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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婴儿的啼哭骤然响起。手术床上的施敏带着温柔而充满母性的微笑,脸上已经汗泪交杂。待新生儿与母亲被推出产房,年轻的医生才迅速脱掉血淋淋的手套,揭下口罩—一那是一张姣好的面孔,此刻却透着疲惫。她走到手术室外,找到手机,开始翻找姓名,她的声音略略有些哑:“王莹……”   此时的王莹正躺在牙科门诊的台子上,口齿不清地对着电话发号施令:“怎么回事?布幔到现在还没有到位?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完成,否则我后面的声光电都要给你拖着。我有电话进来,就这样——啊,是李总啊,很久没联系了。您说……好的好的……我马上把电话号码发给您……别客气……好的,我们再联系。”王莹一边继续切换手机的应答,一边对着一旁不耐烦的牙医做了个sorry的口型,“喂……莫晴……”   莫晴的声音无风也无雨,“施敏生了,有谁以前答应过照顾的,赶紧到医院来。”说毕,便挂了。   白安安嘲笑过,看莫晴跟王莹打电话,就像在看谍战片的现实版|果然一个风象、一个火象,一煽一点就着。从来不需要多费口舌,也从来不能多费口舌。水象的白安安就不同了,打电话从来不知道怎么跟人说再见,总是等着对方先挂电话,才怔怔收线。   放下电话,莫晴无意识地走到窗边。外面暖暖的日光,突然让她有些懒。愣了一会儿,继续低头打电话。   这样暖暖的曰光也照在咖啡厅里,落在正做采访的阮乔身上。阮乔突然觉得有点恍惚,分不清是这春日的阳光,还是眼前的美女散发的芳香。   李少媚是城中颇有名望的主持人,在莺莺燕燕一般的电视台里,硬是走出了一条人文民生新闻的路子,不张狂,不煽情,不偏激,去年拿了全国“金话筒”,在省台还是头一遭。如日中天的时候,却忽然对着百万市民告假,原因居然是为了生娃。   阮乔羡慕地看着眼前的李少媚,人家举手投足都充满韵味,再看自己灰扑扑的裤子,于是像生怕唐突了佳人一样赶紧两腿并拢、腰杆挺直,放平声线开了腔:“那么你得到怀孕的确切消息之后,立即宣布了退出主持人的岗位。您是怎么想的呢?”   李少媚摸摸还没有大起来的肚子,轻扬的嘴角又让阮乔失了一小会儿神,“我认为,做母亲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生角色。我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做一个好妈妈。事业和家庭是无法兼顾的,而我选择了家庭。”   阮乔心里一万个不以为然,职场上喜新厌旧的顽固癖好承载不起任何缺席,尤其是媒体行业。迎合受众是宿命,任性的风险成本实在难以预计。   但看着李少媚那人如其名的幸福笑靥,阮乔往常的凌厉一点也使不出来,只是客套地说:“看来你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   李少媚立刻捕捉到了弦外之音,反应迅速,“我认为这与传统或现代没有绝对的关系。你有孩子吗?”   阮乔有些惊愕,腿立刻疼起来。从两岁记事起,她逢到紧张时刻,必膝盖酸麻。小时候是看到动物园里长着喙的任何生物;现在,是与怀孕有关的一切。她赶紧摆手,“没有,没有。”   李少媚了然一笑,“等你怀了孕,你就会更理解我的选择了。”   P1-2 目录   在这个城市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女人,美丽的,温柔的,知性的,泼辣的。有人说,每一位女人都是天使,有着隐形的翅膀。然而无论是潮女或是公主,是万人迷或是清纯萝莉,终有一天,天使会折断了翅膀落在地上。这个地上,就是——产房!   施敏生娃那天,是春寒料峭的季节里少有的艳阳天。婴儿在众人翘首以盼的日子里迟迟没有动静;然而大家稍一懈怠,立即破茧而出——母亲被孩子牵着鼻子走,在第一次过招就已经定下了基调。   产房总是这样,撕心裂肺,触目惊心。新妈妈浴血奋战,新生儿奋力挣扎,无论用“哭爹喊娘”,还是“撕心裂肺”,任何形容词都不足以准确描述其惨烈程度。   一声婴儿的啼哭骤然响起。手术床上的施敏带着温柔而充满母性的微笑,脸上已经汗泪交杂。待新生儿与母亲被推出产房,年轻的医生才迅速脱掉血淋淋的手套,揭下口罩—一那是一张姣好的面孔,此刻却透着疲惫。她走到手术室外,找到手机,开始翻找姓名,她的声音略略有些哑:“王莹……”   此时的王莹正躺在牙科门诊的台子上,口齿不清地对着电话发号施令:“怎么回事?布幔到现在还没有到位?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完成,否则我后面的声光电都要给你拖着。我有电话进来,就这样——啊,是李总啊,很久没联系了。您说……好的好的……我马上把电话号码发给您……别客气……好的,我们再联系。”王莹一边继续切换手机的应答,一边对着一旁不耐烦的牙医做了个sorry的口型,“喂……莫晴……”   莫晴的声音无风也无雨,“施敏生了,有谁以前答应过照顾的,赶紧到医院来。”说毕,便挂了。   白安安嘲笑过,看莫晴跟王莹打电话,就像在看谍战片的现实版|果然一个风象、一个火象,一煽一点就着。从来不需要多费口舌,也从来不能多费口舌。水象的白安安就不同了,打电话从来不知道怎么跟人说再见,总是等着对方先挂电话,才怔怔收线。   放下电话,莫晴无意识地走到窗边。外面暖暖的日光,突然让她有些懒。愣了一会儿,继续低头打电话。   这样暖暖的曰光也照在咖啡厅里,落在正做采访的阮乔身上。阮乔突然觉得有点恍惚,分不清是这春日的阳光,还是眼前的美女散发的芳香。   李少媚是城中颇有名望的主持人,在莺莺燕燕一般的电视台里,硬是走出了一条人文民生新闻的路子,不张狂,不煽情,不偏激,去年拿了全国“金话筒”,在省台还是头一遭。如日中天的时候,却忽然对着百万市民告假,原因居然是为了生娃。   阮乔羡慕地看着眼前的李少媚,人家举手投足都充满韵味,再看自己灰扑扑的裤子,于是像生怕唐突了佳人一样赶紧两腿并拢、腰杆挺直,放平声线开了腔:“那么你得到怀孕的确切消息之后,立即宣布了退出主持人的岗位。您是怎么想的呢?”   李少媚摸摸还没有大起来的肚子,轻扬的嘴角又让阮乔失了一小会儿神,“我认为,做母亲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生角色。我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做一个好妈妈。事业和家庭是无法兼顾的,而我选择了家庭。”   阮乔心里一万个不以为然,职场上喜新厌旧的顽固癖好承载不起任何缺席,尤其是媒体行业。迎合受众是宿命,任性的风险成本实在难以预计。   但看着李少媚那人如其名的幸福笑靥,阮乔往常的凌厉一点也使不出来,只是客套地说:“看来你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   李少媚立刻捕捉到了弦外之音,反应迅速,“我认为这与传统或现代没有绝对的关系。你有孩子吗?”   阮乔有些惊愕,腿立刻疼起来。从两岁记事起,她逢到紧张时刻,必膝盖酸麻。小时候是看到动物园里长着喙的任何生物;现在,是与怀孕有关的一切。她赶紧摆手,“没有,没有。”   李少媚了然一笑,“等你怀了孕,你就会更理解我的选择了。”   P1-2 《生吧生吧》第一部分   内容还在处理中,请稍后重第一章生娃这件事(1)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   在这个城市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女人,美丽的,温柔的,知性的,泼辣的。有人说,每一位女人都是天使,有着隐形的翅膀。然而无论是潮女或是公主,是万人迷或是清纯萝莉,终有一天,天使会折断了翅膀落在地上。这个地上,就是——产房!   施敏生娃那天,是春寒料峭的季节里少有的艳阳天。婴儿在众人翘首以盼的日子里迟迟没有动静;然而大家稍一懈怠,立即破茧而出——母亲被孩子牵着鼻子走,在第一次过招就已经定下了基调。   产房总是这样,撕心裂肺,触目惊心。新妈妈浴血奋战,新生儿奋力挣扎,无论用“哭爹喊娘”,还是“撕心裂肺”,任何形容词都不足以准确描述其惨烈程度。   一声婴儿的啼哭骤然响起。手术床上的施敏带着温柔而充满母性的微笑,脸上已经汗泪交杂。待新生儿与母亲被推出产房,年轻的医生才迅速脱掉血淋淋的手套,揭下口罩——那是一张姣好的面孔,此刻却透着疲惫。她走到手术室外,找到手机,开始翻找姓名,她的声音略略有些哑:“王莹……”   此时的王莹正躺在牙科门诊的台子上,口齿不清地对着电话发号施令:“怎么回事?布幔到现在还没有到位?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完成,否则我后面的声光电都要给你拖着。我有电话进来,就这样——啊,是李总啊,很久没联系了。您说……好的好的……我马上把电话号码发给您……别客气……好的,我们再联系。”王莹一边继续切换手机的应答,一边对着一旁不耐烦的牙医做了个sorry的口型,“喂……莫晴……”   莫晴的声音无风也无雨,“施敏生了,有谁以前答应过照顾的,赶紧到医院来。”说毕,便挂了。   白安安嘲笑过,看莫晴跟王莹打电话,就像在看谍战片的现实版,果然一个风象、一个火象,一煽一点就着。从来不需要多费口舌,也从来不能多费口舌。水象的白安安就不同了,打电话从来不知道怎么跟人说再见,总是等着对方先挂电话,才怔怔收线。   放下电话,莫晴无意识地走到窗边。外面暖暖的日光,突然让她有些懒。愣了一会儿,继续低头打电话。   这样暖暖的日光也照在咖啡厅里,落在正做采访的阮乔身上。阮乔突然觉得有点恍惚,分不清是这春日的阳光,还是眼前的美女散发的芳香。   李少媚是城中颇有名望的主持人,在莺莺燕燕一般的电视台里,硬是走出了一条人文民生新闻的路子,不张狂,不煽情,不偏激,去年拿了全国“金话筒”,在省台还是头一遭。如日中天的时候,却忽然对着百万市民告假,原因居然是为了生娃。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2)   阮乔羡慕地看着眼前的李少媚,人家举手投足都充满韵味,再看自己灰扑扑的裤子,于是像生怕唐突了佳人一样赶紧两腿并拢、腰杆挺直,放平声线开了腔:“那么你得到怀孕的确切消息之后,立即宣布了退出主持人的岗位。您是怎么想的呢?”   李少媚摸摸还没有大起来的肚子,轻扬的嘴角又让阮乔失了一小会儿神,“我认为,做母亲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生角色。我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做一个好妈妈。事业和家庭是无法兼顾的,而我选择了家庭。”   阮乔心里一万个不以为然,职场上喜新厌旧的顽固癖好承载不起任何缺席,尤其是媒体行业。迎合受众是宿命,任性的风险成本实在难以预计。   但看着李少媚那人如其名的幸福笑靥,阮乔往常的凌厉一点也使不出来,只是客套地说:“看来你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   李少媚立刻捕捉到了弦外之音,反应迅速,“我认为这与传统或现代没有绝对的关系。你有孩子吗?”   阮乔有些惊愕,腿立刻疼起来。从两岁记事起,她逢到紧张时刻,必膝盖酸麻。小时候是看到动物园里长着喙的任何生物;现在,是与怀孕有关的一切。她赶紧摆手,“没有,没有。”   李少媚了然一笑,“等你怀了孕,你就会更理解我的选择了。”   阮乔忍着恐惧:“你的粉丝们大约会很失望了,”这时手机响了起来,阮乔很麻利地摁了挂断键。“不好意思……”   短信是莫晴的:施敏生了,速来住院部303室。   阳光也有照不进的角落,比如白安安家的厕所。此时的安安蹲在那里,全然不顾新买的白裙正在地上当扫把,只惴惴不安地盯着眼前——一张验孕试纸。在这个时候,如果阮乔在身边,她一定会侃侃而谈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这五分钟对白安安来说,比五年还漫长。白安安又仔细读了一遍试纸的检验说明,上下左右看看试纸摆放的位置。一会儿用手托着腮,一会儿咬咬大拇指,大大圆圆的眼睛眨也不眨。正在这万籁俱静、只闻心跳声的时刻,电话铃声猛然划破了寂静。她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在一堆包装和杂物里翻寻着。   找了很久,至少安安觉得已经很久了。她惊魂未定地按下手机的应答键,怯生生地压低声音说:“喂……”转而惊喜起来,“……男孩女孩?”   中午,王莹、阮乔、白安安在病房门口撞了个正着。三个人都面带喜色,夹着大包小包埋头直冲,没留神撞在了一起,揉着脑袋同时笑着叫唤:“狗眼睛……”   莫晴正推开门看见,强忍着笑说:“少喧哗,快进来!”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3)   王莹甫一进门,便从自己的大包里变魔术一样往外掏东西:牙膏,牙刷,护肤品,梳子,镜子,发夹,指甲刀;两个盆,一叠毛巾,两包大号卫生巾;带吸管的水杯,餐具,湿纸巾,一次性乳垫,可洗乳垫,消毒纱布;前开襟睡衣,长睡袍,内裤,哺乳用胸罩,束腹带……   阮乔歪着头张着嘴瞪了王莹许久,由衷赞叹道:“哎,老王你真是行政人才,但是——”眼珠咕噜一转,“再多的硬件也要软件来配啊。”随即,她献宝似地捧出一个保温桶,“通草鲫鱼汤,我的手艺。”   施敏微红了眼睛,刚要致谢,阮乔用眼神硬生生止住了她的话。只听她问:“好了,有代价的,下面是答题时间——疼不疼?生了几个小时?顺产还是剖腹?”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掀开施敏的衣角,脸上带着好奇的表情,说:“能不能给我看看伤口?亲爱的,有没有觉得女人真是遭罪啊。”   莫晴与王莹同时飞过去一把凌厉的眼刀。   白安安根本没留意三个人的暗流涌动,她眼睛仍旧没有焦距地望着远方,有些少年人装老成地说:“儿子啊儿子,施敏,你这个肚子真是一块好地啊!”   病房内其他四个女人一起被这老古董雷翻了。   街角的咖啡馆是四人聚会的老地方,与莫晴的医院和王莹的写字楼都只有咫尺之遥,但决定原因是,白安安三岁的女儿的早教班在这幢大厦的二十一楼。这个现代版受气包儿媳整天不见天日,只能打着这个旗号出来放风。至于阮乔,其他三个人,也许也包括阮乔自己,都决定忽略不计。无论她在城市的天涯海角,一个电话,三十分钟内一定现身。   此刻的四人乱七八糟地倒在沙发里,阮乔的腿已经蜷上了座位,白安安自觉地往边上靠。   阮乔揉揉自己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长叹一口气道:“施敏真是不容易,要一个人带孩子,爸妈还不谅解。”   莫晴不语,王莹摇首,白安安一个劲儿点头。   施敏的故事不是苦情戏也不是伦理剧。当年她也是较真的人,为了买房结婚把两家父母都折腾得身心俱疲,恰好有个女生房车俱全还是海外户口,几年的感情在七位数的房价面前比纸还薄,人家就弃难从易了。施敏虽说是半路出家的忠实教徒,堕胎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但要她抱着孩子去找男家认祖归宗,那还不如要她死。更加上保守而敏感的父母认为未婚先孕的女儿给自己丢了脸,父亲盛怒之下与女儿划清界限。纠结到最后,就变成了施敏自己一力承担。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4)   窗外,冬日光秃秃的树木已然出了新芽,此时的太阳正被云遮了,新芽在树梢微微发颤,居然有种娇弱的孤寂。   阮乔发感慨地说:“施敏的胆子还真大,要是我,肯定打掉算了。”   白安安惊愕得双手合十,“那怎么行,到底是条命,还是自己身上的肉。”   王莹白了安安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的情况不一样,一个生下来那么多人管。施敏连自己还管不过来呢。这么年轻就拖着个孩子,还是私生子,她真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现代社会在生孩子这一点上,从来没有做到男女平权。再好的感情,也没人能替女人受生育之苦。更何况传统一直认定,母亲为家庭为孩子牺牲天经地义,做得好不过是分内事,做不好倒要口诛笔伐。雪上加霜的是,现代母亲终究要回归职场,生孩子后资历归零,重出江湖,谁知道又是什么局面。不仅仅是施敏,所有的母亲都无法避免地要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莫晴轻轻拿起咖啡杯,吁了口气,好像要吐尽心中怨气似的,“唉,女人不易做啊——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打电话的时候,你们都在干什么呢?”   王莹大咧咧毫无掩饰之意,“补牙啊,为生孩大计做前期准备。我刚被按到椅子上,就好几个电话找,你没看那医生的脸多臭。”   阮乔冲着王莹努努嘴,“她那哪是生孩大计,是升职大计才真呢!”   莫晴与白安安都了然地笑,王莹理直气壮地伸直脖子,“就是呀,生孩本来就是升职的一部分计划,不然我才没那么大干劲呢!”   阮乔摇头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你还真是振振有词啊。”   王莹立刻接过话头,“当然了,现代女性的社会地位不是靠母亲这个角色获得的,而是靠职业身份。”说完,还狠狠瞪了一眼白安安,后者心虚地眼观鼻鼻观心了。   这么斩钉截铁的口号,当然也只有四人中真正的白骨精王莹才能说得出。王莹供职零售业巨头COOP,响当当的世界五百强。她日前刚刚再次升职,六年的职业生涯,从MT做到高级主管,这个速度不算慢了。然而王莹每次到达一个山头时,绝不会回头感慨来路艰辛,而永远是拿起望远镜筹划下一步。她的圣经是《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大区市场部经理是她的下一个目标。她侥幸逃过了一个升职周期,在下个周期开始之前,必须得把生娃的问题解决掉。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5)   补牙,是王莹众多孕前准备中的一项。莫晴的电话就是那个时候打过来的。   莫晴看着白安安说:“那你呢?”   白安安左右看看,用手势示意闺蜜一起靠过来,压低了嗓门说:“我在验孕。”   众人一起惊愕地看向白安安。   白安安一脸苦相地解释道:“我这个月已经推迟了九天了,胃里面也老是泛酸水。”   阮乔忙问:“你婆婆知道吗?”   白安安吐吐舌头,“哪敢告诉她?万一不是呢?”   “那验出来什么结果?”王莹问。   白安安双手一摊,“没结果……好像不是,但是现在说不是又太早。”   白安安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她跟着妈妈。她的妈妈一直担心自己的家庭问题会给女儿的终身大事带来麻烦,于是早早趁着白安安年轻貌美的时候,四处安排她相亲。大学三年级的某天,白安安从一次失败的相亲约会中出来,一不留神摔了个仰八叉,手上整整一杯外带卡布奇诺全部倒在某倒霉的路人甲身上……   这个路人甲后来成了白安安的第一个正式男朋友。他比白安安大七岁,做证券的,很有些个人和家庭资本。白安安懵懵懂懂毕了业,谈恋爱谈得昏头,错过了教师编制考试,只能去人头攒动如大雨前的蚁穴般恐怖的人才招聘市场找了一份DM杂志的采编工作,工资低待遇差老板刻薄。心不在焉地工作了一年,男友说:我给你找了一份好工作,看你愿不愿意做。白安安问是什么。男友说:做我家的贤妻良母。于是,白安安的工作就变成了这个路人甲家里的小媳妇。   小媳妇的特点之一,就是忍气吞声。白安安也不例外。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当米虫也是要看婆婆脸色的。老公家是跃层公寓,白安安毫无选择地与公公婆婆住在一起。结婚之后,很快怀了孕,生了个女儿。婆婆的脸色就如非洲赤道国家的天气,立马晴转暴雨。现在,女儿囡囡都三岁大了,婆婆倒也不是不疼孙女,只是隔三差五就催着生第二胎。   莫晴双手抱胸,俨然权威的模样,“那你到底是想生还是不想生?”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6)   白安安的眼睛一贯无焦距,“不知道。我第一胎险些是难产。现在想着还后怕呢。再说,要是再生个女儿呢?但有时候想想,女儿这样乖巧,做妈妈这样幸福,再生一个也挺好。要是像婆婆说的,再生个儿子,儿女双全,也很幸福啊。”白安安的脸上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王莹双眼向上一翻,“哪有这等好事。”   白安安耸耸肩,自顾自地喝水果茶,唇边还浮着微笑。不必想便知这个已经做了妈的女人又在憧憬自己的美好“未来”了。   阮乔看看表,清清嗓子,“要说安安,你也知道我们没一个赞成你就这么围着一亩三分地过一生。等到你的皮肤、身段、子宫统统老化,你对那个家就一点儿价值都没有了。好了,我们抓紧,排排照顾施敏的时间表是正经。”   莫晴说:“其实就是给月嫂搭把手,负责一下饮食方面的问题。她是顺产,体力应该恢复挺快。”   王莹打开自己的日程表,“那就是说今明后三天,今天两班,明天三班,后天中午出院,也就是上午一班,但是要打包。”   白安安怯生生地举手,“我有困难,不能值夜班。”   阮乔双手一举,“那我来值。”   王莹看着自己的日程表,“我明天下午有个客户见面会,不能改期。”   阮乔的双手仍在空中晃动,“我来我来。”   莫晴想了想说:“我今天下午应该可以,但后天上午要随主任查房,只能捎带着照看。”   阮乔大拍胸脯,“没问题,收拾打包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对这个最在行。”   白安安嘲笑她说:“你是驴子中的驴子,打包这些事情我们确实不如你。”   王莹一边写值班表,一边做总结陈词:“我们里面,老莫献身上帝,我献身资本家,安安献身黄世仁,只有阿阮你是富贵闲人。”   白安安跟着说:“所以你不生孩子简直暴殄天物。”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7)   阮乔跳起来,“我没房子呀,生孩子就一定得有个自己的房子了。老莫才是我们当中最天时地利人和的,有房有车,自己又是专业人士,老公也工作稳定。”   莫晴非常镇定地呷了一口咖啡,徐徐地说:“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们可是最坚定的丁克族。”   莫晴和谈骏两口子是标准现代中产阶级,偏巧也都供职于为下一代服务的部门。莫晴是十分受重用的妇产科医生,谈骏是前途远大的大学讲师。一个天天在医院帮别人生孩子,一个日日在学校帮别人教孩子。结果两人一致决定,绝不将自己的家变成另一个孩奴工作室。   王莹用圆珠笔在玻璃桌上敲了几下,“老莫人家是搞通思想了,你是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当初你不就是不高兴买房装修这些俗事嘛。你结婚那两年要是打定主意贷个公积金,也许还能买得了房。现在,真是难上加难了。”   阮乔嘴角一撇,委屈不已,“对啊,所以我根本不富贵。我那点儿工资,刚好够我吃光喝光身体健康,而且我每天累得像死狗一样啊。”   白安安打狗随棒上,“你啊,忙了半天全是自讨苦吃,一点儿建设性没有。”   阮乔举手求饶,“我知道,我知道,你这只幸福的小母鸡最不能理解我和许朗天南海北成天玩玩玩。在你们看来,像我们这样的二人世界,过久了也只有无事生非,还不如生孩子有建设性。然而,生孩子这件事怎么可以等同于任何一件其他事呢?更何况,审美疲劳还没有开始,我们算少有的能玩到一起还结了婚的人,干吗要生个小人儿出来搅局?”   白安安被噎得有点火,“我也没得选择嘛,只能过好当下啊!”   王莹再次看表,“按我说呢,最重要的是两个人有共识。比如你的二胎,比如你的丁克,比如我的升职——不早了,我该回去上班了。”   白安安极不情愿地起身,“哦,一个中午了,我也该回去伺候老的、服侍小的去了。”   阮乔殷勤地做小伏低,“杨太太,那我送你和你家小姐如何?”   大家都笑了。   王莹走到写字楼楼下,深呼吸了一下。工作头两年,她一直摆脱不了新丁怯场的感觉。可能是一切太要求尽善尽美,每一个小小的不顺畅都要懊恼一番。现在也算惯了,但还是有些怯。每次进办公室,都像当初拿到高考模拟试卷,虽然也已经熟悉了套路,但还是会对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有些空落落的心悸。办公室政治就是一场永远结束不了的大考,正确答案就是能让你升职加薪的策略和行动,急智和长计一个都不能少。难怪当下所谓的白领们动不动就怀念学生时代,至少,那时候一张一张的卷子下来,都是看得见的。职场上的考卷,是隐形的。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8)   果不其然,这天下午,王莹的面前又摆了这么一张。   现任的市场部经理Flora姗姗走进办公室。初时看《杜拉拉升职记》,王莹一直觉得Flora就是现实版的玫瑰,后来发现还不完全是。Flora身上有种动物的敏感度,对周遭的风吹草动了然于心,于是王莹又觉得她其实就是贾府的史太君。从上面看下来,也觉得什么都妥帖,暗潮汹涌都被控制在五指山里了。   Flora一进办公室,王莹就眉骨一跳。Flora身后跟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王莹不禁暗自掂掇,招聘季刚刚结束,新员工培训也都结束了,没听说还有新人要来啊。女孩表情淡定,不是职场新丁的样子。一身新款Gucci花苞裙,显然出手不凡,要么是有家底,要么是将企图心摆在台面上的性格。与一般企业行政人员的淡妆不同,她的眼部妆容精雕细描,浅绿加金的眼影,更衬出眼部的神采。   “活力四射啊。”同组的Eva褒贬不明地赞了一句。   王莹笑笑,没有说话。   Flora就是有一种气场,她堪堪走进来,原本生气勃勃的办公室就像收到了统一信号,大家纷纷放下手头工作,不用秘书来催,就各自匆匆搜罗东西,涌向会议室方向。   众人落座后……   Flora的表情永远不会有太多变化,无论对上对下,她总是那么专注专业,不卑不亢。王莹也曾见过Flora对打上门来的销售一部经理耐心解释,硬是将对方礼送回家;而那经理在几个月后即被投闲置散,王莹就意识到Flora对人际沟通绝对另有妙招。   对着这样一个摸不透深浅的上司,按照方启文的话来说,只能是暂时本色做人,以工作表现稳住阵脚。王莹觉得这种策略最适合骨子里还是胆汁质的自己,因此就深信不疑地埋头苦干起来。   Flora缓步走到桌前,说:“会议开始前,我首先向大家介绍一位新同事,JessicaZhao。Jessica的职位是推广业务主管,向我report。希望大家通力合作。”   王莹不易觉察地挑了一下眉毛,心里一紧。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9)   “良性竞争”这个词,虽然是每一个企业文化中都会说明的,但既然强调“竞争”,就意味着有得意有失意。按照“投机主义者”方启文的理论,王莹之所以可以顺风顺水,一部分原因是部门岗位差异化明显,同质岗位上人员梯度合理。但按照这套理论,这个Jessica岂不是“同质”并且“无梯度”?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了看脸色恬淡的Flora,做贼心虚地想:老大,您老也太仙了吧?   Jessica向大家团团鞠了一躬,眉是弯的,眼是顺的,嘴角是上扬的,“今后还请众位前辈多多关照。”   Flora的眼角一扫,见大家都多少有些神情异样,自己便换了副带着鼓励的礼节性微笑,先带头鼓掌,于是,会议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散了会,王莹风风火火地一头栽到电脑跟前,发现IM上人事部同事菲儿的头像还亮着。不过她点出窗口前还记得瞄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同组的Tim和Eva在咬耳朵,于是她劈劈啪啪敲键盘,“JessicaZhao,什么来头?”   没一会儿,菲儿回:“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王莹沉吟一下,她也知道问题不能太出原则,于是继续试探地问:“年初社招没听说我们部门招人。”   菲儿也心照不宣地继续一点点抖包袱:“她走的社招,却不是通过正常程序进来的,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王莹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慢腾腾地打字:“有来头?”   菲儿贴过来一段文凭背景:赵艳红,二十四岁,英国某知名大学市场营销系硕士。在美国总部做过培训生。   王莹看到名字忍俊不禁,把兔斯基的撅嘴表情贴上去,“艳红啊——我说她怎么只说自己的英文名呢——总部做培训生回来就可以做主管?”   “履历很漂亮——不过你就不要难为我了,大姐。”   王莹再接再厉:“那jobdescription?”   菲儿发了“服了你”的表情,发出一连串英文……   王莹看了一眼那段无限熟悉的jobdescription,像个戳破了的皮球一样弓下腰,撇了撇嘴。心潮澎湃之际还记得给菲儿发了个拱手表情,“改日请你吃饭!”   王莹关了对话框,看了一会儿文件,还是心里咯噔咯噔的。于是发短信给方启文,“台风袭港,盼支援。”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10)   方启文短信随后即到,“什么情况?”   王莹刚刚准备回短信。电话来了,是莫晴。   莫晴说:“我刚回办公室,你的报告出来了。”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无波无浪无情绪,也不知是喜是悲。但王莹和她认识这些年了,还是会在她的声音里听出些许大事不妙的味道来。   王莹站起身,快步走过两个同事身边,两手托紧手机,压低声音,“什么情况?你别吓我。”   “来了说吧,不是大问题,只是需要调养。”   王莹的心一紧,匆匆走到空荡荡的会议室,继续压低声音,“老大,你卖什么关子啊!讲一句藏半句。是我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难道我不是一块肥沃的土地?”   莫晴心里一暖,她是四个人里面真正的老大,王莹这么一声就顿时把无助的味道传了过来。她安慰道:“在公司说话小心点啊,真的不是大问题,你放心。晚上见。”   王莹对着手机发呆,心神不宁地给方启文发短信约在第一医院见面。刚开了会议室的门,却见Flora站在门口,貌似是经过。王莹心里隐隐不安,若无其事地点头招呼。Flora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的时候,王莹注意到她与刚才是反方向,也不知是去而又返,还是在此驻足良久,搞得她一下午心神不宁。   各人有各命。有人在为职业前途耗尽心机,自有人为家长里短筋疲力尽。对于白安安来说,杨家餐桌上每天的跌宕起伏绝不亚于王莹办公室里的暗潮汹涌。至少,王莹的斗争不用担心胃口受损。结婚这几年,一到晚饭白安安就神经性头疼。每次她看见电视上疯狂推介的减肥产品,都不自觉地想告诉人家,吃药减肥有什么用呢?嫁了像杨克远这样的人家,有个不喜欢自己的婆婆,苏珊大妈也会成非洲难民的。   客厅里七点钟新闻联播的主题音乐绕梁不已,同时余音不歇的还有囡囡的尖叫声。   一个典型2-2-1阵型的中国家庭的晚餐是什么样子的?安安在厨房,用胳膊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公公是第一代领导人作风的积极响应者,尽管他不回家吃饭的可能性占了多数,仍然要求每天四菜一汤,绝不含糊。婆婆呢,是新时代营养学的粉丝,每天餐桌上最少要五种颜色的菜式,还要色香味俱全。经过两位老人的“悉心”调教和严格要求,安安总幻想着以后开个私家菜风味小馆,自己掌勺,肯定生意不错。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11)   门口钥匙响,安安知道是杨克远回来了。   安安在厨房里听到动静,心下一喜,不觉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杨克远就是她白安安的定海神针,结婚好些年了,杨克远用行动证明了当年他那句“让我来照顾你”所言不虚。即便是言语最刻薄的阮乔,一直为她“封建童养媳”的境遇鸣不平,但在看过杨克远和白安安的相处后,仍不得不说了一句:诚然,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杨克远一进家门,就被女儿囡囡抱住大腿。他就势把女儿高高举起来,听见女儿咯咯地笑,老妈恨恨地叫,而这个时候的安安一定是在厨房里的。他向厨房方向探了一眼,脚尖还来不及转向,就听老妈一边一眼关七地张罗着,“远远,去把手洗洗,准备吃饭!”说完,一边扬声,“安安,好了没有?远远回来了。”   白安安的手正大刀阔斧地切着空心菜,百忙中只能扯着嗓子喊:“再炒两个菜就好!”   这就是家,嘈杂也热闹,生动也温馨。杨克远爱这样的感觉,所以每天都试图推掉一切可能的应酬,只想早早回家。他其实站在70后的尾巴上,却一直觉得与所谓的80后们格格不入。唯一能沟通的,大概就是同样钟爱家庭生活的白安安了。白安安那种小鸟依人的姿态,是他甜蜜的责任。   杨克远一把抱住女儿,作势要亲。   囡囡像胶皮糖一样扭着身子,“不要不要,爸爸的胡子最扎人!”说完就像一条滑溜的小鱼一样哧溜钻到地下。   杨克远追着女儿满客厅跑,囡囡就满客厅躲,边躲边叫边笑。   厨房里的安安觉得偏头痛被这么一叫,更厉害了。但她总是有自己乐观的想法——比起那些看孩子就只是“看孩子(不出危险)”、自己却躲在一边看报纸吃薯片的爸爸,杨克远这样愿意带着孩子一起疯的爸爸更能够让孩子享受到童年的欢乐。   白安安小碎步从厨房跑出来上倒数第二道菜,技巧地躲过囡囡挥舞在空中的小手,已经平了碗沿的汤汁居然一滴没洒。   公公踱着方步走过来坐下,囡囡犹自絮絮地对着杨克远说着什么。老爷子极有威严地说:“不许吵了,吃饭,吃饭不许讲话。”   囡囡很听爷爷的话,吃饭不说话,改玩碗里的米粒子,一颗一颗数。又不敢大声,只是小声地自言自语,顺手抽了张面纸擦桌子上的米粒。没过一会儿,面纸就抽出来一堆。婆婆看不下去,就接过碗来喂,“囡囡乖,吃饭了,不要又是吃在人前,饱在人后。”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12)   囡囡本来正不管不顾继续抽纸呢,闻言忽然抬头指着奶奶说:“爷爷,奶奶说话了。”   两位老人好气又好笑。   囡囡看见电视里出现几张小朋友的脸,忙忙跳下座位。   白安安上最后一道菜,正看见婆婆追着囡囡满地跑。   婆婆见白安安出来,一边皱着眉,一边扶扶酸痛的腰身,“这孩子怎么像多动症一样,她爸小时候都没她这么皮,也不知道随了谁了。”   杨克远笑着看着白安安,偷偷挤挤眼睛。   白安安脸上一红,赶紧放好菜,接过婆婆手中的碗,“妈,不好意思,您去吃饭,我来我来。囡囡,来,乖,听话。”   杨克远看着安安汗涔涔的前额,心里老大不忍,想要离开座位帮忙,突然见到自己老妈伸过来的筷子,意识到自己此时跳出来无异火上浇油。果然,安安的婆婆眼里始终儿子是第一位的,她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她一边为儿子夹菜,一边说:“你忙什么,趁热吃。蔬菜放时间长了就不好吃了。”   杨克远一边对着老妈点头答应,一边对囡囡喊着:“囡囡,别跑了。爸爸要生气了。”   这边厢,囡囡跑得一头汗,白安安跟在后面追得紧。听到爸爸的话,囡囡忽然来了个急刹车。白安安不及收脚步,一碗饭都扑在了自己身上,一头一脸,狼狈不堪。   小肇事者终于安静了,整个客厅安详如清晨泛着鱼青的天。天边的小天使正无辜地吮着右手食指,看看妈妈又看看离开座位的奶奶和爸爸。   安安婆婆不得已放下碗筷,“哎呀,怎么搞的,回头地板上沾了油难擦得不得了……”一回身看到白安安满头满身的饭粒和挂在衣角的青菜,原本皱着的眉头倒松了,忍不住笑,“好了,别待在这现世了,赶紧去洗洗。”   白安安扯着杨克远站起身,“我没事,对不起啊。妈妈,你们吃,我上楼换身衣服。”   安安坐在卧室里,这晚头一次好好舒了一口气。窗外华灯初放,城市夜晚如一方望不着边际的湖水,淡淡泛着涟漪。   湖的那一边,莫晴的办公室里,又是另一番风景。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13)   莫晴的对面,坐着神色凝重的王莹和方启文。从人力资源角度上说,这是典型居高临下的格局。王莹的检查报告早就被三个人轮番摸毛了边。在职业医生莫晴看来,这点小毛病简直不值一提,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担心过王莹这块土壤的肥沃问题。但是对王莹来说,她原本以为怀孕不过是个程序问题,但现在这个程序问题居然变成了一个时间问题,想到自己那个描红加粗做了无数记号的日程表,王莹实在没办法举重若轻。   莫晴看着今晚受到打击的两个人,原本油腔滑调满嘴跑马车的方启文也陪着王莹一起肃然而坐。她打了个呵欠,“方先生方太太,两位饶了我吧。按照我说的做,很快指标就能达标。快回去吧。”   王莹叹了口气,声音中有平时少有的彷徨和哀婉,“真的没想到雌激素也变成个问题了。”   方启文尽职地安慰道:“你们工作节奏快,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肯定有点影响内分泌的。别心急呀,我们慢慢来。”   王莹更委屈了,“可你看老莫说的,目前不孕症的概率这么高……”   方启文拍拍王莹的手,“别担心别担心,那都是小概率事件,我们不会那么偶然的。老莫,对吧?”   莫晴冷眼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撒娇一个劝,并不做声,只是看报告,听到这话,才慢条斯理地说:“老方,其实我是建议,你最好也去查一下。”   方启文原本挥洒自如的表情忽然僵住,“啊?怎么会?难道你还怀疑我有问题?”   “我只是纯粹根据报告来论,莹莹的指数并不是太低,激素六项里面只有两项在正常范围外。从配合的角度看,你最好也看看……”   王莹原本垂头丧气,这会儿忽然又兴奋起来,“去查去查,老方,快查!老莫,快给他查!”   方启文委屈极了,情急之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自辩,脱口而出:“我我我,我很strong的!”   莫晴翻翻白眼,“拜托你,尊重科学,这和壮不壮没关系。”   王莹拍拍方启文的肩,照葫芦画瓢地说:“别急别急,我们慢慢来。”又将保温桶推过去给莫晴,“这是鱼汤,我老妈爱心厨房出品,不加味精的,给施敏。”   此时的方启文已经面无人色,只是喃喃地说:“我不去,坚决不去。”   莫晴和王莹默契似地眨了眨眼睛。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14)   莫晴拖着疲惫的身子到家。尽管交班以后她已经大洗大涮了一次,但一晚上的血腥气似乎依然留在发端挥之不去。工作这么久了,莫晴对血腥气还是敏感。推开家门,莫晴又皱了一下眉——一股隔夜的味道,混合了人味、狗味还有点孜然粉的刺鼻味。打开书房门,果不其然,谈骏歪倒在沙发上睡着,电脑还没有关,手柄、零食、饮料罐子散落满桌,昏天黑地。   莫晴实在没好气,上前推醒谈骏,“又通宵了?”   谈骏无限娇慵地伸了个懒腰,看见莫晴有点心虚,赔笑道:“昨天学校那帮人约我团战的,我们赢了。”   谈骏这套出神入化的视而不见做派实在让莫晴恼火。然而,她也知道谈骏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是当年她觉得他的言听计从是一种优点,而事易时移,当他的所有行动都完全依赖于自己的言行,不但不发挥主观能动性,甚至连“听从”都变得十分勉强时,莫晴实在不能再自欺欺人了。然而,她又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发难。半晌,她只能淡定地问:“贝贝呢?你早上遛过了没有?”   谈骏打了一个激灵,掩饰似地边打呵欠边看着屏幕,“不知道啊,我昨晚遛过了。”   莫晴看着谈骏,这个男人让她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婚姻刚开始的时候,每遇到这样的事情,她都在自己的想象里,把这个男人左砍右砍当沙包打了无数下。但现在,现在,不过一两年的工夫,她已经没力气了,从心底最深处涌起了无力感。   贝贝是一条快三岁的金毛,是谈骏某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时候谈骏信誓旦旦要和莫晴一起抚养贝贝的,但双子座的誓言说时发自内心,却来得快去得也快。相信谈骏还不如相信贝贝。这条不怎么勇敢不怎么坚强的小宠物给了莫晴许多温暖。贝贝是条善于发嗲的狗,每次看到莫晴都要摇头摆尾,流着哈喇子来舔她的手。但此时它却没精打采地窝在自己的小床里,耷拉着脑袋。   莫晴蹲下去,关心之情溢于言表:“贝贝怎么了?不舒服?”摸摸贝贝的鼻头,是干的,很明显生病了。她抬起手看看表,自己已经快三十二个小时没睡了。于是抱了贝贝出来,站在谈骏身边。   莫晴其实是想说,我们一起送贝贝去医院吧。但她在电脑前站了足足有一分钟,谈骏才如梦初醒地激灵了一下,很不舍地从屏幕上挪开视线,“贝贝生病了?”他无限诚恳地与莫晴对视,“晴晴,我一会儿还有课,坐十点的校车走。”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15)   莫晴提了一口气,半晌没放下。转头走到另外一个房间,一边装贝贝的装备,一边把皮带抽得啪啪响,“贝贝,走,妈妈带你去医院。”   一大清早就闹个不舒心的不止是莫晴,还有白安安。白安安的早晨与一般下岗的家庭主妇没有差别。她赶在公婆前面起床为全家准备早餐,收拾妥当后出去买菜。若是碰上婆婆叫了朋友到家里来开牌局,还要端茶倒水、洒扫应对。安安最怀念以前读大学时早上没课蒙头大睡的日子,自从和杨克远结婚,她就和懒觉绝了缘,做了妈妈更是。倒不是婆婆特别刻薄她,只是他们就是不欣赏晚睡晚起这套做派。即便是对杨克远,即便是周末,婆婆也最多忍到七点半,就要冲进房间把儿子拉起来。安安想,看来不但是80后和70后有代沟,连80后的家长和70后的家长也是有代沟的。她就不止一次地听王莹和阮乔说过,周末唯一的乐趣就是可以睡到十点啊!   这个早上,安安买菜回家,只见家里上演着奶奶追囡囡吃饭的固定节目。白安安常常幻想现代医学昌明,为什么不能在基因改良工程里改掉小孩不吃饭的基因,不知多少家长要感恩戴德。最不可思议的是,小孩子看人下菜的本领似乎与生俱来。囡囡不敢刁难不苟言笑的爷爷,不敢折腾间歇性发火的爸爸,甚至也不会特别折磨她这个不给好脸色看的妈妈,就是在奶奶面前,撒娇卖乖撒鞑子耍赖,无所不用。今天这个小丫头继续拒绝早饭,还哄得筋疲力尽的奶奶差点带她去吃肯德基。还好安安回家及时,很严肃地说“不”。原则和风格,安安分得很清。尤其是垃圾食品这一条,她更是深恶痛绝。为了不当面拂了婆婆的意,安安只好说不用叫外卖了,就在去早教课的路上带囡囡吃一点好了。一旁的婆婆刚被孙女儿强制运动了一个早晨,正没好气,又迁怒到早教课昂贵的学费上。安安对老人家这种连坐情绪已经习以为常,作为一个母亲,她连自尊和郁闷都顾不上,只要孩子没损失,她就OK。   只是走在路上,看着一蹦一跳的女儿,白安安不免有些怔忡,几乎不记得自己曾经这样无忧无虑过,“看来还是被人管的滋味比管人的好。”一面想着,一面拽住囡囡的手,拉进街角的中式早餐店。   “可以啊,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刚进店门,安安就感到肩上吃了一掌。白安安早就被囡囡训练得与大惊小怪绝了缘,不动声色地回头正看见阮乔戏谑的脸,“你这封建小媳妇不是要伺候全家一日三餐的嘛,怎么出来吃了?”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16)   白安安指着到处溜达的囡囡,“一会儿囡囡要上早教课,早上在家里闹着不肯吃饭,我带她来喝个豆浆,吃个蛋饼,换换口味。”   一旁的囡囡在店堂里跑了一圈,回来扯扯妈妈的衣角,小声说:“妈妈,我不喝豆浆,我要吃肯德基。”   阮乔诧异道:“怎么回事?”   白安安苦笑,“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吃早饭?她是要去吃肯德基。奶奶也顺着她,我只有带她出来……”   阮乔眼珠一转,装成坏“蜀黍”的样子,俯下腰去,“囡囡,小时候阿姨也喜欢吃肯德基,但现在阿姨不吃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囡囡摇头,本能地往妈妈身后躲。从小她就被阮乔阿姨玩怕了。与莫晴和王莹不同,阮乔不会特别对孩子摆张扑克脸,她的发挥与心情有关,永远难料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囡囡记得去年某次去公园,阮乔捏着她的苹果脸大叫“好可爱哦”,又请她吃了很大一个冰淇淋;然而还有一次,她居然让囡囡对着她鞠三个躬,一边说“阮乔阿姨真美丽”,囡囡深深觉得自己像只猴子被耍了。   阮乔没理会小女孩的那么多心事。她豪放地把自己的袖子一撸,然后又一把撸开白安安的袖子,“你看你妈妈的手臂和阿姨的手臂,有什么不同啊?”   囡囡很紧张,半晌说道:“阿姨的毛多。”   “阿姨告诉你,阿姨手上这么多毛,就是因为小时候吃多了肯德基。后来虽然不吃了,但鸡肉里的激素还是留在了身体里,所以才会留下了这么多毛。如果继续吃,毛就更多更黑。如果你从这么小就一直吃肯德基,等你长大了,这里、这里、这里——”她指着囡囡的脸、手、手臂,“就全是黑乎乎的毛,到时候,你就像是黑毛熊,阿姨可就看不出你是囡囡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喽。”她把自己的长发往脸上一堆,在头发丛里“喵呜”一声,“就是这样!以后阿姨就叫你小野人!”   囡囡并没有听懂“激素”是个什么东西,和长毛又有什么关系。只是阮乔描绘的景象大大惊吓了她,她大眼睛忽闪忽闪,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阮乔见收效良好,乘胜作最后一击,“所以,能不能吃肯德基了,小野人?”   白安安赶忙揽过囡囡轻拍安慰,又拦住阮乔,“好了好了,适可而止。都像你这么个教育法,我们的孩子真的都是被吓大的。”   阮乔得意地咬着豆浆杯的管子,“怕什么,管用就行。”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17)   其实白安安很欣赏阮乔的自得其乐,她是那种谁也别想给我添堵的人。那份儿我行我素其实有两层意思,一是说她足够潇洒,视世俗价值为俗物,例如她写广告软文的手法是一绝,却并不屑以此讨好主编和赞助商;灵感至上,没有灵感坚决不动笔。二当然是说她足够阿Q,看着周围有政商头脑的同事们一个个青云直上却不为所动。王莹就劝过她,你们不要求坐班,你也在办公室坐着,至少向领导表示你爱岗敬业不是?阮乔却对身外名利不甚在意,完全按照自己的兴趣来。她宁愿一辈子做个写边角料文章的小记者,发掘社会无人关心角落里的太阳。在办公室看着七大姑八大姨,她半点写字的欲望都没有,不如在家里做得舒服。   还好这是个信息时代,个人的社会生活并不完全围着工作转,而你永远不知道天上哪块云彩下雨。就像采访李少媚,居然是人家亲自点名的,因为李少媚追看过阮乔和许朗合作的旅游博客。阮乔早上出门买了一堆食材,预备煲个花生猪脚汤给月子中的施敏。她一边在饭厅架着本本码字,一边听着厨房里沙锅的动静。写到李少媚说宁愿要家庭而舍事业的话,阮乔摇摇头自言自语:“也是只有嫁了个有钱的老公,又兼在职场上闯出了江湖地位,才能这样大方地说做家庭主妇吧。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如果回归家庭,不就成了受气包子白安安吗。”   女性对于事业和家庭的疑问,似乎从来没有因为时代的进步而消歇。尤其独生子女一代的女孩子,父母为将来计,一边宠得没边儿一边又强调自立,当自以为是与顾影自怜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这种矛盾真是无以复加。婚姻又不是为了长期饭票,自然不能容忍任何杂质。阮乔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理论的拥趸,而莫晴未必一定有求全责备的理由,但遇到问题,第一个想头仍然是,我放弃自由而结婚到底为了什么?尤其在现在,一整日陪着贝贝在宠物医院,到了傍晚才回到家。刚一开门,便看见手柄、零食、饮料罐子,早上在哪里的还是在哪里,只是谈骏换了地方,从沙发上挪到了电脑前面,依旧是噼里啪啦的打怪声。莫晴心下一沉。只装作若无其事,一面将贝贝放回温暖小窝,一面问谈骏:“今天的课怎么样?”   谈骏顺口答道:“什么课?我周五不是都没有课的嘛。”   莫晴愣在当地,对自己说:这个男人已经连圆谎的心思都没有了。   冷战不宣而战,莫晴诚然不够迁就,但也难得谈骏冷漠如斯。婚姻是什么?结婚前夜,有个人告诉莫晴,婚姻就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选定了,那就是生活。莫晴当时反驳说,不,婚姻很简单,就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那时候,电话那头沉默了,那种沉默让她突然有些心悸。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18)   这一刻,莫晴又想到那个电话,暗笑两年前的自己有多天真,现在居然一语成谶了。她选择了谈骏,难道只是选择了冷漠与谎言构成的生活?   莫晴打了个寒战。   一个人走出书房,翻出手机。看到白安安的电话,想了想,没拨。然后是王莹。   莫晴问王莹:“晚上一起饭?”   “晚上我不出来了,我要做好老方工作让他去做那个恐怖的检查呢。他说看了网上说的检查内容,纠结死了。”王莹向来爽快,并不多作解释。   莫晴叹口气说:“是的。有妻子在身边陪着,总是比较好些。”   挂了电话,莫晴更加怅惘。她想到一个人,找出号码却又没有拨出去。还是拨阮乔的电话。   江鲜酒楼的女洗手间里,阮乔百无聊赖地贴墙站着。身边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正在使劲往水龙头上攀。电话铃声大作,阮乔一手抱住孩子的腰往上托,一手拿起电话。   “我吃上了。对,老许的姑姑姑父自驾游,从海南开车回北京,路过江海,过来看看我们。你没事吧?我脱不开身呀。开始动了恻隐之心,哪知道这小孩没完没了了,我已经陪她上了第三趟厕所了。我现在连她里外三条裤子的牌子都背得下来了。小孩就是混世魔王呀。魔王来了,我得带她回去了。”   小女孩此时正对着阮乔伸开双臂,“表嫂,要抱抱。”   于是阮乔挤出笑容,说:“好的好的,表嫂抱啊。”已经来回抱了六次,隐隐有些手酸,她暗暗决定晚上要让许朗为她“马杀鸡”。   阮乔的丈夫许朗长得圆圆的,还没到中年,已经有点心宽体胖的迹象。阮乔这种“颜控”的人,能看上许朗当然因为他曾经也是清秀小生一名。然而工作后,许朗供职旅游杂志,在生活态度上两人同气连枝,喜欢研究吃喝玩乐,顺心的日子多了,以往脸上的灵气迅速被安居乐业的富态填满。许朗心不在焉地陪着姑父闲聊,心里其实很明白话题会落脚在哪里。小姑姑小姑父在许家地位超然,上到爷爷奶奶,下到兄嫂子侄,他们都可以品头论足。只是许朗明白阮乔自幼生长在独门独户的小家庭,只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分享心事,未必喜欢这样把私事摊开来分享的大家庭做派。而他也对阮乔频频借着小表妹“陪护遁”心领神会——这个鬼丫头,不就是不希望姑姑姑父切入正题嘛。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19)   不过逃是逃不过去的,等阮乔第三次抱着小女孩进了包间,小姑姑立即说:“哎呀,小乔,快进来吃吧。都没怎么吃好。”   小姑父则意味深长地说:“看不出来,小乔其实还蛮有爱心的。”   许朗担心地看了一眼阮乔,心说,来了来了……   阮乔则故意无知无觉,一竿子把题目推到老远,“姑姑姑父,你们才要多吃点,一路开过来很辛苦的。我们自驾最远就去过浙江,一直想开车去草原,许朗总打摆子。”   许朗肚子里暗笑不已,煞有介事地说:“主要是油老虎太吓人。”   场面有点诡异。仿佛四个大人在角力,一时间,像被UFO的光圈笼罩了一样默然。阮乔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两年前结婚的时候,按许朗家乡的规矩要吃一碗生饺子。她记得也是这位小姑父,兴致很高地大声问许朗:“生不生?”许朗比军歌还嘹亮地来了句“超生!”看来这半大的长辈是要来清算当年的问题了。   果然,小姑父呷了一口酒,找了个不错的开场,说:“小乔,我今天没让许朗陪着我喝酒哦,以前我们爷俩最对脾气了,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忍痛割爱?”   阮乔傻笑着摇头,她知道,入彀啦,还是入彀啦。   姑父于是继续说:“你们哪,也到了生孩子的时候了。”   阮乔继续笑,八颗牙。她自己暗暗提醒自己,就当世博礼仪小姐训练吧。   姑姑看着气氛有点僵,于是说:“小乔还在读博呢。”   原本是句打圆场的话,阮乔听在耳里,怎么总觉得明显是一个白脸一个红脸。   果然,姑父接着说:“哎呀,学位这种东西都是花样子,读出来也不是立马能解决什么问题,但生孩子,过了这个年纪就要吃苦了。你不信问你们姑姑,高龄产妇很辛苦的,从她准备怀孕,到小韫出生,我就没怎么睡过踏实觉。” 第一章生娃这件事(20)   “你就危言耸听吧你,我大着肚子半夜睡不着你元龙高卧的时候不要太多。不过,许朗,小乔,你们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大哥比我大将近二十岁呢,也是盼孙心切;而且从女孩子的角度说,始终是年轻好恢复啊。”姑姑的话都对,阮乔心想,但,这不应该是要生的人才考虑的问题吗?与我何干?   “对哦,今年回去爸爸妈妈还笑脸相迎,明年要还是就你们俩回去,爸爸妈妈恐怕没什么好脸色喽。”小姑父最后只能威胁上了。   许朗连忙持壶劝酒,“姑父,喝酒喝酒。”   阮乔竭力保持笑容,“姑姑,吃菜吃菜。”   施敏出院的一应事务,都是四个女孩子张罗的。虽然只有白安安生过孩子,但以四个人的办事能力,操持起来并不太费力。白安安注意到施敏身体恢复得很快,但独处时却时常沉思,知道她心结未解,却也无从劝起。说起来,施敏其实是阮乔的同事,被阮乔介绍找到莫晴,然后激发了王莹的正义感和白安安的爱心,于是竟成为四个人共同的责任。白安安想到王莹曾经说过,女人的友谊比男人的苯氨基丙酸更可靠,她虽然不愿相信,但身边鲜活的事例实在太多了……白安安看着酣睡的小毛头,心里嘀咕着:真的要生了儿子才安全吗?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病房,施敏抱着孩子,其他人背着的提着的推着的……满满当当占了大半个电梯去。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施敏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一时无言。   正说话间,阮乔的车子出现了,后面还跟着一辆车,车上下来两个老人。施敏一见脸色大变。   老太太快步走上前来,“小敏……”   施敏的声音像是在呜咽,“妈妈……”   于是,四人功成身退,目送施敏一家子上了车。白安安感动得热泪盈眶,“没想到,居然是大团圆结局。”   王莹笑着打趣阮乔,“看来阿阮就是三寸不烂之舌。”   阮乔很得意。生活就是这样,不到盖棺定论那一天,谁也不知道到底那是结局还是另一个开始。比如,此时她适时响起的电话便宣告了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妈妈,您好。嗯,挺好的。是,您放心。啊,周一吗?可以的可以的。明白。好的。到时候见。嗯,妈妈再见。”只听阮乔扬高声线,殷勤地说。   莫晴、王莹、白安安三个人都一脸恶寒地看着阮乔。   王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天啊——你也太装了。”   阮乔忧心忡忡没有接话。   “到底什么事?”   阮乔如梦初醒,“完了完了,我婆婆催生来了!周末音乐节,我们还和车友会的人约好了。苍天啊!”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1)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   80后的我们大约都曾听父母说过我们是金子打出来的小人。   中国人的传统,父母没日没夜地工作,全心全意地付出,精打细算着口袋里面那点儿银子,为那个还在空中飘的家伙创造最好的条件。轮到我们,局面没有丝毫改变,娃一落地——不不不,是还未落地——便已经开始消费了,且是肉包子打狗式的刚性消费。   然而这血本无归的买卖,偏偏大把人,或者是大多数人,前仆后继,死而后已。   这也罢了,更有甚者,明明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可以逃离苦海,偏偏为了这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茶饭不思,日夜不得安枕。   比如方启文。   拿体检报告那天,方启文坐在医院的等待室里,两腿哆哆嗦嗦,拿了烟出来,看见墙上的禁烟标记,又放回去;再拿出来,再放回去。每两分钟一次循环。   比等高考成绩那一天更惶恐。   也难怪,高考成绩决定了一个男人的前途,而测精成绩决定了你是不是一个男人。   至少方启文这样想。   最怕什么就偏来什么。   报告结果:精子浓度偏低。   其实也不是那么低。正常数是两千万个,方启文的成绩是一千九百万。   但,就像一分之差就前途迥异一样,这么一点点差距,一下子把方启文推向了深渊。   当时他就懵了。   王莹在一旁接过报告来看,先“哦”了一下,接着止不住一点点偷笑,也就一秒钟的工夫,看见方启文的神情不对,连忙说:“不要紧不要紧,基本达标。”   这个安慰完全不管用,就像每个大学生都知道五十九分不是六十分,要交钱补考一样。   方启文劈手夺过化验报告单,皱着眉粗声粗气地说:“什么化验,根本不准。”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2)   王莹原想反驳,一转念,又赔着笑脸说:“好好好,这个不准,我们再找一家医院验验。你肯定没问题的,你老婆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那天方启文走在街上,四顾茫然,心先是空,再是堵,堵得他发慌,慌得如一头困兽一心想逃出笼子,简直想找个人打一架。   王莹看着这样的方启文,心里有点不忍,也有点不屑。她想:我们两个人都有点问题,但这有什么呢?为什么我一个女人尚且不会自怨自艾,你一个男人倒要顾影自怜?   其实方启文私下很是敬佩自己的老婆。王莹知道自己的荷尔蒙分泌有问题,也着急,也难过,但从来不会超过十分钟。这次长了一些,大约十五分钟。然而十五分钟以后,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怎么治?   遇到难事,女人的第一个想法是:怎么办?男人的第一个想法是:怎么逃?   王莹知道方启文其实有承担责任的心,却没有面对问题的勇气。王莹坚信,他会回转过来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然而,时间,是王莹最缺的东西。   生娃,对于男人,是锦上添花的人生奖励;对于女人,却是决定命运的重大战役。天时地利人和,女人一定要把握好时机。否则一旦错过事业最佳的那个点,平庸一生;错过生理上那个点,后悔半辈子。   王莹既不想平庸,也不愿意后悔,所以,她没有时间等着方启文慢慢把自己从自尊心失落的深渊里拔出来,她得帮他。怎么帮,这是一个问题。   王莹有点犯愁,这件事情不好说,不好劝。说什么都是错,劝什么都只是提醒他,你作为男人,连硬件都还没有达标。   既然心理上帮不了,那就行动上帮。   方启文一直说这个检查结果有问题。有可能,就差那么一点儿,说不定真是化验过程中有了疏忽。那就再查一次。王莹为他在几个医院挂了号,找了熟人,连队都不用排,去了就查。结果方启文总因为这个那个的原因误了约。王莹一边跟朋友们道歉,一边在心里猛拍自己的火气:不要紧,不要紧,他还在受打击之中,不愿面对现实,再受一次打击。   既然不愿意复查,那就直接治疗好了。反正就算是新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估计还是在下限范围内浮动,吃点中药、加点食疗总有好处。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3)   王莹最近难得不加班,天天按时回家,给方启文做晚饭。吃豆腐,吃山药,吃银杏,吃海参,吃各种长得奇形怪状的鱼,就是不吃芹菜。她又给自己买了一堆红枣、桂圆、芝麻、核桃、黑豆,以示两人在同一战线。   方启文不喜欢王莹这么大张旗鼓地搞饮食运动。每次回家看到王莹从厨房里捧出西红柿海鲜汤,他胃里就一阵排山倒海地翻腾。渐渐地,他延长了自己的加班时间,时常临到下班给老婆打电话: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王莹那边的声音明显失望,但还不忘加一句:“千万别抽烟。”   方启文放下电话,对着空中吐出一个缥缈的烟圈,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中学时代听妈妈唠叨的岁月,心情一下就老了二十岁。   看不见的硝烟弥漫在王莹和方启文这对夫妻之间。   阮乔和许朗,不知多长时间都不曾在中午约会了。或者,对于一对夫妇来说,大概也不存在“约会”这一说。八小时之外,本来就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为了避免瞪得多了产生“审美疲劳”,还得琢磨“距离产生美”呢。阮乔曾煞有介事地担心过,自己与许朗的蜜月期什么时候到头。不过现在来看,“由于某些不可预知的外部因素”,可能又要大大延长了。   一切当然是因为婆婆进驻。阮乔与许朗结婚两年,与身在外地的公婆一直和平共处。对于两个人单门独户的小日子,公婆并没有产生“过度关切”,只是在结婚伊始曾经陪着许朗的爷爷奶奶来视察过两次,见两人没有太狼狈,也就放了心。   只有阮乔自己知道这两次的内情。阮乔的家庭氛围与许朗完全不一样,阮妈妈仗着自己一次性生了阮乔与哥哥阮宏这对龙凤胎,从此退居家庭责任的二号地位。阮乔和哥哥从小到大的家长会都由爸爸去开,作业本都由爸爸检查签字,十岁前的书法课和舞蹈课都由爸爸的二八式自行车前后各驮一个去上。记忆中阮乔从没穿过妈妈手织的毛衣,也从没扎过五花八门的辫子,小学作文里写“难忘的一天”,带他们兄妹去公园、教他们烧菜的主角永远是爸爸。而且因为爸爸公务繁忙,妈妈手艺恐怖,两兄妹反而被逼出一手好厨艺来——阮宏凭此骗到了娇妻,可惜阮乔是懒鬼,许朗也没什么口福。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4)   阮乔的家教如此寒碜,阮爸爸时常担心女儿没人要。因此嫁到许朗这个“天然无公害”的好青年,自然倾全家之力帮他们弥缝儿了。除了“护妹控”阮宏,还有嫂嫂曹媛媛。曹媛媛是室内设计师,更是家政达人,嫁给成天出差的“IT工蜂”阮宏,完全是被阮宏一开始的居家模样给骗了。当初为了应付公婆和许朗爷爷奶奶的驾临,阮乔拉着许朗把家里里里外外大洗大刷了一遍,还在曹媛媛的指点下,把柜子里扔得毫无章法的铺的盖的一一用真空泵抽好压好码整齐。代价是阮乔每次都要做一桌子菜来回报他们,最末一次嫂子点的是提拉米苏和蓝莓蛋糕,然后——她就怀孕了。   因为这次阮乔没忍心惊动大腹便便的曹媛媛,她悉心维护的四平八稳小媳妇的形象就因为婆婆的突然驾临而破了功。当婆婆不经意间开了柜子,被上面应声掉落的冬天的厚棉被砸了头,在进门的衣架上清理出大大小小近二十件落了灰的衣服,再从冰箱里扫出两大包过期半年的真空包装食品,脸色就委实不太好看了。   许朗妈妈是教师,对付问题生经验丰富,最知道如何春风化雨。她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长篇大论,但当着小两口的面给许朗爸爸打了个电话,说短期内不回去了。两周以来,阮乔享受着每天十多种杂粮打成的半流质早餐,上班带着婆婆准备的三四个饭盒,肉菜蛋水果俱全,倒也惬意。然而换取福利的是自由——婆婆如此爱心攻势下,有良心的阮乔少不得自觉减少外出机会,在婆婆催到第三遍的时候,也少不得早早收拾了电脑睡觉去。于是阮乔深觉自己被扣在了一只玻璃碗里,而许朗被扣在了另一只里,很多话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终于,这天早上刚出门,阮乔就收到了许朗的短信,约她中午牛排店见。她会心一笑,肉食动物许朗同学,你终于忍不住了哈。   一到餐厅,阮乔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硬是被“吧唧”啃了一口。   阮乔翻翻白眼坐下,“小人,这会儿不怕丢脸了。”   许朗委屈,“太座,何出此言啊。”   阮乔并不买账,“本来就是嘛,虚伪的人。在妈面前你就缩手缩脚了,跑到公众场合来丢脸。”   “你又冤枉我”,许朗在阮乔发牢骚的时候已经嚼了一块肉下去,“上次你不是教育人家杨克远,不要在老妈面前对老婆太好,当心老妈心理失衡,反过来折腾你媳妇——太座!我也忍得很辛苦啊!”   “呃?我这样说过吗?”阮乔隐隐记得有这么档子事,但她向来是白安安的救火队员,事情太多,记不清了,“那好,那我们这事到底怎么说,你总得有个办法。”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5)   许朗埋头苦吃中,蓦然听到“有个办法”,茫然抬头,“啊,啥办法?”看着阮乔委屈的脸色,他漫应道,“我也想把我妈礼送回乡啊,她老人家今天不让我喝可乐,明天不让我吃烧烤,真是了无生趣……”   “呸呸呸,就事论事好了,不要乱说话”,阮乔托腮想了一会儿,“你就和妈挑明说吧,目前我们还没考虑好生不生。”   “不行不行,我本来用的是‘拖’字诀,你倒好,这么快就推倒底牌了,我妈肯定更焊住不走了。”   “那怎么办?怎么办啊!”阮乔提高声音。   “你你你,就没可能——”许朗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阮乔的脸色,“就在你肚子里装十个月,然后就交给大人们去养,绝对不耽误你吃喝玩乐,啊?”   “许朗你个狗汉奸!”阮乔把刀叉一撂,“我们以前是怎么说的,一旦遇到外力你就叛变了!”   许朗也火了,“什么狗汉奸!怎么说话呢!人家都能生,就你与众不同啊!”   阮乔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子拍在桌子上,站起身,“服务员,我那份结账!”转头对许朗怒目而视,“对,我就与众不同,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说着拔脚走了。   许朗对着一桌子的肉,也一下没了食欲。   还蜜月,还约会呢,都快变成电视台的狗血真人秀了。   生活总是会猝不及防地把人逼到无法避让的境地。你以为可以视而不见的问题,其实从来就没有退出过。   窗外晴空万里,鸟语花香。小小斗室中,莫晴与论文较了通宵的劲儿。逢到职称评定的年份,对医生来说,就格外百上加斤。本来已经够忙的,又凭空多出来论文、考试、做材料的工夫。正好有些发烧,不能接触产妇,莫晴索性拿了两天假,躺一日,写一日。温度略退,但这种工作强度,断是好不透了。莫晴伸手去探饮水机的开关,饮水机也空了。她顺手按下“打印”键,接着准备打电话去订水。忽然像天打雷劈似的,“啪嗒”一声,电脑关机,打印机灭灯,周围一片死寂。   莫晴眼前一黑,她忽然意识到刚才没有点“保存”。她拿着电筒到走廊尽头的水电箱看了一眼,不出意料,指针在“0”上定格——没电了。   小区为杜绝吃霸王餐的业主,将水电与物业费捆绑,采用预付费形式,一般都是谈骏去买。因为莫晴的工作起早贪黑,而谈骏不用坐班,比较自由。现下铁定又是谈骏“忘了”按时付账。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6)   莫晴那不定时发作的牛脾气此时一发不可收拾,打电话给谈骏。不接?她就一直不懈地按“重拨”。   重拨的工夫,她草草套了一件薄衫,匆匆到物管处缴费。春寒料峭,肚子又空,步子像踩在棉花上。回到家中,电果然应声来了。莫晴扑过去开电脑,谜底揭开——只自动恢复了一小半,她不禁悲从中来,颓然坐在地上。   此时又来了电话。   “晴晴——”一个从容的男声。   莫晴心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嗯。”   “我是英廷为。”   “我知道。”   “生病了吗?鼻音这么重?”英廷为总是敏感的。   “嗯,发烧,请假在家休息。有事?”   “有两个朋友,想预订你们医院的VIP。”   莫晴仰着头想了一会儿,“你让他们明天早上到我办公室,大概十点左右吧。”   “好。”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下,又说,“生病了?要紧吗?”   莫晴今天好像特别脆弱,就这么一句话,眼圈便又红了,“没事的,睡一觉,发个汗就好了。”   挂了电话,莫晴觉得客厅里格外的幽冷和空旷。   有些话你希望听一个人说,偏偏是从另一个人口里说出来。开始的时候只是淡淡的失望,日子久了,便成了浓浓的寂寞。听不到爱人说是寂寞;听见另一个人说,更觉得寂寞。   莫晴窝在沙发里,尽量不去想那篇被阉割的论文。翻着茶几上的书报,银行对账单的白色信封首先跳将出来。   莫晴与谈骏奉行“AA制”,各自理财,每月交出适当比例的工资作家庭公共支出基金。账单上密密麻麻的“XX网络公司”“B2B转账”,算算居然占去了谈骏收入的大半。一个人的钱用在哪里,心大约也用在哪里吧。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7)   莫晴前所未有地累,累得抬不起眼来,电话却又响了。这次是谈骏。   谈骏浑然不知山中事故,声音依然一派悠闲:“什么事?怎么打了我八十六个未接?失火啦?”   莫晴冲着话筒失笑,“如果真失火,此刻我也灰飞烟灭了。你有这个话费,不如把家里的电费补上更好。”她挂了电话,谈骏却也没有再打来。   “AA制”,一个本来从西方传过来的名词,却很少看见西方家庭奉行此道,偏偏国人夫妻乐此不疲。若说只是经济上的,倒也罢了,钱上的数字还是算得清的。但像谈骏这样,经济上的AA制自然转移到感情和生活上,甚至连经济上的AA制都做不好。像这次停电,影响的是莫晴的工作,但又因为是夫妻了,莫晴连一句“对不起”都听不到。原来这样的AA制也只是为一个不负责的人制造借口罢了。莫晴便常常想:我们结婚做什么呢?还不如各自生活,最少我不用负担你的。   莫晴觉得上班是累,但远远不如在家里的累。上班的累有一种成就感,家里的累让她伤心。   早上跟主任查完房,已经是十点一刻了,莫晴想起跟英廷为的约,匆匆往办公室跑。几个小护士聚在门口,见莫晴来了,挤眉弄眼地说:“莫医生,有帅哥找你。”   莫晴笑着进门,英廷为回过身来,数月未见,此君清瘦依然,带着季节里特有的清冽气息。   “你这个大忙人怎么也来了?其实你朋友自己来就好了。”   “你是不是病了?我顺便来看看。”   “还好,只是感冒。”   英廷为左右看看莫晴的气色,看得她脸上一阵发热,他方才移开目光,点头微笑不语。   莫晴带着那夫妻两个去看VIP病房。因为是VIP,布置得好像宾馆套间,舒适大方。粉色窗帘,淡紫色一米八的大产妇床,连陪床也是和煦的淡绿色,摇篮放在两床中间。房间里还有个小客厅,以及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医务服务当然是二十四小时的。   那对小夫妻看来挺满意,不住点头。   莫晴和英廷为落在人群后面窃窃私语。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8)   “现在生个孩子不得了,”英廷为摇头感叹,“出生就开始大把花钱。只有想不到的,没有花不出去的。”   “你这个富人都这么说,我们这些贫民怎么办?”莫晴并没去看他的脸,但嘴角却情不自禁向上扬,“何况也不是从生开始花钱,你还没看到病房保胎的,从怀就开始花钱,医院一住就是八个月。对了,还有,想怀怀不上的,从没怀就开始花钱了。”莫晴想到王莹,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该打个电话问问。   “你结婚也两年了吧?什么时候生?”   莫晴诧异地看向他,“奇怪了,你这个不婚主义者居然催我生孩子。”   再说,生,拿什么生?谈骏这个大孩子已经让莫晴身心俱疲了,再来一个?再说拿什么养呢?现在婴儿的消费规格莫晴可负担不起。   英廷为哭笑不得,“我可没这个意思。你在这个年纪嘛,不是说二十六岁到二十八岁的见面语是‘你结婚了没’,二十八岁到三十岁是‘你生了没’?”   莫晴拼命忍着笑,“是是是,等到了你这个年纪,就应该是‘你离了没’了。可惜你out了,现在还停留在二十六岁的水平。”   英廷为看着莫晴忍得快抽筋的脸,轻轻俯下身对着她的耳朵说:“看,你笑起来多好看。”   莫晴身上一阵春风和煦。或许该避开,却避无可避,自己一严肃,反而显得心虚。已经很久没有人与自己说这样的话了。现在的谈骏还有心要逗她笑吗?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回看英廷为,眸如点漆眉如剑,还是那样帅气,一如十年前,只是更多了些沉稳大气。   “我们医院的产科其实也只有十套贵宾房。这两三个月的都已经订满了,而且按规定最多预产期之前一个星期入住,那还是要有医生证明的。”护士有点为难地说。莫晴在人群后面对着她点点头,护士恢复职业性笑容,“不过,你们是莫医生的朋友,我们当然尽量安排。不过费用方面……”   年轻夫妻抢着说:“费用不是问题,关键是平安。我们也知道能在三甲医院住个单人间,是莫大的面子。现在不是省钱的时候嘛。”   导医护士笑容可掬,“好吧,那我推荐你们月子套餐,我们照顾一下,可以提前三个星期住进来。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最多住一个月。每天的价格是九百九,可以给你们打个九五折,今天就得交定金了。你们看?”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9)   年轻夫妻捣蒜似点头,“不贵不贵,我们在外面的月子会所也定了套餐。这样两边正好衔接。”   英廷为此时又俯下身去对莫晴小声说:“我这个富人为什么富呢?主要原因还是没老婆、没孩子啊。”   莫晴忍笑忍得肚子疼,听到这里用手肘杵了英廷为一下。为什么呢?每次看到他,就想笑,就像回到十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一种由衷的喜悦。   王莹还在为自己的目标不懈努力着。   这日,方启文回家,发现客厅没开灯。只看见一剪月色从窗台的花影中泻进来,铺在银灰的地砖上。卧室的门虚掩着,晕出一点点橘潢色的灯光。   “老公,你回来了?”方启文一愣,这声音,确实是王莹的,但又不太像她的,好像只在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听到过她撒娇,那是怎样一个美好年代啊。   方启文寻声过去。那橘潢色的原来不是灯光,却是烛光,半寸高的小蜡烛被放在高高低低、各色不一的烛台里。王莹半卧在烛影中,松松挽一个慵髻,碎发落在肩上,映出凹凸的锁骨。妆色是水晶的裸妆,雪似的香腮薄眉黛。方启文见惯了王莹平日里爽利的模样,这样秀色佳人却是平生仅见。更兼她穿的是一袭黑色透明装的轻纱,低胸吊带,裙摆一直延到脚踝。摇曳的红蜡里,隐隐约约见到黑色底衫,勾勒出姣好而成熟的曲线。   王莹又是一声低吟:“老公。”方启文立刻觉得喉头干涩、内火上升。   王莹看着方启文快喷火的眼睛,在心里偷笑,看来得逞了。   自从拿到方启文的报告,他们就再没过过夫妻生活。王莹是个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脸皮比豆腐皮还薄的人。从前都是方启文轻吻在先,她乐得半推半就。现在方启文回家就上床,上床就睡觉,王莹就慌了手脚。她能逼着他喝汤吃药,却不能逼着他……要是没有床上运动就想完成生子升职计划,除非她是圣母玛利亚。   今天这套把戏,是她急得蚂蚁乱转之后被姐妹们撺掇出来的。阮乔精神鼓励,白安安贡献烛台,平时最四平八稳的莫晴奉送了一套黑色透明款的内衣,再根据提问记录算好日子,大幕便拉开了。   其实王莹自己心里也没底,这一刻看着方启文如此欢颜温存,心才放下了一半。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10)   方启文这里温香软玉抱满怀,最是露花烟草春正深的时候,不期然一眼瞥见墙上日历牌醒目的标红。那是王莹记录排卵期的标识,可不就是今天。方启文的思维立时跳跃着延续到自己下身,不用一秒钟的工夫便从天上掉到地下,跌得生疼,或者,连疼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莹正微笑地、半虚着眼睛,突然方启文的体重像座山似的压下来,四肢绵软而无力。   王莹惶恐,“怎么了怎么了?”   方启文半晌方叹了一口气,“我饿了,下班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   王莹一个人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脱了纱衣换上睡袍,走到厨房。见方启文从一大锅西红柿海鲜汤里抬起头,憨笑,“老婆,没想到你的厨艺居然见长啊。”   王莹双手抱胸,面无表情,“方启文,你这个心病到底要犯到什么时候?”   白安安头上有很多头衔,“现代版贤妻良母”,这是美誉;“豪门少奶奶”,那是讽刺;“愚忠牌老婆”,则是恨铁不成钢。总之,她在独立自主观念深入人心的这一代看来,是“不走寻常路”了。八卦王阮乔动辄拿她和小S与徐子淇做比较,结论是,白安安唯一比那两个名女人幸运的就是拥有一颗顺产后完好无损的子宫,这样可以一二三四五顺水一样地生下去,总有一天生得到杨家妈妈梦寐以求的男孙。“可是人家小S有事业,徐子淇有娘家,有朝一日下堂也不会落魄。你呢?难道你就准备一辈子做暗无天日的小媳妇?”   “暗无天日的小媳妇”,好吧,她随口又抛出一顶帽子,安安也只能接着。其实婆婆也并非不喜欢囡囡,只是既然两个独生子女可以生二胎,不用掉这个指标,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甘休的。然而若果真生个男孩子,那囡囡?   洗好碗碟,收拾好厨房,安安回首看着乖巧地靠在婆婆膝盖上看电视的囡囡,小脸蛋红扑扑的,嘴唇鲜嫩得像带着露珠的樱桃,只觉得前方一片明亮——孩子就是有这种神力吧。   “囡囡今天真是乖。”白安安的公公踱着方步走到沙发前,拍了拍囡囡的小脸,忽然严肃了,“芬,孩子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这么热!”   38.1度,囡囡一发烧,全家都紧张。婆婆一迭声让杨克远准备开车去医院,一边让安安拿湿毛巾给囡囡降温,一边张罗着给孩子穿外套。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11)   等白安安拿了药下楼来,祖孙二人别扭上了。囡囡挣扎着不去医院,小脸涨得更红了,扭着小小的身子在叫:“不要打针,不要挂水,痛痛。”   安安看不下去,走上前商量道:“妈,天晚了,外面也冷,要不今晚先吃点退烧药观察一下吧。要是明天还退不了,再去医院?”   婆婆摇头,“挂水来得快。自己家车里,不会着凉的。囡囡乖,我们勇敢点,等囡囡好了,奶奶买肯德基给你吃。”   “我不吃我不吃,吃了要变毛孩!”囡囡不知哪来的蛮力,跳下沙发跑到安安身边,“妈妈,不去医院,囡囡怕怕……”   “什么毛孩?”婆婆不耐烦了,“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听话奶奶要不喜欢了!”   白安安心一凛,暗叫不好。她担心地看着囡囡。   “阮乔阿姨说,吃肯德基就会长好多毛。”她偏偏记得清爽,还有样学样地在自己的脸上和手臂上点了点,“这里、这里,都是毛,囡囡变毛孩……”她哭得更大声了。   “你看你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婆婆气哼哼地往沙发上一坐,“安安,你做事怎么这么没数?成天带着她到处乱跑,这倒春寒的天,上什么早教?现在生病了,娘俩一起和我唱反调!我会害了你女儿吗?还有你那个朋友,闲着没事吓唬小孩子干什么!”   白安安知道自己又踩到地雷了,她低头听训,只是说“对不起”。   最后还是公公打了圆场,让安安先给女儿喂了药带去发汗。隔了很久,杨克远才上得楼来。安安听见他换衣、洗漱,仿佛还有一声长叹。在这个家里,婆婆一生气,后果很严重,而丈夫首先是婆婆的儿子,然后是孩子的父亲,最后才是自己的丈夫。   果然,杨克远走进卧室,伸手摸了摸囡囡的额头,看见安安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欲言又止。此时婆婆却上来了,在门外轻声说:“远远,还不睡吗?”说着便推门而入,看到大床上睡着的囡囡,问安安:“退烧了吗?”   “还有点热,刚发了一身汗,喝了点水。”   “那你晚上先看着,不行还得送医院。远远明天还要上班,这么折腾他也睡不安,让他到楼下客房过一晚上吧。”   安安意外地望向杨克远,后者有点犹豫:“安安,那晚上你辛苦一下,有什么情况下来找我。”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12)   “不用了,有情况找我吧。你早点休息。”婆婆浑然不觉暗流涌动,满心牵挂儿孙。   安安困顿地目送杨克远跟着婆婆下了楼,神思倒更清楚了。她从柜子里摸出一本半旧的《战争与和平》,翻到娜塔莎与安德烈第一次相逢的那一节。   谁都逃不脱“人生若只如初见”吧……   王莹这一整天都像梦游似的在办公室里晃荡。   其实已经不是一整天,而是几个整天了。自从那天晚上与方启文出了状况,两人就一直处在冷战之中。   方启文是在想:我就这点心结,总要时间慢慢消化。别人不了解,你王莹是我老婆,你还不了解?怎么能这样逼我呢?   王莹想的是:我这样拼命为我们的未来努力,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做逃兵?把所有的压力都压在我身上?   两个人一个委屈,一个憋气,谁都不愿先开口打破僵局,好像一开口就输了。面子不要紧,要紧的是解决方案总是赢家说了算。于是平日总是先低头的方启文这次一言不发,冷战了两天,也觉得家里气氛太紧张,便常到自己父母家吃晚饭,到了睡觉时候再回家。王莹见方启文这样,更没好气,正好前些天办公室里积了大堆的案头工作,于是天天加班,半夜才回家。两人睡在一张床上,背对着背。这冷战一开始就是一个星期。   在这样的月黑雁高飞的家庭气氛中,王莹头一次在工作上心不在焉起来。   “Rachel,你跟我进来一下。”Flora皱着眉头叫她。王莹心里又咯噔起来。   “上次我让你去给SK公司送文件,其实是想你去侧面争取一下他们母婴用品的代理权,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王莹一时语塞。那天正好是她跟方启文开始冷战的第二天,脑袋明显短了路。   Flora叹了口气,“你也算是我带上来的人,工作上点心,别被别人小瞧了。”   王莹这次倒是被Flora的话震动了一下。   “这次SK那里还是把代理权给我们了,我想你去张罗一下推介会的事情,你行不行?”   “可以。”王莹脆生生地回答。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13)   “好,等会儿我会在会上宣布。对了,除了常跟你的人以外,这次Jessica也会参与。”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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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身体的事情还是要注意,不管生不生孩子,什么时候生,身体总是自己的。你妈生气大半还是因为你瞒着她身体不好的事实,她担心也生气。对了,还有,小文总是无辜的嘛。心里不舒服别在人家头上撒气。夫妻之间还是要讲道理的,你说对不对?”   他无辜?王莹看着息事宁人用心良苦的爸爸,忍了半天才没道出实情。她一出娘家就面色铁青,给方启文打电话,“方启文,你跟你妈说什么了?怎么说的?”   方启文正在享受老妈的爱心大餐,看见是王莹电话,赶忙接了,脸上还喜滋滋的。被王莹这么一吼,一时没回过味来,“怎么了?我说什么了?”   “少装蒜!你给我回家说清楚。我一直忍着你,你还就蹬鼻子上脸了。”   王莹声音拔得高,方母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怎么这么没教养?她自己养不了孩子还敢这么大声?让我来跟她说。”   方启文赶紧挂了手机,“妈,你是不是把王莹荷尔蒙有问题的事情跟我丈母娘说了?”   “说了,怎么了?”   “妈!你,你到处说这个干什么?”   “我哪里到处说了?你这个傻儿子,你老婆没人在后面催,她能放下工作回家调养身体?我没自己张口,让她妈盯着,这就很给她面子了。”   “我说了你不要给她压力的。”   “这种事情你不给她压力,她就拖着,拖成高龄产妇,我看你们后悔去吧。”   方启文放下筷子就往家跑,留下气哼哼的老妈被丈夫按在椅子上,“以后他们小两口的事情,我们做老人的不要插手。”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15)   方启文战战兢兢回到家,见王莹站在阳台上,背对着门口。阳台窗子开着,风吹着裙摆现出凹凸的身形,也显得她格外单薄。也难怪,这两年常加班,这些天又这些事情……方启文心里一疼,从后面抱住,轻轻唤了一声:“老婆——”   王莹没挣脱,也没回抱,只僵在那里。僵得方启文心发慌,绕到前面,看到王莹红着的眼睛。   “老婆老婆,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真的错了。”   王莹一甩手,回身坐在客厅沙发上。方启文亦步亦趋跟进来。   “方启文,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我……我妈逼我我才说的。”   “你跟你妈说,我也不恼。我就奇怪了,这什么时候成了我一个人的问题了?你方启文成了受害者?”   “……”   “这件事情出来,你半点积极态度都没有,我忍;你有心理障碍,做缩头乌龟,我等;你身体有问题,我想着办法帮你补,还得看你脸色。现在你倒好,都成了我的问题了。我就不信你要是跟你妈说你也有问题,你妈还会趾高气扬去教训我妈!”   “我是错了。但我的压力也很大,有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心里会好过?你只知道逼我,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   “我是只知道逼你,方大少爷,我也逼了我自己啊!我们有时间吗?家里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再不赶快升职,我们就得被房子和孩子压得一辈子抬不起头!这话是谁说的?奋斗奋斗一起奋斗,这话又是谁说的?你平时不是很大男人吗?怎么我就没看出来你一点担待都没有,我还真把你当个男人看了!”   方启文憋红了脸,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又过了半晌,才低低说了一句:“老婆,对不起。”试探着去搂王莹。   王莹心里的委屈喷薄而出,靠着他号啕大哭起来。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16)   阮乔和许朗也在冷战,但家里一座尊神在场的情况下,冷战也不容易。   思前想后,阮乔觉得自己从小的家教课不许给长辈摆脸色,于是只能保证卧室温度为零。许朗无论如何没想到一贯俏皮豁达的阮乔这次这么强硬,知道自己把她得罪得苦,虽然跃跃欲试想打破僵局,但每每想说话的时候就看着这小妞的演技日益精进,不觉又心头火起。   阮乔也不着急,她就是有这点牛脾气,既然是一场博弈,那至少也得双赢,不能自己失了面子之余连道理也站不住。她模模糊糊觉得,在生养孩子的问题上,有什么关键点她没有把握清楚,这让她找不到生孩子的动力,也找不到反驳生孩子的理由。   但一旦成为夫妻,自觉不自觉地都成为了一根藤上的蚂蚱,哪有机会撕撸得清。那日阮乔在市郊采访,接到许朗的电话,语气焦急,“阿阮,快来,曹媛媛要生了。”   阮乔在医院停车场遇见哥哥阮宏,阮宏看到妹妹,像看到大救星一样一把拖住她,“阮乔,主诊楼在哪?”   阮乔一脸鄙视,“阮宏,你不是吧,你家仔啊女的都要出来了,你连医院门朝哪开还没搞清楚?”   阮宏心急如焚地跟着阮乔在院子里绕,脚步常常要窜到阮乔前面去。他很认栽地说:“我没办法,我就陪媛媛来过一次,你不是知道的吗?”   阮乔无言,阮宏是做客户服务的,一年起码有一半的时间在各地出差。经常是下了飞机就进现场,昏天黑地不眠不休地解决完问题,再匆匆回来。阮乔看着阮宏的肿眼泡,放缓语气,问:“怎么白天在家就忽然阵痛了,离预产期还有段时间嘛。”   “是啊,早上出门一点征兆也没有。不过也好,我这段时间不排班,就是为了等这一天。早点出来我就能名正言顺地休产假了,省得天天提心吊胆怕他们又让我出去。”   电梯门开了,阮宏被产科走廊上躺得像难民似的大肚婆们吓得刹住脚步,阮乔已经熟门熟路地找到待产室门口。阮妈妈和许朗正在门口张望。阮乔扑过去就隔空喊话:“嫂子,我哥来了。我们都在门口等。”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17)   按规定待产室不许家属进入,阮乔拉住一个相熟的护士进去看看情形。一会儿护士出来了,笑眯眯地看了阮宏一眼,对阮乔说:“阮乔,你嫂子有点紧张哦,她问说能不能让你哥进去陪一下。”   阮乔立刻觉得自己的腿疼起来了。曹媛媛可不是娇滴滴的女生,整个孕程中一直坚持要顺产,平时对阮宏也极少撒娇卖乖,可见是真的疼了。   阮宏已经忙忙地就要往里闯,里面走出来一个医生,严肃地挡了一下,“哎,你怎么回事啊?”   此时一直和许朗在絮絮说话的阮妈妈说了一句有建设性的话:“大夫,我们要单独陪护,是不是要到哪里交钱?”   医生面无表情地指了一下外面,“那边办手续。”   阮宏六神无主不辨方向,茫然问“哪里哪里”,许朗看不下去,陪着一块去了。   阮乔这才有空坐下,“妈,您好淡定啊。”   阮妈妈确实显得和一边差不多年纪的妈妈们有点不同,她既不慌乱,也不焦急,没有踱来踱去,也没有大呼小叫,以阮乔对她的了解,更别指望她能长袖善舞地帮儿子去协调医生护士。她的发髻依然一丝不乱,怔怔坐在待产室门口的凳子上,闻言抬头,“我哪里淡定,我紧张得要死。”   阮乔打趣道:“您放心啦,又不是双胞胎。”   阮妈妈瞪眼,“坏丫头,又打趣我。”   阮乔其实也知道妈妈紧张,不但妈妈紧张,连她自己膝盖也是麻的,所以只能继续调笑来冲淡紧张气氛,“您不一直就说您抑郁了吗,生我们吃了大苦头,把一辈子的儿女债都偿清了。我看哥哥也会像爸爸一样,被这种场面一忽悠成老婆奴了。”   调笑起了效果,阮妈妈也笑了,“那样好,媳妇踩了婆脚印,这不是蛮好的嘛。”   正说话,阮宏和许朗满头大汗地回来,许朗第一次见识这个场面,很是感慨:“天啊,八百块一个单独的待产室,那么多人抢,不是我膀大腰圆都抢不到。”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18)   好不容易安顿了产妇和在关键时刻完全变成呆头鹅的老哥,阮乔准备去找一直没有露面的曹媛媛的主诊大夫马医生。许朗闻言就要跟上。阮乔一边在医生办公室鬼鬼祟祟地逡巡,一边问许朗:“你跟着干吗,坐一会儿或者回去都行。对了,我还要多谢你。”   许朗拼命盯着阮乔,“谢什么?”   “谢你一叫就到及时把嫂子送到医院啊。”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忽然放连珠炮似地说:“臭丫头,假惺惺。你再这样我就认为你还在生气!”   “我没有。”   “你就别生气了,我是特地来实习的,等你生的时候,我最起码不会像阮宏今天这么有失水准。”   “我说我要生了?他是关心则乱。”   许朗却不和阮乔斗口了,“我知道,不过不看过一次,肯定很张皇。其实,我现在能理解你了,真的。满屋子哭爹叫娘,实在得慌。”   阮乔心里一热,歪歪脑袋,似嗔似怒,“不和你胡乱掰扯了,赶紧去找马医生。你不想被,就跟过来。”   曹媛媛最终没能达成顺产的目标,破水时子宫三度污染,虽然已经开了五指,马医生还是果断地决定剖了。小侄子呱呱坠地,三个男人奉若至宝。阮爸得空就要来医院瞅上一瞅,工作睡觉简直成为附带任务;阮宏的长项不在照顾孩子,却在家拿出压箱底的手艺,把普通一碗粥也做得入味三分;许朗更是从看到小侄子的那一刻起就爱心泛滥,虽然阮乔已经买了很多婴儿用品,他还是见天儿地买东买西,买玩具买摇铃。因为怕相机闪光灯惊吓婴儿,许朗就拿个DV拍来拍去,拍得在旁边张罗的阮宏不耐烦地冲他喊:“哎哎哎,你悠着点行不行,这可是我儿子。”   比较淡定的只有三个女人了。因为是顺转剖,曹媛媛把两遍苦三大痛(缩宫、通气、开奶)全都吃了。阮乔这种痛点很低的,看到护士两天内按六次肚子,就陪着曹媛媛掉眼泪。曹媛媛的妈妈第二天就赶过来照顾她的月子,阮妈妈就和亲家母达成共识,曹妈妈主要照顾产妇,孩子的事搭把手就行。阮乔冷眼瞧着,觉得老妈做事的确自成一格,却又切中肯綮,很了解产妇的需要,不禁对老妈刮目相看。至于阮乔,她只是按照曹媛媛的指示拿了许多产后恢复的资料来医院,然后照本宣科地陪着产妇做一些上肢的运动。尽管全家都对曹媛媛这么性急的产后恢复不以为然,但阮乔却是支持的,因为她们俩都是典型的“颜控”啊!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19)   小侄子身体健康,精力旺盛,虽然只有在喂奶的时候才能摸摸,但阮乔隔着玻璃窗看他伸胳膊蹬腿,也觉得喜上心头。只是一哭起来,阮乔依然觉得是魔音穿耳,看着一屋子慈爱的大人,她只能避了出去。   却在急诊室遇到白安安。   才几天不见,安安的脸上挂了好大两个黑眼圈,阮乔吓了一跳。   白安安是来给囡囡挂水的,囡囡的感冒本来已经好了,带出去吃了顿饭,又发起烧来。这次婆婆力主到医院挂水,但挂水也没有立竿见影,总是时热时退。医生看了一下验血报告,很不耐烦地告诉婆媳俩,现在的父母啊,从小把小孩带得这么娇气,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一生病就打针吃药,从小用那么多抗生素下去,体内早就产生抗药性了。这个头开得不好,结果就是小孩吃苦,大人受累。   婆婆听了医生的话,表情尴尬。这几天挂水,倒也不跟着来了。冷热交替的季节,儿童输液室里满当当的大人小孩,白安安排队等着挂水,看到阮乔赶紧招呼:“太好了,阿阮,我在这排队走不开,你帮我去交个钱吧,今天换了药。”   阮乔接过单子一看,哇,三天的水就挂掉小一千了,嘴里啧啧着去了。却一个人去,三个人回来。   白安安一抬眼看见阵容齐整的三个姐妹淘,问:“你们三个怎么撞到一起去了?”   原来王莹陪方启文看完专家门诊,顺道去看莫晴,莫晴下班陪王莹去拿药,三个人就像约好了似的在交费处碰着了。   莫晴看了一下环境说:“这么多人,要不拿了药去我们值班室挂吧,那里清净。”   白安安巴不得这一声,四个大人加一个孩子,一阵折腾。   莫晴的值班室是一个小单间,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窗户对着太阳。   王莹翻翻桌上的书,扉页上都是莫晴的名字,“怎么老莫,你在这儿安营扎寨啊?”   莫晴笑笑,“这些天多值了几个夜班。”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20)   其他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莫晴和谈骏的事情还没了。   阮乔摸摸在小床上睡着了的囡囡,被护犊子的白安安一掌打下去,“刚睡着,你又来撩她。我们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可怜的。”   阮乔说:“这个小魔星,现在病得七荤八素的,倒是安静可爱了。对了,老莫,话说你们医院还真是贵。我嫂子生孩子,陪护一下八百块;这个小丫头感冒挂个水,轻易就上了小一千!”   莫晴眼皮都没抬,“你不知道现在妇幼最赚钱啊?每个家长都想给孩子进口药,至于生孩子的,拿着大把钞票还愁没处送的有的是。”   白安安见女儿安定下来了,才有心惦记别人的事,于是问王莹:“方启文思想工作做通了?”   “事情总要解决的。”王莹无奈何地笑笑,“生活就是这样。你不挺过去,它就一直压在你身上。压力太大了。”   莫晴安慰王莹说:“我们这些人还不都这样?”   “不一样,你们不生孩子就不用像我们似的当房奴加孩奴啊。每月加在一起也就一万多的工资,根本不经花。只要一想到这个房贷,整个人就被焊在工作上了,什么工作压力、人事烦恼都不计较,饭碗最大。”她缓了口气,又加了一句,“而且生了孩子以后只有百上加斤啊的,更何况我现在也在花钱……”   阮乔听着很是郁闷,“要么不开源,就想办法节流一点。”她的目光转在王莹的包包上,LV的经典款,市值一万二,除了白安安时不时有杨克远进贡,四个人里也就王莹寄情于此。   王莹立刻会意,捂住包包辩解道:“你别看,我也是被逼的。我们公司就是这么个环境,不是这样根本不足以打成一片。先敬罗裳后敬人,我知道肤浅,但谁是生活在真空里呢?”   白安安也算着自己的账,“孩子出来了更是花钱祖宗。我们家囡囡还没上幼儿园呢,平摊上每学期八千的早教费,月开支要有五六千了。孩子上幼儿园以后还要加负荷。这钱花的,你连心疼的工夫都没有了。”   “谁能都像你养囡囡那样啊,我们家可不是富二代。”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21)   莫晴倒是替白安安打抱不平,“你别说,安安还真没宠着孩子。养孩子的我看得多了,每月五六千,那是中等水平。你别忘了,安安家省了保姆钱,你就算比她家低一个档次,你们这样的双白领,总要请保姆吧,一个保姆每月工资一加,就到安安家的水平了。”   白安安听了一个劲儿点头说:“我不算宠孩子了,衣服淘汰快,除了她贴身的,其他我买的都不是贵价货。就这样杨克远也说,现在孩子的衣服比大人还贵呢。”   莫晴不顾其他两个瞪得老大的眼睛,继续不急不慢地说:“就说生孩子吧,各项检查加产检,顺利没毛病的,三四千。孕妇装,几个月下来,我见过的最省的孕妇也要五六百吧。住院费,双人间,三千起步价。生产,顺产三千剖宫产八千。算下来,光是十月怀胎把孩子生下来,普通工薪阶层两三万总是要的,什么营养品之类的价格都没算上。”   阮乔一捂脑袋,“天哪天哪,就经济账一条就够否决生娃动议了。我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还养活不了一个小娃呢。”   “怪不得我们公司好多中层都想方设法想移民。国内熟人社会,免不了彼此比较,压力真大。”王莹看着窗外,像也动了念头似的。   莫晴嗤笑一声道:”你以为国外的月亮比国内圆?我前段时间做论文,偶然看到的资料。去年美国农业部调查数字说,在美国养一个小娃到十八岁,平均价格是二十八万美元。”   “那还好啊。”阮乔说,“比我们动不动百来万,香港的四百万好多了。”   “好什么呀。你想,一个美国家庭税后三千的收入,已经算正经中产阶级了。他们一栋房子才多少钱?华盛顿周边也不过十几万美元。养一个孩子,最少买两栋房子。”   “对对对。”白安安也跟着点头,“杨克远一个在美国的朋友说,他们从前的孩子是四岁还穿纸尿裤的,现在的孩子从两岁开始就要自己学着上厕所了,因为纸尿裤太贵,总要一百多美元一个月的。”   莫晴和白安安这两个一唱一和,阮乔只能踢腿了,王莹就长吁短叹:“天呐,我们拼死拼活,就是为了过这种日子?何苦啊?!”   其他三人都不说话。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22)   半晌,白安安摸摸囡囡的额头,说:“其实还是有好处的。有了孩子,和丈夫就真正是同根同气、水乳相融了,家才像个家。孩子也多给了点希望。”   王莹顺口回道:“所以还是你聪明,早早回归家庭,安安心心做少奶奶。我们这样的才是笨呢,什么个人价值、什么社会贡献,到了钱面前,什么都不是。现在的社会没有钱就有压力,有了钱才有生活动力啊。”   莫晴见白安安脸涨得通红,赶紧给王莹打眼色。偏生王莹最近心力交瘁,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莫晴只好打个圆场,“其实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压力总是有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阮乔的生娃经不想念也得念。   那晚她接到主编电话,要紧急填天窗,一个晚上码齐一万字。十二点的时候,婆婆见她还在埋头砸键盘,和声细雨地催她去睡。   阮乔很爽快答应,但活还是得干。她七七八八写到凌晨两点多,美编侯希峰又打电话来催:“姐姐,我顶不住了,好困啊,你什么时候能发给我?”   这小子算是阮乔在社里谈得来的朋友,白皙高挑阴柔华丽的文艺范儿,说话语速极快,对人对事都有点神经质。譬如阮乔答应两点会给他稿子,他到了时间就急不可耐。饶是阮乔尽量放低声音,她还是听到次卧的房门响了——婆婆被惊动了!   “小乔,怎么还不睡?”   “对不起,吵醒您了,妈妈。我正要去睡。”阮乔匆匆收线,关机,一气呵成。   婆婆一脸不相信的表情,目光停在电脑桌上。老本本关机不给力,此时依然闪烁着,散热器还呜呜地转。阮乔有点尴尬,刚想说点什么,被婆婆截住,“小乔,你得理解我,看着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悬心。你今年多大?也二十八了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许朗都四岁了。你总这么熬夜,以后怀孕有的苦头吃,要是孩子再被母体带得不健康,生出来以后你更麻烦。”   阮乔看看婆婆斩钉截铁的表情,忽然浊气上涌,暗说好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于是她说:“妈妈,我还没打算生。”   “什么?为什么?你不想生?”看来许朗搪塞得真好,婆婆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   “我还没想通。”阮乔干巴巴地蹦出一句。 第二章钱钱钱,娃娃娃(23)   “这有什么好想的?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人之常情,想也只是胡思乱想。小乔,你怎么这么不成熟?”   “妈妈,你看看我们俩的日子”,阮乔环视着狭小的客厅,一盏孤灯就把这个两室一厅照得透亮,“有了孩子,总不能还住在出租的房子里。但说买房,就凭我们俩的工资得还多少年?剩下的又怎么够孩子用?您没去看看现在婴儿用品的价格,一套食物研磨器都得两百块,一套婴儿毯都一百多。教育费用更不用说了,我朋友的孩子上早教班一学期就八千;再说总得有个一技之长,现在吹拉弹唱哪有低于二百块一次课的;长大了万一要择校,那钱……前阵子不是有个报纸统计,现在养孩子的成本,从出生到他上大学,至少一百四十万。我们现在,没有经济实力,也难投入那么多时间,条件还不成熟。”   婆婆愣了一下,有点想笑,“你这还是小孩子话,吹拉弹唱有什么好学?儿孙自有儿孙福,上那么好的学校干什么?谁说孩子和房子有必然联系?”   阮乔不以为然,“妈妈,现在养孩子不是以前加双筷子那么简单了,现在的小学收新生的时候,都要求起码会拼音、认百十个字、会简单算术,不然孩子和同学比就没自信。如果有孩子,我也不想让他没有童年,但我更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啊!”   “这就危言耸听了。”婆婆也严肃起来,“现在的家长巴不得把什么条件都创造到最好,其实是害了孩子,家长也跟着受累。你们小时候我们可没这么管过。放学以后还不就放鸭子了。我看这样一个个都健健康康的,该考好大学的照样考得上。学习习惯养成就成了。”   “妈妈,您说的有道理。但我说的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我们之所以不落后,是因为那时候家长都是这么教育孩子,您也是选取了那时候最主流的教育方法来教育许朗;而我说的这些,就是现在的主流。小孩也是社会人,如果大家都往前赶,就他一个原地踏步,等形成了差距,最有挫败感的应该是小孩自己。”   许朗妈妈一时被噎住了,她看了看疲惫的阮乔,仍然坚持道出心中的疑虑:“你不是因为怕麻烦?”   阮乔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心中很是畅快,一时松弛,听了婆婆的话,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也是,这么多困难横亘在我面前,我是觉得麻烦。”   许朗妈妈叹了口气说:“那归根结底,还是觉得麻烦。”   阮乔立刻意识到婆婆的思路,针锋相对,“妈,我和您说的麻烦好像不是一种麻烦啊。比如您觉得解决麻烦最好的方法就是散养,但我就不可能,因为散养只是饮鸩止渴,现在社会风气这么坏,父母去和他较劲未必能好,但不较劲肯定就输了。如果我生孩子,那肯定就是精养,但我扒心扒肝地去精养,也会人算不如天算——付出没收获,我没那么好的心态。”   婆婆半晌没有说话,末了只说了句“去睡吧”,转身进了房间。阮乔提心吊胆地目送她进屋,难道自己太十三点了?她一进卧室,就看见许朗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1)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   生孩子意味着什么?   一个词回答:改变。   英谚有云: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阮乔也是这么想。   如果自由与家庭幸福都是未知数,那么面对触手可及的自由,她为什么要触碰充满变数的孩子与和孩子有关的一切呢?   遗憾的是,周围人并不都是她这样的想法。   早晨闹钟还没响,婆婆的敲门声已经到了。许朗刚起,阮乔则在痴睡中。许朗开了门,看见自己老妈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起床吧,早饭好了。”   许朗仔细端详老妈的脸色,他对昨夜听了半截的老妈与媳妇的谈话着实捏了把汗,以他对自己老妈的了解,都很难预估她的反应。他很怕老妈勃然大怒,却没料到是这么个场面——老妈身后的餐桌,热气氤氲间杯碟丰富。许朗感动得一塌糊涂,老妈对小辈的冒犯是多么包容啊!他不觉有三分迁怒于呼呼大睡的阮乔,“阮乔,阮乔,醒醒——”   阮乔本来正在七彩梦中撒欢,被叫醒之后坐在床上半天回不过神儿。她看了一眼手机,还不到八点,郁闷得简直想撞墙,“干吗叫醒我,我昨天不跟你说了我早上不去单位了!”   许朗看见阮乔呵欠连天的样子,也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好言相劝:“我妈准备了一桌子早饭,你好歹给点面子。”   阮乔虽然苦着脸,却到底还是通情达理的好姑娘,洗漱停当坐到餐桌前。   桌上有两碗炖鸡蛋。阮乔尝了尝,跟平日的不一样,甜津津的,隐约有一点中药味。   婆婆说:“这是生地炖蛋。最适合给熬夜的人吃,滋阴清热的。”   阮乔心里一暖,她郑重谢了婆婆,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2)   放下碗筷,婆婆端坐如仪,似有意见发表,阮乔察言观色,也就准备洗耳恭听。果然,婆婆开口了:“我昨晚考虑了一晚上你说的——”   许朗更觉自己罪孽深重了,他下意识地看向阮乔,浑然不觉自己的眼神中薄责的意味,赶紧说:“妈妈,都是我们的错,让您昨天没睡好……”   “不要紧,你们能考虑到那些问题,我还觉得很欣慰,可见你们还是成人了。”许朗妈妈遵循教学法则,由浅入深,先扬后抑,卒章显志,“我有点意见,阮乔你也听一听。你说的问题都有道理,我也承认你们现在年轻人的工作压力很大。只是,除非这辈子你都不想生孩子,不然早晚会面临这样那样的压力,周围环境的要求可能越来越高,这种压力越迟就越大。我以为,如果你迟早要生,迟生不如早生,最少我们身子骨都还硬朗的时候,还能帮帮你。你觉得呢?”   这话就很客观了,阮乔心里对婆婆的水平还是挺赞赏的,于是点头,刚想说点什么表态,却转念想到这一早上许朗那副撞了天神的模样,反而把话收住了,“谢谢妈妈理解。”   旁边的许朗自然觉得阮乔没有把话说到位,他一边看表一边急匆匆地说:“妈妈,我们明白了,一定不会让您再操心。我去上班了,您上午有空在家多休息一会儿。”   阮乔也顺势蹭了许朗的车去上班,出了门许朗就忍不住说:“你看,我妈被你折腾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阮乔也不说话,就盯着许朗看,后者被她看得发毛,转身发动车子,“你这么看我干吗?”   “我想告诉你,你的态度表得很好,但是很遗憾,你只能代表你自己,不能代表我。”   “阿阮?”   “你真的想好了?你想好你以后每天至少提前一个半小时起床给孩子穿衣吃饭,你想好你每天晚上下班回家就要往家奔忙买菜忙烧饭,你想好你从此周末就要被捆在市中心的辅导班度过?你想好你要清晨五点排队给小孩报幼儿园?还是你觉得这些事情都能由父母代劳?你是觉得你有足够的财力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呢,还是明年房东不涨价你就准备在这出租房里安顿一家五口?”阮乔的语速又急又猛,连珠炮一样轰向许朗,许朗只觉得晕头转向,“好了好了,但孩子总得生不是吗?”   “为什么?你不要告诉我你家三代单传要传宗接代!”   “为父母的愿望。”许朗的声音已经接近嗫嚅了。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3)   阮乔向后座一仰,“是啊,这好像是唯一的理由。我知道你今天冲我发无名邪火,就是觉得对不住你妈妈嘛。你不要否认,敢情像我给了妈妈气受一样,但这些问题都客观存在,搁我这儿我也睡不着啊。只有你没心没肺。”最后还不忘损许朗一下。   许朗已经全无脾气,他看着人行横道上迈着短短的小腿扑腾着过马路的孩子,不觉重复了一句:“为什么要生孩子呢?”   放到二十年前,这简直不是个问题。结婚生子,成家立室,只有生不出,哪有不生的?高中语文课上讲到“六书”,老师曾经拿“家”做比方,“家”是会意字,屋顶下面一头猪。老师设问说,“家”和猪有什么关系呢?因为猪能创收啊,代表着家庭生生不息的希望。同学们正听得一本正经,但老师转头就玩了个幽默,她说,当然,现代家庭不养猪了,但养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孩子其实也一样,希望你们成龙成凤,就是把幸福的未来寄托在你们身上的意思。阮乔记得当时全班哄堂大笑,从此以后,多少年了高中同学互相都以“猪”来称呼。阮乔坐在办公桌前,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这档子陈年旧事了。   “有儿才有家”。她拖着脑袋转笔,这个简单的条件状语从句让她心烦意乱。她抓起手机群发了条短信:“JMS,你们为什么要生孩子?”   莫晴正在医生休息室更衣,她看了一眼短信,嗤笑了一声,迅速回过来:“谁说一定要生?这个社会竞争激烈、道德倒退,生出来个干净的新生命让他到红尘中受苦吗?”发了这个消息以后,她失了会儿神。   囡囡仍然蔫蔫地打着吊瓶,小脸黄黄的,可怜巴巴地拉着白安安的手要她读故事。白安安虽然快三十了,却依然是纯良的小白兔。小白兔即使做了妈妈,也会自动过滤掉大鱼大肉,迷信她从小吃到大的萝卜白菜。她正讲到豌豆公主,阮乔的短信来了。白安安看了短信,幽幽叹了口气说:“囡囡,妈妈为什么要生你呢?因为啊,妈妈当时像个灰姑娘,爸爸就像骑士一样来到妈妈身边,让妈妈做他的公主,妈妈当然要给爸爸生个小公主啦。”话是这么说,但她回的却是:“结婚和生孩子本来就是共生选项,你结婚的时候就应该知道。”   王莹在会议室,心里默念昨晚在家已经演练了好几次的台本。COOP的市场部是在策划部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点子大王”写进企业文化,因此当年学新闻的王莹才有了用武之地。但在一个数据为王的环境中,她的教育背景是显而易见的瘸腿,于是花了大力气去进修了财务制度和高数。对于Jessica的先声夺人,王莹也有过短暂的担心,但很快就坦然了——Flora虽然不苟言笑,但对下属也算包容担当;她用心赶了好几个策划方案,Flora果然还是把统筹和向客户说明的事交到了她手里。今天与最新代理的母婴用品供应商面谈推广方案,她自然有一番踌躇满志。接到阮乔的短信,她很HIGH地迅速回复:“升职、加薪、四十五岁退休!”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4)   然而像所有的军事推演一样,纸上谈兵的时候无往不利,现实却永远不会一帆风顺。尽管王莹对自己的案子信心满满,对方也表现得兴致盎然,但听到最后,对方的推广事业部经理却并不留情面,尤其是对宣传规格不甚满意。于是王莹当前最迫切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在一周之内为一个品牌私享会找齐四个有育儿背景的名媛来。   生孩子或正在带孩子,这正戳中了王莹的心病。本来她有意在公司内部找一个双职母亲的样板,身居高位并且家有一宝,也是为自己鼓劲。然而上下逡巡下来,她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经理以下的年轻妈妈们不少,还多分布在人事、行政、财务这种supportingline,销售、物流等核心业务部门里几乎找不到。女总监不少,但有孩子的却只有一位,而且还是外籍华裔。这个样本是否具有典型性?王莹拿不准。   Flora看着王莹的说明报告,倒并不意外,她敲着文件夹说:“所以这也告诉我们不要对五百强抱幻想,福利制度再规范,一旦到了人力资源如汪洋大海的中国,隐性的自然法则总会起作用。”   王莹心里明白她的所指,又想着接下来自己的尝试,真是迎难而上,不由重重吁了一口气说:“那就不邀请Constance了?”   Flora思考了一下,似乎是在想着怎么措辞,“Constance是大忙人,档期不容易约的,现在SK这边又着急,试着找其他职业的优秀女性吧。”   王莹随即知道自己的顾虑得到了肯定,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我明白,最好在本城找,比较有亲切感。”   Flora看看王莹,有点疑惑地问:“Jessica昨天不是给我们发了一份李少媚的资料,你没看到?”   王莹愣住了,“我一早来了就开邮箱,没有看到啊。”   “我看她抄送给你的,以为你知道这件事。”   王莹心念斗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她故作轻松地说:“李少媚是个不错的人选,我有个报社的朋友访问过她。不过她现在怀孕快五个月了,就是没把握她会不会出来参加活动。”   Flora点头说:“是有这个问题,今天Jessica到电视台去联系了。她虽然暂别荧屏,但还是电视台的人嘛。我们先走正常程序吧。”   王莹也平静下来,“好的,您方便的话就把Jessica的那封邮件转发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能收到她的邮件。”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5)   Flora看了电脑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若无其事地对王莹点了点头。   王莹回到自己桌前,Flora的邮件也到了。果然,与她之前估计得相差不远,Jessica抄送给她的邮件上,将Rachel的后面多加了一个l,时间是昨天晚上七点多,后面还附上了Flora的批准。王莹虽然想不通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为什么要这么不聪明地耍手腕,但一而再再而三,她的头更加痛了。   “你说什么?”谈骏从一堆资料里面抬起头,眼睛瞪得有铜铃大。   莫晴暗暗叹了口气。或许不该在他工作的时候说这件事情。中国女人的妇德首条便是不要打扰丈夫的工作,社会贡献永远第一,家庭纠纷就是拖后腿的代名词。可是莫晴也没有办法,能见到谈骏的时候,他不是在工作,便是在打游戏。而他打游戏的时候,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我说我的例假已经晚了七天了。”   “那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当然不仅仅是字面意思。晚了的一两天,莫晴也不甚在意;第三天,心里打鼓;第五天,坐立不安;第六天,心猿意马;第七天,她必须有个人跟她一起着着急了。况且也确实还有点试探的意思。莫晴也知道,试探和测验往往风险大于效率,很大可能会让自己失望。可她也是个女人,终究逃不出这样的小心思。既然他的心已如汪洋中的一根针,浮沉不定,又不可捉摸,连自己的生活和情绪也被带得如夏日万里晴空一丝云,缥缈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那么偶尔设个小陷阱,看看他的反应,大概也不算太过分。更何况若真的有了什么状况,那也万万不是自己这一方能应付得来的。   谈骏手举在空中半晌没落下来,“你不是说过只要在九天之内,都是正常的吗?”   莫晴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眼神黯淡下去,淡淡接口道:“是啊,所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要你有个准备,万一有什么呢。”   万一有什么,这孩子是要还是不要呢?   谈骏从来没有想过要孩子。不是不喜欢孩子,看见干净漂亮的,也会有些这孩子真可爱的心思。不过要是说自己生一个,谈骏的第一反应是——对此敬谢不敏。   生孩子,就意味着自己不能再安心工作、不能再挑灯夜战魔兽、不能兴之所至就出门度个小假、不能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6)   生孩子,意味着夫妻不再是并行不悖的伙伴,而必须是时刻纠缠的连体婴;妻子作为孩子的母亲,有大把立场指挥调动,而不再对自己听之任之。   但是,如果莫晴想要,自己要怎么自处呢?当真可以不管不顾吗?   失败是成功之母,容忍失败,还是为了最后的成功。社会越来越进化,对失败者的容忍度却越来越低。王莹背着她那只被蹂躏得不像话的八千块的包从商场出来,看着商业中心十字街头艾玛?沃森代言香奈儿的巨幅广告,这就是偶像的样本——无懈可击的外形,名校贵女的背景,少年成名的经历——人们总是这样醉心追求完美,于是从容貌到学历,各式造假层出不穷。她想到刚刚置好的私享会背景板,也是气宇轩昂的女白领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   谁说现代女性养尊处优是时代宠儿?早二十年,职业妇女与家庭主妇之间,做好一样已经值得激赏;时代的要求与日俱增,进化到今天,女强人与煮饭婆都沦为指摘的对象,好像女性生来就要身兼两职并且面面俱圆。事业停滞、家庭破裂、子女不肖都会被人钉在耻辱柱上,被视为不争,视为能力不足。超人吗?可能因为女人能忍生育之痛,所以活该是被要求为超人的。父权社会中有一夫多妻来挑战女性的心理容忍极限,同工同酬以后就有生育来挑战女性振翅而飞的体力。   王莹最近经历了大概是有生以来最大的挫败感,而且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黎明前的曙光。李少媚的球踢来踢去还是踢回给她,自然是难啃的骨头了。而Jessica这种咄咄逼人的孩子全然不按理出牌,真有可能让人措手不及。因此虽然被迫接手,她也少不得全力以赴。偏偏李少媚深居简出,避而不见,王莹也是毫无头绪,想走阮乔的路子,却奇了怪了找不到人。她一头还要兼顾着其他三位嘉宾的协调,一头又要确定各种事务性的细节,急得她下巴上立刻起了一串儿小疙瘩。加班结束,Tim本来招呼大家一起吃饭,王莹忽然肚子一痛,又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顿时没了心气儿。   王莹捂着肚子在黑暗的办公室喝光了一杯滚热的姜枣茶,小腹开始有了一点儿暖意。黑暗中,手机在闪烁。   “老方?”   “还在忙?”   “唔,是。”   “我晚上也加班,可能要晚点回去。”   “好。”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7)   干脆利落的对话,王莹觉得喉头像被掐住似的生疼。她忽然很不想回家。王莹倔犟地不愿将彼此划到“不孕”的行列,但两个月来这顶帽子像幽灵一样盘旋在两人中间。她羞于承认自己对怀孕的翘首以盼,但每次失败的信号来临时,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期待好消息的迫切。最近和方启文之间,真的再也经不起一丝蹉跌了。上一次的针锋相对之后,换来长久的风平浪静;但竟真成了零度海,波涛汹涌,却没有生气。两个本来一帆风顺的人,在心想事不成的时候都笨拙得不知如何应对,安抚自己已经很难,更不要说还得按捺心肠去安慰别人。   “共富贵易,共患难难?”走在车水马龙的水泥森林之间,五光十色的霓虹仿佛都带着胜利者的招摇,王莹被深深刺伤了,她泄愤似的穿着高跟鞋砸在步道板上,反作用力震得小腹隐隐作痛,一气坐在街边的长凳上,眼神茫然失,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领带松了的男生,妆有些糊的女子,疲惫与松弛都写在脸上。一张张面孔都曾经娇嫩如花,但来到红尘中都逃不过轮回法则……她这么想着,然后,就看到了方启文。   方启文的脚步有些晃。他今晚其实没有加班,而是跑到公司附近的餐厅去吃了一顿。无疑这段日子他也是气闷的,偏生王莹的话说得那样见底,让他觉得自己连软弱的理由都没有。他先是泄愤似的叫了一桌子煎炸食品和可乐啤酒,但对着满桌油汪汪亮闪闪的菜,却还是下不去筷子。末了,还是老实端了碗牛腩面吃,自斟自饮间却干光一瓶清酒。出来被冷风一吹,顿时有些上头。   “老婆,老婆——”方启文看见王莹,却是欣喜大于心虚,他微醉的脑壳还无法反应其中的关节,很热情地跑上前去抱住妻子。   王莹心中一软,却闻到酒味,顿时又紧张起来,“你喝酒了?”   “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方启文的笑容有些傻气,还不知死活地用手比划着什么是“一点点”。   王莹都要欲哭无泪了,她推开他,“方启文,你就一定要这样吗?你不是加班吗?难道是加班喝酒?你自己不知道自己事?你能喝吗,你能吗?”   王莹这么一咋呼,方启文的酒顿时醒了,“清酒,不要紧的,就一小瓶。”他讨好地去拉王莹的手。   “你走开!”王莹绕开方启文,方启文却不放手,王莹更气了,“你不是不愿意回家吗,做出这副样子干什么,你就继续游魂好了!”   “我不是不想回家。”两人的动静已经让路人侧目了,方启文低声哀求着,“我只是害怕看到你失望的样子,这让我觉得,都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我没指望你当救世主,却也没指望我来当你的救世主吧!”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8)   方启文沉默了,不是内疚,另一种火焰在心中聚集,蹿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的眼神也不再有息事宁人的温和了,压低了嗓子瞪着王莹嘶哑着说道:“你不是吗?你不是也不要回家吗?我要被你逼疯了!为什么要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大家心绪都不好,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对方,让我觉得都是我的错你就好过了?你就解放了?你就心安了?”   两个人忽然都安静下来,彼此词穷地坐在长椅两端……   是啊,为什么自己的怨怼情绪如此严重?他轻描淡写她不忿,他避重就轻她不依,他低眉顺眼她不平,王莹回顾自己这段时间的作为,忽然意识到好像是自己更折腾一些。她一直觉得是方启文的不合作让她心情欠佳,但其实方启文说的对,是自己怎么样都希望把责任推给对方,这样自己对于失败的内疚就没那么强烈。   车子一辆辆飞驰而过,凌厉的风有点土腥味,把她的头发吹得东倒西歪。她自嘲这里不知有多少监控镜头摄下了刚才两人的争吵,自己居然也成了现世的风景了。她晃晃荡荡地踱到方启文跟前,后者正捧着脑袋做苦闷状。王莹牵起他的手,“那我们说好,我不怪你,你也不怪我,但喝酒不能不怪。”   方启文抬眼看王莹的脸色,晕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童稚。两人认识了这么多年,早就心意相通。虽然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他也知道她明白了。他站起身,接过王莹的包,帮她顺顺头发,“你想通了?”   王莹眨了眨眼睛,反问:“那你也想通了?”   “反正我总是你的垫背。五年级那次野炊,明明是你把灶吹灭了害得大家吃不成饭,你反而哭得像杀猪似的,结果老师还不是把我骂得很惨。”   “那我害怕嘛……”   方启文心一软,把王莹揽在怀里,“不怕不怕,你自小是福将,会心想事成的。”   “如果有了,你准不准备要?”   莫晴捏了捏后颈说:“不知道。”   王莹苦笑一声,“很少听见你这么清爽的人说不知道啊。”   “这件事儿,真不知道……”   咬定牙说不生是一回事,但有了要去打胎,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9)   "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不要孩子,看得多了是一方面,觉得要孩子没意思。也没时间、没能力做个好妈妈。而且……"   “还有谈骏。”   “还是你了解我。”   “还用说吗?你家里已经算是有个大宝宝了,还有只狗,再来个小宝宝,你当你自己是金刚妈?”   说到贝贝,也算是谈骏男孩性子的大爆发。当初贝贝进家门之前,谈骏整天说,有只狗狗多好,我们也不闷了,还能使唤使唤。莫晴失笑问,有了狗,谁打理?洗澡、遛狗、教育大小便,可都是事儿。谈骏信誓旦旦地说,喜欢就都是乐趣,我包了。结果贝贝进门一个月,谈骏的誓言与他的许多誓言一样——自动随风而逝——高兴时玩玩狗,没心情便总能找出甩手的理由,后来连理由也懒得找了。莫晴的这些手帕交都被忽悠过,常常是四人早定好了一起出行,莫晴临时就去不了;因为谈骏总是外出前一晚才想起通知她,莫晴只得改变自己的计划,不然贝贝就没人带了。王莹她们再捶胸顿足也没办法。养狗尚且如此,要养娃,谈骏怎么能指望得上?   但是自从过了二十八岁生日,莫晴开始发现自己在科里看见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心底开始涌动一丝甜意;听到孩子叫妈妈,她会转过头去关心,生怕是小孩走失;不止一次梦到中学暑假帮表姐带孩子;心理科的林医生半开玩笑地说:“想当妈妈了吧,那大概是你一生中最接近母亲这个角色的时候。”   是吗?自己是想当妈妈了吗?莫晴本来对潜意识这些说法存而不论的,但这次例假几天没来,她坐在厕所里烦心,烦到最后便想,算了算了,就算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生下来就是了。立刻,自己被自己吓了一大跳,生下来?   或许自己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应当是掩饰得很好的吧。但最奇的是那日回家的时候,谈骏带了不少莫晴爱吃的菜回来,“这是前面卤菜店的鸭子,这是城西那间店的素什锦,还有小南园的豆沙包。”   莫晴看着谈骏难得一见的殷勤,语塞了。   “老婆,我想向你证明,如果你怀孕了,我会好好伺候你,决不让你下厨房。如果你不喜欢外面的熟菜,我就跟你妈妈学做你爱吃的菜,好不好?”   王莹听了莫晴的话,夸张地抽口冷气,双手摸肩,“怎么现在听见谈骏说这样的话,我就觉得寒浸浸起来。”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10)   谈骏就像个孩子,情绪来的时候做的事会令人感动得无以复加,但事情多了,不要说莫晴,连圈子里的朋友们都知道,彼时的他完全做不了此时的他自己的主,你当真就是你的不幸——只是当时那一套确实足够打动人就是了。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谈骏这次,是真真切切要履行承诺。   那天莫晴说她身上没来的时候,谈骏直觉要抵制。当然,他也没有错过莫晴眼底淡淡的失望。   就因为那点失望,谈骏问自己:要个孩子又怎么样呢?   虽然自己不想要孩子,怕要孩子,但他更怕莫晴受伤。   婚后两年,激情褪去。这很正常,婚姻总不可能一直是澎湃的、浪漫的。谈骏很欣赏现在的感觉,很舒服,很自在,虽然少了些心动的感觉,有时也很怀念,但是有谁能像莫晴这样给他充分的时间、空间呢?谈骏知道这个老婆难得。爱情淡了,但亲情越来越深。莫晴于他就像那句流行语说的,是左手对右手,另一只手疼了,自己这只手也会痛,甚至功能缺失。   那天,谈骏出去溜达了一整天,脑子里激战了半日,莫晴受伤的眼神在他眼前,开始时还是半天闪一下,后来就是刷刷地闪个不停,到最后,就只能看见莫晴的眼睛而看不见其他了。   谈骏立在路当中,狠狠吸口烟,又狠狠掐了。   莫晴对王莹说:“但愿他这次是真的,如果这次还是那样没首尾,我,就不单单是对他失望了。”   “还对婚姻?哎,我们两个人,要调一下多好。这样,你也不会失望,我更不会绝望了。要不干脆,你生下来我来养。你藏起来生孩子,我这些天装着怀了孕。几个月以后,做交接,谁都不知道。”   莫晴笑得开怀,王莹说得自己也撑不住笑。   是谁说的?男朋友靠不住的时候,女人便需要一个女朋友。   莫晴和王莹都在想,我们何其幸运。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11)   王莹站在急诊大楼的电梯前。莫晴没有送她出来。她的加班没完没了,是不愿回家,还是不愿面对家里的那个人?她们四个一贯是彼此的忠实影迷。只是看别人的事情都通透潇洒,轮到自己却又画地为牢。可能也正因为此,四个人才臭味相投吧。   临走前,莫晴突然问王莹:“你这样努力造人,真是只为了升职?”   王莹想这句话想得出了神。真的只是为了升职?   电梯门开,却是一个孕妇滑坐在地上。王莹快步走进去扶起,“不舒服吗?能走吗?”   孕妇抬头,王莹不禁错愕——来人竟是遍寻不遇的李少媚。   李少媚胖了一点,秀眉微蹙,有点儿憔悴,宽松的裙子下并不很显肚子,“谢谢你,我腿有点抽筋。”   王莹去而又返,莫晴正在看一本专业书。冷冰冰的医学名词有助于压抑她那些不同以往的绮念。李少媚在城中无人不识,却原本并不是在公立医院建卡的,临时孕吐得难受,才自己打车来到离家最近的医院,还是没坚持住,进了电梯就腿抽筋了。   详细检查后,初步估计是李少媚运动过量再加上吃了山楂引起的。于是建议她住院观察。   李少媚显得为难,“哎。我先生出国去了,家里没有人。”   “长辈也不在?”   “我妈妈年纪大了,婆婆一直照顾我到满三个月才走的。倒是用着一个钟点工,但她也就做做家务。”   “找个相熟的朋友回去帮你拿点东西吧,你现在这个情况,不适合再奔波。”   李少媚低头不语。王莹记起一次在电视上看到李少媚的访问,她说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父母都已望七十了。王莹心中一动,又担心自己太着痕迹,便有些犹豫。抬眼看到莫晴向自己飞了一个眼色,她一凛,迅速开了口:“李小姐,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先在医院住下,这两天的日用品我和莫医生帮你张罗一点,您先凑合着用两天,等情况稳定了再回去拿东西或者其他。”她不等李少媚拒绝,又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我这么说也有些冒昧了,但萍水相逢也是我们的缘分,您现在不方便,千万别客气。”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12)   李少媚松了口气。眼前的这个女子虽不显贵,但也都是斯文有礼的性格,让人放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少媚的难处是她没有可以以私事相托的朋友。刚刚莫晴询问的时候,她其实已经迅速在心中过滤着旧相识的名单,但真的找不到人。正惶恐着,王莹开了这个口,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又一个周一的部门会议,Flora再次问起嘉宾落实的情况。   三个嘉宾签字,李少媚在落实中,王莹是这么汇报的。   “有谱吗?”Flora问。   “差不多。”然而王莹还没有松口气,给她添堵的事情又来了。Flora接着说:“Jessica早上找了些备用嘉宾人选给我,我圈了三个,一会儿你看一下。如果周三李少媚还不能敲定,我们就得启动备用程序了。Jessica,这三个人你可以前期先接触一下,免得到时候人家没有档期。”   很好,小丫头是卯上劲了。   可能这就是头儿们乐意看到的,一群已经被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了的人们磨灭个性,都成了混沌的沙丁鱼,恰好需要非我族类的新血来搅局,刺激斗志。主观只为自保,客观提高效率。   后来的市场部与销售部的协调例会更证明了这点。销售部经理Tony两年前跳槽到COOP,此前是另外一家零售业公司的市场部经理。可能他觉得市场与销售地位有高下,见不惯一个女人充当他的大脑,指挥他的部众向东向西,对Flora的针锋相对简直路人皆知,对市场部下发的所有计划都要讲经磨牙。想来Flora的日子也不好过,对他们几个主管要求更高。王莹觉得自己还算好,最可怜的是分管调研的Will,每次来开这个会都要备足功课,不然就成了整个市场部的罪人。   但老大们显然也乐见其成,否则就不会任由作风张扬的Tony上蹿下跳。李少媚这里要下的工夫还真不可少。   可是,这种居心明显的感情策略和黄鼠狼给鸡拜年类似,王莹自己都觉得低段。   话虽如此,王莹还是用中午时间回娘家打了个旋儿。老妈在小区楼下巴巴张望,手里提了保温袋。王莹远远看着老妈虔诚的模样,心里发酸。   但见了面依然是惫懒的:“没放味精吧,老妈?”   “臭丫头,真当我是老妈子了。拿我的劳力换人情。你吃了没有?”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13)   一早王莹就指示老妈煲了一锅清鸡汤,韩式做法,红枣、糯米、人参、枸杞,当然是要带去给李少媚打感情牌的。   “吃了吃了。”王莹心不在焉地顺口答道,全副心思都在验货上,“怎么还有一壶?”   “那是你的,黑豆豆浆。正好你来了,省得我还得送给你去。”   “好大一桶——”   “是啊,不是说雌低要喝黑豆嘛。我一次性多打点,够你喝三天的。”老妈像是怕刺激王莹,一边看她脸色,一边轻描淡写。   王莹觉得自己再不走就要红眼圈了,装着低头整东西,逃也似的离开。   娃啊,你快点来吧!   两个都在为娃纠结的女人,几乎不用刻意找话题。   李少媚看到黑豆豆浆就明白了,看向王莹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同情。   两人一人抱着一碗汤慢饮。   一阵寒暄之后——   “观众的喜新厌旧程度与老板相同。”   李少媚一怔,说:“是啊,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家庭事业,一样都输不起啊。”   “你也铁了心要生啊?”   王莹神色茫然起来,“我都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确定要生。可能来不及想这个问题吧,人生总是匆匆完成任务为将来活着。我怕将来会遗憾。”   李少媚苦笑道:“我也是,但要生了的时候就开始回头担心另外一头。从要不要开始患得患失,决定要已经咬牙切齿,要不到又悲愤哀怨,要到了就惶恐矛盾,一直到决定回家。对这个社会了解得越多,就越知道女性的事业高度与因为生育而产生的职业损失成正比,居高跌重,越成功损失越大。坦白说我回家到现在没有一天不问自己这个问题——观众忘记你怎么办?”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14)   王莹恻然,“那难怪你不舒服,精神压力太大,还是要释放出来才好。既然怀了,总要他健健康康的。”   “这很不容易做到。”   王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了,空洞的安慰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其实,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王莹愕然,“什么话?”   李少媚云淡风轻地笑着说:“看到你的名片我就想到你们公司之前找我的那件事。”   王莹脸“腾”地热起来,她不知道怎么说:“你别误会——真是偶遇——我不是——哎,这样说来好像乘人之危啊……”   “你是个爽快人,这有什么,人之常情。”李少媚看王莹尴尬,反而过意不去,“本来我真的不太想见人,情况不是很稳定,而且……也有点儿怯场。但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放过机会就是我自己的问题了。”   “那你答应主持我们那个推介活动?”王莹张大了嘴。   “初步意向,看你的面子。”李少媚细细咀嚼汤底的糯米,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阿姨真是好手艺,这两天可要经常麻烦阿姨了。”   王莹讪讪地站着傻乐。   然而李少媚止了笑,正色说:“你的路也不好走,祝你成功。”   终于成功说服李少媚,让王莹一组人士气大振,连Flora的表情都带了轻松。王莹在商场、广告公司、医院和李少媚家几头连轴转,写脚本、定流程、出通告,砍瓜切菜般一鼓作气拿下。只是那日拿到效果图,大家本来兴致勃勃,细看之下又不够满意。一群人在一起咂摸了半天,发现虽然温馨够了,却不够点题,尤其是入场处的小背景板,广告味道太重。后来有人提出最好是换成手绘风格,但时间却又紧张。王莹灵机一动,想到白安安家有一副挂壁的十字绣,母爱主题、手绘风格,线条简单兼是手制产品,很符合设想。她粗略形容了一下,居然全票通过。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15)   姐妹是用来干什么的?救场如救火,王莹一点没有客气地致电给安安,更提出要她加绣一个COOP的LOGO在角落。   白安安放下电话,寻思了一下,蹑手蹑脚下了床,打开门,做贼似的轻轻上楼。   王莹忙得七窍生烟,粗心漏过了安安声音中的喑哑。其实她最近在生病。囡囡发烧以后是杨克远咳嗽,现在轮到白安安流鼻涕。安安刚有些鼻塞的时候,婆婆就忙不迭打扫楼下客房,连哄带赶——哄着儿子赶着媳妇——将安安的卧房移到了下头。   “虽然知道不应该这样小心眼,但有时候我真觉得,要这是在旧社会,妈妈大概已经帮你娶了几房小妾了。”大概因为感冒的缘故,安安的抱怨情绪自然上升。   杨克远笑着刮了一下安安翘翘的小鼻子,答非所问地说:“咱们分开几天也好,免得交叉感染。再说,小别胜新婚嘛。”   安安被杨克远抱在怀里,虽然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了,还是不由得红了脸。   杨克远喜欢这样的安安,纯到骨子里面。   搬到客房,已经有两天了。这两天,安安想:其实婆婆真的是个口硬心软的妈妈。   尽管嘴里一直说:“有个媳妇有什么用,她病了还得伺候呢。”但还是包了所有家务,做饭洗衣打扫带囡囡。开始安安心里过不去,老在旁边站着,想帮点什么,可都被婆婆皱着眉头赶回房睡觉去了,“不要搞形式主义,等你好了来接我的手才是孝敬。”   在床上躺了两整天,安安觉得闲得心发慌,又不敢出门,怕被婆婆说“我这里帮你做家务让你养病,你倒是要出门潇洒了。”幸亏王莹的电话来了,可以有点事情做。   到了卧室,安安坐在床上,轻轻抚过杨克远那边床。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摘下墙上那一大幅十字绣。   图案是母亲环抱着小婴儿。原版的画样子上,这个母亲是微笑着的,但安安绣的时候心情比那个微笑复杂得多,于是在安安的绣品上,这个母亲的唇是笑着的,但眼边有一滴泪水。   阮乔初初看见这幅绣品的时候,张着嘴愣了半天,然后说:“安安,没想到你还是个艺术家啊,这创作的深度……真是……”   安安把画从墙上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玻璃框,就手坐在床沿上,捻针拿线,开始绣王莹公司的LOGO。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16)   “你在干什么?”   安安被吓了这一跳,肩上一抖,针戳进手指,却没血出来,只是进了茧子。   “啊,妈妈。我朋友拜托我……”   “合着我累死累活这么一天,就是为了让你做这个没要紧的事情啊。你还自己上楼来了,那我叫你下楼住干什么?”   “对不起,妈妈,我这就下楼。”   安安急急忙忙把绣品折成小块,准备带下楼。   “你还要绣?囡囡今天吵着要跟着你,吵得我头疼,怎么说都不听。我还在烧饭呢。”   安安这才看见囡囡的小脑袋从奶奶的腿后面伸出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自己,没敢说话,好可怜模样。   安安心里那处柔软又一陷,过去搀住女儿,“我今天觉得好些了。囡囡就跟着我吧。”   婆婆皱着眉头转身下楼,边走边抱怨:“丫头就是没有小子爽利,真是,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安安听着婆婆的抱怨,立刻被似曾相识的心酸冲击得眼圈一红。上次是什么时候听到的这话来着?对了,还是在自己坐月子的时候吧。   “丫头就是没有小子爽利。”婆婆皱着眉头抱着襁褓中的囡囡,一边摇一边拍打着,“怎么这么能哭?我们远远这么大的时候,安安静静,隔壁邻居都不知道家里添了一个娃。”   公公摘下眼镜,放下报纸说:“什么丫头小子的。哪个小孩不哭?我看你是太主观了。”   “怎么不是?隔壁方奶奶家的孙子就利落,给吃就吃,给喝就喝。丫头就是娇气。”   “你小声点。亲家母跟媳妇在屋子里面呢。”   “这有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屋子里安安半躺着,妈妈坐在床沿叠衣服。听着客厅里公公婆婆的对话,母女俩都没说话。   半晌,妈妈放下衣服说:“安安啊,你还年轻,过两年再要一个吧,你们两个都是独生子女,这符合政策的。”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17)   “妈,我……我知道。”安安红了眼睛。   “好了,月子里面不能哭。我的小祖宗,别把眼睛哭坏了!”妈妈拿手绢给安安擦眼泪,自己的眼睛却湿了,“安安,别怪我说啊。你这个婆婆,唉,受着吧,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小杨对你好,公公也不错,家庭条件比别人优越,也没说看不起你是离婚家庭出来的。就是重男轻女。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婆家又有点资产。不过我看你婆婆说归说,对宝宝倒还好,过两年给她添个孙子,你也就算是熬到头了。女人做人家家的媳妇,谁没点儿委屈呢?”   安安点点头说:“妈,就是委屈你了……”   “傻孩子,我委屈什么?我姑娘不委屈就好。”   “妈……我跟克远商量过了,要不,您还是先回去住吧。”   “我回去干什么?你这个月子过得半拉拉的。你还指望你婆婆能来照顾你?是不是你婆婆说什么了?”   安安刚要摇头,一狠心,忍下了,改做点头。   “她……”   “妈,你别误会。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关键是公公这些天在家里,您住得不方便。”安安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成了嗫嚅。   妈妈别过头,“算了算了,我走吧。省的又给你们添堵。”   妈妈走的那天,安安看着妈妈的背影消失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身子是虚的,心是空的。   那天开始,安安的月子就算结束了,一共十一天。   那时候她得了乳腺炎,妈妈是见她退了烧才走的。一走,这烧又起来了,杨克远急得团团转,把医生直请到家里来,闹得人仰马翻,婆婆自然没有好脸色。白安安白天发烧,晚上又睡不好。因为炎症,好几天不能喂奶。看着丁点大的小人就得喝奶粉,安安和杨克远心疼得心打颤儿。但妈妈打电话来问,安安还是强装着舒心的样子。   有天安安在洗衣房里,一手撑着腰,一手把床单往滚筒式洗衣机里放,六尺大床的床单,安安足足用了五分钟才全放进去,站起身来的时候,头晕眼花,一个踉跄,幸亏被经过的月嫂扶住了。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18)   “哎哟哟,你这是干什么啊?”   “汪阿姨,我,昨晚上又弄脏床单了,赶紧得洗洗。”   “怎么你来呢?”   “克远帮我买早饭去了。”   “你婆婆呢?”   “她……这样的事情,怎么好意思烦老人呢?”   月嫂扶着安安坐下说:“算了算了,我来吧。”   “怎么好意思?说好了您只带囡囡就好了。”   月嫂三下五除二就开了机器定了时,“我都看出来了。你婆婆嫌你生了个丫头片子。我见过的太多了。你要是生个大胖小子,现在你就是皇太后。你生的是个丫头,现在才成了个小丫头。”   安安苦笑。   “都说你们有钱人家素质高,我看不一定。什么年代了?我媳妇也快生了,我就希望是个女孩儿。女孩儿贴心啊。”   贴心?囡囡还小,看不出来。但自己这个女儿,哪里贴了妈妈的心了?只是让妈妈有操不完的心。   安安想着,又要落下泪来。   就是那天吧,安安开始绣那幅十字绣,绣一段就把囡囡抱起来看看,“囡囡,妈妈生你出来,是对了还是错了呢?”   “囡囡。”安安看着阳台外面白花花的太阳,揽着已经三岁大的女儿,“妈妈生你出来对不对呢?”   “当然对啦!”囡囡回搂住妈妈的脖子,“不然妈妈生病,谁给妈妈念故事呢?”   安安笑了,一颗泪水到底没有抑住,无声地落下来。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19)   莫晴早晨从产房出来,只觉得腰格外酸。后面的小护士跟在莫晴身后,“呀”了一声。   “莫医生,您身上来了吧?”   莫晴一愣,赶紧去厕所,果然,既急且凶,白色裤子染了好一块。   莫晴在厕所里半天站不起来,胃里一紧一松地抽搐。也不知单单只是胃,还是也有些心的缘故。   换了衣服,出得门来,与接班的马医生打了个照面。   “莫医生,快回家吧。看你脸色真不好。对了,刚才在停车场看见你老公了。“   ”谈骏?“谈骏来接她下夜班?那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好像是你老公,好长时间没见他了,不敢说。”   果然是谈骏,笑盈盈地来接一脸诧异的莫晴。   “你怎么来了?”   “你这样的身子,我当然要来。我说了照顾你,就是要做的。”   周围人啧啧称羡,“莫医生,好福气,老公好体贴啊。”   莫晴逃也似的拉着谈骏走了。坐上车,才松了一口气。   “老婆女儿坐好了,我们一家回家喽!”   “女儿?”   “是啊,我喜欢女儿,你不是吗?那就儿子好了。我随便。”   莫晴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有点感动。当初白安安生了女儿被婆家欺负,她也曾在谈骏面前义愤填膺——现在他这样表态,是在安她的心吗?   谈骏这个人,说他大大咧咧,这些小事又实在是上心得可以;说他温柔体贴,又不是日日如此,只当他们之间出现状况时才铺天盖地。真是让人爱也不敢,恨也不能。   莫晴缩在座椅上,近乎喃喃细语地说:“警报解除了。”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20)   “什么?”   “我身上来了。”   一个急刹车,莫晴身子猛往前仰。   “你……”莫晴刚想说两句,看着谈骏,说不出来了。   谈骏双手攀住方向盘,下巴抵在两手之间,发垂在眼前,虚晃了视线。   原本在无期待里陡然有了些改变,打起精神准备迎接一场皆大欢喜的结局后,却原来,仍要退回原点,甚至,是更加无边无际的寂寥……   天气是真的暖和了,两日的阳光撒播下来,河畔的杨柳就逐渐褪去嫩绿,愈发郁郁葱葱,从幼年成长为壮年,一季的荣枯便已开了头。   阮乔在众人视线里失踪了,因为她最敬爱的初中语文老师心脏病突发离去,让无忧无虑的她沉静了许多天。   事情过去几天了,阮乔却无法完全释然,文老师对她就像父亲、像祖父。虽然平时可能忙得数月都不联系,但每年初夏,她总会带着一篮子精心挑选的杨梅,上老人家家里探望,听听文老师说话。没想到前一日,当她拎着新上市的杨梅敲开老师家的门,却发现家里满目缟素……   虽然追悼仪式已经举行过,老师也已经奉安,但消息在文老师的学生中传开,陆续有人从各地赶回来悼念。阮乔他们是文老师的关门弟子,大家商量妥当,帮助师母在家里布置了,在校友录上刊登了启事,一周为期,在江城的同学就近过来照料。这两日上门的人渐渐少了,阮乔就搬了个马扎,到阳台摆弄起文老师的菜园子来。   早年文老师是喜欢侍花弄草的,后来去了一趟香港,不知受了什么启发,把花草都转送了,重新砌了地布了排水管线,全部换了蔬菜来种。几年下来小阳台亭亭如盖,每一季都有新鲜瓜菜,阮乔也跟着尝过不少鲜。文老师颇自得于自家这个“桑下春蔬绿满畦,菘心青嫩芥苔肥”的小天地,还曾经开玩笑说要效仿范成大,写个“四时阳台杂兴”来玩玩。   现在,斯人已去,阳台上的西红柿却已经泛红,小青菜更是绿油油的,看得人眼睛清亮。这座城市越来越多钢筋水泥,摧枯拉朽般覆盖过去的痕迹,只有在老人们身上还找得到那种踏实淳朴的古风。阮乔每次过来,就坐在马扎上和文老师论古,帮着递剪刀、递铲子,想到这里也已经成为遗迹,阮乔依然很难过。   “阮阿姨——”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从门缝里冒出来——是文老师的小孙子文天护。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21)   “哎呀,你在这啊。”师母推开阳台门,对阮乔说,“肉松饼,你喜欢吃的,来两块。”   师母的表情已经看不出大恸,但人显著地衰老了,原先平展白皙的皮肤落了精神,唇角多了很多条法令纹。她拉过一个马扎想坐,端详了一下,神色又带了黯然,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坐了,把天护抱在手里。   小小孩子一岁多,是文老师的儿媳妇在三十三岁高龄生的,因此一直体弱,却非常有灵气。文老师的事情出来,便懂事地一直在奶奶身边跟进跟出,也冲淡了文师母的不少哀思。   “这些天亏得你帮老文打理这些。过两天,等事情了得差不多了,我就来照应。”   “不急,这个星期结束,家里清净了,您正好休息休息。”   “不用休息,有人来说道说道,反而不觉得空。”   阮乔又说不出话来了。是说“是”还是说“不是”?逝去的那个人,是任何其他人都取代不了的吧。她只能点头,从喉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事情来得突然,我一下子真是难以接受,总想着他不到七十岁,就这么去了,又不是说现在医疗条件不好——哎,总憋屈得慌。”师母说下去,“这两天晚上一个人想想,他这辈子也没什么未了的心愿,前些年文颀三不着两,这两年也安居乐业,去年小孙子落地的时候,你文老师最开心了……”   文师母说这些的时候,天护就乖巧地靠在她身上,把玩师母胸前的一块玉坠子。他对爷爷的事其实还有些懵懂,大人说的话大半也不明白,只是小孩子天生敏锐,知道最近家里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平时的一点点小淘气都没了。   阮乔轻轻拍着师母精瘦的手,只是说:“您这样想就最好了。”   “你别看我们平时还挺开通的,其实还是有点中国人的老思想。那天在灵前,看到小小的天护走在前面,我心里竟然有点欣慰。你看他的耳朵,和他爷爷长得是那么像那么像……”   阮乔是在竞争社会长大的人,达尔文的理论被某些人发扬光大,把一切人情黜免,直讲形势、策略、结果、绩效,如此一来就难免自我为中心。阮乔一度相信,人的一生不是父母一生的续集,也不是儿女一生的前传,更不是朋友一生的外篇,只有你自己对自己的一生负责。其实这话从职业选择来说无可厚非,但用到个人生活里便有点六亲不认的味道。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22)   其实,人的一生就是一个承前启后的环节吧?   回到娘家,是许朗给她开的门。阮乔在门口换鞋,就听见里面的气氛热烈无比。   许朗边端详着阮乔的脸色边说:“从文老师家回来?”   阮乔点头。   家里的气氛很好,自己的婆婆、嫂子的父母都是座上客,一家人有说有笑,围着阮宏的宝贝儿子小帅说得正热闹。   阮乔爸爸在厨房忙碌停当,更有气氛地来了一嗓子:“开饭啦!”   阮乔爸爸是典型的江南男人,中等个头,圆盘脸,五官年轻时候一定是清秀的,年纪大了渐渐有些松弛,却也是慈眉善目的样子。阮爸号称“不是eattolive,而是livetoeat”,可见对吃食的热爱程度。   曹媛媛带孩子,桌旁是八个位子。两个女婿陪着两位岳父推杯换盏、谈天说地,三个妈妈说家务、说菜式,你帮我布菜,我帮你张罗。欢声笑语,锅碗瓢盆,阮乔忽然觉得生活的奏鸣曲正当如此,有父母、有新生儿、有美食,虽然缺乏风度与美感,却也冲淡了许多愁绪。   周末,是王莹的大日子。   耳听八方,一眼关七,就是形容她的。   王莹特地用了全女班张罗照应,连现场表演的乐队都是清一色女孩子。对于生育这个槛,始终只有女人才能明白女人。甚至,只有母亲才能明白母亲。   各个孕期的大肚婆最夺人眼球,她们大腹便便,行动像慢速播放的片子,却都带着一种安详的神色。在白安安看来,那是母性的光辉;在阮乔看来,那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自觉;在莫晴看来,则是荷尔蒙引起的体力变化。   李少媚出场的时候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她穿着一身简单的孕妇裙,浅浅敷了一层蜜粉,同以往镜头上的形象截然不同。   生孩子这个话题,几乎不需要刻意挑起嘉宾的谈锋。每个女性都有话可说。李少媚的现场掌控能力一流,从怀孕的生理变化、年龄选择、家人关系到孕后恢复、工作状态,确保每位嘉宾都可以就专业问题给出自己专业意见的同时,还可以谈到自身的经历。 第三章为什么要生孩子(23)   会场气氛极其友善,进入提问环节更是热烈。白安安看着大家百无禁忌的样子,想到坐月子时一次杨克远的三姨来看囡囡,当着三姨夫和杨克远爸爸的面就大声问安安:“有奶吗?奶水足不足?”白安安当时愣了半晌也开不了口,三姨还说她扭捏。作了三年母亲,白安安也觉出味来,原来女人之间有很多问题是需要分享才能发现和解决的,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了隐私。   阮乔并没有留心听台上的说话,她本来走到入口处想拍全景,却发现商品展示柜后面坐着一个小娃娃。阮乔第一个反应是,坏了,谁家丢了孩子。她赶紧四下张望,坐席中却非常平静,观众们都很投入地看着台上。小娃娃也很淡定,吧唧吧唧嗦着安抚奶嘴,好奇地盯着阮乔的镜头看。圆圆光光的小脑袋,以阮乔的常识是看不出她几岁的,虽然是开裆裤,但还好上衣有粉色蝴蝶结,阮乔估摸这应该是个女娃娃吧。她刚想去寻王莹来处理,却忽然被女娃娃灵活地拽住了衣角,从此便不放,阮乔只得抱她在怀。   现场那里,却有一个观众口齿犀利,问到“为什么要生孩子”,从人口爆炸环境污染到道德沦丧经济压力。三位嘉宾兴致缺缺,笑眯眯地看着年轻的观众却不愿作答,还是要李少媚来收场。   李少媚坐得有点久,站起身,想了一想,开口道:“其实要说理由,绝对是不生孩子比生孩子要充分,您说的这些,我相信每个妈妈也都想过。”   无论是嘉宾还是观众,都笑着点头。   “但为什么还要生呢?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说是天性,天性让我不想去算牺牲与收获,天性让我面对得起一切困难。是不是会很勇敢?其实也未必。譬如我有朋友是很怕疼的,而我,也很怕等我生完孩子电视台就不要我了……但是,没有什么比我感受到小东西在我肚子里平安睡大觉的感觉更幸福。那是由衷的,我也不能解释。”   最先停下的是乐手。现场就这么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似乎被感召了。   王莹在后台几乎落下泪来。   莫晴想鼓掌,却忽然鼻酸得抬不起手,她的下一个动作是捂住了嘴巴,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带头鼓掌的是白安安,囡囡也起劲地跟着,掌声迅速响成一片。   而阮乔呢?小娃娃在她怀里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睡得正香。阮乔碰碰她吹弹得破的小脸,她无意识地挥了挥手转了个身。小小的身体软得不可思议,阮乔觉得自己心里的万年冰山似乎融化了……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1)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   爱食谱,爱故事书,   爱对镜梳妆,也爱素面朝天,   爱高跟主义,也爱大步流星,   如果有一次停住脚步,那一定是童装玩具。   我不是什么女金刚,不是全能冠军,   我只是履行天职,只是服从天性,   我和五百年前的小脚老太一样,我是母亲。   白安安是个母亲,但也有另外的角色:婆婆的儿媳,妈妈的女儿。   请注意,排名有先后。   白安安原本以为是没有的,但,事实是教育人的。   春天的江城总是阴雨绵绵,因此周末的早上,当白安安睁眼发现久违的晨曦时,立刻迅速地把几个房间的床单被褥都拿去阳台。囡囡迷迷瞪瞪地睁着眼睛看向自己,又迷怔似的嚷嚷要抱。等白安安把女儿抱上大床,小姑娘一挨着爸爸就又睡着了。她自己则迅速下楼去淘米熬粥。   成为母亲之后,安安再也没有睡过一个懒觉。做了母亲的人大多是这样,小孩子总是醒得特别早,哄一哄,没准儿又睡过去,大人却错过了困头。成为母亲,心思时刻都放在孩子身上,即便是早上的这抹阳光,安安想的也是要晒一晒囡囡的被褥啊,上午要带囡囡出去晒太阳增加抵抗力啊等等——小时候,妈妈对自己也是这样的——“女儿中心主义”。有阵子安安见了鸡爪鸭掌就捂眼睛,原本很爱啃凤爪的妈妈愣是让这道菜绝了门,再也没出现在饭桌上。   都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但在母女关系上好像不适用。母亲心中,女儿永远是第一。只是自己心里,又变成囡囡第一了。母亲却一点不介意。安安设想过,要是现在那么依恋自己的囡囡长大以后另有重心,心里还是有点吃味。但旋即想到,那是女儿的幸福啊——心里就立刻充满了不做女儿前进障碍的自觉。   突然,电话铃声大作。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2)   “什么人啊,这么一大早。”婆婆从阳台走进来,右手拿着花洒,左手捂着胸口,“把我心脏病吓出来。”   安安一面在围裙上擦干手,一面小步跑去接,“喂喂,啊,是周阿姨?我是安安。”白安安下意识背过去避开婆婆脸色,“什么?!哪家医院?”   “怎么了?”婆婆侧着身子问。   放下电话,白安安的眼圈已经红了,“是我妈,摔了一跤。”   “摔跤?怎么回事?”   “她早上去公园散步,被邻居家的狗吓着了……周阿姨的儿子送她去医院了。医院医院……”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被狗吓着?”婆婆一脸的不可思议。   安安转身就往楼上跑,被婆婆压着嗓子叫住了,“哎哎,你干吗?”   “我叫克远去医院!”   “你打车去。我给钱!难得一个周末早上,又不用加班。让他多睡睡。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你先去看看,回头我跟他说。”   安安愣在当地好一会儿,身子是向着房间门口的,脚却被婆婆的话堵得一步也挪不动。几秒钟后,她低着头奔到门口,拿了包便跑出了门。   气场不对的不止是安安跟婆婆。   莫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和谈骏的气场也不对了。从谈恋爱开始算来,云端摔下来的落差太大,心痛来得排山倒海。   难得周六休息,莫晴妈妈前日就来了电话,邀女儿女婿回家吃饭。“你们熬夜的人,多吃点鸡汤,补的。”   莫晴却知道那个“你们”其实不包括自己。自己从做实习医生就开始上夜班,妈妈从来不会给熬这些东西的。这鸡汤是正经的姑爷菜。对他们俩来说,两个人都待在家里,也完全不是家的味道,可能回到爸妈家还有些家的感觉。   都是独生子女,谁也没有独自领过一头家。与每月要还银行一个人工资的王莹、租房的阮乔、寄人篱下的白安安比起来,莫晴的条件算是最好的。然而这个家却和宿舍差不多,装修简约,设施俱全,谁也没有爱心去悉心布置。更为悲剧的是,对莫晴来说,住“宿舍”虽然可以把衣服被子扔进洗衣机,但起码是要轮流值日扫地擦桌子的;对谈骏来说,“宿舍”就是等“宿管阿姨”看不下去的时候一边贴整改通知一边就手帮着清扫,袜子永远是穿完所有干净的再重头穿起……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3)   这就是女性。尽管莫晴自认并不是贤妻良母,但对环境污染天生的容忍度就比男性低,她只能自觉主动——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他人吧。   而谈骏,作为一个总是睡到自然醒的高校教师,他显然并不需要补眠。看到太阳,他的第一反应是,拥抱阳光,拥抱健康。   于是,当莫晴搂着一盆袜子来到阳台的时候,发现谈骏优雅地一壶清茶一本书,专注到对莫晴渐渐凛冽的气场毫无感觉。   莫晴力求让自己平淡看待,这便是谈骏啊,没必要动气,没必要动气。   但气场不对的时候,冲突根本避无可避。   先是袜子。尽管拧了又拧,一旦晾出来,万有引力作用下水依然滴滴答滴答个不停。莫晴大角度倾斜身子用衣服撑子推,一不留神重心不稳,衣架在空中重重晃了几下,瞬间水滴落在了谈骏的身上脸上书上……   “哎……”谈骏失声叫了一句。   莫晴第一反应要说“不好意思”,却听得这一声“哎”里不耐烦的意味,改了主意,当下也一言不发,出了阳台去卧室清理被子去了。   只是这其中还有个不知世事的贝贝。小家伙跟着莫晴跑到东跑到西,闹得欢腾,莫晴忙中添乱,更是烦躁。此时谈骏却不在阳台日光浴了,半躺在客厅沙发上,眼光就没从书上离开过。   莫晴终于忍不住,“谈骏!”   “嗯。”   “我……你带贝贝下去吧。我这儿忙。溜一圈回来我们就好走了。”   “等我把这段看完。”   两个人在两个房间一问一答,莫晴的火蹭地就冒上来了。她快步冲到客厅,“上午要出门你看什么书?我在收拾家,你不能帮帮忙吗?”   “看书是我的工作!再说,也没人叫你做啊。”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4)   “这是我一个人的家吗?这么多活放在这里你不做我不做,家成什么样子了?!”   “我看挺好!”谈骏的话语中不耐的味道更浓了,“这么好的太阳,这么宁静的气氛,你像个家庭妇女一样东跑西颠的,把好好的闲适都破坏了!”   “宁静的气氛?谈骏老师,你什么时候这么小资起来了?难道你打魔兽是为了那宁静的气氛?”   “两回事。但,都是高素质生活的一部分。是我的爱好。”   “你的高素质生活就是建立在别人为你服务的基础上的吗?这么多臭袜子你视而不见,这么多冬天的被子你置之不理,我已经对你没有其他要求了,只是请你去遛一下贝贝,怎么就为难你了?你难道不该分担家务?”   “我也没说不分担家务,是不在这个时候做家务。你什么时候变得不可理喻了?”   “我不可理喻……”   ……   不知道有多长时间,莫晴没这么和谈骏吵过架了。原来不吵的时候寂寞得心累,总希望有点火苗能冲破那一重冷清,哪怕是吵架。现在真吵起来,声嘶力竭,青筋暴跳。莫晴觉得脑袋都空了,血液循环全集中在两片嘴唇上。   结果,整个早上的阳光和时光,莫晴没完成打扫房间的计划,谈骏也没读完那本书。   吵架,绝不是一种交流。   阮乔也没有捞着睡懒觉,许朗妈妈终于决定启程,她和许朗自然一早到火车站送行。   婆婆临时起意,起因是公公的一通电话。在吃了几个星期饭店以后,许朗爸爸决定与地沟油彻底划清界限,请老婆回家成了第一要务。前天晚上阮乔隔着走廊听见婆婆在电话里压低了声音说:“他们的思想工作还没做通呢。”那时还真是小紧张了一把。没想到婆婆放下电话便给了个紧急通知,“你爸爸这两天关节炎又有点犯了,我得回去了。”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5)   女人是全能动物,数十年婚姻生活,子女尚未脱手,丈夫业已退化。阮乔心下暗暗为婆婆叹息,这样奔波,没一次是为了自己。但这声叹息立即被砰然欲出的心跳代替了,像是阻在栏杆前即将放归山林的马驹,心中努力按捺即将撒欢的冲动,不过仍是不免要打两个响鼻,踢两下尘土……   “阿嚏!”阮乔的响鼻就是一个重重的喷嚏。   “小乔,没事吧?”婆婆本来正殷殷与儿子话别,被阮乔吓了一跳。   “妈妈,不好意思,我的鼻炎在这种天气就是这样。”   “所以叫你们别把被子拿出去晒,擦桌子用湿抹布擦。许朗,这些事情应该你来做,教你好多次了,你就是图省事。男孩子也要知道心疼人。小乔,你记得,海鲜是好吃,但对你的鼻炎不好,要控制着点。都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不能总像小孩子似的,由着性子。我们以后还指望你们呢。”   婆婆也是妈妈。阮乔知道这个妈妈也是真心疼自己,听得心里一阵一阵温暖,想到自己私下里盼着婆婆走,又有些愧疚。于是重重点头,尽量忘记婆婆最后那句若有所指的话,“许朗一向很照顾我的,妈妈,您放心吧,我们都会注意的。”   婆婆又笑着拉她的手说:“我刚和朗朗说了,那么干净的厨房,设施也都齐全,正好锻炼厨艺啊。小乔你多给朗朗机会,他做出来了你就捧捧场,久而久之也就锻炼出来你爸的水平了。”   阮乔感动持续中,挺挺胸表决心:“妈,您放心,下次您再来,我们保证有进步!”   检票通知这个时候响了,人群在两边熙熙攘攘穿梭而过。三个人向检票口走,婆婆揽过阮乔,悄声说:“小乔啊,要加油哦!一有好消息就给我们打电话!”   阮乔心里那股热乎劲儿还没过去,这时候当然说不出什么反驳或犹豫的话来,只能吐了吐舌头,把嘴巴撮成一个“O”型。   与婆婆挥手道别,看着和自己妈妈一样大年纪的婆婆一个人在人群里面消失的背影,阮乔的鼻子有点酸。   但是一出火车站,看见红红的太阳蓝蓝的天,阮乔还是情不自禁跳了两跳,振臂高呼:“我自由啦!”   许朗板着脸冷冷地看着她,“哎哎哎,过分了啊,我妈在你就是坐牢啊?两面派。”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6)   阮乔飞了许朗一眼,“话不是这么说哦,长辈在我就守长辈的规矩,这是素质;长辈不在,我就做回我自己,这是风格——这可和两面派没关系!”   许朗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嗯,好吧——”下一秒,他忽然也举起一只手,“我自由啦!”如果不是分量日长,他或许也要跳个两跳。   阮乔笑弯了腰。   自由与白安安是绝缘的。   当阮乔和许朗在庆祝新生的时候,白安安已经在医院的急诊室、病房、缴费台、护士站跑了无数个来回,甚至来不及顾及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   站在药房前面长长长长的队伍里,白安安突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安安,怎么了?”下一秒,她在一个熟悉的怀里。   “克远?”白安安的声音缥缈得像天边一丝云。   杨克远护着妻子在旁边长椅上坐下来,囡囡在后面牵着爸爸的衣角,一句话不说,乖巧地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妈一告诉我我就来了。妈怎么样?”白安安直起身子擦擦眼泪,“右脚踝骨裂,刚打上石膏。照了个片子,医生说应该不用做手术。”   杨克远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妈一向缺钙,就怕跌跤。骨裂也得养。你放心,有我呢。”   白安安决定原谅杨克远,就冲着他喊“妈”时候的那一份真诚。   还记得结婚那天,杨克远这一声“妈”让自己的妈妈湿了眼眶。妈妈不住地点头说:“好孩子,一家人,一家人了。”   那时候,白安安特别感激杨克远,以为自己和妈妈相依为命的小家终于热闹了,终于开始繁衍希望了。   但是,事实呢……   “妈妈,”囡囡爬上妈妈的膝盖,“奶奶叫我带这个来给外婆。还叫我说,奶奶就不来添乱了,等外婆回家再去看她。”   囡囡稚嫩的声音转述这样情面上的话,显得格外生疏和冷淡。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7)   那是两瓶上好的牛初乳,白安安记得还是公公一个老朋友从新西兰带来的,一共也只得了四瓶。婆婆做了一辈子领导夫人,礼数上从来都是这样周到的。但,礼数,礼数是对外人说的,白安安到底是什么人呢?白安安的妈妈在这家人眼里又是怎样的位置呢?   这样想着,白安安的脊梁又生硬起来。   “谢谢妈。”白安安的声音冷得结成了冰。   许朗独自回到家,几乎立刻就爬上了床。被子还是妈妈铺好的,手边的柜子里还放着妈妈临行前买的他爱吃的肉脯。   许朗心中若有所失。阮乔说的对,权利义务共生,在父母的庇护下,久违了的做孩子的感觉老马识途地又回来了。这段时光,虽然不那么自由,但无疑是省心的,可见做人父母,需要多少忍耐与付出——许朗心里不禁一寒,阮乔那铿锵的“你想好了”的那副图画,还有妈妈来回奔波的模样,都让他压力陡增——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实在太累了,许朗旋即进入梦乡。梦中他在四姑娘山的山腰上扎营,背阴处湿漉漉的草甸散发的甜香让帐篷中充满奇妙的气氛,碧清的溪水倒映着酒红色的红杉树,令人迷醉。不知怎么阮乔居然来了,手中抱着一个高原红脸蛋的小娃娃,两人都戴着一模一样的羌族头巾。许朗还没问这是谁家的孩子,阮乔就一会儿张罗吃,一会儿折腾喝。许朗刚想帮手,孩子却一脚踢翻了他最宝贝的“红圈L”镜头,许朗急坏了,孩子却大哭,那声音像打雷似的,“开门!开门!”   梦中的许朗还在想:怎么抱在手里的娃娃就会说话了?   电话却又咋咋呼呼地唱起歌。   许朗不情愿地睁开眼,一眼看见立柜上红圈稳稳地扎在那儿呢,心下大定。还不容他诧异,砸门声音又到,“阮乔,许朗,开门,开门!”   许朗睡眼惺忪地坐在沙发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呆呆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不速之客——岳母大人。他的大脑好像一时还处理不了这样的场面,岳母大人提着三个包,火冒三丈眼中含泪地冲进来,劈头就是责问:“那丫头颠到哪去了?!电话也不接。”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8)   阮乔是回家途中被编辑部同事叫了去K歌。许朗原还有些抱怨,但想想老婆这几周确实为了婆婆驾到,砍掉了自己所有的聚会,也就心软了。还好许朗记得他们去的是哪家店,等他在岳母注视下手忙脚乱找到店里的电话,让服务生去叫阮乔来听,阮乔的声音里还是一派愉快。岳母一把夺过电话,“乔乔,你爸你哥两个老阮家人,欺负我一个老李家人。我待不下去了,你可得收留我!”   许朗瞬间石化。   为什么有的妈妈可以如此“随性”呢?   “您这么说是片面的,个人主义的上升不一定就是坏事,更加注重个人感受,也给了个人更多发展的空间。这是从前的集体主义所制约了的,应该说是一次解放,并不等于就是自私自利。”   “你这么说就是自私自利。个人得到了发展空间。你就能不顾其他人的感受吗?社会注重个人感受没错,但真正文明的个人应该兼顾其他人的利益。现在一味强调个人主义是不对的,凡事以自己为先,这不是自私是什么?”   莫晴端着鸡汤出来,就听见谈骏跟自己父亲争论的声音。   谈骏遇见莫爸爸,是正经的秀才遇到兵。   莫爸爸十七岁参军,十九岁入党,到四十七八岁才从部队上下来到地方工作,受党教育很多年,虽说教育程度不高,但理论水平很不弱。   每次谈骏回家,爷俩都会这么争上一争。莫爸爸每次都会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事后又会说痛快痛快。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啊。老莫,孩子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和和气气吃顿饭,老是说这些个没要紧的事。”莫妈妈出来摆桌子,顺便做和事佬,“老莫,都是你的问题,成天大道理。小谈,别理你爸爸。喝鸡汤啊,来,鸡腿给你,多喝一点儿,我炖了一晚上的,精华都在汤里。”   莫妈妈是军区医院护士长,一直做到退休。在职时候处理简单的医患纠纷是一绝,对打一个哄一个非常在行。   谈骏站起来接了,说了一声“谢谢妈”,说得莫妈妈脸上笑开了花。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9)   坐下来的时候谈骏碰到了莫晴的胳膊,莫晴直觉一闪,谈骏马上说“对不起”,莫晴回说“没关系”。然后两人谁也不看谁。   那边,莫爸爸和莫妈妈老两口倒是对看了一眼。   从莫晴跟谈骏进家门开始,这还是这两个人第一次跟对方说话。这样的生分和尴尬,任谁都能看出端倪了。   “莫晴,最近工作忙不忙?”莫妈妈发话了。   “还好,就是值了几个大夜班。”   “你也得留点时间给家里。还有,别成天板着个脸,谁欠了你似的。我上个星期遇到你们董主任了,他说你工作、科研都不错,就是太冷了。人际关系不容易处好的。”   “董主任怎么会说这个……”   “你别犟嘴。小谈啊,莫晴就是这个脾气,在家里也是这样的。你多担待。”一对着谈骏,莫妈妈这个丈母娘就温柔了。这双重标准摆在台面上,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不要紧的,我知道。”谈骏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他完全知道要领岳母的人情,接话接的也快。   莫晴看着谈骏似有得色的表情,试图遗忘的怒气又腾起来了。家里到底是谁忍谁?这是做女婿的特权吗?不分对错,棒子一定打在自己身上?父母一味和稀泥,他还就真以为自己占理了。   难怪谈骏一点都不排斥来丈母娘家,女婿是娇客,父母一贯奉行这一点,他特别能感受到被当成宝的感觉。丈母娘不分青红皂白一定偏向他,老丈人只要有人听他的大道理就万事大吉。这样的VIP待遇,在他自己那个凡事讲论点、讲证据、绝不轻易评判人的高知家庭,是绝对享受不到的。   眼见着莫晴的脸越拉越长,莫妈妈清了清嗓子,使了使眼色,“莫晴,把芦笋给小谈夹一点啊。新鲜的,我今天早上才去菜市场买的。正是当季。”   莫晴遵从母命,把面前整盘的芦笋推到谈骏面前,盘子还没跑到站,谈骏的电话响了。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10)   讲完电话谈骏就说要走,莫晴看着那碗才动了一口的鸡汤,心里为妈妈老大不忍,“什么事儿啊,吃饭吃了个头。”   “学校有事,真的,不好意思啊,爸,妈。”   老两口倒是不在意,干了一辈子革命,永远是工作第一。   送走女婿。莫晴瞧着妈妈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在心里偷笑。女婿再娇也是客,当然还是自己一家三口待得舒心。妈妈这样一个宠女婿的人也一样。   王莹被Flora叫进办公室的时候,心里隐约有点预感。周一例会,分管市场和销售的总监、大家背后都叫他“奸人悭”的Donald借题发挥,谁都看得出,他的屁股明显偏到销售那儿去了。上午暴风雨,下午被点进门密斟,王莹甚至还有点小得意。   但Flora的开场白却让她目瞪口呆,“Rachel,你是不是最近打算生孩子?”   王莹的大脑一片空白,罢工了。该死的,快点动,我还得应付呢。她目瞪口呆了两秒钟,放大了愕然,“怎么这么说?”   “昨天部门体检,我看你没去妇检。”   神探,神探。王莹心里ORZ了无数次,面上还绷着,“啊,您想多了,我昨天不太方便做这个检查,打算过两天补上的。”   Flora凝视了王莹一会儿,王莹的表情有点无辜,有点莫名,有点难堪,就是找不到心虚。Flora爽快地点了点头,“那就好,接下来我们的仗肯定很难打,你要是有什么别的想头,一定要先告诉我,我会再做安排。部门利益第一。”   “部门利益第一”,那我还敢说什么呀。王莹只能煞有介事地拼命点头,“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有数”?才有鬼。事业心强如王莹,掂量得出Flora目前的情势和此举的压力,更掂量得出“如若不然”的后果。晚间回家,王莹和方启文抓破头皮也难做决定。生就意味着把Flora得罪到底,没准儿被逐冷宫;不生?都准备了这么多,成为全家明星工程了,是她一个人说罢休就能罢休的吗?   一贯伶俐的方启文也没了主意,他只能故作冷静地咬着腮帮子,“我们再考虑考虑,不过事情先别告诉爸妈他们。”   “你出息啦,方启文!”一串钥匙响,方妈妈扑了进门,“我都听见了,王莹、小文,你们俩不要瞻前顾后的,今年大胖孙子我是要定了!王莹,不工作就不工作,妈给你发工资!”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11)   王莹张大了嘴看着自说自话的婆婆,“妈妈,外头冷,您来了就告诉我们嘛。”   “我要是不打你们个措手不及,这么大的事你们能告诉我们?还不是像上次一样!”方妈妈坐下来、放下手里带的各种饭盒,迫不及待说开了,“小文啊,王莹啊,现在生孩子是头等大事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那工作也是啊。”王莹嘟囔着。   “这话说的,是我孙子重要,还是你工作重要?!”   王莹一皱眉,怎么这么刺耳呢?谁知道门又被推开了,“濮为华,你怎么这么自私啊!”   进来的居然是王莹妈妈!   方启文瞠目结舌,王莹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忘回家拿黑豆汁。老妈从家里过来要公交转地铁的,她心疼极了。   但场面却开始失控,“陈永茹,你说话客气点!”婆婆愣了一秒就开始反击了。   “我的女儿这么优秀,不是给你当生育机器的!什么时候生,生不生,都是他们小两口自己说了算,你跟着掺和什么!”   “生孩子是女人的天职!再说嫁给我儿子就该为他生孩子。她今年都多大了,现在都一身毛病,以后想生生不出了!你是不用管,反正也不和你家姓,难道要我老方家跟着买单啊!”   “你这个濮为华!一直就这么没觉悟!现在单收入家庭哪能养得起孩子!”   “生完孩子再找工作!”   “那就找不到好的了!”   “找不到好的就找差的,万八千能做,千八百也行,实在不行就去超市收银!”   王莹心里翻江倒海,忍得快吐槽了。王莹妈妈却静下来,她冷冷看着张牙舞爪的老朋友,轻蔑地“哼”了一声,对方启文说:“小文,好好劝劝你妈,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我不和她这种没觉悟的人对话了。”说完,又怜惜地看了女儿一眼,抬脚便走。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12)   “你你你,陈永茹你给我站住!又污蔑我……”婆婆也追了出去……   方启文和王莹看着茶几上满当当的饭盒汤壶,怒视了半晌,忽然苦笑起来——妈妈咪呀……   窗外,是静静的春夜,池塘里印着月和夜的影子,风的面纱在新绿的暗处缓缓落下,浮起清灵的露滴。   白安安此时的眼神,如这春夜一般舒然而寂静,口里有一句无一句轻轻哼唱着:“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傻孩子,谁是妈呢?你给我唱摇篮曲?”   “有谁规定只有妈妈能唱?女儿就不能为妈妈唱?”   “好,你唱,我听着。”   杨克远托了关系,找到医院最好的骨科医生,定下了医院高级单人病房,坚持岳母应该完全康复了再回家。白妈妈不想这么大张旗鼓,但女婿坚持,白妈妈也就不说什么了,只能在这里住下。前两天,安安和杨克远交替着陪房。第三天,医生也说晚上就不用陪了。安安把呵欠连天的丈夫劝回家,自己还是决定留下陪着妈妈。   很久没有这样跟妈妈在一起了,留下,不单单是为了妈妈。   安安和妈妈躺在一张床上,还能闻到妈妈身上那股混着乳味的香。   “妈,我一直想问你的,你身上是什么香啊?”   “我又不用香水,哪儿来的什么香?”   “真的,很香很香,尤其是您穿那件白色的确良的小背心的时候,柔柔的,软软的,好闻得不得了,我小时候特别羡慕。”   后来,安安知道,那是母亲的香。   襁褓中的孩子,半闭着眼睛,抚着母亲的乳头的时候,闻到的就是这种母亲的味道。这种味道,伴随着孩子的一生,是记忆里最安全、最温暖的味道。   不知会不会有哪一天,囡囡也会跟安安说:“妈妈,我一直记得您身上的香味。”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13)   安安枕在妈妈手臂里,转了个身,妈妈“哎哟”了一下。   “妈,怎么了?”   “人老了,是没用了,手膀子有点麻。”   安安理着妈妈花白的头发,鼻子有点酸。   “那您枕着我的。”   安安将妈妈圈进自己怀里。   第一次发现,妈妈好小、好瘦,躲进自己怀里,刚刚好。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妈妈,一向在背后撑着自己的妈妈。   “妈,你瘦了。”   “瞎说,我的体重这二十年就没变过。”   “但是……”   但是在安安的记忆里,妈妈是高大的、万能的,妈妈是……一直微笑着的……   白安安忽然想起六岁那年,她一个人在家,等了很久也不见爸妈回来。听见门口有一点点动静,就立刻搬了小板凳去看猫眼。妈妈坐在台阶上,端详着手里那个绿色的本本。小安安看着妈妈的背影,看不见妈妈的表情,心里一直忐忑着。过了好久,妈妈站起来拿钥匙开门的时候,迎着安安的表情却依然是微笑着的,“安安,妈妈买了豆沙包回来。”   “妈,”安安低下头,妈妈已经在自己怀里香梦沉酣,就像自己从前一样。安安在妈妈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就像从前妈妈对自己一样。   “妈妈……我爱你……”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在了那个睡在梦中。”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14)   世界上一定是有反哺这回事儿的,但像阮乔这样反哺,也不免有点啼笑皆非。阮乔在出租车上和家里通了电话,可怜的老爸慢条斯理地道出阮宏惹毛了老妈的前因后果。总结起来就是,因为要为小帅请保姆,找好的难如登天,不合格的却一大群往家里涌,阮爸和阮宏都没看上的一个,不知怎么对了老妈的脾气,三个人意见相左,阮妈就撂了挑子。   “这就是我老妈。”阮乔对许朗总结道,“咱们就夹紧了尾巴做人,让她发泄发泄,早点走人。”   “发泄?怎么发泄?”许朗头上骤然一紧。   “呃,你不看韩剧的吗?我妈就是那种公主病妈妈,受了委屈之后的破坏力惊人。”   事实证明阮乔所言不虚,阮乔妈妈每天早上六点叫醒女儿女婿做瑜伽,等到筋疲力尽才发现忘了做早餐,两人只能饿着肚子上班。长日无聊就出去疯狂shopping,买了许多小玩意放得到处都是。难得许朗有半天休息,却被拉去体育馆打羽毛球……许朗总算琢磨清楚,并不是所有妈妈的形象都如自己妈妈一样“全心全意为子女服务”,一样有妈妈可以活得像小女生一样自由。   “是啊是啊,我知道你辛苦啦,所以我就当小工赔罪啊。”当许朗把感想说给阮乔听时,后者正跪坐在床边帮许朗“马杀鸡”,那情形像是《旋风小子》里的释小龙与郝邵文,被按的人表情严肃,按摩的人则嬉皮笑脸。   阮乔这几日一直大气不敢出地做小伏低着,老妈折腾许朗,她只能暗中补上人情。情况与婆婆来的时候完全一样,阮乔每天下班也自觉回家吃饭,不同的是老妈可不是会按时捧出一日三餐的人。就算做了,也是勉强下咽,何况下台的梯子还没铺到位,老太太没心情。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铺到位?”许朗翻过身看着阮乔,“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我每天像是过山车一样。你上次还说我妈来管我们,这下倒好,你妈给我们自由,她自己比我们还自由……”   “我发现我妈的大脑沟回大概和人家不一样,”阮乔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人对媳妇要求苛刻,对女儿则是怎么包容怎么来,惯着儿子,敬着女婿。我妈完全是反过来的。”   许朗没说话,因为他发现,如果说岳母的到来让他时刻如坐针毡,阮乔则只有在对着他的时候才觉得过意不去,大多数时候母女俩家长里短说得热闹,霸着他的台式机看韩剧。阮乔似乎也忘记了他的PS程序只有在台式机里才能用得起来——许朗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15)   孤立男生的结果,是他不再认为这座房子是他的家,恰好有个出差机会,许朗忙不迭躲出了门。阮乔心中委屈,但妈妈自我为中心了一辈子,她又有什么权利让她看女婿脸色?   那日阮乔陪曹媛媛去医院复诊,对着嫂子大肆吐槽,但两人什么积极的主意都没有想出来,却意外发现了安安忙碌的身影。   白安安为妈妈买了中饭,回到病房,刚到门口,就听见阮乔的声音,“阿姨,您看您多有福气,这间病房比宾馆套间还漂亮。女婿疼您哦。”   “但是就算比总统套房漂亮又怎么样?医院就是医院。我就是个病人。只会找麻烦。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白安安愣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见姐妹淘几个齐刷刷都来了。白安安心中一暖,几个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趁着白妈妈午睡的空当儿,四人在医院草坪里坐下,迫不及待唧唧喳喳交代起近况来。   忽然阮乔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四周繁花开得一派欣然,“哎呀,都没在意,这春天都快过了。”   阮乔这一伤春,四人都想起十年前的春天,柳际花边,风华正茂。现在呢……   “我是内外交困,安安是妈妈住了院,你的婆婆不是走了吗?又抱怨什么?”王莹对着阮乔说。   “是啊,我送走婆婆迎来老妈,总之没一天消停的,我老妈那不靠谱做派你们也知道。莫晴”,她攥住莫晴的手作深情状,“你是我们中最无忧无虑的,要保持啊!”   “我妈催着我生孩子。”莫晴的话简直是个重磅炸弹。   “你妈不是看得很开吗?”   “呃,她说她是不管,只是觉得有孩子了日子会过得踏实……”   “你们俩的别扭闹到父母面前去了?”王莹问。   “老人家都聪明得很,”安安想到自己妈妈,不觉感慨。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16)   莫晴回想那日谈骏走后妈妈的语重心长,“他……他能跟你浪漫,就能跟其他人浪漫,但是你是他老婆,他只能跟你一个人生孩子……”   她忽然想起,那天谈骏接电话的时候妈妈去了厨房,回来脸色就不大对,不会是听到了什么?   “你妈既然这么说,你就想想吧。妈妈总不会害我们的。”白安安发言。   王莹跟着说:“这倒是。我妈也是一切先为我,把我的个人发展放第一位。婆婆就不是了。”   “你婆婆首先是你老公的妈,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自己的孩子肯定在前面嘛。”阮乔道。   白安安今天特别有感触,“但男女还是不一样。妈妈都是委曲求全,婆婆却可以用自己的标准要求所有人!”   “因为你们家还是生活在旧社会,抬头娶媳妇,低头嫁女儿,你婆婆掌握你经济命脉,你妈当然怕你在人家家受气。”阮乔有点得意,“其实我还挺体谅我婆婆的,她在儿子媳妇之间力求一碗水端平;反而是我妈,她眼里只有她自己,我们都要迁就她。”   “那是你运气好碰到了有觉悟的。你看我婆婆那个强势,每次来视察连鞋子朝向都要校正,我要是说个‘不’还得了;我妈就很少干涉我们家事,她只为我好,连带老方都沾光。”   “那你怎么决定的?”   “不知道哎,我妈的意思其实就是我的意思,这个社会没事业的女生日子难过。但是……这次我不能不想想老方,他的态度刚转过来。我要是只顾自己事业,是不是太自私了?何况,我也想要孩子啊。家庭和事业当真不能兼得?”   “你还是跟老方谈谈吧,孩子毕竟是两个人的事。”白安安一向奉行的是家庭主义。那么妈妈是不是也是两个人的事儿?白安安心里决定,要跟杨克远好好说说了。   莫晴半天没说话,心里想,要个孩子来挽救婚姻,这个观点,自己的婆婆会怎么说?   谈骏父母的家在高教职工宿舍区,离市中心有些距离。莫晴有些日子没来了,在小区里转了两三圈才找到那栋楼。   谈骏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谈骏从记事起就没喊过妈妈,而是——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17)   “柯老师,给您送生日礼物来了。”   这天是谈骏妈妈五十六岁生日,照例不摆酒、不请客,谈骏爸爸晚上安排了活动跟爱妻一起过。谈骏一早打了电话。莫晴下午送来礼物——一束白色栀子花,一套英式薄瓷茶具。   下午阳光很好,柯老师用这套茶具泡了伯爵红茶,婆媳两个在阳台上赏花聊天。   “谈骏小的时候很喜欢跟我一起这样喝茶,十几岁以后就没有过了。”   莫晴想起周六那天早上的争吵,“他现在也喜欢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   “老实说,我跟谈骏最近关系不太好。”   “哦?”   “我妈劝我生个孩子。”   “你自己怎么看呢?”   “我不知道。我们连条小狗都照顾不好……”   “这个不成为理由,非常多对宠物不感冒的人,都是很好的父母。爱你的孩子,这是本能。就像谈骏,他对贝贝没什么责任心,但这并不代表他一定不是个好父亲。最少不成逻辑关系。”   “我就是觉得我们还没准备好,或者,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柯老师点点头,慢慢饮了一口茶。   莫晴看着婆婆,一幅象牙白针织披肩,亚麻原色长裤,齐肩发松松挽成髻,金丝边眼镜。从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婆婆,就喜欢她。直觉觉得这就是自己以后要做的女人。甚至可以说,莫晴答应谈骏的求婚,是先取中了婆婆,再取中老公。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18)   “生孩子可以因为各种理由,但也只有这件事情是真正的强权。父母生孩子下来,是没有、也是不可能问了孩子自己本人的意见的。所以从伦理学的角度,是父母亏欠了孩子在先。但这种亏欠有个反补,那就是父母对孩子的爱,那是无条件的。所有的爱都是被期望有反馈的。弥补父母的关系,这就是一种要求。孩子被赋予了生命,但他不应该被强制承担父母的责任。所以生一个孩子,你可以有种种原因,可以是为了你的婚姻,可以是为了谈骏,也可以是为了你自己。但要做一个合格的母亲,你一定要准备好。为了孩子,只为了他,而不是从你的需要出发。”   莫晴沉默,半晌说:“那么,我们应该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但不应该将生孩子看做解决方法。不然,存在的问题一样还是存在的,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这对孩子,是非常不公平的。”   “这是你的理解。”柯老师举举茶杯,微笑着说,“但,是我比较欣赏的一种理解。”   问题存在了就得解决,解决问题的关键永远在自己,但造成问题的就复杂了。   在轰轰烈烈的部门斗争中,下属都是被绑在火药桶上的小鱼小虾。王莹一向有这个觉悟,对部门间的内耗,谈不上厌恶,既然是来讨生活的,有时候看在钱的分上不得不妥协。打工要敬业,创业要卖命,投入是必需的。往常逢到这种时候,她察言观色见微知著,与方启文密密研讨总结种种细节,有时甚至还不免去亲身出演。   但这几天王莹却觉得自己不在状态了,玛法达预测说狮子座本周“扭转乾坤,乱世称霸,后势看俏”,句句足以让她想入非非,但她却一点都不乐观,这“扭转”的是Flora与Tony的战局,还是Flora对怀孕的成见?   王莹心里揉了无数遍,将怀孕计划搁置以配合目前部门的需要?如果Flora能一气呵成踢走Donald自己上位那她就省心了。但是那得多久?眼下怕是Flora本人都在苦哈哈地“用实力和表现说话”,自己的好日子就更甭想。就算Flora得偿所愿,方启文对自己生孩子还是升职是什么意见?孩子是想生就能生出来的?婆婆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现在已经一大堆问题了,她怎么能?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19)   两条路,一是做好过两年顺其自然的准备,真的生不出也就算了。算得了吗?王莹不愿深思周围人的反应。她能清楚感觉到,这段时间与方启文说学逗唱,时而是“留着你的衣服给女儿做尿布”,时而是“你再这么四仰八叉睡觉当心压到你儿子”,这个还在空气中的孩子仿佛就已经在嘴边上,王莹都能感觉得到他/她的惫懒、淘气、麻烦——甜蜜的麻烦。   要么就赌一把吧!按照婆婆理想中的,不动声色,曝光了索性辞职走人。迎接全新的生活,和练瑜伽时碰到的那些韧带超软的全职太太一样,每天大把时间用来修饰自己,解放腰椎颈椎……   “乱弹琴!居然要当懦夫了!”王莹和妈妈商量的时候,妈妈很激动。其实她也是矛盾的吧,三天一次的黑豆奶照样送来,但同时又对王莹的退缩大为光火。   “莹莹,这事就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妈妈的心思一望即知,她一贯认为自己的女儿很优秀,也就自信她能够兼顾两头。这和她老人家炒股是一个意思,看品牌看口碑但从来不看具体曲线和技术指标——妈妈就是这么感性。   王莹觉得生活的重担隐隐已经从妈妈肩头转到自己身上,再也不能指望无所不能的超人妈妈帮自己改作文,见老师,在夏日舞会前夕改一条灿烂复古的旧裙子让自己大出风头……自己的难题只能靠自己。   王莹眼中的惶惑只有方启文看得到,但他也知道她潜意识在躲自己。前阵子的林林总总吓怕了她,在精明的王莹心中,他不是她的盟友,而是她的对立面,可同甘不可共苦。   于是那个风雨交加的周末,当王莹加班回家推开门时,看见一桌丰盛的饭菜,方启文正从厨房里捧出最后一道汤。进门洗手、坐下吃饭的日子已经久违了。窗外很冷,家里却热气腾腾,王莹还是觉得很暖。   方启文不想直接切入正题,只是漫天聊着,和几天来心事重重的模样判若两人。王莹也煞有介事地应和着,两人一会儿说菜价漫天升,一会儿说中国足球承办世界杯。方启文把鱼肚子上的肉整块整块拆到王莹碗里,王莹又反挑回去,推推搡搡,渐渐开心起来。   “哎,”汤足饭饱,王莹把碗一推,志得意满地靠在椅背上,“家多好啊!”   方启文笑盈盈地看着她,“终于有这句话了,不然我都觉得我是罪人了。”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20)   王莹一撇嘴,恶作剧似的揪了揪方启文的围裙,“你现在就是动辄得咎,怎么都是罪人。”   “莹莹,听我说,”方启文正色道,“你说过我,遇到事情就自己跑开。你看,这次是不是你先跑开?”   王莹鼻子有些酸,原来他在想,他终于肯面对了。   “反正我皮糙肉厚,又给你当垫背当惯了,你就拿我出气也没关系。”方启文说,“我知道我妈妈那些话不客观,你听不入耳,但她的立场不代表我的立场……”   “不代表吗?婆婆不就是代表婆家的立场吗?”王莹反问。   “对,你也说是婆家。但我呢?我是我们这个家的一员,我和你是一起的。”   “现在你会这么说,那要是我真不想生呢?”   “莹莹,成熟一点,别赌气好吗?当初我指标低,你哄我治疗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说的吗?让我们积极解决这个问题。”方启文这次胸有成竹了,“Flora要歧视你,与你们公司企业文化是背道而驰的。她自己是单身,不能让底下人都不结婚生孩子啊……我知道,你要说她现在是想用你,过了村没了店。我想过了,我们俩这情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孩子。也许,真怀孕了就过了你们内耗的这段时间了呢?最坏打算,近期就有了。啊,这对我是好消息……我是说,那就能瞒多久瞒多久,我会支持你的!”   王莹心中一松,嘴上却还不饶人,“典型的机会主义者——你会支持我吧?”   “当然啦,我一个人绝对养不了你们娘俩,我还指望你这五百强的高薪把我儿子送出国免受高考之苦呢!”   “你就知道一定是儿子啦……”   当儿子和生儿子一样艰难,做人媳妇就更难。   杨克远家的客厅,一张双人扶手沙发对着电视,两边各是一张单人沙发。乳白色布艺的沙发巾,绛红色实木地板每周打蜡一次,电视后面的墙上是中式百宝阁。沙发后面是当代某著名画家的水墨山水,整面玻璃门前面是乳白色的纱帘。 第四章一人分饰两角(21)   都说看房间的摆设就知道主人的性情。白安安嫁来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这间客厅就是婆婆性格的脚注:保守、简单、干净。   还有,那张双人沙发,是婆婆人生权力和梦想的最好诠释:老两口坐在沙发上,儿子媳妇坐两边,面前最好儿孙绕膝,这才是天伦之乐。   想起母亲现在孤零零在那个雪白的病房里,白安安心疼极了。   “爸、妈,跟你们商量个事情。”杨克远搓搓手,开了口。白安安双手合十插在两腿中间,手心冒汗。“妈,您知道安安妈妈明天出院,我们想……我想,接老人家到这儿来住一段时间,伤筋动骨一百天嘛,我们家客房大,安安跟她妈睡一屋,好照顾一点。您看呢?”   白安安偷偷抬眼看看,婆婆置若罔闻盯着电视。公公看着婆婆,大概是觉得这沉默有点尴尬,公公先开了口:“可以可以,我没意见。谁都有难处的时候嘛。一家人,帮帮忙应该的。”   杨克远和坐在对面的安安互看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   “我不同意。”婆婆一开口,客厅的空气便停止了流动,“不行。”   公公瞥了眼安安煞白的脸,碰碰婆婆的胳膊肘。   “你碰我干什么?老公公和亲家母住一个屋檐下,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安安妈妈又不是没有地方住,非要住到亲家家里的啊。”   “不是,只是我妈妈需要人照顾。”安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请护工好了。大不了我们帮着出钱。”   “我……”安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妈妈,我想自己照顾我妈妈。”   “你不是已经照顾你妈几天了吗?这几天,你凭良心说我支持不支持?这边家里你什么事都甩开了,我今天打扫卫生咳了一整天,有没有人来问问我的?这到底是谁家?”   杨克远进卧室的时候,安安正在打包。   “你干什么?”杨克远压着嗓子问。   “明天我妈出院,我得回家照顾她。”   “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妈以为你跟她赌气呢。她,她现在更年期,心情不好,你体谅一下。而且我妈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帮妈妈请个护工,不不不,护士,专业护士回家照顾。好不好?你说。你说我安排好了,住院住一个月、两个月,都不成问题。岳母为什么非急着回家呢?”   “因为我妈不喜欢住院,不畅快,觉得自己是个病人。”   “她现在就是个……”第一次看到安安要杀人的眼神,杨克远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要走也别今天晚上走,我妈要生气的。”   “都是做儿女的,你凭什么要我放弃自己妈妈来成全你的孝顺呢?现在我妈妈需要我。”   囡囡的妈妈,婆婆的媳妇,妈妈的女儿,出门的时候,安安想,原来取舍不是别人成全来的,而在自己心里。   妈妈…… 第五章因爱之名(1)   第五章因爱之名   孩子是弱势群体?在我看来,弱势的只有母亲。生产像把骨骼肌肉拆开来重新组装,更可怕的是人类科技进步至今,生孩子的过程与猿人无异——你能想象一台IBM电脑以山顶洞人的工具砸开再拼起来会是什么效果吗?   这是阮乔看见施敏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原装施敏,不是原装啊啊啊!她在火车站接站口伫立良久,如果不是施敏妈妈那显眼的萧萧白发,还有施敏身上那件去年她们一起买的MaxMara风衣,她完全认不出眼前这个高胖的女子就是公司老少上下的梦中情人施大小姐!   阮乔痛心地打量施敏,后者含笑看着阮乔,那恬静的笑容当年她在安安脸上也见过。施敏以前是精灵的,星眸朗朗,下巴尖尖,一米六八的身高能把S号的衣服穿得凹凸有致风情万种。王莹第一次见到施敏的时候还感叹过“红颜命薄”,现在呢?施敏妈妈抱着宝宝,施敏则肩扛手提地背着好几件行李,几千块的风衣已经揉得和猪大肠差不多了。饶是这样,在停车场她还时刻惦记着护住宝宝的头脸。其实施敏胖得并不太多,只是恰好把风情的部分填满,个头又高再加挽住行李,怎么看怎么孔武有力。   “擦~”到了施敏家,阮乔悲愤地抹了一把眼睛,看着母女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安置好小朋友的各种物品。   因为不是婚生也谈不上晚婚,施敏不能休满四个月的法定产假,公司援引了一条非晚婚的条例,允许施敏休九十天,但七七八八扣除生产前的各种休假,施敏的儿子凯凯还不到七十天呢。   “你行吗?”阮乔烧了一壶水,给施妈妈和施敏倒了一杯茶。凯凯一路呼呼大睡,倒是省事,但施敏眼圈发暗,施妈妈也面容憔悴,很明显睡眠不足。   “小阮啊,这些事多亏你帮她张罗,小敏哺乳期还没结束,明天上班以后,免不了还要你多照顾她一点。”   “阿姨,我肯定会的,您别担心。不过,施敏你得有个数,原来做流程的小徐兼你这一块,这几期做得还挺好的。”阮乔言有深意。   “既然回来了,就料得到难处,我没什么大指望,给我钱让我养儿子就行。” 第五章因爱之名(2)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当新一天的太阳真的升起的时候,一切困难都要靠肉身逐寸挨过。“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第一天上班,施敏就面临无处栖身的状况。因为当初徐采斐兼行政的时候,说自己的位置去楼下广告发行那边上下不方便,就把位子搬到施敏原来的座位上。施敏虽然回来,行政主管却并不忙着要徐采斐交接,理由是施敏每天还有两小时的哺乳假,许多事情无法及时跟进。但原先徐采斐的位置又坐了新来的记者。主管哼哼唧唧地指了角落里一个很久没用的卡座给施敏。那儿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过刊,座位上的灰尘简直有一寸厚。   施敏从前也是精干的,但刚回来就被几板斧这么劈下来,自信一下子消散干净,收拾桌子都有些磕磕绊绊。阮乔冷眼旁观原先那些围绕在施敏周围的观音兵,都恍若未闻,像是有多忙似的——就在一年多以前,他们还是多么的殷勤忘我啊。原来绅士风度与企图有关,却没修养什么事。   阮乔在座位上转圈,心里就是不忿,憋了一早上,终于忍不住跑去一把抱住施敏,“走走,去陪我拍访问。”   访问对象是一个新晋模特,地点就定在摄影棚里。阮乔让施敏开了自己的车子回去喂奶,自己则先去摄影棚布置。给模特作访问,造型就有得耗。果然迟到加纠结发型再换装,期间施敏赶回,还带了点零食让阮乔垫饥,等一切结束已经接近黄昏。阮乔与施敏头昏脑涨地告辞出来,却看到隔壁棚里大步流星跨出来的是王莹领衔的一伙人,热络地提议找地方一起去补中饭。大家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一致同意。   王莹也很震惊施敏的改变,问她好不好,施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阮乔已经噼噼啪啪倒了一通豆子。王莹不免物伤其类,却只能空洞地安慰道:“这是正常落差,我们公司也会有这种适应期。”   施敏红了眼眶,“老实说我怀孕期间从来没置疑过自己的决定,但孩子出来以后的重负根本不是我一个人能承担得了的,狠狠拖累父母。我现在不能回家乡,在家我都不敢出门,怕亲戚朋友问起来不好回答,给爸妈丢脸。这里的工作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哎,如果当初是另一个决定……”   阮乔也安慰她说:“好啦,昨天还说会勇敢的。”她转向王莹,“你呢?你那事到底怎么说?”   王莹警惕地看了看边上同事的一桌,Jessica似乎说了句什么,大家都乐得哈哈大笑。她从包里拿出保温杯,打开盖子,递给阮乔。阮乔更是警惕,先闻了闻,又舔了舔,无声地对口型:“中药?” 第五章因爱之名(3)   王莹点头。   “所以,你还是照原计划了?”阮乔悄悄附耳过去,对施敏说了个大概,施敏看向王莹的眼神立刻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   “那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还要忙?”   “这也是没办法的,我现在就是要全面配合部门的节奏,担负的职责越多,到时候的筹码越大啊——投鼠忌器嘛。所以我妈和我婆婆都拼命给我补营养。”   “投鼠忌器——这一定是你家老方那个阴谋家的话。”   王莹笑了,“你就是喜欢损人。”   “哎哟,我明白了,团结就是力量。不过,”阮乔习惯性地抱怨了一句,“我还是觉得为了孩子牺牲自己是不值得的,因为孩子一定会让你失望。”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赶忙捂住嘴……   施敏倒没有介意,“碰到什么事了吧,不然也不会发这样的感慨。”   “我娘哎,我现在觉得还好小时候她没为我牺牲什么,现在我有心无力的时候就不会太内疚。这几天许朗躲出去了,我有时也会怪我妈,没事跟我爸吵什么架,拖着我们也不安宁。但这么想想都觉得自己没良心。如果她是安安妈那样为女儿牺牲一切的,这时候我就要被自己的双重负罪感折磨死了。你看看安安就知道。”   “许朗躲出去了?”王莹很诧异。   “对啊,有谁愿意和丈母娘同一屋檐下啊,早上穿个裤衩出来上厕所也要被惊吓。我也不愿意我婆婆来住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他躲出去我没立场抱怨……”阮乔拼命捣着面前的猪排饭。   “那你就劝劝阿姨叔叔,早点和好吧,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也想过啊,但我又觉得我妈在我家其实就是躲懒、度假,她还挺开心的,我怎么提赶她走啊。她要是知道我心里的小九九,肯定要伤心的……所以我说,指望孩子以后为父母做什么,一定会失望……” 第五章因爱之名(4)   孩子一定会让我们失望。也许是因为当初我们的父母抱的希望太多,轮到我们这一代,生存的艰难和竞争的残酷,让我们太奢望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将损失降到最小,譬如事业和容貌;甚至还希望今天的付出能够让明天更美好。在屡屡被无情现实教育“一分耕耘未必换得来一分收获”之后,如果还希望在养孩子的问题上有意外之喜,那真是很傻很天真了。不过如果你就这么无怨无悔,那就由你喜欢……   白安安就坚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学生时代她就是将勤补拙型的,因此她总是自己对自己说“撑下去撑下去”。难为自己才是为人之道,而不是要求别人。   嫁人之后,她也是这么坚持的。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婆家心目中先天不足,因此她加倍努力,恪尽职责遵守孝道,相信自己有感动上帝和婆婆的一天。四年了,上帝感动了没有她不知道,婆婆的心思比上帝还难猜。而她自己呢,第一次觉得累得抬不起头来。   就算与成年人的相处不能种瓜得瓜,那么至少自己对混沌未凿的孩子还有些掌控力吧。从十个月的爬行大赛开始,囡囡就始终紧跟成长的起跑线,反应能力第一,运动细胞第一,智力发育第一。杨克远的基因和安安的努力促成的成果是看得见的,她也一直试图告诉女儿这一点。尤其当新学年幼儿园入园试的消息在论坛上传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她就告诉囡囡:“这是你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挑战,妈妈与你一同面对。”囡囡听得似懂非懂,这话安安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刚为囡囡报了入园特训班,自己妈妈就进了医院。然后是与婆婆的僵局,安安住回了娘家。她这次出奇强硬,母亲和女儿都是甜蜜的负担,她自愿背负。但这样一来,女儿势必要放鸭子了。若提要婆婆接送囡囡的话,只能是激化矛盾。   于是白安安每天的时间表就成了这样:早上为妈妈做好早饭,穿过整个城区赶到婆家接囡囡上常识班;中午接囡囡到娘家一起午饭,下午送囡囡上英语班,中间回来帮妈妈简单运动腿脚;晚饭前再把囡囡送回家,吃了晚饭再回家为妈妈陪床。   每天天刚刚泛了鱼肚白,白安安就已经在公交车上了,那时候早高峰还没有开始。在这以前,她已然将母亲爱吃的皮蛋瘦肉粥摆上了桌,盖好盖子,就像妈妈从前为自己安排的那样。   因为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那日公交车一步三颠从城西晃到城东,一路闭目养神的白安安险些坐过了站。快进小区了才想起昨晚说好今天早上打豆浆,而她又走得急,忘了将黄豆泡起来。婆婆不喜欢吃干豆熬的豆浆,她就是能尝出那一点似有似无的不同来。敏感时期,还是不要出什么岔子好。她只能又从小区折去菜场,找到常去的豆制品摊子,向摊主磨了一包泡好的黄豆来。 第五章因爱之名(5)   安安提着黄豆进了家门,婆婆刚刚从洗手间带囡囡出来,看到安安,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今天怎么这么晚,要来不及了!”   安安心里发虚,慌忙开口:“昨晚忘了泡豆子,回,回了我妈家才想起来。”   婆婆皱皱眉,接过安安手里的豆子,“今天别喝豆浆了,炉子上有我热的汤饭。一会儿你不是还要搭远远的车走?小丫头今天别扭得很!快盛饭吧!”   一时间公公和杨克远都起来了,坐在餐桌前,看报的看报,看电视的看电视。安安为大家摆好早餐,才顾得上照顾囡囡的情绪。小姑娘撅着嘴,正一言不发地盯着电视,那是杨克远每天雷打不动的清晨财经,她倒很投入似的。   “囡囡,快,吃饭!”   囡囡仍然不说话。   “囡囡?”白安安的语气开始严厉起来了。   孩子都是敏感的,囡囡不敢看电视了,盯着面前的桌子。白安安知道,小姑娘闹别扭了。   白安安摸了摸囡囡的头发,调整了一下语气,“囡囡乖,看奶奶今天给囡囡梳的辫子多好看啊,一会儿老师肯定要夸囡囡好看的。我们快点去和小朋友玩好不好?”   “我不去我不去!”囡囡的声音发颤,眼中含泪,“妈妈,我想你!我都好几天自己上课了。我想你!”   在场所有大人似乎都石化了一秒,安安颤抖着唇说不出话。囡囡看见大人们这样,也紧张了,东看看西看看,两颗金豆子挂在苹果脸上,却好像不哭了。   直到上了杨克远的车,安安还回不过神来。   杨克远安慰她:“你别这样,过了这阵子就好。照顾岳母要紧。”   安安无不幽怨地看了一眼丈夫。坦白说,眼前这个局面,安安没想一走了之,也不愿长此以往。婆婆是要强的,这次虽然脸上还是不好看,但已然为自己分担了不少家务。反而这屋子里两个男人,竟也就这样放任着,看着一家三个女的都这么熬着。安安有点失望。 第五章因爱之名(6)   “你明天早上就不用回来了,一大早跑来跑去,看你的黑眼圈。”杨克远是真心疼,“你放心,我妈那边我保证她不为难你。”   “这个不指望你。周四菁英幼儿园发报名表,早上九点,一共就发一百多张。网上有人说前一天晚上就得排队了。”   杨克远拍着胸脯保证道:“包在我身上。”   可以吗?你包了?安安不能肯定。   白安安是要照顾两头家。许朗是有家不能回。   在外面打了几天旋儿,到底惦记老婆,“低调”返回。回家没有令他惊喜,岳母大人还在。   这是什么事儿嘛,明明是自己家,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他算是体会到阮乔当初的不自在了,但,自己妈妈来是服务,岳母呢?   好吧,还是得有阮乔的境界,永远别要求长辈。许朗摇摇头,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里,许大摄影师的感觉终于一点一点回来了。   “哎,干什么呢?”   许朗已经习惯不把惊愕摆在脸上了。   “哎呀,许朗,你怎么在家里抽烟啊。以后把孩子都熏笨了。快点掐掉。”   说着烟缸递了上来,岳母做什么事都斩钉截铁,根本容不得许朗不掐。   累,真他妈累。岳父母老来闹分居,大舅子和老婆打太平拳,这事再不解决,他第一个扛不住了。许朗逃也似的出了门,直奔阮乔娘家。刚到楼下,便见两缕轻烟直上,下面端坐两人,正是岳父和大舅子。   “爸,我出差,吃饭的时候别人送的,黄鹤楼1916,每人两包。我没舍得抽,拿回来孝敬您老人家。”   “哎哟,小许来了——嘿,还是硬盒的。不错不错,还想着老丈人。”   丈人拆了烟,女婿儿子一人一根,三个被管得苦的大男人凑在一块,吧唧吧唧,狠狠地吞云吐雾。   “劲儿小了点,但是舒服。真不错。”老丈人看来很领情。 第五章因爱之名(7)   “爸,妈不在家,你们怎么也不在家里抽?”许朗期期艾艾地把话题往事儿上引。他是觉得自己没立场掺和,毕竟自己的妈刚住了三四个星期,这次岳母才住了几天;但岳母的杀伤力不是自己妈妈可以比拟的,他也顾不上阮乔知道后的反应了,直接来找岳父。男人跟男人,好说话。   “家里有孩子。”阮宏这个大舅子非常不满意妹夫这个开场白,真是不成熟。   “对对。小帅在家。我出差忙糊涂了。”   岳父问:“工作怎么样?”   “还行。”   阮宏促狭地看着许朗窘迫的样子,“得了吧,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兜什么圈子啊,是不是为我妈的事啊?”   许朗立刻感激大舅子感激到了骨髓里,“哥,你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按说妈在我们家住着是我的荣幸……”   “别掰扯这些没用的,我知道,她这么折腾让阮乔和你都难做。”阮乔爸爸的一支烟很快吸到了烟屁股。他留恋了两口,扔进旁边的垃圾箱,“我反正是没办法,得等她自己愿意给面子。”老爷子的话里,隐隐有些怨气。   阮宏吓得不敢吱声,冲着许朗瞪眼睛,吐舌头,言下之意是:好了,你来撩火了。   许朗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男人真是不好当。像我吧,工作到处跑顾不了家,平时都是阮乔料理家务,她经常说我不干活。等我有空想干活了,她又挑剔我做得不合她规矩。就算我用行动表示了,该做的一样不少做,她听不到语言表达,还是选择性失忆,做了她也说不记得。我要难得发挥好说点什么,她就说我就知道甜言蜜语,一样实事都不做。”   “你在告我妹妹状啊,许朗!”其实阮宏心里深以为然。做老公比做老婆难,做爹比做妈难。不管你为这个家怎么拼死拼活,儿子第一个叫的是妈,女儿有心事找妈。爸爸,小的时候那是个形象符号,长大了也要到养儿才知父母恩。他知道许朗是来劝和的,也确实该好了。保姆这事儿还没个谱儿,曹媛媛单位已经在催着她上班了,爸这两天脸色阴沉,就连自己也不踏实。别看妈成天在家的时候有点不着调,也不是家务主力,但就是有定海神针的功力。自己已经去劝了几次了,媳妇也去了,就是爸还没动作。但他还是得帮老爷子说点话:“你不了解,爸妈不是这情况。” 第五章因爱之名(8)   “那是那是,阮乔经常说起小时候爸爸怎么给她梳辫子,怎么买杏子枇杷给她吃。爸爸是我的榜样啊!所以我才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阮乔爸爸还是不言语,表情严肃,又点起一根烟。   许朗摸不着头脑,和阮宏面面相觑。   阮宏再看了看老爸的脸色,“爸,您不老说妈的任性是历史遗留问题吗,还让我照顾好媛媛、别有情绪。都这么多年让下来了……再说,这次我妈也不是对您啊,那是对我……”   许朗听阮乔说过,岳母生双胞胎时是难产,当时岳父还在工厂倒班。奶奶照顾月子只负责烧饭,连尿布都是岳母自己洗的,从此岳母对养孩子就留了心结,用今天的话说,是抑郁了。   哎,他暗赞一句,老丈人还真是仁义君子啊。   阮宏铺垫到这地步,许朗赶紧打蛇随棍上,“是啊,爸,我真不是为自己,我欢迎妈妈住我们家。不过,您和妈一贯感情好的,一起在家含饴弄孙不挺好?现在岳母在我家,也不高兴……”   “嗯哼。”阮乔爸爸咳嗽了一声。   阮宏和许朗一惊,愣愣地等着领导指示。   阮爸一根烟抽完,意犹未尽地端详手里的烟蒂。半晌,“什么时候啦?”   “十一点半了。”   “上楼,做饭。小许,吃过饭去你们家。”   一听见厕所有动静,方启文急急忙忙放了锅铲跑出来,“有了?真有了?”   “要五分钟呢,等着。”   “哦,等着。”   五分钟后——   “有了?真有了?” 第五章因爱之名(9)   “有的时候试条不准的。今天我去莫晴那里。”   “一上班就去吧,我也去。”   “恭喜你,求仁得仁。”莫晴的脸上压不住笑意。   “真有了?真有了!”方启文的声音和身子一起打着颤儿。   “真的?”王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真的真的!”莫晴少有地HIGH了一把。   “真有啦!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方家有后了,我要做奶奶啦!”   王莹窝在方启文怀里,看婆婆高兴得手舞足蹈,在客厅走来走去。   “妈真可爱,像小孩子一样。”王莹跟老公咬耳朵。   方启文跟着偷笑,“就要有个真小孩了,我们一家人反都成孩子了。”   几个月来,王莹第一次觉得周身轻盈,就是想笑,吃饭也想笑,喝水也想笑,睡觉也想笑。方启文呢,已经有行动了——昨晚睡觉是真笑醒的。几个月前刚拿到测精报告的情形,像是上辈子的事儿。   “莹莹啊,”婆婆骤然这么一改称呼,王莹只愣了一下,居然没有觉得不舒服,仍旧笑脸盈盈。婆婆心里乐了一下,果然还是孩子,还是个直肠子的孩子,不记仇的。并且,一向看惯了,不觉得,其实王莹这孩子还真是个美人胚子,大眼睛,尖下巴,高挑个子。“莹莹,你现在要特别注意身体了。饭不用做了,我每天给你送过来。”   “谢谢妈。”   “这孩子嘴甜的。谢什么,妈要谢谢你。给方家添个大孙子。”刚见着王莹脸色有些晴转多云,方妈妈立刻说,“孙女也好,孙女贴心。”   王莹与丈夫相视一笑。   这小两口,感情还真好。方妈妈看得心花怒放。往常那点不自在全都烟消云散了。 第五章因爱之名(10)   “你长头发也得剪了,剪了好打理。”   “嗯嗯,我约了明天。”   “要多穿点,春捂秋冻,这还没到端午呢。”   “对对对。”方启文连忙跑回房间拿了条羊毛披肩。王莹二话不说就披上了。   “妈说得对。”   “你那个叫莫晴的朋友,她们家有狗吧?”   “不去不去,我肯定不去的。莫晴是医生,她知道。”   方妈妈怎么说怎么开心,这孩子,一怀孕就懂事儿了。真是,要不怎么说不做爹妈不知道做爹妈的艰难呢。孩子现在也大了,都要自己当爹做妈了。方妈妈这个做婆婆的准备好好奖励儿媳一下。   “莹莹,你现在才五周多,要特别小心。下个星期请个假吧,就在家待着,当皇帝,我来伺候你。你要是吃不惯我烧的菜,就叫你妈来。好好养养。”   “下个星期,不行啊,王莹要出差。”   方启文说完就后悔了,老妈和老婆两个人四双眼睛狠狠盯着他。   “莹莹,这个时候还出什么差啊。请假在家。好多人前三个月都是在家里保胎的,这段时间最危险了。”   “哦,我再看看。看情况吧。”   婆婆对这个回答显然是不满意的,“看情况,看什么情况?你去问你妈,看她这个事业派的怎么说。你不问,我来问。”说着便去打电话。   这边厢王莹不停捣弄着方启文,“就你大嘴巴。不说话会死啊。”   “老婆,”方启文一边忍着疼一边说,“我妈说的有道理,你这一出差,又是飞机又是火车,还得跟人去看项目,太辛苦了。孩子是一辈子的事,要有取舍。我们好不容易……”   “免谈!你以前怎么说的?这次要是我不去,就是Je……” 第五章因爱之名(11)   王莹话还没说完,就被婆婆叫去接电话。看婆婆一脸得色,估计妈那边是软了。   “莹莹啊,你现在身体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孕吐开始了没?”   王莹哼哼哈哈接了几句。妈妈吞吞吐吐又说了些不疼不痒的。旁边婆婆等得不耐烦,大声说:“陈永茹,你说重点!她要出差,你说让不让她去吧!”   王莹这边玩味地体会妈妈那头的沉默。   “那个,这个……莹莹啊,你婆婆虽然不讲道理,但是有些话还是,那个,有用处的。”王莹听到妈妈说的“有用处”,差点没笑出声来。那头妈妈继续说,“三个月以内,是不应该大范围活动。上次你大表姐,你知道的啊,就去外地开了一天会,回来就见红了。后悔死了。你知道妈妈一向支持你工作,但是,你自己身体跟孩子……你也不容易。还有一个半月,就坚持一个半月?”   王莹放下电话,斩钉截铁地说:“妈,出差的事情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婆婆跳起来,又被儿子按下去,“孕妇心情很重要,心情,心情。”   许朗在背后的动作阮乔一无所知,她这个无事忙对别人家的事情比对自己家的更经心。对施敏的心还没操完,听到莫晴报告王莹的喜讯,就喜不自胜地跑去买了一堆无添加剂的面霜。又好说歹说,一定要大家一起庆祝。   王莹现在是熊猫——“家宝级”重点保护,方启文本不愿她随便乱跑,但王莹道:“按你这个说法,我连班也不要去上了。我们不是说好的要一切照旧?再说,你要相信我哎,我怎么会拿宝宝开玩笑?我肯定会小心的。”   方启文当时无言但迂回保护,他极其婆妈地打电话给阮乔,特地叮嘱不要订太闹太挤油烟太多的地方,又悄悄联系莫晴,希望她能从专业的角度劝王莹别出差。   “老方,你这是与虎谋皮哪!”莫晴在电话里痛笑一场,“你知道我一向无条件支持朋友!”   “知道知道,”方启文干笑了两声,“但你是医生啊,医嘱上说,孕妇应该一切都要谨慎吧?这不是我的私心,现在是她的身子重,有个什么闪失,她要吃大苦的!” 第五章因爱之名(12)   于是到了聚会那晚,方启文向朋友借了车,早早到王莹公司等着。他顺着晚高峰的车流,安全距离留足两米,轻踩刹车、稳搭油门,拎着心、提着气,总算平安把王莹送到聚会地点。见到阮乔,又千叮咛万嘱咐要给他打电话,饭后他来接。   “我送就好了。”阮乔就是有大包大揽的习惯。   “不行不行,就你开车那冲劲儿?不行不行。”方启文也不顾得罪人了,老婆孩子最重要。   “太后啊,太后。”好不容易四个人安坐下来,阮乔大发感慨。   莫晴更加开门见山:“说说吧,你那差是怎么回事?”   王莹哭笑不得,“什么?他还来找你?真是脑子进水了——我那差,哎——不对,安安,还是先说你吧,阿姨的腿怎么样了?你还是天天两头跑?”   这么一说莫晴和阮乔都想起来,还有白安安这个小可怜呢。白安安当年也曾受到过这种礼遇,被婆家管头管脚务必要保证孙子的安全,生了女儿地位一落千丈。白安安侧着头轻轻说:“我妈好多了,今天已经能够自己下地用拐杖走两圈了。”   “你回去照顾你妈,你婆婆脸色很难看吧?”   “其实也还好,我尽量两边跑——反而是囡囡比较不适应,总是闹夜。”   “还好”“尽量”“比较”,还有“其实”,白安安的语言里多的就是这些含糊的程度词,为她实际上坚硬无比的生活矛盾铺上了一层温和的外墙。   “可怜的安安啊,不过这次还算站得住立场——老王,你要出差?”莫晴把话题拉回来。眼见得安安言辞闪烁,何苦逼问。   等王莹说了来龙去脉,原来是一个新品牌在COOP其他门店的开幕活动。安安第一个说话:“不出这个差,对你的影响是不是很大?”   “不知道啊,我上司是一向火眼金睛的老姑娘,而且她已经有点怀疑了……”   “还有那个Jessica——”阮乔接过话,“我都看得出来那姑娘有企图心。” 第五章因爱之名(13)   “出差也就是去接洽客户,去了又免不了要喝酒——”莫晴也有点保留意见。   “但要是不去,也就失去了和客户联络的好机会。而且这个项目前期都一直是我在推进的,不去我是有点不甘心。”   “那也就是风头问题……”白安安瞄了一眼王莹,“没有生存危机……”   王莹坐正嗔了一下白安安,“我就该忽略你的意见,白安安,你从来都家庭至上,偏心眼子。”   一时菜上来了,遵照方启文的嘱咐,大家点的都是清淡有营养的菜式。只有一锅水煮鳝片是阮乔和莫晴的心头好,两人吃得满头大汗,王莹看得满口口水。   “你们俩真过分!就这么刺激我这个孕妇啊!”王莹虚托着还没有任何变化的肚子,哼哼着。   安安是不吃辣的,此刻很高兴,“这下我不是少数派啦,多好。”   莫晴又捞了一筷子红彤彤的干丝,先三下五除二地吞下去,才满意地感慨道:“嗯,阮乔,你挑的好地方,辣得正!”   “老莫,你小心点,当心胃疼!”阮乔话还没说完,电话却响了,“老妈?啥?回家啦!别别别,等我晚上回去,告诉我为什么呀!”   阮乔一边接电话一边和三个姐妹比划着V字手势,话音未落,白安安的电话也响起来。安安却没有阮乔这么大动静,反而神色凝重,放下电话,一言不发地发愣。   “怎么了?”王莹问她。   “没事”,安安双手搓了一下脸,换了一副平常的样子,“阿阮,什么好消息啊?”   “我老妈的事,终于搞定了!我老爸出马,她居然答应回家了。老爸还真有两下子!”   王莹笑出来,“敢情你被老妈折腾得不浅,但还是赞扬的。”   “对对,我觉得这是境界,所以安安,别太忍辱负重,大家习惯了就不领你情了,还得像我妈这样斗争中求生存啊,学着点!”   白安安被一个电话扰得心神不宁,听到这话刹那红了眼圈。 第五章因爱之名(14)   莫晴也停止了她的疯狂吃辣,“安安,究竟出什么事了?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白安安长舒了一口气,像要把郁结之气都呼出来似的,“哎——是我老公——他临时出差,最关键的是,他答应过我要帮囡囡去幼儿园排队报名的。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报名?噢,就是菁英吧!”阮乔是记者,一听即明,“听说每年报名都挤破头,怎么,这么早就开始了?”   “第一轮发号,要面试的。”   “杨克远又临时脚底抹油溜啦?”阮乔觉得白安安家的事情真是匪夷所思。   “是啊,你应该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出这个差,不出差是不是影响很大!”王莹提醒安安,又愣了一下,这正是白安安刚才提醒自己的,随即甩甩头,“你晚上不是还要照顾你妈吗?”   “安安,斗争的机会来了!”阮乔把电话塞在白安安手里,“杨克远凭什么只是通报,不是商量?你打电话给他,让他找解决办法,可以让爷爷奶奶去排啊,再不行可以让他狐朋狗友去!凭什么什么难题都踢给你啊!”   白安安注视着手中的电话,她承认阮乔说得有道理。工作为先,事业为大,杨克远已经太习惯这样的思维方式了。长久以来他的事情永远凌驾在安安之上,安安不确定他是否曾为她考虑过,但很明显他没有这个思维习惯。但是,只是,大概她这次还是可以支持他一下的,毕竟工作是比较重要……   “我——”安安嗫嚅着,“我下半夜先伺候我妈起一次夜,然后就去幼儿园排队,应该还是来得及的。算了……”   “你——”阮乔简直是恨铁不成钢,“还说人家总是这样,其实是你总是退让,教都教不会!”   “阿阮!”白安安少见地喊了一句,眼里蓄了泪,“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但,你也知道我多珍惜他们。他们是我的家人啊!”   阮乔不说话了,原本要说话的王莹也闭了嘴。莫晴心疼地拍了拍白安安的肩膀,“家人”,这个词的分量原来那么重。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