》:“开帘见新月,便即下阶拜。” [4]鲍照《玩月城西门廨中》:“娟娟似蛾眉。”陈后主《有所思》三首之一:“初月似愁眉。” [5]“素娥”,嫦娥。谢庄《月赋》:“集素娥于后庭。”本句言新月似嫦娥的眉痕。 [6]挂起帘子看月亮,以银钩比喻新月,意甚明显。如司空图《偶书》五首之三:“晚妆留拜月,卷上水精帘。”“宝帘”一作“宝奁”,“宝奁挂秋冷”,似稍费解。盖谓新月一钩,如圆的妆镜挂起了镜袱,露出一弯清光。《文选》卷三十鲍照《玩月城西门廨中》:“始见西南楼,纤纤如玉钩。”李善注:“《西京杂记》公孙乘《月赋》曰:‘隐圆岩而似钩。’”彼赋意本是一轮明月,被圆形的山峰遮住,只剩得一弯,故似钩,正与本句引“宝奁”作为比喻相似。以团圆的镜子与一钩新月合写,用意极细,引起下文“千古盈亏休问”和“太液池”等句(参看下注),盖作“宝奁”者是,以义较晦,未用。 [7]《酉阳杂俎》卷一“天咫门”载:“郑仁本表弟与一王秀才游嵩山,遇见一人,言月乃七宝合成,有八万二千户修之,予即一数;因开补(包袱)有斤凿数事。后来相承有修月之说。王安石《题扇》:“玉斧修成宝月圆,月边仍有女乘鸾。”又南宋淳熙年间陈慥有《问月楼赋》:“玉斧兮何用修,妖蟆兮胡此穴。”均在王此词前。 [8]李贺《七夕》:“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武林旧事》卷七:“淳熙九年八月十五日,……侍宴官曾觌,恭上《壶中天慢》一首云:‘……何劳玉斧,金瓯千古无缺。’上皇(高宗)曰:‘从来月词不曾用金瓯事,可谓新奇。’”按曾词是应制体,作颂扬语,言本来无缺,故不须补;本词借咏月寓怀,言既已缺了,就无法补,虽若相反,实是一意,至于“金瓯”“金镜”,不过字面不同而已。 [9]“太液池”,在汉长安建章宫北(见《史记.封禅书》),唐宫内亦有之;本是专名,亦得用作宫苑池沼之通称。这里当为借古喻今。陈师道《后山诗话》:“太祖夜幸后池,对新月置酒。问当直学士为谁,曰:‘卢多逊。’召使赋诗,请韵,曰:‘些子儿。’其诗云:‘太液池边看月时,好风吹动万年枝。谁家玉匣开新镜,露出清光些子儿。’”本句咏新月,盖与此事有关,否则似过于空泛。 [10]“故山”,即“旧山”,见前姜夔《暗香》注[3]。自本句起,直贯篇终。 [11]句意在等待月圆。“端正”,犹言齐齐整整,美丽之意,形容圆月。韩愈《和崔舍人咏月二十韵》:“三秋端正月,今夜出东溟。”“窥户”,固指月而言,亦借人作比喻。如沈约《应王中丞思远咏月》“方晖竟户入”,苏轼《洞仙歌》“一点明月窥人”,均是咏月。如姜夔《玲珑四犯》:“有轻盈换马,端正窥户。”系指人,盖用唐人《本事诗》崔护故事。这里有双层意义。以上片多说美人,下片如完全抛开,便成为两截了。关合正在有意无意之间。 [12]此言故国河山,影在月中者,尚完整无缺也,承上“窥户端正”,以结全篇之意。“桂花影”亦指圆月。《初学记》卷一引虞喜《安天论》曰:“俗传月中仙人桂树。今视其初生,见仙人之足,渐已成形,桂树后生。”此说在《酉阳杂俎》吴刚伐桂事之前。末句一作“还老桂花旧影”,意更明显。苏轼《和黄秀才鉴空阁诗》:“桂容如水鉴,写此山河影。”王十朋注引《酉阳杂俎》:“佛氏言,月中所有,乃大地山河影也。”(《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卷二,引文同,惟“大”作“天”,殆误。)今本《杂俎》无此文。 高阳台[1]和周草窗寄越中诸友韵 残雪庭阴,轻寒帘影,霏霏玉管春葭[2]。小帖金泥[3],不知春在谁家[4]。相思一夜窗前梦[5],奈个人水隔天遮[6]。但凄然,满树幽香,满地横斜[7]。江南自是离愁苦,况游骢古道,归雁平沙[8]。怎得银笺,殷勤与说年华[9]。如今处处生芳草[10],纵凭高不见天涯。更消他,几度东风,几度飞花。 [1]本篇立意和比喻,略同前录刘辰翁《沁园春》送春词,而风格迥异,可以比较观之。 [2]古传音乐的十二律应历法的二十四气。候气之法,用玉律(或竹)十二,置密室中木案上,外高内低,将葭芦的灰塞住律管的内端,案历而候之,气至者灰动。详见《后汉书.律历志》“候气”。如交立春节,太簇律管中的芦灰即行飞散,《礼记.月令》所谓“孟春之月……律中大(太)簇”是也,杜甫《小至》:“吹葭六琯动浮灰。”这里不过借用古典,说交春节罢了。 [3]《荆楚岁时记》:“立春之日,悉剪彩为燕戴之,帖‘宜春’二字。”又“春帖子”,亦名“宜春帖子”,多写五七言诗句,或写吉语。“金泥”,即泥金。李商隐《燕台诗.秋》:“越罗冷薄金泥重。”牛峤《菩萨蛮》:“舞裙香暖金泥凤。”李煜《临江仙》:“画帘珠箔,惆怅卷金泥。” [4]言春非我春,本篇的主要句子。 [5]“相思”以下至上片末,带写梅花,却不说破。卢仝《有所思》:“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史达祖《忆瑶姬》:“一夜相思玉样人,但起来梅发窗前,哽咽疑是君。”亦用卢句。 [6]《诗.秦风.蒹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个人”,即“伊人”。此兼采诗中比兴之义,意甚浑融。 [7]用林逋诗,切合梅花,见前姜夔《暗香》注[2]。 [8]“游骢古道,归雁平沙”,有北地风沙景象,当不是二帝北狩之旧恨,而是三宫降元之新愁。全篇以这几句寓意为最显明。 [9]其实像这样的愁恨,文字本难表达的,却说“怎得银笺”,似乎文字可以传情,只差没有洁白的笺纸而已。 [10]以下直说到春尽。淮南小山《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即上文所云“游骢古道”;同篇“春草生兮萋萋”,即“如今处处生芳草”也。 张炎(三首) 张炎(1248—?),字叔夏,号玉田、乐笑翁,原西秦人,张俊之孙,后住在临安。宋亡,在四明(今宁波)设卜市,又曾往燕京。有《山中白云词》,论词专著《词源》。 高阳台.西湖春感 接叶巢莺[1],平波卷絮,断桥[2]斜日归船。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3]。更凄然,万绿西泠[4],一抹荒烟[5]。当年燕子[6]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7]。见说[8]新愁,如今也到鸥边[9]。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10]。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1]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之二:“接叶暗巢莺。”“接叶”,叶子茂盛,互相接近。 [2]“断桥”,在杭州西湖白沙堤东,离城颇近,故曰“归船”。《武林旧事》卷五“孤山路”条:“断桥,又名段家桥,万柳如云,望如裙带。” [3]蔷薇开在晚春。贾岛《题兴化园亭》:“蔷薇花落秋风起。”杜牧《留赠》:“蔷薇花谢即归来。” [4]“西泠”,在西湖白沙堤西。《武林旧事》卷五:“西陵桥,又名西林桥,又名西泠桥。” [5]上片实写西湖,光景宛然。“能几番游”云云,意甚哀愁,却淡淡说出。“且伴蔷薇住”是一折,“到蔷薇春已堪怜”是一折,更何况“万绿西泠,一抹荒烟”呢。正因以上含蓄顿挫得力,结语就格外显得沉痛。 [6]以下三句说当时贵族的凋零。“燕子”用刘禹锡《金陵》诗“旧时王谢堂前燕”意。 [7]“韦曲”在唐长安城南明德门外,韦后家在此。宋之问有《游韦曲庄叙》,杜甫《奉陪郑驸马韦曲诗》二首之一:“韦曲花无赖。”又《赠韦七赞善》:“杜陵韦曲未央前。”其下自注引俚语“城南韦杜”云云。“斜川”在江西星子县,陶潜有《游斜川诗并序》。这里用典借指西湖,与上用断桥西泠等实在地名不同。“苔深”“草暗”言胜地荒凉,无人游赏。 [8]“见说”犹“听说”,以下至结尾皆指自己,却用“见说”二字虚提一笔,托之他人口气。 [9]鸥鸟忘机,本不知愁,听说它如今也知道愁了,其意盖自谓。 [10]“浅醉”,不成醉;“闲眠”,未成眠。 念奴娇[1].夜渡古黄河与沈尧道[2]曾子敬同赋 扬舲[3]万里,笑当年底事,中分南北[4]。须信平生无梦到,却向而今游历。老柳官河,斜阳古道,风定波犹直。野人惊问,泛槎何处狂客[5]?迎面落叶萧萧,水流沙共远,都无行迹。衰草凄迷秋更绿[6],惟有闲鸥独立。浪挟天浮,山邀云去,银浦[7]横空碧。扣舷歌断[8],海蟾飞上孤白[9]。 [1]原题《壶中天》,即《念奴娇》。 [2]沈氏名钦。 [3]“舲”,有窗的小船。《楚辞.涉江》:“乘舲船予上沅兮。”孔法生《征虏亭祖王少傅》:“若人鉴殆辱,解绂扬归舲。” [4]“底事”,何事,犹“为甚”。《文选》卷十二郭璞《江赋》李善注引《吴录》:“魏文帝临江叹曰:天所以隔南北也。”本指长江而言,这里或借指黄河。 [5]《孝经援神契》:“河者水之伯,上应天汉。”张华《博物志》:“旧说天河与海相通。近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来甚大,往反不失期。此人乃立于槎上,多赍粮,乘槎去。忽不觉昼夜,奄至一处,有城郭舍屋,望室中多见织妇。见一丈人牵牛渚次饮之。惊问此人何由至此,此人即问此为何处。答曰:‘君可诣蜀问严君平。’此人还问君平。君平曰:‘某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即此人到天河也。”(俱《初学记》卷六引。今本《博物志》卷十,文字较详。)又《太平御览》卷八引《集林》:“昔有一人寻河源,见妇人浣纱,以问之,曰:‘此天河也。’乃与一石而归。问严君平,云:‘此织女支机石也。’”当是同一故事的另一传说,或较后起。作者夜渡黄河,以乘槎客自比,而以野人比牵牛,不涉织女,但与“河源”云云亦似有关,故两引之。“槎”亦写作查,栰(筏)也,即木排竹排。古亦称桴。《论语.公冶》马融注:“桴,编竹木,大者曰栰,小者曰桴。” [6]“绿”,黄绿色。古诗:“秋草萋已绿。”谢朓《酬王晋安》:“春草秋更绿。”周邦彦《蕙兰芳引》:“霜草未衰更绿。”“更绿”者,还有些绿意。 [7]“银浦”,银汉,即天河也。李贺《天上谣》:“银浦流云学水声。” [8]苏轼《赤壁赋》:“扣舷而歌之。” [9]旧说月中有蟾蜍,且传为嫦娥所化。如《后汉书.天文志》注引张衡《灵宪》:“姮娥遂托身于月,是谓蟾蠩(蜍)。”“蟾”“兔”俱可作为月的代称。“海蟾”即海月。“飞”字状月的移动。颜延年《为织女赠牵牛》“姮娥栖飞月”,李白《渡荆门送别》“月下飞天镜”。“孤白”为月的形况。王禹偁《再泛吴江》:“随船晓月孤轮白。”本篇题为“夜渡黄河”,所写海月飞上,当亦是下半夜光景。 解连环.孤雁 楚江空晚[1],怅离群万里[2],怳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3],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4]。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5]。谁怜旅愁荏苒[6]。谩长门夜悄[7],锦筝弹怨[8]。想伴侣犹宿芦花[9],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10]。暮雨相呼[11],怕蓦地玉关重见[12]。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13]。 [1]雁南飞,旧传在彭蠡、衡阳等处,皆春秋时楚地。 [2]“离群索居”,见《礼记.檀弓》。崔涂《孤雁》二首之一:“如何万里计,只在一枝芦。” [3]杜甫《和裴迪登新津寺寄王侍郎》:“鸟影度寒塘。”刘长卿《宿怀仁县南湖》:“寒塘起孤雁。”崔涂《孤雁》二首之二:“寒塘欲下迟。” [4]本句合用雁行排字与雁足捎书二意。既不能排成雁字,只凭孤雁传书,引起下文“因循误了”意。“雁字”见中卷李清照《一剪梅》注[3]。 [5]“帛书系雁足”,苏武以此得归;又“武卧啮雪与毡毛并咽之”并见《汉书.苏武传》。“残毡拥雪,故人心眼”,即从苏武留胡时设想,意谓一雁孤飞,音信难凭,致误了久困在胡地之故人的凝盼,亦有愧对之意。王勃《九日怀封元寂》:“九秋良会夕,千里故人稀。今日龙山外,当忆雁书归。”词意亦近之。 [6]“旅愁荏苒”,承上。“荏苒”,亦有迁延耽搁之意。 [7]“长门”,宫名,借陈皇后事,言宫怨,又一哀愁境界。杜牧《咏雁》:“长门灯暗数声来。” [8]“锦”者,美丽的形容,银筝犹言锦瑟也,筝柱斜列如雁行,称雁筝。贯休诗:“刻成筝柱雁相挨。”(《全唐诗》卷八三七录其断句)钱起《孤雁》:“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瑟二十五弦;筝,传说破瑟为二,十二弦或十三弦,筝亦瑟类。桓伊抚筝歌“怨诗”,见前叶梦得《八声甘州》注[2]。 [9]陆游《闻新雁有感》:“新雁南来片影孤。冷云深处宿菰芦。” [10]当指雁回到北方。《礼记.月令》:“季冬之月……雁北乡向。”即所谓“春前”。 [11]前注[3]引崔涂《孤雁》二首之二,其上句为:“暮雨相呼失。” [12]《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五:“怕,……犹云如其也;倘也。……怕蓦地云云,言倘忽然重见旧时伴侣也。” [13]上书续云:“旧侣重逢,孤雁不孤,则何羞于双燕矣。”以双燕反结孤雁,章法正和前录史达祖词以“画栏独凭”反结双燕相同。史梅溪词《双双燕》为咏物之正格。本篇咏孤雁自来亦很有名,人称之为“张孤雁”,除描摹姿态,用典贴切,与史词相似外,兼多家国身世之感,写法在同异之间。 汪元量(二首) 汪元量,字大有,号水云,钱塘(今杭州)人。度宗时,为宋宫廷琴师。宋亡,随恭帝与全太后等北去。后为道士,归杭州。有《水云词》。 莺啼序.重过金陵 金陵故都最好,有朱楼迢递[1]。嗟倦客又此凭高,槛外已少佳致[2]。更落尽梨花,飞尽杨花,春也成憔悴[3]。问青山,三国英雄,六朝奇伟?麦甸葵丘[4],荒台败垒,鹿豕衔枯荠[5]。正潮打孤城,寂寞斜阳影里[6]。听楼头哀笳怨角,未把酒愁心先醉。渐夜深,月满秦淮,烟笼寒水[7]。凄凄惨惨,冷冷清清[8],灯火渡头市[9]。慨商女不知兴废,隔江犹唱庭花[10],余音亹亹[11]。伤心千古,泪痕如洗。乌衣巷口青芜路,认依稀王谢旧邻里[12]。临春结绮[13],可怜红粉成灰,萧索白杨风起[14]。因思畴昔,铁索千寻,谩沉江底[15]。挥羽扇障西尘,便好角巾私第[16]。清谈到底成何事[17]?回首新亭,风景今如此。楚囚对泣何时已[18],叹人间今古真儿戏[19]。东风岁岁还来,吹入钟山[20],几重苍翠。 [1]谢朓《隋王鼓吹曲》十首之四《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李白《金陵》三首之三:“当时百万户,夹道起朱楼。” [2]王勃《滕王阁》:“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3]杜甫《曲江对酒》“桃花细逐杨花落”,一本作“桃花欲共梨花落”。郑谷《下第退居》二首之一:“落尽梨花春又了”,与词意亦近。 [4]“葵丘”言废墟,丘陵之上都长了葵麦,泛称,非专指。“兔葵燕麦,动摇春风”,见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引》。 [5]许浑《姑苏怀古》“荒台麋鹿争新草”,又《凌歊台》诗“行殿有基荒荠合”。此盖合用许句。原典出《史记.淮南王安传》载伍被言:“臣闻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乃曰:‘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这里借姑苏以喻金陵。“鹿豕”连用,见《孟子.尽心上》。 [6]刘禹锡《金陵五题》之一《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孤城寂寞回。”斜阳亦用刘《乌衣巷》诗:“乌衣巷口夕阳斜。” [7]杜牧《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8]李清照《声声慢》:“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9]周邦彦《夜游宫》:“看黄昏,灯火市。”又《西河》咏金陵:“酒旗戏鼓甚处市。” [10]见中卷王安石《桂枝香》注[9]。 [11]“亹亹”,“亹”音尾。《世说新语.赏誉》:“谢太傅未冠始出,西诣王长史(濛),清言良久。去后,苟子(修)问曰:‘向客何如尊?’长史曰:‘向客亹亹,为来逼人。’”这里“亹亹”用法略同,久而未止貌,亦犹《赤壁赋》云“余音袅袅”。“亹亹”本训进貌,有前进勉力之义,如《诗.大雅.文王》:“亹亹文王。” [12]刘禹锡《金陵五题》之二《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周邦彦《西河》:“想依稀王谢邻里。” [13]刘禹锡《金陵五题》之三《台城》:“结绮临春事最奢。”苏轼《次韵杨公济梅花》十首之四:“临春结绮荒荆棘。”结绮阁、临春阁皆陈后主、张丽华所居宫名,见《南史.后妃传》及小说《隋遗录》。 [14]白居易《和关盼盼感事诗》:“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15]刘禹锡《西塞山怀古》:“千寻铁锁沉江底。”东吴用铁锁横江以为防守,晋人用火烧断,事见《晋书.王濬传》。铁锁即铁索。 [16]两句均晋王导事。《世说新语.轻诋》:“庾公(亮)权重,足倾王公(导)。庾在石头,王在冶城。坐大风扬尘,王以扇拂尘曰:‘元规尘污人。’”又《雅量》载庾有东下意,王曰:“若其欲来,吾角巾径还乌衣,何所稍严。”此亦系借用,言西氛虽恶,却不设防备。 [17]《晋书.王衍传》:“终日清谈。”又说王衍“妙善玄言,唯谈老庄为事”。 [18]《世说新语.言语》:“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楚囚指楚钟仪被囚在晋国,见《左传》成公九年。 [19]虽泛言今古,意以六朝喻南宋,谓南渡政局真如儿戏。 [20]钟山,在南京东北,一名蒋山,又名紫金山。按全篇多用典故平铺直叙,而借古伤今,意甚明白,语亦妥贴。此长调之近于赋体者。 水龙吟.淮河舟中夜闻宫人琴声[1] 鼓鞞惊破霓裳[2],海棠亭北[3]多风雨。歌阑酒罢,玉啼[4]金泣[5],此行良苦。驼背模糊,马头匼匝,朝朝暮暮[6]。自都门燕别,龙艘锦缆,空载得,春归去[7]。目断东南半壁,怅长淮已非吾土[8]。受降城下,草如霜白[9],凄凉酸楚。粉阵红围,夜深人静,谁宾谁主[10]?对渔灯一点,羁愁一搦[11],谱琴中语。 [1]宋德祐二年(1276)五月,作者《扬州》诗曰:“丝雨绵云五月寒,淮壖遗老笑儒冠。” [2]白居易《长恨歌》:“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鞞”,小鼓,先击之以应大鼓,亦名“应鼓”,见《初学记》卷十六。鞞,同“鼙”。 [3]惠洪《冷斋夜话》引《太真外传》:“上皇登沉香亭诏太真妃子,妃子时卯醉未醒,命力士从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上皇笑曰:‘岂是妃子醉,真海棠睡未足耳。’”“海棠亭”即指沉香亭。李白《清平调》:“沉香亭北倚阑干。” [4]《白氏六帖》卷十九:“魏甄后面白,泪双垂如玉筯。”李白《代赠远》:“啼流玉筯尽,坐恨金闺切。”韩愈、孟郊《城南联句》:“宝唾拾未尽,玉啼堕犹。”(,音撑,庚韵。) [5]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序》:“仙人临载,乃潸然泣下。”金人滴泪,故曰“金泣”。与上“玉啼”,并指宋嫔御宫人等,非泛语也。 [6]三句指宋宫人随元军北去。杜甫《送蔡希曾还陇右》:“马头金匼匝,驼背锦模糊。”钱《笺》:“匼匝,周绕貌。”这里写蒙古军容之盛,承上“此行良苦”来,言以后将过这样的生活,其实那时是乘船北去的,如本篇题与下文所记。 [7]德祐二年六月,元伯颜入临安,以宋帝、后妃等并宫女三千余人北去。 [8]“已非吾土”,用王粲《登楼赋》“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意。本句及下句,文意当指夏贵于其年二月,以淮西降元事。 [9]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受降城外月如霜。”这里借用“受降”字面,非北方之受降城。但淮上在南宋已是边塞,意固相通。 [10]作者《邳州》诗:“美人十十船中坐,犹把金猊炷好香。” [11]“一搦”,一把。李百药《少年行》:“一搦掌中腰。”这里仍就宫人方面说。下句“谱琴中语”,亦即题中所谓“夜闻宫人琴声”。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