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红雨伞下的谎言 作者:杜秦 内容简介 湘江学院女生韦佳在图书馆里捡到一把红雨伞,从此性情大变。几天后,萧夏去图书馆借书,意外地发现有个女生死在了阅览室里,死者正是韩佳。不久,萧夏的两名室友无缘无故地自杀了。萧夏某天收到了奇怪短信,短信上说她将会是下一个死者。 警方调查发现,这几起死亡事件均与柯林的诅咒有关,而将柯林的传说引入中国的是一名叫做秦朗的教授,他二十年前突然失踪了,至今杳无音讯。就在调查遇到瓶颈的时候,一个神秘人物浮出了水面,每到午夜,他就会悄悄潜入二十年前失火的旧楼 一把红色的雨伞,一栋烧毁的旧楼,三个莫名陨落的生命,一名失踪了二十年的教授,一段离奇的法国传说这其中究竟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楔子 1989年农历七月十五,湖南省虞家镇,大雨滂沱。 乌云就像战场上的硝烟一样,隆隆地翻卷着,压在了人们的头顶上。密集的雨线从天而降,敲打着平静的大地,那些田地里的稻子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雨水,此刻反而显出一副怏怏的倦态。田间小路早已被雨水冲刷成了溪流,几只青蛙从路的这头跳到那头,迅速地消失在路边的草丛中。 这天是民间传说中的鬼节。传说在这一天,所有的鬼魂都会离开阴间,回到从前生存过的人世间。 入夜之后,一辆出租车从村子后面的公路上驶来。车灯发出刺眼的黄光,将浓重的雨幕撕开了一道口子。尽管此时路上再无车辆,可它依旧走得十分缓慢。最后,它在村口停了下来。一个穿黑色雨衣的人下了车,沿着通往村子的那条小路从容地走来。 大门被敲响的时候,三十岁的殷秀竹正在家里准备睡觉。咚咚的声音让她心头一紧,心想:难道是赌钱的丈夫回来了?又觉得不可能。丈夫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他怎么会在鬼节的夜里突然跑回来?而镇子上素有鬼节晚上不出门的习俗。不是丈夫又会是谁? 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顿时将屋子照得一片惨白。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谁会在半夜来敲门呢?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显得极其可疑。她待在屋里没有动,希望自己的不理睬能让对方知难而退。可是在这样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对方显然很有耐心。敲门的声音不紧不慢,根本猜不出来者的丝毫意图。 敲门声一直响个不停。 殷秀竹十分害怕,此时她想到了不成器的丈夫。尽管他脾气粗暴,嗜赌成性,可他要是在家的话,也多多少少能给她一点依靠。 恐惧让她思维混乱,而外面的敲门声始终没有停止。到底该怎么办? 几分钟以后,她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出去看个究竟。 她拿了手电筒,打开雨伞就走出了房门。院子里的水已经很深了,几乎漫过了她的脚面。头上的雨势依然威力不减,大有将地面砸烂的气势。 她长出一口气,打开了院门。用手电筒晃了晃,外面并没有人。真是奇怪,她暗想,明明听到有人敲门,为什么门外却没有人呢?她狐疑着,就要回去了,突然从旁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等一下!” 她吓了一跳,警觉地退到一边,将手电筒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是一道闪电劈来,手电筒突然熄灭了,而且再也打不着。只是趁着闪电划过的瞬间,她看见了门外的陌生人。只见他穿着长长的雨衣,根本看不出长什么模样。 “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她战战兢兢地问。 他的声音苍老而深沉,“我想把一样东西,交给你。” “什么东西?为什么要交给我?” “因为这件东西只属于你,除了你,再没有合适的人了。” 她的心狂乱地跳了几下,再次慌乱地问:“你……你到底是谁?” 他并不回答,将一个一尺见方的包裹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在恍惚中接过了包裹,掂了掂,分量并不重。用手一摸,居然有棱有角,里面包着的似乎是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 他似乎已经走远了。透过沙沙的下雨声,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千万不要打开看……等你的孩子过了十二岁,就把这个交给她……” 她急忙说:“可是我的孩子刚刚去世……” 已经没有人回答她了。 她提着那个黑布包裹,胆战心惊地回到屋里。心里想着刚才的一番对话,越来越感到后怕。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打开看?她盯着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像是看着一具刚刚出土的木乃伊,心中充满了敬畏和不安。 一连几天,这个盒子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不管做任何事,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它。她曾想过把这个盒子扔掉,一了百了,可是又怕冲撞了某个神灵。她在惴惴不安中度日,直到那一天走在田间地头,无意中看见一个黑色的提包。 提包就端放在她家的地头,看上去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她觉得特别奇怪。确定周围再没有别人,她便悄悄地蹲下来,拉开了提包上的拉链。 原来里面放着一个女婴。只见她光着身子躺在婴儿被里,正安静地眨着眼睛。那一刻,殷秀竹竟然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刚刚死去的孩子复活了。母性被重新唤醒,她便抱起孩子,解开衣扣,将鼓胀的乳头塞到了孩子的嘴里。孩子用力地吮吸起来。 过了一会儿,孩子终于吃饱了。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几乎没有半点害怕,反而睁大眼睛朝着她兴奋地踢腿。殷秀竹高兴得热泪涟涟,摸着孩子的鼻子,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婴儿仿佛能够听懂她的问题,居然朝她抬起了小手。殷秀竹把孩子的小手抓住,觉得她们有缘,于是决定把孩子抱回家。 孩子失而复得,这让她暂时忘记了所有的悲伤。每天她除了在地里干活,就是精心照料着这个孩子,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 那一天晚上,大雨又至,噼里啪啦的雨水把她的记忆唤醒了。她猛然想起了前不久的那个晚上,遇到的那件怪事,还有那个神秘的盒子。 “等你的孩子过了十二岁,就把这个交给她……” 难道,他早已经料到在不日之后,她将会捡到一个孩子吗? 这一晚,她越想越觉得害怕,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件事仿佛阴云一样飘在她的头顶上,挥之不去。终于,她在半夜坐了起来,披了一件衣服跳下床,开了灯,把那个黑色的包裹拿出来,用颤抖的双手解开了上面的黑布。 里面果然是一个四方形的木盒子,棕黄色的外表,前后左右还有镂空的龙凤图案。看上去就像旧社会富家小姐的梳头匣。她再也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陌生人的告诫也被她抛在了脑后。她用颤抖的双手掰开了锁扣,将盖子轻轻地掀了起来…… 不经意间,时间匆匆走过了二十年。这一年,殷秀竹五十岁。她贫病交加,眼看就要死去了。 弥留之际,她想起了自己不平凡的二十年。这二十年生活艰苦,命途多舛,回想起来,与那个盒子脱不了干系。是那个盒子改变了她的命运。临死前,她把女儿叫到了床前。那时她已经病入膏肓,只在女儿耳边不停地念叨着两个字:“盒子,盒子……” 女儿泪流满面,她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什么盒子?”她哭着问。 “盒子,盒子……砖底下……” 女儿找来铁铲,从地中央的砖块下面挖起了一个包裹。她赶紧将包裹拿给母亲,“妈,在这里……” 她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坚持把话说完,“这个秘密将改变你的人生!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打开看!千万不要……”才把话说完,她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殷秀竹死后,这个家就剩下了刚满二十岁的女儿,算是散了。处理完后事,她陷入深深的悲痛当中。直到几天后,才想起母亲留给她的东西。 她找出那个精巧的小盒,不禁纳闷:为什么母亲二十年来对它只字不提,直到现在才交给她,而且显得那么小心翼翼?她想起了母亲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打开看!” 到底何时才是母亲说的“万不得已”呢? 她不知道这里隐藏着什么秘密,以至于母亲如此慎重。也许母亲已经料到她会把盒子打开,只希望以此引起她的重视,让她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去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考虑再三,她终究违背了母亲的临终嘱咐,提前打开了盒子—— 那一天,雨又开始没完没了地下,宛如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淋漓不断,电闪雷鸣。 第一章 神秘的红雨伞 1 “今夜,已是最后的期限了!”这是一个十分苍老的声音。 女孩瑟缩着后退一步,她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萌生。她战战兢兢地问:“为什么是我?那里面,那里面曾经……”她想起了可怕的传言,无法说下去。 “因为在那儿,一个人即将还魂……” 宿舍里有了片刻的安静,沙沙的下雨声盖过了所有的声响。在这间幽暗的屋子里,韦佳正在向室友们讲述一个“还魂”的故事。她看了看时间,突然停止了讲述。室友们正听到兴头上,一个劲地问她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把被子扯紧了,故意吊她们的胃口,“今天就到这儿。欲知后事如何,请于明天同一时间收听《惊魂午夜》。各位听众晚安!” “没你这样的,要讲就讲完嘛……”室友们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可是韦佳再也没有开口,这个故事便像风筝一样悬在了半空。 “没劲!”室友们埋怨道,各自把头埋起来一心睡觉。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韦佳已经睡着了。这一晚,她居然做了一个噩梦。 梦境里,那是一个傍晚,一个朦胧得有点可怕的傍晚。 说是傍晚,实际上天已经完全黑了。泉溪小城的春季总是雨水绵绵。潮湿而阴冷的空气弥散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让生活变得异常呆板而缺乏情调。她趁着图书馆开馆的最后几分钟,跑去借一本叫做《黑猫》的悬疑小说。当她匆匆忙忙地跑到图书馆,才发现值班老师已经下班,一把大链锁已经缠在了门把手上。 韦佳赶紧跑过去。 她知道明天是星期天,照例是图书馆的闭馆时间,要是错过了今天就得多等一天了。尽管一天不算长,可是心底对那本小说的阅读欲望已令她无法继续等待。所以她连雨伞都来不及合上,就飞跑上台阶,央求老师再给她几分钟时间进去借本书。 韦佳并不是一个惹人讨厌的学生。值班老师面对一个漂亮女生的礼貌请求,心底的原则终于有所松动。他把一大串钥匙递给韦佳,“我只给你五分钟时间,五分钟之后必须回到这里来。” 韦佳拿了钥匙,兴奋地跑进了这座透着几分阴森的图书馆。 当她跑上二楼,听着自己咚咚的脚步声在黑暗的楼道里越来越响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时独自一人来图书馆,或许是个错误。 天几乎已经黑透了,二楼没有灯光,只有楼下的光线照上来,让漆黑的楼道显现出一条不太明晰的通道。雨仍旧滴滴答答地下着,更加衬托出了周围死一般的安静。 她的心下意识地缩紧了,胆怯让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终于,她在楼梯的拐角处站住了,心里扑通扑通打起鼓来。 她不敢再往前走,可是又不好意思返回去,进退两难。内心里恐惧与要强早已在暗暗较劲。可最终的结果是,要强占了上风。她暗暗地鼓励自己,不就是在晚上独自进图书馆吗,有什么好怕的?她硬着头皮,朝着二楼最里面的一间阅览室一步一步地踱了过去。 时间过得很慢,慢得仿佛会突然停滞不前。就在黑暗与惊恐的包围中,她走到了阅览室的门口。 可是难题再一次出现了。 她握着沉甸甸的钥匙串,不知道哪一把才能打开眼前的门锁。她的手颤抖着,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结果都失败了。面对肃穆的房门,她的内心更加紧张,脖子仿佛被谁拧住了,紧紧地绷着。后背汗涔涔的,汗水已将内衣湿透,此时正紧紧地贴在她的皮肤上。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霎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就在慌乱不堪的焦灼中,她隐约看到钥匙上粘着一层胶布,上面似乎写着房间号码。于是赶紧拿出手机,将光亮打在上面。不久,她就顺利地找到了这间阅览室的钥匙。 她的心里暗自庆幸着,轻轻地推开了房间的门。 她打开了所有的日光灯,顿时,整个屋子宛如白昼。可是惨白的灯光更加映衬出这里的空旷与可怕。空气安静地流过每一个角落,那种平静,几乎令她无所适从。她扫视了一眼这间死寂的阅览室,心仍旧紧绷着。 她鼓起勇气走到第二个书架前,只瞟了几眼就找到了那本心仪已久的小说。她是这间阅览室的常客,前几次因为忘记带借阅证,未能将这本书借走。她把这本爱伦·坡的经典作品拿下来,看到屋子里的一切如此熟悉,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平时人来人往的场景。短暂的遐想令她的心稍微平静了些,她安慰自己,这也许并不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就在她把书抱在怀里,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眼前却掠过一抹红色。 尽管红得不算显眼,但是却足以勾起一个人的好奇心。 那时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沙沙的声音穿透了厚厚的墙壁,传到二楼,传到了最里面的这间阅览室里。它让本来就处于极度紧张中的韦佳变得更加惶恐不安。此时的韦佳仿佛置身于李·克斯特伯爵夫人的古堡中,背后站着一个艳惊世纪的妇人,脚下是埋藏着无数尸骨的地窖。这座古老的建筑,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在一刹那产生了无数猜想与疑问。面对如此肃杀的气氛,韦佳终究还是停下来,她决定看个究竟。 一个平常的下雨天,一间平常的屋子,一个平常的傍晚,这一切再平常不过。韦佳却感觉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到底怪在哪里。安静会激发人的想象力,也许,那只是潜意识里的一种错觉。 她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因为此时,再小的声音听上去都仿佛被放大了几十倍。 红色?那是什么?是人?是血?还是…… 她的心开始狂跳不止,胡思,乱想再次侵袭了她的头脑。这个一向素净的图书馆,怎么会有红色的东西呢?是灭火器吗?她回身望去,两瓶灭火器正在墙上挂着,显然,那根本就不是灭火器。 时间一点一滴地溜走了,五分钟内回去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韦佳下定决心,在离开之间一定要看个究竟。 于是她拿开了眼前的书,望向了后面的书架。 她长吁一口气,悬着的心骤然落地:原来,那只是一把红色的雨伞。 一定是来这看书的学生不小心落下的,不如拿到下面交给值班老师,说不定它的主人已经想起来,这会儿正跑回来认领呢。于是,她把手中的书暂且放下,轻轻地绕到了书架后面…… 2 “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砰的一声,韦佳打开床头灯,随即惊坐起来。她把手放在胸口上,感觉心脏仿佛一头受困的野兽一样四处乱撞。看了一眼自己的物品架,那把红色的雨伞正挂在上面。这真是她在图书馆里捡来的,想不到当晚就跑进了梦里。 那时室友们还没有睡熟,知道她做了噩梦,于是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韦佳仍旧心有余悸。她是个悬疑小说迷,时常沉迷于作家编造的离奇的情节当中,可是她想不到梦境中也会发生这么蹊跷的事。她不知道这个梦是不是预示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什么事,冥冥中已然同她产生了某种瓜葛。 她隐隐感到害怕,紧盯着那把红色的雨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过了半晌,她低低地说:“我看见了我自己!”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谁也不知道韦佳在梦里看到了什么,只是从那以后,活泼开朗的她变得沉默寡言,而且终日神情恍惚,脸上时常会有莫名其妙的表情。一个星期后,她搬出了宿舍楼。 日子一直很平静,平静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早春的湘南依然透着彻骨的清冷,雨水隔三差五地降临,世界就像一个胚胎一样,在湿漉漉的环境中慢慢地孕育、成长。 星期六晚上,湘水学院的校园里变得躁动不安。明天又是一个星期天,对于学生而言,星期天总有无可比拟的吸引力。 就在此刻,一个女生急匆匆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没有打伞,雨水很快就将她淋湿了。她走上了图书馆高高的台阶。那时阅览室里的灯已经次第熄灭了,她加快速度冲上二楼,朝着文学类图书室的方向狂奔过去。 门还没有上锁。她暗自庆幸着,推开门走进去,重新把灯打开。她开始在书架上不停地翻找,不久以后,总算找到了要找的书。 她把书抱在怀里。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有种感觉,书架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红色,像血一样的红色!外面正好响起了最后一次铃声,这是闭馆的信号,铃声响过五分钟后值班人员就会锁门。好奇心驱使她站住脚,想要看看那突兀的红色到底是什么。 于是她转过身,把眼前的书拿下来,望向书架后面。原来,那是一把红色的雨伞。她悬着的心落了地,明白是来这看书的学生忘了拿。这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她这样想,忘了带伞,偏偏有人准备了一把给她。她为自己的幸运暗自高兴,把书重新放回到书架上,就麻利地绕到了书架后面。 那一刻,她猛然呆住了。因为眼前的一幕,完全令她无法想象。书架后面居然有人! 那是一个女生。她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红雨伞就放在她的右手边。 这太不可思议了!她却连惊讶都来不及。 寂静的傍晚,寂静的阅览室,一个女孩寂静地坐在地上,此情此景,凭谁遇上了都会不寒而栗。更何况,她只是一个胆子不大的女生! 她瞪大了眼睛。只见那个女孩坐在地上,穿着朴素,膝盖上放着一本书,脸埋在书页里一动不动,就如同死了一般。 难道是死人?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刹那出了一身冷汗。她鼓足勇气,胆战心惊地问了句:“同学,你怎么还在这儿啊?”问题出口才恍然想起来,自己进来的时候,门是关着的,灯也是关着的,而且里面出奇的安静,根本就没有人在里面的迹象。 她咽了一口唾沫,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她已不敢再往下想,稍微往前挪了一小步。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依旧没有动。 她的心彻底乱了,极度的恐慌让她的大脑混沌不堪。她不清楚自己是希望女孩一直坐在这儿,还是突然抬起头回答她的提问。她只是壮起胆子,神使鬼差般朝那个女孩走过去。难以想象她究竟哪儿来的勇气,居然走过去推了推女孩的肩膀—— “啊!” 一声惨叫,在黄昏中响彻了整个校园。 3 萧夏醒了过来。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床边站着许多人,有班主任王小梅,还有室友于娜和周晓蓉。旁边还站着一个表情严肃的高大男子,萧夏并不认识他。 王小梅欣喜地问她:“萧夏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萧夏在周晓蓉和于娜的帮助下支起身靠在枕头上。她把整个屋子扫视了一遍,问道:“这是哪儿啊?” “昨晚你在图书馆里晕倒了,值班的老师发现后,就把你送到了这里。这是学校的医务所。” “图书馆?医务所?”萧夏喃喃地念着,想起了昨晚看到的情景,顿时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时,高个子男人开口说话了,“萧夏你好,我是公安局的警察,我叫马一洛。昨晚有学生死在了图书馆,我们正在调查这个案子,需要你的协助。麻烦你好好回忆一下,把你进去后看到的情况详细地跟我讲一遍。” 萧夏不理他,过了半晌突然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对不起,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两滴眼泪悄悄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来。 “请你再好好想一想,你是第一目击者,你提供的线索对案件的侦破工作会有很大的帮助。” 萧夏已经撑不住了,她紧紧捂着耳朵,发疯似的冲着马一洛大喊:“我不知道!不要来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夏的举动令所有人摸不着头脑。谁也不明白她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马一洛自然不会因为萧夏的不合作就放弃追问,这件事事关重大,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小的阻碍就放弃寻找突破口?再说,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自然有各种各样的办法。 在他又要开口的时候,王小梅将他的问题挡了回去,“马警官,依我看你还是过两天再来吧,她的身子很虚弱,又受了打击,恐怕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于娜没好气地嘟囔道:“人都这样了还问什么问!警察就可以不顾别人的感受啊?” 她性格耿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来都无所顾忌。这与周晓蓉瞻前顾后的作风完全相反。周晓蓉赶忙扯了扯于娜的衣袖,示意她保持冷静。 马一洛看出来,此时他已不受欢迎。虽然他恨不得马上就撬开萧夏的嘴,把她知道的一切全部掏出来。可是欲速则不达,有些事情终究是急不来的,况且再问下去,可能还会产生不必要的冲突。于是他尴尬地挤出一个微笑,“好吧,那你先好好休息,过几天我还会再来的。” 马一洛走后,萧夏慢慢恢复了平静。她想单独待一会儿,王小梅便和萧夏的两个室友出去了,就剩下她在屋子里。 萧夏一个人坐在床上,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无端地难过,无端地烦躁,无端地想哭。一个生命就这样眼睁睁地离去了,萧夏恍然觉得死亡离她这么近,近到解手可及。 4 日子仍旧平静得像一潭湖水一样。 雨没有停,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这就是华南的气候特色,阴晦、潮湿,大半个春天都浸泡在雨里,暗无天日。当地人早已对这样的天气习以为常,可是对于外省来的萧夏而言,这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每当下雨,萧夏的心情总是不好,加上前些天遇到了那样的事,更让她的心中七上八下。点滴打完之后,她就默默地走出了医务室。她没有打伞,雨水瞬间就把她淋透了。 她不紧不慢地走着。雨中的校园仿佛一个温婉的少女,安静、多情而又朦胧一片。有一个学生死了,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变,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道路上没有一个人,雨水浇灭了人们的热情,让这个本来无法安分的群体变得安分。时值中午,大多数人都在宿舍午休,校园里安静得仿佛墓地一般。 路过图书馆的时候,萧夏下意识地抬起头张望。她看见高高的台阶上大门紧闭,一条锁链缠在上面,似乎几百年都没有打开过。她望着图书馆的轮廓,这座怪物般的高大建筑仿佛一下子活了,直直地朝她压了过来。萧夏赶紧将目光移开,并且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直觉告诉她,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 她走到哪儿,那束目光就跟到哪儿。对,是有这么两道目光! 她不知道那双眼睛在哪儿,却确信它就在周围,真实存在。她在慌乱中再次将目光定格在图书馆,重新扫视了一遍整栋大楼。终于,在一扇窗户里,她找到了那两道目光。 那是一张脸。脸的上方,是一把红色的雨伞。 没错,在二楼最靠边的一扇窗户里,确有一张面如死灰的脸。它一动不动地盯着萧夏,眼睛里流露出怨毒的目光。那道锋如利剑的目光仿佛在质问: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更为奇怪的是,那里只有一张脸,和头上悬空的红雨伞。“她”没有四肢,没有躯干。甚至,连雨伞的伞把都看不到。 萧夏倒吸了一口冷气,紧盯着那张脸,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她是谁。事情就是这样奇怪,大门紧锁着,里面却有人,还莫名其妙撑着雨伞。萧夏继续凝视着那副面孔,突然间恍然大悟,是她,是她…… 啊,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绝不可能…… 她眨了几下眼睛,希望刚才的一幕只是幻觉,可那张脸一直紧贴在玻璃上,真切得如同跟她面对面一样。萧夏万万不曾想到,一个死人会两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更可怕的是第一次见到的死人,第二次居然活了过来! 她再也没有胆子待在这里,转过头开始疯跑,漫无目的地,自己都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 可她很快就停住了。今天她注定无处可逃。因为前方正有人撑着一把一模一样的红雨伞,朝着这边缓缓地飘了过来。 萧夏的身体一下子瘫软了,大脑像死机的电脑一样一片黑暗。思维如同电流般横冲直撞,却没有完整的脉络。就在红雨伞离她一步之遥的时候,萧夏的意识恍惚起来。她只觉得一阵眩晕,整个人便向后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拽住了。 萧夏在惊恐中睁开眼睛,看见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室友——于娜。 于娜一只手拽着萧夏,另一只手撑着伞。 “萧夏,你怎么了?” 萧夏恍如经历了一次车祸,大难不死,心中仍旧惴惴不安。她似乎分不清这是人间还是地狱,语无伦次地回答:“死人……鬼……有鬼!” 于娜被她吓到了。她不安地向四周张望,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哪里……哪里有鬼?”这是满含胆怯的口吻。 萧夏指了指图书馆。令她难以置信的是,那张脸不见了,红雨伞也不见了。窗户里除了一片黑暗,别无他物。她揉了揉眼睛,再看,确实没有了。她不由得自言自语:“刚才还在,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 于娜的心脏终于归了原位。她伸出手在萧夏眼前晃了晃,说:“产生幻觉了吧,大白天的哪有鬼啊?” 萧夏喃喃地说:“也许是吧。”此刻她的心中仍旧有点乱。 于娜把她拉到身边,“下雨也不懂得带把伞,看看,都湿透了。回去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我已经替你请过假,这两天你可以不用去上课了。” 萧夏点了点头,她盯着于娜的红雨伞,脑子里猛然闪过了那个女孩的影子。 “你哪来这把红色的雨伞?” “当然是买的,难道还是路上捡的不成?” “别,千万别捡路上的红雨伞!”萧夏变得神神道道起来。 于娜害怕地问:“为什么?” 萧夏冷冷地说:“因为,那是死人的东西。” “死人的东西?”于娜机械地重复着萧夏的话。 “在死去的那个女生旁边,就有一把红色的雨伞……” 于娜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萧夏,你不要吓我。” 萧夏并没有看出于娜的慌张,她继续说:“是真的,那的确是一把红色的雨伞,跟这把几乎一模一样。” 话刚说完,于娜的手一松,啪,手中的雨伞应声掉地。 “娜娜,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们快点回去吧。”于娜不由分说地拽起了萧夏的手。 “你的雨伞?” 于娜头也不回就说:“扔了吧,不吉利!” 5 雨天的夜晚来得异常迅速。这一晚,失眠的人有三个,一个是萧夏,一个是于娜,另一个是马一洛。 萧夏一直想着中午的怪事,死人居然会再次出现,后来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这不能不让她提心吊胆。 马一洛被湘水学院的案件搅得心神不宁。他希望案情尽快有所突破,因此一晚上都在推演案发的过程。 午夜十二点,马一洛毫无睡意,他设想了十几种可能的情况,最终都无法说服自己。他站起来,在镜子前照了照。脑子里的思绪就仿佛他的头发一样,乱糟糟的,没有条理。他一把将头发拢在脑后,又暗暗地为自己打气:这次,一定要把这个案子拿下来。 这三个人当中,于娜的心情最为翻江倒海。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恐惧就像体内的寄生虫一样,不停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只好打开灯,试图让光明将忐忑的内心抚平。 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屋子,也照亮了萧夏暗淡无光的脸。她转过脸看了看辗转反侧的于娜,问道:“你也睡不着?” 于娜没有回答。她用一种奇怪的口吻反问萧夏:“萧夏,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这个问题让萧夏毛骨悚然。她看着于娜那副不太明晰的面孔,心底竟然有些发慌。在夜半时分,在寂静的女生宿舍里,也许根本就不该提这样的问题。 “怎么突然问这个?” 于娜沉默了几秒,“萧夏,你还记得中午的那把红雨伞吗?你知道它是哪儿来的吗?” 萧夏茫然地摇了摇头。 于娜的神色有些黯然,“被你说中了,实际上,那就是我捡来的,在食堂里捡来的……” 萧夏只是在极端的恐惧中随口一说,并没有将中午的话放在心上。她一时懵了,“捡来的就捡来的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我想了很久,觉得这件事特别可疑。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我坐在食堂的西北角,我很快就吃完了。可是当我起身要走的时候,却发现我的雨伞不见了,而旁边就竖着那把红色的雨伞。我以为有人拿错了,一直在那里等,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人,于是我就拿走了红雨伞,出来后就碰到了你。”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你告诉我说,那把伞和你那天晚上在图书馆里见到的伞一模一样,我才突然想起来,我进食堂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把伞,而我吃饭的时候也并没有人经过那里,为什么最后我的伞不见了,却莫名其妙地多出一把红雨伞呢?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夏想不到自己无心一说,却让一件小事变得如此疑点重重。她无法身临其境,所以不能理解于娜的感受。可是这事确已超出了她的逻辑范围。离奇的红雨伞,她在心中这样想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这就怪了,难道真的是鬼魂现身?”这是书惠的声音。她早就醒来了,一直听于娜把话说完。事实上,她把这当成了一个精心编造的恐怖故事,并没有放在心上,“不会是那个女生死而复生了吧?” 如此不知轻重的玩笑这时候无疑是火上浇油,它让于娜紧张的神经绷得更紧,也让萧夏不安的内心骤然狂跳了几下。 周晓蓉保持着一贯的谨慎,埋怨道:“你这个死孩子,尽是妖言惑众!鬼长什么样子,难道你见过?”她似乎也早就醒来了。 书惠并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肃,她没心没肺惯了,继续进行着她的恶作剧,“是真的,你们还不信。哎,你们知道吗?那个死掉的女生生前就住在咱们楼下,她死了之后宿舍就空了,没人敢待下去,听说半夜闹鬼,有人看见她一动不动站在窗前,最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据说,那个女生在死之前捡到过一把红色的雨伞,估计她的死和那把雨伞有很大的关系。” 周晓蓉急忙制止她,“别说了!大半夜,怪吓人的。娜娜,你别听书惠胡说,那把雨伞肯定是有人拿错了,是你没在意而已。没事的,别多想,世上哪有那么离奇的事——” 于娜没有说话。她确信在她吃饭的时候没有人经过那里,况且,她从来没见过红色的雨伞,掉包的概率几乎为零。但她还是默认了周晓蓉的说法——是因为自己没有在意的缘故。 萧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平静地躺下了。宿舍里的气氛很怪,关于闹鬼的故事无声地在每个人脑子里延续着。 书惠显得很轻松,她看到其余三个人一言不发,这才觉得刚才的玩笑有些过头,于是安慰道:“我瞎说的,瞧把你们吓成这样!世界上哪有鬼呀,我才不信鬼呀神呀之类的东西呢!” 周晓蓉怕她再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立马接过她的话茬,“好了,都快一点了,赶紧睡吧,明天还有课呢。”说完她就用被子蒙起了头。 谁也没有再说话,几秒钟之后,于娜关掉了床头灯。 6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马一洛就赶到了公安局。他为那个案子彻夜未眠,到了凌晨终于想明白,尸检报告出来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徒劳。于是一大早他就跑来上班了。 他是个心里装不下事的人,因此在一件事情没有完成之前,总是有超乎常人的热情和毅力。 负责尸检的是一个资深老法医,姓黄。他在死亡鉴定上堪称专家,所以很受同事们的尊敬。尽管他只有五十多岁,但同事们平常都尊称他为“黄老”。 实际上,他的名字叫黄炳国。 在机关单位,参加会议的数量往往能决定一个人地位的高低。说起来黄老参加过的会议比公安局局长还多,小到市区,大到公安系统,参加的研讨会、报告会数不胜数。经过媒体的不断报道,荣誉称号便铺天盖地地向黄老涌来。黄老一下子成了公安局国宝级的人物。 黄老的名气大了,内心就忍不住有些膨胀。有一段时间东奔西走想要调到省局,结果阴错阳差没有走成。不过这事引起了局长的重视,从此之后对他百般礼遇,生怕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会拂袖而去。 可是但凡专家,性子大都很古怪。不是架子大脾气暴躁,就是返老还童,做派与年龄不相吻合。黄老占了前者,整个公安局里除了局长,他不买任何人的账。 马一洛大学毕业后就进入公安局工作,先在派出所干了一年多,几个月前调入刑侦第一支队,算是这里最没有资历的人物。可他唯一优于别人的便是年轻、干劲足,所以总想在岗位上做出点成绩,提升自己的话语权。 实际上,他的话语权并不弱。年轻人的优点便是脑子灵活,敢于提出自己的看法。刚刚毕业的他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于在专家面前提出自己独特的见地。不过,不被采纳的情况十之八九。 他早早地来到市局,没见着黄炳国,却见到了同样早到的老王。 老王是刑侦第一支队的支队长,也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马一洛和他闲聊了几句,自然说到案件上。似乎除了聊案情,他们很难找到共同语言。 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之间,终究还是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代沟,在案件的分析上便表现得异常鲜明。老王以常理推测案情,马一洛却不以为然。他的理由是,常理对于80后、90后的年轻人来说,毫无价值。 两人彼此交换了看法,谁也没有确切的论断。希望只在黄老身上了。 好不容易到了九点多,黄老终于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公安局。 马一洛已经不耐烦了,想要出去走走,一开门,差点和黄老撞个满怀。他忙问:“黄老,女大学生的尸检结果怎么样了?”说完才觉得有些唐突,第一句话应该是先打招呼的。 马一洛终究急了点,黄老难得到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来,今天来,似乎就为了湘水学院的案子。他自然不会把马一洛这个警校毕业还不到两年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他在一个空位上坐下,装模作样地整理好文件,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小伙子,做事情需要时间,一份尸检报告不是说做就能做出来的。年轻人,切莫过于急躁,着急是起不了作用的。” 教训人的口吻容易激起年轻人的反叛心理。黄老的回答让马一洛很失望。尸检不是十月怀胎,用不了太长时间,至于为何这么久没有出来,原因自然不必明说。专家的工作效率让马一洛心生不满。 可是出于晚辈对长辈的尊重与礼貌,他还是微笑着说:“这两天我的确有些着急,就是想早点将凶手绳之以法。不过您说得对,什么事情都不会一帆风顺,还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他的话说得很委婉,谦虚中透出一个年轻人不甘屈服的锋芒。黄老拿起水杯呷了一口,然后缓缓地抬起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马一洛,问道:“凶手?你觉得那个女大学生的死是谋杀?” 这样的眼神彻底磨灭了马一洛的自信,他的心里打起鼓来。但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死因,于是满带疑惑地反问道:“难道不是?” 黄老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 “不是谋杀,那是什么?” 黄老一本正经地说:“是自杀。” 马一洛似乎忘记了黄老在这方面的权威。黄老的话一出口,他立刻提出了质疑,“自杀?不可能!怎么会是自杀呢,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他杀!”话说完才感觉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这么多前辈都不敢轻易下结论,自己却说得这样坚决。 黄老并没有在意他如此不负责任的论断,反而耐心地解释说:“我们已经对死者的尸体进行了解剖,初步判断是窒息导致死亡。因为肌肉与皮肤全部完好,没有发现外伤的痕迹,而且内脏也都完好无损,所以可以排除中毒与外伤的可能。” 马一洛坐下来,他将手中的笔转了几圈,“可是从现场的情况看,有极大的可能是谋杀。死者舌头外伸,眼球突出,明显是在极度痛苦中死去的。要是自杀的话,我真的想象不到一个女学生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她根本无法承受那样的痛苦。” 老王突然开口道:“可是现场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呀,要是谋杀的话就不可能没有反抗,那么现场就一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马一洛觉得这个问题用学校所学的就可以解释,“有可能是凶手在行凶之后清理了现场。” 同事大益接着说:“那凶手一定是个惯犯,有这么强的反侦察能力,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老王郑重其事地说:“我调查过,事发当天那间阅览室一直人来人往,如果是谋杀的话,那个被谋杀的女孩一定会有什么强烈的举动,或者挣扎,或者呼救。可是,据那天去过那间阅览室的学生反映,图书馆自始至终都很安静,并没有出现异常。况且,那个女生既然可以伸出舌头,就一定可以叫出声来的……可惜去过那间阅览室的人太多,没办法采集指纹,里面又没有监控设备,这就给案件的侦破工作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听了老王的话,马一洛沉默了。他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刑侦终究是一门半经验的技术,光靠学校所学是远远不够的。他从来没有像老王那样缜密地思考过,情不自禁在心里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呀。 可是他马上又从老王的分析当中发现了破绽——要是自杀的话,那她是通过什么方式自杀的呢? 7 萧夏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度过了一个寂寞的上午,很快,中午来临了。 本来要去医务室打点滴,可她一出走廊,就会情不自禁联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同样安静的气氛,同样悠长的走廊,她胆怯了,一直在宿舍待了一上午。甚至,连内急都无情地挡了回去。 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潺潺的雨雾,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失落与空虚。这该死的雨天,她这样想着。 还不到下课的时间,她就接到了于娜的电话。那时她正坐在床上发呆,手机铃声把她吓了一跳。看到是于娜的来电,她才在一瞬间找到了现实的感觉。她赶忙接通。不等她说话,电话里就传来于娜清澈的声音,“出来吃饭吧,已经替你打好了,二号食堂右拐,到了电联。” 于娜做事干净利落,说话也是一样。 “我马上就去。”萧夏跳下床,在镜子前梳理了一下头发,就匆匆走出了宿舍。她的脑子终于不再恍惚,感觉世界没变,一切都是自己在胡思乱想,草木皆兵。 她觉得肚子有些隐隐作痛,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亟待解决。于是她赶紧扭头,跑向了楼道末尾的厕所。 厕所里的流水声始终响个不停。就仿佛和这个季节的雨水一样,永远也没有穷尽。萧夏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几分钟过后她拿了雨伞,匆匆忙忙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一不小心,差点和一个女生撞在一起。萧夏抬起头,想要跟对方道歉。可是那个女生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此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萧夏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只见女生披散着凌乱的头发,双手下垂,身体像铁板一样僵硬,就连走路都没有一点声音。 萧夏无法抑制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心跳骤然加快,脖子也僵直得仿佛琴弦一般。这些天,眼前总是出现一个人的影子,有时候甚至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幻觉。她想起了四个字——恶鬼缠身。这是一部电影的名字,可是此时在她看来,电影情节居然变成了现实。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背后传出了这样的声音,“你的雨伞拿错了。” 萧夏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雨伞。天哪!她仿佛从十八层的高楼上急坠而下,只觉得双手一麻,手机和雨伞同时掉在了地上。 她的心突突乱跳,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后退一步,靠在墙壁上,两眼紧盯着脚边的雨伞。没错,映入眼帘的,确是一把陌生的红雨伞。她确信刚才厕所里再没有别人,而且雨伞一直放在隔间门上,不可能被一声不响地更换掉。她想到了于娜。两人的遭遇竟然如此相似! 这一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萧夏不敢再想,赶紧跑回宿舍,死死地插上了门。 8 几分钟以后,有人给她打来了电话,萧夏已经没有勇气接听。她瑟缩在角落里,身体在不停地发抖。那个惨死的女生似乎此时就站在她的面前。 敲门声在恰当的时候响了起来。“萧夏,开门。”是于娜的声音。知道室友回来了,萧夏这才过去把门打开。 于娜把饭盒递到萧夏手中,埋怨道:“你干什么呢,让你吃饭你不去,打你电话又不接?” 萧夏怔怔地接过饭盒,像丢了魂一样心不在焉。 周晓蓉关心地问她:“萧夏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萧夏看着周晓蓉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她已经缠上我了。” “谁,谁缠上你了?” 萧夏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朦胧的雨雾,回答说:“就是那个死在图书馆里的女生……”她把刚才的一幕讲给室友们听。周晓蓉似乎不大相信,“不会是产生幻觉了吧?就算她的样子很奇怪,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啊。这年头非主流和玩Cosplay的遍地都是,有时候确实挺吓人的。” 萧夏摇了摇头,“我认得她的穿着,是她,一定是她……” 室友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无论是质疑还是认同,都是一种无比艰难的心理活动。书惠历来对一些神秘的东西感兴趣,她问:“那把红色的雨伞呢?” “我没有捡起来,应该还在那里。” 书惠扭头出去了,不大工夫空手而回。一进门她就大声说:“萧夏你骗人!我找过了,根本没有你所说的红雨伞。” 9 午休的时间总是很短暂。闹铃声让她们从熟睡中猛然惊醒。于娜极不情愿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她习惯性地嚷道:“时间到了,赶快起床!”不管室友们有没有醒来,这已经成了她每天起床后必喊的口号。 话音刚落,萧夏第一个坐起来。“我要跟你们去上课,我已经没事了。” 周晓蓉翻了一下身,从被子里钻出来,“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行的话就不要勉强。” “放心吧,我能行。” 四个人以最快的速度修整好形象,跑去教室的时候,前排早已座无虚席。后面还有不少座位,只不过那是虚度光阴者的专座。看来今天她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于娜得益于人缘广泛,她刚坐下,外班的同学就向她招手。于是她神采奕奕地跑到了前排,坐下之前,还不忘向三名室友做个鬼脸,满脸得意地炫耀一番。 教授已经在讲台上说开了。教语言学概论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副教授。她喜欢把两节课连在一起,中间不留一分钟休息时间。学生很无奈,任凭一个人精力再大,一百分钟聚精会神都是无法达到的极限。因此,后半节课几乎成了副教授的独角戏。 书惠和周晓蓉为了躲避人潮高峰,提前半小时偷偷跑去了食堂。萧夏没有同去,她在这方面一直习惯良好,从不无故缺课或是中途退场。 教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少了,后排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前排的学生无精打采,倒下了一大片,没有倒下的也无心听讲,捧着手机玩得天昏地暗。副教授仍旧讲得津津有味。这便是她可贵的职业素养,无论有没有人听讲,都要把课一字不落地讲究。只是她的认真跟如此沉闷的气氛完全不搭调。 萧夏正在走神,旁边的男生突然推了她一下,小声说:“喂,老师在叫你!” 萧夏急忙站起来,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的身上。副教授也气势汹汹地盯着她,等她回答问题。萧夏如梦初醒,不知道老师何时叫她,而且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傻站着,不说话。副教授自然很生气,让萧夏回答问题本来就带了杀鸡吓猴的意思,萧夏回答不上,正给了她教训人的机会。可她并不急着发作,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又说:“这位同学,请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什么问题?”萧夏不敢大声问,看看旁边,推她的男生也是一脸迷惘,想必他也不知道。副教授见她傻站着,只好把问题重复一遍,“请你论述语言与文学的关系。” 问题总算知道了,可是怎么回答呢?萧夏连课本都没有拿出来,副教授盯着她,也不好从书包里翻找。就在这时,旁边的男生递了一本书过来,萧夏急忙拿在手里,翻到书签夹着的那一页,正好就是问题的答案。看来他已经提前帮她找到了。萧夏也来不及想别的,照着念起来:“文学是以语言为基础的艺术,而语言本身也是一种集体的表达艺术。按照著名语言学家爱德华·萨丕尔的语言学理论……” 把一大段话念完,萧夏长吁一口气。副教授没想到她慌里慌张地竟能找到答案,既然回答对了,就不能再说什么。她让萧夏坐下,酝酿一下情绪,继续讲余下的内容。 萧夏幸运地逃过一劫,心里还有些本能的慌乱。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感谢旁边的男生,于是悄悄说了声:“谢谢你!” 男生露出善意的微笑,他把声音压低了,说:“不客气,别让她抓到,抓到你就惨了。” 萧夏调皮地笑一下,做后怕状,“是呀,我知道她不好惹,没想到一不留神就差点被抓到。” “以前你总是坐前面,今天怎么坐到后面来了,还上课走神?” “你怎么知道我总是坐前面?” 男生有些愕然,回答道:“几乎全系的人都知道你,系花加才女,谁会不认识?” 萧夏有点不好意思,心里还是很高兴。她谦虚道:“系花不敢当,才女就更不敢当了。”急忙转移了话题,“你也是学中文的?” “是啊,我们在一起上了两年课。” 萧夏有点难为情,满含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你。” 男生显得很大度,他说:“没关系,今天不就注意到了吗?” 萧夏一愣,随即笑了。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外面便响起了下课铃声。上午的课终于结束了,同学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男生背起书包,走出了座位。萧夏似乎还有话要说,看见他要走,急忙站起来,“喂,你的书。” “下次再带给我吧。”说着他已经走出去了。 萧夏安静地坐下来,没有急着离开。她把男生的书拿在手中,专注地盯着看,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一丝甜蜜。这一丝甜蜜瞬间流遍了全身,微笑情不自禁爬上了她的脸颊。 随意翻了翻,里面的书签掉了出来。她拿起来,看见背面写着几个字:中文系,郑淳。 萧夏明白了,原来他的名字叫做郑淳。 10 马一洛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心里一直想着那个棘手的案子。根据黄老的判断,死者并非死于谋杀。那么,如果是自杀的话,自杀的手段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不仅困扰着他,也困扰着参与这个案子的其他刑警。马一洛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亲自看一眼那个女生的尸体。 这可是有难度的,根据规定,除法医与案件的主要负责人外,别人无权擅自打开解剖室的大门。 但马一洛想到一个人,他是黄老的助手,名叫韩亦辉。是的,他一定可以帮这个忙。 韩亦辉和马一洛同一年毕业,同期被安排到公安局工作。虽然在不同的科室,但是两人都年轻,有共同语言,因此平时走得很近。 晚上七点多,公安局已经下班了。马一洛却没有回去。他早就打算好了,今天晚上韩亦辉值班,正是机会。 马一洛进来的时候,韩亦辉正在化验室里做化验。他听了马一洛的请求,犹豫了。解剖室不是随便进的,私自带人进去更是违规之举。但他又不好拒绝,在这栋大楼里,马一洛是他唯一的亲密朋友。思考再三,他最终答应了马一洛的请求,毕竟是下班时间,剩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他们走出化验室,小心翼翼地穿过幽暗的走廊,趁人不备,悄悄朝着地下室走去。几分钟后,韩亦辉打开了解剖室的大门。 这是一间宽敞的屋子,阴暗、寒冷,因为涉及取证,所以平时只有少数几个人可以进来。马一洛在公安局工作了这么长时间,还从未来过这里。尽管他参与了不少案件,不过大都干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重要的环节,他还是没有机会参与的。 从这一点来说,韩亦辉要比他优越得多。至少他跟在黄老身边,亲手查看过许多尸体,不仅增加了经验,对案情也能够掌握第一手的判断。更加值得一提的是,近来几个月,黄老大都让他上,自己只是站在一边观察。韩亦辉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法医了。赶超黄老的日子指日可待。 灯光亮起来的时候,马一洛才有机会看清这间偌大的解剖室。顶棚上的日光灯发出刺眼的光,几乎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屋子,尽管四周排满了存尸箱,但是仍旧给人空旷的感觉。盘子里的刀、剪、镊子,架子上的标本,墙上的示意图……这里完全符合解剖室的特征。最为醒目的还是房间中央的解剖台。在那上面不知放过多少尸体。完整地放上去,支离破碎地抬下来,由容颜整洁变得面目全非。它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见证血肉分离的过程。 韩亦辉拉开一个存尸箱。看了看尸袋上的编号,就对马一洛说:“就是这个了。” 马一洛和他把尸袋抬上了解剖台,然后轻轻拉开了上面的拉链。 眼前的女尸颈上遍布着刀疤,身上全是针线缝合的痕迹。脸色暗了,身体僵了,胸部瘪了,全身上下爬满了紫红色的尸斑…… 马一洛绕尸体转了一圈,仔细观察每一个细节,可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或许他选择到此来本来就是枉然,黄老监督徒弟操刀,根本不会遗漏半点细节。 韩亦辉看了看手表,脸上露出几分局促不安的神色。时间越长,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他的心始终在打鼓。他想到的是,一旦背了处分,五年之内就无法翻身了。事关自己的前途,这可是大事。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为了朋友,他算是豁出去了。 马一洛也有些灰心,这具尸首再平常不过,从这上面怎么能看出案情的蛛丝马迹?他突然觉得原本就不该对此事抱有希望。他不想毁掉朋友的前途,决定再给自己最后两分钟的时间。 在这个世界上,“偶然”是一个奇妙的词。就在他准备无功而返的时候,意外出现了。准确地说,是他发现了一处可疑的地方:那个女尸的长指甲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年头,女孩子留着长指甲不算什么新鲜事。可是,这个女孩子的指甲却与众不同。她的指甲很长,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剪成了好看的弧形。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每一片指甲都涂上了不同的颜色。 红、绿、黄、蓝、紫,这五色却显得参差不齐,细看之下,才发现绿色的指甲断了半截。那正是她右手的食指。 她的指甲为什么会断掉?是在临死之前掰断的吗?她的指甲之所以断了,是因为她想抓住什么东西吗?这些会不会与案情有关? 职业的敏感让马一洛警觉起来,他觉得这上面一定有文章。于是他抓起了她的手。就在那一瞬间,他从女孩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片褶皱的纸屑。事情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她在抠下这片纸屑时指甲断了。 马一洛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展开,居然有一根火柴那么长。更加可喜的是,上面还有文字。只是限于面积狭小的缘故,文字残缺不全,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汉字。 韩亦辉凑上前来,他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这显然是他工作上的疏忽。他的脸有些发烫,探过头看着马一洛手中的纸条,他心虚地问:“上面写的是什么?” 马一洛摇了摇头,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片纸屑,仿佛在仔细观察着一件古董上的裂纹。纸屑两面都有字,却都残缺得无法分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片纸屑来源于一本书,而这本书,很可能是多年以前的印刷品。 一本书?女孩死去时膝盖上不是放着一本书吗,会不会就出自那里?马一洛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兴奋地拍着韩亦辉的肩膀,“我想案情应该有所突破了!”不等韩亦辉反应过来,马一洛就要往外走。 “哎,我说,是不是得把尸体放回去?”韩亦辉哭笑不得。 马一洛一拍脑门,“差点忘了,快!” 一回到办公室,马一洛就迫不及待地找出了那本书。他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把书拿到了台灯下面。 11 这天晚上雨终于停了。天却没有完全放晴,少量的阴云仍旧遮盖着大地。空气里透着浓烈的湿气,微风吹落了树叶上的水珠,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 人们早已对明朗的日子心存渴望,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湘水学院一改往日的冷清,三五成群的学生在校园里来往穿梭,显得特别兴奋。情侣们也早已厌烦了靠无线电波谈情说爱的生活,迫不及待地约会、见面,然后在某个黑暗的角落亲热一番。 这个宽阔的院落马上恢复了往日的生气。被雨水压抑了这么久的热情,终于重新释放了出来。 萧夏和室友们从教学楼走出来,不想回宿舍,却又想不起该到哪里去,只好不紧不慢地走着,各自心里都藏着几分莫名的躁动。于娜忽然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吃冰淇淋吧?好久没去了,真有点想念冰淇淋的味道呢。”她像个孩子一样兴奋不已。 其余三人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积极响应。她们的脸上挂着漠然的神色,显然并不认同于娜的提议。于娜失望了,她没好气地说:“那你们说去哪儿,总不会现在就回寝室吧?” 大家照旧一副冷淡的表情,这让于娜十分困惑。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多么难得啊,难道她们要白白浪费掉吗?“喂,你们说句话好不好?” “嘘。”周晓蓉示意她别出声。这时,于娜才发现室友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也许根本就没有听她说话。这让她有些气愤。回头望去,只见郑淳站在不远处,正对着她们一脸微笑。 她似乎明白了,意味深长地看着萧夏,“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去?” 萧夏一脸羞赧的表情,第一次被一个男生这样追求,她竟有些不大习惯。内心里她并不讨厌这个男生,可是为什么不断拒绝他的邀请,是害怕告别单身,还是缺乏与异性交往的经验?萧夏曾不止一次自我反省,有时候想得很清楚,可是真到了面对他的时候,却又变得不知所措。 “快过去呀,人家还等着呢……”萧夏被室友们推搡着,渐渐地脱离了人群。 她的脸上露出几分腼腆的笑容,两条腿不听使唤了,不由自主走了过去。郑淳也朝她走了过来,还没有走到一起就和她打招呼:“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太巧了——” 书惠上前取笑说:“这话也太假了吧,怕是早就预谋好了,才在这里死守的吧。我说得对不对?”于娜和周晓蓉连连点头。 萧夏脸红了,责怪道:“去去去,你这个死猪头……” 书惠哈哈一笑,接着说:“还没怎么着呢就嫌我们碍事啦?唉,重色轻友!萧夏,我对你算是彻底失望了。” 于娜也上来帮腔,故意怪声怪气地说:“萧夏,那我们走了。我想对你说的是,当电灯泡真的不是我的本意。你别责怪我……” 三个人嘻嘻哈哈说着,走掉了。 萧夏不是有意要支走她们,可是此情此景,刚才的话难免被误解。现在倒好,只剩下他们两人了,说些什么好呢? 郑淳有一点紧张,他问:“萧夏,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萧夏笑了,“是有一点。” 郑淳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一时懵了,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说什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他的脸上写满了沮丧。 萧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跟你开玩笑的,谁说你讨厌了?你不仅不讨厌,而且很热情,也很可爱。” 话一出口,萧夏自己都吓了一跳。可爱?想象当中,这不是她该用的词语。 郑淳转悲为喜,滑稽地问:“可爱,哈,我很可爱?” 萧夏自觉用词不当,心里一急,居然口吃起来,“是……是啊,你是很可爱啊,难道你不觉得吗?” “唉,好吧,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时间,我肚子饿了,不如一起去吃消夜吧,我请客?” 萧夏犹豫了一下,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几天前,郑淳就约过她一次,她借口没有时间。今天要是再不答应,就真的有些不近人情了。 12 宿舍楼即将上锁的时候,萧夏匆匆赶了回来。 她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郑淳款款的眼神还在脑海里若隐若现。她的心里第一次出现了那种按捺不住的热情,那是属于青春的懵懂与冲动。 郑淳是个不会表达感情的人,但他眼里隐含的深意早已不言而喻。 分别的时候,郑淳似乎有话想说,可是他结结巴巴的,终究没有说出口。最后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各自回去了。那个笑,足以令萧夏一夜无眠。 那时室友们已经睡下了,只是还未熄灯,正裹着被子聊得热火朝天。萧夏一进门立刻没声了,显然,她们的话题与她有关。萧夏装模作样地拉下脸,生气地说:“谁让你们背后说我的坏话?” 室友们见她回来,显得更加激情满怀,七嘴八舌地问她和“斯文男”有什么进展。斯文男是她们背地里给郑淳起的绰号。 萧夏想说话,却插不上嘴,只能由着她们无中生有地猜测与取笑。于娜忽然从被子里钻出来,一脸坏笑着,问:“萧夏,你可要老实交代,争取坦白从宽。现在,我代表宿舍全体姐妹郑重地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失身啊?” 其他两个室友立马哈哈大笑。 萧夏怒不可遏,“你不想活了?”说着就跳起来去掐于娜的脖子。于娜往里一侧身,萧夏够不着了。 “你就别取笑萧夏了,谁像你呀?人家还是小女孩,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失身呢。”周晓蓉也一改往日的沉稳,开起了萧夏的玩笑。 于娜笑得前仰后合,“哈哈,那岂不是失身了都不知道?”说完又更夸张地笑起来。 萧夏急了,“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人!好啊,我得给你们拍几张‘床照’,然后发到网上!”说着她便拿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于娜。实际上,她根本没有打开照相功能。 谁都不想自己睡觉时的“素颜睡衣照”被放网上。于娜急忙用被子裹起身子,就连胳膊都生怕露出半点来。萧夏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的被子扯了下来。 于娜慌乱地大叫起来,死死抓着被子不放。萧夏则在一旁拼命地扯着,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装腔作势。宿舍立马变得热闹起来。两人玩得正起劲,楼妈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大半夜的,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好多学生都跟我反映过,你们宿舍纪律最差!自己晚上不睡上课打盹不说,还要影响其他同学正常休息。你们看看表,现在几点了?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闹,还有没有点集体意识?这还大学生呢,你们的素质都到哪儿去了?!”楼妈机关枪似的数落了一大堆。 她的话是不中听,可终究是自己犯错在先,也不好狡辩。萧夏悻悻地放开手,说:“对不起,我们一时玩得高兴,忘了时间。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书惠却不吃这一套,她马上给楼妈还以颜色,“麻烦您把话讲清楚,大学生怎么了,谁说了玩就代表没素质?” 楼妈被顶撞得哑口无言,张着嘴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没说不让玩,但是玩也得有时间观念呀!你们这么晚了大吵大闹的,搅得别的同学都没法休息……” “这不是还没到十二点吗?不到熄灯的时间,玩一会儿怎么了?谁规定了这段时间不让玩?况且我们也就是偶尔玩一次,谁说了我们老是影响别人?您最好把她叫过来,我倒要当面问问她。您说我们宿舍纪律差,这我很不赞同。我们宿舍纪律差吗?纪律差就不会每个月都被评先进。再说了,我们被别人吵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您怎么不管啊?楼上宿舍一打牌就是一整夜,那时候您在哪儿呢?”书惠天生嘴皮子利索,吵架一一直是她的强项。 楼妈的脸早就绿了,她气得火冒三丈,“你……你这个学生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指着书惠的鼻子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 周晓蓉最不愿见到冲突的局面,和气是她的人生哲学。解围于她来说,自然也是轻车熟路,“阿姨我们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注意。您忙您的去吧,这里没事了,我们保证不闹了,马上就去睡觉。要是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您多多谅解。”边说边看了看书惠,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楼妈见有台阶下,见好就收,“还是这个同学说话中听。好吧,那这次就不深究了,下不为例。” 书惠跳下床,没好气地说:“好了妈妈,我们知道错了,马上就去睡觉,还不行吗?” 书惠的话一出口,于娜就扑哧一声笑了。萧夏和周晓蓉也忍不住,偏过头去捂着嘴,相互示意。 楼妈在学生心里印象很差,严苛、势利、墨守成规、不近人情,所以被学生私底下戏称为“老鸨”。尽管这样的称呼对她们没有好处,但是大家都感觉叫着过瘾,于是很快就传播开了。这样的称谓只限于背后,当面是绝不敢叫的。只有书惠不怕天不怕地,居然喊了一声“妈妈”。 遇上书惠,楼妈注定是要倒霉的。她知道学生们私底下怎么叫她,可是不挑明,也不好发作。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那你们不要闹了,早点睡吧。”正要走,书惠却抢在她前面走出了宿舍。 楼妈吓了一跳,以为书惠要动粗,“哎,你干什么?” 书惠头也没回,理直气壮地回答:“管天管地,还管人上厕所啊?” “你——” 楼妈恶狠狠地盯着书惠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可就是说不出什么来。片刻之后,她就迈着小碎步下楼去了。 13 楼妈走后,三个人又开始聊天。她们为刚才的一幕大呼过瘾,对书惠佩服得五体投地。大约二十分钟后,书惠终于回来了。关门声将即将入睡的三个人重新唤回到现实当中。萧夏等着书惠上床,可是等了很久,连爬床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书惠你干什么呢,怎么还不睡?”这是于娜的声音。显然,她也被书惠关门的声音吵醒了。 话音消失后的两分钟,室内没有一点动静。萧夏不禁寻思:书惠在干什么?这让她更加难以入眠,索性翻过身。那时屋子里一片漆黑,书惠的轮廓却清晰地映在窗前。只见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书惠,你在看什么?” 书惠冷冷地说出一句话:“萧夏,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她的声音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萧夏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东西?”她小心翼翼地问。 “是这个!”书惠把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举到萧夏眼前。 萧夏的心变得惴惴不安,“这是什么?” “红雨伞,就是你那天见到的红雨伞。” “你说什么?”萧夏惊坐起来,她想书惠一定是疯了。 于娜打开了床头灯。暗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屋子,也照亮了书惠和她手中的不明物体。她说得没错,那就是一把红雨伞,和那天萧夏见到的完全一样。 “书惠你疯了吗?” 书惠像中了邪一样眼神呆滞,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嘴动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是她给我的,她让我把红雨伞……交给你。” “交给我?为什么要交给我?她是谁?”萧夏已经慌了神。 “我不知道,我只看见她穿着一件格子衬衫,和一条米黄色的卡其裤……” “你说什么?”萧夏大惊失色。 周晓蓉不解地问:“萧夏,这些有什么不对吗?”她几乎听不懂她们的谈话。 萧夏痛苦地咬住了嘴唇,“她说的,就是韦佳——” “就是死在图书馆里的那个女生?” 萧夏点了点头。 书惠又说:“是的,我见到她了。她穿着格子衬衫和米黄色的卡其裤,就靠着书架坐着,膝盖上放着一本书……” 这完全是自己那天看到的情景!萧夏感到不寒而栗,她咽了一口唾沫,“书惠,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书惠却突然笑了起来,她把伞放下,迅速地走到自己床前。此时的她完全一副正常的口吻,“和你们开玩笑的,瞧你们一个个胆小的那样儿……” 于娜长吁一口气,她生气了,“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周晓蓉也帮着于娜数落书惠,她的恶作剧真的让她们陷入了恐慌。 书惠若无其事地说:“不就开个玩笑吗,至于这么紧张吗?”说完,她就麻利地上了床,用被子把自己埋起来,“赶紧睡吧。” 萧夏似乎并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还有很多疑问在她的心里纠缠不清,“红雨伞是哪儿来的?” “就在厕所门口啊,你不是说上次就丢在那儿了吗?” “可是,这几天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它……” “反正我看到它在那里,就随手拿回来了。”书惠的样子很无辜,似乎懒得多做解释。 周晓蓉已经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萧夏,别钻牛角尖了。世上蹊跷的事多了,别老是疑神疑鬼的。你只要把心态放平和,一切都会过去的。” 萧夏没有说话,这时的气氛已经不适合再谈论这件事了。但是沉默不等于默认。她的心中,仿佛悬着一把锋利的剑,稍不留神,就会把她的心脏刺穿。 14 夜里三点多,马一洛还在办公室。 他把那本书极仔细地翻看了两遍,从开头翻到结尾,又从结尾翻回开头,半页都没有漏,最终却没能找到被抓破的地方。这不禁令他感到沮丧,看来先前的推断并不准确。 如果抓破的不是这本书,情况就变得复杂了。学生整天都要和书打交道,指甲缝抠到书纸很正常。或许这只是一个偶然,并不能说明什么。但如果说死者是他杀,凶手担心被抓破的书会留下线索,他拿走书就行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再摆一本书在死者的身上呢?这究竟是不是一桩谋杀案呢? 马一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把台灯关掉,在办公里间的小床上躺下。望着黑漆漆的屋子,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马一洛入睡的时候,城市的另一头,萧夏突然从梦中转醒。 尽管眼皮拼死地抱在一起,可她还是努力睁开眼,看了一眼黑暗的宿舍。多少年来,她一直保持着警觉,不管有多累,她都会看看周围有什么异常。这似乎已经养成习惯了,大一那年还成功地避免了一起入室盗窃案的发生。 就在萧夏重新闭上眼的瞬间,屋子里闪过了微弱的光。那应该是书惠的手机,果然没多久,书惠那边就传来了极其微弱的声音。从这一连串动作萧夏判断,书惠应该收到了短信。萧夏轻轻地把头转过去,她看见书惠下了床,却没有穿鞋,在地上站了两分钟之后,就像一具僵尸似的轻飘飘地出去了,她随手关上了门。 萧夏不禁纳闷,书惠并没有夜里上厕所的习惯,这时候出去是想做什么?睡前的一幕又跃入她的脑海,还有刚刚发来的短信,她告诉自己:有原因,一定有原因,这绝不正常。 不安的情绪积在她的心里。 萧夏默默地守在床上,她等着书惠快点回来。可是足足过了半个小时,门外始终没有一点动静。这次书惠离开的时间比临睡前的那次还要长。 萧夏坚信睡前的那二十分钟发生了一些事。她已经不能再等,于是慢慢地坐起来。她先透过门上的玻璃,望了一眼漆黑的楼道。今夜一如往常地平静,只是黑暗深处,却似乎蕴藏着极大的暗流。她难以控制自己,左思右想,决定出去看个究竟。 萧夏打开门,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阴森的楼道。今天这里的气氛,似乎比以往更加静谧。 这栋宿舍楼的确已经古旧不堪了。楼道里的灯坏掉了大半,剩下的也已经奄奄一息,只散射出微弱的黄光。很多学生都向学校反映过情况。可是学校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至今没有更换。 这层楼共有四十间宿舍,厕所位于楼道的末尾。萧夏站在寝室门口,看到昏暗的楼道湮没在黑暗中,仅剩的一盏灯也在不停地闪烁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然熄灭似的。 她摸着墙壁慢慢地走过去,不自觉地四处张望,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个晚上,到处都有异常。是的,到处都有。 很快,她的眼睛就捕捉到了一种异样的颜色。她慢慢地抬起头,看见墙上居然有一片暗红!足有脸盆大小。尽管灯光昏暗,墙壁也被渗下的自来水腐蚀得斑驳,可是,那片红色还是极其耀眼。 萧夏紧紧地盯着,过了不久,那片红斑居然开始向四周扩散。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更不敢回头,径直朝着前方跑了过去。 当她跑到尽头的时候,身后的那盏灯终于熄灭了。眼前完全是黑暗的世界。夜里上厕所的时候,萧夏习惯奔跑。她故意制造出很大的响声,一来为自己打气,二来可以把声控灯点亮。可是今天,她的脚步声却结束了最后一盏声控灯的“性命”。 萧夏按着自己的胸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面前就是公厕了,这就是她的目的地。稍稍定了定神,她就摸黑走了进去。 厕所里共有十个隔间,从窗户洒进微弱的光线,让她勉强可以看见物体的轮廓。萧夏壮着胆子,打开了第一个隔间的门。没有人。接着打开了第二个,还是空的。第三个,第四个……全都没有人。眼看着,就剩下最后一个了。 萧夏不禁默默地自问:书惠去了哪里?她长出一口气,看着周围浓重的黑夜,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正要伸手开门,里面却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响声。 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却什么也没有再听到。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她用手按着胸口,犹豫片刻,再次伸出手,握住了门上的把手。她正猜想着打开这扇门,书惠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啪的一声,门已经打开了。 事实证明,现实与她想的并不一样…… 第二章 柯林的诅咒 1 门被打开了。可是隔间里面什么也没有。看着空荡荡的隔间,萧夏面无表情。 她不禁纳闷,书惠到底去了哪里? 此行终究太唐突了。书惠离开宿舍,可以去很多地方,为什么自己就认定她到了厕所,而且,还要冒失地追出来? 周围的气氛越来越恐怖。既然书惠不在,此地便不宜久留,她决定回去。就在这时,一阵凉风突然刮来。啪的一声巨响,两扇窗户重重地打在了窗框上,随后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萧夏不由自主叫出了声。她猛地转回头,看见窗户下边居然露出了半张脸。它被长长的头发遮挡着,而那双发光的眼睛,正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她。 她是谁?萧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那绝不是书惠,因为书惠的头发没有这么长。可是,谁会大半夜不声不响地待在厕所里呢?况且看样子她是在窗户外面。那么,这么高的楼房,她是怎么爬到上面来的呢? 萧夏完全呆住了,一张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萧夏感觉到全身冰凉,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她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泪水已经涌出了眼眶。在极度的无助中她慢慢回过头,就看见在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一个在夜色中面如死灰的人。 她终于看清楚,那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室友唐书惠! 萧夏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书惠的胳膊,带着哭腔问:“书惠,是你吗?” 人影冷冷地回答:“是我。” 萧夏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来找你,差点被吓死你知道吗?大半夜你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书。”书惠的口吻生硬而冰凉,完全不带一点感情。 “看书?”萧夏感到莫名其妙,“黑灯瞎火的……什么书会让你这么着迷?” 书惠像植物人一样念叨着:“我不能告诉你。”她的语调完全变了,完全不是平时的嗓音。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因为,那是关于死亡的书,只有死人才能看。” 萧夏打了一个冷战,尽管光线暗淡,可她能想象到书惠的表情,一定像死尸一般让人胆寒。“书惠你在说什么?” 书惠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道:“萧夏,你知道‘柯林的来信’吗?” “‘柯林的来信’?”萧夏念了一遍,这对她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的词。 “谁看了‘柯林的来信’,谁就会死!” “书惠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书惠的口吻依旧冷若冰霜,“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凡是动过它的人,都会死!”她把最后一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它’指的是什么?” “‘它’就是……” 就在答案即将揭晓的一刻,厕所门外突然传来了周晓蓉的声音——“你们俩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干吗呢?连寝室门也不关,想冻死我们呀?” 萧夏不理会,只是盯着书惠,等她将答案说出来。可是书惠的样子立刻就变了,她不再像刚才那样可怕,而是变得跟平时一样活泼爽朗,“噢,可能是我出来的时候忘关了,不好意思,害得你们挨冻。那我们快回去吧。” 这时候,她俨然是一个正常人,刚才的怪里怪气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惠跟着周晓蓉,萧夏跟着书惠,一起走回了宿舍。三个人回到宿舍就上床躺下。“你们俩胆子可真大,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敢待在厕所里。” 萧夏余悸未消,惊慌中望着斑驳的顶棚,满脑子想的还是书惠的反常。她想起了墙上的那片血色,还有窗上的人影,和那盏坏掉的灯。这些,就如同这个夜晚一样,阴暗而且充满了诡异。 2 第二天醒来,已经过了早自习的时间。 折腾了一夜,萧夏早已筋疲力尽了,天快亮的时候一觉睡了过去。几个小时后,于娜把她叫醒了。她睁开眼,看见于娜和周晓蓉正在匆忙地穿衣,只有书惠还在熟睡。那时已经将近上午八点钟,离上课剩下不到十分钟时间。萧夏赶紧爬起来,过去扯了扯书惠的被子,“懒猪,快起床!” 书惠慵懒地翻了一下身,反而把被子收紧了。她几乎没有睁眼,只是用极其疲倦的语气说:“萧夏你帮我答到吧,我今天不想去了。” 这是书惠一贯的懒散模样,萧夏却突然怔住了。一些画面从眼前闪过,萧夏无法想象她会忽然变成那个样子。萧夏在心里问自己,昨晚那个阴阳怪气的女孩,真的就是自己的室友——唐书惠吗? 3 大学的课程就是这样,有的时候一天闲着,有的时候却安排得满满当当,连晚自习都没有空闲。这一天,注定要让人筋疲力尽。下午回来,萧夏感觉无端地累。这是正常的生活节奏,以前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浑身乏力,打不起精神。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认真听课,却像是付出了无比艰巨的体力劳动一样。她上床躺下,努力放松自己,疲倦却并未减轻多少。大约是心累吧,她想,光靠身体的放松是无法消除的。 最近确实发生了很多事,几乎令她应接不暇。她闭上眼睛,把心中的不快彻底抛诸脑后,就像周晓蓉说的那样,努力保持一颗安静的心。这个方法果然有效,很快她就安静地睡着了。 过了并不是很久,她听见了于娜的声音。睁开眼,看见于娜站在她旁边,“萧夏,快醒醒,有人找你。” 萧夏慢慢坐起来,看见一个穿警服的男人站在眼前。他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休息。” 萧夏想起来,他叫马一洛,是警察,十几天前曾经见过面。也许马一洛并未给萧夏留下好的印象,她下了床,有些生硬地说:“想知道什么你问吧,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马一洛迟迟没有开口。于娜敏锐地觉察到什么,对萧夏说:“那你们聊,我还有事。”说完就关门离开了。 马一洛这才在椅子上坐下。他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郑重其事地问:“萧夏,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吗?我需要最详细的过程,尽量别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萧夏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稍作回忆,准备把留在记忆里的那些似真似假的场景和盘托出,“那天晚上,我去图书馆借一本书,那时图书馆准备关门了,我——” 马一洛很快就打断她,“你为什么那么晚了才去借书?你借的是一本什么书?既然快关门了为什么还要去借?” 萧夏沉默。马一洛久已养成的职业态度令他的语气生硬而尖锐。但她没有发作,现在她需要平静下来。“我去借的书是一本悬疑小说,美国作家爱伦·坡写的,叫做《黑猫》。因为按照学校的制度,图书馆周日是不开放的,而第二天正好是是期天,所以才急着要借;我之前没借是因为好几次都忘记带借阅证。马警官,这些有问题吗?” 马一洛歉意地笑了笑,“哦,没问题,我只是随便问问,你继续吧。” “我快速地冲上二楼,文学类图书室的门还没锁,我就推门进去了。我很快就找到了我要借的书。可是,离开的时候,却看见书架后面立着一把红色的雨伞……” “你是说,你还看到过一把红色的雨伞?” “是的,就立在墙角。我本以为是谁落下的,正想拿到下面交给值班老师,可是没想到……” 她的表情有些痛苦,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没想到什么?”马一洛刨根究底,职业操守不容许他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没想到就看到了那个女生。” 马一洛很快陷入了思考。他在脑子里模拟当时的情景,身临其境,才真正理解萧夏的感觉。也许上一次她表现出来的狂躁,真是一个人的正常反应。过了很久,他再次开口道:“你能把看到的场景详细描述一遍吗?” 萧夏再次沉默。那一丝从她脸上掠过的为难告诉马一洛,这一幕她不想再回忆。但她稍作停顿,讲道:“我看见,那个女生背靠着书架,坐在地上,她的膝盖上放着一本书,脸就埋在书里面。我当时特别害怕,鼓起勇气走过去,推了推她,没想到她马上朝我倒了下来。” “既然你害怕,为什么还要过去推她?” “我不知道,可能是好奇吧。我想知道她在干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活着还是死了。” “那你有没有在现场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比如血迹,或是凶器?” 萧夏摇了摇头,“现场什么都没有,除了那把红雨伞。” 马一洛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案发现场只有一把雨伞,这让他感觉无从入手。“从那以后,你有没有再见到过那把红色的雨伞?”他不方便透露的是,当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红雨伞早已不见了。 萧夏很自然地想起了一些事,自己曾不止一次见过它,可是那些遭遇尚且不能说服室友,怎么能说服马一洛?她犹豫了很久,还是说:“见过。” “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就在第二天,地点还是图书馆……那时我从医务室回宿舍,走到图书馆前面,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有人正在盯着我。于是我便四下寻找,终于在图书馆二楼的一扇窗户里,我找到了她。她就站在窗前,两眼一直盯着窗外,头顶上就撑着那把红雨伞!”萧夏越说越激动,突然站了起来,“我认得她!她一定在怪我,怪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去……”她怯怯的眼神里满含着恐惧,夸张的举止几近癫狂。 马一洛默默地观察她,她的神情举止隐约带着神经质,口吻却诚恳得不容置疑。这一刻,他竟无法判断萧夏的讲述是真是假,“你说的是那个死去的女生吧?难道第二天她又复活了?” 萧夏拼命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看见了她,而且我相信她也看到了我。她肯定在怪我,所以千方百计,想要报复我……” 萧夏的情绪很不稳定。至此,也许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他从小本子上撕下一页纸,写了自己的手机号,“今天就到这里吧,这是我的号码。你要是想起什么重要的线索,请马上跟我联系。”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萧夏把他叫住了,“马警官,你等一下。” 马一洛站住了,转头,“你不用叫我警官,叫我马一洛就行了。我习惯别人叫我的名字。” “好的,马一洛,那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马一洛咧开嘴笑了,“当然可以。” “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马一洛无奈地摊摊手,“抱歉!这个,无可奉告。” 望着砰的一声关上的门,萧夏的心突然空了。之前把那一幕埋在心里的感觉那么沉重,吐出来,就像扔掉了压在肩上的枷锁一样。 4 这是一个相对安静的夜晚。小城很少出现这样温馨的氛围。繁星布满天空,夜风徐徐吹来,扑面而来的凉爽让人心旷神怡。 萧夏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们还没有回来。她感觉很孤单。尤其是最近,这种感觉异常强烈,也越来越令她难以忍受。她只好端着脸盆去洗衣间,把衣服洗了一遍又一遍。 等她把衣服洗完,室友们已经回来了。在门外就听见七嘴八舌的议论,她一进来,她们显得更加激动。 书惠兴奋地向她炫耀,“萧夏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我们今天见到一个超级大帅哥!运动型的,咱们学校足球队的队长!” 萧夏鄙夷道:“整天把‘帅哥’二字挂在嘴边,你俗不俗?” “我们都庸俗,就你不庸俗,行了吧?不过你是没见,你要是见了一样庸俗!”书惠的样子充满了得意。 萧夏懒得辩解,在她晾衣服的片刻,室友们都躺下了。于娜哈欠连天,说道:“今天真是累死了,但能碰见个帅哥,也算是有眼福了。”说完她颇自恋地举起手臂,在空气中胡乱地挥舞。 “看你们唧唧喳喳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呢。晓蓉,你不会也和她们一样花痴吧?” 周晓蓉有些无奈地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都发现自己在一天天地堕落了。” “真搞不懂你们。” “你搞不懂的事情多着呢!我们是俗人,跟你这样清高的大小姐没法比。”书惠对萧夏冷嘲热讽,俨然一副认真的模样。 萧夏不再理她,脱了外套,接着便关掉了日光灯。 5 这天晚上,四个人出奇地没怎么说话,睡下不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萧夏在室友们平静的呼吸声中,渐渐进入了梦乡。 今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男孩朝她缓缓地走来。尽管离得很远,却能够看清他的轮廓,身材高大,脸上挂着帅气的笑容。就在男孩即将走近她的时候,书惠却突然出现了,并且无故和男孩吵了起来。两人激动得推推搡搡,却听不清在争吵什么。萧夏正想上去劝阻,却看见书惠忽然挣脱了男孩,掩面向前跑去。看得出她特别生气。男孩在后面紧追不舍,想要把书惠追回来。两人就像电影中演的那样,在马路中忘情地追逐。就在这时,一辆轿车飞驰着驶过。男孩顿时消失了,画面中只剩下书惠一人。只见她傻傻地站在原地,而眼前则是一摊殷红的鲜血…… 萧夏猛地从睡梦中醒来。她睁开眼,看见昏暗的窗外天色正浓,明白刚才做了噩梦。她长出一口气,额头上的汗珠还是不断地沁出来。 她想:一定是睡前听了书惠的炫耀,才在潜意识里形成一个这样的故事。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三点差一刻。正要睡,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昨天也是这时候醒的,怎么这么准时?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望向书惠的床铺。果然不出她所料,书惠的床铺又一次空了。 萧夏的心脏又开始怦怦地乱跳。她望着鬼魅一般的夜色,仿佛看见无数的幽灵在火苗上跳舞,迷惘而又无助。她躺在床上,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催她行动:萧夏,你应该出去看看,要不然你会后悔…… 萧夏还是坐了起来。她掀开被子,下床,摸到周晓蓉的手电筒,开门,然后轻轻走了出去。 6 人在紧张的时候,做事总会出点状况。就像这只手电筒,平时可以自如地打开。可是现在,萧夏连开关都推不动了。 黑暗操控着这个世界,任何反抗的因素最终都会被吞掉。她用尽全力,还是打开了开关。可是由于用力太猛,灯泡只闪了一下就熄灭了。无论再怎么拨弄,就是无法亮起来。萧夏只好回到宿舍,拿了自己的手机。 现在也只能依靠它的光亮了。对于在黑暗中备受恐惧折磨的人来说,再微弱的光明也是坚强的支柱。她定了定神,朝着厕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 厕所门口似乎有人在走动。可是走到跟前,却并未看见有什么人。莫不是又会遇上昨天的怪事?人影,血色,突然出现的人和声音……萧夏的意识变得恍惚,甚至怀疑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她四处张望,夜色太浓了,什么都看不见。她壮起胆子,摸黑走了进去。 “书惠,你在吗?” 轻轻唤了几声,没有人答应。 她定了定神,然后次第推开了每个隔间的小门。和昨天的情形一样,前九个全都是空的,转眼又剩下了最后一个。 萧夏咬了咬嘴唇,还是把手伸向了那扇小门。可是,她的手还没有触到把手,小门却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萧夏警觉地后退一步,身体随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隔间,仿佛在端详着一个外星的生物。她拿起手机,试图借助屏幕的光亮。可是短信铃声却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 “啊——”萧夏着实吓了一跳。手腕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手机屏幕朝下,泄露出一丝亮光,周围安静极了,只有水声滴答滴答。萧夏的心脏怦怦直跳。她慢慢地蹲下来,想要捡起手机。可是就在她蹲下身的工夫,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脚!它来得这样悄无声息,萧夏几乎没听到一点声音。她已经不敢呼吸,感觉头顶上,一个黑影正把她完全罩在底下。 萧夏伸出去的手慢慢缩了回来,冷战一个接着一个,“你要干什么,你是人是鬼,快救救我,快救我……” 没有人能够救她。 萧夏看见地上的阴影伸出手,拿到了她头顶的位置。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头发。它要干什么?萧夏已经彻底崩溃了,她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救救我,救救我……” 不知何处传来了这样的声音——“萧夏,是我。” 声音很陌生。萧夏懵了,问道:“你是谁?” 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书惠。” 萧夏这才抬起头。她泪眼模糊,试探性地问:“你……真的是书惠?” 人影动了一下,冷冷地说:“萧夏,这里你不该来!” 萧夏站起来,她擦了擦眼泪,“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该来?” “因为,这里是地狱,只有死人才可以来!” “你说什么,这里是地狱?” 书惠依旧莫名其妙地回答:“我刚才看见他了。” “谁,你看见谁了?” 书惠往后退了几步,突然冷笑了起来,“我看到他了,真的看到他了。我们还说了一会儿话,他说他不怪我,从来没有怪过我……” “怪你什么?书惠你到底在说什么?” 书惠又一次忽略了萧夏的问题,“你知道墙壁上的血迹是谁的吗?” 萧夏猛然想起了昨天夜里,在墙壁上看到的那片血迹。她傻傻地问:“谁的?” “是他的,是他的,他死了,他流了好多血……”书惠絮絮叨叨地说着,手舞足蹈,仿佛某种特殊的祭祀,又仿佛魔怔发作,片刻之后整个人行将失控。她突然抓住了萧夏的肩膀,使劲摇晃着,语气急迫而无助地说:“萧夏,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萧夏慌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书惠你怎么了?” 书惠紧紧捏住了萧夏的手。她的力气很大,萧夏感觉到疼痛,几乎快要受不了了。她不知所措,看见书惠在剧烈地发抖,只是惊恐地往后退缩。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萧夏想要抓住她,可是书惠已经退到了门外,突然转身便跑。萧夏循着脚步声追过去,可是很快,声音就消失了,眼前照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 “书惠!书惠!书惠……” 就在安静而危机四伏的凌晨,萧夏喊起了书惠的名字。 7 书惠失踪了。 萧夏慌里慌张地跑回宿舍。她语无伦次的叫嚷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室友。过了好一会儿,于娜和周晓蓉才终于听明白:就在之前,书惠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厕所里,继而消失了。 或许这只是一次平常的出走,但是其中包含了太多不同寻常的因素。特别是夜里的一幕,书惠似乎遇到了威胁。萧夏回忆着那时的情景,不明白威胁来自哪里,想要帮她,却连怎么帮都不知道。 三人彻底乱了手脚。她们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用尽了所有的方式,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始终没有书惠的半点消息。傍晚很快来临了,她们已经没有办法,只得将这个消息告诉班主任。 晚上八点,王心梅拨通了教务处的电话。几分钟后,这个电话转到了公安局。 那时已经下班了,马一洛正要回家,老王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他从桌子上拿起大盖帽,对马一洛说:“有人举报,在湘江发现了一具尸体,小李你跟我到现场了解一下情况。” 8 自从报警后,三个人心中的担子总算减轻了。她们甚至心存侥幸,期待警察将书惠完完整整地送回来。只有萧夏依然心事重重,她无法左右可怕的预感,书惠的离去或许就是永别。 于娜和周晓蓉去听一个教授的报告会,萧夏没有心思,带着周身的疲惫回到了宿舍。她连晚饭都没有吃,却感觉不到饥饿,只觉得脑袋里沉沉的,似乎里面灌满了水银。 窗外的夜色渐渐浓了,路灯的光芒照出一条金色的通道。人在无聊的时候,就会出现很多莫名其妙的感觉。萧夏感觉到了饥饿,而且来势凶猛,随即就到了不可抗拒的地步。 她下楼,在餐厅吃了一大碗馄饨,暖暖的感觉赶走了胃里的空虚。这时班主任王小梅打来了电话,她说想跟萧夏了解一些情况。 文学教研室的办公室里只有王小梅一个人。因为班里出了事,所以她不得不在这里等候消息。萧夏敲敲门,径直走了进去。在来的路上,她还担心万一要面对那么多老师,该不该把那些荒唐的事情讲出来。现在她完全放了心,对王小梅,她不必隐瞒什么。 “老师,你找我?” 王小梅站起来,搬了把椅子让她坐下,“萧夏,我想你应该明白老师叫你来的意思吧?” 萧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老师就是想多了解一些情况,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怪我没有尽到班主任的责任。”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虚情假意。萧夏说:“老师,这不怪你,你把这个班级带领得很好,大家都很敬佩你。” “我是有责任的。”王小梅显然没心情与她相互奉承,“老师找你来,就是想知道书惠在出事以前,有没有对你们说过什么话,或是有过什么反常的举动。你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替你们保守秘密的。其实我也知道,你们这个年纪情感单纯,容易受到各种伤害,有什么叛逆的思想,老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切不可因为年轻就迷失了自己……” 萧夏明白她的意思,说:“老师,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书惠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如果真有什么事她肯定会跟我们说的。这两年来她没有谈恋爱,成绩也不错,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应该没有太大的压力。况且,她一向都很乐观。”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她的精神上,应该没有问题吧?”王小梅本来无心问这样的问题,以为萧夏会很坚决地否定掉。没想到萧夏没说话,她居然犹豫了。这让王小梅很快集中了注意力,“难道,她的精神上出现过问题?” 萧夏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王小梅迫不及待地追问:“出现过什么问题?在什么时候?” 萧夏不知道如何解释,她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问道:“老师,你听说过‘柯林的来信’吗?” 王小梅盯着萧夏,表情突然变了。她的眼睛里有惊讶,惊讶背后分明还有一种不安。“‘柯林的来信’?我好像有点印象,不过印象不是很深刻,应该是读博士的时候听导师提过的。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况且,我记得导师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作具体的解释。你怎么突然问起它?” 萧夏不答,“你能详细说说吗?” 王小梅停顿了一下,有些怀旧地讲道:“记得导师说,‘柯林的来信’是文学史上的一个谜,几百年来,从事研究它的作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不计其数,可是最终都没有得出结果。谁也无法解释它带来的离奇的死亡现象。所以,很多年以后,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人便越来越少,特别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它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书惠曾向我提起过。” 王小梅神色黯然,“你是说,书惠向你提过?” “就在几天以前。书惠说,谁看了‘柯林的来信’,谁就会死。她说,那是一个诅咒。” 王小梅站起来,来回踱着步,“记得当年,我的导师就不让我们研究它,可他从没有提过‘诅咒’什么的……再说了,诅咒本是一种迷信的说法。那不过是几封信,所以我对它的存在一直都不相信。” “原来‘柯林的来信’指的就是几封信?” “据说‘柯林’是一个法国女人,生活在距今约三百年前,”王小梅停顿了一下,“不过事实上有没有这个人,谁也无法下定论。据说她在死后写了七封信,寄给了她的男友,这就是所谓的‘柯林的来信’。” 萧夏打了一个激灵,“死后写的?那它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柯林的来信每个星期发出一封,七封信分七个星期发出。她的男友看完第七封信之后就死了,而且死因不明。” “有人见过那七封信吗,上面写了什么?” “传说有人见过。不过,凡是看过它的人,最后都莫名其妙地死了。所以时至今日,没有人知道柯林到底写了些什么。还有人试图通过信上的地址去寻找柯林,可是,那个地址竟然根本就不存在。” “柯林为什么要写那七封信?” “这谁也说不清楚,就连这个故事的真实性都有待考证。” 萧夏没说话,她陷入了沉思。 王小梅将话题转回到现实当中,她自言自语:“奇怪,书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也觉得很奇怪,那天半夜,她似乎收到了一条短信,然后就一个人去了厕所。我不放心,所以去找她。当时她的样子特别奇怪,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她问了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其中就提到了‘柯林的来信’。” “短信?你知道是谁发的吗?” 萧夏摇摇头,“我不知道,一直没敢问她。” 过了一会儿,谈话结束了,萧夏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老师,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就一定尽力。” “你能帮我查一下关于柯林的资料吗?” 王小梅不解地问:“你查这些干什么?” “好奇吧,或许它能解释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好吧。”王小梅说,“我尽力,查到后我会马上联系你。” 9 从文学教研室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热闹的校园逐渐变得冷清下来。萧夏百无聊赖地往回走,猛一抬头,看见郑淳站在她的面前。 萧夏对他微笑,然后两人走到一起。寒暄了几句,眼看着就要分别。萧夏见郑淳有些拘谨,只好自己主动一些,“要不,我们一块儿走走?” “好啊。”郑淳回答。 两人走了一段路,谁都不说话。萧夏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你可真笨。” 郑淳不解,睁大眼睛看着她。 “我是说,你就想不起要跟我说点什么吗?” 郑淳又开始不好意思了,“我正在想。” 萧夏被他逗乐了,“呵呵,有胆量给我写字条却没胆量说话?我真搞不懂你。难道你除了请我吃东西就想不起别的什么了吗?” 郑淳露出了诚实的微笑,“我也不知为什么,一见到你就特紧张,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他的话让萧夏有些不好意思了。又走了一段路,她说:“你知道吗,我一个室友突然失踪了。”这些天,有那么多烦心事压着她,苦于无处发泄。她突然发现眼前就有一个不错的倾诉对象。 “失踪了?是谁?” “是唐书惠,你见过的。” “我知道,就是那个说话语速很快的女生吧?她怎么会失踪呢?” 萧夏望着黑暗的夜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跟红雨伞有关吧,也可能是因为‘柯林的来信’。” 郑淳没有听明白,“你说什么?” 萧夏不想跟郑淳细说这些,“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自从那天傍晚我闯进了图书馆,生活就好像进入了另外一条轨道。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甚至,这些事已经波及了我身边的朋友。” 郑淳体会不到她的感受,只能说一些话来安慰她,“你别胡思乱想了。你知道,人在很多时候都是庸人自扰,你只要保持一种平常的心态,一切都会过去的。” 萧夏只想倒倒苦水,无心讨论这种深刻的问题。“你不懂。”她淡淡地说,显然已经不想再争论下去。 “我懂!”郑淳固执地反驳道,“女生总喜欢多愁善感,多愁善感过度就会变成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就会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萧夏叹了一口气,“只要你有过我的经历,你就不会说这些话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还是常理没办法解释的……我们不要再争论这些了。”郑淳的安慰让她变得暴躁,“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期待和郑淳在一起待着,待在一起时却总是无法自控。骤然来临的爱情让她在诡谲纷繁的逼迫下,能有片刻的时间小憩。可是有一只手似乎总想把她拉回旋涡当中。她觉得很累,无端地想要逃避一切,哪怕是期冀已久的爱情。 “好吧,那……再见!”郑淳站在原地,跟她挥了挥手。 萧夏落寞地走到宿舍楼下,看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发了一会儿呆。有人发了短信过来。 短信是郑淳发来的,他说:萧夏,我希望你快乐。 萧夏哧哧地笑着,说道:“真傻!”回过去三个字:为什么? 郑淳的回复有些暧昧:因为什么,你心里知道。 萧夏盯着短短的几个字,脸上的笑容如同早晨的苞蕾,一旦绽放就再也难以合拢。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男生的表白。尽管表白显得简单而随意,可它至少传达了某种心迹。她的心中暖意融融,感觉血液在一瞬间升高了好几度。 她说了声“笨蛋”就要走进大门,一个身影突然从背后闪了过去。萧夏自然察觉到了,只是人影移动得飞快,似乎并不是用脚在走。等萧夏回头看时,身影已经走出去很远。萧夏忍不住一直朝那个方向看着,片刻后终于恍然大悟:那是书惠,真的是书惠啊! 萧夏又惊又喜,急忙喊道:“书惠,你要去哪儿?”可是书惠像没听到似的,根本不理她。萧夏暗自纳闷:看她急匆匆的样子,到底要去干什么?很快,她就产生了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稍作迟疑,急忙跟了上去。 10 萧夏一直尾随着书惠。她企图加快脚步,可是两人始终保持着五十多米的距离,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无法接近书惠半步。 书惠的步子很急,她目不斜视,看得出此行带着极强的目的性。萧夏心中大惑不解,她一直在猜疑,也一直猜不出什么。直到很久以后,她终于知道了书惠的目标:她要去的地方原来是图书馆。 萧夏条件反射般地停住了脚。图书馆早已关门了,而这座庞大、幽暗的建筑,曾经是她噩梦的开始。就在她走神的工夫,书惠已经走上了台阶,只见她绕过正门,在台阶的一侧打开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走了进去。萧夏吃了一惊。图书馆竟然有这么一扇暗门!自己从前从未发现过,想来应该是供工作人员出入用的。 时间确实很晚了,路灯已经熄了一半。萧夏一直徘徊不定,可是内心深处却明白自己必须跟进去,她不得不去看个究竟。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快速走了上去。 她走进门后,来到了图书馆的大厅。 里面没有光,就连空气似乎都被黑暗禁锢了一样,迟缓地流动着,令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深长。她想要借助手机的光亮,可是刚刚把手机拿出来,就传来了嘀的一声。很不巧,看来手机就要没电了。 几秒钟过后,萧夏的眼睛总算适应了黑暗。她举目四望,一旁的储物拒、沙发座椅,还有上方的电子显示屏,全都现出了模糊的轮廓。她小心翼翼地来到楼梯口。 她断定书惠上了二楼,而且十有八九去了那间死过人的阅览室。那间空旷的屋子,留给她的是可怕的记忆。可萧夏终究还是神使鬼差般,踏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周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她的脚步声——噔,噔,噔……在黑暗的楼梯间发出刺耳的回响。 她的脚踢到了一只易拉罐。罐子滚下楼梯,叮叮咚咚的响声传来,萧夏慌了神,险些一脚踩空。过了一会儿,她总算平定了内心的惶恐。竖起耳朵听了听,没听到任何声响。难道刚才的动静没有打扰到书惠吗? 萧夏不敢抬头看,漆黑的环境让她忍不住浮想联翩。她默默地上了二楼,站在那里屏气凝神。突然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是的,一双眼睛,一双在黑暗中透着杀气的眼睛。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告诉自己:没有的!什么都没有!却禁不住环顾左右,试图找到那双眼睛。 这是二楼中央的大厅,窗户正对着外面的马路。路灯还没有完全熄灭,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打在墙壁上。萧夏舒了一口气,努力摒除杂念,现在,此行的目的地就在前方。 可她一直站着没动。她分明感觉,背后,有一个人影迅速闪了过去。 她咽了一口唾沫,慢慢转回头,把目光投向幽暗的角落。那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一张爱因斯坦的画像,一半隐藏在黑暗中,另一半被灯光照得透亮。她盯着爱因斯坦的眼睛,试图找到刚才的感觉。啊,没错,那种感觉很快就找到了。伟人的目光灵动起来,就如他本人站在萧夏面前。整张画像都在发生变化,因为就在萧夏盯着画像眼睛的时候,头像完全变了样。爱因斯坦消失了,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生。此时的光线忽然暗淡下去,那半张脸上显得更加没有血色。不等萧夏反应过来,女生的眼睛已经动了。她黑色的瞳仁不停地旋转,直到溶为乌黑的一团,继而变成血红,像胀破的气球一样突然迸裂,鲜血瞬间划过她煞白的脸颊。萧夏连惊讶都来不及,血液已经从画框下面流了出来—— 萧夏几乎崩溃了,她低着头,朝着楼道尽头冲过去。她知道书惠就在那里,好友的存在将是她勇气的全部来源。 可她刚跑了两步,就有手机铃声响起。 电话是于娜打来的。萧夏把手机死死地按在耳边,凄凄惶惶地说:“娜娜,我好害怕!” 于娜没有听清,问道:“萧夏,你在哪儿?”她的语气有些低沉。 萧夏用极度恐慌的语气重复着刚才的话:“我好害怕!这里好恐怖!” 于娜仍旧没有听明白,她说:“你快回来吧,马上就要关门了。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书惠找到了……” “什么,书惠找到了?” “刚才班主任打来电话……她说,书惠跳江了,警察刚把她打捞上来。她已经……她已经断气了……”于娜在那边早已泣不成声。 萧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脑子嗡地一下,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她不敢相信地问:“你确定,真是书惠吗?”可是手机嘀嘀响了两声警报,居然自动关机了。 萧夏站在楼道里,内心感到了绝望,抑或连绝望都无法感觉到了。她抱着肩膀,不由自主蹲在墙角,眼泪潺潺地流了下来。 很快,前方就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她在慌乱中抬起头,看见黑暗中,一个人影正向她缓缓地走了过来。 11 萧夏确信,她看见书惠了,就在快要晕过去的那一刻,书惠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还清晰地记得书惠的眼神,诡异而冷酷。要是搁在平时,她根本不会相信那就是书惠。可是就在几秒钟以前她得到消息,书惠已经死了,所以,她认定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个幽灵。 不知来处的光线映出了书惠的轮廓,短发,修长的身材,像雕塑般一动不动。她用奇怪的语调问:“萧夏,你来了?” 萧夏早已缩成了一团。她抬起头,望着堵在面前的高大阴影,战战兢兢地问:“书惠,真的是你吗?于娜不是说,你已经,已经……”她生怕说错一句话,惹怒眼前的幽灵。 阴影发出了空灵般的声音:“地狱之门开启了,很多人都要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会明白的。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红光普照,罪恶才能得到救赎。只有死亡才是永恒……” 书惠说完这几句话,就慢慢地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萧夏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抑或何时消失不见,记忆就从这里断掉了。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头痛得厉害。她艰难地坐起来,感觉脑子一片混杂,仿佛刚刚穿越时空来到这个世界。班主任王小梅说:“萧夏,你昨晚又在图书馆里晕倒了……” 萧夏傻坐着,不说话,目光柔弱得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过了很久,她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书惠她……真的走了?” 于娜和周晓蓉互相看着,眼眶噙满了眼泪。 “她溺水了,等打捞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停止了心跳……”这位四十多岁的班主任也难以抑制悲伤,低下头抹了抹眼睛。 “不!书惠没有死,她还活着!”萧夏固执地争辩道。 王小梅以为她伤心过度,劝道:“萧夏,你不要太难过。人死了不能复生,但是活着的人还得好好地活下去。” 萧夏仍旧固执地摇头,“书惠没有死!她真的还活着!”逼真的记忆使她坚信,昨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假象。 于娜终于忍不住了,她哭出了声,“萧夏,你别这样。失去她我们都很难过,但是我们都要坚强!书惠那么乐观,她肯定不希望我们因为她的死伤心难过。” 萧夏盯着于娜的眼睛,她依旧坚定地说:“是真的,书惠没有死,我看见她了,就在昨天晚上,她真的没有死。” “什么,昨晚你见过书惠?”周晓蓉好奇地问。 “是的,就在昨晚上,我正准备回宿舍,无意中发现了她。她走得很匆忙,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做,我就悄悄地跟了上去。我跟着她一直到了图书馆,在二楼我还亲眼见过她。她对我说什么‘红光普照’、‘罪恶救赎’……我完全听不懂。” 三个人面面相觑。萧夏的话她们一样听不懂。昨晚十点多书惠被发现死于滔滔的江水中,如何后来还能出现在图书馆?这太不合常理了,也许唯一的解释就是,萧夏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她们没有把心中的疑惑点明,只是都心照不宣地意识到,这时候已经没必要再与她争论。王小梅在朝她们使眼色,“萧夏,你先好好休息吧,下午老师再来看你。” “我不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吗?” 王小梅按住了她的肩膀,“你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继续留在这儿静养。不要胡思乱想,安心休息吧……” 三人离开病房,来到了医生的办公室。尽管医生已经作过诊断,可她们仍然不放心,非要来再问个清楚不可。 “医生,你看,萧夏的问题严重吗?” 医生把手边的资料推到一边,一本正经地说:“她是受了惊吓,导致思维紊乱,加上她体质较差,所以记忆部分丧失,才会显得有些神志不清。” 周晓蓉问:“思维紊乱?您的意思就是,她的精神上出了问题?” “可以这么说。” “那……她还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吗?” 医生笑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她只是暂时性的精神失常,好好调养几个星期,就会慢慢恢复了,放心吧。” “那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周晓蓉问道。 “不会,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但是你们要注意,尽量不要让她回忆过去的事。没事就多来陪陪她。这个时候,她最欠缺的就是安全感。” 12 书惠死了,马一洛的计划也被打乱了。不到一个月,这是湘水学院发生的第二起命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得不说,书惠的死彻底颠覆了刑侦支队原有的推测。之前,多数人都认为韦佳自杀的原因是特定年龄段反叛心理作祟。可是这一次,没有人再这么认为。大家一致认同的观点是:两个女生的死存在某种关联。 推理到这一层,所有人无不感到压力巨大。 也许,就问题的本身而言并无多少疑点。两个人同为自杀,只是采取的方式不同。可是,这两件事的内因绝不是孤立的,它们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刑侦第一支队的办公室里再次热闹起来。 马一洛是个急性子,不断涌现的变故使他坐卧不安。本想拿下这个案子,在队里做出点成绩。没想到案情却在有点眉目的时候急转直下,越是往后就越是扑朔迷离。可是道路越是艰难,反而越能激发他的斗志。他坚持的原则是:无论哪件案子,总是包含人为的因素。这件案子也不例外。他在本子上画了一张关系网。最终,萧夏居然成了网络的中心。 马一洛似乎有了头绪。这两起死亡看似偶然,但是细想之下,不难发现它们的交点。事情的脉络就是这样:萧夏在图书馆看到了死者甲,几个星期之后,她的室友便成了死者乙。 想到这里,马一洛马上站起来,对坐在对面的老王说:“王队,我觉得有一个人可能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老王抬起头,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你说的是萧夏?” “你也这么想?”马一洛难掩心中的激动,“我觉得,这两件事一定与她有关。第一个女生的死,她是第一目击者,时隔几个星期,她的室友莫名其妙地投江自尽了。这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实际上并不是孤立的,我觉得可以把这两起案件并案处理。直觉告诉我,只有从她的身上,我们才能够找到案子的突破口。” “直觉?法律是讲证据的,你没有证据,说得再头头是道都没有用。” “所以要寻找嘛,我相信,证据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 老王嘴上反驳他,心里却跟他想的一样。他拿了大盖帽,站起来,“好吧,那我们就一起去一趟学校,寻找证据!” 两人来到学校,经过打听,知道萧夏在医务室打点滴。于是他们来到医务室,恰好碰上了王小梅。说明来意后,当即吃了闭门羹。“两位来得恐怕不是时候,现在萧夏的情况很不好,医生说,最好不要让她再想起过去的事。她已经受了惊吓,身子很弱,再经不起折腾了。” 马一洛和老王双双怔住了。寻找线索十万火急,但也要尊重被询问人的意愿。满带信心地来,却被迎面浇了冷水,马一洛心里很不甘。 “那医生说,她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正常?” 王小梅显得很无奈,“少则一个星期,多则一个月……” “这么久?”马一洛惊讶地说道,他似乎并不相信王小梅的话。 “我们可以和医生谈谈吗?”老王开口问,怕王小梅误会,又急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要是这儿的医疗条件跟不上的话,可以把她转到条件更好的医院里。那样无论是对人,还是对案子都是有好处的。” 王小梅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他的好意,“当然可以,只要你们不打扰萧夏本人,那就请跟我来。” 三个人正要走进医务室,却发现萧夏正站在台阶上,似乎已经在此待了很久。她说:“两位警官,有什么要问的你们尽管问,我没事。” 王小梅善意地提醒她:“萧夏,你能行吗?” 萧夏平静地回答:“老师,我没事。两位警官,请进来吧。”说完,她就径直走进里面去了。 马一洛和老王看了看王小梅,就跟着萧夏走进了位于一楼的病房。 马一洛在对面的床上坐下来。简短的问候之后,他开始切入正题,“萧夏,你好好回忆一下,前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小梅显得忧心忡忡,她拍了拍萧夏的肩膀,“萧夏,要是不想说就不要勉强。” 萧夏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她把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几分钟过后,马一洛停下了手中的笔。本来还抱有希望,可是听完萧夏的话,他便觉得做这样的笔录毫无价值。 他的口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书惠在前天下午就跳江了,晚上十点多才被打捞上来。你确定你没有看错人?” 萧夏腾地站起来,“我说的全是实话!我以人格担保,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别太相信你的眼睛,有时候它也会出卖你……我看你还是先好好休息,我们过几天再来吧。”马一洛说完,看了看老王,两人有些失望地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萧夏急得想哭,“是真的!我说的全是实话!”她赶紧追上去,扯住马一洛的衣袖,苦苦地哀求道:“马警官,请你相信我,我没有精神病!我有重要的情况要跟你们说。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那一刻,马一洛盯着萧夏的眼睛,心头掠过一阵深深的怜悯,萧夏充满了信任与寄托的眼神,让他无法拒绝。 他看着老王,征求他的意见。老王似乎也被打动了,他向马一洛点了点头。两人又回到病房,重新在床上坐下来。 “你说吧,我听着。” “我看见书惠向我走过来,她对我说地狱之门已经开启,很多人都要死。她还说红光普照,罪恶才能得到救赎。只有死亡才是永恒……” “红光普照?死亡才是永恒?” 马一洛觉得这就像恐怖小说一样,情节离奇,言语晦涩。 “是的,她就说了这些,我完全听不懂她的话。” 马一洛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后来呢?” “后来……”萧夏陷入了回忆,可她想不起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一直停在那里。马一洛等了一会儿,只好站起来,他把小本子装进兜,“整个过程我们已经清楚了。就到这儿吧,谢谢你提供了这么多线索。” 跟萧夏的同学老师告别,老王就把车开到校门口。马一洛又把小本子拿了出来。他随便翻了翻,问:“王队,你说萧夏不会是在装疯吧?她是不是掌握了重要的线索,或者说她就是——” 老王握着方向盘,打断他道:“不可能!她的大脑的确受到了刺激,那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那这些还有用吗?”他晃了晃手中的记事簿。 “留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够派上用场。” 13 学校不再平静,关于韦佳和唐书惠死亡的种种传说,像大风下的尘埃一样,几天之内传播得沸沸扬扬。有人翻出了旧账,说学校的原址本是片荒冢,那些陈年尸骨经过潜行修炼,化成了怨气,就要向人间蔓延;也有人说,这一连串的死亡事件,实际上是二十年前那场灾难的延续。这种说法一度引起了不小的恐慌,甚至,它的影响波及四邻,早已不再局限于校园。 那真是一场让人谈之色变的灾难。尽管过去了二十年,岁月的尘埃早已掩盖了事实的真相,可是人们却依旧把一些离奇的事情归咎于它。也许,是它留下的烙印太过深刻了,这二十年来它从未真正离开人们的大脑。它留下了足够广阔的想象空间,供人们在茶余饭后消遣,或是寻求刺激。 对于那场灾难萧夏自然一无所知。可是有人说,韦佳和书惠的死跟它有关。她就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探寻它。可惜,她没有人身自由。每当待在病房里,无聊地看着药液滴下,萧夏心里总在纳闷,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尽管她说的是有些离奇,可那些都是实话。她没有说谎,更没有胡言乱语,从来都没有。 不被理解是一件痛苦的事,萧夏已经习惯了善意的敷衍与同情。她只能把心中的委屈化作眼泪,洗刷自己满心的郁闷。她希望有人能够理解她,相信她,重视她说的每一句话。 星期一,郑淳又跑来看她了。这些天他总是来。 那时正值中午,艳阳高照,春天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校园里。微风从窗户吹进屋子,让萧夏感觉心旷神怡。 她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眼望着窗外。头顶上是一个吊瓶,里面的液体正在富有节奏地冒着气泡。在她身后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男生,他在踢球的时候受了伤,也来这里打点滴。 郑淳提着水果轻轻地走了进来。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萧夏身后,一拍萧夏的肩膀,“喂,在想什么?” 萧夏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郑淳,埋怨道:“吓死人了!” 郑淳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萧夏不想为难他,笑了,“还愣着干吗,坐啊。” 郑淳在萧夏旁边坐下来。 随便寒暄两句,两人又想不起来说什么。离开的时候总想见面,那时感觉想说的话说不完,可是真正见了面,却又觉得没什么话可说。沉默了很久,萧夏说道:“郑淳,我一直想弄明白一件事。你从小在这里生活,或许可以告诉我答案。” 每当萧夏问他问题,郑淳总会变得格外认真。他看着萧夏的眼睛,“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就一定告诉你。” “你知道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吗?” 郑淳的脸色变了,“你问这干什么?” “你别管了,知道的话就告诉我。” 郑淳把头低下,心中充满了矛盾。 “你知道对不对?那你说啊,怎么不说话?” “萧夏,那些只是谣传,到底有没有发生过谁也说不清。再说了,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不能让你再受刺激。” 从郑淳复杂的眼神中,萧夏明白他把这件事看得太过重大。她有些失望地质问道:“难道你也觉得我有精神病吗?” “你别误会,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只是……” 萧夏把头偏过去,咬着嘴唇,“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你何必和一个精神病人在一起!” “萧夏你别这样。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的。”郑淳开始手足无措。 萧夏转过头来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告诉我……” “萧夏,我是为了你好!我知道,最近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可我不想你再去找什么线索,那些都是无稽之谈!”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萧夏泪眼婆婆地说:“我明白了,说了半天你还是不相信我。那好,你走吧!再也不要来找我!我们就当是根本不认识对方,请你马上从我的眼前消失!”她把头偏到了一边。 “萧夏,你别这样……” “你走开!”萧夏大声吼道。 郑淳呆住了,片刻之后他摇摇头,无奈地走出了医务室。走到门口,他回过头对萧夏说:“你先冷静下,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苦心的。” 误解你,还要说成为了你,这一瞬间萧夏是那么伤心而委屈。她一把将水杯扫到地上,眼泪拼了命地往外流。她突然变得无比烦躁,不愿看见郑淳,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正要拔掉手上的插针,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我来告诉你。” 萧夏这才想起这间病房还有另一个男生,她尴尬地转过头,盯着那个男生。 “我告诉你那场火灾的事,前提是,你不要把它拔掉。”他指了指萧夏手背上的针管。 萧夏擦了擦眼泪。她的情绪仍旧处在失控状态,无端地想要骂人。 “你好,我叫黄鹤,你叫什么名字?” 萧夏气冲冲地说:“我凭什么告诉你?” 话刚说完,突然看见王小梅站在门口,她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萧夏急忙站起来,“老师……”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觉得特别难为情。 王小梅示意她坐下,“别动,好好坐着,我来收拾吧。”她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碎玻璃,然后一股脑扔进旁边的垃圾篓里,准备出去倒掉。 “老师,我……”萧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没关系,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别的什么都不要管。” 王小梅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萧夏的肩膀,转身离开了病房。 萧夏只能落寞地坐下来。韦佳已经死了,书惠也死了,下一个死的会是谁?萧夏不希望是自己,更不希望是别人。书惠说过的话时时在她耳边响起:地狱之门已经开启,很多人都要死。 这像是一句诅咒。而这句诅咒,正在慢慢地显现着它的威力—— 萧夏猛然想起了身后的男生。对了,他不是知道大火的事吗?或许可以帮上忙。她急忙回头看,那张床铺却早已空了。 14 萧夏打完点滴,她已经不想在医务室继续待下去了。尽管按照安排,她还不应该离开。可是医生见她态度坚决,便批准了,并且叮嘱了很多注意事项。 萧夏走在路上,觉得无比的轻松畅快,这些天就像是蹲了监狱似的,自由显得这么难能可贵。可她很快就感受到了沉重。周围的气氛变了,从前很少有路人认识她,可是现在经过她身边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萧夏不由得紧张起来,集中注意力,听到的无不是与“精神病”有关的话。她的脚步沉甸甸的,往前走着,心里像刀割一般难受。她挺起胸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可是勇气在议论声中节节退缩,她越来越无力承受劈头盖脸而来的评头论足。 “哎,那不就是那个神经病吗,怎么出来了?” “看样子不像啊,你们会不会弄错了,冤枉了好人?” “就是她!没精神病大半夜敢去图书馆?即使没病,跑进去都能吓出病来。不信的话你今晚试试!” “还是算了吧,我可没那魄力!可惜了,长得还不错。” 萧夏再也听不下去了,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眼泪已经溢出了眼眶,她掩着脸庞怕人看见,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宿舍楼下。抬起头,看见迎面走来了几个熟人。萧夏仿佛迷路的小孩找到了回家的路,一阵兴奋。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她们正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盯着自己。 萧夏再也没勇气走过去,定定地站着,看着她们,也不打招呼。她们也怯怯地看着萧夏,那种目光,分明就是在看一个疯子。萧夏想要跟全世界解释清楚:自己没有疯,一切都正常。可是此时不会有人相信她。她往左边走,左边的人便四散逃开;往右边走,右边的人便作鸟兽散。她站住了,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一瞬间这里几乎已经容不下她。 萧夏的心一下子凉了,双脚已经无力支撑整个躯体。无言的酸楚噬咬着心脏,委屈彻骨,让她难以自控。终于,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哭累了,无泪了,清醒了,站起身,感觉腰有点酸,阳光直射下来,照得她睁不开眼睛。 回到宿舍,怅然若失的感觉猛然来袭。她抱着胳膊,却依旧感觉不到温暖。于娜和周晓蓉不知去了哪里,看得出来,她们好几天都没有回来过。她的胃已经空了,却没有勇气到食堂吃饭。宿舍门外早就聚满了人。她们伸长了脖子,眼睛透过门上的玻璃瞄着萧夏的一举一动。萧夏欲哭无泪,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就是一个死囚,没有希望,更没有尊严。她拿出手机,拨了郑淳的电话。大约一分钟过后,电话打通了。 “喂,萧夏,你怎么了?”郑淳问。 听到他的声音,萧夏再也忍不住,她捂着嘴啜泣起来,“我在宿舍。我需要你,你快点来……” 几分钟后,郑淳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他一口气跑上五楼,看见宿舍门口围了一大群人。他立刻明白了萧夏失声痛哭的原因。“看什么看?!都散了!”他拨开人群,打开门冲进了屋子,“不在医务室好好待着,怎么突然回来了?” 萧夏一把将郑淳抱住,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号啕大哭。郑淳愣住了,过了片刻,他也一把搂住萧夏,“别怕!有我在呢,她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15 萧夏躺在床上,饱饱地睡了一觉。梦里面她依然怀念躺在郑淳怀里的感觉,那时她仿佛下子回到了童年,脑子里无忧无虑,天塌下来似乎都不用害怕。一个女人总是需要一个肩膀,小时候是爸爸妈妈,长大了就是男友或老公。萧夏确信,那种感觉就叫做幸福。 桌子上放着一只快餐桶,还有一杯橙汁,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我去上课了,快把你的敌人消灭掉吧。萧夏将桶里的鸡块一口气吃光,喝完了橙汁,肚子终于不再咕咕叫了。她在镜子前梳理好头发,出门的时候给于娜打了电话。 “娜娜,你在哪儿?” 那头传来于娜低沉的回答:“我在公墓。” “公墓?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来看看书惠。” 萧夏的心隐隐地疼了一下,说道:“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公墓在泉溪南面的小山丘上,离湘水学院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萧夏下了出租车,很快就找到了书惠的墓。那时,于娜正坐在墓碑前,脚边的台阶上放着一束花。萧夏走过去,在于娜旁边慢慢地蹲下来。 萧夏看着书惠的遗照,还是那样脸庞清秀,笑容可亲,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你来了?” “为什么一个人到这儿来?” 于娜的眼睛从未离开过书惠的遗像,她说:“我想问问她,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萧夏疑惑地问:“什么短信?” “就在那天晚上,你尾随书惠去图书馆的时候,我收到了她的短信。” “你说什么?”萧夏几乎一跃而起,“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上面说了什么?” “‘谁动了那把红雨伞,谁就会死,你是下一个。’当然,她指的人是我。” “那短信呢?” “消失了。” “你删了?” “没有。退出收件箱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萧夏不说话,她在思考。尽管听上去那么不可思议,可她相信这件事真的发生过。于娜忽然转移了话题,“萧夏,你觉得书惠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夏又看了一眼书惠的遗像,“书惠,她很活泼,很乐观,有时候大大咧咧的,有时候又得理不饶人。她终归是个善良的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其实你不知道,这些年,书惠心中一直充满了内疚。她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中挣扎,最终还是没有挣脱出来……” “我不明白。” “书惠在上高中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 萧夏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这些书惠从来没有跟她说起过。于娜接着说:“那个男孩子很高大,很帅气,他们两个也很相爱。可是后来,另一个人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 “是第三者吗?” “嗯,那是一个同年级的女孩子。她凭着自己时髦、漂亮,于是肆无忌惮地喜欢上了书惠的男朋友。她明知这个男生有女朋友,可是却并没有放弃追求。她经常找一些理由和男孩待在一起,目的就是要让书惠吃醋,最终分手。直到有一天,书惠看到了这一切,她大发雷霆,去质问自己的男朋友,问他和那个女孩是什么关系。男孩问心无愧,可是书惠并不相信他,毅然决然地提出了分手。男孩子痛苦极了,他自然不同意,于是两人在一番争吵过后,就在大街上追逐起来。” 萧夏突然明白了,这不就是那一晚的噩梦?她急忙补充说:“后来一辆汽车飞驰而过,男孩就倒在了血泊里。对吗?” 于娜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萧夏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她继续说:“实际上书惠知道,男孩是真心爱她的。可她就是因为生气,才故意不相信他,最终导致男孩出了车祸。是这样吗?”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于娜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难道,是书惠告诉你的?” “不,”萧夏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先兆的……” 第三章 失火的旧楼 1 校园里异常冷清。大白天,几乎见不到几个人。除了上学与放学的时候。 春夏之交,天气再一次变坏了。那一个月的晴朗,似乎只是上天的仁慈。现在,它终于又恢复了本来面貌。某一天黎明到来的时候,乌云又悄悄爬上了天幕。随后就是淅淅沥沥的雨水。人们在抱怨声中撑开伞,生活再次罩上了阴暗的色调。 萧夏醒来了,沉闷的空气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屋子里昏暗无光,窗外又传来了熟悉的下雨声。这个雨季带给她不断的噩运。晦气,阴暗,所有的不幸像是雨雾一样,笼罩在她的周围,令她厌恶身边的一切东西。 萧夏披了上衣,走过去拉开窗帘。泥泞的马路上,花花绿绿的雨伞交相辉映,像一幅错综复杂的拼图。抬眼望去,那栋破旧的楼房便又映入眼帘。 她的身体无端地战栗不休,只好把外套紧紧地裹在身上。她望着那栋楼房出神,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她:就在二十年前,那里发生过一场大火,火舌吞噬了一个女人! 场面一定惨不忍睹,萧夏这样想。身后突然传来了于娜的声音,“这是在哪儿啊?” 萧夏转回头看她,“这是我们新换的宿舍,你不记得了吗?” 于娜坐起来,皱着眉艰难地回忆,“噢,我想起来了。”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也许是换了宿舍的缘故吧。你知道的,我的睡眠一向不好。” 于娜坐着没动。她满带失落地打量着陌生的寝室,“你们说,这间屋子会给我们带来好运吗?”她的眼神悲观而无助,嘴角突然现出一丝冷笑,“换一间宿舍,这对我们来说有意义吗?” 周晓蓉把叠好的被子放到一边。“娜娜,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就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诅咒。” 萧夏说:“晓蓉说得对。咱们都别胡思乱想了。” 于娜依旧无精打采地傻坐着,看起来,她并没有被她们的鼓励所打动。 “快起床吧,要迟到了。”周晓蓉似乎不愿再讨论这样的烦心事,匆匆地跳下床,洗漱去了。 于娜连被子都没有叠,也下了床。她失魂落魄地走到窗前,驻足张望,仿佛一个远离祖国的华侨望着家的方向,眼神中带着几许忧虑与凄寒。 “别看了,快去洗脸!”周晓蓉不得不用命令的口吻。这个大姐姐一样的室友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她们支持。她已经为于娜打了水,甚至挤好了牙膏。 于娜仿佛没听见似的,一直站着没有动。萧夏走过去,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娜娜,你怎么了?” 周晓蓉也放下手中的毛巾,走了过来。 于娜的脸上没有表情。她伤感地说:“也不知道这间宿舍,我还能住多久。”她凝视着屋子里的一切,仿佛在做最后的诀别似的。 萧夏不说话了,她也打量着这间屋子。这是在班主任的提议下,学校特地分给她们的。屋子不大,却很温馨。可是这特殊的照顾,总会引发一种脆弱的情愫。甚至,萧夏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因为窗外正对着的,便是二十年前起火的楼房。萧夏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安排。 周晓蓉安慰道:“娜娜,别胡思乱想了,你以前的乐观都到哪里去了?以前的娜娜可是没有烦恼,最能带给大家信心与勇气的。” 于娜依旧不为所动,她用冰冷的口吻回答:“以前的于娜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于娜是一个被判了刑的死囚。” 萧夏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一把将她抱住,“娜娜,你放心,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永远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2 她们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上课迟到了。只是在死亡的威胁下,一切都仿佛变得无足轻重,包括作为一个学生的本职。 今天的教室里并没什么异样。但是萧夏总感觉头顶上笼罩着一团诡异的空气。此刻在她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这种感觉说不出原因,抑或没有原因,仿佛是由于她不小心闯了进来。恍惚,全都恍惚得像梦一样。 于娜平时习惯在手边的纸上乱写乱画,今天,她的笔照旧没有闲着。 萧夏走神了。她的思绪突然回到了昨天下午。 搬家总是忙碌而繁杂的一件事。可是幸运的是,萧夏却遇见了一个人。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个两万多人的校园里,他们还会再次相遇。 他就是黄鹤。 那时萧夏正拖着行李箱,好不容易走到宿舍楼下,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只好坐下来歇息片刻。那时黄鹤就站在路边,片刻之后他朝她走了过来。 萧夏感觉他很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还在翻捡着凌乱的记忆,就看见他扬起手跟她打招呼,“嗨,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 那一刻,萧夏猛然想起来,他就是那个踢球受了伤的男生。一个星期以前曾经是自己的病友。 “你是叫……黄鹤吧?”她站起来,回答说。 黄鹤显得很高兴,“看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你也住在这栋楼?” “我刚刚才搬来。”萧夏指了指身边的行李箱。 “为什么要搬来这里,原来的宿舍不好吗?” “不是,”萧夏摇了摇头,“我原来住在女一栋。” “女一栋啊,怪不得。传说中那可是个神秘的地方,据说经常闹鬼,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不过一个月死了两个人,这应该确有其事吧?” 萧夏不愿再提伤心事,迟疑一下,转移了话题,“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人。” “等你的女朋友?” 黄鹤依然孩子气地笑着,“真聪明,被你猜对了。” 萧夏对他的夸奖不屑一顾,“男生在女生宿舍楼下站着,十有八九都是在等女朋友。” “你为什么要搬到这儿,难道是因为宿舍里经常发生灵异事件?” “情况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 “不会吧,我对鬼故事一向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你就不怕你的女朋友吃醋吗?我指的是,在等她的同时却与别的女生聊天。” “我觉得这没什么啊。再说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萧夏。” 黄鹤盯着萧夏的脸,惊讶地叫起来:“莫非,你真的是——” 萧夏知道他要说什么,抢着回答:“是的,他们都说我疯了。很多人都这么说。” 黄鹤夸张地笑起来,“开玩笑!你是疯子?不像!疯子大都傻里傻气的,你却一副鬼精的样子,一点都不像。” 萧夏对他的用词表示反感,“你一向都是这么夸一个女生的吗?” “噢,你别生气,我说的可是褒义词。” “鬼精是褒义词吗?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像!” “你看看,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这哪像是疯子呀。其实我早该想到,他们说的人就是你,可是我想来想去,怎么样都无法把你和一个精神病联系在一起。想必那天跟男朋友吵架也是因为这事吧?难道连他也不相信你?” 萧夏冷冷地回答:“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她和郑淳刚刚闹了别扭,原因是前一天晚上,她接到了一个电话,那人自称姓张,是一名心理医生,问萧夏什么时候方便见面。萧夏感到莫名其妙,问他如何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对方的回答是“小郑留给我的”。萧夏明白了,从此郑淳打来的电话她一概不接。 黄鹤说:“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 多少天来,萧夏一直在等这句话,没想到最终却是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说了出来。 酷酷的萧夏难得在陌生的男生面前露出笑容。此刻,她情不自禁咧开嘴笑了,“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3 简单的谈话之后,黄鹤的女朋友就出现了。一个衣着前卫的女生站在楼下左顾右盼,很快她就看见了黄鹤,于是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 她已经看出来,黄鹤和萧夏有过交谈。可是眼前的这个女生,自己确定没有见过。自以为对黄鹤的交际圈子了如指掌的燕玲自然有些吃醋。也许在陌生的同性面前,任何动物都习惯攀比和示威。人自然不可例外。燕玲用不屑的眼神打量着萧夏,找到了一些自信,又觉得原本的自信消失了。她有些生气,早将“礼貌”二字抛到了脑后。 “她是谁?”她这样直截了当地问。 “这是萧夏,我朋友,”黄鹤大方地介绍她们认识,“她就是我女朋友,燕玲。” 萧夏跟她打招呼:“你好,我叫萧夏。”得到的回应却显得那么不怀好意,“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黄鹤提起过你?”燕玲看着黄鹤,“你有这么一个朋友吗?” “我们刚认识。” “怪不得。”燕玲一脸轻蔑的样子,尽管醋意浓烈,却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她扯了扯黄鹤的衣袖,催促道:“我们走吧。” 黄鹤显然惦记着一件事。他略有犹豫,却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突然对萧夏说:“我可以留你的手机号码吗?以后,我们一块儿找你玩。”他故作若无其事,把燕玲也拉了进来。 萧夏也发愁该怎么向他打听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听他一说当下就乐了,“当然可以,你先说你的,我给你打过去。” 这一幕把燕玲刺激到了。她甩开黄鹤的胳膊,扭头便走。 黄鹤匆匆地报上手机号码,然后把手机收起来,“我得走了,再见。” “再见!”萧夏向他挥了挥手。 4 下课铃声响了很久以后,萧夏才从无边的遐想中回过神来。 她把书合上,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又一节课荒废掉了。萧夏心中不免有点失落。不知道这样下去,成绩会糟糕到什么地步。她叹了一口气,只得作好最坏的打算。 来到新的教室,找座位,坐下。又是一节公共课,偌大的教室里坐满了人。 萧夏无精打采地坐着,没有人可以说说话,又不想闭目养神,只好无聊地转着手中的笔。人只要静下来,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萧夏又一次走神了。 思绪,再次回到了昨天下午。 放好行李后,萧夏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拨下了黄鹤的电话。 “这么快就打电话给我?这可不像你的风格。”黄鹤一副对她了如指掌的口吻。 “那你说,什么才算是我的风格?” “以你的风格,根本就不会打这个电话。除非有事。” 黄鹤把她看得很透,这让萧夏隐隐地感到不安。“我确实有事找你。” “我知道什么事。你出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萧夏换了衣服,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打理了一番。嫉妒心真是个要命的东西。从前和郑淳约会,她也没有在梳妆打扮上这么小心翼翼。她似乎把燕玲当成了榜样,就连拿着梳子梳头发时,都会不自觉地想起燕玲的发型。萧夏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许这就是女人的本性。自信与不自信,永远都这么拖泥带水。 黄鹤已经在楼下等她。和女生约会,他从来不迟到。他从不给对方任何埋怨的借口,因此不可一世的燕玲才会对他服服帖帖。萧夏走过去,“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也是刚来。我们走吧。” “你要带我去哪里?” “放心吧,不是很远,就在学校外面。” 两人一同出了校门,萧夏边走边和他聊天:“你女朋友还在生你的气吗?” “没有,她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萧夏不说话了,心里在想:爱情到底要让人怎么样,嫉妒、控制、占有、吃醋?脑海里一下闪过了郑淳的影子,又觉得有些内疚。昨天晚上,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萧夏一概置之不理。这时又觉得做得很过分,不知道郑淳还有没有耿耿于怀。 黄鹤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问:“那天的男生对你很好啊,难道他不是你的男朋友?” 萧夏的气已经消了,她含糊其辞地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反正他对我很好,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你们女生就是假清高。实际上过分含蓄就是虚伪。” 萧夏没兴趣接他的话,转移了话题,“你很喜欢踢球吗?那天受那么重的伤。” 黄鹤惊讶不已,“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可是咱们学校足球队的队长!”他说这话时完全一副得意的样子。 萧夏恍然大悟,他就是传说中的“运动型帅哥”,那天害得室友们晚归的家伙。一个传奇人物站在眼前,萧夏有些受宠若惊。但她还是轻描淡写地问:“你是足球队的队长,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 萧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默默地跟着他,从一家超市旁边的巷子进去,转过一个路口,黄鹤就停了下来。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栋三层楼房,说:“到了,这就是我要带你来的地方。看见那栋破旧的楼房了吗?那就是二十年前,那场灾难的发源地。” 萧夏望着那栋久已荒废的建筑,一种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她怀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冲动和敬畏,暗暗地告诉自己:这么多天想要搞清楚的谜底,马上就要揭开了。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对黄鹤说:“那我们赶快过去吧。” 5 这是一栋旧得不能再旧的建筑。木质的窗户早已发霉、破烂,墙上的涂料基本脱落了,露出一种本质的、惨淡的白。有几扇窗户上的墙面焦黑一片,想不到经年累月,依然残存着大火熏过的痕迹。远远看去,整栋楼房呈现出一副破败的景象,可想而知,当年的大火该有多么惨烈。 这应该是70年代的建筑物,尽管已经破败不堪,却依稀可见当年的气派。它饱受几十年风吹雨打,断壁残垣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大火以后,周围的民房也随着它一起荒废了。显然,这片地方很久都没有住过人了。 来到这座城市已经两年有余,萧夏却不知道就在学校附近,还有一个这么荒凉的地方。她绕过满地堆积的杂物,终于站在了这座神秘的建筑面前。她幻想着它二十年前的样子,高高地抬起头,似乎看见了当年的大火的情景。 黄鹤走到她身后,再一次强调道:“看吧,这就是二十年前那场灾难的发源地。” 萧夏专注地凝视着,目光中多了几分虔诚与惶恐,“看得出来,当年着火的场面多么悲惨!” “是的,据说大火是从二楼烧起来的,就是那间房子。”黄鹤指了指二楼中间的一扇窗户,“那时正好是傍晚,楼上的住户大都在家。这间屋子突然失火了,并且火势凶猛,被发现时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那岂不是烧死了很多人?” “事实却恰恰相反。发现着火以后,楼里的人大都跑了出来,唯独剩下一个女人,最终被活活烧死在里面。” “火是从她家烧起来的吗?” “不是,起火的住户在她家上面。” “上面?也就是说,她家在底楼?离大门最近,最后却反而被烧死了?” “嗯,”黄鹤点了点头,“情况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或许她当时正在做别的事,没来得及跑出来?” 黄鹤摇了摇头,“据说,有人在失火的前几分钟听到了钢琴声,而当时只有她的家里有一架钢琴。也就是说,她在失火前曾经弹过钢琴。那么,她就不可能不知道外面着火的事。” “也有可能弹琴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家里人。” “她家只有她和她的丈夫,而当天晚上,她的丈夫并不在家。” “也许当时家里还有别人?” 黄鹤笑了,“就算有别人,起火以后怎么会不叫她离开?事实是,那场大火只烧死了她一个人。况且,那么多人从楼里跑出来,不可能没有动静,她的家离大门最近,怎么说都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情况。” 萧夏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最不可能被烧死的人,最后恰恰却被烧死了?” 黄鹤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原来如此。”萧夏沉吟着,努力设想当时的情况,“那起火的原因是什么?” “不知道,”黄鹤沉着脸,“没有人知道。有的说是意外,有的说是谋杀,不过这些都是人们的猜测,可信度并不高。” 萧夏沉默了片刻,“估计是谋杀,要不事情就太离奇了。那后来就没有人调查过吗?” “调查过,”黄鹤像讲故事似的停顿了一下,“据说后来警方调查过起火的原因,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查到,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更加奇怪的是,负责调查这起事故的警察也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连警察也被谋杀了?” “警察并非死于谋杀,而是心肌梗死。” “那个警察有心脏病吗?” “这个谁也不清楚。不过据后来流传,那个警察是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被活活地吓死了。” 萧夏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她想不通这些能够说明什么,二十年前的大火,二十年后的死亡,看上去,这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也许事情本来就是偶然,只是有的人牵强附会,才将它们牵扯在一起。 黄鹤带她绕到了楼房背后。那里伫立着一棵茂盛的楠木,高大的枝干蜿蜒盘曲,一直延伸到三楼的窗户上面。 “看到那扇窗户了吗?”黄鹤指着三楼的一扇窗户说,“所有的窗户都被烧坏了,可是偏偏那扇窗户却没有被烧掉。” 萧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发现有一扇窗户完好无损,只是玻璃上布满了裂纹,横七竖八的,像是一张交通路线图。 “看上去的确很奇怪,你说里面会有人住吗?” “怎么可能?人们躲还来不及,谁还敢住在这里?” “群居的乞丐,或者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这就更不可能了。他们即使住在这儿,也绝不会住到三楼去的。里面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要想上去,估计困难不会小。” “你说得有道理。”萧夏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儿,又问,“既然这里荒芜了这么久,为什么没有被拆除呢?你也知道,现在土地紧缺,遍地都在盖楼房。” “这你得去问政府,或许他们还没有规划到这里吧……” 6 两人已经决定离开了。萧夏再次抬起头,想最后看一眼这栋残破的建筑。一场火灾,烧死了一个人,然后就被冠以“灾难”二字,并把所有离奇的事件强加到它的头上,这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两人走出破败的小巷,转过十字路口,学校大门便近在眼前。 黄鹤停住了脚,“也不知道有没有满足你的好奇心。” 萧夏趁机道出了心中的疑问,“我不明白,这不过是一场火灾,就算烧死了一个女人,还有一些奇怪的细节,但世界大了,这样的事绝不在少数。为什么人们一提起来就一脸恐惧,就像世界末日一样呢?” 黄鹤看着萧夏的眼睛,“你觉得这些都是小题大做?” “本来就是嘛。”萧夏有些不屑地回答。 黄鹤变得严肃了,他慢吞吞地说:“这件事绝不是小题大做!就在那个女人被烧死后的一个月,这一带附近陆续死了几十个人,而且大都死因离奇,死法也极其残忍。” 萧夏禁不住张大了嘴巴,“有这种事?!” “更加可怕的是,火灾发生的时候,有人听见了那个女人的呼喊,非常凄惨的叫声。” “她喊的是什么,有没有人听明白?” “她喊的是,‘我恨你们’!” 萧夏沉默良久,“她说的‘你们’,指的是谁呢?” “不知道。后来陆续有人突然死亡,人们才想起她的喊声。也许,那是诅咒。” “诅咒?”萧夏忍不住心头一震,骤然想起了恐怖小说里的情节。一个诅咒,可以带来无休止的死亡,一旦踏入到被诅咒的行列里,没有一个人逃得掉。 她的心跳加快了,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女人在大火中挣扎的场景。熊熊大火中不时传来女人的惨叫,最后是一声大喊:“我恨你们!” 萧夏捂住了耳朵,脑海中却不断出现这样的声音,“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此时,那个满身是火的女人就站在她的面前。萧夏已经无法自控,双手抱头,情不自禁地叫喊起来。 黄鹤连忙扶住她。“你怎么了?”萧夏的举动吓到了他。 萧夏恍然直起身。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自从那次图书馆遇险后,她的情绪总是很难控制,脑子里总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她慢慢恢复了平静,有些难为情地说:“对不起,我的脑子有点乱。” “别胡思乱想。本来不打算告诉你这些的,可是你偏要问,我就只能把实情告诉你了。” 傍晚将至,天色已经暗了。两人并肩走进校门。要分别的时候,黄鹤不解地问:“萧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知道这些呢?对你来说,这很重要吗?” 萧夏望着远方的天空,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起来,“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意义,只是我不想身边的人一个个地离我而去。我想弄清楚一切,拯救她们,更想拯救我自己。你能明白吗?” 黄鹤想了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想你做得对,我支持你。” 7 想到这里,萧夏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她仍然记得黄鹤的眼神,善良,而且充满了信任。尽管他们相识不久,彼此却像是一见如故的老朋友。 时间在她走神的空当溜掉了大半。萧夏百无聊赖地抬起头,却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于娜的位子已经空了。 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来,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四处张望,显然,于娜早就不在这儿了。 萧夏在无数诧异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她害怕书惠的悲剧在于娜身上重演。于娜不在了,就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她赶紧拨打于娜的手机,蹊跷的是,于娜的手机关机了。她马上朝着宿舍的方向跑过去,心中在不停地祈祷,但愿于娜回到了宿舍,没有去别的地方……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宿舍,看到屋子里仍旧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原样。看来,于娜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她到底去了哪里?萧夏心急如焚,感觉这突然的消失像极了书惠——夜里走丢后一直找不到她,最后就得到了她在湘江溺亡的消息。难道,于娜也已经遭遇了不测? 深深的无助击垮了她。萧夏瘫坐在墙角,回忆着刚刚过去的早晨,于娜情绪悲观,说话颠三倒四,像极了出事前的征兆。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拨号,半天后才反应过来,拨下的居然是黄鹤的电话。她莫名地有了信心。对!或许他能够帮上忙。 听筒里,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我在上课啊大姐,有事吗?” 萧夏带着哭腔说道:“我的室友失踪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担心!” 黄鹤迟疑了片刻,郑重地说道:“会有办法的。你别害怕!在食堂门口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萧夏迫不及待地跑到食堂门口。结果还是黄鹤比她先到。频繁地打扰他,让萧夏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对不起,我实在想不起该打给谁——” “没关系。你打给我,正说明了我对你的重要啊。我还很乐意呢……”他故意这样说,试图缓解萧夏的紧张。可是效果分明微不足道。萧夏只觉得歉意表达得不够充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找你出来。我不想我的室友再次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不想再有死亡的发生,真的不想……” 黄鹤的语调变得严肃起来,“你别担心,一定不会有事的。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夏刚把情况简单地讲给他听。周晓蓉很快就过来了,萧夏刚刚给她发了短信。 “怎么样,还是没有消息吗?”周晓蓉问。 萧夏沮丧地摇了摇头。 “都怪我!这几天她变得奇奇怪怪的,出事是迟早的事,我们就应该每时每刻都看着她……” 黄鹤说道:“我们必须马上行动,晚一分钟就会增加一分的危险!” 他们分头跑遍了每一个地方,就是找不到于娜。事实上就算于娜还在学校,要想把她找出来也是件极其困难的事。可是三个人碰面后,再次感觉到了沉重和压力。萧夏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对了,我知道一个地方,于娜常去那里。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 三个人打了出租车。司机顺着萧夏的指点,往萧夏自己都叫不来名字的地点开进。萧夏说的实际是一片竹林,下了公路再走半里,而且需要穿过一片农田。林子的面积并不大,方圆不过两个足球场,可是里面却生长着茂盛的竹子。在鳞次栉比的楼房周围,这里无疑是一片宁静的港湾。 萧夏在前边带路,她边走边说:“平常娜娜没事的时候,老是一个人来这里。我有一次见到她,她就坐在草地上,拿着一本书,却并不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个人站在农田边上,眼前的林子已经一目了然。显然,于娜并不在这里。萧夏失望了,她望着郁郁葱葱的竹林,忧心忡忡地说:“看来,她并没有到这里来。” “那她还会去哪里呢?” “对了,学校门口的冷饮店!” 冰淇淋是于娜的最爱,她自然是冷饮店的常客。萧夏如梦初醒,“我怎么把冷饮店给忘了?快,我们赶紧出发吧!” 三个人像无头苍蝇似的折回去,得到的却是冷饮店已经关门的消息。一个正在收拾东西的服务员告诉他们,这个店已经盘出去了,他们要赶在新的商家到来之前将这里收拾干净。 萧夏倍感失落地走出来。来往穿梭的人流使她的内心变得麻木。过了很久,天空沙沙地下起了小雨。 “萧夏,下雨了。” 萧夏抬起头,一直望着密密麻麻的雨线。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萧夏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于娜。 她把电话接起来,没说几句话就挂了。 “是娜娜吗?”周晓蓉急切地问。 萧夏把头发拢在脑后,突然发出一阵傻笑。她说:“娜娜在陪书惠聊天呢。” 8 三个人赶到墓地的时候,于娜已经离开了。墓碑前有一束刚放上去的鲜花,台阶下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不远处两个啤酒罐孤独地躺在上面。 雨仍旧淅沥沥地下着,墓地笼罩在雾霭一般的雨幕中,透出几许肃穆与凄寒。萧夏说:“看来咱们来晚了,娜娜刚走,你们看,那边的香还没烧完呢。” 黄鹤注视着书惠的遗照,他的目光像两道闪电一样,犀利而且寒意逼人。过了半晌,他突然说:“这个女生,我见过的。” 萧夏不以为意地问了句:“是吗,你在哪里见过她?” “在图书馆。” 这三个字令萧夏不由得一怔。又是图书馆?为什么会如此蹊跷?她在心里嘀咕。这也许并没有太多值得思考的地方,可是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几乎全部与图书馆有关。因此萧夏确信,他们的这次相遇,绝非一次平常的邂逅。 萧夏不假思索地猜测道:“是不是在二楼最里面的那间阅览室?” 黄鹤的表情十分惊诧,“你怎么知道?” 萧夏没有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片刻之后口中喃喃自语:“这一定不是巧合,肯定不是。” 周晓蓉也听得一头雾水,她急切地问:“萧夏,你在说什么?” 萧夏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听见周晓蓉说话。她问黄鹤:“你还记得时间吗?” 黄鹤原本迟疑着。看到萧夏这么郑重其事的表情,就觉得有必要提供最精确的数据。他支支吾吾地说:“应该是在……大约两个星期以前吧。对了,好像是在星期五。”又想了想,肯定地说:“对,应该就是那一天。” “具体什么时间段,你还有没有印象?” 黄鹤像放电影似的,把最近的事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他掰着手指,确定事情的先后顺序,嘴里边念念有词。大约半分钟之后,他就理清了头绪,“应该是在上午,十点多的模样。我记得我去里面看书,就发现她呆呆地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翻看,眼睛一直盯着外面。我觉得她有点奇怪,便转过侧面,想看清她长什么样子。尽管只看到了她的侧脸,但是我敢肯定,一定就是这个女孩。” 周晓蓉问道:“那天上午,我们在干什么?” “那天上午,我们一直都在四处找她。” “我们怎么就没有一直守在图书馆呢?要是我们一直守在那儿,结局就完全不是这样……” 萧夏摇了摇头,“没用的,她决定了要走,就算把她找回来,一定还会有别的机会。” 黄鹤总算听出了一些眉目,他问:“你们是说,她就是在那天跳江溺水的吗?这就怪了,那她去图书馆干什么?” 这正是萧夏想要解开的谜。书惠走得这样决绝,干净利落,甚至都没有跟父母打声招呼,却把最后的时间留在了图书馆。可见,那个地方对于将死的她来说,是多么的意义重大。 只是斯人已逝,时过境迁,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也许只有书惠本人。 萧夏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惠的遗像,就是这个始终保持着微笑的姑娘,却在死后留下了数不清的疑点,足以让人绞尽脑汁。她活着的时候那么乐观,甚至死后还以照片上的灿烂笑容,试图感染来凭吊她的朋友。可选择的死法却那么晦涩,充满了阴暗与谜团。 书惠,请你告诉我,是什么让你选择了离开?图书馆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那一瞬间,萧夏看见书惠的笑容是凝固的。那固定在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对人世的留恋与不舍。萧夏恍然明白了:书惠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这个问题,已经问得太迟了。 “难道,她一点都不惧怕死亡吗?” “也许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前的煎熬。” “也许,书惠死前曾经特别痛苦,就像现在的娜娜一样。” “你说娜娜会死吗?” “不知道,我希望她一直活着。” 三个人沿着墓地中狭窄的走道缓缓地走下了山坡。雨线织成了一张网,把三个人罩在里面。这里太安静了,只有雨点打在伞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墓碑上的书惠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三人渐行渐远,湮没在远处的荒草丛中。 9 坐在出租车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路边的香樟树在雨中直立着,撑着伞的行人来来往往,上了雨棚的摩的在喧嚣的大街上行色匆匆地驶了过去。 萧夏满腹心事,她挨周晓蓉坐着,平静得像植物人一样。周晓蓉想方设法和她聊天。 “萧夏,你在想什么?” 萧夏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我在想,书惠为什么会去图书馆。” “你想到了吗?” 萧夏神色木然,回答道:“还没有。” “她要是活着的话,问问她不就行了?不过我想,既然是去图书馆,八成是与什么书有关吧。” 周晓蓉无心的猜测,却让萧夏豁然开朗。她像是意外捡到了阿拉丁神灯,猛地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看着周晓蓉,眼神充满了欣喜。她一下抓紧了周晓蓉的胳膊,“晓蓉,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们马上就去图书馆——” 10 出租车停在校门口的时候,时间还早,隐约可以听到来自教学楼里的高谈阔论。微风夹杂着冷雨迎面吹来,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偌大的校园里,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路上,各色的雨伞飘来飘去,像是花花绿绿的海底世界。 萧夏挽着周晓蓉的胳膊,好不容易绕过门口的水潭,可鞋子还是弄湿了。她站在旁边跺了跺脚,抬起头,看见一个女生举着伞,一动不动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萧夏和她对视,还没有看清她是谁,黄鹤就已经跑过去了。他抓住了那个女生的手,问道:“燕玲,你怎么来了?” 燕玲似乎带了满肚子的怨气。她把黄鹤的手甩开,冷嘲热讽地回答:“呵,你们玩得这么高兴,难道我就不能来吗?”显然,这话有一半是说给萧夏听的。 “燕玲你别这样,我只是跟她去看望了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你们才认识几天呀就陪她去看朋友?你有陪我去看过我的朋友吗?”燕玲噼里啪啦地说着,她的情绪有些失控。 在这么多目光下被质问,黄鹤显然已经失去了耐性,“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已经懒得解释了,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几分贝。 “那是怎么样?!”燕玲步步紧逼。她的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因为黄鹤的生气而受到威慑。 黄鹤不说话了。他原本以为,清白无须多作解释。可是真正到了澄清的时候,才发现低调的清白未必就比高调的谎言更具说服力。可是说谎并非他的风格,哪怕是进退两难,穷途末路。 他决定坦诚相告,“你别误会,我只是和她们到公墓看望了一个同学。那个同学是她们的室友,两个星期以前溺水身亡。人虽然死了,可是留下了很多疑点……” 显然这些话未能赢得燕玲的信任,“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 “虽然和我没有关系,但是这件事可能会波及更多的人,还会有更多的人莫名其妙地死去,必须要尽快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是我变得热情了,而是我觉得我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燕玲终于动摇了,她问道:“你说的,就是最近……” “对,想必你也一定有所耳闻,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可怕吗?” “就算很可怕,可你凭什么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又不是警察。”她将责问的口吻换成了埋怨,怒气似乎已经消了一半。 “我不是警察,但是当一名侦探一直是我的梦想,现在终于有机会能让我过把当侦探的瘾,你说我会轻易放弃吗?”他知道燕玲已经不再生气,于是本能地油嘴滑舌起来。 “就你这样,也想当侦探?也不称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黄鹤的脸上立马喜笑颜开,他把燕玲的手重新抓住,“我怎么就不能当侦探,难道你不觉得我眼光独到、思维敏捷吗?再说了,《福尔摩斯探案集》我可是能够倒背如流的,跟着他老人家我早就学得差不多了。” 燕玲扑哧笑了,“少来吧你,还《福尔摩斯探案集》。” 黄鹤见缓解冲突的方法已然奏效,适时停了下来。他稍稍严肃了些,说道:“你看你,本来没多大点事,非要搞得鸡犬不宁,值不值得?” 燕玲搂住了黄鹤的脖子,“你坏蛋!你只顾你自己,根本不顾我的感受。你们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了,我好伤心!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想提醒你,可是你不仅不接电话,最后还关机了。没你这样的。” 黄鹤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对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怎么给忘了?” “你的心里已经没有我了,”燕玲嘟起了嘴,“连我的生日都忘了……” 黄鹤再次把燕玲紧紧抱住,“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没有想起来。原谅我,你的生日我怎么会忘了呢?礼物我早就买好了。走,现在我就拿给你。” 走出十几步,黄鹤转回头冲萧夏笑了笑,算作告别。他搂着燕玲的肩膀,不大工夫,就消失在了马路的尽头。 11 黄鹤走了以后,萧夏和周晓蓉依偎在同一把伞下,直奔图书馆而去。 图书馆一如既往地冷冷清清。过去的情形要好得多,每天虽不至于人头攒动,但也算得上络绎不绝。可是自从里面死过人,来看书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庞大的一栋建筑,居然看不到几个人,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和周晓蓉上了二楼,萧夏心里开始本能地发慌。她越是忍着不想,就越是忍不住,那些画面突然在脑海里出现,旋即又消失,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夜晚。 周晓蓉看了看她,关心地说:“萧夏,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们改天再来?” 萧夏站住脚,她稍微定了定神,“我没事,我们走吧。”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阅览室门口,眼前的情景却出乎她们意料——这间阅览室不仅没有开放,而且还在门上贴了封条。 这是唯一的一间文学类图书室,为什么突然封了呢?萧夏和周晓蓉面面相觑。萧夏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多少天来总算有了一点线索,不能就这样无情地断掉。萧夏觉得这扇门一天不被打开,于娜的生命就多一天危险。 她走上前,轻轻拧了一下门锁。没想到门锁居然坏掉了,随便怎么拧都没有反应。她稍微使了点力,咔嚓一声,锁扭开了,门便吱呀一声张开了一条缝。 本来已经打消了念头,可这意外的发现却让萧夏重新看到了希望。她已经忘了门上的封条,没有多想,便想伸手把门推开。 周晓蓉一把抓住了她,“别!小心封条!” 萧夏如梦初醒,急忙把手收回来。擅自撕毁封条,是要被处分的。两人正犹豫不决,王小梅的电话打了过来。 萧夏接起来,“老师,你找我?” “你有时间吗,来我的办公室一趟吧。” 12 萧夏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很快就来到了文学教研室的门前。她长出一口气,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完了礼貌地推门,走了进去。 “老师,你找我?”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萧夏在王小梅的示意下,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不等老师说话,她便急切地开口问:“老师,你找我来是不是因为‘柯林的来信’?” 王小梅平静地说:“自从上次你走了以后,我就查了一些资料。现在关于这方面的研究相当罕见,所以查找起来比较困难,只能在一些其他的著作中捕风捉影。”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本书,“这是我在图书馆找到的一本书。里面有一段法国学者的论述,可惜已经残缺不全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价值。” 这本书显然已经年代久远了,封面破烂得不成样子,书页也有些泛黄,由于保管不善,页脚大多都卷了起来。 “有关内容都在这儿,不过上面都是法文。” 萧夏看到书页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外文,有的下面作了标记,有的还有中文解释。这显然是一部中文译本。但是由于太过古旧,多数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而且纸面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污斑。 王小梅说:“说起来,这本书还是咱们泉溪的一个翻译家翻译的呢。他到法国留过学,回国后就在大学里当了教授。可是后来他的家里出了事,之后他便离开了泉溪,从此就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而且,在学术界也销声匿迹了。说起来,他还是我在法国的校友呢,不过我没有他厉害。在社会学的研究上,他堪称国内首屈一指的专家。”说这话时,她一脸的佩服。 “真想不到还有这种事。他和你是同期的留学生吗?” 王小梅有些怀旧地说:“不,他比我至少要早十年。” 萧夏被王小梅的故事吸引住了,又问:“那他在国外是如何上的大学?” 王小梅也很乐意为她讲述这个故事,再次兴致勃勃地讲道:“说起来他还真是个追求上进的人。他在国外的一所名牌大学里打工,每天一边做事一边抽时间旁听。由于坚持不懈,天赋过人,不久以后,他就在一份著名的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一篇论文,从此一鸣惊人,那所大学便破格录取他读博士。就这样过了几年,他就以留洋博士的身份回国了。那是1987年,改革开放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所以,他回来以后便得到了重用,被一所大学聘请,并且评上了副教授。” 萧夏沉默着,完全陷在了王小梅讲述的故事里。她觉得在如此看重世俗功利的年代,这样发人深省的励志故事太少了。 王小梅把书拿过去,翻了几页,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中,意犹未尽。 萧夏问:“你跟那个留洋博士很熟吗?要不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王小梅有些遗憾地说:“确实很熟悉。这个留洋博士,实际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没想到他家里后来竟然出了意外,他从此也下落不明了。” 萧夏好奇地问:“那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导致他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呢?” “他的妻子去世了。” “他一定很爱他的妻子,要不然怎么会因为妻子的死就放弃自己的前途与地位?” “我也一直搞不明白,他怎么会因为妻子的离世就一蹶不振呢?这完全不是他的作风啊。”王小梅长出一口气,接着说,“或许,是他们爱得太深了吧。他和他的妻子青梅竹马,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直到四十多岁才结婚。况且,他的妻子去世的时候,他们的孩子还不到一岁。所以,这次打击对他来说或许是致命的。” “他们还有一个孩子?那孩子岂不是从小就没有了母亲?” 王小梅迟疑了很久,似乎不想讲出来,“他们的孩子,在家里出事之后就失踪了,有人说随她母亲一块儿死了。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具体是不是谁都不知道。” “要真是那样的话,那个孩子就太可怜了,”萧夏禁不住悲伤起来,“刚来到这个世上就要离开,太残酷了,太不公平了。” “这个世界就是有太多的不公平,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王小梅走到窗户前,感叹道,“时光不复啊!那个孩子要是还在人世的话,也应该有你这么大了。” 萧夏遗憾地摇了摇头,接着问道:“他的妻子是病死的吗?” “不,是被火烧死的。” 萧夏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她马上联想起了黄鹤讲过的故事。那个可怜的女人,也是被火烧死的。她们的命运如此相似,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令萧夏有些兴奋,她小心翼翼地问:“他的妻子,不会就是在泉溪被火烧死的吧?” “你猜得没错,”王小梅吃惊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13 萧夏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博士是泉溪人吗,所以我想她一定是……” “哦,我都忘了,”王小梅恍然大悟,“你瞧我这记性。不过当年那场大火传得很玄乎,甚至有人说它与最近的……”她的话题戛然而止,“不说了,你也别去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说正事吧。” 萧夏收起满心的疑虑。 王小梅把那本古旧的著作重新拿起来。她再次翻到其中的一页,说:“这上面就介绍了一些柯林的情况,关于那些信件,这里并没有提到。”她往后面翻了翻,“后面应该还有内容的,可惜保管不善,不知什么时候被撕掉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萧夏觉得很可惜,但仅存的内容也足以慰藉她的好奇心了。她急切地问:“上面说了什么?” “这上面说,柯林于1685年出生在巴黎的一个农民家庭里。家境不是很好,可她从小就很聪明,同龄的孩子几乎没有人比得上她。就在她十八岁那年,她擅自做主,跟随一个牧师偷偷地来到了巴黎。在那里她遇到了一名贵公子,也就是她后来的男朋友,叫卡文·路易斯。 “她和卡文属于一见钟情,两人初次相遇是在一个鞋匠铺,当时柯林在里面做学徒。有一天卡文路过那里,鞋子坏了,正好看到了路边的鞋匠铺,便进去修鞋。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学徒被老板打骂,起先他还以为那个学徒是一个男人,便没有在意。可是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却无意中看到那竟然是一个女子,于是第一眼就被她可怜的遭遇和淳朴的样貌吸引住了。柯林的处境引起了他的怜悯,他立刻出钱把柯林从老鞋匠那里赎了出来。” “看起来柯林好像很幸运。” “是的,柯林是很幸运,因为她遇上了当时最为开化的贵公子。要知道在当时,贵族阶层根本看不起下层的人民,处于社会下层的人民只能是被剥削和奴役的对象,根本不会有人对他们产生同情与怜悯。可是卡文不同,他虽然出身贵族,却讨厌贵族的冷血与奢华,他不满家族对穷苦人民的奴役,所以一直和家族存在着矛盾。” “那他救出柯林以后怎样了呢?” “他见到柯林的第一眼就被她淳朴美丽的外貌吸引住了,柯林也为他的翩翩风度与贵族气息所倾倒,于是两人情不自禁爱上了对方。可是当时谁也没有表达心中的想法,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卡文知道柯林的理想就是能进学校读书,于是他安排柯林上了贵族学校,一切费用他都包了下来。” “后来呢?” “后来两人便开始交往了。当两年后柯林从学校毕业,卡文第一次向她表达了爱意,从此,两人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情侣。卡文在郊外的村子里盖了一间茅屋,他和柯林就生活在那里。他给柯林找到了工作,去照管一个朋友的庄园,每天都悉心接送。他们十分相爱,柯林也因此遭到了其他女孩的嫉妒与羡慕。那时在外人看来,他们俨然是一对模范情侣。” “柯林的确很幸福,能遇上这么好的伴侣——”萧夏显然沉浸在了柯林的爱情中,话里透出几分艳羡的意思。 “可是好景不长,几个月后,卡文的家族就知道了这件事。” “后来怎么样?” “卡文的父亲自然极力反对,他要求卡文和柯林分开,因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贵族爱上平民是很可耻的一件事。但是卡文没有听他父亲的话,他向他的父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柯林。” “他们一定爱得很深。” “嗯。但在任何人看来,这件事情都有点不可思议。一个贵族公子居然对一个平民姑娘爱得这么深,真是很不容易。所以卡文当时也遭到了贵族阶层的误解与排挤。他的朋友大都离他而去,说他不配拥有这么高贵的血统,他们因为与他交朋友而感到羞耻。但卡文一直没有后悔他对柯林的爱,尽管那样,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柯林,即使冒着被逐出贵族阶层的危险,他也始终没有忘记对爱人的承诺。” “那他被逐出贵族阶层了吗?” 王小梅摇了摇头,“他的父亲不忍心把他赶出家门,于是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以家族的名义让他跟另一个女孩订婚。” “订婚?” “是的,他的父亲试图通过订婚的方式把他禁锢在家族里,使他无法履行对柯林的诺言。” “那成功了没有呢?”萧夏的兴致越来越浓了。 “他父亲的朋友正好有一个女儿,也正是亭亭玉立的年纪。于是他的父亲便去向朋友提亲。巧的是,那个姑娘居然早就仰慕卡文,见卡文的家人来提亲,便央求她父亲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看来事情有些麻烦了。那后来呢?” “后来,”王小梅往后翻了翻,把书合上了,“书里的内容到这里就没了,后面的几页被人撕掉了,结局也成了谜。” “哦,”萧夏心不在焉地应道,显然她还沉浸在故事里,“那别的地方就没有提及吗,他和那个姑娘结婚了吗?” “后面就没有了。”王小梅摇了摇头,看上去也有些无奈。她对这本书的内容早已了如指掌,“不过这里没有撕干净,还能看出几个字。”她把脸凑近了,仔细盯着那片手指大小的残页。 “上面写着什么?” “好像是说,红色的雨伞?”王小梅满脸疑惑,她扶了扶眼镜,又凑上去,“应该是,虽然不太清楚,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红色的雨伞?”萧夏自言自语,又是红色的雨伞?它和柯林的来信有什么关系?“难道就真的没办法知道后面的事了吗?” 王小梅站了起来,她的神情有些为难,“有是有,可是实现起来会比较困难。” “什么办法?”萧夏几乎一跃而起。 “就是找到这本书的翻译者。” “你是说,找到那个留洋博士?”萧夏觉得这不可能,“你不是说他已经失踪二十年了吗,再找到他谈何容易。” “是啊,”王小梅也叹了一口气,“要不怎么说困难呢?这几乎是无法办到的。” 在离真相如此接近的地方,突然失去了真相的消息,这种残酷令萧夏感觉无所适从。 王小梅见萧夏情绪失落,不忍心扼杀她的探求欲,“不过你也别灰心,老师再想想办法,虽然这方面的资料不多,可还是有机会能够查到的。你先回去,一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 萧夏站起来,她明白老师是在安慰她,“谢谢你!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14 萧夏踏着楼梯往下走,仿佛走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台阶一直延续着,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那些杂乱的线索缠绕着她的头脑,令她无端地烦躁不安。双脚似乎变成了铁块,几乎沉得提不起来。 “萧夏,真的是你?”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尽管声音不大,但是却很耳熟。她侧过身,看见郑淳站在台阶上,两眼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郑淳不说话,萧夏也不说话,两人就那么默默地站着。郑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夏早已不再生他的气,但她却故意拉下脸,冷冷地说:“我在这里关你什么事?” “萧夏你别这样,我知道我错了,不该给你找什么心理医生。可是我也是为了你好……其实看看心理医生未必不是好事……” 萧夏生气了,扭头就走。 在郑淳看来,萧夏完全是在无理取闹。可是女生拥有天生的优越感,耍点小脾气情有可原。于是他急忙冲下楼梯,一把拽住了萧夏的胳膊。 萧夏被他一拽,猛地转过了头。不想动作幅度过大,瞬间便四目相对,两张脸几乎贴在了一起。 萧夏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弱弱地抬起眼睛,看见郑淳的脸涨得通红。那时,她居然忘记了满脑子的烦乱,只感觉耳根发烫。 “难道你还不肯原谅我吗?”郑淳满带温情地问她。 萧夏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要是我说我还在生气,你会来找我吗?” “会!”郑淳脱口而出,“其实我早就想去找你了,可是又怕你还在生我的气,不理我。你知道的,我这人不太会说话。” “你确实比较笨!”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样讨你开心?” 她望着郑淳,扑哧一声笑了,说:“傻瓜!” 郑淳攥住了萧夏的手,突然说:“萧夏,我爱你!” 萧夏没想到,一向低调的郑淳竟然也会有这么直白的时候。来不及做何反应,一双手就把她紧紧地抱住。她无暇反抗,身体就被郑淳拥入怀抱。 被郑淳紧紧地抱着,萧夏心头有一丝甜蜜。迟疑了一下,她也伸出手将郑淳抱住。她闭起眼睛,几乎忘记了世界的存在。 几分钟后,萧夏从他的怀里挣扎起来。她从霸道的狮子变成了柔弱的绵羊,脸上泛着红晕,一直低着头。过了许久,她把头慢慢地抬起来,看着郑淳,柔声问:“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向全世界保证!你愿意接受我吗?” 萧夏不好意思地轻声埋怨:“你都这样了,我接不接受还重要吗?” 郑淳明白了,他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对视良久,再次将萧夏拥入怀中。 15 这天晚上,大家准备睡觉时,窗外刮起了大风。因为窗户没有关,窗帘来回地飘荡起来。 萧夏心里很烦,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几乎令她应接不暇。什么事都赶在一块儿来了,室友的死,郑淳的表白,还有繁重的功课。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迷失在荒原的游客,茫然而且心累。 这天晚上,于娜显得异常平静。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坐立不安,而是目光呆滞,反应迟缓,仿佛经历了半生磨难的祥林嫂一样。这显得很不正常,萧夏反倒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哪怕是“憧憬”可怕的死亡。 相比之下,周晓蓉则一如既往地淡定。她最懂得关心别人。每天回来,她总会倒两杯热水,分别递给于娜和萧夏。每天晚上她都会帮于娜铺好被子,细心地照顾她的起居饮食,就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无微不至。 萧夏接过冒着热气的杯子,心里很感动。这段时间以来,周晓蓉的冷静已经深深地感染了她。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有周晓蓉在身边,她就会感到踏实,不会惊慌失措。周晓蓉是这个宿舍里唯一一个没动过红雨伞的人,萧夏不想她胡思乱想,所以一直对她有所隐瞒。 于娜麻利地脱了外套,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被窝。五月的夜晚仍旧透着浓浓的寒意。夜风吹走了屋里的温暖,她只好把自己紧紧地裹起来。 周晓蓉关掉了床头灯,“现在是十二点,明天周末,可以睡到十点多起床。哎呀,真是幸福死了。” “大好的时光,睡什么觉啊,”于娜突然开口说道,她像是一下子恢复了往常的生气,“明天天气好的话,我们去公园玩吧?” 听到于娜主动提出去逛公园,萧夏和周晓蓉都有些惊讶,但也没多想,觉得于娜也许想散散心,两人都微笑着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很高兴。 “你要是想去,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了。”周晓蓉故作“悲惨”地叫起来,“我的睡眠呀,你怎么这么命苦呢?” 萧夏也把头蒙了起来。于娜翻了一下身,宿舍里就没了动静。 这段时间以来萧夏无端地害怕安静,每当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的时候,她的脑子就开始胡思乱想,仿佛不受控制一样,想停都停不下来。越是停不下来就越想停下,越想停下就越是活跃,天马行空般无法约束。她感觉胸闷,仿佛屋子里突然没有了空气一样。她伸出头,睁开眼看着无边的黑暗,脑子又像是被挖空了。她不敢闭上眼,眼睛只要一闭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景象就会潮水般向她涌来。 很久以后睡意来袭,她的意识总算开始模糊了。 16 萧夏的头猛地磕在了床沿上。她从睡梦中醒来,仿佛从地狱返回到人间,心情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她梦见大火中,有个女人在挣扎,她的声音凄厉地传了过来——“我恨你们!”这梦让她心悸不已。 她只好坐起身,将床头灯打开。被子已经湿透了,豆大的汗珠正顺着脸庞往下流。她喘着粗气,眼睛在屋子里来回张望,确定自己还在宿舍,方才拍了拍胸脯,惊慌失措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周晓蓉被她吵醒了,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萧夏,你做噩梦了?” 萧夏仍旧对梦中的一幕心有余悸,“吓死我了!真是太可怕了。” 周晓蓉看了看时间,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别想太多,安心睡吧。明天还得陪娜娜逛公园呢。” 萧夏扯了扯被子,重新躺下,转过身,却看见于娜的床铺空荡荡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她急忙坐起来,问道:“娜娜去哪了?” 周晓蓉也发现了,“我刚才睡得很沉,居然什么都没有听见……” “坏了。”萧夏赶紧爬起来。 正要下床,门就被打开了。于娜披头散发地走了进来。 于娜像是着了魔一样,默不做声地走到了窗前。她两眼望着窗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似乎能够穿透那层厚厚的窗帘。 时间无情地流淌,一秒,两秒,一分,两分……萧夏以为她会上床睡觉,可是很长时间过去了,于娜依然没有动静。萧夏慢慢下了床,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后。于娜似乎早已明白了她的担心,抢在她前面说:“萧夏,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萧夏不知道此时还能说什么。 周晓蓉也下了床,她走过来问:“娜娜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于娜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她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只是去了趟厕所,我没事。” 萧夏说:“我们都害怕你出事,既然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她突然看到,于娜居然在默默地流泪。 “娜娜你怎么了?”她问。 于娜赶紧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神色慌张地答道:“没什么,你别问了,我没事……快睡吧。”说完她就爬上床铺,麻利地钻进了被窝。 萧夏缓缓地爬到床上。她还想问什么,只是于娜把头偏了过去,显然,她不想多说什么。这一下,于娜的眼泪搅得她心神不宁,睡意全无。 17 当萧夏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发现阳光已经洒满了屋子。 她看看于娜和周晓蓉,她们都还没有醒来。楼道里传来了说话声。萧夏打了一个哈欠,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未读短信。信息是郑淳发来的,上面写的是:亲爱的有没有起床,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萧夏露出了微笑,回复道:傻瓜,我刚起来。本来说要陪于娜去逛公园,不过还不确定,因为她们还没有起床呢。 郑淳很快就回了短信过来。嘀嘀的铃声打破了屋里的安静。萧夏赶忙将喇叭捂在手里,等铃声响过,又把模式调成了振动。 可铃声还是搅醒了于娜的清梦。她睁开眼看了看萧夏,似乎想说话,结果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又睡过去了。周晓蓉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瓮声瓮气地问:“萧夏,几点了?” 萧夏把短信摁掉,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十五,还早呢。” “娜娜不是要去逛公园吗,怎么还不起床?” 过了半天不见于娜回答,周晓蓉只好重新躺下,“看来是不打算去了,那就再睡一会儿吧。” 直到她们再次睡熟,萧夏才把信息打开。原来郑淳想要约她打球:要是没有安排的话,我们就去打羽毛球吧? 萧夏喜欢的运动不多,羽毛球算是其中之一。她急忙回复道:你在食堂门口等我吧,我马上就下去。 18 两人在食堂吃过早点,绕着校园走了一圈,才踱去羽毛球场。那时天气特别好,艳阳高照,一点风都没有,对于打羽毛球来说再好不过。遗憾的是场子全都被人占了。他们等了很久,总算等到有人离开,于是郑淳迅速把网挂好,然后将一只球拍递给萧夏。 只打了几个回合,两人就累得满头大汗。郑淳又要发球,萧夏却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歇会儿吧,我不行了。”她气喘吁吁地说。 郑淳在萧夏旁边坐下,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好久没这样运动了,真过瘾!你渴吗,要不我去买水?” “还是我去吧。”萧夏装模作样地站起来,她知道郑淳一定不会让她去的。果然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郑淳一把将她按下,二话不说就去了便利店。 过了很久郑淳都没有回来。萧夏一个人坐在羽毛球场,有点百无聊赖。她看着眼前大汗淋漓的男男女女,心里竟有几分莫名的孤单。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走掉了很多人。萧夏还没有反应过来,球场上就变得空空荡荡的。她站起来,听见几个女生的议论说:“比赛快要开始了,我们赶紧过去吧。”“不知道财大有没有帅哥。”“哼,我只喜欢黄鹤……” 这应该是一场足球比赛。萧夏对足球没什么兴趣,却无端地想要去观看,并且这种感觉很快就强烈得无法抗拒。她犹豫良久,直奔足球场而去。本想给郑淳打一个电话,可是她今天穿了运动服,手机压根儿就没有带。她只好默默地在心里对郑淳说:“去晚就没有位子了,但愿你能够找到我。” 19 等萧夏赶到足球场,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熙熙攘攘的观众堵满了看台,萧夏好不容易才挤上去。透过狭窄的人缝,只见球场上布满了花花绿绿的身影。 观众早已热血沸腾,他们情绪激昂地挥舞着手臂,嘴里呐喊着听不清楚的口号。萧夏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站定了,放眼望去,这么多人,哪一个才是黄鹤呢?她忍不住暗自纳闷。 刚才满怀期待地来,这时却又觉得没意思。正想离开,无意中看见了燕玲。她就站在萧夏前面。萧夏很快又不想走了,心想她能在这儿,为什么我却非要离开呢?心里莫名其妙地较劲。既然有燕玲在,就不愁看不到黄鹤了。 果然过了不久,就发现有一名球员频频回头,目光总是朝着这边。她明白,那一定就是黄鹤。 黄鹤正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只见他轻松地抢断、过人,然后将球顺利地传出,随后由别人起脚射门。看得出他是队里的中流砥柱,场上的节奏,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球赛进行得并不顺利,没过多久,球场上就发生了事故。一名球员摔倒后情绪失控,站起来便与对方球员互相推搡。紧张的空气随即在球场上蔓延,一场群架就这样打了起来。 观众席顿时一片混乱,有球迷义愤填膺地跑进场子,要为支持的球队作后援。萧夏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几个人推了几把,踉跄了几步,险些栽倒。刚刚站稳,脚又被人踩了,火辣辣的疼痛传遍了全身。她咬着牙走到后面的台阶上,揉着脚掌,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萧夏不知道这场群架是以怎样的方式结束的,只是当她回过神,人们已经渐渐散了,运动员各走各的,围观的观众也纷纷离开。 为了与燕玲较劲而受伤,萧夏觉得自己特别愚蠢,还有些可悲。偏偏这时传来了喝彩的声音。萧夏有些生气了,抬起头,看见黄鹤不知何时跑上了看台。他将燕玲抱起来,转了一大圈。看台上的学生不停地起哄。 萧夏莫名地产生了几分醋意,站起来想要离开。黄鹤却一眼就看见了她。他急忙追过来。“你的脚怎么了?”黄鹤抓住她的手臂问。 燕玲也跟过来了,后面还紧跟着一些围观的人。 萧夏觉得难为情,将黄鹤的手拿掉,“我没事。”此时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黄鹤却挡在了她前面,“都这样了还说没事?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真的不用!”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燕玲就把饮料瓶摔在地上,气冲冲地跑下了看台。周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这一幕让黄鹤始料未及,他看着燕玲离去的方向,不知道该不该追过去。萧夏也变得手足无措,她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一股热浪涌上了脸颊。 两人尴尬地站着,郑淳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他问萧夏:“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害得我找了你半天。” 萧夏无辜地眨巴着双眼,自知理亏,却又无法解释什么。她吞吞吐吐地回答:“我是跟着别人过来的……” 20 从足球场出来,萧夏一直闷闷不乐的。她把郑淳递来的饮料一口气喝完,然后就一句话不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郑淳同样显得心事重重,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酝酿了大半天,方才用一种闲聊的口吻,试探性地问道:“刚才那个男生是谁呀?” 萧夏的反应很强烈。她立马转过头,紧盯着郑淳的眼睛。 郑淳反而心虚起来,急忙补充说:“你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便问问。” “我又没说什么,你这么紧张干吗?” 郑淳不说话了,低下头拨弄着手中的饮料瓶。 萧夏突然冷笑了一声,“想不到你们男生也会吃醋。” 郑淳害怕自己表现得太小气,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萧夏沉不住气,解释说:“其实刚才那个男生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叫黄鹤,是校足球队的队长。” “噢。”郑淳淡淡地答应一声,再没了后话。 郑淳的反应让萧夏很不安。她怕郑淳误会,于是拿出女孩子的撒手锏。她使劲摇着郑淳的胳膊,用含糖量极高的口吻说:“你怎么了,是不是真的生气了?我不许你生气!” 撒娇永远是女生的法宝。郑淳最受不了这个,刚才心里还有些不快,这下就被彻底拿下了。他把萧夏的手攥住,“哪有,我哪有生气?我不过是在想,我好像见过他。” “是吗?”萧夏不想再讨论这些,赶紧转移了话题,“哎,我问你,刚才找不到我的时候有没有生气呢?” “你还好意思说?”郑淳一提起这个就来了气,“说好了等我回来,可是我一离开你就没影了。我找了你大半天,整个校园几乎都跑遍了!” “呜呜呜,你对我太好了,我都感动死了。我错了,我郑重地向你承认错误,不要生气啦……”萧夏故意装作很感动的样子说道。 看着萧夏调皮的样子,郑淳的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他拍拍萧夏的头,无奈地说:“你这个鬼丫头!” 21 萧夏和郑淳一起吃了中饭,又在操场边的大柳树下坐了大半个小时,才起身离去。 这是近段日子以来,萧夏过得最高兴的一天。和心爱的人一起打球、聊天、吃饭,过去一直是她憧憬的美好生活。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 这些来得太突兀了,显得不够真实。但她明白,一切都是真的,这样的美好绝不是幻象。也许热恋中的人都会有几分恍惚,她收起心底隐隐的悸动,与郑淳告了别。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萧夏轻轻推开了宿舍门。她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把头探进去,扫视了一遍整个屋子。她看到四个床铺空着三个,只有于娜侧身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萧夏这才走进来,随手把门关上。她无意中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抽泣声,转过头,看见于娜的身子正在轻微地颤动。 萧夏猛然想起了昨天半夜,于娜回来后站在窗前默默地流泪,而且躲躲闪闪的,似乎有意向她们隐瞒什么。思忖良久,她拍了拍于娜的后背,问:“娜娜,你怎么了?” 于娜回过头,看到萧夏站在身后,惊慌失措地将手里的东西塞到了枕头底下。可这终究没有逃过萧夏的眼睛,那是一张男生的照片。 “娜娜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于娜强作笑颜说道:“没,没有啊,我哪有哭了?我只是,有点瞌睡而已……” 萧夏的口吻变得强硬,“娜娜你别再骗我了,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分担啊,我们还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于娜沉默了,她眼泪汪汪地看着萧夏,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终于,她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对萧夏说:“萧夏,你上来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萧夏爬上于娜的床铺,靠着墙坐下来,“你讲吧,我听着呢。” 于娜酝酿了一下情绪,说道:“从前,有一个女孩喜欢上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十分优秀,而且对她也很好,于是她便主动展开了追求。她总是想方设法与男孩在一起,一有时间就给男孩打电话,约他出来一起散步,或是在周末一起看电影。男孩很善良,他不忍心拒绝女孩,所以每次都答应她。事实上,他一直都把女孩当成普通朋友。直到有一天,他实在无法忍受女孩的死缠烂打,便坦白地告诉了女孩,说他只是把女孩当做普通朋友,并且还告诉女孩,他早已有了女朋友。 “女孩听到这些伤心极了,喜欢的人并不喜欢她,这是一件让人悲哀的事。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觉得既然他不喜欢自己,那就干脆放弃吧。于是她不再缠着男孩,不再给他打电话,不再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等他。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她已经快把男孩忘记了。可是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看到,男孩和另一个女孩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样子十分暧昧。这让女孩既羡慕又嫉妒,埋藏已久的情感又被重新挖掘了出来。 “女孩挣扎了好长时间,认为是那个女孩抢走了自己的心上人。她天生好强,觉得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自己绝不能轻易输给她。于是在一番精心策划后,女孩重新对男孩发起了攻势。她故意在那个女孩面前表现出了与男孩的暧昧;故意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突然出现,来搅乱他们的好事;她还随意编造一些事端,来离间他们的感情。终于有一天,她的阴谋奏效了,当她看到男孩与女友争吵的时候,心中既高兴又悲伤。高兴的是男孩的爱情终于出现了裂痕,悲伤的是即使这样男孩也不会喜欢上她。” 萧夏问:“那她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于娜不回答,她接着说:“她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心中还是很不痛快。她希望男孩与女友爆发更大的战争,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坐山观虎斗。可是有一天,她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男孩在与女友的争吵中,由于不小心,被迎面驶来的汽车给撞死了……” 于娜再也说不下去了,抱着萧夏号啕大哭。萧夏恍然明白了,“那个女孩就是你?”萧夏的心隐隐作痛,听着于娜的哀号,她能够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难过与忏悔。她想不出话来安慰于娜。在这件事情上,于娜犯下的错误不可饶恕。可是萧夏何尝不知道,车祸并不是于娜的初衷,况且她已经为过去的所做所为付出了代价。 萧夏用力拍着于娜的背,安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呢?再说了,过错并不在你一个人身上。就算你的做法有些极端,但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可是,如果没有我的介入,他们就会好好的,他们都不会死,都会好好地活着!” “他们的死与你并没有直接关系,一个是车祸,一个是自杀……” “不,是我害了他们!要是没有我,书惠就不会和她的男朋友在大街上争吵,就不会有惨剧的发生。要是书惠没有对她男朋友的死心存愧疚,她就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自杀!” “也许书惠的死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还有别的原因呢?” 于娜从萧夏怀里挣扎起来,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出了那张照片,“这是书惠在出事前,偷偷压在我床铺下面的。” 萧夏接过去。照片上是一个英俊的男孩,他坐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上,两眼望着镜头,露出迷人的微笑。萧夏翻过背面,看到白色的相纸上写着一个字:恨。那是用黑色的圆珠笔写的,而且不知描了多少次,笔画又粗又黑。萧夏认得,那的确是书惠的笔迹。 “她一直恨我,这几年始终没有停止过。” 萧夏不知道说什么好,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和书惠早就认识。” “是的,我们高中的时候是校友。因为这个男孩而认识对方,又因为这个男孩而彼此结怨。高中三年我们只说过两次话,第一次是她的男朋友刚刚出了车祸,我在医院外面碰到她,她出手打了我,还不停地质问我:‘你满意了?’第二次是在那一个月之后,我们谈过一次,大概只持续了几分钟。那一次我们达成了口头约定,永远不再提起这件事,就当是根本不认识对方。” 萧夏惊讶不已,“真看不出来,你们之间还有这样一段过去。在大家眼里,你们就是上大学以后才相识的同学而已。” 于娜叹了一口气,“性格使然吧,也许是我们都想忘了那段伤心的岁月。记得大学报到那天,我见到她,心里既害怕又惊讶。我没想到我们居然会来同一所学校。可是来到宿舍以后,我才更加惊异于造化弄人,原来我们不只是来了同一所学校,而且在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级,并且还分在了同一个宿舍里。 “世事就是这样变化无常,我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见了,可上天偏偏又安排我们聚在了一起。我们只好强迫自己接受对方。我记得书惠先跟我打招呼,她说‘你好,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当时我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是想告诉我,我们是室友了,就要像朋友一样相处,可这并不代表她会原谅我。但我还是很高兴,我原以为她会给我难堪,后来发现我想错了,她没有那么做,而且,这两年来一直都没有那么做。” “书惠既然承诺放下怨恨,为何却在这时突然旧事重提呢?以她的性格来看,她并不是那种没完没了、反复无常的人。” 于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们在一起两年多,她为什么这时突然把这件事情翻出来,而且还莫名其妙地选择了投江自尽?” “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萧夏由衷地感叹道。除了感叹,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红雨伞,柯林的来信,这些都还不算,还有多年的恩怨情仇。情况复杂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书惠在出事前,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于娜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柯林的来信’吗?” 于娜坐直了,低下头不说话。 “你知道柯林的故事对不对?娜娜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手机上,有一个网站……” “什么网站?” 于娜把手机递给萧夏。萧夏打开了于娜的上网记录,看见上面只有一个网址,想必就是它。她急忙点击进入,可是试了几次,结果都失败了。上面显示出一句英文,翻译成中文就是:您访问的是非法域名。 “打不开?” 于娜拿过去,试了几次,同样没有成功。她握着手机喃喃自语:“前几天还是好好的……” “这个网站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书惠告诉我的。就在她出事的那天晚上,她给我发来了信息,里面就有这样一个链接。” “那你登录以后看到了什么?” “网站里的内容很凌乱,不过其中提到了‘柯林的来信’。上面说那是一个诅咒……对了,上面还提到了红雨伞。” “红雨伞?” “是的,它的确跟‘柯林的来信’有关。网站里面说,只要动过红雨伞,就会被诅咒……” 萧夏再次拿过于娜的手机,端详着那个网址。她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无意中,她想起了于娜几天前说过的话,不禁问道:“你不是说,书惠发给你的短信还没看完就删除了吗,为何还留着这个链接呢?” 于娜支支吾吾的,半天回答不上来。 萧夏把脸沉了下来,“娜娜,你在说谎……” 22 六月的天气炎热难当,这座小城仿佛一个大蒸笼,空气里透着暖烘烘的味道。人们经受着高温闷热的考验,却照旧忙忙碌碌,丝毫不敢放慢奋斗的步伐。 这个学期已经行将结束了。六月一过,七月就剩下屈指可数的几天。因此最后一个月便成了这个学期的关键时刻。 可是,就在一节古代文学史课上,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萧夏却不知不觉地走神了。 她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下课铃一响,萧夏就快步走出教室,拨通了黄鹤的电话。 萧夏挂了电话,直奔校门外而去。出了校门,右转,就是一排店铺。她连门上的招牌都没有看,就径直走进了第三家店。一进门就看见了黄鹤。只见他坐在里面,一手拿着肉夹馍一手拿着饮料,吃得正起劲。 黄鹤示意她过去坐下,“你要不要来一个?” “不用了,我不饿。” 黄鹤的轻松与萧夏的心事重重显得极不搭调。“对了,跟你说一事儿。今天学校里有一个科技创新表彰大会,你知道获奖的是谁吗?就是我一个哥们儿。”黄鹤一边吃一边兴致勃勃地讲道,“我那个哥们儿超级厉害,他们研制成一种芯片,只要装在手机里,就可以对手机进行远程控制。” 萧夏对这些不感兴趣,敷衍一句,“噢,这么厉害?” 黄鹤自豪地说:“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连赞助都没有,就靠几个人省吃俭用。听说在外面租了间简陋的工作室,搞了三年才终于搞定。不过这下发了,听说学校要每人奖励一万块。” “奖励这么多?看来辛苦真没有白费。” “说说你的事吧,这回又有什么新想法,是想发掘秦始皇陵呢还是想要盗取埃及木乃伊?”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无聊啊?” “我只是觉得你很特别。哎,你知道为什么人们都说你精神不正常吗?就是因为你的特别刺激到了他们。你的想法总是跟一般人不一样。说吧,什么事?” 萧夏不想再与他多说,直奔主题而去,“你觉得那栋荒废了的楼房里会有人居住吗?” 黄鹤的表情有些茫然,愣了半天:“你是说那栋起火的旧楼?不可能,人们躲还来不及,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那栋楼真有那么恐怖?” “说不清。反正那里面肯定有问题。” 萧夏吐出一口气,她保持了片刻的沉默,继续说道:“昨晚三点多,我看见那栋楼里面有灯光。” 黄鹤几乎噎住了,“你说昨晚三点,看到那里面有灯光?”他惊讶地说道,怀疑萧夏是在和他开玩笑。 “千真万确。” 黄鹤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这事确实让他费解。他自言自语道:“这不太可能吧,那里头可是死过人的,谁还敢住在里面?” “我想过去看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你是说,现在?” “没错。” 黄鹤迟疑片刻,想到没什么事可做,就答应了她的要求,“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跟你的女朋友说一声吗,免得再产生误会?” “不必了,她在上课,我不想打扰她。” 世事就是这样难以预料。不迟不早,两人刚要迈出门,燕玲和室友晓敏就迎面走了进来。 23 她们还没有看到黄鹤和萧夏,依然高兴地说笑着。黄鹤则愣在那里。这段时间燕玲没少为他和萧夏的事吃醋,这时候碰上了,纵然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只可惜,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只好变被动为主动,上前先打招呼,“你们怎么来了?” 燕玲终于看到了他,高兴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你坏蛋!来这儿也不跟我说一声,这里的肉夹馍我最喜欢吃了。”无意中一转眼,看见了萧夏。 燕玲的心情急转直下,她松开楼着黄鹤的手,酸溜溜地说:“我说怎么不告诉我呢,原来是约了人啊。” 黄鹤若无其事地跟她解释道:“今天真是太巧了,先是碰上萧夏,接着又碰上你们,看来我要中头彩了。”他把手放在了燕玲的肩膀上。 “别碰我!”燕玲把他的手甩开,“你特别不希望我在这时候出现是不是?都怪我不识时务,搅了你们的好事。” “你别这么说,我们只是谈点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是我在无理取闹吗?”燕玲紧盯着黄鹤的脸,眼眶中已经泛出了泪花。她忽然冷笑起来,“呵,黄鹤是谁啊?大名鼎鼎的足球队长,尽人皆知的帅哥!那么多女孩围着你转,你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动心?都怪我太傻了,居然相信你的鬼话!” 黄鹤委屈地问她:“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从现在开始,我们,结束了!”她忍住眼泪,扭头朝着学校大门跑去。 时光仿佛就此停滞了,所有人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事发的突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晓敏劝道:“你干吗不追上去呀?” “让她冷静一下吧。”黄鹤淡淡地回答。 “唉。”晓敏似乎很失望,叹了一口气,朝燕玲离开的方向跑去。 萧夏走上来,说:“看上去她真的生气了。对不起!” “假如是你的话,你也会生气吗?” 萧夏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我会。” 黄鹤沉默了好长时间,忽然说:“看来是我错了,是我没有考虑她的感受。以前我还老是怪她太任性——” 萧夏心里很愧疚,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段时间,她的出现不止一次让黄鹤和燕玲爆发“战争”。在燕玲眼中,她俨然是一个坏女生,一个抢别人男友的第三者。这是萧夏最深恶痛绝的称谓。可是现在,这个称谓却与她产生了某种关联。 她明白事情很严重,只好倍感歉意地对黄鹤说:“你应该找她好好谈一谈,把事情都解释清楚了。这时候她最希望有人陪在她的身边,特别是你。站在这里着急是没有用的。” “我会跟她解释的,但不是现在。”黄鹤做事历来恪守原则,既然已经答应萧夏,就不会轻易改变,“我们走吧。” “去哪里?”萧夏反而懵了,她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来找黄鹤了。 黄鹤笑了,“你不是想去探个究竟吗,怎么,改主意了?” “噢,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萧夏随着黄鹤走下台阶。刚走几步,就看见郑淳直挺挺地站在前面。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完了!萧夏心中这样想,看来所有的麻烦事都赶在一块来了。 24 萧夏条件反射般地站住了。她望着郑淳,表情由意外变得慌张,直至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 “郑淳,你怎么来了?” 郑淳面无表情,看不出是生气还是麻木。他往前走了一小步,说:“刚才看你匆匆忙忙地跑出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问原因,显然是想给萧夏主动解释的机会。 萧夏本想跟他解释,可是话到嘴边硬是咽了回去。她知道郑淳一直都反对她去找什么真相,况且这件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问题的关键在于,郑淳一定不会同意她这么做。因此告诉郑淳,就等于宣布所有的计划全部泡汤。 萧夏自然不想这样,她含糊其辞地说:“我是有点事,不过也没什么,你就别担心了。本来还想借你的笔记呢……” “不能告诉我吗?” 郑淳没有被她的转移话题所误导,他很清楚此行是为了什么。 萧夏尴尬地低下了头,不敢看郑淳的眼睛,“真的没什么事,我只是——我只是有点头痛,所以想出来买点药。” “那……药呢?” “我还没有买——” “萧夏,你在撒谎。” 萧夏走下台阶,摇着郑淳的肩膀,撒娇道:“人家也是不想让你担心嘛!没想到你还特意追了出来。这么关心我啊……” 郑淳早已在心里筑起了一道墙,萧夏的攻势对他来说,自然失去了原有的效力。他一脸严肃,冷冷地说:“别演戏了,你骗我!其实我知道!我都知道!” 刚才的一幕他看得很清楚,此刻他只觉得萧夏非常陌生。他怀疑萧夏有没有真的爱过他,而他有没有真的走进过萧夏的内心。 萧夏悻悻地松开了郑淳的肩膀,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她用满带防卫的眼神盯着郑淳,觉得事已至此,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是的,我承认,我是在骗你!可是,我必须这样,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萧夏的回答就像一把剑,几乎将郑淳的心刺穿。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旁边的黄鹤,只见他高大,英俊,几乎是所有女孩心目中的偶像。自己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他的心沉了下去,只是想不通,不久前的海誓山盟,难道只是她的逢场作戏吗? 郑淳刚才还是理直气壮,此刻却突然变得无助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萧夏心中一直都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努力找到事情的真相,任凭谁都无法阻止。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让自己后悔。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好,好……”郑淳的眼里溢满了泪水。他换了一种潇洒的口吻,“萧夏,你二者选其一吧。留下来,还是跟我回去?” 萧夏执拗地回应道:“你别逼我!” 这就算是拒绝吧?郑淳的心尖锐地疼起来,萧夏的绝情几乎让他语无伦次,不知所云,“那好,好吧,就这样,就这样……”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待下去,“就这样,再见吧。” 郑淳沮丧地转身离去,走在路上,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他望着灰暗的天空,发誓将萧夏从心底删除,删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见郑淳离去,黄鹤问:“还要去吗?” 萧夏已经没有心思了,她说:“改天吧,我突然有些累,想回去休息一下。” 25 在回宿舍的路上,萧夏一直在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她终于理解了郑淳的心情。 她一直以为,吃醋是女生的专利。现在明白了,男生的醋劲丝毫不弱于女生,只是表现的方式有所不同。女生会把“吃醋”二字写在脸上,但是男生不会。他们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一种是默默忍受,另一种就是直截了当地摊牌。第一种是还没有感觉到危机,第二种则是丧失了信心。 回到宿舍,萧夏一直愣愣地坐在床上。郑淳的离开让她心生愧疚,她拿出手机,想要给郑淳打电话,可是刚拨号就挂掉了。她知道郑淳不会轻易离开她,往开了想,也只不过是闹了一次别扭,还远不到分手的地步。 两人冷战着,都盼着对方先给自己打电话。等了很久,都等不到郑淳的电话,萧夏急得快要哭出来。她气愤郑淳竟然这么认真,心里想道:郑淳,你就不能放下你的姿态,主动哄哄我吗?死要面子活受罪是清高者的通病。她只是寄希望于一股无形的力量,如果郑淳知道了她此刻的心境,该有多么后悔和难受。可是这种力量并不存在,没有什么可以把她的想法传递给对方。 几个小时后,萧夏还是等到了这个电话。 “萧夏,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那你先说吧。” “郑淳,我们分手吧。”萧夏有些赌气地说。 有十几秒钟,电话那头没有一点声音。萧夏把手机放在耳边,心怦怦地乱跳。她屏住呼吸,听着那边的动静。她希望郑淳可以说一些挽留的话,只要有一点挽留的意思,她的口气便会松动。可是,最终等到的只是一句冰冷的提问:“你想好了?” 萧夏咬住了嘴唇。此时此刻,她只能把假戏真做下去:“我……已经想好了。” 郑淳没有给自己时间思考,他想把最潇洒、最淡定的一面留给萧夏,“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再见。” 萧夏伤心地挂了电话,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出口。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分手,这完全不是她的本意,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用手死死抓着被子,就像要把被单抓出一个洞。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就像这个季节的雨水一样落满了脸庞。 她终于尝到了失恋的滋味。那是一种接近绝望的悲伤,它像雾霭一样笼罩了萧夏的整个世界。郑淳,为什么你连怄气的话都要当真? 不知过了多久,萧夏从床上爬起来。她发现天色很暗,似乎又要下雨。风正从窗户吹进来,日光灯忽左忽右地摇晃着,周晓蓉和于娜还没回来,宿舍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 她走到镜子前,看见自己的两只眼睛肿得像西红柿,头发也乱七八糟的。是时间该去吃饭了,她却没有一点食欲。电话又响了,她以为是郑淳。她在心里默念着:我一定不会再任性了,分手的话不算数,不算数……然而迫不及待地接起电话。电话那边却是死亡一般的沉默。 萧夏有些着急了,“喂,你说话呀,怎么不说话?” 听筒里传来一个女声:“萧夏,你在哪儿?”原来是周晓蓉。她的语气低沉而伤感,似乎遇上了什么事。 萧夏的兴奋一落千丈,回答道:“我在宿舍,有什么事吗?” “萧夏,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话还没有说完,周晓蓉就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 萧夏预感到情况不妙,急忙问:“晓蓉,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晓蓉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地说:“娜娜,娜娜死了!娜娜上吊死了……” 萧夏挂了电话,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宿舍。她甚至忘记了锁门,只管拼命朝着校门的方向跑去。 那时风更大了,里面夹着细细的雨丝。天上的乌云也越来越多,路上的行人走得很匆忙。 萧夏急匆匆地走着。一辆救护车呼啸着从眼前驶过,没走多远,就迎面碰上了周晓蓉。 她把周晓蓉紧紧抱住,周晓蓉也把她紧紧抱住,两人就那样紧紧地抱在一起。无声的哭泣在黄昏的阴雨中显得更加无助与悲凉。大街上车马喧嚣,灯红酒绿,这个城市延续着它的无情与浮躁,不会因为一个花季女孩的死去就低迷下去。 平静下来后,周晓蓉向萧夏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黄昏时分,她正在校门外逛商店。突然有一个学生跑进来,说在不远处有人上吊自杀了。大家急忙跑去看。那时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正忙着拍照,取证,询问目击者。由于离得太远,她没看清死者的样子,可是不久以后,就见王小梅从警戒线里钻了出来。周晓蓉总算知道,死者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室友。她第一时间给萧夏打去了电话。 两人落寞地回到宿舍,仿佛就此失去方向。诅咒似乎一个一个地应验。萧夏想:谁动了那把红雨伞谁就会死,下一个该离开的,应该就是自己吧? 26 这个夜晚,湘水学院因为一个女生的死变得躁动不安。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讨论着同一个话题。在短短的几个月,这里已经连续死去了三个人。学生们慌了,以前的种种猜测似乎正在一步步地得到验证;领导也慌了,一个学校里总是死人,这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外蔓延着。教育部门已经来了电话,责令学校做好学生工作,务必尽快让事态平息下去。学校则连夜开会,讨论事件的处理办法。在会上,王小梅当众作了检讨。班里死了两个学生,作为班主任似乎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将近十一点钟,王小梅来到了学生宿舍。她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那时几个同班同学刚走,萧夏和周晓蓉各自坐着发呆。王小梅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她的脸上透着疲惫。她告诉萧夏和周晓蓉不要胡思乱想,以后的路还需勇敢地走下去。萧夏和周晓蓉连连点头,却连她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要走的时候,她再次叮嘱道:“以后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遇到困难尽管来找我。” 平淡的一句话,却让两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只是谁也没有听出王小梅话里的意思。她今天来,是来跟她们告别的。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校方是否批准,自己都要引咎辞职。出身教育世家的她在工作上一直兢兢业业。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舞蹈老师,家庭的熏陶让她对教育事业死心塌地。她顺利地上了大学,然后出国攻读硕士,回来后正赶上轰轰烈烈的国家建设。她放弃了报社的主编与机关的工作,放弃了若干让人眼红的职务,最终选择当了一名大学老师。 从90年代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她一直坚守自己的岗位,没有买过房,没有自己的私家车,丈夫是工商局的科级干部,两人的日子过得平淡而从容。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在这所学校待下去了。 27 第二天上午,王小梅就去找到校长,向他说明了离意。校长是她父亲的学生,对她很客气,知道她的来意后便极力挽留,一再声明出了这种事不怪任何人。 在一番推让过后,校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在屋里走了一圈,脸上颇有为难的神色,“既然王老师执意要走,我也不再挽留了。出了这样的事,真是让人头疼啊!看来我们的工作的确做得不够到位。这些80后、90后们思想活跃,行为相对开放,因此心理教育还得加强。现在很多家长来电话询问,教育部门也逼着要说法,我这个校长,难呐!” 这些倒是实话,如果需要承担责任的话,王小梅作为班主任首当其冲。当天下午,报纸上便出现了这样的报道,“湘水学院积极回应,已有一名教师引咎辞职”。 王小梅从办公楼出来,迎面碰上了萧夏。萧夏知道班主任要走,所以特地前来挽留。那时将近中午了,王小梅将萧夏带到家,做了不少好吃的。因为心里装了事,谁也没怎么动筷子,随便聊了几句,自然说到于娜的事上面。 “差点忘了告诉你,‘柯林的来信’又有眉目了,你等一下。” 王小梅放下筷子,匆匆走进了书房。不大工夫出来,手里拿着几本书。 “这是我不久前找到的资料,最近一直忙,所以没有给你,今天正好你来了,也省得再约时间。” 王小梅把书放在茶几上。 那几本书跟上次的那本一样,非常旧了,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萧夏拿起一本随便翻了几页,整篇都是密密麻麻的外文,看起来仿佛天书一般。 王小梅解释:“这是一部法国人写的传奇故事集,其中就说到了柯林的故事。” “这上面说的跟上次的一样吗?”萧夏迫不及待地问。 “前半部分基本一样,我们就从后半部分开始讲起吧。” 萧夏点点头,脸上满是期待。 “对了,上次说到哪儿了?瞧我这记性,过这么几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王小梅又想了想,似乎没有想起来。 “好像是到……卡文的父亲帮卡文提亲了。” “嗯,我们就从这里开始说起。”王小梅翻到未讲的部分,“卡文的父亲去向他的朋友提亲,偏偏那个姑娘早就仰慕卡文,所以他的朋友很痛快地答应了。从此之后,卡文的父亲就开始为他们筹办婚礼,等把一切都办妥之后,他才把这件事告诉了卡文。当然了,卡文是肯定不会同意的。他说,要是逼他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姑娘做他的妻子,他宁可与家里断绝关系。” “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他还是娶了那个姑娘。” “为什么,难道他背叛了自己的誓言?” “不,卡文对柯林的爱始终十分坚定,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之所以那样,是因为中了他父亲的圈套。” “圈套?”萧夏不解。 “有一天,管家来给卡文传信,说他的父亲病危,让他马上回家一趟。那时柯林已经怀有身孕,卡文便一心在家里陪她。尽管卡文与家里的矛盾不断,可他仍是个孝子,听说父亲病危,便安顿好柯林,随管家一道回到了巴黎。” “实际上,他的父亲根本就没生病?”萧夏已经猜到了大概。 “没错,事实上他的父亲根本没生病。卡文回到家,还没有见到他的父亲,就被迷药给迷晕了。然后,他的父亲把他关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亲?” 王小梅接着说:“家里的人便马上给卡文准备婚礼,他们在古堡里张灯结彩,他的父亲是个喜欢炫耀的人,他几乎给全巴黎的社会名流都发了请柬。一个星期后,卡文的婚礼就要举行了。” 萧夏盘算了一遍,惊讶地说:“这么说,卡文被关了一个星期?” “是的,卡文被关了一个星期,柯林焦急地等了一个星期。就在卡文举行婚礼的那天,柯林实在忍不住了,于是跑去了卡文家里,想要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没有请柬,照理是不可以走进古堡的,可是婚礼当天特别混乱,于是她就趁乱混了进去。可到头来看到的却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一幕。她看见大厅里全是达官贵人,而大家讨论的话题,竟是卡文的婚礼。” “她一定很伤心,也很狼狈。” “这个消息对她打击不小,那时她几乎已经绝望了。可她不甘心就这样一走了之,于是想要找到卡文问个明白。她找遍了整个大厅,始终没看到卡文的影子。最后她豁出去了,就在大厅里,大声喊起了卡文的名字。” “卡文听到了吗?” “没有,那时他还被他的父亲关在后院。柯林的出现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一时间议论纷纷,后来有人便戏弄她,嘲笑她的平民身份。管家出来告诉她说,卡文马上就要结婚了,从今以后不想见她。柯林在众人的一番嘲讽下愤然离去,发誓从此与卡文恩断义绝。” “她应该相信卡文对她的爱。” “柯林出身贫寒,因此自尊心极其强烈。她受不了这样的对待,于是趁天黑之前赶回了家,打算第二天就离开。可是,不幸就在这天晚上发生了,卡文的父亲派人烧掉了柯林的房子,柯林在大火中被烧成了灰烬。” 萧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太残忍了,太可怕了……那卡文的婚礼成功了吗?” “没有,”王小梅摇摇头,“当天晚上,卡文便趁乱逃出了古堡,直奔郊外的小屋而去。黎明的时候终于赶到,结果发现小屋已经不复存在了,所有的东西都被烧得一干二净。他想柯林一定在大火中被烧死了,于是他心灰意冷,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最终导致了轻度的精神分裂。他像行尸走肉一样在外面漂泊了几天,又回到了家里。为了忘记柯林,他决定与未婚妻成亲,于是家里又为他举行了婚礼。规模自然与上一次无法相提并论。就在婚礼当晚,天下起了小雨,卡文因为心中不快,一个人走出古堡散心。可是无意中,他却看见了柯林。他看见柯林撑着一把红色的雨伞,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他急忙追过去,当他跑到跟前,才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柯林不见了,红色的雨伞扔在地上。他把雨伞拿了回去,此后,他就断断续续收到了柯林寄来的七封信,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死去了。”王小梅把书合上,“整个故事就是这样。” 萧夏已经完全陷在故事中。她沉默了很久,慢慢地抬起头,“那书上有没有提到信的内容呢?” “也许,这只是个传说而已,故事本来就虚无,哪儿还有什么信件?”王小梅显得很无奈,“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教授吧,就是他把这个传说引进中国的。要是他在就好了,一定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萧夏不再追问,心里有点遗憾,“那个教授叫什么名字?”她随便问道。 “叫秦朗。” “秦朗?”萧夏觉得这两个字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对了,萧夏,你查清楚了吗,书惠是在哪里看到‘柯林的来信’的?” “娜娜说,她也曾看到过‘柯林的来信’。她说书惠在溺水那天晚上给她发来了短信,上面有一个手机网站的链接。我查过了,根本没有这样的网站……” “有这事?”王小梅惊讶地问。 萧夏点点头,“是我亲眼所见,可惜那个链接根本就无法登录……” 第四章 陨灭的生命 1 王小梅离开这所学校以后,萧夏的世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屋外下着冷雨,宿舍里冷清得没有一点人气。生活就是这样瞬息万变,有些事发生了,你连想都来不及。萧夏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低垂的雾霭,百感交集。 就在这时,郑淳给她打来了电话。 萧夏握着手机,不知道是该接通还是狠心地摁掉。铃声没完没了地响个不停,它让本来就空旷的屋子显得更加空落落的。萧夏明白自己终究舍不得,况且在这么寂寥而又无助的时刻,她多么渴望能够听见郑淳的声音。萧夏按下了接听按钮。 “萧夏,于娜的事我听说了,你不要难过。” “嗯,谢谢。”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从来就没有生气。” “萧夏,这几天我想清楚了,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谈谈?我们之间似乎有些误会。” 萧夏冷冷地回答:“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 “我知道你在赌气,难道我们就不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吗?” “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挂了。” “别挂!”郑淳几乎脱口而出,“我离不开你!” 萧夏选择了沉默。郑淳接着说:“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我们分开的这两天我度日如年,那种滋味真的很难受。萧夏,我们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吧,好吗?” 人心终究是柔软的。仿佛刚刚放入口中的棉花糖,萧夏的骄傲,还有她的清高和固执,瞬间就被融化于无形。她呜咽起来,“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对我说这些话?你知道我等这几句话等得有多辛苦吗?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知道我昨天有多无助,我多想有人陪在我的身边……”她觉得自己有太多的委屈,越说越是来气,“我再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了!”说完就把电话摁掉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冲动,本来想跟郑淳重归于好,情绪却无端地不受控制。她平躺在床上,闭起眼睛,努力放松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她的脑子乱极了,恨自己急躁,恨这个世界带给她那么多的烦恼。 很久之后,夜幕终于降临了。 2 没有做梦,萧夏难得睡得这么踏实。她甚至记不清周晓蓉何时睡下,临睡前和她说过什么,只知道周晓蓉一直都在背英语单词。当她一觉醒来,听见窗外雨下得更大,沙沙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又奔着四面八方而去。 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两点五十分。 萧夏不禁纳闷,为什么总在凌晨三点左右醒来?难道今天又要发生什么事?这样一想,心里就不由得有些紧张。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巡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会突然跳出来,让她仓皇得来不及准备。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听见意识深处,有一只钟表正在极富节奏地计算着时间。她似乎有意等着三点来临。终于,熬过了十分钟,周围仍然没有动静。她觉得自己多虑了,正想专心睡觉,短信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萧夏早已放松了“戒备”,现在手机冷不丁地一响,她吓了一大跳。手一抖,手机就从手中滑落了。 她极其小心地拿过手机,看着屏幕,脸瞬间就被照得煞白。与此同时,她看到屏幕上赫然写着几个字:新信息来自于娜! 萧夏打了一个冷战,恍惚感觉有人在地上走,然后上床,掀开了于娜的被子睡觉。她把目光缓缓地投向对面,于娜的床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她再也不敢四处乱看,只是一心盯着手机。恐惧使她相信,于娜的灵魂一定回到了这里,她一直留恋着人世,所以即便死了也要重温过去的生活。萧夏把头蒙起来,听到于娜床上传来似有若无的声响。她的手颤抖得厉害,仿佛下一秒钟于娜就会发现她。她已经无心猜测短信的内容,只是禁不住把收件箱打开。看见于娜对她说:谁动了那把红雨伞,谁就会死,你是下一个。 萧夏急忙回复道:你是谁? 幽灵居然和她对话了:我是于娜。 萧夏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她又问:你真的是于娜?请告诉我那七封信的故事。 短信再次回了过来。可是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网站链接。萧夏一眼就认出来,这和书惠发给于娜的链接一模一样。 萧夏简直快要窒息了,她迫不及待地点击,登录。这一次特别顺利,只用了几秒就登录成功。令她失望的是,网站里除一张图片外,没有任何内容。 她仔细盯着那张图片。可是图片上的字太小了,根本看不清楚。那应该是一本书的封面。整个画面十分朴素,暗灰色的主调,没有任何装饰。上面竖排着书名,下面便是作者名字。从设计风格上判断,应该是上个世纪的出版物。 萧夏将眼睛凑到最近,可是由于压缩严重,字的笔画堆了起来,几乎成马赛克的效果,根本认不出来。 要是能放大就好了。 她立刻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先将图片下载,然后在相簿里查看。她把图片下载到相簿里,然后点击屏幕上的放大镜,图片便越来越清晰了。她总算看清楚了,上面印着这样几个字:世界的暗角,[法]麦考·罗伯茨著,秦朗译,N大学出版社。 秦朗?就是那个留法博士? 萧夏想,这能够说明些什么?难道是一种暗示,让她去寻找这本叫做《世界的暗角》的书吗?她打开收件箱,想要重新登录一次。可奇怪的是,刚才的短信全都不见了。 萧夏急忙将手机扔下,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她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没有节奏。 3 第二天一大早,萧夏就感觉浑身难受。她的头仿佛被重物压着,总想软绵绵地躺下来。眼睛也无端地胀痛,视线变得格外模糊。周晓蓉喊她起床,她本想答应一声,可是一张嘴才知道嗓子哑了。 她躺在被窝里,有气无力地跟周晓蓉说:“晓蓉,我不想去了,你帮我请假吧。” “你怎么了?”周晓蓉看到她嘴唇发干,声音嘶哑,眼里泛着血丝,像是受了风寒。于是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哎呀,这么烫!昨天夜里着凉了吧?” “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老师问起的话帮我请假。” “烫得这么厉害,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萧夏把被子扯紧了,“我没事,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去上课吧,不用管我。” “我还是陪你去看医生吧。快起床。” “不用了晓蓉,我真的没事……” 周晓蓉停在那里,知道劝不动她,“那我去上课了。你真的没事?”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萧夏对她笑道:“我命大,不会有事的。” “你呀,都病成这样了还倔。”周晓蓉把毛巾浸在热水里,拧干以后敷在萧夏的额头上。她叮嘱萧夏好好休息,随后关门离开了宿舍。 萧夏躺在床上,不久就觉得嗓子疼痛,呼吸困难。尽管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可她还是冷得浑身发抖,仿佛置身冰窖一般。她已经撑不住了。许久之后,她咬着牙穿起衣服,昏昏沉沉地洗了脸,就锁上门直奔医务室而去。 可她刚刚走到楼梯口,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接着便毫无意识地栽了下去。 4 黄鹤来到燕玲楼下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橙色的霞光。所有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看上去并不明朗。下过雨的地面泛着湿气,仍旧残留着雨天的冷清与阴凉。黄鹤抬起头看着,只见女生楼的灯光次第亮了起来。 独自在女生楼下站着是件非常尴尬的事。他只好拿出手机,又把昨晚发的短信看了一遍。燕玲只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可他却接连发了十几条。一再地道歉,一再地保证,可是燕玲却始终没有回复他。他把手机收起来,心中有些失落。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等燕玲出来,向她当面解释清楚。 雨后的清晨,霞光总是显得特别迷人。天总算晴了,人们开始络绎不绝地走出来。黄鹤在这所学校小有名气,自然有很多人认识他。他紧盯着人群,生怕燕玲会在不经意间走过去。可他一直都没有看见燕玲。 他失望了,心想是不是已经错过。正在这时,晓敏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黄鹤赶紧跑过去,拽住了她的胳膊,“喂!你等一下。” 晓敏吓了一大跳,看到是黄鹤,才惊魂甫定地出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谁呢,是来找燕玲的吧?” “她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她说今天不舒服,不想去了。” 看来并没有错过,黄鹤的心里踏实了。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真搞不懂你们。她这几天正伤心着呢,每天就知道发呆,也不和我们说话,就一个人在心里闷着。你快去哄哄她吧……”匆匆把话说完,晓敏就走掉了。 黄鹤望向六楼的一扇窗户,明白眼下只好自己上去。可他又有些犹豫。因为男生不可以随便进女生宿舍,尤其在学校管理饱受质疑的今天,这条校规变得异常严格。无奈之下黄鹤决定硬闯。他想,大门离楼梯不过几步的距离。只要趁楼妈不注意冲上楼梯,后面就安全了。黄鹤终于看到了时机。他麻利地跑进大门,楼妈却突然回过身,将他抓了个正着。 “男生不能进!” 黄鹤还没有站稳,楼妈就从值班室里跑了出来,推着他就往外轰,“你没看见门口的牌子吗?男生不能进!赶紧出去,赶紧出去!” 黄鹤眼看着就被赶出了大门,急忙辩解说:“阿姨,我有急事。有个同学病了,她让我来带她去医院,她病得特别厉害,一秒钟都耽搁不得。” “那也不行!学校有规定的,男生不能进去。说不能进就不能进,就是得了癌症也不能!” “我真的有急事!人命关天,来不及了阿姨!” 楼妈一把拽住了他,“哎,干什么?你要是再敢往前迈一步,我马上就给宿管部打电话!” 看到楼妈来真的,黄鹤只好悻悻地站住。要是电话打到宿管部,管保两天以后就会收到处分的通知单。楼妈看着他无计可施,心中有些得意,“不是我不让你进,是学校有规定!既然是规定就不能违反不是?!小伙子,你快回去吧。再说了,就你们那点花花肠子,还能瞒得过我?要是出了事,责任谁担啊?” 黄鹤只好缓缓地走下台阶。在这所学校里,他算不上八面玲珑,但至少也能左右逢源。这记闭门羹反而勾起了他的斗志,越是不让进,就越是要进去给她看。就在楼妈开门回屋的那一刻,他一个箭步冲进了走廊。 5 黄鹤一鼓作气跑上三楼,知道楼妈暂时追不上,才松了一口气。但是他深知楼妈的功力不浅,于是没有懈怠,直奔六楼而去。 站在走廊里,他敲响了一个宿舍的房门。 不大工夫,门开了,一个女孩面容憔悴,穿着睡衣站在他的面前。 燕玲还没有起床,这么突兀地见到黄鹤,自然大吃了一惊。黄鹤也从未见过燕玲的睡容,两人对视着,一时间竟然无所适从。过了不久,黄鹤收起脸上的尴尬,问道:“穿这么少,你不冷吗?” 燕玲没有回答他。她转身走进屋子,没有关门。黄鹤随后跟了进来。 这是他第二次来女生宿舍,感觉却跟初次来时大不一样。那次他提前打了招呼,见到的是宾馆一般的陈设和打扮得一丝不苟的人。可是这次不一样,尽管屋里的摆设还算整齐,但仍旧给人一种随意的感觉。 一切都是最本质的样子。黄鹤从没见过燕玲这么随意的装扮,没有化妆,头发凌乱,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皮肤的颜色若隐若现。 燕玲搬了椅子过来,轻轻地放在了黄鹤面前。 黄鹤无端地有些紧张,他默默地坐下,不知道该说什么。燕玲披了一件外套,然后倚在窗台上,问道:“你来干什么?” 黄鹤站了起来,“听说你不舒服,我想过来看看你。你快上去躺着吧。” “没关系,我已经好多了。” 他走到床边,摸了摸被子里的暖水袋,已经凉了。于是重新加了热水,递给她,“把这个焐上吧,会舒服一点。” 燕玲犹豫了几秒,接过来,“谢谢!” 黄鹤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生疏,心中一阵刺痛,但他还是笑了,“跟我还客气什么?” 燕玲没说话。就在昨晚,她已经和黄鹤分了手。所以这声“谢谢”不是见外,而是理所当然。两人正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笃笃笃,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楼妈的迅速让黄鹤始料未及,也让他很快变得不知所措。他看着燕玲,用眼神向她求助。燕玲此时也没了主意,这么小的屋子,藏到哪里才不会被发现呢?她已经习惯了依赖黄鹤,也看着他,仿佛在问:怎么办? 黄鹤摇了摇头。大约过了一分钟,敲门声非但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响亮。 “谁呀?”燕玲问。 “是我,快开门。”果然是楼妈的声音。 燕玲急中生智,她看着自己的床铺,朝黄鹤使了个眼色,小声说:“快,快上去躺下!” “这……不太好吧?”他犹豫不决。 “有什么不好的,快点,再不上去就来不及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坚定得不容抗拒。 黄鹤赶紧把鞋子藏在角落,然后爬上床,用被子把头蒙了起来。燕玲已经打开了门,“阿姨,有事吗?” 楼妈在屋子里查看了一番,没见着可疑的人,心里觉得奇怪,“你没去上课呀?” “我……今天不舒服,所以没去。” “一定要多注意身体。”楼妈嘴上说着,眼睛却像机关枪一样,继续在屋里突突地扫射。 燕玲心里一直在打鼓,她害怕楼妈看出破绽,情急之下,只好赶紧下了逐客令:“阿姨,您还有别的事吗,要是没有的话我想去休息了。” “没事了,我就是随便看看。怕有小偷,职责所在嘛。”楼妈说完,下楼去了。 楼妈走后,黄鹤慢慢伸出了头,被窝里散发着燕玲淡淡的体香,他已经有些沉醉了。他偏过头,看到的是燕玲略带忧郁的目光。她说:“走了。” 黄鹤恋恋不舍地下了床,脸上有些尴尬。 “你太冒险了,被抓到是要被处分的。” “我跟她打过招呼,可她死活不让进,我只好出此下策。”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只是普通朋友,你没必要这么做。”燕玲觉得说重了,又缓和了口气,“不过作为朋友,我还是谢谢你能来看我。” “为了见你,无论做什么都值得。”黄鹤走到燕玲面前,“真的要分手吗?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你告诉我——” 燕玲下意识地犹豫一下,还是说:“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我想过了,我们不合适。与其辛苦维持,还不如早点结束。” “可是,没有你的日子,我简直无法活下去……” 燕玲的样子很平静,她冷冷地说:“别说这些,甜言蜜语我早已经听够了。” “可是这些甜言蜜语不对你说,还能对谁说呢?我希望你替我想一想。分手对于我来说太不公平了。” “你何必再说这些呢?你就不能让分手变得从容一点吗?”她觉得黄鹤很虚伪,简直虚伪极了。 黄鹤抓住了她的肩膀,语调变得更加激动,“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我也不想骗我自己,我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燕玲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他把手从燕玲的肩膀上拿开,独自走到窗前,“我不同意分手,要是你执意要分手,我就只好从这里跳下去!” “你永远都这么会哄女孩子开心。这一年来煽情的话我不知道听过多少遍,早就听腻了。” 黄鹤二话不说,纵身一跃站上了窗台。还没来得及往下跳,燕玲就拦腰抱住了他,“你干什么?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能这么傻?”燕玲吓得大哭。 黄鹤微微地偏过头,“现在你相信了?” 燕玲迫不及待地应道:“我相信,我相信你……” 半个小时后,黄鹤从燕玲的宿舍里走了出来。爱情终于回来了,他显得无比兴奋。 走到三楼拐角处,突然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他急忙跑过去,把躺在地上的女生抱起来,只见她额头上擦破了皮,早已失去了知觉。“喂,你怎么了?”他突然发现那居然是萧夏,自己刚刚还向燕玲提起过她…… 6 黄鹤抱着萧夏,慌里慌张地冲出宿舍楼的时候,燕玲正站在窗前向外张望。她本想黄鹤在离开之前回过头,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然后一直目送他远去。可是情况却出乎她的预料。她看到黄鹤抱着一个女生,拼了命地疯跑,瞬间就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愕,转而又变得沮丧,醋劲腾腾地升起来,她略带失望地坐在椅子上,情绪低落,肚子疼得更厉害了。 这几年她饱受痛经的折磨,每年总有好几次无法忍受。她觉得这不正常。经过一番考虑,去年冬天,她让黄鹤陪她去看了医生。 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女生来说,看妇科也许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可她不想在每个月还差几天的时候就提心吊胆,于是毅然走进了妇科门诊。 做了B超,化验了尿样,结果却令她哭笑不得。医生说,这没什么不正常,有些女孩就是这样。只要结过婚,有过经历之后,这种现象就会不治而除。 走出医院,黄鹤心疼地看着燕玲,嘴角露出几分邪邪的味道。他突然把嘴凑到了燕玲耳边,“看你这么痛苦,要不,我们搬出来住吧?” 那是黄鹤第一次提到同居,也是唯一的一次。当时燕玲愣住了,片刻之后羞涩得一脸通红。她在黄鹤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骂道:“你坏蛋!想都别想,我还忍得住!” 想起过去的种种经历,燕玲的脸上洋溢着微笑。这个男孩似乎总是令她捉摸不透。他是否值得托付终身?对他的爱,到底该不该毫无保留?她的心情很复杂,钻进被窝,失落开始无边地蔓延。 7 萧夏终于醒了过来。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上裹着一圈绷带。脸色蜡黄,眼皮无力地抬起。正纳闷,旁边突然传来了说话声:“萧夏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萧夏转过头,看见周晓蓉站在床边。她终于明白过来,问道:“是你把我送到医院来的吗?” “是他。”周晓蓉指了指对面。 萧夏转过另一边,这才看见黄鹤。他正对着萧夏微笑,“你醒了?” 周晓蓉把枕头立起来,一边扶她靠在上面,一边像中年妇女一样唠叨不休,“你呀就是倔,早上说了带你看医生,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不过倒没什么大不了,医生说你就是体质太弱了,外加着凉感冒,所以才会出现暂时性的晕厥。只要挂两天点滴就没事了。一定是昨晚起来关窗户的时候着了凉。你看你,不行就我去嘛,这还逞能。哎,小心,别把针碰掉。” 她喋喋不休的唠叨令萧夏十分感动。在书惠与于娜相继离世之后,身边还有周晓蓉陪伴,这是唯一令萧夏感到欣慰的地方。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一下楼梯就晕倒了。”她转向黄鹤,“谢谢你!你辛苦了,过几天一定请你吃饭。” 黄鹤显得很高兴,“这可是你说的。” …… 寒暄了十几分钟,黄鹤就跟萧夏告别了。这回他长了记性,绝不会因为别的女生而置女朋友于不顾。 坐在出租车里,他给燕玲打了电话。本以为搁置了这么久,燕玲已经生气了,甚至,他已经做好了辩护的准备。可是,电话接通后,燕玲的第一句话居然就是:“怎么样,她好点了吗?” 黄鹤感到很意外。燕玲的改变几乎使他不知所措。“她刚醒过来,已经没事了。” 燕玲表现得很大度,“干吗这么快就离开?多没礼貌啊,好歹是朋友,你该多陪她一会儿。”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她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不是想陪你嘛,你才是我的宝贝。”他用手堵着话筒,小声说,“亲爱的,等我,半个小时后准时到你楼下……” 当时正值下班高峰,出租车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在校门口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进超市,以最快的速度买了燕玲爱吃的零食,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燕玲早已在楼下等他。因为身体不适,所以没怎么化妆,素面朝天,倒显出几分干净纯洁的美。黄鹤在她面前站住,看了一眼手表,“正好半个小时,我没有食言吧?” 燕玲为他擦了擦汗,一脸的心疼,“看你,急成这样,我又不会怪你。” “每个礼拜都得跑5000米呢,这几步算什么?”他把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递给燕玲,“拿着,都是你爱吃的。” 燕玲接过来,嗔怪道:“干吗还买这些呀?尽是胡乱花钱!以后不许你再这样了。”嘴上说着,心里却幸福得一塌糊涂。 黄鹤像宣誓一样一本正经地说:“照顾病号是我无可推卸的责任!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嘛……你赶快回去吧,照顾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燕玲把嘴一撅,撒起娇来,“这算什么病呀,我不回去,我还要跟你在一起。” 黄鹤确实太累了,他极力掩饰着一身的倦意,生怕燕玲看出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命令你赶快回去,一边休息一边想我。记着,不许再想别人,哪怕是女的都不行!” “是是是!”燕玲孩子般地努了努嘴,“好吧,那我回去了?” “再见!千万别着凉。” 回到宿舍,黄鹤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疲惫的身体总算得到了放松。他偏过头,刚刚眯起眼睛,短信铃声就响了。他看到短信是燕玲发来的,上面只写着一句话:亲爱的,我要把自己交给你,我们到外面租房子吧。 8 萧夏提早出院了。她回到宿舍的时候,还没到下课的时间。 周晓蓉不在,萧夏独自在宿舍里待着。本想将关机进行到底,但是这两天明显体会到了没有手机的生活无聊而乏味,索性开了机。立刻跳出十几条短信,有两条是郑淳发来的。她赶紧打开看,第一条问她正在干什么。第二条是约她出去吃顿饭。 发信时间是上午九时,刚过去一个钟头。萧夏急忙回复他:不必了,我很累。短短六个字却斟酌了大半天,生怕让他看出自己的言不由衷,又怕口气太重断了后路。 郑淳的短信接连发了过来。他生气地质问道:你到底要赌气到什么时候?就算我错了,向你道歉还不够吗? 经过了这么多次争吵,确实到了适可而止的时候。可是,冰释前嫌也需要过程。她握住手机,在措辞上变得优柔寡断,打好了字,觉得不妥,便又删掉重来。 郑淳已经等不及了。几分钟没等到回音,他的内心行将绝望,发誓这是最后一条发给萧夏的短信:看来你很为难。算了,我还是不要勉强你。就这样吧,我同意分手,祝你快乐! 他按下了发送键,然后打开电话簿,删掉了萧夏的号码……也许,对爱情最大的伤害不是背叛,不是恶言中伤,而是漠视一个人的关心与存在。尽管玩失踪并非萧夏的本意,但这的确深深伤害了他的感情。这两天他满怀诚意地跟萧夏联络,打出的电话却接连石沉大海,那时他就已经心灰意冷。今天的联系,无非是想做最后的挽留。无奈的是,得到的回应仍旧冰冷。他累了,已经没有勇气再争取下去了。 萧夏盯住屏幕上的几行字,脸上平静得宛如湖水。片刻之后,她把手机放下,只管傻傻地直说着前方。她想让自己变得坚强,不强求爱情,无所谓分手,可是看着看着眼泪就来了。她想强忍住,最终却失败了,心底的难受趁势而发,直至让她呜咽得难以自控。她把头埋在臂弯里,心里在不断地责问自己:这下你满意了? 爱情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磕磕碰碰,分分合合,人都习惯在对方的身上找原因,却不知道这是舍本逐末,只要你还在乎,就应该拿出足够的体谅与宽容。 过了很久,萧夏总算从悲伤中缓过劲来。她看了看表,早已过了吃饭的时间,却闷闷的不觉得饿。那时周晓蓉还没有回来,宿舍里安静得让人窒息。 她幻想郑淳又发来了短信,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没有!手机上只有时间在不断地变化。她打开收件箱,把郑淳的短信全部删掉了。打开相册,想要将照片也删除掉,却看见了那张著作封面,心又沉了下来。 也许在死亡面前,一切东西都显得微不足道。萧夏擦干眼泪,强打起精神去做亟待完成的工作,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心想:那天晚上,书惠在厕所里看的不是电子书,而是纸质的书本。而这本书的封面,很可能已经在自己手机的相册中了。 9 带着某种隐秘而虔诚的心情,萧夏来到了女一栋,走进了那间诡秘的厕所。 这里仍旧十分安静。尽管水管漏水的声音始终没有断过,但它丝毫不能打破 这里的平静与阴沉。 萧夏回忆着那天晚上的情形,她一扇又一扇地推开隔间的门,最终一无所获,只是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人影,令她惊恐万分。然而现在想起来,依旧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幻觉。 她推开了第十个隔间的门。 这是一个平常不过的隔间,脏兮兮的墙壁,白色的马桶,由于年久腐蚀,水管早已锈迹斑斑。萧夏凝视着这一切,包括地上的脚印,纸篓里的手纸,她相信在某个地方还隐藏着不寻常的东西。 她的眼睛在四处寻找,甚至连门板上的广告都不放过。最终她还是看出了异常:墙上一块瓷砖有脱落的痕迹。 她用手敲了敲瓷砖,又敲了敲另外一块。相比之下,第一块的声音显得空洞许多,里面明显是空的。萧夏喜出望外,她把瓷砖轻轻地揭开。果然,下面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一沓皱巴巴的纸塞在里面。 萧夏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 纸张早已变暗了,也有些发黄,字迹不太规整,有的已经模糊不清。前面几页是密密麻麻的外文,后面是中文翻译。萧夏关上隔间的门,躲在里面一直把上面的文字看完。那居然就是柯林的故事!而且从开头至结尾,和王小梅讲过的内容分毫不差。 萧夏想起了王小梅初次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拿出来的那本书。那本书同这几页纸一样陈旧,封面破烂,页脚打卷,书页暗黄,最重要的是,书本的最后几页翻译不知去向。巧合的是,这几页书稿的外文部分同样残缺不全,中文翻译却一字不落。萧夏几乎可以断定,这几页纸便是那本书缺失的部分。 那本书是从图书馆里找来的。至于哪间阅览室,王小梅并没有提过,萧夏也不曾问。为何会偏偏缺少这几页,而这几页为何又会流落至此?萧夏想不出原因。书惠死了,这个疑问便死无对证。萧夏可以肯定,那天半夜,书惠所看的正是这几页纸。可到底是谁把它放在了这里,是书惠还是另有其人? 她想,如果书惠还活着,很多秘密都会解开。她会豁然开朗,线索也就不会这么快断掉了。但是,书惠不可能再开口说半句话。现在,王小梅成了唯一的希望。 萧夏马上拨了王小梅的电话,心中暗想:要是打通这个电话,心中的疑问或许就能解开,同时可以把情况告诉老师。可是不迟不早,王小梅的电话停机了。 萧夏离开女一栋以后,亲自跑到了王小梅家。为她开门的是一个陌生女人,她告诉萧夏,她刚搬来,房主在几天以前搬到长沙去了。 萧夏有些沮丧地走出小区,她的心沉甸甸的。这一切仿佛是天意,事情刚刚出现转机,却又被重重的困难包围住。她回到宿舍,在床上躺下,两眼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禁想起大一刚来的时候,四个人住在一起,生活总是充满了欢乐。可是时隔两年,一切都变了。有人走了,有人还在,只是过去的美好生活再也不会回来了。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10 黄鹤来到燕玲楼下,燕玲已经在门口等他。他们约好了,一起出去租房子,今后就在一起生活。这是黄鹤早已向往的生活方式,只是来得这么突然,不禁让他措手不及。 他的心中还是很温暖,家的概念如此形象地展现在眼前。为了避免遭人闲话,他们特意选了一个远离学校的小区。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可是这年头尽管房价离谱,房子却并不缺。小区里到处都是房屋出租的广告。他们拣条件好的抄下了号码,然后就给房主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通了,房主说房子已经租出去了,他们只好挂掉,再打第二个。条件谈好之后开始谈价,无奈价格过高,第二间房子也只好放弃。打到第三个,黄鹤终于想明白,在电话里总有些东西说不清楚,要想租到房子,必须叫来房主面谈。于是两人等了半个小时,房主的桑塔纳就开进了小区。 房主话不多,默默地带他们上到六楼,打开了房间的门。房子够大,两室一厅,外加全套的家具,电器设备应有尽有。黄鹤和燕玲喜出望外,可是一想到价格就觉得没戏。条件这么优越,房租一定不菲。黄鹤试探地说:“房子是挺不错,可是估计我们租不起,我们还是学生,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 “没关系,”房主慷慨地说,“只要你们觉得行就大可搬进来住,至于房租嘛,给多少算多少。”看样子,他似乎很急于把房子租出去。 燕玲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黄鹤,似乎不敢相信,“您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搬进来?” “当然可以,你们今天就可以搬进来。” “可是,房租只能给您每月两百块,您看可以吗?” “行啊,没问题!”房主爽快地应承道。 燕玲高兴了,一把搂住黄鹤的脖子,“太好了……我们马上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喽!” 如此物美价廉的房子,没有不要的道理。黄鹤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那好吧,我们现在就签合同,我先付给您半年的房租,您看怎么样?” 房主似乎根本就没有准备合同,他说:“签合同就算了吧,你们先住着,什么时候决定搬走,再结账也不迟。” 既然房主这么大方,合同就真的无所谓了。但是黄鹤觉得,定金是一定要付的,一来报答房主的慷慨,二来为了防止他突然变卦。两人互留了手机号码,房主就把房门钥匙交给他,下楼去了。 燕玲把黄鹤拉进厨房,激动地说:“你看,全套的厨房设备,从今以后,我们就可以自己做饭吃了……” 黄鹤跟随着燕玲进进出出,心里却莫名多出几分忧虑。天上不会掉馅饼,此时他才顾得上好好想想这件事。房子越是豪华,他的心中越不踏实。房主该不会是骗子吧?如果不是,他真愿意把这么好的房子以两百块每个月的价钱租出去?如果是骗子,他怎么会有房子的钥匙呢? 燕玲没想这么多,她见黄鹤沉默不语,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 “我在想,房主为什么会把房子这么便宜就租给我们。” “或许他在做善事啊,你看他长得多憨厚。” “可是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不多见不等于没有啊,快别胡思乱想了,走吧,我们现在就回去搬东西。” 她说的没错,现在想也只能是白想,先安心地住下来。两人返回学校,拿了些生活的必需品,行李没有动,如果将来有什么变故,也省得再费工夫。 在燕玲的安排下,两人又把屋子重新布置了一遍。在缺乏创意的地方做了点小小的装饰,一个温馨的家便呈现在眼前。 那时已经将近一点钟,忙活了一中午,两人却不觉得累。燕玲说:“要不我们去买菜吧,我给你做饭吃?” 两人到菜市场买了菜,又在商店里买了调味品,回到家开始做饭。燕玲有好几个月没有掌勺,做饭的功夫生疏不少,手忙脚乱地做好了一顿饭,足足用了两个小时。这顿饭算不上丰盛,却使出了燕玲的浑身解数。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两人第一天在一起生活,就要开饭了,却没有应有的氛围。黄鹤于是再一次跑到楼下,买了一瓶红酒回来。两人拉上窗帘,点上蜡烛,红酒美食,享受着浪漫的烛光“晚餐”。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饭后他们出去买了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太阳已经偏西了。两人踏着暗黄色的路灯光回到家,心中充满了归属感。想着从今以后就要成立半个家庭,觉得一切都变得那么隆重而正式,仿佛教徒走进宗教圣殿一般,兴奋中带着几许虔诚和敬畏。 烛光晚餐提前享用了,所以晚餐反而变得单调。两人一想起即将突破男女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心中就暗自紧张起来。这餐饭吃得匆忙而无味,残局未收,两人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卧室,开始酝酿起暧昧的氛围来。 两人贴身坐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心中的激情像火焰一般燃烧,却无法将其付诸行动。毕竟是第一次,太紧张了,黄鹤想把手放在燕玲的某个部位,可是胳膊仿佛断了一样,就是抬不起来。 过了很久,燕玲碰了碰黄鹤的肩膀。“我们……做那个?”她说。 黄鹤的胆子大了起来,他将燕玲按在床上,呼吸变得短促而迅猛。燕玲望着黄鹤的眼睛,目光中满含着羞涩的期待。 “吻我。”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黄鹤把嘴唇贴上去,同时,一滴汗水掉在燕玲的额头上。 “你会吗?” 燕玲摇了摇头,反问:“你呢?” “网上看过……” 灯关了,清冷的月光照进来,洒在床上,将两副躯体映得雪白。茫茫黑夜,传来两人浅浅的呻吟。 在这样一个浪漫的夜晚,爱情以露骨的方式得到了升华。情到深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彼此感受着贴肤而来的温暖,那正是对方的体温。燕玲身上散发出淡淡的体香,在黄鹤看来,那种味道沁人心脾。他已经醉了,搂着燕玲,就好像搂住了整个世界。 11 无聊地度过了星期天,萧夏却愈加觉得焦虑不安。时间有限,人生仓促,自己还能活多久,这本不是她该思考的问题,现在却已迫在眉睫。萧夏似乎不再抱任何希望。 萧夏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父母。她明白如果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一定会伤心欲绝。想到这里,她就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其他的问题,诸如还有多少人会被诅咒而死,萧夏已经无暇考虑了。一向不服输的萧夏,在线索无情地断掉之后,第一次有了那么深刻的挫败感。红雨伞,柯林的来信,还有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和那个离奇失踪的教授,在萧夏的脑海里,这一切都无法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罢了罢了,那个死去的女人又开始呼唤自己了。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声音越来越近,宛如她就站在萧夏跟前。萧夏的意志一点点被消磨,她越来越承受不住这样的摧残。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谁来救救我? 萧夏已经崩溃了,她全身颤抖着,眼泪涌了出来。一刹那,所有人都出现在她的面前:韦佳,书惠,于娜,还有身在火中的那个女人。她们的脸庞扭曲并且放大,夸张地呈现在她的面前。萧夏抱住自己的头,仍旧无法阻挡脑子里的那些声音。只听她们阴阳怪气地叫着她的名字:“萧夏,萧夏,萧夏,萧夏……” 萧夏拿起了剪刀,将刀刃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力在增加,剪刀在慢慢深入,就在剪刀刚刚划破表皮的时候,萧夏忽然清醒过来。她把剪刀扔在地上,抓着自己的手腕,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还好,没有割破动脉,只是擦破了皮。 她找出创可贴贴住伤口,想着刚才的一幕,感觉像做梦一般,好像刚刚那个自残的女孩根本就不是她自己。这里太压抑了,会把人逼疯的。萧夏在镜子前站了很长时间,决定出去随便走走。 12 徐杰坐在桌子对面,摆弄着手中的啤酒瓶,冲着黄鹤不怀好意地笑,“看你无精打采的样儿,昨晚纵欲过度了吧?” “少来……这件事只有你知道,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黄鹤和他几乎无话不谈,昨天搬了家,今天答应请他吃饭。 “你还害羞?” “我当然无所谓,可是人家一个女孩子,这事传出去总不太好。”正说着,看见萧夏从外面走过,“哎,萧夏——” “谁呀?”徐杰问着,黄鹤已经追出去了。 萧夏刚刚走到餐馆门口,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她。 萧夏转过头,看见黄鹤站在身后。她面无表情地回答:“没事可做,就想出来走走。你怎么在这儿?” “我正在跟一个朋友喝酒,要不要一块儿坐坐?” 喝酒?萧夏从前滴酒不沾,可是今天晚上,酒精变得那么富有吸引力。她犹豫了,然后跟着黄鹤走了进去。 黄鹤急忙为彼此介绍:“这是萧夏;这是我哥们儿,叫徐杰,就上次跟你说过的,获得学校科技创新进步奖的那个。” 尽管萧夏根本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是现在说起来,她很快就想起了那个靠省吃俭用做出了手机芯片的校友。今天有幸见面,她还是很高兴,急忙先打招呼:“你好,早就听说过你!你真厉害。” 徐杰腼腆地笑了,显然被一个女孩子如此夸奖,让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是我们团队的荣誉,我跟着沾点光罢了。” “就算这样也很了不起呀,好多人废寝忘食地做四年,结果还是一事无成。你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那么富有科技含量的东西,这本来就是值得骄傲的……” “实际上没什么……” “好了,别净说废话了。”黄鹤打断了他们,“一晚上光喝酒了,晚饭还没吃呢,你们看看,吃什么,我请客!”说完,就把菜谱递给他们。 萧夏没有去接菜谱,她似乎早有打算,“还是我请。那天不是答应要请你吃饭吗?今天正好是机会。” “你还是改天吧,今天谁也不要跟我争。” 改天?对于萧夏来说,这已是一个未知的概念。自己还有“改天”吗?说不定什么时候,“改天”就要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所以今天的客,她请定了。 “没什么‘改天’了,你知道我一向说话算话,既然答应请客就绝不会食言!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把机会让给我。” 黄鹤看着萧夏不说话,他知道萧夏倔强得几近固执,自己根本拗不过她。既然这样,就只好把机会让给她。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黄鹤喊来服务员,随便点了几个菜,又把菜谱交给徐杰。徐杰推辞了,他说自己不会点菜,每次点菜总是不合大众的胃口。萧夏知道他是行事低调,没有勉强他。自己拣靠前的招牌菜一连点了五六个,就把菜谱合上,却没有交给服务员。 “要酒吗?”萧夏问。 黄鹤看上去有些惊讶,“你也会喝酒?” “你以为我不会?” “真没看出来。你要是想喝我就陪你。不过我们已经喝半天了。”他指着桌子上的空酒瓶,向萧夏摊了摊手。 “好吧。服务员,就这样的来一打!”萧夏朝着服务员大喊,同时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 黄鹤以为萧夏是在开玩笑,“干吗要这么多,喝得了吗?” “喝不了退回去。”萧夏笃定地回答。 黄鹤不再问了,他几乎可以断定,萧夏心里一定有事。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有所怀疑,只是不够确定。一个平日把形象看得大过一切的女生,绝不会在男生面前肆意放纵。一箱啤酒,就算是三个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够喝下去。尽管她说喝不了就退掉,可是从她的眉宇间黄鹤分明看出一种坚定,她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剩下。 这让黄鹤感到局促不安。她怎么了?是因为什么事吗?是死亡事件还是和郑淳的恋情?只可惜这样的场合不便多问。算了,那就陪她喝,时机到了再阻止她也不迟。 菜上了,酒也上来了。十二支啤酒摆在桌子上,黄鹤看得有些傻眼。他经常与朋友喝酒,还从来没有过一次就要一打。这个女孩子今天似乎豁出去了。黄鹤暗自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 还没动筷子,萧夏就把杯子举了起来。她一改往日的文静,变得豪爽而泼辣,“兄弟,这杯酒我敬你!我要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忙。”不等黄鹤说话,她就迫不及待地把酒喝了下去。 这一杯酒下肚,萧夏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那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酒,可酒味却是苦的,甚至这种苦味无法形容。原来人们喜欢的是一种苦涩。高兴的时候,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快的时候,就以这样的苦涩麻痹自己的味蕾,折磨自己的神经。 黄鹤刚把杯子里的酒喝下去,萧夏就再次拿起了酒瓶。黄鹤急忙制止她:“慢点喝!你行吗?”萧夏极其反感地把他的手拨开,“不用你管!”她冲他大声嚷道,然后又把自己的杯子倒满。 黄鹤接了电话。那是燕玲打来的,“老公,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晓敏的生日,我们要去通宵唱K。”黄鹤一边听电话一边盯着萧夏。萧夏把满满的一杯酒端起来,又送到了嘴边。“少喝点!”他伸手去抢萧夏的酒杯。萧夏躲过了他的抢夺,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燕玲在电话里说:“你放心吧,我们只喝一点红酒,不醉人的。” “那你早点回来!”黄鹤来不及与燕玲多说,就急匆匆挂了电话。那时萧夏又一次倒满了杯子。她几乎没有停顿,又要端起杯子把酒灌下去。黄鹤干脆站起来去抢。两人争执不休,最终将一杯酒洒在了桌子上。萧夏腾地站起来,她显得特别生气,“你干吗呀?凭什么不让我喝?” 萧夏摇摇晃晃的没有站稳,又一屁股坐下去,看上去几乎已经喝醉了。黄鹤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心里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徐杰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手机,就起身跟他们告别。他觉得今天的氛围不方便继续待下去。黄鹤与他客气地寒暄几句,准许他提前离开。“我走了,我们改日再聊!”徐杰跟萧夏打招呼。萧夏始终没有抬头,只是冲他挥了挥手。 徐杰走后,黄鹤才敢开口问她:“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黄鹤希望萧夏能够与他推心置腹。 萧夏生硬地回答道:“我没事!” “你一定有事!要是你还把我当朋友,就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 “你帮不了我!”萧夏拿过酒瓶就往自己的杯子里倒,啤酒泡沫溢出来,流到了地上。黄鹤把酒瓶从她的手里夺过来,“你只要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一定陪你喝个痛快!” “这可是你说的!”萧夏用手指着黄鹤,沉默着,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哭起来,“我男朋友不要我了。”她端起酒杯把酒喝下,然后把脸埋在臂弯里呜咽个不停。黄鹤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是看着她的身体剧烈地起伏,心里感觉不是滋味。他拿出纸巾递过去,然后喝光了自己杯里的啤酒。 萧夏终于哭够了,她爬起来擦干眼泪,“你不是要陪我喝酒吗,拿来!”黄鹤也不给她,把两人的杯子倒满,“你也要答应我,只喝一半!”萧夏和他碰杯,喝下一口,然后直勾勾地盯住了酒杯,“你知道吗?我不想这样,真的不想这样……”趁着黄鹤不注意,她又把剩下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夜深了,窗外的行人渐渐稀少。门口的水族箱冒着气泡,服务员在一边收拾餐桌。车灯照亮了萧夏的脸,随即一闪而过,她的泪容由明变暗,由浅变深。 “不能再喝了!”黄鹤把所有的酒瓶都藏在了自己这边。他们已经喝了一半。 “你给我,你快给我!”萧夏和黄鹤撕扯着,突然眼珠子一转,就摔倒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13 黄鹤扶着萧夏走出饭店,卖烧烤的小贩已经开始收摊了。凉风吹来,萧夏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没有一点力气,只能倚在黄鹤的肩膀上徐徐往前。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扶着自己的男生是谁。 半醉半醒之际,萧夏看见天空中繁星点点,钻石一般的星星闪着白光。看着看着,天幕上就映出了母亲的脸,接着,父亲的面容也出现在旁边。萧夏兴奋地叫起来:“爸爸,妈妈……妈妈,爸爸……” 黄鹤没有听清楚。他正在想,如何才能把萧夏送回去。“你说什么?”他问。 “爸爸,妈妈……” “什么爸爸妈妈?”黄鹤觉得萧夏真是喝多了,喝得连父母都不认识。怪不得据说有人喝醉酒,会躺在大街上认天做爹认地做娘。黄鹤幻想着那个人就是萧夏,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喝得醉醺醺的,躺在大马路上发酒疯。那一定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场面。 “萧夏你没事吧,你还认识我吗?” 萧夏哭了,自顾自地说着:“爸,妈,对不起……” “你看看你,”黄鹤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瞎逞能,何苦这么折磨自己?”他从萧夏的挎包中找出手机,翻出了周晓蓉的电话。事已至此,只好先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再让她的室友将她扶到楼上。 “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黄鹤把电话摁掉,心里无端地郁闷不已。早不关晚不关,偏偏在这时候关机了。黄鹤默默地抱怨着,片刻过后,又打周晓蓉的电话,依旧打不通。 黄鹤已经没了主意。那时,郑淳刚好从酒吧回来,摇摇晃晃地走路,就像带着风一样,就连近在咫尺的黄鹤和萧夏都没有看见。看见他,黄鹤心里踏实了,连忙唤道:“喂!你是郑淳吧?” 突然而来的打搅让郑淳很生气,他恶狠狠地回过头。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酒吧里怏怏度日,每天都把自己灌醉,然后东倒西歪地回宿舍。过去他觉得买醉是没有出息的表现,可是如今不再这么认为。一切皆因生活所迫,人在一瞬间就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郑淳终于看清楚了,那是黄鹤和萧夏。这一幕让他感到莫名心痛。他们终于在一起了,萧夏跟自己再没有半点关系。 他转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喂,你等等!” 看样子,黄鹤并不打算让他轻易离开。那好吧,谁怕谁呢。他站住了,满含敌意地问:“你想怎么样?” “她喝多了,你送她回去吧。”黄鹤并不知道郑淳也喝了酒。 郑淳仿佛没听见似的,也许黄鹤的态度让他很意外。过了半天,他忽然尖刻地反问:“她喝多了酒,关我屁事?” 黄鹤知道他们已经分了手,可是一个男生无论如何都应该大度,哪怕面对的是曾伤害过自己的前女友。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说道:“就算你们已经分了手,可她至少也是你曾经的女朋友吧?现在她喝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能够不管她?” 黄鹤的话说完,郑淳清醒了,对了,那是萧夏。尽管分手已经大半个月,可是这段感情依旧令他难以释怀。现在她喝成这样,他本能地以为两人买醉都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可是他又犹豫了,她旁边不是还有黄鹤吗?她还需要自己吗?要是被她当面拒绝,那不是自讨没趣吗?郑淳的心七上八下,站在原地徘徊不定。 黄鹤催促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 “你为什么不把她送回去?” “我……既然你来了,就没我什么事儿了。赶紧,交给你了,她今天可没少喝,就是因为你们之间的事儿。” 郑淳这下放心了。他从黄鹤手中接过萧夏,想扶住她却觉得力不从心。他极力想使自己保持平衡,结果只踉跄着走了几步,就和萧夏齐齐倒在了路边的草丛中。 这一跤终于把萧夏摔醒了。她虚弱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郑淳怀里,恍惚中感到了暖暖的幸福。她紧紧搂住郑淳的脖子,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再放开,“我爱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郑淳不知道萧夏是不是足够清醒,只是这久违的三个字,令他一瞬间心潮澎湃。他想让这种感觉一直延续下去,于是就那么躺着。终于,萧夏挣扎着站起来,她摸着自己的额头,口齿不清地问:“这是在哪儿?我这是怎么了?” 郑淳把她圈在怀里,告诉她:“你喝多了酒,我送你回去吧。”萧夏转过脸来盯着他看,片刻之后突然一把将他推开,“走开!不用你管。”一不小心,她又向后倒下去。黄鹤正好赶来,顺势给了她一个坚实的怀抱。 那一刻郑淳忽然明白,原来从过去到如今,所有的美好都是一个并不真实的泡影。他觉得自己好傻,傻到把错觉当成现实,把幻想当成梦境。他的头脑完全乱了,有什么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响。他显得那么尴尬而不知所措。最后,他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你够狠……” 萧夏已经宛如一摊泥,她听不见郑淳的话,只觉得胃里难受,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往上涌。黄鹤将她扶到路边。看见郑淳要走,黄鹤急忙上去拽他。这一拽把郑淳彻底激怒了,他转过身,冲着黄鹤脸上就是狠狠的一拳。黄鹤被他打倒在地。他缓缓地爬起来,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就像摸到了墙壁一样感觉厚重而麻木。就那么片刻工夫,郑淳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黄鹤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平白无故地被打。本来是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却要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卷进去。萧夏还在路边吐。 黄鹤走过去把她扶住,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萧夏很快瘫软了,“我的头好痛!”她含糊不清地说,然后就倒在黄鹤怀里像是睡着一般。黄鹤抱住她,显得束手无策。他想,眼下也只能先把她带回家了。幸亏今晚燕玲有事,要不然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14 黄鹤打了车,十分钟之后,眼前便是居住的小区。 进屋以后,黄鹤把萧夏放在了床上。那一秒钟他忽然觉得世事难料,昨天晚上还和一个女孩在这上面缠绵,可是时隔二十四小时,这里居然躺着另一个醉酒的女孩。 他帮萧夏脱掉鞋子,扯开被子盖在她身上。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凉茶,倒在杯子里,怕太凉会让萧夏反胃,于是放在开水里加了温。他走进卧室,看见萧夏依旧在沉睡,黄色的灯光下,脸庞显得特别清秀动人。 “喝杯凉茶解解酒吧。” 萧夏没有动静。黄鹤扶她躺进自己的臂弯,喂她喝了水,再次扶她躺下。 折腾了一个晚上,已经将近半夜十二点钟。黄鹤感觉很累,默默地关好卧室的门,就在沙发上躺下。他担心燕玲会突然回来。正思忖着,就有电话打进来,正是燕玲。黄鹤努力保持镇静,心虚地接起了电话。 “老公你在哪儿?我想你了。”听筒里传来燕玲亲昵的声音。她的声音很大,里面还夹杂着嘈杂的音乐与叫喊声。 “我在宿舍呢,一个人在家太闷了……”黄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幸亏燕玲没有起疑心。她问:“你想我吗?” “想,怎么不想?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们正玩得高兴着呢!明天早上一定回去。等我哦。” “那你明天早上大约几点回来?” “这个我也说不准。不过我会尽早,省得你这么想我。” “别……”黄鹤急出一头冷汗,害怕燕玲生疑,又急忙解释说,“我是说,既然跟她们玩就一定要玩得尽兴,毕竟是人家的生日嘛。你要是提前走了,显得多不礼貌。再说了,你也不能让人家觉得你有了家就冷落了朋友……” “还是老公想得周到,听你的。时间不早了,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黄鹤的心稍稍安定了。至少燕玲还在KTV,不会冷不丁地冒出来。至于明天早上她几点回来,谁也说不准,希望萧夏早点醒过来。黄鹤在沙发上躺下,带着忐忑的心情,渐渐进入了梦乡。 15 凌晨四点,萧夏醒了。她虚弱地睁开眼,看到眼前是无边的黑暗,继而头开始莫名地阵痛。坐起来,这才发现睡的是一张大床,再看被子与枕头,没有一样是自己的。怎么回事,难道自己不在宿舍里吗? 萧夏有些惊慌失措,赶忙梳理脑子里的记忆:自己到学校外面散心,碰到了黄鹤,然后一起走进餐馆,要了一打啤酒……对了,昨天晚上喝多了。 她打开台灯,顿时屋子里有了光。这还真是一间豪华的卧室,无论面积还是装潢,与星级宾馆几乎无异。再看家具风格,现代中透着典雅,主人的品位一定不俗。脚踩在地毯上,感觉都是那么舒服。 她轻轻地推开门,倚在门框上看着整个客厅。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男生,他睡得正香,正微微地发出鼾声。 一定是他把自己弄到这儿来的。萧夏这样想,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黄鹤听到声响,也醒了。他看见萧夏倚在卧室门口,立马想到了燕玲。他赶紧拿起手机,摁出时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还好,刚刚四点一刻,天还没亮呢。 “这么早就起来了?”黄鹤坐起来,挠了挠头,把身上的毛毯放在一边。 “嗯,”萧夏回答,“昨晚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吧,这是什么地方?” “这……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他出差了,就把钥匙留给了我。你睡得好吗?” “我睡得很好,就是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过劝你今后还是少喝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谢谢你!” 黄鹤把卧客厅里的灯打开,又从冰箱里拿出水果,“一定渴了吧?给,吃水果。”萧夏拿了一个苹果,边吃边在屋子里走。她越来越喜欢墙上的编织画,还有那间宽敞的厨房。 过了一会儿,她就对黄鹤说:“我该回去了。”第一次夜不归宿,还和一个男生独处一室,这要是传到别人的耳朵里,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八卦新闻呢。这大半个学期,萧夏无时不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现在她累了,不想再折腾,只想平平淡淡地走完余下的日子。 “天还没亮,这么急着走干吗?” 黄鹤断定燕玲不会在天亮之前回来。 “过一会儿天就亮了。” “这里离学校还有很长一段路,况且大清早的,外面很不安全,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 萧夏笑起来,“刚脱离虎口又跳入火坑,我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黄鹤故作无奈地低下了头,“唉,即使这儿是虎口,那也比火坑安全,你还是在虎口里多待一会儿吧,天很快就亮了,到时候我送你。” 萧夏朝窗户外面看了看,只见夜色还没有散去。“那好吧。”她答应黄鹤等天亮了再走,于是进卫生间洗脸漱口。她发现梳妆台上摆满了女用化妆品,有洁面乳,护肤霜,还有唇彩和指甲油。打开香水瓶闻了闻,和燕玲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她明白了。“这里还有女人吗?”她在卫生间里大声问。 黄鹤恍然想起了那些化妆品,情急之下撒谎道:“没……没有啊。” “那怎么会有这么多女用化妆品呀?”萧夏心中窃喜,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那是我朋友的妻子留下来的。” 萧夏捂住嘴偷偷地笑。黄鹤的谎言几乎不攻自破。一个拥有这么多化妆品的女人,一定是极其爱美的。反过来讲,一个如此爱美的女人,出门怎么会轻易丢下自己的化妆品?这太不符合常理了。但她没有揭穿,既然黄鹤不愿讲出来,那就权且当做不知道吧。 整了整衣衫,她方才闻到满身的酒气。对于一个正处花季的女孩子来说,这无疑会令她的形象大打折扣。萧夏觉得时间还早,不如就在这里洗个澡。反正已经在同一个屋子里过了一夜,不在乎多洗一个澡。她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我想洗个澡,可以吗?” “啊——”黄鹤有些惊讶,但又不好拒绝,“可以啊,可以。”偷偷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半刚过,外面仍旧漆黑一片,相信燕玲不会这么快回来。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块新毛巾,递给萧夏,然后坐在沙发上,听着卫生间里沙沙的水声,一直显得惴惴不安。 萧夏很快就洗完了。在别的地方洗澡,她从来没有拖沓的习惯。她擦干身子,把衣服从架子上取下来。刚穿上衣服,突然看见地上有一张照片。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里?萧夏想,或许它就放在什么地方,自己取衣服的时候一不小心,将它碰了下来。 她蹲下来,捡起了那张照片。翻过正面,顿时怔住了。她看到照片上的女孩居然是韦佳! 韦佳的照片怎么会在这儿? 她本能地感觉到恐慌,还有种迷惑,总之那是一种复杂的感受。就是这个女孩搅乱了她的生活,她的面容不止一次出现在萧夏眼前。照片上的韦佳清新可人,她站在一棵大树下面,绿色的枝条耷拉在她的头顶上。她穿着白裙子,对着镜头甜甜地微笑。萧夏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个笑容甜美的姑娘,死去时的样子会那么狰狞,那么可怕。 萧夏的手颤抖了起来。韦佳似乎一下子活了,就站在她的面前。萧夏忍不住委屈地质问:为什么你总是阴魂不散?你的死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她的心由怜悯变作冷酷,继而充满了仇恨,恨得咬牙切齿。她看着韦佳的照片,多么希望她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 黄鹤注视着卫生间的门,不知道萧夏在干什么,刚才还传出沙沙的声音,这会儿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难道是她身体里的酒精起了作用?他忐忑不安地走过去,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他看见萧夏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到底在干什么?人家正在洗澡,也不便问。正要转身走开,外面却突然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16 黄鹤一惊,心想这下坏了!来不及躲起来,燕玲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她一边换鞋一边冲卫生间那边说:“老公,你在洗澡啊,我都快累死了……” 她的话没说完,看见黄鹤就直挺挺地在客厅里站着,顿时怔住了。再看卫生间,那里面分明就是一个女人。她的脑海里不由得浮想联翩,扶墙站着,目光变得像两道闪电一样寒意逼人。 “她是谁?”她终于生硬地问道。 黄鹤吞吞吐吐地回答:“是……是一个朋友。” “男的女的?” 黄鹤低着头,嘟囔道:“女的……” “女的?”燕玲苦笑着,突然气冲冲地走进卧室。她看见暧昧的灯光下,被子还摊在床上,地上放着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她不想再看这肮脏的一幕了,立刻走出去,脸上写满了伤心和愤怒。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燕玲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解释——” “你还解释什么?!解释你们晚上怎么睡觉,怎么在一起亲热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你还狡辩?!” 黄鹤无法再说下去。他知道燕玲正在气头上,这样大呼小叫地解释,她根本听不进去。然而燕玲已经不屑于和他纠缠,她径直走到卫生间门口。黄鹤慌了,害怕她一时冲动而走极端。等他缓过神,燕玲已经敲响了卫生间的门,“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面。”她倒要看看,这个乘虚而入的女人到底是谁。 “你别冲动,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为难她——” “你居然还护着她?”燕玲话说着,泪水已经在眼中打转,“亏我那么毫无保留地爱你……” “这是一个误会,你听我跟你解释——” “我不听!” 卫生间的门开了,在燕玲的目光逼视下,萧夏慢慢地走了出来。 “果然是你。” 燕玲紧盯着萧夏的眼睛,她似乎早已料到了里面的人是谁。 萧夏在门口站着,仿佛被捉奸在床一样。尽管心中无愧,可是此情此景根本解释不清楚,把心掏出来她都不会相信。萧夏后悔刚才没有果断地走掉。 “说话呀,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燕玲猛推萧夏的肩膀。 萧夏重重地撞在了门框上。她咬住了牙,没有反抗。“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想告诉你,我是问心无愧的。”她径直走进卧室,穿上了自己的鞋子,就要离开。 燕玲自然不会让她轻易地离开,一把将她扯回来,“你问心无愧,难道我问心有愧吗?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否则你别想走出这扇门!” 萧夏被她撕扯着晃来晃去。她努力保持着平静,“是你误会了,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难道你就这么不自信吗?” “有脸上床没脸承认了是吗?鬼才相信你的话!”燕玲扯着萧夏的头发,猛地将她推到一边。 萧夏把眼泪生生地忍住,她心平气和地解释:“你想错了……我昨天晚上喝多了,黄鹤才把我带到这里来,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想说的是,这纯粹是朋友间的互相帮助。可是燕玲并不这么想。萧夏的解释在她听来,就是酒后乱性。“喝多了酒就可以随便和男人上床吗?!真不要脸!” 萧夏终于忍无可忍,“请你把嘴巴放干净些!” “不要脸!我就骂你了怎么样?不要脸,臭不要脸……” “不要再吵了!”黄鹤的脑子乱极了,不想让她们再吵下去。他将矛头转向燕玲,“你太过分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分青红皂白?” “我过分?我不分青红皂白?”燕玲感到万分委屈,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你居然向着她?!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她再也无法待下去,扭头跑出了家门。 17 清晨的泉溪小城仿佛一杯酒,飘着黑夜的余味,清新而诱人。薄薄的轻雾笼罩着人们的梦境,一切都在苏醒,黎明就在眼前。五点多,天空已经透白了。蒙昧的黑夜有了光泽,像是电影的开场一样,酝酿着这一天将要发生的故事。 燕玲在前面拼命地跑,黄鹤在后面拼命地追。萧夏跟在他们后面,没有远离,却不敢靠近。 许久之后燕玲站住了。她朝着黄鹤大吼:“你跟着我干什么?!从今以后我不认识你,我恨你!” 黄鹤和燕玲保持着距离,他希望燕玲可以给他机会解释,“你听我说,我们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你的确误会我了。萧夏昨天喝多了酒,当时已经很晚了,迫于无奈我才把她带回家。况且她睡在卧室,我一直睡沙发!” “别说了,我不想听!”燕玲此时只有满腔的愤恨,别的什么也听不进去,“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居然还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黄鹤,你太令我失望了!到现在还在骗我!” “不是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黄鹤急得不知所措,“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永远也不会相信你了!从今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爱找谁找谁!” “燕玲,你冷静一点儿好吗?”他向前一步,挽留显得如此无力。 “你别过来,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燕玲,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走开!” 黄鹤在逐渐向她靠近,燕玲突然扭头便朝马路对面跑去。恰逢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此经过。清晨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司机早已放松了警惕。冷不丁发现有人横穿马路,他已来不及减速,急忙向右打方向盘。一个女孩算是躲过了,没想到后面还有一个人…… 那一刻萧夏呆住了,她看见轿车滑向了路边的草坪,有人被高高地抛起来,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摊鲜血涌出来,将路面染成了殷红…… 18 疾驰而过的急救车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人们在刺耳的警笛声中倏然转醒,想着在刚刚过去的小城之夜,又有一个生命出现了危机。他们不知道这是一场交通事故,警察封锁了现场,肇事车辆已经受到了控制。受害者被送到了医院,陪同而去的还有两个女孩。 一番抢救之后,医生终于走出了急救室。他摘下口罩,表情异常沉重。面对闻讯赶来的学校领导与媒体记者,他说:“我们已经尽了全力。” 燕玲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挣扎着,想要冲进急救室,最后被几名老师拽住了。萧夏一直站在急救室门口,她看见黄鹤被护士推出来,身上已经盖上了白布。 变故来得太突然了,她都来不及难过,来不及惋惜。刚才还在一起说话,现在却已经阴阳相隔。也许这就是生命的本质,脆弱得不堪一击。她回想起今天早上的事,一早醒来看见黄鹤,他问她睡得可好,然后递给她水果,担心她早走出事,决定送她回去。可是现在他却死了,死得这样迅速,这样突然。 萧夏无法原凉自己。要是没有她,黄鹤就不会和燕玲吵架,也就不会在大街上追逐。要是黄鹤没有认识她,韦佳的照片也就不会在他的家里出现了,魔鬼就不会把他的生命夺走。萧夏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她无助地哭了,为什么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连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都不能幸免? 萧夏靠着墙壁蹲下来,双手抱着膝盖,觉得这个世界不再有希望,活着不再有意义。 过了很久,她走出医院,看见燕玲泪眼婆娑地站在门口。她不吵也不闹,安静极了。 她走过去,倍感歉意地说了句:“对不起……” 燕玲虚弱地抬起头,注视着她的眼睛,突然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你满意了?这下你满意了?!” 萧夏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由着燕玲打骂。那一刻她猛然想起了书惠和于娜。是啊,自己和于娜多么相似,介入别人的感情,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此刻,她终于理解了于娜的心情。除了死,自己似乎真的别无选择了。 19 湘水学院再次像下雨前的蚁窝一样,变得躁动不安。关于凌晨的这场交通事故,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版本——出轨,谋杀……不约而同的是,所有人都漠视了肇事司机的责任。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死亡本是必然,只是选择了一条富有争议的途径。 教学楼里,各个专业的课程仍旧在进行,只是学生已经无心听讲。这所学校在短短一个学期内,接连死了四个人。传言他们都死于一个古老的诅咒。诅咒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所有人都认为,诅咒源于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 门口停着三辆媒体的汽车,这次不仅惊动了报社,就连市电视台都来采访。一个身穿格子衬衫的女记者正在询问一名女生,一个男人肩上扛着摄像机,来回地寻找机位。萧夏从他们身边走过,听见记者在询问学校日常管理的情况。这样的主流媒体,他们绝不会宣扬一些迷信的东西。可是萧夏知道,学校的管理没有问题,心理教育也无纰漏。唯一的异常便是,在这个校园里曾经出现过一把红色的雨伞,据说那就是诅咒的根源。 萧夏的心已经死了,她绝望地认为书惠、于娜还有黄鹤,都是因为她夜闯图书馆,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才会被诅咒而死。本来下一个面临死亡的该是她,可是黄鹤却抢在了她的前面。此时此刻,“对不起”三个字已变得肤浅而苍白,萧夏知道该怎么做。 回到宿舍,萧夏上床躺下,望着天花板上的白色花纹,心中掠过一丝留恋。 20 这两天,萧夏趁着周晓蓉不在时,偷偷收拾了东西。该归类的归类,该寄存的寄存,该销毁的销毁,该留下的留下。只有床铺与书柜没有动,免得被人看出破绽。她看着柜子里摆放整齐的用品与衣服,释然一笑,心中竟然变得了无牵挂。就要上锁的时候,她犹豫了,拿出相册,想要再回味一次过往的岁月。 这上面有她不同时期的照片,从小学到大学,从稚嫩的小女孩到亭亭玉立的少女,身边的同伴也由稚气的孩童逐渐换成高挑的女子。特别是上大学以后,她拍了不计其数的照片,当下的年华使她无比骄傲。那些珍贵的瞬间多么值得回味,成长的道路上,有些场景确实需要永久地保留。 这是一张大一时期的照片,上面的主角是四个女生。她们对着镜头笑得很灿烂。书惠没心没肺,她的笑容永远那么纯净,甚至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于娜最前卫,她的衣服与首饰始终大胆,黑丝袜,超短的网球裙,淡紫色的眼影与硕大的圆圈耳环,这些总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周晓蓉是个传统的女孩,她不戴首饰,不涂指甲油,衣着朴素,其中却透着优雅。再看自己,白色的高跟凉鞋,牛仔短裤外加白色的吊带衫,头上扎着短短的马尾。尽管造型简单,却能给她足够的自信。时隔一年,她已经长发飘飘,打了耳洞,带着闪闪发光的粉色耳钉。这就是大学时光,这就是成长的过程吧…… 相册的最后,是一张全家福。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萧夏在后面搂着他们的肩膀。这是高中毕业时的留影。两年之后她已经远离家乡,父母也由于操劳奔走,老了许多。萧夏哭了,这些年她只顾享受自己的青春,却没有在意父母,跟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留下的纪念也太少了。 萧夏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她拿出纸和笔,坐在书桌前。她要为父母留下一封信。 亲爱的爸、妈: 当我握着沉重的笔给你们写下这封信的时候,突然觉得那样的依依不舍。女儿可能要走了,这半年发生了许多事,它们几乎全部与生命和死亡有关。女儿很不幸,因为我的一次偶遇,死亡便如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我知道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魔鬼也并没有放过我,它似乎已经定下了时日,等着我去加入他们。我时常会莫名其妙地感知到,死亡的脚步正在一天天地向我逼近。尽管我不知道它离我还有多远,可我却明白一刻也不能耽搁,一秒也不能虚度。我害怕有一天自己会突然离去,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不想把遗憾和不安带到另一个世界,于是利用这几天我完成了很多心愿。我又一次去到了乡下的油菜地,闭上眼闻着淡淡的油菜花香,就像再次回到了童年一样。那时我的世界里只有快乐,因为有你们陪在我的身边。我听说过一个故事,先父母离开的孩子都会得到上帝的礼遇,他们会变成星星,就守望在家的上空。所以请你们不要悲伤,想我的时候就看一看头顶的星星,其实我从未远走,一直都陪在你们的身边! 信写完,叠好,然后放在了全家福的后面。她把相册重新放回柜子里,上了锁。 一切安排妥当,她到食堂吃了中饭。她吃得很饱,胃里饱了,人就会很充实。萧夏决定出去走走。她沿着马路一直走到校园外面,路过报刊亭,看见一排摆放整齐的报纸,头版头条无不是湘水学院的新闻。这所学校在学术上没什么知名度,就因为不断地死人,所以近来已变得家喻户晓。 萧夏拿起一张报纸,随意浏览了一番。 她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不知要去哪里。不知不觉穿过了几条街,前方便是黄鹤租住的小区。萧夏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车来人往的马路,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清晨。那时黄鹤被撞飞起来,随后画面就被一摊鲜血所替代。这种蒙太奇式的画面给了萧夏力量,她觉得死亡不过就是一瞬间的展翅高飞…… 她默默地走进了小区院子。门口有几个大妈,正在纷纷议论。 “你说那间房子怪不怪,谁一住进去,过不了几天就死了。” “是啊,几个月前死了一个姑娘,那个小伙子刚住进来,也出车祸死了……” “可不是吗,你以为房子的主人傻呀?那么好的房子自己不住,偏要租给外人?” “应该去请几个道士做做法事……” 从她们的议论中,萧夏听出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原来韦佳也曾在那里住过,怪不得卫生间里会有她的照片。萧夏从遐想中回过神,看见燕玲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单元门。她瞥见萧夏,没有抬头,径直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燕玲。”萧夏轻声唤道。 燕玲站住了,“有事吗?” “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这不用你操心!” 她很快离开了,显然不愿与萧夏多说什么。萧夏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多么希望她们从来都不认识对方。 21 公安局的办公室里,马一洛和女警察刘绘泽正在查看车祸的询问笔录。马一洛把几份笔录对比分析了一番,基本确定这就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 老王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上面又给我们施压了,限期一个月搞定湘水学院的案子,看来大家还得抓紧时间……” 会议精神宣布完毕,下面一片哀号抱怨。 “不会吧,一个月?湘水学院的案子没什么可查的,要不自杀,要不交通事故,上面到底想要什么结果啊?”刘绘泽抱怨。 马一洛说:“别以为湘水学院的案子就这么完了,我敢说,这还真是一潭死水,弄不好大家都得陷在里面。” “你说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刘绘泽不服气地反问道。 “我觉得,要想摸清事情的原委,必须先从第一个死者身上下手。只有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情况才会有转机。” 刘绘泽恍然大悟,“我怎么忘了这事,那个女生的死因至今还没有定论呢……” 老王开口道:“马一洛说得对,一定要尽快找到突破口。这个案子上面盯得很紧,而且现在已经是六月,学校马上就要放假,放假以后侦查工作就难做了。这次的事故怎么样,有什么疑点吗?” 马一洛无奈地摇摇头,“这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没什么疑点,基本可以定案了。” “再仔细看看,要是确实没什么问题,就把材料移交给检察院。”老王站起来,“待会儿到会议室开会,后面还有任务。” 十几分钟后,不大的会议室里就挤满了人。厚实的窗帘几乎不透一点光,屋子里显得极其幽暗。老王一边用投影仪演示着,一边分析案情。下面的人围坐着,拿个小本子,时不时记下重点。老王做事历来不爱拖沓,二十分钟,他就将案情分析完毕,并且作了任务部署。 会议结束后,马一洛重新查看了第一个案子的材料。由于找不到有力的证据,那个女生韦佳的死因就成了谜。但是马一洛心中一直有两点疑问:一是为什么她的指甲缝里会有纸屑,二是红雨伞在这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搞清这两点疑问,绝非易事。马一洛突然想明白,这些或许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干扰,试图转移警方的视线。不管怎么样,为了保护韩亦辉,他并没有把纸屑的情况说出去,而对于萧夏的笔录,他压根儿就当作胡言乱语,没有放在心上。 那么是否该按照一般的侦查手法,在死者周围的人群中进行走访摸排?老王他们当然做过调查,无奈死者生前交际面狭窄,而且是在校外独居,几乎不与同学接触,这条链子也就断了。 马一洛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本想在这起案子当中大展拳脚,没想到一开始就遇到了死结。他把杯子里的水喝光,心中又为自己鼓劲加油。 按照老王的安排,马一洛是要去便服私访的。傍晚的时候他换了便装,下楼开了车,直奔湘水学院而去。 傍晚的泉溪小城吹着酣甜的清风,仿佛少女的头发撩动着脸庞,令人陶醉。华灯初上,车声人声交织在一起,脱离了白天的劳苦喧嚣,人们奔着向往的夜生活而去。 萧夏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她穿着最靓丽的衣服,化了最时髦的妆,戴了自己最贵的首饰,并且关掉了手机。最后的时间了,就让自己清静一些吧。她走出校门,一路目视前方。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马上就会有答案了。 马一洛手握着方向盘,两眼注视着窗外。大小店铺灯火明亮,行人车辆行色匆匆,这个不安的小城,就连晚上都如此繁忙。马一洛深吸着从窗口吹来的风,觉得能在傍晚漫游在城市的街头,实在是一件惬意的事。 转过一个十字路口,五分钟后,他便来到了湘水学院的校门。在这里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学生,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过,这个年纪真是让人羡慕。马一洛开着车四下张望,一个女孩突然站在了马路中间。不好!有人朝马路中央冲了过来!马一洛猛地一踩刹车,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刺耳地响起。 刹车声划破了平静的夜空。汽车终于停住了!马一洛惊魂甫定,看见一个女孩站在前方,她直视着车里的自己,眼光虚弱得宛如游丝。可是不等他缓一口气,那个女孩就倒了下去。 第五章 夜幕下的阴谋 1 马一洛将警灯放在车顶,警笛一路鸣着,朝着郊区的龙潭医院而去。 龙潭医院是一家私营医院,在荆湘之地颇有名气。马一洛真的慌了,做警察两年多,处理了不少案件,想不到今天却成了肇事司机。在满脑子杂乱的思绪中,一个信念异常清晰,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女孩救醒! 他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时不时扭头看看萧夏的动静。实际上,马一洛并没有认出她就是萧夏,加上情急,他也没有注意到萧夏身上没有伤,自己的车并没有撞到她。他只想快点将车开到医院,马上进行抢救。 “停车!”车后座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马一洛一愣,连忙转头看。萧夏已经坐了起来,她靠在椅背上,神色茫然,似乎刚刚睡了一觉。 他把车停在了路边。女孩开始质问他:“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儿?” 马一洛正要跟她解释,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十分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是她!他略带紧张的表情中多出几分惊讶,说:“萧夏,怎么是你,你不认识我了?” 看来萧夏真的不认识他了,一个劲地问:“你是谁?我怎么会认识你?!” “我是马一洛啊。”马一洛有些无奈地说。 “马警官,怎么是你?”萧夏如梦初醒,急忙四下查看,语无伦次地问,“这是哪里?我没死吗,这是地狱还是人间?” “这当然是人间,你还没死。”马一洛还并不知道萧夏想要自杀,“我还以为这一撞要出大事,正准备送你去医院呢。你感觉怎么样?” “这么说,刚才那辆车是你的?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撞到我,只是不知为什么,当时我感觉脑子一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马一洛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职业生涯总算没有报销。以后过马路一定要小心,今天要是换了别人,你早就飞出五米以外了!” 萧夏有些难为情,她幽幽地说:“刚才……我是故意的,对不起!” 这个玩笑开得太过了吧,让他有些生气,“什么,你故意的?故意往马路中间跑啊,你不想活了?” “活着有意思吗?还不如死了痛快!”萧夏把头转过去望着窗外,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他说这些。这个冷酷的警察,她从前对他是有偏见的。 “你想寻短见?”马一洛大吃了一惊,“能告诉我原因吗?” 萧夏沉默了。 马一洛想起了两人的渊源,因为案子互相认识,同样因为案子,还有过许多次交谈。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萧夏已经成为了自杀行列里的一员。他仿佛看见了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们,将她们逐一推向死亡。他不说话了,片刻之后突然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红雨伞,我还知道柯林的来信,我知道夜半三点时,绝对不可以往窗外看。我知道的太多了,可是,你会相信吗?” 马一洛决定听听她的叙述,“那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聊聊吗?” “不想。”萧夏惜字如金,朝马一洛摇了摇头。 马一洛沉思片刻。既然她不想说,也就不便强求。这个女孩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所以绝不能在时下推波助澜。“那好吧,我送你回去。把你同学的电话告诉我——” “我不要回去,你带我去别的地方吧。” 马一洛怔住了,“我带你走?去哪儿?” 萧夏面无表情地沉思了片刻,“实在不行,就去你家吧。” 2 马一洛边开车边开导萧夏。他分析了自寻短见带来的后果,最终的结论是:自寻短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害人害己。萧夏一直默不做声,似乎这些她都想过,也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在听马一洛说话。 马一洛的家位于小城的东部偏北,房子在三楼,六十多平方米。马一洛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平时很少有客人来,因此懒得收拾,家里乱得一团糟:沙发垫乱扔在一边,地上到处是杂志与废纸,茶几上堆着饭盒和食品袋,一张写字桌也被杂物占去大半,只剩下一台笔记本电脑的位置。 眼前的情景不禁使萧夏惊讶不已。她想不到马一洛平时齐整严肃,家里竟会乱成这样。马一洛也自觉不好意思,吩咐萧夏找地方坐,自己进卧室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脏衣服与袜子。 萧夏呆呆地站着不动,目光毫不掩饰地搜寻着什么,又觉得这样才有家的味道。马一洛明白萧夏无心让他难堪,急忙对她说:“很意外是吧?不过坐的地方总是有的。”他把沙发垫摆放整齐,示意萧夏过去坐。 萧夏也不说话,默默地蹲下来,捡起了地上的杂志与废纸。她找来了一个大塑料袋,将所有的垃圾都装进去。然后收拾了书桌,将书本摆放整齐,没用的东西就丢进垃圾袋里。几分钟后整间屋子就变了个模样。马一洛从萧夏手中拿过垃圾袋,脸上有些难为情,“你快坐吧,我明天再把这些扔到楼下。” 萧夏坐在沙发上,马一洛为她倒了一杯热水。两人都不说话,萧夏板着脸,马一洛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许久,马一洛站起来,“没吃晚饭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萧夏抬起头,柔弱地看着马一洛的眼睛,“我想吃面条。” 马一洛进厨房烧了开水,煮了方便面。不大工夫,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就放在了萧夏眼前。萧夏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她再也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地把面吃完了。 “是不是煮得太软了?”马一洛问。 萧夏抹了抹嘴,“不,这样很好!一看就知道你经常吃这个。” “谢谢萧夏同学夸奖,不过大多时候我都是用开水冲着吃,很少煮着吃的。” “你们当警察的,都挺辛苦吧?” “算不上太辛苦,干一行爱一行。只要你做的是你想做的事,你就不会觉得辛苦和疲惫了。” 萧夏不说话了,默默地将碗捧在手里。 “饱了吗?” “嗯,”萧夏回答,“谢谢你的款待。” “这还算款待啊,让你吃这个我都觉得过意不去。” 萧夏对着他微微一笑,“是我自己想吃的,而且特别好吃,谢谢你。” 马一洛习惯了萧夏的冷眼相待,一下子这么客气,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进厨房洗了碗,一转身,看见萧夏正直挺挺地在门口站着。他怔住了,只听萧夏说:“我困了,想去睡觉。” 马一洛随口回答:“哦。”就见萧夏缓缓地走进卧室,随手关上了门。 马一洛坐在沙发上发呆,似乎还没有缓过神。回想这一晚发生的事,接二连三地让他意外,卧室还被莫名其妙地霸占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进退不得,只得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他要尽快查清事情的真相! 3 这个夜晚,萧夏睡得特别沉,多少天以来,她难得这样踏实地休息一回。马一洛却一直心神不定,睡不了多久就去听听萧夏的动静。他担心她会再做傻事,听到里面没有动静,就故意制造出声响。萧夏被吵醒了,翻翻身,马一洛心中便有了底,重新在沙发上躺下。一整夜就这样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黎明终于姗姗而来。 马一洛洗漱完,见萧夏还没有起床。他去敲了敲门,“喂,你今天不用去学校吗?” 里面传来慵懒的回答:“我不想去了。” 马一洛明白现在情况特殊,只能由着她。他沉默片刻,说:“那你好好地待在家,我去上班了。” 萧夏迟缓地叮嘱道:“嗯,路上小心!” 马一洛雷厉风行地下楼,边走边想着两人的对话,真像丈夫在上班前跟妻子告别。这个清高的女孩似乎赖上了他,而这一切全都透着神秘,使他不得不猜测什么。只是他有预感,萧夏的出现,也许就是一个并不明显的转折。 走进办公室,刘绘泽和他打招呼,“看你脸色不太好,昨天晚上熬夜了吧?” “反正没睡好。哎,你说现在的女孩子怪不怪?随便就在陌生人家里留宿,胆子还真够大的。” 刘绘泽好奇地问:“怎么,昨晚有人在你家留宿?还是个女的?” “可不是嘛,”马一洛一脸无奈,“素昧平生,赖上我了。看来长得帅未必就是好事,有时候也会惹祸啊。” “得了吧你,少臭美!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你编的。精神胜利有用吗?” “你还别不信,昨晚上她要自杀,被我给救了。”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这都老掉牙的桥段了,你就不能编点新鲜的?” “我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你知道她是谁吗?” 刘绘泽对他的得意不屑一顾,“我怎么知道她是谁?” “是萧夏。” “萧夏?就是湘水学院的那个萧夏?” “没错!” 刘绘泽半信半疑,“这么说这事儿是真的?那她干吗要自杀,又怎么会正好被你救了呢?” “我也觉得奇怪。昨晚在去学校的路上差点撞到她。她说她不想活了,死了比活着痛快!” “这还真是挺怪的,那她下吗要去你家?” “我也想不通。不过,湘水学院的自杀案一直找不到线索,现在萧夏自杀未遂,我们正好可以顺藤摸瓜,搞清楚自杀事件的真相。” 刘绘泽恍然大悟,“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切入点。那你把她带到这里,好好问问她不就行了?” 马一洛一脸无奈地回答:“你以为我不想啊?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无法与人交流,而且随时都有再次自杀的可能。” “那你还不回去看着她,万一这会儿再自尽了怎么办?” 这话引起了马一洛的重视,思考片刻,他扭头跑出了办公室。留下一句话—一“帮我跟王队说一声!” 4 萧夏并没有像马一洛想的那样,她一直很平静,没有失控,也没有试图自杀。她不怎么说话,很少跟马一洛交流。每天只是睡觉,吃饭,完了发呆,再去睡。 许多问题困扰着马一洛,可是又不便开口问。他都快要把脑袋想破了,生怕这最后的希望像秋后的荷花一样蓦然凋零。 第三日早上,萧夏依旧晚起。她在这里生活得无比舒坦和自由。但是这表象的背后,分明是极度的压抑和紧张。马一洛预感到有一股力量正在缓慢萌生。这令他无端想起死去的女友。他生怕当年的一幕再次出现,自己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那时的无助逐渐演化为永无止境的自责和悔恨。回忆真是一种毒药,让你在遗憾面前无能为力,让你在美好途中一脚踩空,给你一些希望,又马上化为泡影。马一洛从遐想中回过神,他看了看时间,稍作迟疑,就默默地出门去了。 马一洛前脚刚走,后脚刘绘泽就来了。实际上他们早就合计好,刘绘泽来陪萧夏谈心,顺便循序渐进,刺探一些有用的线索。马一洛认为,两个女人之间要好交流得多。况且,在心理战方面,刘绘泽一直都是能手。 他在楼下和刘绘泽打了照面,两人并没有交流,依计行事。刘绘泽便上了楼,轻轻敲响了马一洛家的房门。 “请问你找谁?”萧夏打开了门。 刘绘泽故作惊讶,“哎,这不是马一洛家吗,难道是我走错了?” “这是马一洛的家,你没有走错。” “哦,那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他上班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不过他一向都回来得很晚,要不你先等等他?” 刘绘泽假装犹豫不决,回答说:“好吧。”跟着萧夏走进家门。情况似乎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刘绘泽暗自高兴。趁萧夏不注意她把手伸进包里,打开了录音笔。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屋子。萧夏站在那里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分明有一丝警觉,她病态的眼神告诉刘绘泽,现在她不会相信任何人。刘绘泽意识到,此时与她交流,就如同走钢丝一样,稍不注意就会出现极其严重的后果。但是强大的信念使她坚信,在正义面前,所有的东西都将回归本真。就在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萧夏已经站了起来,“你随便坐,我先回屋去了。” “哎,你等等!”刘绘泽急忙唤道。 萧夏站住,回头看她。 “你是……马一洛的什么人?”情急之下,刘绘泽只好问这种八卦的问题。 “我说过,我是他朋友。” “噢,对不起,我忘了,那你怎么住在他家?” “我没有地方去了。” “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萧夏睁大眼睛看着她,显然,这么问让她产生了怀疑。她冷冷地说:“别想从我口中得到什么,我不会说的。”说完,她就走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刘绘泽怔住了,萧夏对陌生人的抗拒使她感到计划的进展无比艰难。她轻轻地走到卧室门口,听了听,什么都没有听到。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怎么办,可她确实放心不下萧夏。于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敲了敲门,“你没事吧?” 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刘绘泽预感到情况不妙,急忙叫道:“萧夏,我不是坏人,你先把门打开好吗?” 终于从里面传来了萧夏的声音,她显得极度惊恐,“你走!我是不会给你开门的,死都不会!” “你不开门也可以,你只要和我说说话。”害怕萧夏出事,这是她唯一的方法,“其实我无意打探你的隐私,只是我看出来,你的心里埋藏着许多故事。不妨和我说说,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你凭什么可以帮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就凭……我是一名私家侦探;我们……都是马一洛的朋友。” “不,你帮不了我。诅咒,是诅咒!那天晚上我不该去图书馆。一切都是我的错……”萧夏在屋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刘绘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萧夏的哭声让她心疼。她特别想把萧夏抱在怀里,给她安全感。她再次轻轻地敲门,“妹妹,把门打开。姐姐会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突然间,所有的声响消失了。刘绘泽再也听不见萧夏的一点动静。她不由得慌了神,急忙唤道:“你没事吧?你怎么不说话?” 里面依旧鸦雀无声。刘绘泽更加用力地拍门,“萧夏你怎么了?快告诉我你怎么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来了。”萧夏说。 “谁?谁来了?”刘绘泽没有听明白。 “啊——”萧夏突然失声叫道。她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 “萧夏?萧夏?”刘绘泽试图把门撞开。可是推了几下,纹丝不动。只听萧夏无助地叫道:“别过来!你别过来!”她还听到了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她几乎可以想象,萧夏正无助地向后退去,却不知道卧室里还有谁,萧夏为何会如此恐惧。 “出什么事了萧夏?快开门!快把门打开!”她只能着急地等在门外。屋里逐渐恢复了平静,萧夏低低地吐出四个字:“原来,是你……” 刘绘泽知道情况危急,身体使劲朝着卧室门撞去。焦急早已使她感觉不到疼痛,一番撞击过后,门还是死死地没有撞开。她已经无计可施,急忙给马一洛打去了电话。 5 马一洛赶回来,用钥匙将卧室门打开。可是屋子里好好的,唯独不见了萧夏。两人惊得目瞪口呆。刘绘泽亲眼看见萧夏进了卧室,而且自始至终都守在门外,一个大活人,却平白无故地消失了?这件事让她觉得奇怪无比。 两人坐在沙发上,心情是说不出的沉重。马一洛预感到悲剧正在重演,千方百计地看着她,却还是看不住。刘绘泽向马一洛描述了事情的经过,整个过程,几乎找不到令人怀疑的地方。可是结果却偏偏出了事。 两人马上行动,几乎找遍了湘水学院,就是得不到萧夏的一丁点儿消息。夜幕降临后,两人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马一洛家,想不出除了学校,萧夏还能去哪儿。而此时此刻,他们甚至连她如何离开这里都没有搞明白。 马一洛在卧室里仔细查看。他坚信,刑侦学里没有“不可思议”四个字,那是在困难面前不负责任的托词。可是任何东西都是好好的,根本找不到发出那些声音的原因。而且,这样一间封闭的屋子,也无法找出萧夏的威胁来自哪里。这一切,的确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他想,也许萧夏是从窗户爬了出去,可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几乎不可能从三楼跳下,还能接着去了别的地方。 一连三天,马一洛都在打听萧夏的下落。他找到学校,问老师,问萧夏的同学,得到的回答如出一辙: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她。他找到了周晓蓉,希望从这个萧夏最好的朋友口中得到答案。可是周晓蓉告诉他,萧夏曾经回来过,她们却并没有碰面。她判断萧夏回来的依据是桌子上的报纸被人拿走了。 讲述这些的时候,周晓蓉泪流满面。萧夏诸多反常的表现使她意识到,萧夏已经走上了书惠和于娜的老路。现在案情尚扑朔迷离,马一洛无法安慰她什么。只是通过她的描述,找出了她曾收集起来、又被萧夏拿走的那几份报纸。早报、晚报、时报,各种报纸杂志,上面全都记录着湘水学院的死亡事件。 马一洛把车停在校门口,靠在椅背上抽烟。无意中一抬头,看见萧夏正步履匆忙地走出校门,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6 那时刘绘泽正在楼妈的带领下,走进了萧夏的宿舍。她注视着屋子里的一切,试图找出点什么,可是所有的东西都平常不过。楼妈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找萧夏,有事吗?” 刘绘泽回答:“没事,我只是想来看看她。” 马一洛给刘绘泽打了个电话,就驱车跟在萧夏后面。出租车飞快地穿过闹市,奔着郊外的某个地方驶去。马一洛纳闷萧夏要去哪里,不经意间,出租车拐向了旁边的小路。他跟进去,发现萧夏已经下了车,越过路边的栏杆,顺着石头小径爬上了山坡。 难道她要去陵园?那为什么不走大路直接到达陵园门口,而是要从另一面爬上去呢?情况有些出乎意料。马一洛把车停在路边,悄悄地跟了上去。 天空被阴霾笼罩着,山间的风呼呼地刮来,地上的青草随着风势一起一伏。四周很安静,这里是死者的栖息地,一年四季都透着静谧的气息。就在山坡以北,排列着大大小小数千座坟墓,这边则星罗棋布着上葬的坟堆。几座新坟上面依旧覆盖着花圈,只是早已褪去了色彩,此时正在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萧夏走到一棵高大的楠木下,站住了。她四下观望,周围没有人。她看看表,时间已经到了。 她拿出手机,拨下了一串号码。 “喂,我到了。” 听简里传来一个女声,“我就在你后面。” 萧夏转过头,看见就在不远处,果然冒出了一个人。 萧夏打了一个冷战。那个荒草丛中的身影在此刻看来,显得异常突兀而诡异。“你为什么约我到这儿来?”离得太远了,萧夏只能通过电话和她交谈。 那边挂了电话。荒草中的人影朝着萧夏慢慢地走来。那人离萧夏大约十步的时候停下了,嘴角浮起一丝得意:“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原来是你?” 萧夏大吃了一惊。她万万不会想到,约自己来此的竟会是她! “没想到吗?” 她眼里的得意没有了,而是换作凄厉的寒光。 “为何约我到这儿来?” “我想跟你谈谈。” “谈谈?谈什么?” 她走过来,转移了话题,“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愧疚吗?”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愿意作出补偿。” 她变得激动起来,冲着萧夏咆哮:“补偿?你拿什么补偿?你不觉得这样很虚伪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那件事的确是误会,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 “误会?哈哈,误会。”她在冷笑,“我何尝不知道是误会!可是,如果没有你,我们就不会有误会!事情就不可能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你说得对,”萧夏知道自己理亏,“难道你约我出来,就是要跟我讨论这些吗?”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 燕玲把手伸进包里,反复摸索着。萧夏注视着她的动作,心中一直在猜测:她到底要给我看什么?燕玲的手始终没有拿出来,只是不久以后停止了摸索,并且微微抬起头,似乎在观察萧夏的反应。萧夏预感到情况不妙,只是已经来不及多想,只见坤包的一角露出了一个玻璃小瓶,随即一股液体迎面泼来。 不好,是硫酸!萧夏下意识地闪过身,几滴残余还是掉到了胳膊上。开始时感觉暖暖的,然后就是钻心的灼热感。萧夏大惊失色地叫起来。她握着胳膊,顾不上开水一般的灼烧,就见燕玲发疯似的冲过来。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紧紧掐住萧夏的脖子,“萧夏,我恨你!我要你死!” 萧夏快要窒息了,她想掰开燕玲的手,可是已经没有力气。缺氧带来的难受令她全身痉挛。她预感到自己将会死在这里,行将绝望的时刻,眼前竟然出现了幻觉。她看见绿色的草地上竖起了一座古堡,一个黄头发的女孩撑着一把红雨伞,静静地从古堡门前走过。 那就是柯林?她望着柯林的背影,凄然,忧伤,她全力付出的爱情竟然遭到了背叛,心中满是懊悔与仇恨。走着走着,她停下来,转过身,看着高大的古堡,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不舍和绝望。她扔下了手中的红雨伞,然后化作一缕青烟,飘走了…… “你没事吧?” 眼前的情景霎时间变了样,古堡没了,依旧是绿色的草地与凹凸不平的山坡。她双眼迷蒙,看见马一洛的脸近在眼前。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连同下巴上的胡楂,让萧夏看到了力量与依靠。她干呕了一阵,坐起来。 燕玲被铐上了手铐,倍感沮丧地站在一边。她瞥了一眼萧夏,似乎不甘心就这样失败。她只恨天不佑己,懊恼地流下了眼泪。 “泼疏酸?手段挺高明的嘛,从哪部电影里学的?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是犯法!”马一洛捡起了装硫酸的小瓶,厉声呵斥道。小瓶上没有标签,看起来只是一只普通的药瓶。里面的硫酸却足以将一个人毁容。 燕玲不说话,一直低着头。 “不管有什么深仇大恨,都不能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泄私愤!再说了,还是一个学校的校友,值得这样吗?” 燕玲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萧夏,“我恨她,是她害死了黄鹤!是她……” 7 马一洛开车载着萧夏和燕玲,在郊外的公路上飞驰。他的预感没错,萧夏随时都有可能出事,幸亏今天有他在场,要不然她就会毁掉一张脸,甚至丢掉性命。 他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萧夏,只见她两眼紧盯着前方,脸上的表情如湖面一般平静。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燕玲。这个长相出众的女孩此时正玩弄着手指,泪水默默地往下掉。她不时抽起嘴角,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仿佛在嘲弄自己的处境。 “你怎么会来?”这是萧夏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跟着你来的,你上出租车的时候我就在你后面。” 萧夏不说话了,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自己后面,她都懒得知道。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马一洛反问,实际上他早已猜出了大概。 “有人约我来的。几天前,我曾收到过一条短信。” 马一洛不再问她什么,他心中的疑问太多了,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跟她好好聊清楚。 “会判刑吗?”萧夏问。 “如此看来,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罪,不判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萧夏默默地坐在那儿,突然抓起装着硫酸瓶的袋子,一甩手扔出了窗外。汽车疾驰而过,白色的袋子随即埋没在了路边的沟壑中。 “你干什么?!”马一洛呵斥道,急忙停下汽车。他跑到路边,站在坎坷不平的沟壑面前,看到丛生的杂草中散落着数不尽的生活垃圾,装物证的塑料袋早已不见了踪影。 萧夏也下了车,她倚在车门上,对站在路边举目四望的马一洛说:“别找了,找不到了。” 马一洛气冲冲地回到车跟前。他看着一脸轻松的萧夏,气得火冒三丈,“你疯了吗?!你这是在毁灭证据,这是犯法的!” 萧夏嘴角露出了释然的微笑,“现在证据没了,不用判刑了吧?” 马一洛平息了情绪,换了另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萧夏,你清楚你正在干什么吗?那个小瓶里的东西,差点就毁了你的容!” “我知道!但是请你相信我,我这样做有我的考虑。” 马一洛正要接着说,就见萧夏的眼睛里闪过一道虚弱的光,她似乎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马一洛,直到余光散尽。她合上双眼,两腿一软,就挨着车门倒了下去。 8 夜幕降下以后,黑暗笼罩了整个世界。 徐杰踏着夜色缓缓地走出了学校。他沿着马路转过几条街,然后进了一家超市。他不为买东西而来,而是穿过琳琅满目的物品架,绕到最里面,从旁边的楼梯上了二楼。 这是一家散打俱乐部,馆主曾经是一名省级散打运动员。退役后便在这里开了这家武馆,专门培养喜欢散打的业余人士。 今天徐杰来得很早,二十多人的培训班只来了三个人,徐杰是第四个。前面的三位貌似相识,在武馆里随意走动,边走边聊得十分起劲。徐杰过去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刚过七点,离训练还有半个小时。 他把手机收起来,望着墙上的放大照片,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空虚。随即又把目光投射在国旗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再次拿出手机。犹豫片刻,又收起来。她的短信始终没有来。 实际上,他并不确定今晚她是否会发短信过来。但是两年多的相处使他很了解她,那么多天都没有音讯,今天该是时候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望着外面浓重的夜色,不由得紧张起来。 人们陆续来齐了,全都换了衣服,在训练场上排列整齐。教练准时进场,按照惯例首先点名。二十四人的培训班旷课一人,他在小本子上记下名字,然后开始讲解动作。 培训班的课程已经上完了一大半,所以剩下的全都是高难度的格斗技巧。教练和两名助教正在讲解动作,几个好斗的男性学员目不转睛地看着,几名女学员则一边看一边聊着天。徐杰走神了,对于热爱武术的他来说,这是不常出现的状态。等他缓过种,教练已经教授完毕,接下来照例是一对一的实战练习。 徐杰的搭档是他的校友,年纪相同,体格却略逊于他。在以往的练习中,他的掌握程度明显不及徐杰。可是今天,他却冷不丁地腾空一脚,就将徐杰踢倒在地。 “你没事吧?” “没事。”徐杰站起来,感觉脑袋闷闷的,刚才的一摔没有防备,伤得不轻。他眨巴了几下眼睛,说:“再来。” “你不舒服吗?看你心不在焉的。” “没有,只是刚才没有准备好而已,再来!”他笑了笑,重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两人比划一番,徐杰就开始了压迫式的进攻。他从小学习武术,跆拳道、空手道、柔道、散打,样样精通。就算上课开小差,一样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好手。他的出招完全不按今天所学,就在对手满心诧异的时刻,徐杰已经把他击倒了。 他的搭档躺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徐杰方才意识到刚才失手,将他伤得不轻。所有人都不练了,全部围在这边,不大工夫,教练也闻讯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教练严厉地问。 徐杰把搭档扶起来,急忙解释:“怪我,是我出手太重了。” “没事没事。”搭档还在一个劲儿地为他开脱。众人把他扶到一边休息,然后各自回到场地继续训练。教练则走到徐杰身边,问道:“看你的动作和身手都挺专业,难道,你是专业的运动员?” 徐杰谦逊地回答:“以前学过几年武术,也只学了点皮毛。” “不,”教练摇头,“绝不仅仅是皮毛。你有没有兴趣和我过过招呢?” 徐杰意外地愣在那儿,“我?和您过招?” “没错,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功底。”教练说着,已经摆开了架势。徐杰却独自站在一边为难。他是个低调的人,今天一时失误才把真功夫暴露出来,到头来惹得教练向他挑战。更重要的是他惦记着另一件事,实在没有心思与任何人比拼。人们很快围了过来,徐杰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只好摆开了阵势应对。 教练示意他进攻,徐杰便毫不留情地攻上去。他的身手特别敏捷,几个快攻上去,教练就开始招架不住。所有人看得过瘾,却不敢叫好喝彩。教练重新站定,他似乎已经摸清了徐杰的手法,胸有成竹地对徐杰说:“再来!” 徐杰继续进攻,教练试图制服他,可是始终找不到突破口。他这才意识到徐杰的身手不亚于自己,要想赢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唯一占优势的便是实战经验,所以即便这样他依旧很有信心。果然,徐杰的几番进攻都被教练避开,他虚实结合,很快就把徐杰累得气喘吁吁。教练虚晃一招,已经料定徐杰如何应付,徐杰果然中了圈套,他便出招将徐杰击倒在地。 切磋结束后,教练单独将徐杰叫到一边谈话。他告诉徐杰,从今以后对他进行单独训练,任何时候都可以来。 徐杰觉得很高兴,他走进更衣室,打开柜子,拿出手机。刚摁亮屏幕,电话正好打了进来。 “你终于来电话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对方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冰冷如霜,“老地方,我等你。”短短六个字之后,听筒里就传来嘟嘟的忙音。 徐杰呆了几秒,立马换了便装。他没有跟教练请假,也没有跟同伴打声招呼,就匆匆地跑出了武馆。 9 穿过一条街,在街尾拐进一条幽暗的小巷,再右转,就算正式离开霓虹喧嚣的闹市了。他的头低着,不时回过头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跟随,才继续迈着小碎步匆匆前行。通过一个垃圾场,他便看见了那盏孤独的路灯。 灯泡吊在一根木质的电线杆上,垂得很低,只将小巷照出一片不大的光亮。他曾无数次来过这里,可是每次的感觉都不一样。空旷、可怕、诡谲!而这一次,似乎还有一些刺激。他看了看周围早已荒芜的平房,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踱了过去。 “你来了?”黑暗中传来这样的声音。 徐杰吓了一跳,警觉地站住。他慢慢转过身,眼睛望向旁边的黑暗,“我正想找你呢!” 人影发出阵阵冷笑,让徐杰感觉毛骨悚然。 “你可别忘了游戏规则,我们只能单向联系。” “我没有忘记,可是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徐杰朝她低声咆哮。 人影一动不动,她的头发挡住了整个脸庞,甚至无法分辨她是正对着徐杰还是背对着。 “过分?你可是第一次提到这个词。”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兄弟?!” “他的死跟我无关!” 徐杰气得满脸通红,“好,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可以。我也要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欠!” 人影对他的要挟几乎不屑理睬,她诡异地笑了,“你想要过河拆桥吗?” “是你先违背了诺言!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兄弟死去!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现在需要冷静!我再说一次,他的死跟我无关!” “你敢发誓?” “天地作证!” 徐杰对她的誓言嗤之以鼻:“鬼才相信你的话。”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 徐杰无言以对了。的确,那只是他的猜测。尽管只是猜测,但他相信事实就是那样。他只好转换了话题,“你别再玩这个游戏了好吗?这是一条不归路。” 黑影用无比笃定的口吻说道:“还不到结束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 “直到他出现。” “你确定他一定会出现吗?” “不确定,但我愿意试一试。” “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 “自私?”黑影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词,“人有不自私的吗?再说了,他们都是咎由自取。” “你太可怕了。”徐杰后退一步,后背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她并不认为这样的评价很恶劣,反而有些引以为豪的意思,“难道你今天才发现?” 徐杰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脚步声。他立即换成了另一种状态,假装无意驻足,然后跟来人相向而行。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来人抬起头打量他的容貌。徐杰微微地偏过去,不让他看到正面。等他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徐杰才重新转回来。 “你觉得这样活着有意义吗?”他左顾右盼地站定了,心中开始讨厌这样不见天日的交易。 人影一下子变得很愤怒,“不要跟我讨论‘意义’!我从来就没想过‘意义’!我做事不需要任何意义!” “我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希望你——” “好了,”人影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今天就到这儿吧。我需要知道你的态度,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吗?” 徐杰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回答:“算数!” “那好,一切都按计划行事。” 10 萧夏在龙潭医院打点滴,第二天傍晚,马一洛载着她驶回了自己的公寓。 医生为萧夏做了全面检查,由于受到惊吓加上体质虚弱,所以她偶尔会出现脑供血不足。她得知自己并无大碍,于是极力要求出院。径直走出去,上了汽车,对马一洛说:“回家!” 马一洛不语,默默地发动了汽车。这两天发生的事,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个女孩的印象。从前觉得她傲慢,后来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神经兮兮。可是今天,他的想法彻底变了。她有一种最可贵的品质,恰恰是她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那就是勇敢和善良。 在医院里陪着萧夏的时候,他给刘绘泽打了电话。刘绘泽接到他的电话后迅速赶来,押送燕玲回到公安局。马一洛给刘绘泽的解释是,只是一般的打架斗殴,关几天就放了吧。 回到马一洛的住处后,萧夏就坐在客厅里发呆,她用手支着脑袋,显得特别疲惫。她无力地眨着眼皮,窗外的灯光将她的脸庞映得斑驳陆离。她的心里很乱,甚至想哭,突然想念很多人,最想念的居然还是郑淳。她就这样看着窗外的夜色,回忆过去的一些经历,设想假如郑淳一直陪在她身边,事情会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马一洛买了很多东西回来,一大包零食和蔬菜,还有牛肉和鸡肉。两人已有好几天同处一个屋檐下,可是仍旧算不上熟络。马一洛为萧夏倒了杯热水,默默地递到她手中,然后他就走进厨房,以最快的速度煲汤做菜。 就在萧夏吃完一包薯片的工夫,马一洛已经烧好了两个菜:油菜香菇和腊肉豆角,电饭锅里炖了鸡汤。三菜一汤,还缺一份主菜,那就是马一洛最拿手的红薯炖牛肉。他把牛肉切成小块,放进锅里加了水和作料,然后剥掉红薯皮,同样切成小块,只等牛肉快熟时下锅。 萧夏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她倚在门框上,被马一洛熟练的刀功深深折服。案板上的红薯块无论大小还是形状,几乎一模一样,这让萧夏在佩服的同时自叹不如。 “有两个菜就足够了,干吗还做这么多?” “让你尝尝我的手艺。”马一洛笑着说。 萧夏显得很高兴,她指着已经做好的菜,报出它们的名字:“油菜香菇,豆角炒腊肉。”又指着案板上的红薯块,“这个是什么?” “你猜。” 萧夏想了想,说:“是要和鸡块炖在一起吗?” “错了,是和牛肉!”马一洛揭开锅盖,翻了翻里面的牛肉块。看样子还不到时候,他又把锅盖上,“这道菜叫做红薯炖牛肉,是我的拿手菜。” 萧夏有些兴奋地问:“那一定很好吃喽?” “那当然!想当初,珊珊最爱吃的就是红薯炖牛肉!只可惜,那时我的水平还不够……” “珊珊是谁呀,你的女朋友?” 马一洛意识到说漏了嘴,眉宇间露出几分黯然的神色,“是我的前女友。” “你们分手了吗?” “不,”马一洛摇了摇头,停下手中的工作,“她去世了。” “对不起。”萧夏没想到会触碰到他的伤心事。 “没关系。”马一洛长长地出一口气,突然转换了话题,“我们不说她了。看看,牛肉已经熟喽!”他用铲子翻搅着锅里的牛肉,又变得忙碌起来。 萧夏默默地注视着马一洛的样子,她看得出来他有多怀念死去的女友。只是他孤高惯了,喜欢伪装得很坚强。马一洛把红薯块放进锅,盖上盖子,又看了看电饭煲中的鸡汤,还没有熟。他端起已经做好的两个菜,像饭店的伙计一样,边走边说:“开饭喽!收拾桌子。” 也许两人谁都不会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跟对方这么和谐地坐在一起吃饭。马一洛不停地给萧夏夹菜,嘱咐她多吃点,过一会儿又为她盛了鸡汤。萧夏一句话也不说,只觉得特别感动。这顿饭让她放下了心里所有的戒备,重新审视自己对待他的态度。她意识到自己错了,此刻,她觉得这个警察不再那么刻板,反而十分值得依靠。 晚饭过后,马一洛起身收拾餐桌。萧夏急忙站起来,“我帮你吧。”两人共同抓住一个盘子,相互看了一眼后又共同放手,盘子便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萧夏难为情地蹲下,马一洛却把她的手拿开,“不用了,你坐着,我来。” 萧夏只好听话地坐下。在这里,一向强势的她仿佛心甘情愿地变得被动。她看着马一洛的背影,突然觉得他这样高大。 收拾完餐桌,马一洛就坐在萧夏旁边。他饶有兴味地建议道:“饭吃过了,我们聊一会儿天吧,说说你的故事?” 萧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沉默了半晌,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多事情都超出了常理,也许那真是一个诅咒。” 马一洛知道要想改变她的想法很困难,他只能安慰她说:“这个世界上,的确有许多事是无法用常理解释清楚的。但是你要相信,所有的事都存在人为的因素。所有的问题,人力都可以解决它。” 萧夏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 夜里,马一洛躺在沙发上,想起晚上和萧夏的谈话,心里怎么也琢磨不透。 11 凌晨三点,萧夏的手机响起了短信铃声。 马一洛警觉地坐起来,竖起耳朵,再没有听到别的声音。难道萧夏还没醒?他走过去,将耳朵附在卧室门上。里面照旧没有一点动静。他敲了敲门,试探性地叫着萧夏的名字:“萧夏,萧夏……” 没有回答。 他有些慌了,手拍在门上,不知不觉用了力,“萧夏,萧夏你醒了吗?” 片刻之后,萧夏打开了门。她没有开灯,卧室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她身上的白色睡衣反射出暗淡的光线。 马一洛从未对萧夏的美色心存觊觎,可是此时此刻,四目相对,不免让他耳根发热。大半夜的,就因为一条短信来敲门,似乎说不过去。 “我听到你的手机响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没事吧?” “我没事。”萧夏淡淡地回答。 “那……短信有问题吗?” 萧夏不说话,把手机递到马一洛面前。马一洛拿过来,只见上面只有一行字:凡是动过红雨伞的人都会死,地狱之门已为你开启了。 这条恶作剧般的诡异短信,却让马一洛无端地兴奋不已。在他看来,世上没有鬼,也没有诅咒,一切离奇事件的背后总有不为人知的阴谋。这条短信,似乎为他在通往真相的路上打开了一扇门。 “是谁发的?” “死人。” 说这话时萧夏面无表情,看上去她早有防备。 “死人?”马一洛念叨着,退回到信息列表,只见显示的名字是——于娜。 “你一直都留着她的号码?” 萧夏不说话,对她来说,这根本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马一洛感到些许寒意,于娜已经死了,而她居然给萧夏发来了短信。“真是怪了。”他端详着萧夏的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随意按了一些按钮,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他确信这就是一个正常的手机,然而,当他再次打开收件箱,刚才的短信居然不翼而飞了! 他倍感惊讶地望着萧夏,看见萧夏的脸上依然平静,顿时明白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此时他才想起过去的种种,看来萧夏并没有疯掉,她的那些“胡言乱语”的确是她的真实经历。 “萧夏,可以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吗?” 萧夏不回答,眼神中流露出隐隐的恐慌。过了一会儿,她问:“你相信吗?如果你相信,我就全部告诉你。” 12 萧夏请求马一洛不要开灯,说光线会扰乱她的思绪。马一洛答应了。两人坐在沙发上,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萧夏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语速缓慢而神秘,仿佛某种虔诚的宗教仪式。 这半个小时,她将所见所闻全部讲给了马一洛听。马一洛认真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随着萧夏的讲述,他仿佛走进了迷宫,才明白过去的调查走了弯路。尸检,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判断死亡的时空条件是否合理,这些都是侦破凶杀案的手段。但是这个案子不仅过程离奇,就连细节也充满了诡异。调查这样的案件,常规的方法也许根本就行不通。 他把录音笔关掉,仔细思索着什么。萧夏也不再说话,窗帘在来回地飘荡,外面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马一洛问:“告诉我,那天你为什么突然离开?” 隔了很久,萧夏说道:“那天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听着那个女人的敲门声,觉得心烦意乱。其实我知道她为什么而来,我却不能把这些讲给她听。因为她不会相信,也许不仅不会相信,还会加深对我的误解。这也是我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你。那天我听着一阵一阵的敲门声,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我走到窗前,看见有人正站在远处。她一直看着我,后来就向我走近。可我却一直认不出她。她长得像韦佳,像书惠,像极了我死去的朋友。那时我不知为什么感到恐惧,尽管隔着这么高的楼房,我却害怕她走近我。我不住地呼喊,我让她走开,可她却毫不理睬我的抗拒,一直走到窗户下面……” “后来呢?” “后来,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什么短信?谁发给你的?” “是燕玲发来的!她说有话想要对我说。我恍然意识到,原来外面的人是她。我急忙向外看去,可是已经看不见她。我爬出窗外,顺着管道爬到了楼下,燕玲却早已不见踪影。我想知道她到底要对我说什么,所以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找她……” 马一洛完全明白了,他替萧夏感到后怕,“这么高的楼房,你居然敢顺着管道爬到下面?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当时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而且感觉不到一丁点儿害怕。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爬了出去……” “前天,也是她把你约到了墓地?” “是的。不过约我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只是我已经猜出是她。” “既然猜出是她,那你为什么还要去?你知道,她一直很恨你。” 萧夏叹了口气,“我就想知道,她到底要对我说什么。尽管我明白她对我没什么好说的,可就是无法抑制好奇心……” 天开始亮起来的时候,马一洛独自坐在那里,毫无睡意。从前对于这个案子所做的一切,现在全部归零。一场大火,一栋旧楼,一把红雨伞,还有莫名消失的短信,有太多值得怀疑的地方。他需要把它们梳理清楚,找出最有价值的线索。 来到公安局,第一件事就是把萧夏的手机交到技术部门做鉴定。他简单地向负责人说明情况,然后就被告知回去等消息,相信不日之后就会有结果。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去找老王,请求老王帮忙查找二十年前的卷宗。他想详细了解大火案的始末。老王答应了,问他:“你要这个干什么?” 他故意向老王卖了个关子,“好奇,或许对案情有帮助。” 13 萧夏从马一洛家步行到学校,足足用了一个小时。这座小城看似不大,走起来才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小。 她回到宿舍,掏出钥匙开了门。想给周晓蓉打一个电话,一摸口袋,才想起手机已经交给马一洛了。几天没有回来,感觉一下子生疏了,就好像一个人失忆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地点。屋子照旧收拾得干净有序,一尘不染。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可自己到底出了什么状况?萧夏想不通何时丢掉了过去那种感觉。 萧夏拿了书本去自修室复习,心里思索着,难道过去真的找不到了吗?她在回忆中寻找昨天,现实的残酷迫使她一路逃避。她把书放下,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 她拿起课本,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这时一个男生走进来,坐在了萧夏前面。他把手中的珍珠奶茶递给身旁的女孩。女孩吸了一口,就把头靠在男孩的肩膀上。他们肆无忌惮地秀着甜蜜。萧夏倍感失落地盯住他们,明白有些东西一定要牢牢抓住,否则眨眼的工夫就会飞走。比如,爱情。 萧夏很少能这样想一件事,她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到大,无时无刻不处在父母的溺爱当中,造就了骄纵、任性的性格缺陷。她翻然醒悟,很多时候自己不服输、不妥协,太要强了。而爱情需要的恰恰是依恋,迁就,还有相互理解。 手机不在身边,不能给郑淳打电话,萧夏只好到郑淳的宿舍楼下死等。这几天,他应该忙着复习功课。时值中午,上完课的同学络绎不绝地回到宿舍,萧夏紧盯着人群,生怕郑淳会在不经意间走过去。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郑淳终于回来了。萧夏兴奋不已,她假装不经意地朝他走去。她希望郑淳能看见她,先跟她打声招呼,可是就在两人走近的时候,郑淳突然接起了电话。当两人硬生生地擦身而过,萧夏终于明白,原来她在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以前那么耀眼了。她听见郑淳说:“我刚走到宿舍楼下……我不希望你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困扰。你只要彻底忘了它,它就不会打搅你的生活。你知道,人在很多时候都是庸人自扰,你只要保持一种平常的心态,一切都会过去的。” 萧夏很快热泪盈眶,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郑淳也曾这样安慰她,可她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当一个人终于知道了一样东西珍贵,必是在失去它以后。萧夏站在那儿,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傻瓜。” 郑淳愣在那里,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萧夏,并不觉得意外,因为那声熟悉的称谓已经使他早有预感。 “萧夏,是你呀?” “嗯。”萧夏边流泪边不住地点头。 “你还好吗?” “我还好,你呢?” 郑淳尚未挂断的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亲爱的,你在和谁说话?” 郑淳回答:“没有谁。” 两人尴尬地站在那儿,萧夏恍然明白了,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已经过去了的,真的再也找不回来。她强忍住悲伤,露出微笑,对郑淳说:“祝福你。” 14 马一洛又一次和刘绘泽听了萧夏的录音。 萧夏的叙述条理清晰,而且细节反映得很全面,基本囊括了事件的全部。在她的叙述中,有两样东西疑点重重,一是突然出现又莫名消失的红雨伞,二是厕所墙壁中的书稿。四个女孩的生活里为什么会多出一把红雨伞,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但是更值得重视的是,谁会把那几页书稿藏在瓷砖后面?这将是案件突破的关键。马一洛确信,操纵这一切的人,其实就在她们周围。 “真够乱的!从哪里入手呢?”刘绘泽唉声叹气。凌乱的细节使她烦躁,如此之多的新线索反而让她的脑袋混乱不堪。 “其实并不乱,”马一洛很坚定地告诉她,“事情的大概是这样的:几个女生因为接触过一把红雨伞,最后莫名其妙地选择了自杀。而红雨伞则代表着一个诅咒,诅咒来源于‘柯林的来信’。把‘柯林的来信’引入中国的是一名叫做秦朗的教授。但是,二十年前,他的家里发生了大火,妻子在大火中丧生,从此他也不知所终。” “你觉得,二十年前的大火跟这个案子有关吗?就因为大火发生在一个翻译过‘诅咒’的教授家里,就断定他要对因诅咒而造成的死亡负责,这会不会太牵强了?” 马一洛抬头望着天花板,“说不准。但是直觉告诉我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关联。我一向都比较相信我的直觉。” 两人边说边走进会议室,随便找地方坐下。负责这个案子的刑警都到齐了,老王便让马一洛把最新发现介绍给大家。马一洛把录音笔接上外放设备,一直把里面的谈话听完。半个多小时的录音,所有人都听得十分入神。马一洛关上开关,说:“这就是几起神秘事件的全部经过。由此可见,我们要彻底改变侦查策略才行。” 小赵质疑道:“这些东西可信吗?我怎么感觉像是灵异故事?” 马一洛回答:“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但只要对破案有帮助,我觉得都不能忽视。” 大益跟他开玩笑,“听说湘水学院那个女孩儿跟你住一块了,有没有这回事啊?” 几名同事意味深长地微笑,紧张的会议室里气氛顿时有所轻松。老王咳嗽一声,说:“开会的时候,最好不要谈论与案情无关的事。” 这下没人敢再开玩笑,大家齐刷刷地看着马一洛。马一洛站在前方,投影仪的光线打在他脸上,颇有些光怪陆离的感觉。 “这事我们完了再讨论。”马一洛给大益一个台阶,“言归正传!根据萧夏的录音,我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的首要任务……”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了,看了看老王,觉得有点越权,“王队,要不你——” 老王坐在那里稳如泰山,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15 这一天,马一洛脸上始终挂着意犹未尽的自信。这是支队第一次完全采纳他的部署,而且由他亲自讲解,亲自分配任务,他觉得自己已然是半个领导了。 开完会后,他留下来整理设备。人都走完之后,老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火案的档案找到了,就在我的办公桌上。” “真的?”马一洛压抑不住强烈的探求欲,“这么快就找到了,真是太好了!” 他随老王来到办公室,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档案盒。里面装着大火案的所有资料,现场照片,知情者笔录,还有一些物证和警方的最终定论。一个塑料袋里,装着两个毛茸茸的小球,像是婴儿鞋子上的装饰品。尽管上面布满了炭黑,却仍旧可见娇嫩的粉色,那正是小孩子喜欢的颜色。 老王跟他解释:“这是在大火以后找到的,就攥在那个女人的手里。”在决定交给马一洛之前,他已经对案情作过一番了解。 “这像是婴儿的东西,一定来自他们的小孩。” 老王摇了摇头,“也许是这样。不过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当年也有人走访过他们的邻居,可是因为他们刚搬来不久,邻居大都不认识他们,更加不认识他们的孩子。所以孩子的穿着基本无法考证。” “难怪,笔录上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马一洛随意翻阅着卷宗,小声嘀咕,“死者是1948年出生,那么到出事的1989年,她正好四十二岁……” “她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可是结婚还不到两年。” “晚婚?” “她的丈夫——也就是秦朗教授——比她大五岁,到出事时回国才刚满四年。她等自己的丈夫足足等了十年!” 马一洛对死去的女人顿时肃然起敬,“这就是80年代的爱情!” “是啊,那个时候的人感情很专一,思想也相对单纯。” “可是大火之后,为什么没有孩子的一点消息呢?” “不知道。有可能……孩子当时并没有跟她在一起。” “一个吃奶的孩子,怎么会离开妈呢?”马一洛反问。 老王只是随意地猜测,但是明显这样的猜测站不住脚。 “假如孩子跟妈在一起的话,那么,妈被烧死了,孩子却不知去向?这还真是个问题。” “我们暂且不管孩子。刚搬来一个月就失火丧命,这本来就很可疑。你不觉得这火烧得很蹊跷吗?” 马一洛顺着老王的意思说下去,“那他们搬家的动机就值得怀疑了。” “有一点倒是值得注意,他们本来就是泉溪人。秦朗教授出国的几年,他的未婚妻一直都是在泉溪生活的。搬到泉溪之前,她随自己的丈夫住在长沙。那时秦朗教授是长沙N大学的副院长。” “秦朗教授回国后在长沙执教,为什么他们要搬到泉溪呢?当时的交通并不发达,两地奔走,几乎是不可能的。要是这样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教授本人并不住这栋大楼里,第二是教授已经辞掉了工作。” 老王似乎不想再继续这种无用的讨论了,“要想深入调查的话,还需亲自去一趟长沙。” “好,我去准备一下,争取尽快动身。”马一洛说道。 16 出差之前,马一洛特地跑去学校跟萧夏告别。他希望萧夏能配合警方调查,并且在自己离开的这几天保护好自己,别再受任何伤害。 马一洛离开后,萧夏一个人在宿舍里待着,想不起该干什么。周晓蓉也一直没有回来,萧夏知道她在复习功课,因为自己的间歇性外出,她很可能已经搬到了别的地方住。 萧夏就这么孤独地一直挨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天气突然变了。湘南很少刮这样的大风,窗户开着,居然将脸盆吹得满地乱跑。萧夏起身将窗户关上。她看见阴云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城市很快就被黑暗湮没。随后,滴滴答答的雨下了起来。 狂风没有停止,萧夏看见雨线被风吹乱,毫无征兆地四处拍打。玻璃上的雨水像瀑布,看久了,仿佛一幅印象派油画。她隐约看到不远处的马路上,有人正在拼命地奔跑。雨势这么大,她认为这样的疯跑毫无意义。 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沉浸在雨雾中的东西,看起来就好像海市蜃楼一样虚无缥缈。人在下雨的时候容易孤寂,总会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很多东西在萧夏的意识中搁浅,稍一引诱便会呈现在眼前。朦胧的雨幕渐渐清晰,时光一刹那轮回,城堡出现了。还有柯林。她长着金色的头发和水晶一般的眼眸,嘴唇薄薄的,却很性感。视野中的一切成了一部奇幻电影,镜头逐渐后拉,特写成了近景,继而又成为全景,然后便是一个深远的长焦镜头。城堡变小了,红雨伞却出现了。柯林的美丽全然不在,被仇恨与报复所替代。她扔下手中的红雨伞,同透明的空气融为一体,甚至连一个黯然的背影都没有留下…… 这些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萧夏重新听见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萧夏讨厌这样的精神游离。她插上电源,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她把装有相片的文件夹打开,一张一张地浏览照片,心情也一点点地变沉重。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她有这种感觉,却一直找不到不一样的地方。直至翻到合影,萧夏发现了异常——全彩的照片里,书惠和于娜却变成了黑白! 她的手不由得颤抖了几下。怎么会这样?继续往后翻,几乎每一张照片里,有书惠和于娜的地方都是黑白的。萧夏情不自禁撒了手,呼吸也在变急促。她明白电脑一直锁在柜子里,根本不可能有人动过! 啪啪啪!三声敲窗户的声音传来。萧夏急忙转过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她愣了两秒钟,连忙把灯打开,又将窗帘拉上。她重新在电脑前坐下,打开了昔日写下的博客。天呐!在提到书惠和于娜的地方,全都加上了黑色的方框! 萧夏打开互联网,试图为刚才的怪事找一个缘由,可是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一个陌生的网页。这个页面并不是她设置的默认主页,是谁更改了设置?还没来得及细想,她就惊讶地发现网页中是一张接一张的黑色卡片。卡片上画着一些神秘的图案,就像古老墓室中的壁画一样。图案中间是人的头像:第一张,韦佳;第二张,书惠;第三张,于娜。萧夏不敢再往下翻,她几乎已经猜到了第四张。卡片上的人全都死了,难道这就是死者的名片吗? 萧夏终于把鼠标拉到了下面。是的,她猜对了,第四张照片果然是她的。而她万万不会想到,第五张,也是最后的一张,居然就是周晓蓉! 萧夏瞬间觉得天塌地陷。难道,周晓蓉也动了红雨伞吗?这怎么可能?自己还在千方百计地保护她!萧夏冥冥中预感到,卡片上的人没有一个会逃得掉。诅咒果然像一种强悍的流行病毒,不会放过每一个可能的感染者。她索性把网页拉到最下面,看见了极其醒目的四句话: 烈火在黑夜里张牙舞爪, 城堡中居住着幸福的新娘。 我的爱人啊,你在哪里? 红雨伞指引你灵魂的方向…… 这就是柯林的诅咒?!她本能地感到害怕,仿佛有一个幽灵正站在她的面前,而她却什么也看不到。此刻,窗外的雷声轰然作响。萧夏似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离开躯壳。她晕倒了,再无知觉。 17 傍晚时分,马一洛和刘绘泽到达长沙。两人先找宾馆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就直奔N大学。他们首先找到了校长,说明情况之后,校长便找来一名分管人事的副校长负责接待他们。 副校长调来N大学不过几年,对于二十年前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查了二十年前的档案,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于是又把他们带到人文学院。 听了马一洛的讲述,人文学院的领导们开始犯难。由于频繁的人事调动,知情者早已不在学校。他们也都五十岁出头,二十年前尚且在机关工作,因此对学校的过去知之甚少。唯一的办法就是查找档案。可档案不是纪事年表,查来查去,无不是基本资料与工作业绩,对于案情毫无帮助。 马一洛提出要询问秦教授当年的同事,院长迟疑片刻,他告诉马一洛,当年的教师大都已经退休了,有的被其他学校返聘,剩下的大都身体不好,休养在家,深居简出,想要拜访会有困难。 院长查了退休教师名册,对马一洛说:“现在看来,只有方教授是合适的人选。二十年前他是人文学院的副教授,应该知道秦教授的事。”说罢站起来,“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找他。” N大学的校园十分广阔,教学区在西区,家属区在东区,从人文学院步行到家属楼,大约需要二十分钟。一路上,院长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出于职业原则,马一洛选择性地作了回答。到了家属楼下,院长再一次叮嘱马一洛:“方教授身体不好,要是情况不允许的话,你们还需改天再来。” 这栋家属楼已经十分陈旧了,外观看上去仿佛一间废弃的工厂,灰暗而破败。有的墙壁已经裂开,露出褪了色的砖块,窗外的护栏上锈迹斑斑,阳台上晒着衣服,下面摆放着粗糙的盆景。整体看去,给人既拥挤又艰苦的感觉。马一洛有些佩服老一辈知识分子的高风亮节,也只有他们,才能够看破物质的纷扰,独享内心当中的一份安逸。 楼道里很狭窄,只能并排走两个人。上了四楼,院长敲响了一户人家的房门。过了不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把门打开。看见院长来访,她很热情,急忙让大伙儿进屋。方教授正在躺椅上看报纸,样子显得特别闲适,见院长到来,他忙站起来。院长过去跟他握手,然后介绍同来的一男一女。马一洛连忙表明自己的来意,征得主人同意后,他和刘绘泽在沙发上坐下来。 这会儿,他才看清了这间屋子。尽管不大,可是装修还算不错,墙上挂着字画,显得古色古香。方教授不等马一洛开口,就忍不住先问道:“秦朗不是失踪二十多年了吗,难道你们有他的消息?” 马一洛解释道:“不是,他的失踪恐怕与我们最近处理的一个案子有关,所以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您二十年前跟秦教授是同事,那您应该比较了解他。秦教授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觉得?” 方教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秦朗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他在学术上十分认真,尽管年纪不大,但是却做出了不小的成就,所以他四十多岁就能当上副院长。工作上他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懈怠。他跟同事相处得也比较融洽。只不过因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院长,难免受到别人的嫉妒与排挤。但他从不与人计较,无论任何时候都一视同仁,公私分明,最终用自己的气度与魄力赢得了大家的认可。他不愧是留洋回来的博士,现在看来,他能取得那样的成就,完全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说,他的工作比较顺利,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方教授谨慎地回答:“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那您当年主要负责什么工作呢?” 方教授老态龙钟,颇怀旧地叹了口气,“说来比较惭愧,我虽然比秦朗大四岁,但是学术上明显跟他差一截。当时他已是教授,我却还是副教授,他是副院长,我也就是管管日常的学生工作罢了。” 刘绘泽的圆珠笔在小本子上龙飞凤舞,等她记得差不多,马一洛再一次开口问:“那您应该跟秦教授很熟了,平时接触的机会一定很多吧?” “也不算多,有事的话我才会去找他,平时基本都不怎么见面。他的办公室和我的办公室不在一层楼,彼此工作都挺忙,所以平时很难碰得上。” 刘绘泽接着问:“那您对秦教授的突然失踪怎么看?” 方教授至今都深感惋惜,他说:“太意外了!我都不敢相信,他怎么会失踪?这太意外了。他的前途已经一片明朗,凭他的能力,相信没几年的工夫,就会有一番大的作为。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他却失踪了。我想他一定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 “那您知道他的家里发生过火灾,而且他的妻子在火灾中丧生的事吗?” “这是后来才听说的。不过,据说他的妻子被火烧死了,孩子却不知去向。或许,他是带着孩子隐居起来了?可是据我对他的了解,他的事业心很重,不可能因为这样一件事就放弃自己的前途呀!”方教授倍感困惑地摇摇头,显然这件事一直都令他想不通。 “您是说他还有一个孩子?” “是的,他的孩子刚刚出生,出事前应该还不满一岁。” “那您知不知道,他在长沙工作,为什么不把家安在长沙,非要住到泉溪呢?” “他和他的妻子都是泉溪人,结婚后曾经来长沙住过一段时间,就住在学校的职工宿舍里。可后来听说他的妻子住不惯,太怀念泉溪了,所以就在泉溪买了房子。他在这边工作,妻子带着孩子住在那边。偶尔他会回去看看孩子,但是也住不久,往往住上一两天就会回来。他这个人,总是放不下工作。” “那您还记不记得,出事前,秦教授有没有过什么异常,包括情绪?” 方教授想了想,“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只记得好多天没有见他,然后就听说他的家里出了事,他也失踪了。” “哦。”马一洛沉吟片刻,“那您觉得,谁会知道他出事前的一些细节,您可不可以带我们去找他?” “要说这事,”方教授也犹豫了,心中把当时的同事筛选了一遍,“我想侯院长应该知道吧,秦教授和他就在一个楼层,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侯院长?”马一洛又问了一遍。 院长插了一句,“是二十年前的人文学院院长。不过已经离开了N大学。” 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马一洛觉得没有必要再待下去。方教授夫妇很热情,夸奖警察是人民的好公仆,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再来。当警察两年多,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赞扬自己的职业。出门的时候,方教授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认为,秦朗还活在人世吗?” 马一洛和刘绘泽对视了一眼,这个问题,他们同样没有定论。“这个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既然没有死亡的证据,那就应该还在人世。”马一洛答道。 18 从公寓区出来,马一洛询问了侯院长的情况。得知侯院长十几年前从N大学调离,经过十多年的奋斗,现在已是一家大型企业的领导。 当天下午,马一洛和刘绘泽就直奔侯院长的办公大楼。刚到办公楼,马一洛他们就被门卫拦下了。他们出示警察证,说明来意,门卫便层层上报。过了很长时间,一名自称是侯总助理的男子接待他们。到接待室坐下,说明情况,助理便给侯总打电话。三言两语,助理就把电话挂了,告诉他们侯总在开会,今天下午恐怕没有时间,让他们明天再来。 马一洛和刘绘泽只好先回宾馆。第二天又来,还是昨天的男子接待他们。男子说,他已经和侯总打过招呼了,让他们直接去侯总办公室。 侯总身材高大,很有领导的派头。他们进去的时候,侯总正在打电话。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秘书给他们倒了水。不大工夫,侯总放下电话,开口问:“你们是泉溪公安局的同志吧,找我想了解什么情况?” 马一洛和刘绘泽双双站起来,“我们找您是想了解二十年前秦朗教授的事,他曾经是您的老部下,他的事您应该不陌生吧?” 侯总示意他们坐下,想了想,似乎没有想起来,“秦朗教授?秦朗……”念叨半天,终于恍然大悟,“秦朗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你们有他的消息?” “不,他的失踪有可能跟我们现在调查的案子有关,所以我们想了解一些情况。您当年是他的领导,那您还记不记得,他在出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侯总一直在回忆,很久以后,他回答:“都过去二十年,有些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在我记忆当中,秦朗这个人还不错,会做人,工作也从不马虎。出事前似乎没什么异常表现。” 这样的证明没什么价值,马一洛需要的是出事前的细节,“那您还能想起他出事前的一些情况吗?这对我们的工作将十分重要。” 又是几分钟的回忆,不过这一次似乎收获不小,侯总显得很兴奋,“我想起来了,出事当天,秦朗曾经跟我请过假。” “您是说,秦教授在出事那天还在工作?” “是的,我记得那天下午,他来跟我请假,说是要回去看孩子。我还觉得奇怪,扔下工作就为了回去看孩子,这不像他的作风。” “那您知道他回去的真正原因吗?” 侯总摇了摇头,“我只是知道,那天下午他接过一个电话,从那之后情绪就一直很低落。后来过来跟我请假,我批准了。听说当天晚上他的家里就出了事,他还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他临走之前有没有对您说过什么?” “这些我想不起来了,应该什么都没说。他在工作上一向很踏实,轻易不会请假。要说请假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没多问,就批准了他的请假要求。” “您还记不记得他离开的具体时间?” “应该是在下午,具体什么时间我就记不得了。” 马一洛看了看小本子上的笔录,觉得没什么需要再问了。正好秘书走进来,提醒侯总去开会。两人便顺便告辞,离开办公室,回宾馆收拾了东西,随即打道回府。调查取证已经基本完成。教授为什么要请假回家,那个电话应该可以说明一切。 19 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很安静。萧父和萧母干坐着,心里忐忑不安。医生的眉头分明紧蹙着,这让萧夏的父母的心悬了起来。 半晌过后,他极其犹豫地说:“看上去,情况不是很乐观。” 这半句话让萧父和萧母心中一沉。到底还是女人沉不住气,萧母几乎一跃而起,她仓皇失措地问:“萧夏怎么了?医生,我女儿到底怎么了?” “主要还是神经衰弱,加上惊吓,导致暂时性的脑供血不足,因此才会出现晕厥。” 萧父的内心稍稍平静了些,“那她的病情到底严不严重?” “这倒不算严重。不过,经过这两天的临床观察,还有以前的发病记录,她可能还患有轻度的臆想症。” “臆想症?”萧母完全懵了,“什么是臆想症?” “臆想症是精神分裂的一种,主要表现就是记忆力减退,说话语无伦次,而且时常伴有幻觉,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象。” “精神分裂”四个字着实将萧父吓坏了,“她一直好好的,怎么会得精神分裂?医生,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 医生郑重地摇摇头,“萧夏的病情经过了各科室负责人的集体会诊,所以误诊的概率不大。你们也不必太担心,她的病情尚很轻微,还没有影响到正常的学习生活。所以你们一定要坚强,积极配合医院的治疗……接下来,我们打算将她转到精神科病房……” 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两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其实几天前,他们从班主任口中得到消息,去接萧夏回家的时候,就预感到情况似乎很不乐观了。他们也曾听到过一些发生在女儿身上的故事,也曾有所猜测,想不到所有的猜测都无情地实现了。 他们并不打算把实情告诉女儿,他们不希望诊断结果影响她的情绪。 花了很长时间,两人终于调整好情绪,并且想好了要对女儿说的话。可是当他们走进病房,却发现女儿的床铺空了,萧夏本人早已不知去向。 那时,马一洛和刘绘泽刚回到泉溪。汽车一路南下,穿过郊区,眼前便是高楼大厦围起的城池。雨后的空气一尘不染,仿佛一面刚用酒精拭擦过的大镜子,清楚地映照出城市的每一个细节。 刚上湘江大桥,马一洛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令他兴奋难耐,一挂电话,就迫不及待地对刘绘泽说:“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萧夏的手机查清楚了,确实有问题!” 对于一个敬业的刑警来说,任何线索不管大小,都会令他欲罢不能。马一洛刚回到公安局,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找高岷。 20 高岷已经在那里等他们。穿过摆放着各种设备的大办公室,两人跟着高岷进了一间小屋。 这里是高岷的办公室,因为没有窗户,所以显得很阴暗,大白天都要开着灯。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高岷倒了水,递给他们,然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萧夏的手机。 “这个手机我们已经检查过了,确实有问题。” 马一洛端详着纯白色的手机壳,问道:“问题在哪儿?” 高岷卖起了关子,“你觉得问题会出在哪儿?” 马一洛怀着五分把握,猜测道:“有人在主板上动了手脚?” 高岷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马一洛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高岷把手机从塑料袋里拿出来,解释道:“从外观和内部构造判断,这个手机买了不过一年时间。主板上的标签完好无损,所以不可能在主板上动过手脚。我们的技术人员也打开过,里面的所有部件都是原装的。既然里面没有问题,那再看这块电池,你觉得它会有问题吗?” 刘绘泽把电池拿过去,端详了半天,“难道真是电池的问题?可是从这上面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电池,问题并不在这儿。真正的问题在这里——”高岷从袋子里取出了手机的后盖。 “后盖?”马一洛不敢相信,这块塑料片会有什么问题?上面黏着一块“喜羊羊”胶贴,那是女孩子都很喜欢的小装饰品。对细节的极度敏感使他很快将目标锁定在此,“难道是这块贴纸?” “不错!问题就在这儿。” 高岷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把贴纸撕开。原来这张胶贴是双层的,情况就在夹层里面。 “看吧,这就是异常。”高岷把胶贴摊到两人面前。 马一洛看见夹层里有两块黑色的芯片,圆形,不足一毫米厚,比铅笔头略小,两块芯片用比头发丝还细的铜丝连着,看样子是一个微型电路。 “这是什么?”刘绘泽问。 “这是两个普通的微型电路,你别看它们小,可是连在一起却有难以想象的作用。” “那些无端消失的短信就是它们干的吧?” “它的功能可不只删除短信那么简单。事实上,通过它就可以对手机进行远程控制,也就是说,这两块芯片可以接收来自远方的控制信号,从而对手机进行人为的操控。” “这么说,模拟死人发信息也是有可能的?” “你是说那些死者发来的短信吧?实际上那并不是套用死者的号码。而是它可以将发信人的名字改成电话簿里的任何一个名字。萧夏的手机里还存着死者的号码,所以发来的短信自然就会被操控手机的人冠上死者的名字。” 刘绘泽不禁纳闷,“既然人都死了,萧夏为什么不把那些号码删除呢?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高岷解释:“就算萧夏把死者的号码删除,手机的操控者依旧可以让她收到死者的信息。通过这两块电路,对方可以查看手机里的任何信息,也可以改动手机里的任何信息,包括电话簿。就算删掉了,它还可以重设一个号码,安上死者的名字,然后发来短信,再把它套上去。” “也就是说,可以利用这两块芯片随意操控他人的手机,而萧夏的手机就是这样被人操控了?” “可以这么说。我们通过技术手段,查清了里面的构造,并且仿造了一模一样的两个电路。”高岷站起来,带他们回到刚才路过的大办公室,走到一台仪器前停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硕大的电路板,“尽管这个电路比较粗糙,可原理是一样的。况且这个电路的发射功率要比那两块芯片大得多。所以你们根本不必把手机靠近它,我就能轻易地对你们的手机进行操控。” 高岷插上信号发生器,然后坐在电脑前,打开一个应用系统。输入一些参数,屏幕上的方框就闪动起来。点击打开,里面是三个红色的亮点,稍作等待,亮点下面便出现了一些技术参数与文件夹。他在上面移动着鼠标,同时给他们解说:“这一款是我的。这个型号是谁的?NS885650……”打开第一个文件夹,出现了一些名字。马一洛回答:“这个是我的。” 高岷又打开下面的文件夹,不管是照片还是音乐,包括早上收到的彩信,全在里面呈现无遗。 “这一个应该就是小泽的吧。”高岷说着,打开了第三排的文件夹,里面是刘绘泽的自拍照片。刘绘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然后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的地方在于,它还可以对里面的内容进行编辑操作。”高岷熟练地输入一连串指令,然后再打开原来的文件夹,里面的内容就变成了源程序代码。随便点击一行,行的末尾便会出现一个闪烁的光标。又是一番马一洛看不懂的操作,刘绘泽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那是一条短信。她惊讶地看到发信人居然是马一洛。 “事实上,小马并没有给你发过信息,但是你的手机上却显示着小马给你发了一条信息。”高岷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关掉电脑,带他们回到办公室。 “太神奇了!”刘绘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惊异,“想不到犯罪分子竟会使用这种高科技的东西。” “这的确是比较专业的监控器材。不过这样的电子器件,不是一般厂家能随便生产的。国家不允许私人使用监控设备,所以这些东西一般都是流入专门的机构里的。再说了,要想使用这样的监控仪器,必须精通电脑,还需要有十分专业的电子知识。我敢说,这个人一定是个高手。”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刘绘泽自言自语。 高岷点了一支烟,靠在椅背上,“这就得问问萧夏了,是谁把这块贴纸粘到了她的手机上。我们一直在对控制它的信号进行追踪,可是信号再也没有出现过。” 刘绘泽又想到什么,接着问:“既然是电路,那它不用电吗?” 高岷吐出一口浓烟,回答说:“这么微型的东西,空气里的电磁波就足以让它工作,根本用不着外部供电。” 刘绘泽彻底沉默了。马一洛由衷地感叹道:“想不到这两块小小的东西,功能竟会这么强大。” 高岷把烟捻灭了,把目光投向马一洛和刘绘泽,“更加不可思议的功能还不是这个。实际上我们一开始就发现,这一大一小两块电路,里面的构造是一样的。那么,有一块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要用并联起来的两块呢?起初我们的判断是,为了增加收发功率。事实上也确实存在这一点,可更为重要的是,这两块电路同这两根微型导线连在一起,就是一个自激式的超声波发射源。说实话,分析到这一步,所有人都很震惊。超声波发射源一般是用220伏或是380伏的交流电,并且转换器也远比这个复杂得多。可奇怪的是,就是这两块芯片加上这两根导线,就能把空间中的电磁波转化为频率高达5兆赫的超声波。尽管能量很微弱,可是贴身带着,时间久了,就会对人体造成危害。尤其是破坏人的神经系统,它会将人的负面情绪放大,如果接触超过一个月,就会出现心悸、焦虑等症状。情况较为严重的,还会出现幻觉。” 高岷说完,马一洛的大脑竟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对手的高明让他惶恐不安,继而又觉得一切都明朗了。只要摸清这块胶贴的来源,真相很快就会明了。这次重大发现让马一洛很亢奋,但同时也感到深深的忧虑。他明白,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到萧夏。 21 和马一洛一样急切地想要找到萧夏的,还有萧夏的父母。 午夜十二点,萧夏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她一句话也不说,进门就回屋,然后死死地把门插上。萧父和萧母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至少女儿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可他们还有很多疑问,不知道女儿去了哪里,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离开医院,更不知道当医生把诊断结果告诉他们的时候,萧夏其实就在门外偷听。由于接受不了自己患上了精神病的这个事实,萧夏逃离了医院,她无所事事地在外面晃了一天,现实的打击让她不知所措。 这一天对于萧夏来说,过得无比痛苦和煎熬。以前她从不怀疑自己经历的一切,那些看到的听到的,她坚信就在眼前真实发生过。可是今天她产生了疑惑。她不知道该否定什么,是否认自己患病,还是否定那些一直认定的画面,总之,一切对于萧夏来说,都是那么茫然。 22 六月是毕业的季节。 徐杰已经完成了论文,却无心为工作奔走。这段时间他总是在回忆。回想一年来的所作所为,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就为了一点所谓的“成就感”,不惜玩火,加入到一个暗无天日的计划当中。 两年前,徐杰作为迎新志愿者,第一次见到她,内心深处便产生了朦胧的好感。也许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沦陷,逐渐迷失了自我。经过一年的相处,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可是从一年前的某天晚上开始,一切都变了。两人由熟悉变得陌生,她也由淳朴变得冷漠,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用友谊做了一笔交易,当然,其中也有隐约的爱情。 徐杰一直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是他不想看到的局面,但是却身不由己地越陷越深。他早已无法回头,至于值不值得,此刻想来也已经毫无意义。 六月的暖风吹走了飘浮的纤尘,空气变得干净而清爽。学校里样溢着桂花的香味,夹杂着某些人的说笑声,夜幕悄悄地降下了。 在你我看不见的空间里,无数的电磁波正在繁忙地交汇、疏离。今晚,其中的一条便跑进了徐杰的手机。 没错,短信是她发来的,约他见面。地点换了,改在了第二教学楼的楼顶。 徐杰把短信删掉,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就默不做声地离开了寝室。一年前他们立下了三条约定,一年来徐杰从不曾违反过一次。 第二教学楼位置偏僻,很少有学生来上自习。徐杰走进大门。楼道里没有灯,也没有人,他摸黑上了楼梯。 这栋楼房总共五层,楼梯一直通到楼顶上。他在五楼的拐角处差点被绊倒,仔细看时,那是一个破竹筐。 徐杰走上天台,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黑暗中透出并不鲜明的轮廓,徐杰看不清楚她面朝何方。 徐杰走过去,在相距大约五米的地方停下。他已经对这样的交易心生厌恶,生硬地问:“你又打算行动吗?” 黑影依旧没有动,就像一尊石雕,“你不想干了吗?” “难道,你真的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自从踏上这条路,我就没想过要回头。” “你变了。”徐杰无法用语言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黑影不以为然地发出一声冷笑,“我变了?” “你变了!变得越来越自私,越来越无情,越来越处心积虑,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黑影沉默了几秒钟,“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何尝不讨厌现在的生活,可是,我别无选择。” “不!你不是别无选择,你可以通过别的途径——” “没用的!”黑影打断了他,“想要找到他,这是唯一的方法。” 徐杰不想强硬地反驳她,过了片刻,冷静地诘问道:“就为了成全自己,所以不惜牺牲别人?” “那是他们应得的结果!凭什么他们拥有的一切,我全都没有?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要我承受那么多的不幸?上天一直偏爱他们,这不公平!所以,他们要为此付出代价!”说到这里,她就越发激动起来。 “所以你要报复,你要把你的不幸强加给整个社会?” 黑影舒缓了口吻,“我只想实现自己的目标。别的,我从不多作考虑!” “你的目标能达到吗?还要多久?” “一定会的!不管多久,我可以等。” 徐杰不说话了,他厌恶这样的冷酷。“你太自私了,你还是一年前的那个——” “够了!”黑影不让他再说下去,“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我这次来,是想提醒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两天后,按计划行事!” 徐杰像是没听见一样,一语不发。 “你怎么不说话?”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不会食言。是我想多了,也许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别的可说。” “刚才我说得太重了,希望你别生气。” 尽管她的口气冰冷如初,可徐杰听得出她还是在诚心道歉。徐杰总是无法做到一样冷酷地面对对方,无论她怎样对待自己。 “难道你真的不能住手吗?” “已经晚了……” 她转过身,从另一个楼梯口下了楼。徐杰一直站在原地,望着黑暗的天空,就像看着一幅抽象画——看不懂其中的含义。 23 夜幕下,一场交易刚刚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结束。这边刑侦支队的会议室里就坐满了人。 经过全局上下研究决定,成立专案组,专门侦办湘水学院的自杀案件。组长由支队长老王担任,各部门都将竭尽全力为专案组提供便利。 今天的会议显得格外隆重,第一支队的骨干成员全部参加,而且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亲自来训话。前半部分算是动员会,先是副局长讲话,接下来由老王发言。 当老王突然宣布由马一洛担任专案组的副组长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按常理说,就凭马一洛的资历,根本不具备担任副组长的资格。 马一洛正想着手机贴纸的事,有些走神,恍惚中听见老王念他的名字,也不清楚为何,便不知所以地站了起来。他看见了很多质疑的眼光,气氛是莫名的紧张和生疏,只有刘绘泽传给他一丝信任的眼光。 老王对他说:“小马,说说你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马一洛顿了顿,讲道:“在萧夏的那段谈话录音中,提到了很多离奇的现象。最典型的就是死人居然会发来短信,而且,只要一退出,短信立马就消失了。技术科对萧夏的手机进行了仔细检查,最终发现,其实这种现象的原因是,手机曾被人动过手脚。 “包括死去的几个女生,她们的手机无一例外地被贴上了一块胶质贴纸,而贴纸里面却隐藏着两个极其微小的电路。有了这两块电路,就可以实现远程对手机上的内容肆意更改,而且,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两块电路还能把空气中的电磁波转化成超声波,从而破坏人的神经系统。” 老王微微地点了点头,说:“讲下去!” 马一洛接着说:“我想案情已经很明了了。韦佳、唐书惠、于娜,这几个死去的女孩一定是在恐惧和幻觉的双重折磨下选择了自杀。至于红雨伞、柯林的来信,还有诅咒,这些都是骇人听闻的谣言,很可能是为了误导警方侦查而设下的干扰。” 老王沉默着,半晌后示意马一洛坐下。他说:“副组长的这一番分析,个人觉得还是比较到位。马一洛,你认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采取行动?” 马一洛完全傻了眼,“副组长?我——” “是啊,你对这个案子的努力和决心,相信大家都看在了眼里。所以队里让你担任专案组的副组长,一定是有道理的。你接着说吧。” 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却让马一洛手足无措起来,“王队,我不行!我刚调来不久,而且没什么侦破大案的经验,副组长的位子我恐怕难以胜任。你还是换别人吧!” 老王挑起了眉毛,问道:“马一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自信?” “不是我没有自信,而是我觉得这个案子很复杂,光有自信是不够的。” “不管多复杂、多艰难,只要你有信心,就算披荆斩棘也一定能把它拿下来。除非,你已经被前方的困难吓倒。小马,你明确地告诉大家,你到底有没有信心?”副局长用鼓励的眼光看着马一洛,说道。 马一洛犹豫片刻后,回答:“我有!” 副局长继续追问:“有没有信心把这个案子拿下来?” “只要大家相信我,我就相信我自己!” “好!马一洛,这可是你说的!”老王微笑道,“我想,我们为副组长鼓鼓掌吧。” 刘绘泽用掌声打破了沉静,随即,一片掌声响了起来。 老王想给马一洛一次树立威信的机会,说:“小马你接着说吧,说说对于接下来的工作你是怎么看的。” 马一洛在大家的注视中再次站起身,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我觉得,贴纸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只要我们弄清了贴纸的来源,这个案子想必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小赵笑着说:“萧夏不就住在你家吗?问问她,是谁把贴纸黏到她们手机上的,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马一洛故作轻松地跟他开玩笑,“注意用词啊,什么住在我家?是暂时借宿!我也想问问她,可我暂时联系不上她。” 刘绘泽问:“犯罪分子用这种高科技的东西,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选择几个女生下手,是在检验他的高科技产品,还是由于心理变态?” 老王回答说:“我看都有可能。经过一番调查,这几个女生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并没有与什么人结怨,所以,仇杀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马一洛接过话茬,“凶手的作案动机我们现在还没有办法搞清楚。但是就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我们只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大益打断了他,“问题就在于,我们如何才能搞清楚背后是谁在捣鬼?” 马一洛看向老王,他的眼神表明,他已经制定好了完整的计划。老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大胆说出来。 “我认为,接下来我们应该分成两组人马。第一组,二十四小时对可疑信号进行监控;第二组,设法摸清胶质贴纸的来源。萧夏是他们的目标,可她自杀未遂,对方一定不会就此罢休。因此一定会再次遥控她的手机。第一小组的任务就是配合技术部门,监控可疑信号,并设法跟踪发出信号的据点。我看,就由刘绘泽负责吧。” 刘绘泽干脆地回应道:“没问题!” “至于第二小组,工作可能有困难。我想先请大家仔细看一下这块贴纸。”马一洛把装着贴纸的小塑料袋传下去,解释说,“这种贴纸类的小装饰品目前很受学生青睐的。但是据我调查,贴纸一般来说都是完整的,并不会在中间留有空隙。请大家仔细看,这其中的空隙也并不是在两块电路的长期挤压下形成的,而是事先就做好了两个凹槽。做成双层,还要在中间加两个凹槽,这样显然会增加成本,而且对于饰品本身而言根本没有必要,所以,一般的生产商绝不会这么做。很有可能是有人重金委托厂商专门生产的。第二组的任务,就是找到一模一样的贴纸,然后顺藤摸瓜,找到生产商,从而找出委托人。” 小赵对他的安排似乎并不赞成,“这样的小装饰品遍地都是,一模一样的也数不胜数。要是照你说的办,那得找到什么时候?” “尽管这样的小装饰品多如牛毛,可是完全一样的还是很少见的。再说了,出售这种装饰品的店一般就集中在学校周围。只要在学校周围详细排查,就一定会找出它的来源。我想第二小组,就由大益负责吧?” 大益回答道:“听副组长安排!” 24 当晚马一洛便留下来和刘绘泽一起值夜班。技术科的同事也一直在工作,他们不时进去看看情况的进展,提醒技术科的同事保持清醒。萧夏的手机放在这儿已经有大半个月,可疑信号却并未出现过一次,所以,很多人都认为这种守株待兔的方式收效甚微。 回到办公室,刘绘泽开玩笑说:“恭喜你!你要升官了。” 马一洛说:“你就不用挖苦我了吧?你也知道,王队是在赶鸭子上架——” “可是人家偏偏愿意赶你这只鸭子。要说咱们支队里,你来得最晚,我都比你早来两年。没想到最后全得听你领导。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刘绘泽故意调侃道。 马一洛连连叫苦,“你以为这是好差事啊?弄不好案子破不了,还得受一肚子委屈。” “行了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突然,门外传来这样的声音:“这么巧啊,都在加班?” 马一洛回过头,看见韩亦辉正倚在门框上听着他们俩谈话,他马上便明白了韩亦辉的来意。却不知在每个值班的夜里,刘绘泽早已不堪其扰。韩亦辉把所有值班的时间都和刘绘泽调到了一起。这个不止一次拒绝过他的警花,正逐渐成为他工作之余的唯一念想。 马一洛当然乐意成人之美。好朋友几乎和他无话不谈,在韩亦辉艰苦追逐的过程中,他也曾为其出过不少主意。可是此刻,当他看着刘绘泽强装耐心的表情,就觉得死不放手真是件特别无趣的事。甚至,他第一次有了那种两人并不般配的感觉。 可是韩亦辉不会在意这些,抑或在意,只是认为结果比过程更重要。 “这次出差够久的。黄老没把你怎么着吧?”马一洛难以想象,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忍耐力才能跟在黄老身边这么久。 “还能怎么着啊?”韩亦辉倒显得不以为意,他是那种为了达到目标情愿忍受一切的人。“老头也就脾气坏点,又不会吃人。” 见韩亦辉根本没心思与他寒暄,马一洛识趣地站起来,“你们聊,我得去监控室看看!”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刘绘泽疾步走到马一洛身后。她不想与韩亦辉独处,时至今日,无论韩亦辉如何努力,她对他的态度从未改变。冷淡是她现在唯一的防卫武器。 韩亦辉感到尴尬。尽管他从不幻想刘绘泽对他会有所改观,可是,这种显而易见的躲避还是令他万分沮丧。 “小泽,我想对你说几句话。”韩亦辉开口道。 这是让马一洛离开的意思。可是刘绘泽却拽住了马一洛的胳膊,“有什么话你说吧。” 韩亦辉看了一眼马一洛,马一洛也在看他,这两个男人的眼神里都不约而同地透出无奈和尴尬。 “小泽,明天我想请你吃饭,有样东西想要送给你。” “对不起!我很忙,再说,我已经约了别人。” “你约了谁?”韩亦辉本能地将“别人”当成了情敌对待。 “就是他。”这三个字,刘绘泽用了极其少见的娇嗔的口吻。马一洛倍感意外,当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刘绘泽时,刘绘泽轻轻地捏了他一下,在她的目光逼视下,马一洛不知所以地答道:“啊,是……” “可是,我给你的东西很重要,是我——”韩亦辉有把握,马一洛一定会把机会让给他。 刘绘泽却决绝地打断他,“我们已经约好了,明天对于我们来说,一样重要。”她死死地抓紧马一洛,分明想让他帮忙到底。 马一洛只好把头偏向一边,极力躲过韩亦辉质疑的目光。 终于,韩亦辉妥协了,他说:“那好吧,我改天再约你。”他转身离去。约会失败了,他觉得已经没什么可说,刘绘泽的谎言他已经信以为真,而且为此很不开心。 做挡箭牌的滋味多少有一点别扭。马一洛沉默了。他愿意帮助刘绘泽,却不想为此而引起朋友的误会。刘绘泽也在那里沉默,此刻,一贯干练的她却显得万分腼腆。刚才的谎言貌似信手拈来,实际却是久已沉淀的真情流露。 马一洛说:“其实你不该这样。”他毫无责怪她的意思。 “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 她没有让他说下去,“那我问你,如果我真的约你呢?” 刘绘泽话中有话,马一洛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心却在怦怦直跳,“我……” 他的话只说了个开头,一名同事就跑进来嚷道:“快!有情况!” 25 萧母向单位里请了假,专门来照顾萧夏。只要考完试,就立刻把她带回家。实际上考试只是萧夏的借口,现在她根本顾不上想这些。她只知道,警察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而马一洛他们正非常需要她。 可是,萧夏无法对母亲说什么。母亲已经被“精神分裂”击垮了,现在只想赶紧把她的病治好。并且不让萧夏单独外出,生怕她病发做出傻事,也不让萧夏接触任何人,担心她再受到刺激,这几天的劳累让萧母有些支撑不住,她回房间休息了。萧夏觉得时机难得,急忙利用座机打给马一洛。 那时马一洛刚好离开,他的手机丢在了办公室。他跑到监控室的时候,信号已经断了。目标刚刚锁定,还没来得及确定具体位置。这昙花一现的转机使他兴奋,早已忘记了萧夏随时都有可能与他联系。而事情偏偏这么巧,等他回到办公室,手机上已经有三个未接电话。 马一洛急忙回拨过去,他认为电话的那头极有可能是萧夏。那时萧母已经睡醒了一觉。而萧夏早已泄了气,正在卫生间里洗澡。 “喂?”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马一洛意识到,第六感再次出卖了他。他已经不再抱有希望,只想解释清楚后把电话挂掉,“哦,对不起,我的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是您那边打过来的——” 萧母已经想明白,一定是女儿。她趁着自己睡着偷偷与别人联系。萧母当即回答:“没有,没有啊,我并没有给您打过电话,会不会是您看错了?” “也许是我看错了吧,打扰了!” 电话挂断,马一洛觉得事有蹊跷。女人说,她并没有给马一洛打过电话,而手机上的三个未接电话就是对方的。可是女人为什么要拒绝承认? 马一洛陷入困扰。而在萧母看来,现在外部的一切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给女儿带来伤害。她的病因此而起,所以绝不能再受刺激。她决定将这件事隐瞒下去。 “妈,刚才是不是有电话?” “没有!哦,是你爸打来的,问咱们到家了没有。” 母亲的前后矛盾使萧夏明白,马一洛一定给她回了电话。第二天,萧夏借口回学校取课本,目的是要亲自跑去找马一洛。萧母没有同意她独行。即使回学校,她也要亲自陪护。 萧夏只好寄希望于周晓蓉,她想让周晓蓉传话给马一洛,让他到医院找她。可是很不巧,她回去的时候,周晓蓉并不在宿舍。 在龙潭医院做了检查之后,萧夏就在精神科的小楼里住下来。母亲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密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萧夏感到很焦虑。她的病情开始反反复复,比如,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偶尔把人认错,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就吓得缩成一团。 考试的那天,还是坚持去考试了。萧夏想在考试结束后跟周晓蓉说几句话。终于,铃声传来,她拉起周晓蓉的手跑出外面。 “萧夏,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萧夏正要开口的时候,萧母冲上来打断了她们,拉起萧夏便走。萧夏来不及说什么,只是悄悄将一张纸条压在了周晓蓉手中。 周晓蓉觉得莫名其妙,很久不见,萧夏居然成了这个样子。她恍惚中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来找我。 一天后,周晓蓉跑去了龙潭医院。在一间病房里,她看见了蜷缩在墙角的萧夏。萧母坐在一边流眼泪,她告诉周晓蓉,医生刚刚给萧夏打了针。现在她很安静。 周晓蓉走过去,看到萧夏呆滞的目光,眼泪不由得涌出了眼眶。她轻轻地叫了几声:“萧夏,萧夏,萧夏……” 萧夏终于缓缓地回过头。半晌,脸上露出了童真的笑容,“晓蓉,是你啊……” 26 轮到马一洛值班的这天晚上,刘绘泽也留了下来。近来,两人被一片微妙的空气笼罩着,虽然见了面有说不出的尴尬,却都怀揣着从未有过的亲近感。那天说起的事,至今还没有结果。刘绘泽不清楚,马一洛的回应算不算是拒绝她。 “这么晚了,干吗还不回去?”马一洛开口,打破了沉默。 “想在副组长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嘛!队里有什么好处,可千万别忘了我。” “谢谢你还拿副组长当领导!” 两人无聊地寒暄着,都忍不住想到同一件事,两人不约而同地同时开口:“那天——” 只说了两个字,又被同事的突然出现打断,“又有新情况!” 两人迫不及待地跑到监控室,小杨已经在紧张地跟进。电脑屏幕上是一张卫星地图,显示倍率正在逐步放大,几乎能够看清建筑物的轮廓。 发短信的果然还是“于娜”。刘绘泽拿起了萧夏的手机,看过一遍之后递到马一洛面前。上面写道: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红光普照,罪恶才能得到救赎。只有死亡才是永恒。 马一洛蓦然想起了和萧夏的聊天。就在唐书惠溺水的那天晚上,萧夏也曾听唐书惠说过同样的话。他无暇思索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幻,只想知道信号从何处传来。 “怎么样,可以确定吗?” 小杨回答:“还不行!要设法拖住他!” 马一洛看向刘绘泽,命令道:“给她回信!” 刘绘泽回复了三个字:你是谁? 短信很快发了过来。可对方并没有理睬刘绘泽的询问,依旧在自说自话:凡是动过红雨伞的人都会死,你就是下一个。 就在电波传输的一刹那,卫星地图迅速聚焦,视野钻进了一个更小的区域。那里出现了很多灰暗的楼房,还有成片的绿化带。小杨双手配合,快捷键结合鼠标点击,可他突然松开了双手,泄气道:“对手十分狡猾!他已经把发射源切断了。” “可以确定具体位置吗?”马一洛这样问。他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因为这次的时间比上一次长不了多少。对手似乎早已知道,在小城的某个地方,有人正时刻等着他露出马脚。 小杨摇了摇头,回答:“不行。不过可以划定一个范围,应该在以湘水学院为中心的一公里区域内。” 收获着实不算小,这令马一洛喜出望外。尽管结果不够确切,可是基本验证了他的假设,那就是对手就在学校周围。 在破案举步维艰的时刻,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马一洛和刘绘泽再也无意谈论别的,一直熬到东方发白,马一洛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办公室。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尽快与别人分享。 可是,这里似乎流传着更重大的消息。他走进办公室,看见桌子上摊着一大堆喜羊羊贴纸,大家正在兴高采烈地议论纷纷。 他怔住了。 大益坐在桌子上,得意地对他说:“看看,两天时间搞定!” 27 马一洛走过去,拿起那些贴纸一一甄别比对。 过了半晌,他摇了摇头,“你们辛苦了!不过,没有一个是完全一样的,你们还得接着找。” 马一洛的要求算不上苛刻。可是人如果受到情绪的蒙蔽,就无法理智地看待问题。很少有人能够做到只对事不对人。 “一模一样的哪那么容易找啊?!这两块明明一样,有必要找完全一样的吗?” 说这话的是小赵。他将一块贴纸扔在桌子上,显然也在极力压着火。 马一洛耐心地解释道:“这两块看似一样,可是实际上大不一样。这块贴纸不仅比萧夏手机上的略大,而且颜色也有差别。这就大大降低了出自同一个厂家的可能性。” “照你的意思,我们这几天的辛苦就算白费了?” “为了尽早破案,大家都很辛苦。我相信,你们的辛苦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可是,依照这个,确实没法采取下一步行动。” 屋子里逐渐弥散着越来越重的火药味。几秒钟的鸦雀无声过后,小赵终于忍无可忍。他的眉毛就要直竖起来,“马一洛,你也太挑剔了吧?我们搞这些东西容易啊,你说不行就不行?!” 看到形势僵持不下,大益走到中间调停,可他的话锋分明有所偏重:“小赵,你冷静点儿!不过,副组长,你要觉得随便指挥人很过瘾的话,那我想告诉你,你来错地方了。这里是公安局,刑侦也是讲究方法的,不是某个人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个城市有成百上千家饰品店,一模一样的上哪去找?再说了,萧夏手机上的贴纸是一年前生产的,现在出售的都是新的,存在一点差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马一洛终于打断他,他让头脑尽量保持清醒,镇定自若地给大益讲道理,“上级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因此才需要加倍谨慎,确保万无一失。如果不认真对待,就会浪费不必要的人力物力,到头来如果出错,就无法按时完成局里的任务!” “你怎么就知道会出错?!”小赵依旧强硬地与他抬杠。 马一洛当然强硬地回应:“你敢保证不出错吗?!你敢吗?” 两人针锋相对,算是彻底翻了脸。马一洛的性格带着过多的刚毅,遇上直面的冲突,容易急躁,不懂得拐弯抹角。小赵也气势汹汹地盯住马一洛,这个锋芒毕露的毛头小子,急切地想给他点颜色看。到此,两人的争论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案情。小赵平时憋在心里的话,此刻只想一吐为快,“你调到局里还不到半年,有什么资格对大家指手画脚的?!大伙儿凭什么听你的?!” 马一洛压抑着情绪,暗暗告诫自己,义正词严比暴跳如雷更有说服力,“我是这个案子的副组长,就要对这个案子负责!” “你有什么资格当这个案子的副组长?别以为大家都不知道!我告诉你马一洛,我最恨有人在背地里搞歪门邪道!” 马一洛气得怒目圆睁,想要反驳什么,却急得说不出口,片刻后腾地站起来,用手指着小赵的鼻子,“你刚才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次!” 眼看着局面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老王及时出现了。老王把马一洛和小赵各训斥一番,责令两人每人写一份检查。 晚上八点,马一洛又来到局里值夜班。和技术科的同事打了招呼,他就回到办公室,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三天没怎么睡觉,他的眼睛已经深陷下去。想到这样废寝忘食地工作,换来的却是同事的误解与猜疑,不禁自问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案子刚刚有了眉目,以后的工作又该如何进行下去…… “怎么了,这点困难就把你难住了?”背后突然有人递来了香烟。 马一洛回头,见是老王,连忙把烟接过来叼在嘴上,在老王递过的打火机上点着了,抽了一口,说:“王队,你还是把我撤了吧,这个副组长我真是干不下去了……” 第六章 另一个世界 1 在老王的开导下,马一洛决定请大益小组的四个人吃饭。男人之间的冲突,八成只是为了一口气。他在冲动过后恢复理智,想起老王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当警察的,有时候可以连命都不顾,因此生活中的误解和委屈,根本不算什么。”和同事怄气,于公于私终究是一件都极为不利的事。 事后,他不止一次自我反省,明白在这个并不熟悉的人际圈子里,需要时刻收敛自己的锋芒。 这样的饭局是尴尬的,没有一个人不感到别扭和压抑。马一洛已经最大程度克制着自己了,要不是因为工作,他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而这一刻,他分明被圈在了一个极小的空间里,很多东西不能够自由舒展。他还得自罚三杯以示赔罪。谁也没有阻止他,眼看着他将三杯白酒囫囵吞下。 酒是种神奇的液体,它可以撕掉一个人无论多么华丽的外衣。有酒壮胆,才容易对别人掏心掏肺。大益搂住了马一洛的脖子,含糊不清地问:“马一洛,你小子,你当警察才几天呀就敢当副组长?” 马一洛侃侃而谈,此刻,他觉得自己颇像影视剧里的大英雄。“我马一洛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我只是想把案子破了,给死者一个交代。别的,我从来就没有多想!” “一个字——假!”大益把筷子扔在了饭桌上,“今天咱兄弟把话说开了,你也别瞒我。你敢说,你真的没有暗箱操作?” “绝对没有!我马一洛绝不是那样的人!” 大益不说话了,打了几个饱嗝,“好,小马,哥哥姑且相信你。可是,弟兄们不服你!我们来公安局的时候,你小子还在上幼儿园呢!你才多大呀就来领导大家伙儿?” 大益的酒话咄咄逼人,这让马一洛感到忐忑不安。他忽然意识到,一顿饭也许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他猜测着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只好顺着话头问下去:“那你们说,怎么样才能让你们信任我?” 小赵朝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咱们不妨比试比试!如果你能赢过我们,那大家自然没什么可说,以后就听你指挥了。如果你不幸输给了我们,那从今以后你就得离开专案组。你觉得怎么样?” 看上去,他们早已经合计好了。 马一洛心中一沉,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如果输了,就得自动退出,再也无法参与破案。这意味着以前做过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他体会到了极其危险的压迫感。招数确实太狠了!而到底比试什么,这依然是个问题。他本能地猜想,当然是大益他们擅长的项目。自己根本就没有把握赢过他们。 可是现在他不能退缩,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好,那你们说,比什么?” “比酒,比功夫,比枪法!你敢吗?” 说这话时,大益显得胸有成竹。他料定无论哪一项马一洛都必输。而马一洛紧绷的神经总算舒展开来。他放心了,这些全都是他的强项。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低调,说道:“既然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我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好!我们先比酒。”大益庆幸马一洛能这么轻易就钻进圈套。这么些年在酒桌上,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 他拿起桌子上的酒瓶,晃了晃,“这可是45度的白酒,咱们每人一瓶。你多喝了三杯,公平起见,你可以再把三杯倒出去!” “不用了!”马一洛拿起酒瓶,像喝凉水似的,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2 自从那次考试回来,萧夏的病情开始逐步恶化。她整天只知道呆呆地坐着,有时还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萧母眼见着她的状况大不如前,却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在背地里偷偷地哭,或者不厌其烦地祈求医生。每当救护车警笛声响起的时候,萧夏就抱着头啊啊地大叫。萧母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泪如雨下。 在医院里,很多时候萧夏都会望着窗外发呆。那里什么都没有,她的脸上却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表情。终于有一天,她突然站起来,纵身就要往下跳。那时萧母刚刚回到病房,看到这一幕,她连忙冲上去拽住她。可是处于狂躁中的萧夏力大无比,萧母根本控制不住。萧夏开始胡乱地叫喊。最终几个男护工跑进来,把萧夏摁到了床上。 医生给她打了针之后,萧夏终于安静了。眼见着女儿受苦,萧母心如刀绞。她走过去抚摸着女儿的头,问道:“孩子,哪里难受?跟妈说。” 萧夏只管呆呆地盯住前方。片刻后她转过脸来,看着萧母,就像看着陌生人一样充满了警惕。她怯怯地问道:“你是谁?” 是的,她已经不认识她最亲近的人。萧母几乎就要崩溃了,她跑去质问医生,为什么女儿的病情不见好转,反而在慢慢地恶化。医生也摸不着头脑。照常理萧夏的病情应该趋于稳定才对。他们认为萧夏的情况比较特殊。从此以后,每当看见母亲,萧夏总会大喊大叫,仿佛这个最爱她的女人会对她构成某种威胁。 所有人无不为萧夏的状况感到担忧。唯有周晓蓉的出现,能让萧夏暂时安静下来。大家惊奇地发现,萧夏只认识她一个人,而且她说的每一句话,萧夏都会认真地倾听。医生和萧母都希望周晓蓉能经常来。就在萧夏和周晓蓉促膝谈心的时刻,萧母试图和萧夏说点什么。可是一看到她,萧夏马上就会躲进周晓蓉的怀中,大声叫道:“救救我,快救救我!” 萧母已经成了萧夏精神上的负担。几天后,医生找萧母谈了话,告诉她对于精神病的治疗,只能通过药物加上心理疏导。她的存在于萧夏的病情毫无帮助—— 萧母含泪离开了。 周晓蓉送萧母走的时候,萧夏就站在窗前看着。她望着母亲黯然的背影,边哭边默默地说着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周晓蓉难以理解她迫切的心情,只觉得萧夏在往母亲的伤口上撒盐。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换作是她一定于心不忍。她问萧夏:“这样对你的妈妈,会不会太残忍了?” 萧夏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样做完全是迫不得已,希望她能原谅我……”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晓蓉,你还会帮我吗?” “当然,如果你还需要的话。” 她们决定把戏演下去。有周晓蓉帮忙,萧夏坚信很快就能离开这儿。她做好了准备,只等着周晓蓉来配合她。可是整整一天,周晓蓉始终没有出现。第二天,周晓蓉依旧没有来。 萧夏再也忍不住胡思乱想,脑海中闪现出几天前的那个傍晚。电脑里莫名弹出的网页里,那几张预知了死亡的神秘卡片。上面有书惠,有于娜,有自己,也有周晓蓉。她决定再等一天。可是第三天,还是没有周晓蓉的一点消息。她慌了,觉得自己不能再等,夜深人静之后,她便悄悄离开了病房。 她一路小跑着,成功地避开了护士,眼看着就要走进安全地带。可是走到一间病房门口,她停住了,再也无法挪动一步。 那间病房半掩着门,就在匆匆而过的一刹那,萧夏看见天花板上好像吊着什么东西。思忖良久,她还是退了回去,偏过头朝里面张望——天呐,那居然是一个人! “啊——”萧夏尖叫着。 3 这次逃离,因为一个病友的自杀而失败了。 萧夏不知道周晓蓉出了什么事,以致失约这么久,时至今日依然没有出现。可她已经没有机会,这名病友死后,医院加强了对病人的看管,萧夏几乎难以走出病房一步。 就在萧夏一筹莫展的时候,马一洛正和队友们进行着第二项比拼。比酒的一环已经结束了,到现在还没有分出胜负,因为谁也没有当场倒下。而大益已经不敢再喝了,他已经将近两瓶酒下肚,如果多沾一滴第一个倒下的就可能是他。他希望在酒醉的状态下,马一洛会在第二项败给他们。 他们在训练场里摆开架势,就以地毯为界,谁掉到界外谁就算输。这一次出战的是小赵,一年前他曾获得了全省公安系统散打比赛的二等奖。这样的比拼算不得公平。可是马一洛心甘情愿地接受,他想证明自己,就算再艰难的处境,他一样会勇敢地面对,而且永不认输。 对于战胜马一洛,小赵几乎信心百倍。他和大益击了掌,“这一局,看我的了!”说完,他缓缓地走到了场地中央。 “怎么打?”小赵问。 “你定吧!”马一洛回答。酒精开始在他的体内起作用。 “好样的!要打我们就来真的,自由散打,有问题吗?” “好,没问题!” 短短四个字,他的舌头就已经不听使唤。此刻他完全抛开了结局,只想在自己还能坚持住的情况下,拼到最后一秒钟。他知道小赵也喝了酒,尽管喝得不多,但他的酒量远远不如自己,所以这时他们几乎处在相同的水平。 比划过后,小赵就开始猛烈地进攻。马一洛则连连后退,他惊叹小赵不愧为散打高手,对于是否能赢他,马一洛几乎没有一点把握,但他决定豁出去,放开了手脚进攻,脑海中幻想着自己正站在擂台上,台下是数不清的观众,稍不留神就会被对手打到出局。强烈的意志支撑着他,防守越来越坚实,出招越来越有力。小赵明显轻看了他,片刻工夫过后,小赵就差点因大意而败北。 小赵在场地中央重新站定。这一次他变得谨慎了,久久凝视着马一洛,只觉得眼前这个对手不太好对付。马一洛在一番剧烈的运动后,终于感觉酒劲上头。他的世界霎时间天旋地转,忍不住要把地毯想象成一张温暖的大床,身子不由得想要躺下。突然感觉头上被重重地一击,有些疼,鼻子里也有滚烫的液体冒出来。可是当下,他更多的是得到了一种快感。因为身体终于不用苦苦地撑着,脑子也不用时时警惕着什么。他像睡着一样倒下了。而这一幕让小赵大感意外。就在他怔在那里的时候,一声惊叫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刘绘泽跑进来了。小赵将毫无防备的马一洛击倒的一幕,全都被她看在了眼里。她本能地以为,这是对几天前那次争吵的报复。可她无暇责备小赵,只是迫切地蹲下,把马一洛抱起来。马一洛带血的脸庞令她心疼。她急得声泪俱下:“你别吓我!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我知道你很坚强的,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吓我……” 小赵忍不住上来劝道:“小泽你别担心,没事的……” 他不知道这时还能说些什么。 但是这话将刘绘泽激怒了。她擦净马一洛脸上的鲜血,站起来,死死抓住小赵不放,“打击报复,你还是男人吗?!你凭什么这样对他?!我告诉你,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绝对饶不了你!” 大益只好上来将他们分开。作为支队里的元老,这场以多对一的比试——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确实是有损颜面的。他说:“小泽你先别激动,这是一次意外。大家只是在一起切磋,没有想要伤害他。这样的结果谁都没有想到,我看,还是先把人送医院吧。” “对,先送医院!”大家七手八脚地上来帮忙。 刘绘泽将他们全部推开,“谁知道你们安了什么心?!我自己来!” 她倍感吃力地将马一洛背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这样一折腾,马一洛反倒醒了酒。他挣扎着站住,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过什么,只记得一场比拼还没有结束。他含糊不清地问:“不是还没打完吗?接着来……” 刘绘泽欲哭无泪,冲他嚷道:“还打什么打?你傻呀?你没看出来他们人多,他们在以多欺少吗?” 马一洛将她推到一边,“男人的事,女人少管!” 他也不知道晃晃悠悠地用了多少力,只见刘绘泽被摔在了地上。这一摔他清醒了,后悔刚才借着酒劲,不分青红皂白地推倒了她。他抢前一步,试图把她扶起来。可是当他看到刘绘泽带泪的目光,只觉得身体刷地一下,就再也不听使唤了。 “是啊,我犯贱!我管得太多了,我活该……” 刘绘泽站起来,掩面就往外跑。她不知道马一洛喝了酒,只觉得这样在乎他,却换不来他的一丁点儿回应。她可怜的自尊正在被一点一点地蚕食,而这一切全都因为她不顾一切。此时她是那么无地自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别人的死活再也跟她没半点关系。 可是没跑出多远,有一只手就把她拽住了。 “小泽,你别走!” 是马一洛。 刘绘泽回过头看他,目光中满是失落与祈求,“你还想怎么样?给我留一点点自尊,难道不行吗?” “小泽,我错了。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比谁都对我好……” “别说了行吗?求求你,不要再说下去——” “我一定要说。有句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今天,我一定要把它说出来。” “如果你要说的是,你不想伤害我,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我想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要走进你的生活,我也要你走进我的生活,我还要娶你,我要跟你共度一生……” 刘绘泽泪如雨下。她似乎还没有想明白,抑或刚才的话让她紧张过度。 “你说真的吗?不是在哄我开心?如果这是你的施舍,我不需要……” “但我需要你的施舍!请把你的爱,也施舍一些给我!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全部!” 他把刘绘泽紧紧地拥入怀中。背后,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掌声。 4 那个病人死后的几天里,医院一直不得安宁。 每天早晨六点,死者的家属就会披麻戴孝来到这儿,边哭边烧一些黄纸,地点就在病房下面。 夜半里,萧夏总能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同样从病房下面传来,嘤嘤的,让人毛骨悚然。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目睹那个病人自尽的那一幕过于深刻,以致在晚上出现幻听。但那种哭声分明真切得不容置疑。 在每个无法入睡的夜晚,伴随着阵阵诡异的哭声,萧夏都在猜测案子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除此之外让她放心不下的,还有周晓蓉。萧夏一直在等她,却一直没有等到。周晓蓉不是个轻易失约的人,除非……她遇上了什么不测。 萧夏不能在病房里一天天地住下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她要去找马一洛,还要去找周晓蓉,这些全都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 这天夜里,女人的哭声总算没有了,萧夏终于有胆量硬起头皮实施久已定好的计划。行动之前她仔细观察了周围的情况。病人大多都睡了,护士也在休息,只是一个小时会来巡一次房。她抓紧时间,将床单、被罩、衣服、窗帘……所有可以绑在一起的布料全都绑起来。从窗户搭出去,正好可以伸到楼下。 相比半个月前从马一洛家逃离,这一次不知要踏实多少。她把身子探出去,慢慢地往下溜,她很顺利地攀到了楼下。幸亏有一盏路灯亮着,让她能够勉强看清楚四周的东西。 萧夏边走边四下张望。她明白就算夜已深了,自己也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 萧夏翻越了有着锋利箭头的篱笆墙,此刻正身处密林。看见有汽车从不远处穿过,明白再往前走就能到达公路。丛林里铺着满地的黄叶,每踩一下,就能发出嚓嚓的响声。她害怕有人会循着声音跟上来,可是心情越迫切,就越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不出去。几分钟后,她总算穿过丛林,站在了公路边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川流不息的车辆让她找回了现实的感觉。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马一洛的住处而去。 5 就在萧夏敲响马一洛房门的时候,刑侦支队里正刚刚散会。大家又对案情作了分析讨论。这段时间,几乎没什么新的进展。马一洛没有急着回家,他把大益和小赵带到了一家射击俱乐部。在这里即将进行他们的第三项比拼。 男人就应该一诺千金,所以当刘绘泽知道了他们的约定后,极力赞成马一洛将比拼进行下去。她陪同马一洛来到这里,一来是怕他再吃亏,二来也想见识一下他的枪法。经理带他们来到射击点,由服务生向他们介绍规则。 第一局要比试的是手枪,二十米固定靶位。大益和小赵往弹夹中装了子弹,这一项他们要共同上阵。 “我们俩一块上,不算欺负你吧?” “来多少都没问题!” 大益朝他微笑,“你小子,还是这么狂!” 刘绘泽走上前,“就只许你们俩,就不许我们俩吗?”她也拿了枪,往弹夹里装好子弹,“都是俩,这样更公平!” “好,我们只算最高的环数!” 小赵位于一号位,所以他最先打出了五发子弹。紧接着是大益,他轻轻地抬起手,几乎没怎么瞄准,也把五发子弹射光了。接下来轮到了马一洛,不管枪法如何,在士气上他绝对不愿意处于下风。他将手枪当成了机关枪,五发子弹几乎没有间隔,就全部打了出去。 “你们都没了,那该我了。”刘绘泽双手端枪,也将子弹悉数打完。 显示屏上很快出了成绩。马一洛以四十五环遥遥领先,大益只打了四十二环,小赵和刘绘泽都比他多出一环。 刘绘泽故意和他开玩笑,“益哥,你的手艺可是退步了啊!当年你可是神枪手!” “嗨,当年不提也罢。”大益显得很沮丧,这一局他是很有把握取胜的。此刻他只想着五个字——欲速则不达,明白真理总是在失败后才会被人想起来。他对马一洛刮目相看,知道这个年轻人在浮躁的背后,确实有相当的实力撑腰。可他不甘心认输,接着说:“这才第一局,还早着呢。” 第二局比的还是手枪,只是换成了十米远的移动靶位。他们重新把各自的弹夹装满子弹,只等着工作人员将按钮按下。 “怎么样,益哥,准备好了吗?”刘绘泽问。 “早准备好了,开始吧。”大益回答。 刘绘泽向工作人员点头示意。很快他们就听见了音响里的提示,从三数到一之后,眼前的格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假人。他们要在假人闪过的须臾时间将子弹打完。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成绩已经总结出来。一号位三十五环,五发全中;二号位四十一环,五发全中;三号位四十四环,同样五发全中;四号位三十二环,最后一发脱靶。 马一洛再次以平均八点八环的成绩遥遥领先。这一次,大益和小赵没什么可说的了。大益久久盯住显示屏,半晌,叹了一口气,“长江后浪推前浪呀!输了,而且输得心服口服!” 刘绘泽抓住马一洛的胳膊,脸上洋溢着幸福,“看看,连益哥都在夸你呢!你赢了!”尽管她的成绩不够理想,可她一点也不在乎,似乎马一洛取胜比她自己胜出都更让她激动。 马一洛谦虚地道:“其实益哥一直都让着我呢。” 这话把大益惹急了,“你小子可别得意。这一局是输了,可是还有下一局,我们还得比。不仅比枪法,更要比心理素质。要来就来最刺激的,你敢吗?” 刘绘泽也急了,抢着说:“你说话不算!不是说好了只比两局吗?怎么,你输了就要加赛?一点儿都不公平!” “今天还就不公平了。小马,敢不敢跟哥哥玩把大的?” 马一洛严肃起来,问道:“比什么?我不明白,什么才是大的?” “让人用手托个苹果,我们就来射苹果!你要是真有本事,就绝对能把苹果射烂,而不会打到人。为了防止作弊,我们就让各自的队友上阵。这比的可不仅仅是枪法,更是心理素质。怎么样,你敢吗?” 马一洛看了一眼刘绘泽,他沉默了。小赵似乎毫不介意,积极地应和道:“为了你们俩,我就豁出去了。不过益哥,你尽量打准点,不行的话先射胳膊,千万别打头!” 刘绘泽知道马一洛在顾虑什么。其实她早已下定决心,在他需要的时候,随时准备付出一切。她替马一洛应承道:“比就比,不就是射苹果吗,有什么了不起?”她投给马一洛信任的眼神,“没关系,我相信你的实力!” 马一洛只是看她,仍然不说话。也许他在心里权衡着什么,也许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暖流,那是一种能够融化一切的力量。 大益试图用激将法,“看看,人家一女的都不怕,你一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怕的?到底比还是不比,给个痛快话!” 这一次,马一洛微微地摇了摇头。 “唉,这就没自信了?不就是人托个苹果吗,跟靶子一点区别都没有。到底还是年轻人,遇到难处就没辙喽!” 小赵也在附和着大益,他们都想看看在这样一个关口,马一洛到底会如何取舍。他们深知马一洛的个性,所以句句都在刺激他的软肋。终于,沉默中的马一洛爆发了,他以三个字打断他们,“比就比!”没有人再说话,全都看着他,“不过,我来托苹果,由小泽来射击!” 他的回答似乎令大益非常满意。“是个男人!”他一拍马一洛的肩膀,“我是服了。其实自从那天在一起吃饭,所有的矛盾就都不存在了。之所以跟你比试,就是想试探一下你的水到底有多深,这几天我算是领教了。酒量了得,功夫也不错,枪法更是没得说。最重要的是,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能让头脑保持清醒,对于年轻人来说,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所以,这一局不用比了,你已经赢了。” 马一洛还没有反应过来。精心准备的一番较量,原来只是一次试探?他长出一口气,说:“早说呀,看看,被你弄得多紧张。” 6 午夜一点钟,马一洛正准备回家,萧夏却带着失望离开了。她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一个人踱出大院,也不知道去哪里。小城已经入睡了,一切都难得归于平静,萧夏独自走在阒寂无声的马路上,体会到夜晚在街头漫步原来是件这么惬意的事。 她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学校。 站在校门口,萧夏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里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她。实际上在这座城市里,她只熟悉这个地方。她很少有机会能这样好好地看看这里。教学楼、食堂、体育场,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此时它们全都回归本真。平时见到的一切都是片面的,这里寄存着太多回忆。她在校园里边走边看,竟徒生出许多感慨。这里曾孕育过她的一个梦,后来却变成了噩梦的开始。 下意识地,她居然奔着从前住过的女一栋而来。她曾在这儿度过了大学生涯最初的两年,同样是在这儿,她失去了书惠,还遇到了许多诡异的事件。 当她终于意识到最终的目的地之后,倏然停住了脚。此刻,她再次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力量,几乎令她身不由己。不!绝不可以再往前!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盯住开水房旁边的那盏路灯。从那里穿过,就会直接走到女一栋门口。她想起无数个从这里经过的白天黑夜,那时感觉到的全是欢乐,而现在,却再也不敢走过这里了。 在这时天下起了小雨。迷蒙的雨线落在身上,萧夏竟然感觉不到一点凉意。视野变得朦胧,路灯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白纱罩住,尖锐的光线被冲淡了。 萧夏正准备离去,忽然听见了噔噔的脚步声。声音由女一栋的方向传来,听上去正离此地越来越近。 萧夏屏住呼吸,片刻之后,终于有人走到了那盏路灯下。萧夏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是一个女生,样貌看不清楚,只是头上的红雨伞显得非常显眼。 红色的雨伞?萧夏打了一个冷战,不由得张大嘴巴:它居然又出现了!而且出现得这样突然! 那个女孩在路灯下站住,并慢慢转过身,朝女一栋的方向呆呆地看,几乎一动也不动。红雨伞过滤了光线,此时她全身都浸沐在红光下面。萧夏霎时间想起了一句话:“红光普照,罪恶才能得到救赎。只有死亡才是永恒。”那是书惠说的,而她就是从这儿走向了死亡! 真是人间地狱!萧夏吓得瑟瑟发抖,后悔深更半夜跑回到这里。就在这时,女孩机械般地转过了身,仿佛被人操纵着的提线木偶一样,朝着这边缓缓地走了过来。 萧夏急忙躲进路边的树丛里,但是,能让她藏身的就只有水桶大的一片地方。她藏在那棵低矮的松树后面,看见那个女孩拐个弯,片刻工夫就会走到这儿。萧夏不敢呼吸,仿佛只要一出气,女孩就能察觉到她的存在。很快,女孩就走到了她旁边。萧夏低着头,强迫自己一定要挺住。可是女孩竟然不再往前走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或者看见了什么,突然转过脸来盯住这边! 萧夏差一点就叫出了声。她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她们就在黑暗中互相对视,萧夏看着她,却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见自己。就着暗淡的光线下,萧夏终于认出了她——原来她不是别人,正是萧夏日夜担心的周晓蓉! 那一瞬间,萧夏脑海里闪过了一些画面。她终于相信,周晓蓉确实踏进了被诅咒的行列里。她正想开口说话,周晓蓉却突然转过身,继续迈着僵硬的步子朝前走去。 周晓蓉离开后,萧夏慢慢地站了起来,望着周晓蓉离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她。她鼓起勇气走到那盏路灯下,看见女一栋的大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巷子里也是空空的,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 此刻,许多疑问在她脑子里盘桓:周晓蓉从哪里来?刚才她在看什么?她哪里来的红雨伞?萧夏唯一知道的就是,周晓蓉走去的正好就是图书馆的方向…… 7 萧夏已经忘了那一天,自己怎样从半夜走到清晨,从市区走到医院。等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她患上了重感冒,整个人几乎打不起一点精神。医生将她转到了另一间病房。那里没有窗户,是为了防止她再次出逃。 这半个月以来,小城一直经受着高温的折磨。湘南人早见惯了这种天气,所以在他们眼里,高温就如同梅雨季节的雨水一样平常。只是在外人的眼中,炎热使人烦躁,这样的炙烤已是生存的极限。 所以,某个日光毒辣的下午,约上几个朋友,在空调二十四小时运转的避风塘里要一杯冷饮,是最惬意的选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不会有雨的这个下午,雨水却悄悄地来临了。那时徐杰正在避风塘里灌啤酒。不知何时乌云笼罩,刺眼的阳光暗淡下去。然后几声闷雷响过,雨滴就轻轻地打在了玻璃上。 这天上午,徐杰完成了论文答辩,顺利地为大学生活画上了句号。几个同学已经找到了工作,明天就要动身南下。徐杰不打算与他们同行。酒喝到兴奋处,徐杰告诉他们,假期要陪女朋友回老家。朋友们都羡慕他能有如此浪漫的暑期。他们的话却让徐杰倍感心酸。实际上,这不过是心血来潮时的一次夸口。他把一份感情压抑了两年,而且眼睁睁看着它越来越远,直到遥不可及的地步。 徐杰始终不够了解她。对于自己的情况,她几乎从来不向徐杰提起。徐杰每次拿着由她赞助的经费做课题研究的时候,都会猜测她为什么有这么多钱。他猜想,她或许是富二代或是官二代,可是从行事做派与生活习惯上,徐杰看不出半点痕迹。在徐杰的心目中,她始终神秘得像谜一样。 一年前的一天晚上,就是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姑娘,居然提出要和他做一笔交易。徐杰带着好奇,同意了她的约法三章。第一,凡是与她有关的东西,都要清除干净,包括电话号码;第二,男方不得主动联系女方,女方却可以与男方随时联系;第三,生活上要做回陌生人,即使偶然相见,也不能有任何交流。这么做的条件就是由女方出资,赞助男方所有的课题研究。 直到第一个女孩死去,徐杰才明白在这场阴谋中,自己起了多大的作用。他觉得自己如此无药可救。在这场残酷的游戏中,他不但尝到了血腥的苦涩,还有单恋的酸楚和甜蜜。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可以令他不顾一切,那么,他已经遇到了这个人。 黄昏时,她给徐杰发来了短信。内容是约他见面。就在删掉短信的那一刻,徐杰突然想起,这一年来他们的所有联系无不是这样的主题。这样想,内心深处竟然有一丝痛楚。他把手机收起来,跟在座的朋发告别。一个同学问他是否女朋友发来的短信。徐杰笑而不答。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早把她当成女朋友对待。 徐杰走出避风塘时,带着满心的兴奋。那时暮色渐浓,雨水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他跑进旁边的日用品店,买了把雨伞,然后撑着伞来到礼品屋。他决定送一件礼物给她。 礼物买好后,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他向售货员借了圆珠笔,趴在角落写了几句心里话。一切准备完毕,他冲进细密的雨幕,打了辆车,告诉司机:“师傅,去湘江大桥!” 8 在她看来,不断更改见面地点会更加安全。至少她已经制造出一种并不认识徐杰的假象,所以,就算徐杰暴露了,也不会很快就牵连到她。 徐杰时常怀疑所做的一切。有时他觉得这样的见面方式,像极了特务接头,或是地下党联络。但他并没有意识到,此时的他,已经同特务或地下党无异,时刻面临着被捕的危险。 夜晚的湘江大桥黑糊糊的,像一头伏在大江上的怪物。徐杰在桥头下了车,撑起雨伞茫然四顾,然后默默地朝着桥上走去。 她还没有来。 这让徐杰有足够的时间去平息心中的暗涌。他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撑着雨伞,一边听着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一边望着平静的江水和一动不动的挖沙船。偶尔驶过的汽车将他照亮,随即又暗淡下去。他沿着水流的方向一直看下去,看不到尽头是什么。世界这样平静,江面上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你来了?” 徐杰循着声音转过身,看见离他大约五米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她来了。 “你今天找我来,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你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人?” 徐杰故意这样问。他一直认为,那个人她可能永远也找不到。 “不,我来是想告诉你,工作需要停下来。” 这是徐杰没有想到的。 “为什么?” “因为最近不太安全。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等风声过了,还得接着做。” “你真像一个老牌特工。你不会真的受过训练吧?”徐杰故作轻松地笑道。 “不要和我开玩笑。”她的回答平静如水,“另外,我还要告诉你,答应付的钱我会如数给你,而且只多不少,这一点请你放心。” 这话让徐杰特别失望。他不觉沉下了脸,“难道我们之间就只有钱吗?”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徐杰突然向前走了几步,扔下雨伞,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告诉我,你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她似乎有些慌乱,回答道:“这不用你管!” “可是,”徐杰打断她,“你难道没有感觉到,我很在乎你吗?所以,我有必要知道你的一切。” “该你知道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可是现在,我希望你不要逼我。” 徐杰再次向她逼近,冷不丁地抓起了她的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敞开心扉呢?难道你觉得我会出卖你吗?” 她的心绪已经被扰乱了,可她不想过多地纠缠于此。她把手挣脱出来,吞吞吐吐地说:“你还是别问了,终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今天就到这儿吧!”她转身就要离开。 “你等等!” 她停住脚步,等着徐杰说话。 徐杰显得十分沮丧,“好,我不再问了,我等着你告诉我的那一天。只是有一样东西,我想交给你。” “什么东西?” “一件礼物。”徐杰把一个盒子塞在她手中,“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胡乱买的。里面有我一直想对你说的话。” 她没有想到徐杰会送她礼物,久久地盯住他,眼里竟然有晶莹的液体溢出来。可是艰险的处境不允许她在儿女情长上投入太多。她还有“大事”要做,所以必须尽快地摆脱“麻烦”。 她说:“谢谢你!我很感动。这件礼物我收下了,可是从现在起,你千万别再送我什么了。” 离开徐杰之后,她不紧不慢地走在雨中。雨伞压得很低,几乎罩住了整个脸庞。出租车驶到她跟前放慢了速度,可她没有招手,司机失望地离去了。 她踏着汽车尾灯映红的路面,慢慢地走到路灯下,就着暗黄色的灯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原来是一条红豆项链。下面还有一张纸条,写着这样几句话: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天空将看不到阳光;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世界一定没有光彩;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体会不到幸福的存在。感谢,我的生命中有你。感谢,你还陪在我的身边…… 读了两遍,她抬起头盯住刺眼的路灯光,硬将眼泪忍了回去。在渴望爱情的年纪,任何人都会被爱情打动。可是对于她,爱情又是那么奢侈。她知道这条路上荆棘丛生,危机四伏,所有努力只为解开一个心结,为苦难的童年讨一个交代。她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所以这样的情况下,她决不允许儿女情长。 她笃定地离开了。那张印有河岸与小木屋的纸条在她身后缓缓飘落。坐在出租车里,她想起了伤心的往事。那些年她始终在拮据的日子里挣扎。母亲贫病交加,终究因为没钱医治而早早死去,死后家里甚至连置办丧事的钱都没有,母亲走得那么落魄而狼狈。而现在,她正用大把的钞票报复童年。她哭了,回忆里的每一个场面都像是一把刀,往她的心上一下一下地刻下划痕。 就在离学校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她下了车。一个人撑着伞走在雨里,进而有充足的时间追忆过往。转过一条小巷,突然感觉后面有人跟着。她故意放慢速度,后面的脚步声也慢了,再加快,后面的脚步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一直没有回头,只把雨伞压到最低,仔细听着后面的声音。听上去,那人尽管步履轻盈,可是终究无法掩盖噔噔的声响。从这一点判断,应该是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她的心不由得狂跳,迅速转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就在路过一条小巷的时候,周晓蓉迅速躲进了黑暗中,只等着跟踪她的人走到她面前。 地面上逐渐现出了人的影子,而且很快变得宽阔而修长。她靠在墙壁上屏住呼吸,等着那个人现身。就在即将真相大白的时刻,人影突然不动了。几秒钟过后,再次传来了噔噔的脚步声。只是这一次,她没有靠近,而是渐渐远离了这里。 周晓蓉压抑着狂乱的心跳,马上从黑暗中闪出来。她要看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可是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盏雾蒙蒙的路灯照出一条空旷的马路。 这一夜,她听着窗外的雨声,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就在半夜,有人给她发来了短信。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只有一句话: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9 徐杰停止工作以后,马一洛再没有监控到目标信号。这样的窘境令他十分苦恼,眼看破案的期限将至,一切还只是刚刚开了个头。 他不甘心处于被动,于是每天晚上开着车,在湘水学院附近来回奔走,试图找到某些意外暴露的线索。可是几天下来几乎没什么收获,除了在某天的午夜,误打误撞抓住一名涉嫌盗窃的嫌疑犯。 在别人看来,马一洛的举动多少有些盲目。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既然侦查遇到了瓶颈,就要想办法把局面打开。这天晚上,他的意志力出奇地消沉,于是叫上韩亦辉到大排档喝酒。 尽管晚上已经有安排,但韩亦辉还是痛快地答应了他。他一直惦记着那天的事,所以想当着马一洛的面问个清楚。可是整整一个晚上,马一洛都在发牢骚,几乎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韩亦辉本来就不善言辞,就在他酝酿着怎么开口的时候,马一洛已经喝醉了。 这时,马一洛的手机响了。而他已经伏在桌子上人事不省。韩亦辉只好摸出他的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是两个字:小泽。 这两个字令他无端地心跳。犹豫很久之后,他还是接了起来,“小泽,是我。小马就在我旁边,他喝醉了。这么晚了,你打他的电话有事啊?”他问得这样小心翼翼,却不知道马一洛和刘绘泽早就确立了恋爱关系。 刘绘泽丝毫不在意他的存在,“告诉我你们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就在等刘绘泽来的那段时间,韩亦辉一直都在揣摩她的语气。听到马一洛醉酒的消息,她显得那么担心。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亲自来,难道是想把马一洛接回家吗?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害怕发生的也许真的已经发生。这是多么让人失望的一件事! 刘绘泽终于来了。她将马一洛塞进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而韩亦辉就在旁边看着,直到他们离开他依然在旁边看着。他想,他也许已经明白了。 夜里两点钟,马一洛醒了过来。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屋子的轮廓十分陌生,尽管是在半夜,可还是能够隐约看见墙上的装饰品,那应该是女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走出卧室,打开了一盏氛围灯。刘绘泽正蜷缩在沙发上,马一洛料想她一定睡得很不踏实。果然没过多久她就醒来了,坐起身。 “你醒了?昨晚干吗喝那么多酒?我都抬不动你。” “最近感觉太压抑了,喝酒其实是一种很好的放松手段。” 刘绘泽微笑,“谬论!”示意他过去坐下。 马一洛挨着她坐在沙发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深夜是个暧昧的时段,加上这么暧昧的灯光,他心中的暧昧便油然而生。这种暧昧的感觉令他很不自在。 “为什么不睡到床上?我的意思是我喝得跟死人一样,你应该不必担心什么……” “你以为我是怕你吗?就是因为你喝得跟死人一样,把整张床都占了,我都没地方睡,就只能睡在这里啦。” 马一洛难为情地笑了,“都怪我喝得太多了。” 刘绘泽忽然抱住他的胳膊,“要不,你给我讲故事吧?” “讲故事?”马一洛觉得很奇怪,“你想听什么故事?” “就讲讲你初恋的故事吧。你别多想,我只是出于好奇。” “初恋?”马一洛沉默了,仿佛他已经把初恋遗忘,又仿佛他的生命中根本就没有过这个词。半晌,他说:“干吗要听初恋的故事?那可不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好,完全不像……” “我只是希望,你能放过自己,也许说出来感觉就不会那么沉重了。” 马一洛抬起头,陷入了回忆里。 “我们是在初中时认识的。那时她是学生干部,我却是个坏学生,三年来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其实那时我就开始喜欢她,而且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闲暇时,几乎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值得庆幸的是,几年后我们上了高中,阴差阳错地分在了同一个班。那个年纪什么都不懂,胆子却出奇的大,我开始狂热地追求她。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可是一直都没能打动她的心。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在半路上把她截住了。我记得那天我对她说了许多话,具体说过什么我已经忘了,只记得说了很多。起初她不愿意听,后来终于眼里泛出了泪花。我知道她已经被我打动了。而她却对我说,只要我能把学习赶上去,成为全班第一,她就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从那天起,我开始拼命地读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仿佛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她追到。可我毕竟落下的功课太多了,成绩虽然在进步,却一直都没能赶上去。我开始灰心丧气,觉得起初就不该答应她。可是就在这时,她却主动提出要帮我复习。我喜出望外,知道我实际上得到了她的认可。可是为了不让她失望,我还是苦苦向着全班第一迈进。高三那一年,我的成绩终于赶上去了,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我就考了全班第一名。 “她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女朋友。后来我才发现,其实她内心当中早就接受我了,只不过想以此鞭笞我上进。那是高中生活最艰苦的半年,我们却一边埋头苦读一边恋爱。当我深入地了解她之后,才知道她在弱不禁风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十分果敢和坚强的内心。我的这种认识在她提出要报考警校后变得更加深刻。我觉得我们就是上天注定的一对,因为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警察。我们的想法惊人地不谋而合。” 马一洛停住了。他的脸上挂着微笑,这段回忆还是令他体会到了幸福。 “后来呢?” “后来,我们共同考上了警校。在大学的几年,我们的感情越来越深厚,尽管出现矛盾的次数比以前更多,所有的小矛盾最后都让我们彼此更懂得去理解、包容对方,变得比原来更爱对方……” “真让人羡慕,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就去世了。” “去世了?”刘绘泽惊诧地说。 “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她死在了歹徒的枪口下。” 两个人无声地看着前方,此刻,也许只有沉默才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刘绘泽把马一洛的手臂紧紧抱住,她想鼓励他早日从悲痛的阴影中走出来。 “那时我们即将毕业,就要分配到各地去实习。有一天我们吵了一架。那一架吵得很厉害,我们谁也没有让步,而且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有理谁。临行前我去找她,才知道她申请了去边境缉毒,并且已经出发了。我感觉很不好,知道她是故意赌气才选择这么做的。于是我也向学校申请,去到了云南边境。可我还是来晚了。队长告诉我,他们的行动原本只允许她在一边参观记录,结果,她擅自冲到了最前沿……” 因为一个凄凉的故事,这个夜晚显得异常沉闷。两人一直坐到天亮,马一洛将全部的细节都讲给刘绘泽听。他丝毫没有感到疲惫,反而如释重负。原来说出来真的就会轻松许多。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不敢接受你的好意吗?就是因为,我失去过,我再也没有勇气去承受这种痛苦……” 刘绘泽走到他身后,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我答应你,为了你,我会好好的……要不,我们结婚吧……” 10 萧夏无法将那天晚上的事遗忘,就像她时刻惦记着出逃一样。医院把她看管得很严密,除了每天定时外出活动,其余的时间只能在病房里待着。铁桶一般的禁锢使她焦急万分:周晓蓉随时都有可能出事,而自己必须救她。 她试着向医生说明情况,请求外出,却并没有获得同意。心烦的时候,她就在病房里大喊大叫,乱摔东西。这样一来,医院反而有了足够的理由把她当成病人。她总是被男护工粗暴地摁住,由护士注射镇静剂。往往几分钟后,她的大脑就会一片空白。 萧夏望着天花板,泪水盈眶。她想,事已至此,不如就把自己当成精神病人吧。以一个精神病人的方式做事,总要比过去洒脱许多。但萧夏并没有放弃逃走的打算。这天晚上,她假装平静地入睡,等护士查完房后,她悄悄地打开房门,沿着走廊溜了出去。她知道很快就会有人赶来,而她必须马上离开。她压抑着狂乱的心跳,跑到外面,小心翼翼地穿过护士站,便以最快的速度下楼。她很幸运,因为一路上没有遇到人,最终得以顺利地跑出外面。她没敢停歇,一直跑上公路,直到坐进一辆出租车里,心才稍稍踏实了下来。 那时还不是很晚,大街上照旧车水马龙。她在校门口下了车。在超市里拨打周晓蓉的电话,周晓蓉的电话一直处在无法接通的状态。她跑回到宿舍找她,这里还是像往常一样空空的。再去自习室、食堂、运动场,仍然没有见到周晓蓉。就在她发疯似的到处找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等她走出运动场,路上已经看不到一个人。教室里的灯光也在她身后次第熄灭了。校园很快就进入了休眠状态。 在图书馆前面萧夏站住了,她望着图书馆一侧的小暗门,冥冥中有种预感,仿佛有人会从那里走出来。就像她多次从这里走进去一样。说来很巧,过了并不久,真的有人从那里走了出来。那人正是周晓蓉。 周晓蓉很平静,动作也像上次那样僵硬和缓慢。整个人仿佛中了邪一样。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地俯瞰校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开始走下台阶。但是走到半路却突然转过身去,朝着漆黑一片的图书馆挥了挥手。 萧夏不知道她在跟谁告别,可是这个时候,任谁都不会在图书馆里面待着啊。周晓蓉已经走下来了。萧夏就站在她的面前,可她却像没看见一样从旁边经过。就在擦身而过的一秒钟,萧夏终于发现,此时的周晓蓉完全处于无意识状态。 萧夏上去挡住她,想要把她唤醒,“晓蓉,你怎么了?你还认得我吗?” 周晓蓉慢慢地抬起眼。萧夏看见她嘴动了,声音却很奇怪,“我当然认识你!” 萧夏感到后背发冷,她咽了一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勇敢起来。就在这时路灯灭了,两人同时陷入黑暗当中。夜风吹过,阴森的感觉更加明显。 “你是谁?” “我是于娜!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吗?哈哈哈……”面无表情的周晓蓉却突然发出了笑声。 萧夏的心脏在毫无规律地抽搐,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不,你不是于娜!你根本就不是……” “萧夏,你害死了人家的男朋友,你就该死!凡是碰过红雨伞的人都会死!你就是下一个!” 萧夏鼓起勇气抓住周晓蓉,使劲摇晃着她,“晓蓉,你醒醒!你怎么了,我是萧夏啊!我是萧夏,你能认得我吗?” 周晓蓉终于盯住了萧夏的眼睛。可是现在她显得极其无力,“萧夏,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快走!” 周晓蓉突然变得呼吸困难。她的嘴慢慢张大,剧烈而短促地喘息,仿佛世界没有了空气一样。萧夏连忙扶住她,可她的身体还是向后倒下去。 她终于不再挣扎,平静地躺在了萧夏怀里。萧夏吓得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去探周晓蓉的鼻息—— 周晓蓉已经没气了。 11 晚上的会议,马一洛显得心不在焉。他在反复,思索着刘绘泽的那句话。一个女人想要嫁给你,这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肯定,它的分量要远远超过所有的甜言蜜语。他就沉浸在这句话里无法自拔。尽管和对手的较量已经到了十分关键的时刻。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大益正在发言:“这几天我们跑遍了全城的小饰品店,终于发现有一种贴纸和萧夏手机上的一模一样。大家请看!”大益把两种贴纸举起来,“出售这种贴纸的是一家叫做‘朵丽饰品屋’的小店。而且据我们调查,只有这一家店还在出售这种贴纸。我们从进货记录中查到了供货商。就在今天下午,终于同供货商取得了联系。根据他的讲述,这种贴纸的生产厂家位于东莞,是专门生产小玩意的。” 老王拿着两张贴纸细细比对,然后说:“几乎完全一样。可是,这些渠道都可靠吗?” 大益回答:“他们都有详细的进出货记录,应该是比较可靠的。” “好,”老王把贴纸传递下去,“明天你就和小赵出趟差,到那家厂好好调查一下。看看双层贴纸到底是不是他们生产的。如果是的话,就搞清楚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我们争取明天一早动身!” 老王转问马一洛:“小马,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马一洛有些难以启齿,“可疑信号仅仅出现过两次,最近它突然消失了。根据上两次追踪,只能把范围缩小在湘水学院方圆一公里以内,还不能确定具体的发射地点。” 老王沉着脸冥思苦想。马一洛看不出他是失望还是着急。过了一会儿,老王说:“其实从一开始你们就忽略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马一洛和刘绘泽异口同声地问。 “萧夏的谈话录音。” “萧夏的录音?”马一洛实在想不起来,里面有什么线索可以使案子绝境逢生的。 “我想问问,你们追踪到可疑信号的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刘绘泽回忆道:“应该是在夜里三点钟,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拿起萧夏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就是三点多的样子。” 马一洛恍然想明白了。 老王继续解释:“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萧夏应该说过,有一天三点钟,她曾看见那栋起过火的楼房里有灯光。” 马一洛忍不住补充:“这绝不是巧合。萧夏总是在三点收到死者的短信。而偏偏又是在三点,荒废了二十年的楼房里居然传出了灯光。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关联。” 小赵怀疑道:“那会不会是萧夏的幻觉?因为我去过那个地方,实在不像有人能够进得去。” “越是不像就越有可能发生。而且,我相信萧夏看到的一定不是幻觉。过去我们冤枉了她,现在应该相信她的话。这样也能让我们少走弯路。” “小马说的有道理!”老王总结说,“这一点上,我们确实有必要相信萧夏。但是,第一小组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你们还得继续监控。万一我们的猜测最终被证明是错的,还得依靠你们来获取准确的地点。” 12 当房门被敲响的时候,马一洛正慵懒地在床上躺着。敲门声搅乱了他的思路,对案件的猜测与分析只好作罢。这么晚了,谁会来拜访自己? 他把门打开,看见萧夏站在他的面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夏!怎么是你?” “求求你,救救我的朋友!求求你救救她!”萧夏几乎扑到马一洛的怀中。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一见到他,自己就会脆弱成这个样子,只觉得在他面前没有一点假装坚强的必要。 马一洛把她扶起来,“别着急,有什么话进来再说。” 萧夏坐在沙发上,端着马一洛递来的果汁,不说话。马一洛忍不住问道:“这么久为何不来找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案子已经有眉目了,很多方面都需要你的协助。” 萧夏跟马一洛讲述了这段时间的遭遇。总而言之,自由来得无比珍贵。最后,她才想起问问马一洛,在她的手机上到底发现了什么玄机,她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 马一洛便把喜羊羊贴纸的秘密告诉她。萧夏觉得这一切如此难以置信,她不停地摇着头,几近偏执地反驳道:“不会的,这一定不可能!那些贴纸是我黏在她们的手机上的。” 这话让马一洛大吃了一惊,“是你?”他怀疑过任何一个人,却唯独没有怀疑过萧夏。 萧夏一边回忆,一边对马一洛解释:“确实是我买的,也是我亲手贴在她们的手机上的。可我只是想让大家多一些共同的东西,并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电路。再说了,我记得当时我曾反复捏过,根本就没有硬的东西……” 马一洛陷入了沉思。当然,不排除萧夏是被嫁祸的可能。 “你还记不记得是从哪里买的?当时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萧夏想了想回答:“小店的名字叫‘朵丽’,当时我们四个都在。贴纸也是我们一起选的。” “你是说,你们同一个宿舍的四个人吗?” “是的。” 马一洛不说话了。此刻他几乎可以确定,贴纸的确被人掉了包。可这个掉包的人是谁呢?一定在她们四个人中间。 “如果你买的贴纸没有问题,那一定是事后被人更换过。而具备这种条件的只有你们四个人。可是,书惠和于娜已经死了,她们俩可以排除。那么,这个掉包贴纸的人就在你和周晓蓉中间……” “你是在怀疑晓蓉吗?”萧夏急切地打断了他的分析,“不,这绝不可能!因为她也受到了诅咒,现在正危在旦夕……” 萧夏把两次所见都讲给马一洛听。想起今晚的一幕,她依然忍不住泪流满面。差一点儿她就看着周晓蓉死在她的面前。 马一洛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情况已经越来越难以预料。“你是说,她死了,最后又活了过来?” “是的。当时我用手指探她的鼻息,她确实已经没有呼吸了。我害怕极了,把她背到医务室,到了医务室,她却突然醒过来了。只是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一个小时前发生过什么。” “太奇怪了,居然有这种事!即使她是被幻觉折磨,也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萧夏没有听清楚,追问道:“你说什么?” 马一洛向她解释:“那两块电路不仅能够对手机实行远程控制,而且还能发出频率高达5兆赫的超声波。它能破坏人的神经系统,如果接受辐射时间久了,人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还会产生幻觉。” “什么?”萧夏几乎一跃而起,“产生幻觉?啊!怪不得,怪不得……”她的脸上呈现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此刻她终于明白,原来一切都源自那张贴纸! “萧夏你怎么了?” 马一洛也站起来。他对萧夏的状况十分担心。 萧夏不回答,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刚才你是说‘远程控制’?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萧夏想起黄鹤对她说过的话——“我那个哥们儿超级厉害,他们研制成一种芯片,只要装在手机里,就可以对手机进行远程控制……” 远程控制?远程控制,难道是他? 萧夏兴奋地叫起来:“我知道这一切是谁干的了!”值得庆幸的是,她还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13 萧夏向马一洛描述了徐杰的情况,这让马一洛很快就找到了徐杰的档案——出生年月、家庭背景、民族、血型以及宗教信仰,还有在学校里的基本信息,包括一寸正面照与生活照片,资料十分详尽。当然这些都是秘密查到的,并没有惊动到徐杰本人。 他在每周的例会上,向专案组作了汇报。对于沉寂了这么久的案子,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突破。专案组研究决定,抽调刘绘泽小组的几名成员对徐杰实行秘密监视。其余人继续监控可疑信号。另外派人与电信部门联络,随时调取徐杰的通话记录。马一洛的任务是盘查徐杰的人事关系,并且蹲守旧楼,设法查清徐杰的作案过程与动机。 就在第二天,大益从东莞打回了电话。他说经过几天耐心的访查,终于找到了双层贴纸的生产厂商。而且负责人也承认,确实有人来找过他们,让他们生产少量的定做贴纸。那是一个姓徐的年轻人,他委托他们在贴纸中间增加空隙,并愿意支付两万元作为报酬。 这条线索为破案增加了一剂猛药。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所指的年轻人就是徐杰。马一洛马上给大益传真了徐杰的照片,请生产厂家指认。但又一个疑问蹦入了他的脑海:根据萧夏讲述,黄鹤曾说徐杰的研究靠的是省吃俭用与勤工助学,他怎么会拿得出两万元的高价去定做这些贴纸呢? 他的背后一定还有别人。马一洛这样想。案子还有很多隐蔽的地方,它们若见光了,想必案件也到了结束的时候。大益的电话很快打回来,他说厂家所说的徐姓男子,就是照片上的徐杰。马一洛心里踏实了,立即让监视徐杰的第三小组做好各项准备。 监视小组采取三班制,每班派出三个人,二十四小时轮流上岗。他们首先摸清了徐杰的住处,就是学校外面的一间出租屋。经过两天的跟踪监视,基本确定了他每日的行程:早上九点多出门,在附近的小摊吃早点,然后就回家,有时也到网吧里上网。下午的行程比较固定,一般是去学习散打,很少有一个下午不出门的情况。下午六点从俱乐部出来,直接走进旁边的网吧。十点多离开网吧,在学校附近的小摊买一盒炒饭,打包回去做晚餐。 一连几天,徐杰没有哪天不是公式般重复着这条单调的线路。甚至不见他与什么人见面,或者和朋友聊天。马一洛坚信这样单调的生活的背后,必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经过秘密调查,发现徐杰不仅生活单调,就连交际也简单得出人意料。除室友外,他几乎不与其他人交往,就连老师都对他并不熟悉。更加令人奇怪的是,他还是学生干部,很难想象日常的工作要如何展开。 既然他的行动滴水不漏,那就只能从他的室友身上寻找切入点。只是他们已经毕业,几乎全部都在广州工作。这让马一洛想到了还在东莞出差的大益和小赵。他马上给大益打电话,告诉他直奔广州,寻找徐杰的室友。 马一洛也一门心思在旧楼蹲守。这是控制信号的发射地,徐杰与此脱不了干系。要进旧楼必须穿过一条小巷。每天晚上十二点一过,马一洛就会把车停在巷口旁边的阴影中。 这条巷子并不宽敞,因为二十年前的一场灾难,二十年来它始终破败不堪。两边的平房几乎全部坍塌了,那些断壁残垣透着幽森的寒光。放眼望去,小巷尽头便是那栋烧焦的楼房。 终于有一天夜里两点半,对讲机里传来了同伴的声音:“一号,目标离开住所,往你所在的方向走去,注意监视!”马一洛回答:“收到!”他放下对讲机,全神贯注地盯着车窗外。这是几天来第一次出现异动,所以马一洛显得格外紧张。果然几分钟后,隐约有人朝着这边走来。 近了,近了,当轮廓渐渐清晰的时候,那人却倏然停住了脚。马一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停下,正纳闷,突然见他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马一洛有些失望,他用对讲机呼叫同伴:“各单位注意,目标突然返回,密切监视!” 几分钟过后,同伴向他汇报:“一号,目标进入一家网吧,听到请指示!” 马一洛略微沉思一下,说道:“跟进去,注意他在干什么,上什么网站!” 听到他的指示后,一名同事从车里下来。那时网吧的卷帘门已经拉了下来,只是卷帘门并未关死,下面还留着一米多高的空隙,弯下腰就可以钻进去。他钻进里面,刚刚直起身,就见徐杰站在他的面前,似乎正在专门等着他进来。 他并没有预料到这个场面。当下心里一惊,可是职业素养提醒他不能慌乱。他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在一台电脑前坐下,装模作样地开机。片刻后,当他回头看时,徐杰已经没了踪影。 他急忙站起来,四下寻找,再也看不见徐杰的影子。他只好向马一洛汇报:“一号,目标离开了网吧。” 与此同时,另一名同事也传来了消息:“发现目标向广场方向跑去,请求指示!” 马一洛意识到中了圈套,不由得佩服徐杰的反侦查能力之强。这个对手远比他想象的厉害,今后的调查必将更加困难。他叹了一口气,慎重地命令道:“不必追赶了,马上收队!” 14 徐杰早已习惯了谨慎行事。绕几圈再去目的地,是他每次工作前的习惯。只有在确保万无一失之后,他才敢穿过这条幽深的巷子。 今天的试探并不能引起他的重视。因为在他无数次试探之下,开始似乎总能察觉到某些疑点,而事后证实那全都是草木皆兵。他更愿意相信,停在巷口的汽车就是辆普通的私家车,跟他进入网吧的男人不过是个小混混,半夜不想睡觉,到网吧里消磨时间。 但是从此以后,徐杰行事更加小心。除散打俱乐部与住所外,几乎再不去别的地方。这让监视小组着急万分,他们恨不得逼着他与某人接触,去做某些可疑的事,然后理所当然地抓现行。 马一洛再次有种被困住的感觉。如果徐杰不主动露出马脚,他们还不能采取进一步行动。这天晚上,他把车子停在巷子旁边,觉得百般无聊。对于他这种急性子的人来说,这种缓慢的节奏无疑是一种折磨。他趴在车里,几乎要睡着了。突然有人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马一洛腾地坐起来,随即长出一口气,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想看看有什么情况,却发现你在玩忽职守。” “唉,”马一洛颇有些无奈地叹气,“这个徐杰极其狡猾,这样监视几乎找不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为什么你们只想到监视,而没有考虑主动出击呢?” “主动出击?” “是啊,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状况。” 马一洛沉思良久,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现在还不行,必须要等到三点以后。” “到时候我陪你进去!” “什么,你也要去?不行不行,我绝不同意你进去。” “为什么?”刘绘泽显得很不甘心,“就因为我是女的?还是因为这里经常发生诡异的事,所以你担心我会害怕?” 马一洛转过脸看她,语重心长地劝道:“听话,早点回去睡觉吧。这不是女人该干的事情,既艰苦又危险——” 刘绘泽较起真来,打断他,“谁说女人就不能干艰苦的工作?危险又怎么样,对你们男人来说不也一样危险吗?我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这栋鬼楼,我进定了!” 马一洛不再说什么,他第一次感觉刘绘泽这么倔强,这种果敢和无所畏惧的拼劲像极了珊珊。被这类女人降服,似乎是他一生注定逃不过的劫。他在心中默默地发笑,一种莫名的欣慰涌上心头。 刘绘泽突然问道:“你知道那天韩亦辉为什么要约我吗?你还记不记得,他说过要送我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记得,怎么了?” 她的样子有些难为情,“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什么?你生日?为什么不早说?你看,我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不用你准备什么。只是这个夜晚,你千万不要赶我走,我就想和你静静地待一个晚上……” 马一洛无端地热泪盈眶。他端详着刘绘泽楚楚的脸,油然而生一种忘我的冲动。“你等着!”他跳下车,以极快的速度向远处跑去。 过了很久他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大堆物品。有蛋糕和啤酒,还有一些零食和两根很短很粗的红蜡烛。他把它们一股脑丢进后座。用对讲机告诉外围人员保持警惕,自己则在后面倒腾一个简单的生日晚会。 “蛋糕有,蜡烛也有,可惜没办法把它们插在上面。” 刘绘泽看着他滑稽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马一洛将蛋糕放在那里,拉开一罐啤酒递给刘绘泽,自己也拿了一罐,举到她面前:“生日快乐!” 刘绘泽没有和他干杯,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她再也抑制不住强烈的感动。“差点忘了!”马一洛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玩具娃娃,把开关打开,娃娃就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它忽左忽右地摇晃起来,还播出《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旋律。 “哭什么,现在可以许愿了!” “谢谢你!谢谢……” 刘绘泽呜咽得说不出话。此刻,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冲击着她,她好不容易才把心情平复下去,半晌过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15 三点已经过了,徐杰始终没有动静。马一洛料定他今晚不会行动了,于是和刘绘泽一起下车,准备进那栋古老的楼房里一探究竟。 他调了一名同事来为他们放哨,随后就和刘绘泽走进了那条巷子。 刘绘泽一点都不胆怯,她受过严格训练,自然拥有超常的心理素质。她注视着夜幕下的断壁残垣,仿佛能把二十年前的景象在脑海中复原。有的房子只塌了半面墙,露出的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暗。两人在破砖烂瓦堆里艰难地前行,过了不久,终于走到了旧楼下面。 设法进去以前,两人先默默地注视了它几秒钟。这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不管谁站在它的面前,都会油然产生一种敬畏的感觉。 他们开始寻找能够进去的地方。正面的大门上挂着锁,尽管上面锈迹斑斑,却依然十分紧固。徐杰不可能从这里进去。绕到旁边的侧门,门板没有了,却横七竖八地堆着许多杂物。看样子从这儿进去也不太可能。两人分头去找。不一会儿,刘绘泽就在后面喊他:“你来看这里。” 马一洛绕到楼房后面,看见那里长着一棵繁茂的楠木,有一根枝条正好搭在三楼的窗户旁边。看来就是这儿了。他知道徐杰一直在学习武术,就凭他的身手,完全可以从这里爬进去。 这对于马一洛来说同样轻而易举,可是对刘绘泽却有些难度。他四下看了看,既然不能爬树,就只好从窗户进去。但是底楼的窗户都有护栏,只得爬上二楼。幸亏六七十年代的宿舍型公寓,二楼并不高。马一洛指着二楼的一扇窗户,说:“只能从这儿进去了。你踩着我的肩膀,我先托你进去。” “那你呢?” “我有办法。”说完他就蹲下身,“快上来。” 刘绘泽果断地站在了马一洛的肩膀上。马一洛慢慢直起身,她的手终于够到了二楼的窗台。等她爬进去,马一洛便退后几步助跑。很快也趴到了二楼的窗台上。 他们身处的房间只有三十多平方米。早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整间屋子再看不见一件家具,墙角散乱地放着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看样子在火烧完以后,房主曾进来作过简单的收拾。卫生间的一面墙已经塌了,厨房里还遗留着煤气灶的碎片,显然这是煤气罐爆炸造成的。 两人从这屋里走出去。因为没有光线,走廊里昏暗得仿佛矿井一般。他们摸黑下了楼梯,凭着对二十年前那份调查记录的零星记忆,两人走到了一间屋子门前。马一洛说:“这应该就是秦教授的家。他的妻子就是在这里被火烧死的。” 两人缓缓地走进去。这里的惨状丝毫不亚于刚才那一户。烧毁的杂物,熔化又凝结的玻璃碎片,陶瓷制品和一些铁器,还有炭灰、蜘蛛网,几乎令他们寸步难行。 刘绘泽环顾着整间屋子,问道:“那个女人是在什么地方被烧死的?” 马一洛指了指她的脚下,“就在你所站的地方。” “你不要吓我。”刘绘泽故作镇静,仍不由自主走到了马一洛身边。 马一洛终于觉察到,她并不是一点都不害怕,而是职业态度使她有些高估自己,于是情不自禁把她的手攥住,解释说:“据当时拍摄的照片看,应该就在门后面。她是因为窒息死亡的。你也知道,70年代住房拥挤,大家都把东西放在楼道里,甚至就连一日三餐也都是在楼道里做的。因此只要一户人家失了火,火势就会毫无阻隔地蔓延。首先烧着的应该是家具,家具起了火自然也会烧到人。据照片上显示,她的下半身几乎完全烧焦了,只剩下半个躯壳。” 刘绘泽打了一个冷战。她紧盯着门后的地面,似乎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烧焦的女人就躺在那儿…… “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平息了内心里的恐慌,“她为什么会在门后被火烧死呢?为什么不是别处,比如墙角或是窗前?” “可能当时她想跑出去,结果跑到门口就不幸昏迷了……” 刘绘泽设法模拟当时的场景,也觉得不太可能,“这样解释比较牵强。你想,大火烧起来以后,整栋楼房的人都跑了出去,说明当时火势还不是非常大。她发现着火的时候,还是来得及逃出去的。” 刘绘泽说得有道理。马一洛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她拿什么东西,从而耽误了时间?” “这样倒可以说得通。不过,但凡一个正常人,着火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办法逃生,怎么会因为财产拖累而丢掉性命?” 马一洛被她说服了,沉思片刻,“那照你的意思,她之所以死在这里,是因为她想逃却没能逃出去?” 刘绘泽摇了摇头,“她不是还有个不满一岁的孩子吗?这么大的孩子,几乎一刻都离不开母亲。可是屋内为什么没有孩子的半点迹象?” “是啊,她想逃生的话一定会带着孩子。可她的怀里却并没有孩子,这就说明,当时孩子已经不在屋里了。”马一洛顺着她的意思推断下去,“既然孩子没了,就说明一定有人抱走了孩子。既然能够抱走孩子,就一定可以带走母亲。最后的结果却是,母亲死在了门的后面。” 分析到这儿,两人无不感到惴惴不安。原来在火灾的掩盖下,很可能是一起极其残忍的谋杀案。刘绘泽接着推断,“也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抱走了孩子,却反锁了门。想必,还有过一番激烈的争夺。” “那这个人会是谁?” “不是别人,很有可能是孩子的爸爸——离奇失踪的秦朗教授。” 这么推论倒是合情合理,在抱走孩子、烧死妻子之后畏罪潜逃,完全可以说得通。但是马一洛依旧不愿意相信,“这就奇怪了,他为何要加害于自己的妻子呢?”在他心目中,秦朗教授一直都是个正派的人。他和妻子能在分别十几年后重新走到一起,就没有理由不去好好地珍惜对方。 “这就得问他自己了。”刘绘泽缓缓地走到窗前,“也许他也是一时冲动,最终还是后悔了。你看这里——” 马一洛跟过去,看见地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女人的照片。就着暗淡的月光,隐约可见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笑容甜美。相框旁边有一堆干枯的玫瑰,马一洛数了数,总共十九枝。 “看样子,他每年都要来这儿放上一朵花,算作对妻子的忏悔。二十年来从没有间断过。今年的祭日还没到,所以只有十九朵……” “那这么说,今年的祭日,就能见到这位失踪了二十年的教授?” 刘绘泽把相框和干枯的玫瑰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到时候我会和你一起来。” 两人从这里走出去,摸黑上了三楼。 三楼的情况一样令人惨不忍睹。甚至,墙壁比下面的更黑,门窗比下面的更加残破。唯一不同于下面的是,有一间屋子还保留着一扇门,只是它已经无法推拉,只能用手去搬动。因为这扇门完好无损,所以马一洛判断,这应该是大火以后才档上去的。 马一洛戴上手套,轻轻地把门搬开。走进里面,看见的依旧是烧焦的东西。只是在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子上有一盏台灯,一台示波器,还有一台小型的信号发射仪。这应该就是徐杰的工作室了!想不到竟如此简陋。地上还扔着两团导线,只要伸出去,挂在不远处的电线上,就可以把电通进屋子。 他们并没有动手触摸什么。因为马一洛敏锐地看出,那些东西看似摆放得毫无规则,实际却是精心设计过的。只要哪里被人动过,徐杰马上就可以察觉到。他们只是拉开了下面的抽屉。第一个里面放着一堆手稿,隐约可见是一些手绘的电路图。第二个抽屉里有两个小塑料袋,一个装着连接好的芯片,另一个装着还没用过的贴纸。第三个里面放着一块万用电表,还有胶带纸、螺丝刀之类的小工具。 天空开始蒙蒙亮的时候,两人离开了旧楼。昨夜总算不虚此行!换班的同事已经上岗了,马一洛和他们打过招呼,就驱车离开。他把刘绘泽送回去,自己回家刚刚躺下,就被一阵手机铃声吵得睡意全无。极不情愿地接起电话,听到大益兴奋地说:“徐杰的室友终于找到了!据他们讲,徐杰有一个女朋友……” 16 重新住回宿舍以后,萧夏整天都显得心神不宁。 周晓蓉住在医务室里,她的状况一天天好转起来。萧夏每天都会去看她,并且按时给她送吃的。自从那天死而复生,她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甚至连萧夏也不认得。萧夏想尽了办法帮她回忆。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几天,她总算断断续续记起了以前的事。她开始变得无比依赖萧夏,就像当初萧夏那么依赖她一样。 这天晚上,就在萧夏要走的时候,周晓蓉把她拽住了。 她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嚅嗫道:“萧夏,你今晚……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萧夏看着她脆弱的样子,怔在那里,“怎么了?” 她把头低下,又重新抬起来,“我……有点害怕。” 萧夏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和她现在一样孤独而恐慌,内心里倏然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她随即答道:“别怕,我留下来陪你。” 一晚上,周晓蓉一直少言寡语,她跟过去相比仿佛变了一个人。萧夏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萧夏不问,她也就什么也不说。唯主动说过的一句话就是问萧夏:“你说,人死了以后真的还能活过来吗?” 萧夏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也许吧。怎么问这个?” “我在怀疑我自己,为什么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忘掉……这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别多想,也许是你压力太大。等你康复了,我陪你去散散心。” 周晓蓉显得很高兴,“你陪我去徒步旅行吧?我们去爬山?” “好,我答应你。” 萧夏在旁边的空床上睡下。这一晚,她始终没有睡着。心绪起伏,记起很多似曾相识的场景。就像那次自寻短见,马一洛的车并没有撞上她,她却无端地昏迷了。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死而复生。 有萧夏陪伴,周晓蓉睡得特别踏实。萧夏听着她均匀的呼吸,知道她已经进入梦乡。就在几天前,她把周晓蓉手机上的贴纸悄悄拿掉了。她明白这样做或许为时已晚,发生在书惠和于娜还有自己身上的事,现在正在周晓蓉的身上不断重演,而且它们来势凶猛,萧夏不知道究竟哪天,周晓蓉会不会再也撑不下去。一切都是未知。 半夜,周晓蓉突然喃喃呓语:“别过来!别过来!救救我,快救救我……”她在床上剧烈地挣扎,却怎么也醒不过来。萧夏急忙下了床,正准备将她摇醒,她却倏地一下坐了起来。 病房里几乎没有光线,萧夏却看见她鬓角沁出了汗珠。她依然沉浸在可怕的梦里,一脸惶恐和无助。 萧夏问:“晓蓉,你刚刚做噩梦了?” 周晓蓉缓缓地转过脸看她,半晌,她答非所问:“我还以为有你在我身边,她就不会来了,看来我想错了。真的没有用……” “晓蓉你在说什么?” “萧夏,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留下来吗?其实这几天,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同一个噩梦。我就想看看有你陪着,我还会不会再梦到她。看来没有用,真的没有用!” “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萧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拿双手抱住膝盖,用极深沉的语调缓缓讲道,“故事发生在几年以前,那时我还在上高中。有一天放学回家,我路过镇上那个湖,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喊救命。我四下寻找,终于看到就在湖里,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在拼命地挣扎。她看见我,就挣扎得更厉害了。也许她是看到了希望。可是我并不会水,而当时周围没有一个人,我知道如果我下去,不仅于事无补,还有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情急之下,我看见岸边有一根很粗的麻绳。我想她应该有救了。于是抓起绳子,将其中的一头使劲抛向她。她在慌乱中也抓住了绳子,我便将她慢慢地拽过来。可是谁曾想到,就在她即将得救的时候,绳子突然绷断了。她又向着湖心漂过去。我惊恐万分,急忙将手中的半段绳子抛向她,可惜已经够不着了。她一直对着我喊:‘救我!救我!’我却站在那儿犹豫不决。直到几分钟以后,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你做得没错,如果你跳下去,不仅救不了她,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你并不是见死不救……” “可是,我就眼睁睁看着她在我眼前沉下去!换成是你,你会心安理得吗?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内疚,每当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心脏在猛烈地抽搐。我知道是她在惩罚我。我只能努力不去想这件事。可是最近,我却天天都会梦见她。我看见她沉到了湖底,却突然又浮了上来,而且一直浮到岸边。我吓得瘫在地上,她却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萧夏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想起了那天夜里,周晓蓉举着红雨伞站在那盏路灯下的样子,原来每个碰过红雨伞的人,心中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你的红雨伞是哪儿来的?” 周晓蓉盯住萧夏的眼睛,“这你都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难道你不知道碰了它就会惹上诅咒吗?为什么还要去碰它?”一提到它,萧夏就激动得难以自已。 “我也不想啊。”周晓蓉显得特别无辜,“可是你也知道,书惠和于娜都死了,我们一直好好的,她们却突然就那么死了。这半年来我的心神一直都是恍惚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雨伞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当我终于发现它是红色时,它就已经顶在了我的头顶上。我也记不清到底用了它多长时间——” “可是,你为什么不赶紧把它扔掉?” “扔掉?”她发出一声冷笑,“扔掉还来得及吗?” 两人谁都不说话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已经没有必要。尽管萧夏知道了,一切都是“远程控制”搞的鬼,但她潜意识里依然相信,柯林的诅咒或许真的存在。电路杀人可能只是它应验的一种形式。她搂住周晓蓉的肩膀,安慰她:“别怕,我们一定会战胜它!一定会!” 17 自从接到大益的电话,马一洛重新打起了精神。徐杰确实有一个异性朋友,这个人应该就是他的同伙。可她到底是谁呢?她仿佛从不涉及徐杰的生活。很难想象徐杰和她还是男女朋友关系。 据徐杰的室友回忆,徐杰曾为女友买过一件礼物,礼品店就在学校门外的避风塘隔壁。马一洛曾无意中去过那里,同样是在无意中,他发现店里竟然装着摄像头。这一意外收获让他喜出望外。他调取了最近一个月的监控录像,拿回公安局加紧检查,终于在里面找到了徐杰的身影。 录像显示,当天下午六点四十分,徐杰走进礼品店。大约十五分钟后,他就选好了礼品,拿到门口的柜台处包装交费。也许是因为时间充足,他又向老板要了一张信纸和一支笔,趴在柜台上写了一些字。写好以后,他就把礼物收好,撑起雨伞离开了礼品店。 店里的监控设备并不先进,图像上几乎全是噪点。尽管是在摄像头底下,可徐杰写的字始终看不清楚。唯一可以看清楚的是,装在那个小盒子里的,是一条红豆项链。这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只要在徐杰身边的女性当中找到一模一样的红豆项链,八成就找到了这个女孩。 大益和小赵的任务完成了,两人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到达泉溪已经夜里一点钟。老王连夜召集他们开会,决定整编队伍,为大益小组加派人手,主要负责监视徐杰的动向。刘绘泽小组的任务是继续监控目标信号,但是工作重点要放在寻找那条红豆项链上。 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老王颇为器重地问马一洛:“小马,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马一洛坐直了身体,看样子他早有准备,“我们监视徐杰已经有一段时间,可是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收获。我调查过,徐杰这个人没有前科,所以,若是他作案的话不可能天衣无缝。但是为什么一直都抓不住他的把柄?我想我们都忽视了一点,那就是,我们只是监视他的日常出行,并没有监视他在出租屋和散打武馆里的一举一动。所以,我觉得下一步应该增加监视点,确保他二十四小时都在我们的监视范围之中。我提两点建议:第一,设法在徐杰对面租一间房子,以高倍率望远镜对其实施观察;第二,派人去学习散打,混到武馆里密切监视他的动向。” 听了他的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几秒钟过后,大益对此提出了异议,“这么做的话,还得增加人手。我们的人手本来就不够,如果到头来不仅没得到想要的东西,还被对方拖垮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马一洛对自己的想法很有信心,“我相信只要照此进行下去,不出几天徐杰就会露出马脚。没等到他拖垮我们的那一天,我们就已经把他拿下了。” 老王皱着眉苦想,片刻之后开口道:“小马说得有道理,至于人手不够嘛,我再想办法从其他支队借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第二小组的任务,确实有点难。在茫茫人海要想找到那条红豆项链,谈何容易?可是,不妨先缩小排查范围,那样的话工作就会简单一些。” “问题就在这儿!怎么缩小排查范围?” “其实很简单。”马一洛看上去早已胸有成竹。 老王也被他引发了好奇心,“哦,你有办法?说来听听!” 很快,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 “我们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老王埋怨道:“有话快说,这有什么好卖关子的!” 马一洛站起来,“这还需要找高岷帮忙。徐杰的高明之处在于,他能设计远程控制电路。可他的电路发射功率有限,所以,只能依附在手机上以实现其功效。技术科也仿制了一个电路。这个电路同徐杰的电路在功能上没什么两样,只是在发射功率上,至少要比他的大上几万倍。因此,我们并不需要把它附在手机上,只要想办法靠近他人的手机,就能对其进行检查和监控。” 他已经讲解完了,在座的人却依然一头雾水。大益努力追赶马一洛的逻辑,却一直想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你说得没错,可是这些有什么用?” 马一洛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们就利用高岷的电路,想办法让它靠近徐杰。这样,我们就能掌握他手机中的信息了。当然,也包括他的电话簿。” 大家沉默了几秒钟,随即爆发出一阵掌声。他们为马一洛的方法拍手叫绝。刘绘泽兴奋地接着说:“这样我们就只需排查他的电话簿了。”她看着马一洛,“你真有办法!” 老王也露出了肯定的表情。过了片刻,他提醒道:“这个办法可行,就照小马说的办!不过要提前做好失败的准备。他的电话簿里可能根本就没有那个人。” 18 第二天上午,大益就到徐杰对面的小区找房子。幸运的是,那里正好有一家小旅店,而且居高临下,徐杰屋子里的一切在此一目了然。 大益把房子租下来。他在窗前架起望远镜,拉上窗帘,只留下一条缝隙以便探出镜头。白天留两个人坚守,到晚上则三个人轮流换岗。小赵伪装成社会青年,到散打俱乐部里报了名。从此,徐杰便时刻处在了警方的严密监控之中。 事实证明,这样密不透风的监视收效巨大。经过两天缜密的观察,他们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每当回到家,或是在武馆里休息的时候,徐杰总会不停地查看手机。几乎每次都是拿起来看一眼,然后又放到一边,过不了多久再次重复同样的动作。他似乎在等着某个人,或者想与某个人联系,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就在大益小组初见成效的时候,刘绘泽也在加紧行动。她把行动地点选在了武馆下面的超市门口。这么做有两点好处,其一,这里地处闹市,容易隐蔽;其二,这里到徐杰的住处有一段距离,就算第一套方案失败,还有机会实行第二套。于是傍晚,趁着训练还没有结束,她便准时来到了超市。 她在超市里转过来转过去,故意消磨时间。等到小赵告诉她训练结束,她才抓紧时间买了一些东西。等待交费时,耳机里传来了小赵的提醒:“目标已经下楼!”刘绘泽转头一看,果然发现徐杰已经走了出来。而那时,前面还有两名顾客等待缴费。怎么办?情急之下,她硬着头皮往前挤,一边挤一边低头道歉:“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让我先来吧……” 顶着被后面的顾客咒骂的压力,刘绘泽插到了第一位。可是收银员却很不配合,她一件一件翻检着物品,嘴里还在不厌其烦地问:“需要袋子吗?要三毛的还是两毛的?这个也要装进去吗?”好不容易交钱出来,徐杰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距离。 刘绘泽左肩挎着包,右手提着塑料袋奋起直追。离徐杰大约五步的时候,她就啊的大叫一声,将东西撒了一地。 徐杰应声回过头,看见一个女孩单膝跪地,袋子里的东西七零八落洒了一地,有的已经滚出去很远。他想过去帮帮她,可是久已养成的冷漠仿佛为他注射了麻醉剂,双腿就是沉得提不起来。 刘绘泽的心忐忑不安。她磨磨蹭蹭地爬起来,也不去捡地上的东西,只管不停地搓着双手。看样子还受了伤。她悄悄抬起头观察徐杰的反应,只见他依然在原地站着,脸上似乎有犹豫不决的表情。情急之下,每个人都是一名好演员。她索性开始哭泣,用手揉着膝盖,显得痛苦不堪。 徐杰终于心软了。他走过来,把东西整理到袋子里,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这时,一名同事趴在三楼的窗户上,已经用摄像机将整个过程传回了指挥部。马一洛正配合高岷对刘绘泽包中的电路进行搜索,他通过微型对讲机告诉刘绘泽:“设法稳住他,尽量拖延时间。” 刘绘泽便不说一句话,只是哭得天昏地暗,不久就引来很多人围观。这下坏了事,高岷的电脑里一下就跳出十几个不同型号的手机。这一点刘绘泽也意识到了,她只能想办法把时间尽量延长。她的哭泣吊足了围观者的胃口。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矛头指向徐杰,指责他欺负女孩子。徐杰也不去跟他们解释,只是问她:“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刘绘泽依然不开口。她似乎入戏太深了,越哭越伤心。徐杰已经没有了耐性,他急得大声问:“别哭了!你说句话好不好?!你到底怎么了,用我送你去医院吗?!” 刘绘泽擦了擦眼泪。她听到马一洛说:“坚持一下,马上就好!”知道任务即将完成,但是还不到懈怠的时候,她也冲着徐杰没好气地吼道:“不用你管!” 徐杰真的生气了。他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却明白此时想走已经不是那么容易。路人仍然七嘴八舌地指责他。徐杰也不反驳,心里告诉自己保持冷静。他盯着刘绘泽,觉得这个女孩子实在莫名其妙。 几分钟过后,刘绘泽终于得到了马一洛的反馈:“一切搞定!任务完成了。”与此同时,负责拍摄的同事也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他故意装出气势汹汹的样子。 刘绘泽摇了摇头,不说话。她想尽快把这出戏演完。但是谢幕的时候,一定不能露出破绽。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都散了!”同事朝着围观的人群大吼。然后一把将刘绘泽拽过去,“走吧,上车!” 刘绘泽顺从地上了车。而徐杰就在原地站着,看着他们的车从眼前驶过去。此刻他有种说不出的憋屈,却不知道警察已经复制了他手机中的信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精心研究的方法,终有一天也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19 刘绘泽回到公安局,马一洛已经把搜集到的信息打印出来。光短信记录就打印了整整十页纸,加上通话记录和电话簿,居然有厚厚的一沓。有了这些东西,接下来的工作就会顺利不少。 一切安排停当,只等着两个小组传来好消息。这天晚上,马一洛终于有空回家了。几天没有回来,感觉一下子陌生了。进家的时候竟然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此时他所有的想法全部凝结为一个朴实的愿望,那就是好好地睡上一觉。 只是这样一来,生物钟就被弄乱了。午夜十二点醒来,他就再也睡不着。忽然感觉到饥饿,才想起晚饭没吃,胃便向他展开了极其暴力的抗议。他准备到厨房里煮一碗方便面。 烧水的空当,他回客厅打开了电脑。现在他心情大好,特别想在网上浏览一番。他把QQ设为隐身状态,就随便点开一些网页。想不到短短几秒钟时间,居然有一条加好友的请求发过来。他觉得很扫兴,因为大半夜还待在网上的,多半都是些无聊的人。幸亏电饭锅里的水已经嘶嘶作响,他便起身走进了厨房。 几分钟后,他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出来。吃了两口,还是忍不住把右下角的小喇叭点开。其实认为别人无聊,他自己一样无所事事。那的确是一则添加好友的申请,只是对方的网名却叫做“柯林”。马一洛觉得特别奇怪。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他的手停在那里,竟然无端地有些紧张。 直觉告诉他,这个“柯林”一定不简单,很可能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于是他果断地确定了对方的请求。现在他已经顾不上吃面,首要任务就是查看“柯林”的资料。可是这名网友显然刚刚注册,没有等级,资料也不全面,重要的项目全部空着。 他双击柯林的头像,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三个字:你是谁。 几乎没有等多长时间,对方的消息就发过来了。柯林只发给他一张图片。那是一张书籍的封面,书名叫做《世界的暗角》。马一洛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萧夏手机中的图片吗?据萧夏讲,那张图片是从一个手机网站里下载的。难道,“柯林”与萧夏登录的WAP网站有关?那他为什么要把图片发给自己?可是,他还来不及询问,对方的头像就变成了黑白,显然已经下了线。 马一洛盯着电脑屏幕,有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匆匆一见又马上离开?他完全想不通。起初还想通过IP查找“柯林”的地址,现在看来,对方根本不给他一点机会。他在线上等了很久,这个叫做“柯林”的网友始终没有再上线。 他的心变得没着没落的。好好的一个计划,也被这个神秘网友打破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点疑问:第一,这个叫柯林的到底是谁?第二,他为什么要把图片发给自己?望着天花板,马一洛睡意全无。 第二天去上班,他刚走进公安局的大楼,传达室里就在喊他的名字,“马一洛,有你的快递!” 他接过蓝色的EMS信封,在发票上签了字。一眼看见了寄件人的名字,居然就是柯林。再看发件地址,竟然就是他居住的小区。太奇怪了!马一洛在心中暗自嘀咕,他把这封神秘的邮件拿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它。 原来里面装着的只是一本书。 而且是一本极其残破的旧书,封面没了,中间也少了很多内容。他本能地想到,这就是那本《世界的暗角》。秦朗教授把它译成了中文,二十年后,其中的一个故事还引发了命案。而关于那个故事的描述,被人从书上撕下来,塞在了女厕所的墙壁中。 他当即离开了公安局。他要去找萧夏,向她索要墙壁中的那部分书稿。可是当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学校,萧夏已经和周晓蓉爬山去了。 20 天气难得清爽,正是适合徒步的好天气。萧夏庆幸她们做了如此明智的选择。 早上六点,她们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两人打了出租车,直奔郊外的鹤山而去。汽车一路驶到郊外,两人下了车,横穿公路上了南面的土丘。再走下一个低洼,眼前便是期待已久的目的地。 身临其境的感觉比想象中真实多了,鹤山原来如此高大。山路蜿蜒,山势陡峭,这让萧夏很快就产生了征服它的欲望。山的东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海,西边有一片乔木林。那些陈年古树长得异常粗壮,远望之下,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两人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走,穿过坡底的草地,进入到茂密的丛林当中。阳光被横七竖八的树枝挡住了,只从缝隙中洒下一些余光。这段山路走得十分艰难。不仅脚下藤蔓缠绕,就连头顶都有树枝阻挡。两人轮流背着旅行包,走走停停,一个小时后,两人在一块空地停下来休息。 稍微歇息了一下,萧夏和周晓蓉就开始了第二段跋涉。她们再次走进了丛林,而这一段,脚下再也没有明显的路,只能摸索着前行。周围的光线暗淡极了,近处的物体尚且可以看清楚,远处的就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到处都是枝干虬曲的植物,它们仿佛怪兽一样在周围出没,这让萧夏想起了《倩女幽魂》中的千年树妖。四周不时响起凄惨而尖厉的动物鸣叫,每一声都让萧夏感觉心房颤动。她想起了很多可怕的场面,有鬼片中鬼魂出没的地方,还有凶杀案的肢解抛尸现场。甚至,她怀疑眼前的一切会突然消失,出现一片瘆人的荒坟…… 两人就这样艰难地行走,此刻她们终于意识到,先前的憧憬该有多么荒谬。这是一座荒山,从来都不曾有人来游玩。她们低估了自然而高估了自己。此刻,几乎所有的风吹草动都能撩拨她们的神经。 两人的脚步渐渐慢下来,道路似乎也越来越艰难。萧夏险些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滚下去,幸亏周晓蓉及时拉住了她。走到一片开阔地,她实在是走不动了。她想提议停下来休息片刻。周晓蓉却先她一步停在那儿。她将萧夏一把拽住,口中吐出四个字:“别动,有蛇!” 萧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终于发现就在前面的树干上,正盘踞着一条油亮的青蛇。而它离这里的距离不足三步远。萧夏咽了一口唾沫,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蛇已经看见了她们,于是缓缓地爬了下来。萧夏哆嗦个不停,因为蛇一旦攻击她们,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应对。此时蛇正朝她们吐着舌头,仿佛是在“侦察敌情”。留给她们决策的时间不多了,它只停顿了几秒钟,就迅速朝着这边爬过来—— 萧夏的阵脚彻底乱了。就在大脑被清空的瞬间,她看见周晓蓉果断地走上前,右手握着匕首猛地挥了下去。 她成功了。蛇被砍成了两截,掉到地上还在不停地动弹。 萧夏的心依然在狂跳。想不到危急关头,周晓蓉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这种冷静和果敢让萧夏心生敬意。而那把不到十公分长的匕首上,鲜血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周晓蓉拍拍胸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事了。”她用手抹去匕首上的蛇血。萧夏分明看到,她的手在微微地颤抖。萧夏突然明白了,原来周晓蓉并非没有害怕,也许是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战胜了恐惧。 两人平复了一下心情,直奔山顶而去。穿出森林时才猛然发现变了天。头顶上阴云密布,貌似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雨。 “晓蓉,变天了。怎么办啊?” 周晓蓉望着翻卷的乌云,一句话也不说。这里到山顶还有几步远的距离。如果现在放弃就显得太可惜了。 “你说,真的会下雨吗?” “不知道。但是看样子,不像是虚张声势。” “都怪我,走的时候没有看天气预报。” “我看过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根本就没有雨。” “但是看样子,天气预报是错的。” 她们不知道该不该坚持。而头顶上,雷声已经开始隆隆作响。 “算了,我看我们还是赶紧下山吧。” “那我们得赶快,争取在下雨以前跑到山下。” 短暂的登顶之旅就此结束了,还来不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就要拼了命地逃下山去。眼前的山路十分崎岖,要想在下雨之前逃到山下,几乎已经不太可能。两人慌不择路地闯进了森林,迷蒙的黑暗再次吞没了她们。几番辗转过后,连方向都分辨不清了。 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掉下来。雷声接连不断,仿佛炮弹一样在周围狂轰滥炸。突然,一声惊雷从头顶上劈过,一棵枯树被拦腰炸断了,不大工夫就燃起了大火。她们又开始拼命奔逃。可是很快,萧夏就停住了,因为前方已经没有去路。茂密的丛林下面,就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 她无助地哭了起来,“晓蓉,我们没路了……”当她绝望地转过头,却发现周晓蓉在微微地冷笑。 21 大雨下起来的时候,马一洛正站在窗前。他望着密闭如织的雨帘思考着什么。 天黑以后,马一洛就开始酝酿今晚的行动。今天的日子比较特殊。二十年前的今天,一栋三层宿舍型公寓突然起火,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不幸遇难。二十年后,他们在女人罹难的房间里发现了十九枝干枯的玫瑰。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一定会有人把这个数字变为二十。 马一洛驱车来到了湘水学院。在旧楼附近布控的同事告诉他,这里一直没有动静。他没有吃晚饭,拿起车里的半个面包,随便应付了几口,就把面包塞进口袋,下了车,一个人爬进了旧楼里面。 他在楼道里察看地形,寻找可以藏身的地点。目标一旦出现就立即将他拿下。马一洛来到上次进来的那扇窗前朝外看,看到有人撑着雨伞,正在下面站着。是刘绘泽,她说好了要和马一洛一起行动。 “能进来吗?”马一洛问。 “没问题。” 今晚她换了一身运动装,只见她退后几步助跑,借助底楼的钢筋网顺利地爬上了二楼。马一洛一把将她拽了进去。 两人都把手机关掉了,以免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外面雨下得正大,这里却显得十分安静。他们潜伏在一个房间里。对面的房间就是二十年前曾烧死过一个女人的房间。周围总是萦绕着一股阴森的气息。过了很长时间,对面依然没有动静。他们的腿脚已经麻了,但两人心里都明白这还是刚刚开始,今晚的行动很可能会持续一整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他来了!马一洛告诉自己。他几乎兴奋得无法按捺。仔细一听,声音却来自身后!这间房子他曾反复地查看过,只有前面的一扇门。为什么人会从他们身后进来呢? 刘绘泽下意识地抓紧了马一洛。她的力道足以说明,恐惧已经从她的内心往外蔓延。马一洛屏住呼吸听着。尽管声音不算小,可是出现不久后又消失了,他一度怀疑是因为自己精神高度紧张而出现了幻听。当声音重新响起,并且越来越真切的时候,他再也不这么认为。因为凭借声音的逼真程度,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一个人拖着步子在走。 马一洛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此时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如何才能让刘绘泽不受伤害。他就想搞清楚一个疑问:这间房子再没有第二道门,窗户上也覆盖着坚固的防盗网,对方如何能够进得来? 事已至此,已没有时间思考问题的答案了。他攥了攥刘绘泽的手。久已形成的默契使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放手的同时,两人迅速往两边闪开。 马一洛已经拔出了枪,正对着刘绘泽用手电筒照亮的地点。结果真是令他们哭笑不得。因为那居然是一只老鼠在旁若无人地拖着一块面包!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剩下的面包果然不见了。 这场恶作剧颇让他们感到生气。心情还没有平定,对讲机里就传来了消息:“一号,发现有人通过了监视点,正向你所在的地点靠近!” “收到!”马一洛回答。这一次看来是真的了。他重新打起了精神。两人全神贯注地守在那儿,终于在十几分钟后,楼道里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22 被抓的是一个乞丐。他头发凌乱,衣衫褴褛,皮肤黝黑,眼睛也深深地陷了下去。看上去大约有六十岁。此时他就坐在审讯室里,接受马一洛和刘绘泽的询问。 就在昨天晚上,他拿着一枝鲜艳的玫瑰,悄悄潜进了旧楼。不料被马一洛和刘绘泽抓了个正着。可是经过问讯,马一洛发现他根本就不是失踪多年的秦朗教授。 马一洛有种淡淡的挫败感。他坐在那里思索着,明白以前的推测并不准确。那么,秦朗教授到底去了哪里?眼前这个人与大火案又有什么关联? 他再次把昨晚的情景回忆了一遍。就在十点多的时候,乞丐爬进了旧楼。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朝出事的房间走去。马一洛从他的脚步声中听出一种拖沓和绝望,因此,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张肖像:一个人头发凌乱,满身雨水,脸上彰显出岁月的沧桑和怏怏的病态。 他和刘绘泽躲在那儿,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凭借声音判断出他的举动。他应该先走进了房间,默哀片刻,然后蹲下,把花放在了相框旁边。 两人准备行动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他的陈述:“小凤,我又来看你了。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盼着这一天。只有今天,我才能与你相见,听你述说阴间的孤独和辛苦。二十年了,我一直都忘不了你。我觉得自己对不起你,这种歉疚感不仅没有淡漠,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深刻了。我总是想起那场大火,是它吞噬了你的生命,同时也把我的灵魂带走了。我恨我自己,恨我不能保护你,恨我没有能力让你起死回生。那边没有阳光,又潮又冷,你该有多难受?你知道我心里又有多么难受吗?我真想替你去受苦,也想让你死而复生!可是过去了这么些年,我做不到,我还是做不到……” 他啜泣得无法说下去。 马一洛早就等不及了。此人话里满带着对死者的愧疚,而且用语文气,很符合教授的身份。“不许动!”他和刘绘泽走上前,用枪指住了他。可是这个男人全身黝黑,衣不蔽体,头发也像布条一样脏乱。这样的形象还是大大超出了马一洛的预料。他举着枪,当场就愣在了那里—— 乞丐一直不配合他们的问话,不知不觉中,天已经亮了。两人折腾了整整一夜,依旧没有收获。马一洛坐直了身体,开口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进去献花?” 乞丐抬起了头,却不敢看他们,眼睛里充满了畏惧。他用手撸了一把鼻子,口齿不清地说:“我……我……我不是谁,谁也不是我……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马一洛敲着桌子震慑道:“你别在这里装疯卖傻!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得掉吗?” 乞丐胆怯地向后躲闪,他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我……我不是谁,谁也不是我,我没有犯罪……” “你还知道你没有犯罪?这说明你不傻啊。再说了,也没有人说你有罪。我们只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进去献花?” “我……我不是谁,谁也不是我,我没有献花……” 马一洛不再问了,他重新靠在椅背上,颇觉得无奈和烦躁不安。刘绘泽凑到了他耳边,悄悄地问:“你说,他会不会真是个疯子?” 马一洛笃定地摇了摇头。因为无论是昨晚的陈述,还是面对抓捕时淡定的眼神,都说明这个人并不平常。当年的调查记录里,没有提到过乞丐,但并不排除秦朗教授后来沦为乞丐的可能。虽然这个人不好对付,可是谁都有自己的软肋,只要手法得当,就没有攻不下的山头。这是马一洛一直信仰的准则。 他在地上来回地走,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显得充满耐心。 “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不勉强你。我先猜一下,你只要听听看我猜得对不对就行。”马一洛郑重其事地猜测道,“小凤就是那个在火灾中不幸遇难的女人吧?她和你的关系应该很好。一个亲密的人离开了,这的确是件令人伤心的事。所以,我特别理解你。接下来,让我猜猜你们的关系。我觉得无非就以下几种可能,要么,是亲密的朋友;要么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要么就是两人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可是最终却分开了……” 马一洛抱着手臂,正待编造一个长篇故事,可是刚刚开了个头,乞丐就忍不住嗷嗷地哭了起来。 23 萧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这是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想要坐起来,可是全身的筋骨都仿佛断了,使不上一点力气。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摸到的不是皮肤,而是一层厚厚的纱布。啊!自己这是怎么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得大喊:“有人吗?有人吗?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也许屋外没有人。她喊了一阵,体力消耗得很厉害,无力再闹,只能安静下来。这时她才顾得上好好看看这间屋子。只见竹子做的顶棚还透着淡淡的绿色,墙壁是木头做的,而且对接得很严实。床和椅子也是竹子做的,简单而且精致,椅子前面摆放着一张茶几,一套紫砂茶具就摆在上面。 萧夏感觉口很渴,伸手去够茶几上的茶杯。就要够到手时,只觉得身体急速倾斜,然后整个人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痛得不能动弹。过了很久,总算有人进来了,“哎呀,怎么掉下来了?”那人重新把她抬到床上。 萧夏忍着剧痛,抬起眼,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站在旁边。他戴着眼镜,脸上的表情有些麻木。萧夏愣住了,随即警觉地问:“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 老者皱着眉,似乎没有听清楚她的话。可他猜到了萧夏的意思,解释说:“你放心吧,我不是坏人。几天前我在山谷里发现了你,当时你昏迷不醒,我就把你带到这儿来了。你好点儿了吗?” 萧夏顾不上回答他。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搞明白,“我为什么在山谷里?怎么会昏迷不醒?这里又是哪儿啊?” 这次老者好像听懂了,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掉进山谷,难道你自己想不起来了?至于这是哪里,等你能够下地了,就自己出去看看。” 萧夏什么也不问了,她在努力地回忆,就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甚至,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仿佛宇宙里的一块陨石,凭空掉在了这个地方。失忆的感觉是难受的,萧夏觉得憋得慌。可是老者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你安心躺着吧。”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 萧夏急得大声叫他,可是老者完全不理会。萧夏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想不到每天的正午和傍晚,老者总会给她送来饭菜。他看着萧夏把饭吃完,就吩咐她把药也喝下去。萧夏的味蕾已经被疼痛麻痹了,吃不出饭菜的味道,自然也感觉不到草药的苦涩。有人这样伺候着,她的伤好得特别快。只是,老者总是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别的时间再也看不见他。这让萧夏觉得十分奇怪。 几天后,她的感觉恢复了,开始讨厌苦涩的草药,对于一成不变的五谷粥也产生了厌倦。这一天晚上,老者又端了粥给她,萧夏只喝了几勺就闭上嘴,把头偏了过去。 “我知道天天给你吃这个,你已经烦了。可是你不能动弹,吃别的东西不容易消化,只能先将就着吃这些。为了你的伤能快点好起来,再勉强吃几口吧。” 他的话很中肯,片刻之后,萧夏就被他说动了。她把一碗粥坚持着吃完。胃里饱了,全身都会有一种充实的感觉。老者转身走了出去,照旧不说太多的话,甚至连简单的问询都没有。萧夏盯着轻轻关上的门,孤独感又在心中滋生出来。 躺着无聊,她就试着做简单的活动。几天静养果然很有效,她的腿部和腰部慢慢地有了知觉,能做简单的翻动,而且伤口不再像以前那样钻心地疼了。萧夏对康复充满了期待,早早地闭起眼睛蓄养精神。可是整天这样躺着,她根本就睡不着,闭着眼睛反而越来越清醒。那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没有灯光,静得可怕。听听外面,除了虫鸣与鸟叫,就再没有别的声音。 黑暗好像把她吞没了一样,却让她的想象力无限地扩张起来。她的脑子突然活跃了,想起了很多有关黑暗的画面,比如,一间始终充斥着流水声的房间,里面好像还有很多隔间;还有一间很空旷的大厅,大门用链锁缠着。萧夏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只是断断续续的,连不起来。每次思维进入死胡同的时候,她都不去硬想,而是闭上眼睛做短暂的休息。这样的方法似乎很有效,这一晚她基本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也想起了身边的人和事。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凭空掉进山谷,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萧夏还是很高兴的,有种豁然开朗般的畅快。她相信很快就能完全恢复记忆,于是闭上眼,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今天她醒得很早,老者还没有来。她抬了抬腿,居然能动了,于是便摸索着下地行走。虽然感觉很吃力,可是扶着墙壁也能够走到门前。她兴奋地推开屋门,正待缓缓地迈出去,却瞬间愣在那里不动了。她看见屋子建在深渊上面,只有一座不足三十公分宽的木板桥向外延伸,不知通向什么地方。左边是高耸入云的峭壁,下面就是望不到底的深谷。 24 十几分钟后老者终于来了,那时萧夏对周围的环境仍然十分害怕。她惊慌失措地问:“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房子下面是山谷?” “这座房子是建在深山里的,它的一半根基坐落在悬崖上,另一半就靠木棍支撑着,就像湘西的吊脚楼一样。” 尽管萧夏没见过吊脚楼,却能按他描述的样子想象出来,“为什么要在这里建房子?在平地上建不是更安全吗?”在这居住简直让她难以置信。 “这里到处都是悬崖,哪有什么平地呀?再说了,当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他指了指屋后的方向,“这座悬崖有几百米高,半山腰上却正好有一个山洞,非常适合建房子。如果你站在对面看,就会看到房子是嵌在石壁上的……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离天更近,死了的人都是希望上天堂的。” “死了的人……”萧夏微微感到一阵寒意,“您……您是隐居在这里吗?为什么这么说呢?” “隐居谈不上,实际是逃避,我也想陪伴一个人。” 萧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急忙转换了话题,“对了,您照顾了我这么久,我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呢。” “我姓禾,禾苗的禾,你就叫我禾先生吧。” “哦,禾先生,谢谢您!这里条件这么艰苦,您还这样照顾我,真是太感谢了!”那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萧夏说着就要给他鞠躬。 禾先生赶忙拦住她,“不必客气!古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换了谁都会这么做的。你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我都能下地走路了。” “你的伤并没有大碍。你从山上滚下来,却并没有伤到骨头,只是一般的软组织挫伤,这实在是个奇迹!所以,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您是说,我从山上滚了下来?” “我见你的时候,你就躺在谷底,而且全身都是划伤。” 萧夏埋头苦想,头脑中依旧一片空白,“我怎么会从山上滚下来?在那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你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吗?” 萧夏不说话,默默地摇了摇头。 “别着急,总会想起来的。”禾先生起身要走,“你好好养伤吧。等你彻底好了,就去参观一下那边的屋子,保证会让你更加惊讶的。” “我争取早点好起来。再见,禾先生!” 萧夏迫不及待地练习走路,几天后,她终于能够自如行走了。只是小腿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时间长了就会隐隐地疼。她憋在这间小房子里,无法判断时间,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禾先生终于来了。他给萧夏端来了饭菜,还顺便拿来一盏油灯和一些书籍,以便她晚上消磨时间。 “这里没有电灯,只能用油灯照亮。前几天你还不能动弹,我就没有把油灯拿给你,怕你万一不小心碰倒了它,这间小屋可就不保了。既然现在你能活动了,我也就不必再顾虑什么。如果里面的油用光了,这里还有一小瓶备用。” “我记住了禾先生,您想得真周到。” 他把东西放好,转身就离开了。 这个夜晚,萧夏翻来覆去睡不着,她隐约听到了有人在说话,还有一阵吱呀吱呀的响声。 25 萧夏失踪的这几天,马一洛的生活依然繁琐而忙碌。叫“柯林”的网友一直没有上线,马一洛猜不透他想要干什么。幸亏乞丐说出了埋藏已久的故事,案子便又前进了一大步。 据乞丐讲,他的名字叫做李骏,三十年前在一家机械厂里做会计。就在1975年,秦朗出国的头一年,他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小凤。小凤的性格温婉而内敛、善解人意,在他看来小凤具备所有女人应该具备的优点。于是,青春年少的他对小凤产生了爱慕。可是限于时代约束,他并没有表露自己的心迹,只是经常约小凤看样板戏,晚上回来一起散步,然后就送她回家。 他希望小凤能够明白他的心思,并最终接受他的好意。可是,小凤却从不对他说起自己的事,两人的关系始终不温不火,这让李骏十分困惑。终于,两人交往半年之后的某个清晨,李骏向小凤表达了自己的心声。 小凤依旧如水般平静。对于李骏的表白,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似乎她早预料到了,心中早已为此做好准备。那一天他们坐在路边,小凤才向他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她告诉李骏,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名叫秦朗,现在出了国,她要等他回来。她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因为她坚信,不管等多少年,她的心上人总会回来娶她的。 李骏当然有一点失望,可他并没有放弃对小凤的追求。对的人也许一辈子只能遇上一次,所以遇上了就要牢牢地抓住他。李骏对小凤的悉心照料并没有换来小凤的爱,她一直等着她的心上人。李骏已经无法自拔,明知道这段爱情没有结局,可他还是不能摆脱它。冲动之下他远走他乡,到山西大同做了一名煤矿工人。 两个月后,他就被运煤的绞车挤断了腿,迫不得已回到老家。想不到这一场不幸,却重新唤起了爱情的希望。小凤放下了厂里的工作,主动上门来照顾他。他心情大好,所以康复的速度也特别快,两个月后,他的腿就基本没什么大碍了。小凤完成了使命,就要去厂里复工。李骏试着最后一次挽留她。本来他作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小凤犹豫了很久,居然同意了他。只不过她还要他再等七年。他们约定以七年为期,如果七年之内秦朗还没有回来,她就嫁给李骏为妻。 希望仍然是渺茫的。可是李骏不这么认为。就算条件过于苛刻,但小凤同意嫁给他,这就已经往前迈了一大步。人生会有几个漫长的七年呢,可是他愿意等。他觉得自己注定要和小凤厮守一生,就算约定的期限是七年的两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的。 想来那么漫长的七年,却转眼就到了。可秦朗却依旧没有回来。 最初秦朗还会给小凤写信,然后漂洋过海,千方百计地托人转交给她。可是在后来的几年,他的信越来越少了,到最后甚至一封信也没有再写来。小凤苦苦等待着他,却又忍不住揣测他在国外的生活。她想,在那样自由而浪漫的国度,他一定活得安逸而潇洒,也许他早就忘了在贫穷落后的中国,还有一个姑娘等着他回来。最终,小凤践行了当年的诺言,在那一年的最后一天里,她带着伤感和遗憾,嫁给了李骏。那已经是1985年,离秦朗出国整整过去了十年。 李骏不得不承认,小凤对他是没有爱情的。可他坚信感情需要时间来锤炼,日久生情远比一见钟情可靠得多。婚后,他千方百计呵护着妻子,希望她能尽快忘掉秦朗。可是后来他才明白,情况远没有他想象的乐观。无论他怎么做,小凤的心始终没有真正地交给过他。她的心里还装着她的心上人,别人不可能插足半步。 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一年,他们就平静地离了婚。离婚后两人还保持着朋友关系。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没有感情,也不应该有仇恨。又过了一年,秦朗总算回国了。 他回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青梅竹马的姑娘结婚。小凤却躲着不肯见他,因为她有过一段并不幸福的婚姻,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和他在一起。秦朗没想到远走他乡的这些年,会发生这么多事,但他觉得只要两个人相爱,其余的事情就都可以不在乎。再说,他在法国也有过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所以时至当初,两人还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 于是自然而然地,他们结婚了。 以爱情作为基础的婚姻是幸福的。他们很快有了孩子,秦朗的事业也蒸蒸日上。秦朗在恩师的一手提携下,最终被聘为N大学人文学院的副院长。因为工作需要,他们举家搬到了长沙。也许不幸就是从他们搬离泉溪开始的。这时,李骏也来到长沙做生意,因为没什么熟人,他就和小凤频繁地联系起来。 那段时间,秦朗听到很多风言风语。但他相信自己的妻子,对那些流言一直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众口铄金的力量是可怕的,他终究还是动摇了。不过当时仅限于怀疑,并没有对婚姻造成影响。可是后来情况便不再乐观,两人的争吵越来越频繁,而且在争吵中,爆出了很多伤感情的话。 压抑的家庭气氛让小凤越来越难以忍受。两人除了争吵就是冷战,生活过得十分乏味。为了缓解婚姻上的危机,她提出要回泉溪居住。冷战中的丈夫出于赌气,同意了她的要求,并且在泉溪租下一套小型公寓。不巧的是,李骏的生意遇到了困难,无奈之下也回到了泉溪,准备东山再起。至此,小凤和秦朗的婚姻便步步恶化,直到悲剧发生时都没有见好转。 26 后来发生的事,李骏便一无所知了。他所知道的仅仅是,回到泉溪后,他第一次去找小凤的当晚,小楼便起了大火。因为大楼里木质的设施较多,而且楼道里满是零碎的家具用品,所以整栋楼房都未能幸免。第二天他得到噩耗,小凤在大火中丧生了,而死去的只有小凤一人! 马一洛清楚地记得,讲到这里,李骏就激动得难以自控。他站起来对着马一洛大吼:“请你们相信我,小凤的死不是意外!一定不是意外……” 马一洛明白他的意思。尽管大火案还蒙着一层面纱,但是依李骏所说,很容易就能理清它的眉目。同时他也知道,李骏的讲述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就算小凤真是死于婚姻的不幸,也绝不能听信李骏的一家之言。他故意不把玄机点破,怔了一会儿,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李骏缓缓地坐下了。他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一直低头犹豫着。看得出他还保持着应有的谨慎。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马一洛,却欲言又止。 “没关系,怎么想你就怎么说,我只想听听你的看法。”马一洛试图打消他的顾虑。 “肯定是他干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你是说,秦朗?” “除了他还能有谁?!小凤是个善良的女人,从来没有跟谁结过怨仇。她死了,可是秦朗却失踪了,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可法律是讲证据的,如果没有证据,所有的判断也仅仅是猜测。” 李骏想了想,说:“有人在那天晚上看见,他曾在小楼附近出现过。这算不算是证据?” 马一洛曾做过调查,秦朗当天确实向单位里请过假,想必他回到了泉溪,被人看见自然没什么稀奇。 “这还不能算是证据,除非有人看见他亲手放火。再说了,火是从二楼烧起来的,小凤的死表面上看只是受牵连。至于秦朗的失踪,也可以这样解释:妻子死了之后,他万念俱灰,然后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过起了另一种生活。虽然他们的婚姻也出现过问题,可两人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心里还是有感情的。” “那他的孩子呢?他的孩子到底去了哪儿?” 这下马一洛不再反驳他。也许最能说明问题的就是这一点:孩子不在了,就说明起火后曾有人进过她家。救走孩子却不救走母亲,很显然,就是想将她置于死地。先抛开动机不说,没有人比秦朗更加契合时机了。更有利的证明是,当天下午李骏曾找过小凤。秦朗匆忙地请假回来,极有可能与此事有关。如果是那样的话,当时他一定是满肚子的怨气。 如果没有那个电话,也许就不会有悲剧的发生。可是打电话给秦朗的到底是谁? 27 萧夏发现,每当禾先生走过来,吊桥都会发出吱呀的声音。所以她断定那天晚上有人从桥上走过。难道是禾先生? 吊桥看上去十分简陋,两个铁索上铺着不足三十公分宽的木板,却有一百多米长。另一头就连着禾先生居住的房子。那座房子确实比这间大多了,而且也比这一间精致。萧夏几次想要走过去,可是桥身一晃,她就吓得赶紧退回来。吊桥确实太窄了,尽管左边靠着悬崖,右边还横着一根手扶的铁索,可萧夏总感觉会一脚踩空掉下去——一旦掉下去,结果只有粉身碎骨。 这一天她在禾先生的带领下,终于有胆量尝试再走一次。禾先生在前面走,她就跟在后面。过了不久,禾先生就告诉她到了。萧夏看到吊桥的尽头就连在房子的门下面。她随禾先生走进去,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回头看看,尽管情形依然很恐怖,但走起来似乎没有那么难。 这间屋子的确很宽敞,因为摆设少,所以显得有些空旷。可它终究比萧夏住的小屋好多了。顶棚上的竹片更加宽厚,而且墙壁采用纹路清晰的木板,看上去韵味十足。 一进门算是客厅了。墙壁上挂着一副对联,上联写着悬崖凭栏追忆,下联是陋室可以成仙。虽然简单,却道出了主人恬然自得的生活态度。对联下摆放着四把藤椅,藤椅前面是一张木制的茶几,上面也放着一套紫砂茶具。客厅中央有一个高高的架子,上面放着一盏油灯,想必到了晚上,这是唯一的亮光。 再走进一道门就是卧室了。相比客厅的简约和雅致,卧室里就显得温馨许多。一张大床看上去特别结实,而且很有古典气息。床边有一个小小的“床头柜”,尽管是以一个四方形的小凳替代,看上去却很搭调。正对床放置的是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看得出他是个喜欢书法的人。桌子后面就是书架,各种各样的书摆得满满当当的。 北面的墙上似乎还有一扇门,尽管有一幅书法作品挡着,可是下面分明露出了门框。萧夏不禁感到奇怪,想到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他还有意掩饰这扇门,显然这扇门并不平常。 萧夏知道有些事不便问,于是她收起好奇心,专心地看着那幅书法。那是一幅临摹的《沁园春·雪》,字迹很有毛主席的风骨,可是篇幅却是竖排。显而易见,这是专为了掩盖后面的小门而写的。 禾先生并不想让她紧盯着此处,“觉得我的房子怎么样?”他故意问道。 “很不错,”萧夏说,同时把目光移到别处,“您的房子很特别,很有大自然的气息,相信住在这里很能陶冶人的情操呢。” “过奖了,这不过是大山里的一处清静之地罢了。” “对了,禾先生,您平时都在哪里做饭呢?难道没有厨房吗?” 禾先生带她回到客厅,推开了东墙上的一面小门,“来这里看看。” 萧夏这才看见了这道暗门。想到刚才匆匆一瞥,还是忽略了好多细微的东西。她跟着禾先生走出去,眼前分明是一个开阔的山洞。萧夏不禁叫起来:“想不到旁边还有一个山洞!” 她看到了禾先生的“厨房”——山洞深处架着一口锅,旁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碗筷,抽屉里还有小勺之类的器具。阴凉处贮存着一些食物,有红薯、山芋、萝卜和青菜。山泉水就从山洞上面流下来,就像《西游记》里的水帘洞一样。想不到这里应有尽有,萧夏对他的生活充满了想象。 “您就是在这里打理自己的一日三餐?”萧夏好奇地拿起刀想试着切菜看看,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周晓蓉手起刀落,将一条蛇拦腰斩断了。再一想,就记起了她险些一脚踩空摔下去,多亏周晓蓉抓住了她。接着往前想,想起了那天晚上周晓蓉问:“你陪我去徒步旅行吧?我们去爬山?”她回答说:“好,我答应你。” 她回过神,听见禾先生回答:“在这里做饭很凉快,也不用受油烟的困扰……你怎么了?” “没什么。”萧夏想,她一定是在徒步旅行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山谷。那么,周晓蓉怎么样了?她有没有一起掉下来?“禾先生,我想问您,当天您发现我的时候,有没有再看到别人?” 禾先生摇了摇头,“当时山谷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想起了什么?” “我可能想起一些事,可是,又想不起来了……”萧夏转换了话题,“您是哪一年在这里建的房子?” “可能有二十年了吧。住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日期是个比较模糊的概念。” 萧夏突然沉默了,她不禁想起了一个人。他们的共同点实在太多了,这令萧夏感觉到一阵紧张。她喃喃说:“真羡慕您,能看透世俗的纷乱,在这里独享一份清静,您就是当代的陶渊明。” 28 萧夏和禾先生相对而坐,她的心怎么样都无法平静。她在想着如何才能验证自己的猜测。禾先生为她倒了一杯茶。萧夏端起来呷了一口,发现手居然在微微地颤抖。她随意说了句:“这茶真好喝!” 禾先生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反常,解释说:“其实这就是普通的绿茶。只是用清凉的山泉水泡,味道就会变得不一般。过一会儿再喝肯定就没有刚才的味了。” 萧夏的心思终究不在茶上面。她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小心翼翼地问:“您一个人住在深山里,难道不害怕吗?” 禾先生也抿了一口茶,“害怕?有什么好怕的,这里只不过静了点,一般人难以适应罢了。” “那您相信世上会有诅咒存在吗?” “诅咒?” “是的,诅咒。柯林的诅咒,您听说过吗?” 禾先生的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柯林的诅咒,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可惜现在她死了……” “死了?”禾先生不由得站起来,“她怎么死的?她又是从哪里听到柯林的诅咒的?” “她也是听别人说的吧。因为柯林的诅咒,学校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禾先生,您怎么了?” “哦,我没事。”他缓缓地坐下来,“你接着说吧。” “我背四句诗给您听吧。‘烈火在黑夜里张牙舞爪’,‘城堡中居住着幸福的新娘’,‘我的爱人啊,你在哪里’,‘红雨伞指引你灵魂的方向’。” 禾先生显得坐立不安,他几乎就要失控了,却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萧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禾先生就是失踪的秦朗教授!但是看到他这个样子,萧夏不由得感到十分害怕。过了一会儿,禾先生总算平静了下来。他两眼出神地看着前方,说道:“你说,这就是柯林的诅咒?不!不是的。这四句话并非出自柯林,而是后人杜撰出来的。” “可是,后人为什么要这么杜撰呢?” “也许是想借此来赎罪吧。”禾先生突然把脸转向她,“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的目光透出一种极其凛冽的寒光,仿佛是在逼问她,这让萧夏感觉毛骨悚然。她吞吞吐吐地回答:“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你知道的可真多呀!”禾先生重新把头偏过去,激动的样子显得难以自控,“柯林的来信!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它,难道是她?噢,不可能,绝不可能!柯林是一个法国姑娘,她因为和一个贵族青年恋爱,而被活活地烧死了。后来她给她的爱人写了七封信,她的爱人看过以后,就突然死掉了……不过这很可能只是传说,具体有没有这回事,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了!无法考证了!到底是谁背叛了爱情?啊,不可能!不是你,绝对不是你……到底是谁背叛了爱情……” 萧夏吓得不再说话,她生怕说错什么让他愠怒,而他很可能是个极其暴戾的人。萧夏明白自己太急了,有些东西没有把握就说了出来,结果很容易适得其反。她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儿,多待一秒钟生命就会多一分的威胁。 她下定决心,只在这里住最后的一个晚上。 这天半夜,她再次听见了吱呀吱呀的响声。她躺在床上,实在难以忍受强烈的好奇心。她于是穿好衣服走出去,打算到对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山里的夜黑得特别纯粹,她左手扶着石壁,右手抓紧铁索,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走到半路,她看见禾先生的屋子里亮起了灯光,明白他已经起来了。很快禾先生就打开了门。萧夏急忙停下来,她把身体贴在石壁上,免得被禾先生看见。幸运的是禾先生并没有看见她。他只是对着空气大喊:“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他显得激动万分,他对着空气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自己也跟着走了进去。 萧夏再也不敢往前定。禾先生似乎很不正常,他煞有介事的一连串举动仿佛真的有谁在半夜造访他。但是萧夏分明什么也没有看见。这一晚她没有睡着,整夜都在胡思乱想。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去找禾先生。禾先生已经恢夏正常,萧夏实在没办法把他与昨晚那个失控的禾先生联系在一起。 她向禾先生说明了来意。本以为他会痛快地答应她,没想到禾先生却沉默了,不久,他就自顾自地走进了卧室。萧夏听见他在里面说:“你走不了的,这里没有通往外面的路!” 29 这一晚,教练约徐杰单独来武馆授课。他教给徐杰很多实战技巧,下课时已经九点多了。徐杰换了服装走下超市,看见许多人正在那里买东西。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傍晚的一幕。事实上这些天,他总会想起那个奇怪的女孩子。看上去她没什么不正常,可是行为举止却显得那么怪异。思来想去他认为只有一种可能:警察已经盯上了他。 这个念头让他变得局促不安。他不清楚哪个环节出了错,会让警察怀疑到他。但可以肯定的是,警察现在还不想抓他,他们一定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那个女孩故意为难他,或许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他庆幸这一段时间里,她一直没有发短信过来。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很长时间没有同他联络,徐杰最近还想主动找她。现在看来不必了,也许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徐杰一路走着,陆续想起很多可疑的地方。比如那天半夜看到的汽车;跟进网吧的陌生男人;还有房屋对面的一户人家,最近总是拉着窗帘。最重要的还是那天的女孩。她戴着耳机,却并没有像大多数女孩一样把MP3挂在胸前。种种迹象令他感到无比后怕。 终于回到家了,他赶紧把窗帘拉上准备收拾东西。可是转念一想,这样做并不妥当。要是对面真的有人监视他,这样仓促地拉上窗帘无疑会引起对方的警惕。因为按照他平时的习惯,从来没有十点前拉窗帘睡觉的先例。 他重新把窗帘拉开,装模作样地提了提裤子,做出一副刚换衣服的假象,然后从容地把东西拿到一个对面无法观察到的角落,一股脑塞进包里。他在这里只是暂住,所以带的东西不多,一个小包还没装满就收拾完了。收拾好东西,他就照例站在窗前,拿出手机胡乱拨弄。他悄悄瞥了一眼对面,只见窗帘依然拉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似乎还有人在走动。 终于挨到了午夜十二点,他便拉上窗帘熄了灯,然后上床躺下。因为夜里有大事要做,所以需要蓄养足够的体力。临睡前把手机调了两点的闹钟。可他终究没能睡着。两个小时后,闹钟准时响了起来。徐杰迅速地爬起来,提起包,将弹簧刀装进裤兜里,就匆匆忙忙地跑下了楼。 离开小城之前,他还需要先把证据毁掉。于是他穿出院子,迅速朝着旧楼的方向而去。 30 徐杰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他刚走进旧楼楼道的时候,守在一辆轿车中的刑警就发现了他。负责监守的刑警马上把消息报告给大益,大益随即就给马一洛打了电话。马一洛马不停蹄地朝这边赶来。很快他就把车开到了学校附近。 大益他们已经集结好了,只等着他来指挥行动。 “人呢?”马一洛问。 “刚刚进去,正在密切监视!”大益回答。 马一洛抬手看了看表,刚刚两点半,照惯例还不到徐杰行动的时间。但是他这么匆忙地赶来一定有原因。马一洛果断地命令道:“不用监视了,进去抓人!” 大益似乎没有听明白,“你是说,抓人?” “没错,抓人!” 大益怔了两秒钟,马上拿起对讲机下命令,“各单位注意,靠上去,直接拿下他!” 旧楼外面的警察立即行动,很快就把这栋小楼包围了。马一洛吩咐大益严守几处出口,然后自己亲自带人爬了进去。 那时徐杰刚把酒精洒在桌子上,正准备点火,就听见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加紧行动,使劲摁着打火机,可偏偏打不着火。他心急如焚,使劲甩了甩,还是打不着。他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又想是不是气门开关打得过小,急忙把开关打到最大,没想到竟然拨错了方向。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徐杰丢下打火机,跃出窗户,以树枝作为缓冲,跳了下去。 徐杰的体质很好,加上学过几年武术,从三四米高的地方跳下来居然毫发无损。但他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了,着地的声音惊动了楼里的警察,他们追了过来。 徐杰朝着一条小巷狂奔,情急之下他把包扔掉,尽量除去身上的一切累赘。后面的警察穷追不舍,只是恰逢月初,周围黑得一塌糊涂,能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人。徐杰自信自己的奔跑速度,间隔大约十几米的距离,他们一定追不上来。可是前方一定还有堵截。很快他听见了来自前方的脚步声,前面有警察堵截。 徐杰立刻折转方向,朝着小巷旁边的断壁残垣跳上去。他的运气很好,每一脚都踩到了实处。后面的警察就不那么走运了,有人一脚踩空,重重地摔了下去。徐杰从后面的墙壁跳下去,眼前又是一条满是垃圾的小巷。翻过另一面围墙,就跑进了一个建筑工地。那里场面混乱,地形复杂,他想抽身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可他明显小觑了警察的速度。不远处传来了警察的警告:“停下!再不停下就开枪了!”徐杰毫不理会他们的震慑。正待翻过院墙时,后面突然传来了两声枪响。他的心猛地抽搐一下,以为自己被打中了,却并没有觉得身体不适。他明白自己没有中枪。他拼了命地疯跑,一不小心踩进了水泥堆。他也来不及转向,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水泥堆上跨过去,前方又是一堆钢管。他只顾摸黑疯跑,又跌跌撞撞地越过一大堆钢筋铁器,冲进了框架楼。慌乱中头碰到了脚手架,顿时觉得晕头转向,竟然连东西南北都辨不清了。他捂着额头想要冲上楼,突然明白冲上去只有死路一条,于是立即返回来,穿过施工现场,从另一面墙上翻了出去。 从墙上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出现了片刻空白,听见马路上警笛声四起,知道警察已经加派了人手,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就在愣神的工夫,大益已经追了上来。几个人麻利地翻过围墙,顿时,好几把手电筒同时将光亮照向这边。他已经被警察摁在了地上,“不许动!给他拷上!”有人拧住了他的胳膊,一只手已经戴上了冰凉的手铐。 就在行将绝望的时刻,他的意志力竟然出奇地膨胀起来。他一掣手,就把抓他胳膊的警察撸在了地上。一只手获得了自由,这已经给了他翻身的机会。大益几人在一番激烈的追逐后,体力几乎已经耗尽了。徐杰却依旧精神亢奋。两三个人没有摁住他,让他重新站了起来。 既然拒捕,就只能采取强硬措施。几个人大展拳脚,试图将徐杰制服。可是徐杰早已豁出去了。他庆幸几年武术没有白学,借助地理位置的优势,很快就将包围他的警察打倒在地。他的手腕上还挂着手铐,发现时机难得,便赶紧沿着小巷逃出去。 警察又一次在他后面鸣枪示警。刺耳的枪声划破了夜空,安详的夜晚变得紧张而激烈。只是对于徐杰来说,枪声已经没有威慑力了,他绕过一条小巷,跑到一片平房当中。这里的地形更加复杂,巷子显得更狭窄,而且横七竖八得毫无规律,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徐杰发疯似的乱闯,他像走迷宫一样左转右绕,终于在几分钟后,后面就彻底鸦雀无声了。 甩掉了警察,他的神经稍稍有所松懈。他飞奔上马路,以为这里地势宽广,总没有跑进死胡同束手待毙的危险。可是很快后面就有两辆警车追上来。他正好路过了步行街,便顺势拐进去,又把警车甩掉了。可是警察依然在后面穷追不舍。 他想要加快速度,可是双腿已经变得僵硬了。强撑着跑到步行街末端,看到不远处便是浩渺的湘江。这令他看到了希望。但是最后,一个人冲到了他的跟前,来人正是马一洛。徐杰从裤兜里掏出弹簧刀,指着尾随而至的马一洛,慌乱地说:“别过来!你别过来!小心我捅死你!” 马一洛劝道:“别顽抗了,你肯定逃不掉的。” “你说逃不掉就逃不掉?那你来呀,来抓我啊!” 马一洛不再跟他说话,从容不迫地向他走过去。徐杰一边后退一边挥舞着弹簧刀。马一洛瞅准机会腾空一脚,就把他的刀踢掉了,不过裤子上划了一道口子。徐杰手里已经没什么利器,只好和马一洛比试拳脚。可是刚才的一番逃命几乎把他的体力耗尽了,只过了几招就差点被马一洛制服。 打斗声吸引了网吧里的通宵客,他们纷纷出来观看。危急关头,徐杰捡起地上的弹簧刀,冲上台阶,将一个女孩揽在怀中,用刀抵住了她的脖子。女孩吓得大叫起来。马一洛急忙拔出手枪,厉声喝道:“别犯糊涂!绑架人质,我马上就可以将你击毙!” 徐杰早已丧心病狂,他笑容狰狞地对马一洛大喊:“来呀!你开枪呀!你要是敢开枪,我就杀了她!你信不信?!” 马一洛知道他在做垂死的挣扎,早已心无顾虑。他的弹簧刀紧紧抵着女孩的脖子,鲜血已经慢慢地溢了出来。马一洛害怕激怒他,于是心平气和地跟他谈话,“我只想告诉你,你已经跑不掉了,这么做一点用都没有,只会增加你的罪行。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你还有父母,还有朋友,假如他们看到你这个样子,会是什么感受?” “我不管!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多一条人命又怎样?!” 这时,大批的警察围了过来。几十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他却丝毫不改嚣张气焰。他抓着人质慢慢地向后移动。在他身后十几步的地方,是一条马路,马路后面便是浩浩荡荡的湘江。看热闹的人成群结队地涌来,很快就将一条并不宽敞的道路堵满了。老王也赶来了,他告诉马一洛,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人质的安全,然后立马给局领导打电话,请求加派特警支援。 马一洛收起了手枪以示诚意,然后带几个人紧紧地跟上他。他已经穿过了马路,并且渐渐地走下了河堤。此时他离江水只有一步之遥。马一洛试图寻找机会击毙他,可他一直躲在人质后面,所以绝不能贸然开枪。庆幸的是他已经没有退路。 “徐杰,我们谈谈吧。”刘绘泽想要使用心理战,这方面一直都是她的强项,“我想你也累了,我们不妨说说话,也好缓解疲乏。” “谈什么?” 这时徐杰终于认出了刘绘泽。他知道这个女警察诡计多端,所以绝不能再上她的当。他的刀始终没有离开过女孩的脖子。 “就谈谈……你的女朋友吧。听说你还给她买过一件礼物,是一条红豆项链对不对?” 徐杰显得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我们没把她怎么样。只不过,我能看得出你很爱她。难道你就忍心丢下她不管吗?” 徐杰沉默了,刘绘泽的话似乎起到了效果。 “其实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放开人质,向警方自首。只要你肯自首的话,法律一定还会给你机会。但是,如果你死了,你的女朋友一定会痛不欲生。你希望让她痛苦一辈子吗?” 徐杰突然抬起了头,“花言巧语,你骗不了我!我去自首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想错了。你不应该这么一错再错下去,人生的路还很长,你还有很多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你好好想一想,这么多警察围着你,你能跑得掉吗?被捕只是迟早的问题。真到了那时候,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徐杰没有再反驳,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看上去刘绘泽已经说动了他。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放下弹簧刀的时候,他却突然横下了脸,气急败坏地吼道:“我不听你的胡言乱语!你们人多又怎样?!”说完,就将人质推到马一洛怀中,转身朝湘江跳了下来。 警察急忙追上来,拿出手电筒四下照射,却再也看不见徐杰的影子。他们沿着河边到处搜寻,依然什么也没有找到。 徐杰就这样出人意料地逃脱了。 从河边到步行街的一段路,马一洛走得特别艰难。他觉得自己很失败,又很疲倦,心里突然空荡荡的,只想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觉。局长和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也赶了过来,看见他,急忙问:“情况怎么样?” 马一洛垂头丧气地回答:“让他逃掉了!” 31 徐杰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跑掉了,马一洛觉得很不甘心。幸亏人质没有受到伤害。围观的群众为他们鼓掌叫好,马一洛却怎么样都高兴不起来。 准备收队的时候,马一洛才觉得小腿有些疼。他走到路灯下,看见裤子早已划破了,小腿也被划伤,鲜血正缓缓地往外流。他才明白之前脚底为什么有种黏糊糊的感觉,原来血液顺着小腿流进了鞋子。他害怕被刘绘泽看见,却偏偏让她看见了。刘绘泽立刻惊得大叫起来:“你受伤了?严不严重啊?” 马一洛连忙压低了声音,“没事儿,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他觉得区区这点小伤,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可他们的对话还是被别的同事听到了。同事们很快就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他的伤情。刘绘泽把他的裤脚掀起来,看见伤口足有两寸长,血液几乎将半截裤子都打湿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还在与同事们轻松地说笑着。刘绘泽当即就哭了,大声责备他:“你还笑!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一声也不吭?!你觉得自己是铁打的吗?!” 马一洛尴尬地对着她笑,“看看,还哭了。这点小伤,至于吗?” “还说是小伤……”刘绘泽哽咽得说不下去。她把头偏过一边,为马一洛的故作坚强感到十分生气。 “好了,别担心了,”马一洛扶着她的肩膀,“我没事的,真的。” 刘绘泽气呼呼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扶着马一洛走出步行街,坐上大益的车直奔医院。马一洛在处置室止血、包扎伤口,刘绘泽就忙着缴费,拿药,向医生询问一些注意事项。后来马一洛又去输液,全程都有刘绘泽陪在身边。 那时已经五点多了,马一洛实在不忍心让她再折腾,“一夜没合眼了,你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你睡吧,我不困。” “干吗硬撑着?我真的没什么事。” “现在连一个护士都没有,我要是睡着了,谁照顾你呀?你休息一下吧,我知道你今天特别累。” 马一洛还要说什么,刘绘泽已经不想再和他争了,“好了,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累。我现在命令你,快躺下,马上闭起眼睛休息!” 马一洛知道拗不过她,只好照她说的躺下来。事实上他真的累了,浑身累得没一点力气,心却比身体还要累。他知道徐杰跑了就等于前功尽奔,而且打草惊蛇,以后的工作也将变得困难重重。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些,抓着刘绘泽的手,不大工夫就睡着了。 睡醒一觉以后,天已经亮了。他看见头顶上的药瓶换了。刘绘泽正用手支撑着脑袋,靠在床边打盹儿。马一洛看着她疲惫的样子,觉得非常心疼,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她的头发。刘绘泽醒来了,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药水还剩多少,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药输完了呢。你醒了?” “嗯。”马一洛把她的手攥在自己手中。 “睡得好吗?” “我睡得很好。就是辛苦你了。” “没事,我一点都不累。只要你没事,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马一洛感动地说:“老婆,你知道吗,很早以前我就有一个愿望,如果我遇到了人生当中的另一半,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刘绘泽的眼中溢出了泪花,“你刚才,叫我什么?” “老婆啊。我答应你,等案子一结束,我们就马上结婚。” 刘绘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马一洛,“当初我答应过你,为了你我会好好的。现在你也要向我保证,为了我,你也得好好地珍惜自己。你只有向我保证我才答应嫁给你。” “好,我向你保证,为了你,我会好好爱惜自己的。” 刘绘泽趴在马一洛的身上,觉得幸福来得这样猝不及防。她能感受到有一股力量,把他们紧紧地捆在一起。她闭上眼睛,心中踏实而甜蜜。 “就在你睡着以后,副局和王队来过了。”刘绘泽抬起头,看着马一洛,犹豫着说。 “你怎么不叫醒我?” “他们不让我叫醒你。他们问了问你的伤势,告诉我好好照顾你,就走了。” “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他们说,这些天你只管好好养伤,案子的事……就暂时交给别人。” 马一洛当然明白,自己副组长的职务已经移交他人,只不过还没有开会通过,所以只能这样交代他。但这终究都是迟早的问题。马一洛反而轻松了,虽然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但是至少能有时间把一些事好好地想清楚。 刘绘泽注视着他的反应。马一洛对她笑了笑,说:“看来这伤没有白受,我还正想好好歇几天呢。” 32 刘绘泽知道,马一洛表面看上去不以为意,心里却正经受着非常大的打击。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故作坚强,所以,遇上任何挫折都会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这样反而令刘绘泽很不放心。她陪着马一洛回了家,安慰他好好休息,就上班去了。 马一洛待在家无所事事,只好下楼去把信箱打开。这个信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过,里面早已被杂志和报纸塞满了。刚到的报纸有一半还露在外面。他把那张报纸抽出来,看见上面居然有萧夏的照片。他本能地意识到这是关于“诅咒”的新闻。他猜对了。沉寂了一段时间以后,湘水学院再次发生了死亡事件。只不过这次死的却是萧夏。 马一洛简直惊呆了。他想不到萧夏自从外出去爬山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是周晓蓉把这一切告诉了记者。她说,一切都是因为诅咒,自从她们动过了红雨伞,已经有两名室友自杀了。想不到萧夏也走上了绝路。她还向记者展示了萧夏死后发给她的短信。句式和萧夏收到的一模一样:凡是动过红雨伞的人都得死,你就是下一个。她悲观地告诉记者,不知何时自己就会随她们而去了。 马一洛替萧夏觉得惋惜,甚至感觉到悲痛。他曾经千方百计想要保护她,却最终没能把她留住。可是很快,他就觉得这条新闻疑点重重。首先,周晓蓉描述的萧夏的死亡过程模糊不清;其次,按照惯例,死者的短信只要一退出就会自动消失,为什么周晓蓉的却能够保存下来? 这似乎很不正常。稍加分析,他就觉得周晓蓉十分可疑。因为一起去爬山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在途中死了,另一个便有很大的嫌疑。如果是她在搞鬼,那么很多事情就能解释清楚了。比如那些被掉包的贴纸,别人根本不可能做得到。还有厕所墙壁中的书稿,不止一次的闹鬼事件,没有人比她更符合条件。她就潜伏在萧夏她们身边,所以做起来才会得心应手。 是的,一定是她!她和徐杰合作,通过超声波干扰导致书惠和于娜在情绪失控的状态下自杀。最后,她把目标指向了萧夏。可是就在关键时刻,萧夏把手机交到了公安局,她的病情得以及时遏止。可是周晓蓉不甘心失败,她一面想别的办法,一面做出同样被诅咒的假象,以此博取萧夏的信任和同情。后来她终于制定了另一套方案,那就是外出爬山,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中对萧夏下手。 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马一洛怎么样都想不明白。他在家里待不下去,他要去把这个重大发现汇报给专案组。 刚进办公楼,他就看见一对中年夫妇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他刚刚看过的那张报纸,一脸的悲伤。马一洛有种预感,可能他们也是为萧夏的事而来。他走过去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两人马上站起来,女人还在一个劲地抹着眼泪。谁也没来得及开口,同事苏燕就走了过来。她告诉马一洛说:“他们是来报案的。他们的女儿是湘水学院的学生,最近在龙潭医院看病。前不久医生给他们打电话,说他们的女儿突然不见了。于是两人四处寻找,却看到了这份报纸。我觉得这件事不像一般的失踪案件,所以刚刚通报给了专案组。” 马一洛完全明白了,看来他的直觉没有错,“你们是萧夏的父母?” “是的。”萧父向马一洛点点头。 “医生什么时候给你们打的电话?” 萧父略微想了想,回答:“就是在前天吧。” “这两天你们都到哪里找过?” 萧母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学校、医院、郊外,能找的地方找遍了,能打听的人也打听遍了,就是没有一点消息——” “你们找过周晓蓉吗?” “找过,”萧父回答,“可她说,萧夏在跟她爬山的时候遇上了大雨,回来的途中两人就走丢了。可是前不久她又跟记者说,萧夏在下山的路上掉下了悬崖——她一定是怕我们难过才没告诉我们。” 马一洛听出来,萧父和萧母对周晓蓉的印象并不差。就算周晓蓉的话前后矛盾,嫌疑很大,他们也不愿意把怀疑的矛头指向她。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萧夏的事还不能听信媒体的一面之词。我们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谢谢!那就麻烦你们了。” 送走了萧夏的父母,马一洛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办公室。可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又来到会议室,果然看见大家都在这儿开会。他敲了敲门走进去,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 “小马,你怎么来了?伤好些了吗?” 马一洛这才发现原来副局长也在。 “好多了,”他有些局促地回答,“局长,我有一些重要的情况要向组里汇报——” 副局长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还是养伤要紧,案子的事,你就暂时不要管了。” “可是,我还是专案组的一员啊——” 副局长再次打断他,“那也等会议结束后再说吧。” 马一洛尴尬地站在那儿。“噢,那就等会议完了再说。”他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然后转身走出了外面。 站在楼道里,马一洛无端地感到孤独,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使他憋屈万分。几分钟过后,刘绘泽出来了。马一洛明白她一定是不放心自己。 “不在家待着,干吗跑过来?别忘了你还受着伤呢。” “家里实在待不住。” “大家正在讨论昨晚的行动。” “我知道。那你不在里面开会,出来干吗?” “我不放心你,主要是你的伤。” “我没事,你快回去吧。”说完,马一洛就要走。 “你去哪儿?” “我去找一个人。” 马一洛等不及会议结束,他决定先独自去查一查。 刘绘泽站在那儿,看着他一瘸一拐地离开,突然跑上来扶住了他。 “你怎么没进去呀?” 刘绘泽回答:“我想跟你一起去。” 33 马一洛要找的是周晓蓉。 他们先去学校打听了情况。得知周晓蓉早已不住在宿舍,她现在住在哪儿,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令马一洛非常失望。他们只得去找老师。从周晓蓉的班主任口中,他们得知周晓蓉正在一家单位实习,她就住在离单位很近的居民区。 他们抄了周晓蓉的地址,就打车直奔那里。就在即将走出市区的时候,司机将车头拐向了右边。又走了几分钟,出租车就在一个小巷口停住了。这个居民区都是些老旧的平房,他们沿着巷子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周晓蓉的住处。 他们敲门,里面始终没有人应答。看起来周晓蓉并不在家。两人只好在门外干等。幸亏中午很快就到了,饭点刚过,周晓蓉就出现在了巷口。她看到马一洛他们,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她似乎早已知道马一洛会来找她,所以并不感到惊讶。马一洛坚信越是滴水不漏的人,嫌疑就越是重大。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是的,有些情况需要找你核实一下。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你们进来吧。” 她把门打开,带他们走进了屋子。这间屋子的房龄估计有二十几年了,里面采光很差,整间屋子又旧又暗。 她招呼他们坐下,就开门见山地问:“你们要找我了解什么?” “我们看了报道,说萧夏已经死了。这是你亲眼所见吗?” 她突然低下头,捂住了嘴巴,半晌过后才哽咽着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她去爬山,是我害死了她……” “爬山是你提议的?” “是的。”周晓蓉点了点头。 “我想了解事情的经过,越详细越好……” 周晓蓉泪眼婆娑地回忆道:“那天我们说好了去爬鹤山,六点钟就出发了。上了山以后,起初很顺利,可是后来,路越来越难走……” “为什么想要去爬一座荒山?” “因为有挑战性,征服一座荒山带来的胜利感能给我们面对困难的信心。这段时间,我们遇到的事太多了。” 听上去合情合理,马一洛说:“接着说下去。” “爬山的过程中,出现了许多我们没有想过的情况。但最终都被我们克服了。就在即将到达山顶时,却突然变了天。这令我们感到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雨就下了起来,而且雷声像炮弹一样不停地在周围轰炸。我们彻底慌了,只好拼了命地往山下逃。就在我们慌不择路地下山时,我发现萧夏走错了方向,她走得很快,那边是绝路,前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我使劲喊她,可她根本就听不见,我只好赶紧朝那边跑过去。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看见萧夏突然滑倒了,然后整个人顺着山坡一直向悬崖跌了下去……” 说到这里,周晓蓉就再一次泣不成声。 “那你为什么不去报警?” “没用的,这是诅咒,谁也逃不掉的……” “萧夏发给你的短信还在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找不到了……” 周晓蓉从包里拿出手机,再次翻看了一遍收件箱。短信确实不在了。马一洛把她的手机拿过来,居然发现后面的贴纸是崭新的。难道她们的贴纸不是同时被掉包的?站在凶手的角度看,根本没必要这样做。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做这一切的就是周晓蓉本人。 萧夏绝不可能不告诉她贴纸的秘密。她的贴纸绝对没有理由至今还贴在手机上。她的贴纸一定被萧夏拿掉了。为了证明收到过萧夏的短信,又把一张新的贴了上去。因为警方早已查明了原因。如果手机上没有贴纸,还说收到过萧夏的短信,警方一定会怀疑她撒谎。她企图以此转移警方的视线。不想恰恰弄巧成拙了。 这绝对是一个重大发现!马一洛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平静。他站起来跟周晓蓉告别,“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刘绘泽并没有注意到贴纸。她只是觉得周晓蓉伤心难过,就安慰了她几句,“萧夏已经死了,你难过也没有用。好好保重自己吧。”她握住了周晓蓉的手,突然发现,周晓蓉的手腕上缠着一条红豆做的链子。 34 马一洛立刻回到公安局,找老王汇报情况。他向老王讲述了他的推断,最后他建议立刻抓捕周晓蓉,并且立刻派人寻找萧夏。因为直觉告诉他,萧夏没有死,她应该还活在世上。 老王采纳了搜救萧夏的建议,却没有同意立刻抓捕周晓蓉,因为他们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周晓蓉涉案。贴纸可能是质量问题,红豆项链也不止一条,所以现在抓她还为时过早。 马一洛还想与他争辩,老王却转移了话题:“对了小马,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这也是上午开会讨论的内容。鉴于你在这次行动中指挥失误,所以组里决定,暂时撤掉你的副组长职务。希望你能理解局里的决议。” 马一洛沉默了。这是他早已料到的事,他说:“我服从队里的安排。” “徐杰一跑,我们的计划就被彻底打乱了。你如果愿意工作,就到搜救队盯着点。今天上午局里已经请求其他单位协助,在湘江下游段全力搜寻徐杰的尸体。如果不愿意,你就先回家养伤吧……” 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来了。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却想不到它来得这么突兀,来得这么不是滋味。他驾着警车离开了公安局,想要去打捞现场看看。走到半路却不想去了,折转方向来到了射击俱乐部。他要在这儿好好地放松一下。 他是这里的常客,经理早就跟他很熟了。两人打过招呼,服务生就把他带到射击房,拿了一把仿真手枪给他。马一洛把弹夹装满,上了膛,朝着靶心一连将子弹全部打完。屏幕上很快出了成绩,全都在九环以上。 “再来十发子弹!”他朝着服务员大喊,却看见经理就站在他后面。 经理并没有让服务员给他拿子弹,而是径直走到他跟前:“怎么,马一洛,心里不痛快?” 马一洛解释说:“没有,只是好久没玩了,队里配枪又不能随便乱开,手有点痒。” “一看就知道你在撒谎!” 马一洛有点不耐烦了,“老兄,有钱赚你还不乐意啊?磨磨蹭蹭的,快拿子弹!” 经理只是微笑,他说:“我也曾在部队里待过几年,对这玩意儿也不陌生。要不这样,今天咱们干脆比一比,谁如果输了,谁就请客吃饭。你看怎么样?” 马一洛来了兴致,轻蔑地看着经理,问:“此话当真?你不会是有钱没地儿花吧,想出这么一个既赔夫人又折兵的主意?” 经理指着他,“你小子可别嚣张!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说完一挥手,服务生就把枪和子弹拿了过来。两人都把弹夹装满,站在那里准备比赛,看样子谁都不服谁。 “那我们就开始?” “少废话,来吧。”说完,马一洛手里的枪便像机关枪似的,突突几声,十发子弹已经打光了。 “你倒够快啊!”经理也毫不示弱,一抬手也把十发子弹打完了。两人紧盯着显示屏,这一局竟然打成了平手。 “再来?”经理问。 “奉陪到底。” 经理向服务生招手,照例又有子弹端过来。两人再次把弹夹装满,经理说:“这次我先来。”说罢,他朝着靶心连开数枪,就一心等着屏幕上出成绩。 “该我了。”马一洛也拿起枪,照旧当作机关枪使,一瞬间十发子弹已经悉数用尽。几秒钟过后成绩就显示在了屏幕上,他以一环的优势胜出了。 经理看着他,由衷地赞叹道:“你可真是个神枪手!看来今天是我自找没趣。也罢,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请一顿饭也值了。” 马一洛把警车停在射击俱乐部,想着吃完饭再回来取车,他坐经理的车来到一家酒店,两人先泡了脚又去做按摩,一直折腾到晚上才去吃饭。经理是交际老手,把客套话说得像发自内心一样诚恳。马一洛因为心中发堵,倒觉得很受用。只是今天他特别不胜酒力,只喝了几杯头就有些晕了。刘绘泽下了班给他打来了电话。他看也不看,只管照着红色的按键按下去。两人继续端起酒干杯,这一杯酒喝下去,他就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马一洛终于醒了。他感觉头很痛,看看屋子也不像是自己家。走出卧室,才发现这是一间套房,想必喝醉以后经理把他弄到了这里。 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马一洛急忙打车离开了酒店。回到家,掏出钥匙开了门。一开灯,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刘绘泽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已经做好了一桌子饭菜,一直都在等着他回来。 第七章 惊人的真相 1 住在山崖上的小屋里,萧夏时刻惦记着外面的世界。她不知道禾先生为何不让她离开,说是没有路,可她知道路是有的,要不然禾先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难道是他太寂寞了,想要找个伴?或者,是他道貌岸然,觊觎自己的姿色?萧夏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她小心地说话、做事,再不敢提离开的想法,生怕将他惹恼了,做出对自已不利的举动来。 这里地势险峻,环境恶劣,就算没有镣铐枷锁也是插翅难飞。萧夏想象得到,父母如果知道了她失踪的消息,指不定着急成什么样子。只可惜现在她成了一只困兽,寸步难行。 萧夏心想:人总是感情动物,真心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回报。于是她竭尽全力,像照顾父亲一样照顾着禾先生,期待他能被感动,帮助自己离开这里。事实上,她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自己的父亲。她试着以她并不成熟的厨艺料理禾先生的一日三餐,不是做饭就是去洗衣服,每隔一天就打扫一遍屋子,俨然一个丫头。 可是禾先生依旧不为所动。他顶多问上一句:“你怎么起得这么早?”然后不等萧夏回答他就去洗脸、漱口,再坐下来吃早餐。萧夏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外表看上去,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时间一长他也懒得问了,自顾沿袭着一贯的动作。萧夏总觉得禾先生有些奇怪,比如他经常念一些拗口的诗文,有时还会自言自语,有时仿佛在和空气说话,总之他所有的举动都让萧夏捉摸不透。她对感动他越来越没有信心。 渐渐相熟以后,禾先生偶尔会问萧夏一些事。萧夏全都如实作答,不敢有半点隐瞒。禾先生向萧夏讲述了自给自足的乐趣,还教给她一些生存技巧。像怎么熬盐,如何制造洗涤剂,怎样辨认可以做调料的野草。那时萧夏总算看出来,他完全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那个世界虚幻得像梦一样。 有一天,萧夏看到禾先生突然背起了猎枪。他说储备的食物不多了,要上山采集一些,可能要到很晚才能回来。萧夏嘴上什么也不说,心里却早已在暗暗高兴。她想既然有一条路可以上山,就一定可以通向外面。她看着禾先生拿了口袋,又拿了绳子,一直看着他走出屋门。她想看看上山的路到底在哪儿。 可是禾先生站在吊桥上,望着高高耸起的峭壁,一直在犹豫。萧夏忽然感觉害怕,他会不会在上山之前,先将自己打晕过去?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刻,禾先生已经把绳子抛向了山顶。他的力气很大,绳子蹿上了五六米高的山崖,末端的铁钩正好挂在了树干上。 萧夏简直失望到了极点。就算以五百万作为诱饵,她也没力气把绳子甩到那么高的地方,更别说爬到上面。禾先生的攀岩技术很好,他很快爬上了山顶,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萧夏看得目瞪口呆。禾先生在山顶上对她大喊:“中午你就自己做点吃的吧。” 萧夏沮丧地回到屋里,本来想着可以找一条路离开这儿,没想到办法就摆在眼前,可是对她来说比摘星星都难。她干脆不再心存侥幸,设法打动他才是最实在的办法。 这天上午,萧夏洗了禾先生的脏衣服,还有一些床单和被罩。她在山洞前面支起了竹竿,把衣服与被单晾在上面。做完这些已经到了正午,强烈的日光像利剑一般,冲着山崖直射下来。 2 禾先生回来的时候,萧夏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他带了很多东西回来,光是蔬菜就装了满满一袋子,最诱人的还是两只野兔。禾先生把它们剥了皮,切成块,放进锅里炖起来,萧夏一个劲地帮他加柴。 直到夜幕降临,肉香的味道才渐渐散发出来。萧夏为了开荤,也没有在天黑之前回小屋去。中午她随便吃了点东西充饥,过了这么长时间,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萧夏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禾先生说:“我知道你已经吃腻了五谷杂粮。慢点吃,锅里多着呢。” 萧夏似乎跟他亲近了,毫不见外地说:“要是有酒就更好了,最好是三十年的马爹利,两千多块一瓶的马爹利。这个名字我一直记得,等将来工作挣了第一笔薪水,我一定要买一瓶,就当是矿泉水喝。” 禾先生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这当中有什么故事吗?” 萧夏难得这样侃侃而谈,“前年的新年夜,我们宿舍四个人去酒吧,就点了这种酒。本以为也就几百块钱,可是结账的时候才被告知,我们要的酒售价两千多。结果把我们所有的钱加起来也不够两千块。后来只好打电话叫来了班主任替我们交了钱。” 萧夏想起了这段难忘的经历,不由得有些难过。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她突然无比地想念她们。 “看来这酒折了你们的面子,也让你们挨了批评。” 萧夏摇摇头,“不,老师没有批评我们,她从来都不批评我们。” 禾先生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站起来,神秘兮兮地对萧夏说:“你等着,我给你变个戏法!” 萧夏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着禾先生走进了卧室,不大工夫又出来。他的手一直藏在身后,手里应该拿着什么东西。他的样子带着少有的童趣,问萧夏:“你猜猜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萧夏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 “猜不出来,什么呀?” 禾先生把手拿到前面,原来那正是一瓶马爹利XO。萧夏意外地张大了嘴巴,过了很久,才惊讶地叫道:“您真是神了!我说什么,您就能变出什么!” 禾先生的脸上颇有些自豪,“这是正宗的法国干邑,还是我二十多年前珍藏下来的呢。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快把它忘记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两个杯子,全都倒得满满的。 萧夏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您真有品位!还珍藏着这么高档的酒,难道您也喜欢喝洋酒?”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稀奇的地方。以他的身份而言,这反而是更加有力的佐证。 “也说不上是喜欢,只是当初想到要在这里定居,再也见不到市面上的东西了,害怕太过怀念,就珍藏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刚开始的几年觉得闷,就把几瓶国产的酒喝掉了。后来慢慢习惯了,也不想再喝酒,所以这几瓶洋酒就存了下来。要不是你提起它,可能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想起它们。” “难道您就那么讨厌世俗吗?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跑到这里来?” 禾先生显得感慨万千,“实际上,归隐田园的人多半都是懦夫,与其说是清高厌世,还不如说是为了逃避世间的痛苦与纷乱。” 萧夏觉得他的话很深奥,不想再探讨这样的话题,拿过杯子呷了一口。 “糟了!我怎么能喝酒呢?”等她忽然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喝下了大半杯。而在漆黑一片的深渊上,还有一座险象环生的吊桥等着她。 禾先生一反常态,他说:“没关系,想喝你就尽情地喝。今晚我去那边,你就留在这儿吧。” 萧夏不再说什么。对于寄人篱下的她来说,睡哪儿都一样。 晚饭结束后,禾先生果真去了西边的小屋。萧夏住在这间空旷的大房子里,忍不住有些胆怯。她喝了酒,躺在床上就想睡觉。可一闭上眼,反而又清醒了。她的睡眠不是很好,换了环境,经常就会睡不着。她只好爬起来,在屋子里随意走动。 萧夏很快想起了那扇神秘的小门。她的眼睛定格在那幅《沁园春·雪》上,猜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像禾先生这样远离世俗的人,还有什么能让他如此在意?萧夏不自觉地走到跟前,轻轻把书法掀了起来。 后面果然是一扇小门。上面没有锁,也没有任何装饰,萧夏忍不住伸手轻轻一碰,才发现门原来虚掩着,稍一用力就能把它打开。她不知道该不该推开这扇门,假如真的推开了,又有怎样的后果。但可以肯定的是,里面一定藏着什么秘密。萧夏越想越觉得疹得慌,于是赶紧把书法放下,规规矩矩地躺回了床上。 她蜷缩在大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半夜她又昏昏沉沉地醒来,那时油灯早已熄灭了,屋子里一片昏暗。她发现墙上的书法居然变成了一张女人的肖像。 萧夏打了一个激灵,睁大眼睛仔细看。那幅《沁园春·雪》确实不见了,被一幅巨大的女人画像所取代。萧夏胆怯地缩成一团。借着冷清的光线,只见画上的女人眉清目秀,眼睛里却含着几分怨毒的光芒。片刻过后人像竟然动了!她随手将头发拢到脑后,然后轻飘飘地走了下来。萧夏觉得这一幕如此不可思议。不等她反应过来,女人已经爬到了床上。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整张脸庞,并且慢慢俯下身,此刻离萧夏不过咫尺。萧夏吓得闭上了双眼,只听一个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为什么睡在我的床上……” 萧夏尖叫着睁开了眼睛。她瑟缩着望向前方,女人不见了,挂在那里的又成了禾先生的书法。萧夏依旧没有缓过神,刚才的一幕,难道只是一场梦?她收紧了被子,脑子在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她想到了鬼片,想起了很多神秘而恐怖的东西…… 萧夏蜷缩在一起,终于挨到了天亮。她坚定了信念,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离开。 3 将近三点,马一洛醉醺醺地回来了。他看着刘绘泽疲惫地倒在那儿,心里有种强烈的负罪感。 “你回来了?”刘绘泽睁开眼,极其疲倦地站起来。 “你一直都在等我?对不起,我忘了时间。” 她看见了墙上的挂钟,惊讶地问:“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马一洛吞吞吐吐地回答:“我……跟一个朋友吃饭。”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他走到刘绘泽身边,忍不住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你喝酒了?”刘绘泽闻到了他满身酒气,推开他。 “也没喝多少,朋友在一起嘛,不能不喝。” 马一洛再次试着拥抱她。 “你别碰我!”刘绘泽突然朝着他大吼,“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刚刚向我保证过,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刘绘泽生气了,那是真的生气,绝不带一点撒娇和忸怩的成分。马一洛从来没见她生过这么大的气。就在她沉下脸的一刹那,他竟然有一丝害怕。他很清楚,她生气不是因为等得太久,而是因为他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有伤在身还喝那么多的酒。 马一洛怔在那儿,随即露出一脸尴尬的笑,“你怎么了?其实我也没喝多少,真的,没喝多少。我保证,再也不喝了,至少伤好以前再也不喝了,还不行吗?” “你还知道自己受着伤?”她哭了,显得特别失望,“我原来一直以为你很坚强,不论遇上什么挫折,你都不会屈服。现在看来我想错了。好吧,你再去把自己灌醉,你再去折磨自己吧!” 她使劲甩开他的手,走了,把门摔得咣当一声响。 马一洛没有挽留,他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望着那扇门,脑海里一直都是刘绘泽愤然离去时的样子。他恍然意识到,现在不论做什么事,需要考虑的都不再只是他一个人。他不止一遍回忆刘绘泽的那句话,忍不住问自己,难道真的已经被挫折压垮了吗? 突然,他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循声望去,好像有谁正在门外,但是却并没有敲门。他急忙走过去把门打开。外面一个人都没有,马一洛感到十分奇怪。正要回去,却发现门把手上贴着一张纸条。 他把纸条撕下来,看见上面写着四个字:去找萧夏。 马一洛有种感觉上方楼梯处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他在瞬间把头抬起来。那个人急忙退了回去,可惜还是被马一洛看到了。他关上门,赶紧顺着楼梯追上去,只听前面的人也在匆忙地逃跑。马一洛感觉他们离得很近,相信很快就能追上他。但是不久以后,前方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 马一洛边走边仔细寻找,再也找不到他的一点踪迹。就算他进了屋子,关上了门,也不可能不发出一点响声,可马一洛偏偏就连一点响声也没有听到。很快他已经走到了顶层。这里的两套房还没有卖出去,防盗门都是崭新的,绝不可能躲进里面。既然这样,难道他爬上了楼顶? 马一洛望向那扇天窗,上面依然盖着厚重的铁板,如果要上去,绝不可能在一瞬间不声不响地打开它。况且,墙上还嵌着一段钢筋云梯,云梯到马一洛的头顶尚且有一段距离,他怎么可能就在几秒钟内,从这儿爬上去,还能打开铁门再把铁门关上?马一洛知道,这几乎是无法办到的。 他想起了一个人。又觉得不太可能,就算他的身手能达到这样的极限,为何还会给自己留下那张纸条?他再次把那四个字看了一遍。只见字迹很清秀,笔画却显得刚劲有力。他把字条装进口袋,觉得眼下也只能上楼顶看看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爬上云梯,把天窗打开,钻出去又把铁板盖上,做完这些足足用了十分钟。他站在楼顶四下观望,除了横七竖八的管道,一个人也没有。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马一洛气喘吁吁地接了电话。 “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了你很久!” 电话里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他的嗓音仿佛经过了处理,而且语调呆板,不带任何语气,连是男是女都听不清楚。 马一洛急忙回头看,后面同样没有人,而他的一举一动都仿佛被别人尽收眼底。更让人不解的是,这栋楼房算是这里最高的建筑,打电话的人到底藏在哪里? “你不用看了,你找不到我。” “你是谁?” “我是‘柯林’。” “你就是‘柯林’?” “是的,寄给你的书收到了?” “收到了。可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发现里面缺了什么东西?” “里面少了好多页。” “不是少了好多页,而是少了扉页!” 说完这句话,电话里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马一洛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第一次莫名其妙地寄来一本书,第二次却藏在一个神秘的地方,告诉自己书中缺少了扉页。他感觉到极其困惑,似乎有人设下了一个局,而他正在一步一步走进里面。现在想想,从始至终他都是这么被动。 他忘了拿钥匙,只得来到公安局。想要找刘绘泽道歉,却得知她今天并没有来上班。他找出那本书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书封后有撕掉的痕迹。这个细节太隐蔽了,若不是有人提醒他,他永远都不可能看出来。扉页上难道有什么线索吗?问题的答案绝对是肯定的。 既然有人告诉他叫他去找萧夏,就说明萧夏还活在世上。马一洛一边想,一边走出了公安局。他想去鹤山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他在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正要上车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马一洛,你等一下!” 马一洛站住了,喊他的原来是韩亦辉。 “你有事吗?” 韩亦辉脸色有些沉重,“听说,他们把你撤了?” 马一洛豁然一笑,“我都没觉着什么,你担心这干吗?还有别的吗?没有的话我得走了!” “我有话要问你!”韩亦辉急忙说,他的语气有些别扭。 马一洛怔住了,片刻后恢复了一贯的轻松姿态。 “你今天是怎么了,干吗这么一本正经的?” 韩亦辉突兀地质问道:“我问你,你和刘绘泽到底怎么回事?” 马一洛懵了,“什么我和刘绘泽——” “你别跟我装糊涂!你只要回答我,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这种私人的问题让马一洛感觉很不爽,他没好气地说:“是,怎么了?” “你还是承认了,我问你,我们到底是不是朋友?!” 马一洛真的生气了,“你说什么呢?!真是莫名其妙。”他拉开车门上车就要关门。韩亦辉却抢上一步,把车门往相反的方向扳住。 “我一直以为你是在帮我。可是没想到,最后她却成了你的女朋友!亏我还把你当哥们儿!你找谁不好,为什么偏要跟我抢?” 在马一洛看来,韩亦辉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他本来想让司机开车,一走了之,最后觉得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我问心无愧。我们俩都爱着对方,所以走到了一起,这跟别人没有半点关系。爱情是不可强求的,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说完,他关上车门。 他突然感觉有些憋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不该受到这样的指责,而这种指责更不该来自最好的朋友。总之他的心乱极了。 “师傅,麻烦你开车!” 这时,背后再次传来了呼喊声:“马一洛,等一下!” 司机重新把车停下来。马一洛看见喊他的是第二支队的同事郭翔。 他摇下车窗,没好气地问:“你有事?!” 郭翔径直走到他跟前,煞有介事地说:“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有个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 4 就在马一洛接受调查的时候,萧夏从山上慌不择路地跑了下来。 她的衣服被树枝划破了,脸上、胳膊上和腿上尽是伤口。 她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跑下山坡,一直跑到公路旁。她来不及分辨身处何处,只管拦下一辆私家车,对摇下车窗一脸茫然的司机说:“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坐到车里以后,她的神经依然紧绷着。回想刚才的一幕,她仍心有余悸,下山的路险象环生,但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奔跑,拼命地奔跑。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身在小屋的萧夏的思维突然开阔了。她想这里一定有通往外面的密道,要不然禾先生不可能把她抬到这里。可是密道在哪儿?她仔细分析,如果是在山洞或是大屋,那么要进小屋的话就得通过吊桥。当时萧夏人事不省,而吊桥只比两只脚略宽,纵然禾先生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抬着她穿过这么狭窄的吊桥。因此萧夏认为,这条密道应该就在小屋里面。 她在小屋里仔细寻找,始终找不到一点迹象。她有些失望了,继而开始怀疑,难道密道不在这里?或者正如禾先生说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密道? 萧夏暗暗地祈祷,这唯一的希望绝不能轻易破灭。她重新仔细地寻找起来,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终于,在屋子的顶棚上,萧夏看出了破绽。 顶棚上有一个不大的天窗,要不是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它。可是天窗理应装在向阳处,而这扇天窗却偏偏安在北边。这有违常理的设计引起了萧夏的注意。她用木棍顶了顶,似乎可以顶开,只是上面压着东西,顶起来特别吃力。 就是这里了!萧夏果断地搬来茶几,又放上凳子,房子本来就不高,这样一来足以够到顶棚。她使出全身力气去推那扇天窗,终于推开了缝,再一用力,缝就开得更大了。当天窗完全被打开的时候,萧夏的胳膊已经酸痛得抬不起来。她顺着天窗向外望去,看见大约两米高的石壁上,有一个油桶直径大小的洞穴。她喜上眉梢,那应该就是通向外面的出口了吧? 从这里爬出去,前方就是自由。萧夏忐忑的内心里充满了兴奋。她咬牙爬出外面,站在屋顶上,看到山崖像刀刃一样耸立在面前。要想爬上洞口,还得攀上将近两米高的峭壁。虽然石壁上凹凸不平,对于一个擅长攀岩的人来说并不是难事,可是一旦不小心掉下去,结果只有粉身碎骨。 人只要豁出去了,有时候就能创造奇迹。萧夏设想身上正带着全套的防护,很快她就克服了恐惧,一步一步攀上去。几乎还没有做好成功的准备,她就已经成功了。她来不及庆幸,只管一鼓作气钻进洞里,一步步向前爬。脚似乎勾到了绳子,她只管用力将其扯断。洞口处隐约传来了铃铛的响声。萧夏明白那一定是禾先生设下的机关。铃声响了,她的行踪就暴露了。 洞里显得越来越黑暗,看不清出口还有多远,更不知道这个洞通往何处。不知道爬了多久,空间渐渐变得宽阔了,她试着抬抬手,再也碰不到石壁,慢慢地站起来,也顶不到头。她不知道来到了什么地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什么也没有摸到,只觉得这个地方应该足够宽敞。 她慢慢地往前挪动,手就在空气中胡乱摸索。手没碰到什么,脚却踢到了东西。她蹲下来,凭着感觉伸手过去,抓到了几只碟子,周围还有些坛坛罐罐的东西。萧夏预感到情况不妙,再往前抬手,就摸到了木板—— 她已经猜出了物体的形状,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整个人都呆住了。那是一口棺材!原来,这是一间墓室啊…… 可是,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洞口那边就传来了响声。 萧夏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她知道禾先生一定追了过来。求生的本能让她在慌乱中理清了一丝头绪,既然这里是墓室,出口一定就在上方。她使劲推向顶棚,毫无动静。换到别处再推,还是纹丝不动。萧夏感觉自己就要疯掉了,再试最后一把,没想到居然推动了。 她紧张得一塌糊涂,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右手上。轰地一下,墓门推开了,顿时,整个墓室一片明亮。 萧夏奋力钻出去,眼前是一片树林。在逃命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面只写着五个字:禾月良之墓。没有生卒年月,也没有立碑人的名字。这个禾月良,难道就是相处了这么多天的禾先生?或者说,是秦朗教授? 萧夏来不及多想,只管朝着山脚拼命地奔跑。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就跑到了一条公路上。 “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危险?”司机的话打断了萧夏的回忆。 萧夏回过神,发现司机正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我是遇到了危险,不过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不遇上野兽也有可能遇上坏人。对了,你怎么会在那儿,身上还有这么多伤口?” “我……我在森林里迷路了。” “幸亏你今天遇上的是我,要换了别人,还不一定敢拉你。这荒郊野外的,别人还以为你是——”他不说了,大笑起来,“这个地方可是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 萧夏对着他苦笑。 与此同时,马一洛在会议室里,刚把郭翔放给他的视频看完。 那是三组摄像头拍摄的画面。前两段是测速摄像头拍摄的,最后一段是银行门口的监控录像。三段视频记录的,都是一辆警车穿过路口的场景。尽管画面十分模糊,可是依稀能够看见车牌号码。 郭翔说:“就在昨晚十二点,这辆车把两支高仿的M16运出了泉溪。这是个专门的贩枪团伙,我们一直都在暗中调查。本来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他们最近可能会有一次交易,所以大家二十四小时都在布控,希望在交易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没想到犯罪分子借了辆警车,成功地就把买卖做了。我查了一下,这辆车昨天是你开走的。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马一洛已经明白了,经理昨晚故意灌醉自己,然后拿走了自己身上的车钥匙。只怪自己太傻,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昨天沉不住气,也不会被人钻了空子,也不会闯下这么大的祸。而昨晚他心里还在感激经理的盛情款待。 “车里的人不是我。” 马一洛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此刻他显得那么无地自容。 “我知道不是你,可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马一洛把脸埋在手心里,过了很久抬起头,说:“你写吧,我把经过告诉你。” 5 汽车从郊外一路驶来,萧夏看着沿途的风景,就连地里的庄稼都让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她想不到自己还能离开那个地方,而现在她完全做到了。她重新获得了自由。 “我送你回去吧,你的家在哪儿?”司机好心问。 萧夏见他话语诚恳,便没有拒绝。可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医院还是回学校,也许自己应该先找到周晓蓉。 “我想借一下您的手机,可以吗?” “当然可以。”司机爽快地掏出来,递到了她的手里。 萧夏拨下了周晓蓉的号码。等了几秒钟,电话居然接通了。萧夏高兴得热泪盈眶,她迫不及待地说:“晓蓉,是我啊,我是萧夏!你没事吧?这些天我都担心死了。你现在在哪儿?” 听到萧夏的声音,周晓蓉的脑子嗡地一下,随即手一抖,她的手机掉在了地上,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扶着墙站稳。她死死地盯住手机,心脏怦怦直跳。萧夏不是死了吗?她居然还活着?! 过了很久,周晓蓉才慢慢地蹲下来捡起手机。她惊慌失措地问:“萧夏,是你,真的是你吗?” “是我啊,”萧夏回答,“怎么,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没……没有。”周晓蓉依旧心慌意乱,“你不是,不是已经……”她心里纳闷,萧夏为什么会这样平静,难道她把之前的事都忘了吗? 她要进一步试探。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还是去找你吧,有件事还想问你呢!你在哪儿?” 周晓蓉不说话了,萧夏居然要来找她?!她霎时间变得仓皇失措,仿佛萧夏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你要来找我?” “是啊,好久没见了,见见你不可以啊?” “可以,当然可以。”周晓蓉苦思冥想,难道萧夏真把过去的事忘了吗?还是故意做出一副假象,目的就是要让她放松警惕?周晓蓉想不明白。不过听她的语气,似乎真把过去的事忘了。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去,造成失忆是完全有可能的。 怎么会这样?计划本来可以完美地进行下去的。不!萧夏必须得死,她一定不能活着! 周晓蓉一眼望见了不远处的三零三厂,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我正在三零三厂,你到——三号车间来找我吧。” 她暗自寻思:不管萧夏有没有失忆,只要她来,就绝不会活着出去。 “三零三厂,你在那里干吗?” “我在写一篇关于工业发展的文章,要到这里考察一下。” 萧夏迟疑片刻,说:“好吧,我马上就去找你。” 周晓蓉急匆匆挂了手机,好不容易才把心情平复下去。这太突然了,突然得像梦一样。但这终究不是梦。周晓蓉加快脚步,迅速朝着三零三厂的方向走过去。这里她们曾经来过一次,三号车间在厂区的最里面,而且有楼梯可以通到楼顶。在那里动手,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周晓蓉感谢上天,把机会又一次地施舍给她。 萧夏把手机还给司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周晓蓉怎么会在三零三厂?她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司机显然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三零三厂是过去的一家兵工厂,废弃了将近三十年,你的朋友在那里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既然她说在那里,想必一定是有什么事吧。您把我送到那儿就好了。” 三零三旧厂很快就到了。萧夏下了车,把周围扫视了一遍。这里地处偏僻,行人稀少,看上去特别荒凉。不远处是一片竹林,再往远看已经是葱葱郁郁的农田。 “谢谢您帮我这么多忙,您的手机号在我朋友的手机里,改日我一定好好谢谢您!” “你要不要再给你的朋友打个电话?” “不用了,我直接进去找她就是了。再次谢谢您!” “不用客气,”他虽然有些不放心,但又碍于相识不久,不便说什么,只好说,“那你小心。” “我会的,再见!”萧夏向他挥了挥手。 厂区里的景象十分颓败。厂房破旧,杂草丛生,到处都是废旧铁器,因为日晒雨淋,早已变得锈迹斑斑。穿过两排厂房,萧夏便走到了三号车间前面。她停住脚,望着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忍不住有些胆怯。 周晓蓉正躲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偷偷地看着她。她见萧夏只身前来,心里踏实了,于是探出头朝萧夏大喊:“萧夏,这儿呢,快上来!” “你在上面呀!” 萧夏看见她,心里也踏实了,朝她挥挥手,便走进了厂房。 6 车间里显得十分空旷,岁月在墙上留下斑斑的痕迹,地上是厚厚的砂土与煤渣。南边墙脚下丢着几台破旧的机床,俨然是一堆废铁,北边堆着一些砂型模具,看样子当年这是一个铸造车间。西边有两个大熔炉,尽管撤走了加温设备,却依稀可见当年热火朝天的景象。吊车还在半空中悬着,驾驶室已经进不了人了。 萧夏在西边墙脚发现了楼梯,想必周晓蓉是从这里上去的。她踏着满是尘土的楼梯走上楼顶,看见周晓蓉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了起来。 真的是她。萧夏急忙走过去。 “晓蓉你没事吧?我还一直担心你呢!” 周晓蓉缓缓地转过身。此时再没必要装出亲密的样子,她冷冷地问:“你担心我?你真的担心我?” 萧夏并没有在意朋友的反常。她只是迫切地想把这些天的担心告诉对方,“我还以为你也从山崖上掉下去了呢。对了,那天我们去爬山,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你真的全都忘了吗?” “我还记得以前的事,那天只记得我们把蛇杀死,后来发生了什么就完全想不起来。晓蓉你快告诉我,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的事,”周晓蓉略微沉思了一下,“后来,后来天快黑了,我们就开始下山。可是突然变了天,还下起了大雨。因为道路太滑,所以你一失足就掉下了山崖。” “原来是这样。”萧夏低下头,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 “你这些天在哪里?怎么会伤成这样?”周晓蓉看着一身狼狈的萧夏,好奇她如何能够起死回生。 “快别提了。我掉下山崖后被一个老头救了,至今我都不知道他是敌是友……” 萧夏把经过全部讲给她听。想起几小时前的经历,心里依然觉得后怕。她的话本该换来同情,周晓蓉却始终冷冷地看着她。她的内心甚至有几分得意,萧夏刚脱险就跑到这里,说明她并未接触过什么人。 她突然说:“萧夏你知道吗,报纸上说你已经死了!” “死了?”萧夏觉得莫名其妙,“他们为什么这样写?” “是我告诉他们的。其实,如果你晚些时候出现,结局就完全不是这样。完全不是……我相信,他很快就会现身了。” 萧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你说谁很快就会现身?晓蓉你在说什么啊?” 她不回答,突然转移了话题,“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童年的故事吗?” “记得啊,这和故事有关系吗?” “童年留给我的,全是伤痛与遗憾,几乎没有快乐。这就是我要找到他的原因。”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会明白!”她忽然间变得很激动,恶狠狠地朝着萧夏咆哮,“你尝过十五岁就被强暴的滋味吗?” 萧夏惊得张大了嘴巴,“这是真的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谁?” “一个禽兽不如的人!”她恨得咬牙切齿。 “这就是你要找到他的原因吗?” “不,”她摇了摇头,又说,“算是吧。” 萧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周晓蓉今天很不正常。 “晓蓉,这些事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 “觉得奇怪是不是?” 萧夏在措辞上变得小心起来,“是,有一点。” 她高高地昂起了头,“人都是有两面性的。也许过去你只看到了我的一面,今天见到的就是另一面。” “我不明白。难道今天的你,不是过去的你吗?” 她冷笑了起来,“我本来就不是过去的我,甚至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不做回你自己呢?”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要找到他。我活着只有一个目的,哪怕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出来!” 她看着周晓蓉,觉得此刻她是如此陌生。周晓蓉的嘴角浮现出了冷笑。她的冷笑分明不怀好意,甚至暗藏杀机。萧夏觉得这个表情非常眼熟,脑子里瞬间闪过了一个画面——鹤山中,自己已经跑到了悬崖边上,情急之下回过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冷笑。 这个画面只是一闪,随即又消失了。萧夏觉得头很痛,她痛苦地捂着头,再想,就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吗?那好,我来帮帮你。你记不记得我们从森林里穿出去,天就变了,很快雨就下了起来。我们俩拼命地往山下逃。雷声就在头顶上炸响,后来一棵枯树被击中了,燃起了熊熊大火……” 萧夏顺着她的叙述,记忆又回到了十几天前。那是在雨中,她们慌乱地往山下跑,一声惊雷响过,远处便烧起了大火……萧夏打了一个激灵,画面霎时间跳跃到悬崖边上。她转过头看着周晓蓉,看到的是寒气逼人的冷笑,和现在的笑一模一样…… 萧夏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 可惜,记忆恢复得太迟了。 “萧夏,其实你不该来这里!” 萧夏已经绝望了。上次周晓蓉没能置她于死地,老天偏偏又给了她一次机会。此刻萧夏就站在边上,往后退半步就会从楼顶掉下去。 她的身子不停地发抖。脑子里却闪过那些温馨的画面:她们共同摆出V形的手势照相;一块看电影,被感动得泪流满面;后来被“柯林的来信”诅咒,互相鼓励共渡难关……可是,留给她怀旧的时间不多了,周晓蓉已经伸过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喂,你们在干什一么?!” 楼下突然传来了喊声。 7 那个好心的司机救了她。 萧夏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天已经黑了。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亲如姐妹的好朋友竟然想要把她杀死。她边流泪边自言自语:“晓蓉,你还是我的好姐妹吗?原来那个成熟稳重、待人诚恳的周晓蓉去了哪儿?”这个问题没人可以给萧夏答案,她踉跄着往前走,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计划破产后,周晓蓉开始惶恐起来。她恨透了那个多管闲事的陌生人,要不是他,计划一定会圆满地收尾。可是现在局面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不仅萧夏没有死,连她自己也暴露了。也许警察很快就会找到她。 也许除了逃走,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可她绝不会走出这一步! 整个计划开始的那天,她就已经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只是情况变化得太快了,快得让她有些恍惚。她知道自己跑不掉,她也没打算做亡命之徒。可是束手待毙吗?不甘心。她自以为心理素质足够好,可是这时候也难免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她站在窗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结束了!她想,故事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了。警察今晚就会找到这里。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她按了接听键,捂在耳朵边。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应该去自首!” 原来是她!那天晚上跟踪自己的那个人。 自从给自己发了那条短信后,那个人仿佛就消失了。现在她总算再次现身了。周晓蓉难掩内心的激动,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你一直都在我的周围?” “是的,我一直都在你周围,只是你看不见我。”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管这件事?” “我是在帮你,我不想你越陷越深。” “帮我?”周晓蓉觉得很可气,“你为什么要帮我?” 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周晓蓉握着手机,手无端地抖了几下。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算上这次,她们仅仅有过两次接触。周晓蓉却觉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恐慌如暴风骤雨般朝她袭来。周围似乎正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她不知道这双眼睛在哪儿,却明白自己的所有举动都在这双眼睛的监视之下。 周晓蓉下意识地朝四周看着,又觉得神经太紧张,她要是不主动出现的话,自己永远也发现不了她。屋子里太静了,静得让她心里发慌,她只好过去把窗帘拉上。此刻她只能紧盯着房门。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有人就会突然来把它敲响。周晓蓉设想,萧夏一定到公安局做好了笔录,马一洛早已整装待发。他们很快就会赶来这里,亮出明晃晃的手铐。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一分、两分,十分、二十分……该来了,可是门一直没有响,外面也没有传来尖锐的警笛声。 她不知道是不是盼着警察早点来,只觉得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绝不应该后悔。那些灰暗又阴沉的日子,她早就想快点结束它们。每次在梦中挣扎着醒来,她都会忍不住想起过去的种种。她仇恨身世坎坷,仇恨不公的命运。哭过了,又觉得一切都过去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吧。 周晓蓉注视着自己的两只手腕,一只戴着母亲留给她的镯子,另一只戴着徐杰送给她的红豆项链。她一遍遍地触摸它们,有点凉,心却很温暖,眼泪竟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两个小时过去了,警察始终没有来。 这令她看到了扭转局面的希望。 她扒开窗帘向外面望去,下面没有一个可疑的人。看起来警察还没有采取行动。既然这样,何不抓住机会最后一搏? 她想起了徐杰。 是的,他一定可以帮上忙!尽管在计划实施的过程中,徐杰只是她的“下属”。可是只要有徐杰在,她的心里就会很踏实。想想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雨中的大桥上。那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自从放假,她一直没有与徐杰接触过。徐杰当然也不会来找她。实际上她一直都在徐杰周围,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最近一段时间徐杰却突然消失了。正当她迷惑不解的时候,网上传出了消息:某一天夜里,警察与匪徒在步行街发生了打斗,最终匪徒挟持人质,跳江之后不知去向。看到新闻图片上徐杰挟持人质的照片,周晓蓉终于明白了徐杰销声匿迹的原因。 她摸着那条红豆项链,想起了那天晚上,徐杰把礼物交给她时的一幕。她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会与爱情划清界限。可是当她看到信纸上的那几句话,强大的内心瞬间变得脆弱不堪。她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在伪装。 徐杰是爱她的。如果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想办法与她联系。 他绝不可能通过手机联系她!想必警察早就开始怀疑她了,她的号码已经成了警方的陷阱。徐杰当然不会傻到自投罗网。那么,他会选择什么办法同她联系呢? 周晓蓉很快想到了答案。对,这绝对是他唯一的办法! 8 就在周晓蓉坐立难安的时候,萧夏独自回到湘水学院,悄悄潜进了宿舍楼。她没有就周晓蓉伤害自己的一事报警,她相信周晓蓉这么做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当时已经放暑假,这栋楼里便显得空空荡荡。只有几个研究生还住着,却也经常不回来。萧夏要赶在锁门之前把事情办完,于是趁着楼妈离开的工夫,悄悄溜了进去。 萧夏迅速上了二楼,楼道里没有开灯,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只有门上的指示牌发出凄惨的绿光,正好映出楼道门的轮廓,看上去颇有几分阴森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每走一步都仿佛穿越雷区一样小心。这里的气氛太肃杀了,她的脑海里不断出现一句话:这栋楼里死过人,也闹过鬼。萧夏只觉得双腿越来越僵硬,幸好她的宿舍位于三楼,走不多的几步就到了。 萧夏站在门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她摸到开关,打开了日光灯。 这里一点也没有变。被子依旧整齐地叠放在那儿,书桌上的东西也摆放得很整齐,上面摆放着简单的小物品。尽管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可她却觉得有点陌生,仿佛不小心误闯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萧夏知道没有时间怀旧,灯亮了,难免会引起楼妈的注意。她必须赶在楼妈发现之前把所有的事都办完。 于是她加紧行动,先把周晓蓉的书拿下来,一本一本地翻找。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又去检查她的用品,包括饭盒、洗发液,统统翻找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萧夏难免感觉到失望,却又明白这理所当然:依照周晓蓉的谨慎程度,断然不会把可疑的东西放在外面。既然这样就只能开她的柜子找找了。 动手之前,萧夏犹豫了少许工夫。翻别人的东西已经属于不道德,现在又要撬人家的柜子,就更显得卑劣不堪。可是情况不同,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萧夏只知道时间很紧,一分一秒都浪费不起。 她拿起早已预备好的螺丝刀,插进合叶缝里使劲一掰,一颗螺丝钉蹦了出来。换了位置又一用力,掉出了第二颗……用同样的办法拔掉了四颗螺丝钉,周晓蓉的柜子就算被彻底地打开了。 萧夏擦了擦头上的汗。她仿佛做贼似的,手抖得特别厉害。周晓蓉的柜子里显得十分空旷,上面挂着几件冬天的衣服,下面的格子里放着裤子和睡裙。后面的角落里是备用的床单和内衣。最下面的格子里胡乱堆放着一些杂物——U盘、手表、几张蔡琴的光碟,靠里面散落着几个药盒和三个日记本,还有半包卫生棉。 大体看过一遍之后,萧夏就开始动手翻找。她把每件衣服的衣兜都摸了一遍,除摸到一些零钱外,再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她只好蹲下来翻检下面的杂物。她拿起了最上面的日记本。本子的前半部分空着,后半部分是一些摘录的段落,萧夏认得有一段摘自小说《简·爱》。看样子这个本子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萧夏只好拿起第二个。这个本子还是新的,上面连一个字都没有写。萧夏把它扔到一边,顺手拿起第三个来。 这一本明显比前两本重多了,刚一打开,密密麻麻的文字就映入了眼帘。这一定是周晓蓉的日记本。萧夏一目十行地浏览着,看到很多似曾相识的场景,像开学、军训、文艺晚会……可是笔端流露出的情绪却和萧夏所见的截然不同。 翻到后面,萧夏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就在本子的最后几页,写着周晓蓉的计划以及实施的详细过程。先是掉包贴纸,然后实施超声波干扰,再设法诱导目标的负面情绪,将其内心的负罪感逐步放大,直到目标在自我折磨中痛苦地自杀。每一步都是那样天衣无缝。萧夏还看到周晓蓉记录了她偷偷地对自己的电脑动了手脚,将自己的电子日志里提到书惠和于娜的地方加上黑色方框,并将上网主页设置成了她专门做的那个“死亡网页”。 看着周晓蓉的血腥计划,萧夏打了一个冷战,她快速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着:我恨!我恨上天的不公平。我要报复,报复这个社会!我希望她们的死能引起社会对“柯林的诅咒”的恐慌,从而让当年抛弃我的父亲现身! 她把日记本合上,呆呆地坐在了地上。这一切果真都是周晓蓉干的!萧夏想起韦佳的死,书惠的死,还有于娜的死…… 后来新闻便铺天盖地地涌来。想来那些媒体都被周晓蓉利用了。她希望看到事态扩大,爆炸性新闻不断地涌来。一切都是她希望的样子,一切都像她安排的那样有序地进行着。 萧夏已经想到了这些,只不过亲眼证实之后,才更加感到心痛和绝望。 她边流泪边打开了药盒,发现里面是空的。拿起半包卫生棉,一瞥之后扔到了一边。刚撒手又觉得有些可疑,于是再次拿过来。 她把袋子里的卫生棉拿出来,一片接一片地检查,终于看出了端倪:有一片卫生棉被撕开了一个小口,有一张白纸夹在中间。 那是什么? 萧夏想不到什么东西值得藏在这里,但直觉告诉她,这件东西一定至关重要。她把白纸轻轻地抽了出来。 原来那是一张书籍的扉页,正面印着书名——《世界的暗角》,下面就是译著者的姓名。翻过背面,看见了草书写成的四句话,萧夏认出这就是网页上看到的诗歌。在诗的下面,还写着这样一句话——谨以此书留给我的女儿,父亲想你!秦朗。 萧夏哽住了,双手在一瞬间变得麻木。扉页轻轻地从她手中滑落了,掉在地上。 原来,周晓蓉就是秦朗教授的女儿!她一直要找的人,居然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这时,突然有一双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萧夏吓了一大跳。她屏住呼吸,偏过头看见门大开着,才明白自己刚才太专注,有人进来都不知道。她以为是楼妈,回头看时,她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 “啊——” 9 她朝萧夏走近一步,像魔鬼一样阴险地笑着,“你没想到吧?” 是周晓蓉。 真是冤家路窄,祸不单行。 和徐杰取得联系以后,周晓蓉就赶来宿舍想要销毁证据。没想到正好碰上了萧夏。 周晓蓉冷笑,咧开嘴吐出几个字:“萧夏,这次你死定了!” 萧夏一直向后退缩。此时,她俨然是案板上的鱼肉。她央求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朋友?”周晓蓉依然在冷笑,“呵,我从来就没有把你们当朋友!相反,我恨你们!我恨你们父母双全!恨你们有一个完整的家!” 萧夏咬着嘴唇,心如刀绞,“晓蓉,你不应该这样,人世间不是只有仇恨和报复——” “你住口!”周晓蓉强硬地打断她,“我的感受,你永远也体会不到!” 萧夏鼓起勇气站起来。她辩解道:“我体会得到!你不就是恨你的父母当年抛弃你吗?那种滋味当然不好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们也是迫不得已,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 “他们迫不得已?为什么当初要把我生下来?既然生下来为什么还要送给别人?”这么多年来,这一直是她打不开的心结。一提起来,眼泪还是会忍不住往下掉。 萧夏看着周晓蓉掉眼泪,很快就动了恻隐之心,“或许,他们真是迫不得已。” 周晓蓉擦干眼泪,觉得萧夏话中有话,“难道你知道些什么?” “你对自己的身世了解多少呢?” “你知道我的身世?” 萧夏不说话。她在想,该不该把真相告诉她。 周晓蓉似乎着急了,“你怎么不说话?” “你知道学校外面的那栋旧楼吗,还有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 周晓蓉显然知道这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二十年前,那里发生过一场火灾,大火烧死了一个女人。” “这又能说明什么?” “那个被烧死的女人,就是你的亲生母亲。” “你说什么?”周晓蓉忍不住惊叫,这话令她如此难以置信,“我的母亲?不!不可能!她怎么会是我的母亲?萧夏,你别想拿这些谎话来骗我……” “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这都是事实。那个被火烧死的女人,就是秦朗教授的妻子。” 周晓蓉愣住了,继而开始不停地摇头。这样的现实她无法接受,她冲着萧夏大吼:“不可能!她怎么会是我的母亲?你骗我!你骗我!”她只知道父亲的名字叫秦朗,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她只知道那栋旧楼里发生过火灾,却不知道父母当时也住在那里。 “你的母亲在大火中丧生了,想必是你父亲把你托付给了别人。他们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你还要求他们把你抚养成人吗?他们这样做,或许也是想给你一个幸福的童年!” “不,不可能……”周晓蓉依旧在固执地摇头。 “晓蓉,比你更惨的人多得是,为什么他们都能安于天命,你却要疯狂地报复呢?醒醒吧,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不,来不及了!一切都晚了。”她低垂着眼帘,神经质地冲着萧夏摇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不相信,你是个骗子……” “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确实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些都是我在王小梅老师那儿听到的。你的父亲,实际上是她爸爸的学生!” 周晓蓉扶着椅背,终于慢慢地坐了下来。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一年前。 那时养父早已在煤矿事故中遇难,养母十几年来瘫痪在床,因为内脏功能逐步衰竭,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前,养母向她说起了十几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发生的事,并且交给她一个盒子,告诉她千万不要打开来看。但她最终还是把盒子打开了。那里面只有一本书,和五万美元的现金。最能表明她身世的只有一句话:谨以此书留给我的女儿,父亲想你!秦朗。 她的确是秦朗的女儿!可是,为什么父亲对母亲的情况只字未提?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送给别人?母亲又为什么会被大火烧死?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什么? 两行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下来。 她恨透了这句不负责任的话,所以她想找到他,当面讨一个说法,更要为生性懦弱的养母讨一个说法。在抚养她的十几年里,养母吃尽了苦头。那个逆来顺受的农村妇女,就因为一个收养的孩子而完全改变了命运。丈夫嗜赌成性,她为了给女儿留下一个玉镯,生生被丈夫打断了双腿。因为垫付了女儿的学费后再无积蓄,所以耽搁了治疗,最终落得终生瘫痪。可是穷成这样,她始终没有动盒子里的五万美金…… 往事再次一幕幕涌上心头,除了感动,依然是层出不穷的痛苦与怨艾…… 那是在一天傍晚,养父气势汹汹地回来了。不到十岁的周晓蓉看得出来,今天他又输了钱。她躲在院子里听着屋里的动静,她听到养父像发了疯一样咆哮,然后就传来木棒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她悄悄趴在门边,看见养母躺在地上,养父手里挥舞着扁担,狠狠地抽打在养母腿上。她哭了,但是没敢哭出声。 后来养父走了,她把养母扶起来。那时养母的腿已经断了,可她却咬着牙爬到床前,从枕头里拿出一个红包,里面包着的是一个玉镯。她把镯子递到周晓蓉手中,有气无力地告诉她:“这个你要保存好,放在这儿总有一天会被他找到的。” 10 母亲瘫痪后,只能在家勉强做点饭,其他家务活就全都落到了周晓蓉的肩上。但厄运还远没有结束。 十五岁,正是如花的年纪,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她永远忘不了六月的一天,傍晚放学后她便去菜地里锄草。养父吊儿郎当地回来了,她只顾低头劳作,没有跟他说话。养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后。她预感到情况不妙,转过身,低低地叫了声:“爸爸。” 养父笑着说:“爸爸没钱抽烟了。你一定知道镯子放在哪里,快告诉爸爸,爸爸保证给你买好看的裙子。” 她知道他不怀好意,于是蹲下来继续劳动,顺便说了句:“我不知道。” 养父很少这样有耐心,“你一定知道,快告诉爸爸,爸爸只是想买包烟,保证不去赌钱……” 她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养父沉默了两秒,突然开始火冒三丈,“你个小丫头片子,没王法了是不是?这个家老子说了算!到底放哪儿了,快说!”他边说边抓住她的头发,一把将她扯到了跟前。 她一下也不敢反抗,只在心里暗暗地使劲。她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毫无人性,惹恼了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是母亲拿命保住的东西,自己又怎么能把它交出去? “我不知道。”她又说了一次。 “好,我叫你不说!”他把她摁在菜地里,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她觉得情况不妙,急得大喊大叫,他就随手抓起地上的泥巴,往她的嘴里灌…… 噩梦又开始在周晓蓉脑中上演了。 周晓蓉咬着嘴唇,身体剧烈地颤抖不止。 看见她痛苦难耐,萧夏居然忘了周晓蓉曾做过的一切罪行。她仿佛又看到了昔日的好姐妹,因为童年遭受的苦难而自我折磨,难以自拔。她想要搂住她的头,然后安慰她:“都过去了,过去了。” “你是在可怜我吗?我不用你可怜!我要你死!我只要你死!”周晓蓉突然眼露凶光,死死地掐住了萧夏的脖子,“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萧夏没有反抗,两滴眼泪安静地滑下来。 “想不到,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如果没发生这一切,我想我们会是永远的……好姐妹。”她痛苦地咬着嘴唇,闭上了双眼。 周晓蓉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再也用不上力气。她往后退了两步,看到萧夏这个样子,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一些画面。这就是她亲如姐妹的好朋友,自己怎么忍心把她杀死? 可是很快,复仇的欲望冲垮了她脑中短暂的理智。她重新掐住萧夏的脖子,一下比一下用力,仿佛要把手指嵌进去。萧夏的大脑逐渐迷糊,缺氧的痛苦使她全身痉挛,心脏开始加速工作,可是一切都没有用了。 行将窒息的时候,屋里的日光灯突然熄灭了。她以为已经来到了地狱,睁开眼,却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一动不动地在门口站着。她是来带自己走的吧,萧夏这样想。她没有恐惧,反而像找到了归宿一样踏实。 “你是谁?” 萧夏应声转回头,看见周晓蓉早已吓得缩成了一团。难道她也一块来到了地狱吗?还是自己原本就没有死? “你不认识我了吗?” 女鬼发出尖厉而古怪的声音。 周晓蓉吓得瞠目结舌,“你……你到底是谁?我怎么会认识你?” 她已经退到了窗前,再也无路可退了。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于娜!” “于娜?你是于娜?” “还我命来!” 女鬼说着,就慢慢地向她走了过去。 周晓蓉无助地呼喊着,可惜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萧夏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她不觉得恐怖,更没有感到奇怪。这似乎是她早已预想到的情景,一个人作恶多了,亡魂终有一天会来向她索命。 可是女鬼刚到萧夏的跟前,居然停住了,悄悄对她说了声:“萧夏,快走!” 萧夏愣在那儿,女鬼居然这样跟她说话!她还在原地傻站着,“女鬼”再次催促道:“萧夏,快走,快走啊。” “噢。”萧夏不知所以地答应一声,随即转身就往外跑。她一步都没有停,一路跑到楼下,跑出了宿舍楼。一股晚风迎面吹来,终于把她吹醒了:原来自己没有死,又有人救了她。她站住脚步,回头望着宿舍楼暗想,刚才的“女鬼”到底是谁? 停留片刻,她就急忙加快步伐,直奔校门而去。 11 因为警车运枪的事,马一洛向各级领导都作了检讨。最终他被暂时革职,交出了配枪和手铐,“回家随时等候调查”。他万万不会料到有一天竟会走到这一步。他觉得自己很失败,一直以来嫉恶如仇却反被恶势力利用,好不容易找到真爱,又被自己气跑了。他回到家,无助到躺在床上就再也不想起来。 刘绘泽给他打来了电话。 “你的事我听说了,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我没事。”听到刘绘泽的声音,马一洛此时心里感到暖暖的,“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刘绘泽在电话那头沉默。 “其实自从你昨晚走了以后,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我才知道自己过去有多幼稚。既然我们选择了彼此,就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昨天的事都是我不好,从今以后我一定考虑你的感受!可是,你千万不要不理我,我需要你,我特别需要你。”马一洛几乎就要哭出来。 刘绘泽已经在电话那头抽泣起来,“你能明白这些我很高兴。你放心,不管遇上什么事,我永远都会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你……” 刘绘泽从家里出来,准备到小区外面打车去马一洛家。一路上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人正在后面跟踪她,回头看时却看不到一个人。她加快脚步走出去,坐进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就发现又有一辆出租车跟了上来。她让司机加快速度,试图把它甩掉,可是那辆车一直紧紧地跟在后面。 就在离马一洛住处很近的地方,刘绘泽下了车。果然后面的出租车也停住了,而且下来了一个人。刘绘泽假装毫不知觉,转过一个墙角时她就急忙藏在了黑暗中,她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跟踪她。果然不久以后,跟踪她的人就走到了前面。 “不许动!” 刘绘泽从黑暗中闪出来,用枪指住了跟踪她的人。 那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刘绘泽看到他中等身材,穿着一身黑色的外套,似乎就为了方便夜间行动。 “转过来!” 他慢慢转过了身,同时慢慢地伸出手,摘掉了帽子。 “原来是你?”刘绘泽感到十分意外。 “没想到吗?”看上去他依然从容不迫。 马一洛在家里等了一个小时,刘绘泽始终没有来。打她的电话,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他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正准备出去寻找,敲门声却响了起来。他把心事咽到肚子里,走过去打开了门。 “萧夏,是你?” 马一洛没想到会是萧夏,愣在那里。他以为萧夏已经凶多吉少,想不到她还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萧夏的嘴动了一下,似乎想说话,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看上去极其虚弱,而且头发凌乱。此刻,萧夏总算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踏实地倒在了马一洛怀中。 半个月以来,这是萧夏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马一洛却几乎一夜没有合眼。他不住地拨打刘绘泽的电话,结果都是不在服务区。他猜测她可能出了事,要不然不应该没有一点音讯。除非队里又有紧急任务,不允许携带手机。他打大益和小赵的电话,结果全都没有打通。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萧夏就醒来了。萧父和萧母就坐在床边看着她。 “宝贝儿,你醒了?” 萧母摸着她的头,忍不住泪流满面。 萧夏看见母亲的鬓角有了白发,明白自己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她一定寝食难安。她的心开始隐隐作痛,难过地说:“爸,妈,你们别哭,我没事。” 萧父激动得热泪盈眶,“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真是谢天谢地!” 一家三口说了一会儿话。分别十几天,就像分别了十几年一样漫长。想说的话太多了,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萧夏再也不向他们隐瞒什么,她把这半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父母听。她请求父母带她回家。尽管有些谜团还没有解开,可她已经没有探求的欲望了。 马一洛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从卧室里出来。萧父和萧母向马一洛道谢。出门的时候萧夏忽然停了下来,临走她要和马一洛说几句话。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萧夏由衷地说,她对马一洛有了几分说不清的情愫。 马一洛情绪低落地答:“不必客气,你就打算这么回去了吗?” 萧夏不明白他的意思,“我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什么时候休息好了,我就会回来……” “你不想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吗?” 萧夏意识到刚才想多了。也许他们之间除了案子,不可能再有别的交集。她陷入沉默,不知道该不该把知道的都告诉他。恶人终究会受到惩罚,可是她不想由自己来揭发自己的好姐妹。 “难道你想让更多的人都不明不白地死去吗?” 萧夏不说话,此刻她的内心十分矛盾。 “你至少应该把你的经历讲给我听,就算是给我讲一个故事?” 萧夏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不,我的故事不够精彩,没有讲述的必要。” 马一洛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需要你的故事。” “你会听到你想知道的故事,但是那个讲故事的人,不是我。” 马一洛明白,萧夏从来就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但她可怜的仁慈不是马一洛能改变的。他只能满带遗憾地说:“好吧,那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给我一个拥抱,可以吗?” 马一洛顿了顿,轻轻地将萧夏搂在了怀中。 12 坐在车里,萧夏努力不去想一些事,可是这半年的经历实在太深刻了。她觉得自己总是很幸运,每次在紧急关头都能绝处逢生。也许下次回来的时候,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凶险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张扉页居然不见了,再摸另一边口袋,里面也是空空的。难道昨晚走时忘了拿?她只好把昨晚的情景重新回忆了一遍。她清楚地记得,当她转身看见了周晓蓉,就马上惊慌失措地往后退缩,可是那张纸却一直攥在手中。后来她悄悄地把它装进了右边的口袋里。 可是为什么不见了呢?也许这只有一种可能:睡觉的时候,掉在了马一洛的家里。 萧夏恍然大悟。怪不得早晨马一洛的口气怪怪的,好像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一定捡走了那张纸。可是这样一来,周晓蓉不就暴露了吗?想不到结局会来得这么快。周晓蓉还没有找到她的父亲,而警察很快就会找到她,将她锁进四面高墙的监狱里。 她的父亲,也就是秦朗教授,不就是隐居在大山深处的禾先生吗? 这太残酷了!她不择手段想要寻找的父亲,到头来怎么能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萧夏想这太残酷了,而知道这些的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此刻她的内心正承受着煎熬。也许她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再也不管什么“柯林的来信”,再也不管谁的死活。可她想来想去终究还是办不到。她是唯一一个掌握着全部秘密的人,所以她一定要让周晓蓉在最后实现她的愿望。 “停车!”她果断地冲司机喊道。 萧夏匆匆跟父母说了几句话,就下了车,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这让萧父和萧母十分困惑。他们觉察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即刻令司机掉头。可是等车转过弯,萧夏乘坐的出租车早已经没了踪影。 萧夏终究太急了。事实上就算马一洛捡到了那张纸,也无法断定秦朗的女儿是谁。因为上面并没有具体的信息。可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些,急切地去找周晓蓉。以为只要帮她找到了父亲,她就不会再加害任何人了。 马一洛确实捡到了萧夏遗落的那张纸。那是在她晕倒以后,马一洛把她抬上床,突然看见地上掉着一张泛黄的纸。马一洛确信这不是自己的东西,于是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一刻他喜出望外。这就是“柯林”所说的扉页吧?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想不到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找到它。他急忙拿出那本书,把扉页铺平了,放进去,契合得天衣无缝。中间有一处划破的地方,马一洛想到了韦佳指甲缝中的那片纸屑,急忙找来,铺平再对上,果然契合得非常完美…… 他大胆地推测:秦朗的女儿,一定就是周晓蓉! 所有的一切已经真相大白了! 尽管他已经没有资格参与破案,可是这么重要的线索握在手中,他觉得务必要向专案组汇报。于是等萧夏他们走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就在萧夏赶到周晓蓉住处的时候,马一洛正在办公室里同老王争辩。他再次重复了他的推断,并且将扉页和那片纸屑交给老王,请求老王立即采取行动。可是老王却始终在犹豫。他知道马一洛急于求成,在对徐杰的行动上失利,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单凭他掌握的证据,还无法确定周晓蓉一定是凶手。徐杰逃跑后,老王已经受到了上级的批评,所以不想在这个案子上再栽跟头了。 他向马一洛说明了他的疑虑。从种种情况来看,周晓蓉的嫌疑的确最大。可是还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证明她涉案。红豆项链不止一条,贴纸的新与旧也很难判断,就算有了这张扉页也说明不了问题,因为萧夏并没有说出它的来源。人肯定是要抓的,但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马一洛几乎哑口无言。他不清楚老王何时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也许他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可是此刻马一洛完全不能理解。他想不通该怎么办了,有时候机会稍纵即逝,也许眨眼的工夫就会溜走。 这时有人给他打来了电话,那居然是刘绘泽的号码。 马一洛急不可耐地接了起来,“你去哪了?怎么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找了你整整一个晚上,都快急死了你知道吗?” “你的女朋友在我手上。” 里面居然传来了徐杰的声音。 “你说什么?”马一洛几乎不敢相信,“她在你的手上?请你不要伤害她!要不然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你敢跟我来横的?” 徐杰显得极其嚣张,随后马一洛就听到了皮带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还有刘绘泽痛苦的呻吟。马一洛的心脏缩成了一团,急忙安抚他的情绪,“你别冲动,千万别冲动,什么都好说。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你们不是很厉害吗?就是想跟你们玩玩!” “没有这么简单吧?到底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痛快!想让她活着,就把通缉令全都撤销了,放我离开!你要是不答应,就等着给你的女朋友收尸吧。” 马一洛沉默了,这个条件他根本没办法满足。 “你不答应是吧?那就提前准备后事吧!”说着他就要把电话挂掉。 “哎,你等等!”马一洛急忙叫道,“好,我答应你。那我们怎么交换?” “你先把通缉令都撤销了,随后我就会放人。可千万别耍花样,我这里什么都能查得到。” “可是网上的容易撤,报纸上的怎么撤?” “这个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吧。记住,想让她活命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吧。”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怎么回事?”老王问道。 马一洛沮丧地回答:“小泽被徐杰绑架了,他让我们把所有的通缉令都撤销了。” 13 萧夏敲了半天门,始终没有人答应。打周晓蓉的电话,同样没有人接听。难道昨晚她被吓死了?还是已经被警察抓走了?也许她藏了起来。时间紧迫,找不到她,只能先去找她的父亲。这对命途坎坷的父女,在最后时刻一定要见上一面! 她直奔鹤山而去。 就在她乘坐的出租车发动不久,另一辆出租车尾随而来。里面坐着的正是周晓蓉。 昨天晚上她晕了过去,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里。她想知道是谁把她送到了这里,可是连走了几间办公室,连一个护士也没有看到。想想晚上的一幕就觉得害怕,她再也不敢在这里待下去,于是慌里慌张地离开了医务室。 这个夜晚她没有回家。她瑟缩在街头的一个角落里,试图寻找一点可怜的安全感。被三面高墙围着,似乎就能摆脱“女鬼”的追随。她的神经要崩溃了,她害怕于娜再来向她索命,害怕陌生人突然打来电话。她就蜷缩在那里,竟然慢慢地睡着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升上来的时候,她从睡梦中猛然转醒。天已经大亮了,街上人来人往,汽车又开始在马路上川流不息。阳光赶走了一夜的阴晦,她顿时觉得又冷又饿,无比怀念家的温暖。那儿才是她的根据地。不管走多远,最终都要回到那里去。 当她走到那片平房旁边的路口时,突然看见萧夏下了出租车。她怎么会来这儿?就在她大惑不解的时刻,萧夏已经走进了巷子。看样子萧夏是专门来找她的。周晓蓉下意识地看看周围,似乎并没有什么人跟着萧夏,这让她觉得特别奇怪。她躲在那里看着萧夏敲门,几分钟后又看着她出来,到不远处的日用品店里打电话。她猛然想起了自己的手机,一摸衣服口袋,居然不见了。看来昨晚自己太紧张了,连手机丢了都没有察觉。 她庆幸在手机丢掉之前还同徐杰取得了联系。如果有他帮忙,自己完全可以反手一搏。萧夏打车离开后,她也拦下一辆车尾随她。她要看看,萧夏到底想要干什么。 就在周晓蓉离开后不久,又一辆出租车悄悄跟了上来。上面坐着的,自然是徐杰。 虽然这段时间警方一直在找他,可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泉溪半步。他偷了一部手机,换了一张新的手机卡,就住在郊外一间破旧的房子里。他二十四小时挂在网上,随时准备与周晓蓉联系。就在昨天晚上,他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那是在一个游戏网站的聊天室里,他见到了久违的“蓝精灵”,也就是周晓蓉。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起玩过游戏,两人在那个游戏的聊天室里聊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徐杰说起了自己的网名叫灰太狼,他们才明白原来曾经和对方一起玩过游戏。 这已经是两年以前的事了。周晓蓉还能记得这间聊天室,这让徐杰感觉到他们很有默契。蓝精灵在上面说了一句话:不幸的蓝精灵变成了怪兽,还遇上了奥特曼,谁来拯救她? 徐杰明白她被警察盯上了。可他不确定这个“蓝精灵”就是周晓蓉本人。或许是别人,或许她已经落网了,这只是警方的圈套。“灰太狼”发了一句话试探:蓝精灵有灰太狼赠送的法宝,怎么会害怕奥特曼? “蓝精灵”明白“灰太狼”的意思,回答道:灰太狼送的红豆魔链太珍贵了,蓝精灵舍不得用。 徐杰已经有了七成把握,再试探:灰太狼送给你红豆魔链的时候,不是还有一道符咒吗? 蓝精灵回复:那道符咒可以在冬天取暖,却无法抵挡奥特曼。 徐杰明白了,说:既然这样,那你就请灰太狼帮忙吧,他一定敌得过奥特曼。 蓝精灵:那你可要小心,灰太狼是妻管严,怎么可以随便帮别人? 灰太狼:放心,我在暗处,红太狼发现不了的。 短短几句话,他们已经取得了联络。也许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两个小孩子胡闹,可是对于处在生死边缘的周晓蓉来说,这几句话至关重要。 徐杰制定了详细的行动计划。他知道警察特别难缠,所以行动之前一定要引开他们。他潜进了刘绘泽居住的小区里,等待机会下手。果然没过多久,他就看见刘绘泽走了出来。可是那时还不是很晚,若贸然行动,一旦失败,结果可能只有束手就擒。所以他打算跟着她伺机而动。 终于刘绘泽下了出租车,并且拐进了一个幽暗的小巷。徐杰知道机会来了,于是赶紧冲上去,可是想不到刘绘泽早已发现了他。刘绘泽似乎没有预料到跟在后面的人是他,手中握着枪,却连保险栓都没有打开。可她已经来不及了,就在感觉意外的时刻,徐杰已经动了手。她的枪被踢掉了,只能和他拼功夫。可是她根本就不是徐杰的对手,最终还是被他挟持了。 徐杰给马一洛打完电话,就来到了周晓蓉居住的地方。地址周晓蓉昨晚已经发给了他。他一直藏在暗地里等着周晓蓉。可是等了很长时间依然不见踪影。他有些焦急了,正准备到附近寻找,突然看见周晓蓉出现在了路口处。可她分明不是在等他,而是举止神秘地注视着别处。他以为处境不安全,周晓蓉是在故意给他提示。可是过了几分钟后,她却突然打车走掉了。 徐杰感到特别奇怪。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也急忙拦下一辆出租车,嘱咐司机紧跟上前面的那辆车。 14 因为逃出来的时候过于紧张,萧夏已经记不住通往小屋的路了。 她在山上边走边想,感觉每个地方都很眼熟,但每个地方都与记忆中不太一样。她绕过了一片竹林,看到不远处就是山涧,明白这半天都是在做无用功。她返回来从另一边爬上去,越走越感觉不对劲,不久也把这条路放弃了。 她在原地站住,已经没有力气再尝试。突然看见了一个树杈,上面还挂着一段布条,她的思维瞬间就开阔了。对,就是这里!她从那座怪墓里爬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挂住了衣服,怎么解都解不开。萧夏想起了当时的位置,忍不住兴奋不已,沿着这里爬上去,就能看见那座奇怪的坟墓了! 就在她满怀信心地向上爬的时候,刑侦支队的全体成员都已经整装待发。徐杰现在是一个危险分子,他既然绑架了刘绘泽,毫无疑问也夺走了她的配枪。就在刚才,技术科对刘绘泽的手机进行定位,发现地点位于郊外的一个小村庄。老王立刻召集人马,所有人领取子弹和防弹衣,每个小组配备两把冲锋枪,全部到院子里集合。副局长训话后,十几辆警年便浩浩荡荡地开出了院子。 为了防止惊动徐杰,所有的警车都禁止鸣笛。老王允许马一洛参加行动,并且让他带领突击小组,负责营救人质。大益带领戒备组,负责外围的警戒与搜捕。两组人马兵分两路往郊外的方向驶去。 抵达村庄外围,马一洛下了车,他害怕徐杰伤害刘绘泽,执意只带两个人行动。老王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 马一洛带着两名同事,悄悄奔着村庄而去。这个村子并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老王在后方通过技术手段确定他们的方位,然后把行动路线告诉他。他们按照老王的提示,来到了一间破旧的房子跟前。按照定位精度估计,刘绘泽就在方圆三米的范围内。这里只有这一处空房,所以马一洛判断应该就是这儿了。 他们先把地形查看了一遍。这是一栋破烂的二层楼,底楼的门窗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二楼不仅没有门窗,就连屋檐都坍塌了一大半。马一洛不能确定人质位于几楼,可他们只能从一楼开始突击,一旦打草惊蛇,很可能就会伤害到人质。所以他要想办法先试探一下。 “徐杰,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把通缉令都撤销了。你也该履行你的诺言了吧。现在外面只有我一个人,只要你放了人质,我保证会放你离开!” 很长时间过去了,里面根本没有人应答。马一洛猜测徐杰识破了他的意图,所以故意不发出声音。这让他感到特别为难。思忖半天他还是呼叫老王,请求派狙击手支援。这样一来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如果他躲在二楼,狙击手完全可以将他击毙。如果是在底楼的话,有他们三个就足够了。 两名狙击手很快找到了有利的位置。那是另一户人家的房顶,蹲在那里,这边的情况就会一目了然。很快他们就传来了消息,匪徒和人质并不在二楼。这下马一洛踏实了,如果是在底楼的话,他马上就可以展开行动。 他又朝着楼房大喊:“徐杰,我不知道刚才的话你听到了没有。做人首先要说话算数。既然我已经做到了,你为什么还不放人?” 等了半天依旧没有人应答。 “你不说话,我就只好进去找你!不过你放心,我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从墙后面走出来,对着窗户举起了双手,“我可进去了啊?” 马一洛感到十分困惑,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职业的判断力告诉他,徐杰很可能已经转移了地点。 马一洛终于慢慢地走到了门口。他先躲在门后面,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然后悄悄地把枪握在手中,一脚踢开了门。眼前的屋子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他小心翼翼地闪进另一间房,还是没有人。他迅速上了二楼。果然在楼梯的拐角处,发现了刘绘泽的手机。 他摁亮了手机屏幕,看见壁纸是刘绘泽被绑在一棵树上的照片。她头发凌乱,肩膀上尽是伤口,嘴角还有鲜血流出来。整张照片照得很近,根本看不出周围的环境。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你来得太晚了。 马一洛将拳头狠狠地砸在墙壁上。他倍感沮丧地向老王汇报:“我找到了小泽的手机,人却不在这里。” 另一边,萧夏正为找到了入口而兴奋。她在心里默念着,久违了,禾先生!就动手将墓门打开。一股难闻的气味顿时扑鼻而来。她捏着鼻子,从墓门钻进去,借助微弱的光线,终于找到了那条通道。 萧夏沿着通道爬进去,十几分钟后,终于在前方看到了微弱的亮光。 到了,真的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攀下了石壁,从天窗钻进去,看到小屋里依然像以前那样简单干净。她没有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马上沿着吊桥来到了禾先生居住的屋子。 所有的东西都是老样子,却唯独不见了禾先生。 “禾先生,你在吗?” 萧夏叫了半天,始终听不到有人回答。她从后面的小门走出去,来到了山洞前,还是看不到禾先生的影子。 卧室里静得十分可怕。萧夏先把屋子环顾了一遍,目光就定格在背面的墙上。那幅《沁园春·雪》居然不见了,小门完全暴露了出来。怎么会这样?要知道几天前,这里还被小心地隐藏着。 一股无形的力量促使她走过去,抬起手,推开了那扇小门! 马上就有浓重的烟雾冒出来,熏得她赶紧捂住了口鼻。那种味道怪怪的,就像做饭时的油烟,又比油烟性烈,刺激得多。她把目光投向最里面。首先看到的就是墙上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端庄的女子。画像下面是一个长长的祭台,上面摆放着两个灵位。灵位前面供奉着祭品,旁边还有一盏不断跳动的小油灯。 萧夏睁大眼睛,终于看见了灵位上的名字。 分别是:高小凤和秦朗! 高小凤,就是被火烧死的那个女人吧? 秦朗?禾先生,难道他真的已经死了吗? 萧夏的脑子嗡地一下,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秦朗死了!周晓蓉就再也见不到她的父亲了……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了禾先生的声音:“你终于回来了!” “啊——”萧夏打了一个冷战,胆战心惊地转过头,看见禾先生就在门口站着。此时他的脸上毫无血色。 “禾先生,您……还好吗?” “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里,有你想要知道的秘密。” 萧夏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她用手紧紧地抓住了椅背。 “你,到底是人是鬼?你不是已经,已经……”她指了指桌上的灵位。 “是的,我确实已经死了,而且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那你,怎么……” “站在你眼前的,只是具肉体,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空壳?” “是的,”他又强调了一遍,“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萧夏似乎悟到了什么,又问:“二十年前的大火,烧死的是您的妻子?” “你说的没错,”禾先生回答道,“那真是一场无情的大火啊,烧得那么惨烈。它吞噬了一个女人,也吞掉了一个男人的魂……” “看得出来,您十分怀念您的妻子。” 他摇了摇头,“不过很快,我就要去陪伴她了……” “怎么,难道您也要……” “我已经在屋子周围洒满了火药,只等着你来。” “为什么要等我来?” “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我绝不会让这个秘密留在世上。” 萧夏慌乱地辩解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不,你知道,而且知道的还不少。至少你知道柯林的故事,还有二十年前的大火,最重要的是,你知道秦朗还活在世上!你说,我怎么能放你走呢?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你本来已经逃脱了,偏偏又自己跑了回来。” 萧夏已经绝望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忏悔。”他突然望向天空,“凤啊,我再也不用在这儿等着你了,我这就去找你,这就去跟你团聚!” 秦朗已经拿出了火柴盒。萧夏看着他取出火柴棍,慢慢地划着,就要扔在满地灰黑的粉末上,吓得哆嗦不止。她忽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急忙制止他,“请等一等!我死了没什么大不了,这半年已经死过许多回了。可是,你如果这样死了,对得起你的妻子吗?” 秦朗知道她话中有话,他把手中的活停下,等着萧夏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这次来,并不是想解开什么秘密。这次来我是想告诉你,你的女儿正在找你,她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找你,只求跟你见上一面!” “女儿……女儿……”他突然喃喃地念叨起来,“我的女儿,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吗?” “她活着,而且,曾经……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她还活着?我的女儿,她还活着?”他高兴得像是发了狂,突然又严肃起来,“你说的都是真话?我不信,我不信!” “‘谨以此书留给我的女儿,父亲想你!’这句话是你写下的吧?你把那本《世界的暗角》留给了女儿!我还知道,是你写下了那首诗,就写在那张扉页的背面。” 禾先生沉默了,萧夏说的句句属实。二十多年了,想不到他的女儿还活在世上。他仿佛已经看见了日思夜想的女儿,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脸上浮现了许多复杂的表情,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苦苦地哀求道:“求求你,带我去见我的女儿!” 15 近百名警察聚集在村庄周围,地毯式地搜寻刘绘泽的下落。 马一洛坐在一个土坯上,盯着刘绘泽手机上的照片,心如刀绞。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可是现在,她却在某个地方生死未卜。马一洛害怕找到她的时候,如果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他将一辈子都逃不出自责的深渊。他祈求老天不要这样捉弄他,不要把他身边的女孩子全都夺走。 老王过来拍了拍他,“小马,打起精神来!小刘是个训练有素的警察,一定不会栽在匪徒的手里的。你放心吧!” “可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害怕她会像珊珊那样……” “不会的。我了解小泽,关键时刻她会用自己的智慧战胜敌人。” 马一洛最后看了一眼刘绘泽的照片,就把手机关掉了。 “好了,打起精神!多拖一秒钟她就会多一分危险,赶紧行动吧!” 他和老王来到看热闹的村民中间打听消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村子里来过外人。后来一个老婆婆告诉老王,今天早上她从邻村回来,远远地看到一男一女离开村子,向着北面的林子去了。当时她就觉得很纳闷,因为村子里很少有年轻人到来。这条线索无疑为他们指明了方向。老王立即指挥大家,向着北边的林子进发。 那片林子十分广阔,绵延将近几里长。所有人织成了一张大网,以均匀的速度向北搜寻。马一洛试图寻找照片上的那棵树,可是林子里全都是清一色的梧桐,根本看不到一棵楠木。 就在他们快穿出林子的时候,后方突然传来了消息:一位村民刚刚向警方报案,说在他家的地头发现了一个女孩子。她全身都被绑得紧紧的,就躺在一个很深的壕沟里。他本来想把绳子解开,却突然听见了滴答滴答的声响。他怀疑那是定时炸弹,所以赶忙跑过来向警方报案。 老王马上指挥大家收队,并且命令后方成员先去现场查看一下。回去的半路上前方传来了消息,那个女孩的确是刘绘泽,她被反绑着,后面还有一个塑料盒子,滴答滴答的声音就从那里传出来的。老王告诉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随后马上向局里汇报,请求派几名防爆专家过来。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事发地。刘绘泽还在那里躺着,她浑身是伤,精神状态却还好。同事们正在安抚她的情绪。 马一洛赶紧跳下去,“小泽,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他想要把她扶起来,一名同事却急忙制止了他。他这才看见刘绘泽背后的那个塑料盒子,上面布满了五颜六色的导线,稍一挪动很可能就会断开。一旦断开,结果谁也预料不到。 马一洛停在那里不动了。此时,那么微弱的滴答声听上去却极其刺耳。他不知道这个炸弹离爆炸还剩下多少时间,他心急如焚,却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安慰她:“小泽,你先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没事了。” “你别担心,我没事的。”刘绘泽对他说,微微偏过头看着老王,“就是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 老王说:“别这么说,这都是意外!一定要相信自己,坚持住。你就把这当成是一次考验,通过了这一关,你就会前进一大步。” “我有信心能坚持下去,我一定会的!” 马一洛从壕沟里爬出去,告诉老王让大家疏散到安全的地方,因为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大益请求留下来,被马一洛拒绝了。此时没有人比他更能给予刘绘泽力量了。 马一洛独自跳下去,他突然有种感觉,他们的所有行动好像都是徐杰设计好的,从一开始他们就完全钻进了徐杰的圈套。那个遗落在那儿的手机,还有老婆婆看到的情景,几乎每一步都是障眼法。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目的?毫无疑问,他是想拖延时间。警方在这里团团转,他就有充分的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这样想来,这个炸弹一定也是骗人的把戏。 可他又不是很确定。因为徐杰是一个电子高手,能做出这样的炸弹一点儿也不奇怪。他就陪着刘绘泽,等迟迟不来拆弹的专家。有时最痛苦的事不是死亡,而是明知死亡临近却迟迟等不到它。马一洛就要崩溃了,时间仿佛是一把刀,正在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心脏。他的脑海中闪出一个画面,那是他走进停尸间,用颤抖的手掀开了白布。下面躺着的是珊珊,她双眼紧闭,早已停止了呼吸。可是看着看着,她就变成了小泽。不!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等下去。就算死,他也要试一试,能跟她死在一起,他也没有遗憾了。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炸弹,问道:“你怕吗?” “有你在,我一点儿也不怕!” “如果我失败了,你会不会后悔?” “别说傻话!可是,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如果你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能跟你死在一起,我感觉到特别幸福!” “也许结果并没有那么悲观呢?反正我相信你!” 马一洛蹲下来,盯住那个塑料盒子,迟迟没有动手。 “你希望我们办一场什么样的婚礼呢?” 刘绘泽回答:“我喜欢旅行结婚。” “那如果失败了,我们就把这当成是一次长途旅行。” 刘绘泽含着眼泪,感动地点了点头。 他仔细观察了那些导线的连接方式。它们横七竖八地缠绕在一起,有两处接口是虚搭的。他曾经学过一些拆弹知识,但是这么奇特的定时炸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完全看不透炸弹的原理。所以,一切都只好听天由命了。 到底该先断哪一个接口?马一洛一直拿不定主意。 “能嫁给你是我的福分。我很期待我们的婚礼会是什么样子,你勇敢地去做吧。” 马一洛明白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把生命完全交到了他的手中。马一洛吐出一口气,就把一根导线拿在手中。他下意识地把眼睛闭上,然后轻轻地扯断了接口。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盒子里依然传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马一洛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么接下去将无法想象。最糟糕的情况是计时器走得更快,或许没几秒钟设定的时间就到了。马一洛加紧行动,索性把另一个接口也扯断,结果,还是没有发生任何事。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导线,把盒子的后盖取下来。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一个闹钟!马一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个玩笑颇让他感到愤怒。他把刘绘泽解开,然后紧紧地跟她抱在了一起。 “没事了,没事了,真是吓死我了!”他紧接着向老王汇报,“王队,没事了,‘炸弹’已经被我拆除了!” 16 就在离湘水学院不远的一条街道上,一个乞丐席地而坐。他皮肤黝黑,衣衫褴褛,靠在一个垃圾桶上,随手翻找地上的食物。他捡到了一个很小的牛皮纸袋,用炭黑般的手指从里面摸出半个白色的饼。他的手颤抖着,把饼送进嘴里,剧烈地咀嚼起来。 显然,他很饿,只顾吃着,无暇顾及别人好奇的目光。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高跟鞋和两条白玉般光洁的腿。他缓缓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女人站在他跟前。他胆怯地往后挪了挪,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 “你受苦了。”她说。 他想不起她是谁,心里有些本能的畏惧。他把手里的饼放下了,不敢再吃。 女人的目光充满了善意,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递给他,“给,吃这个吧。” 一个打扮如此时尚的陌生女人,居然不嫌他脏,还给他食物,这让他感到极其困惑。久已养成的自轻自贱让他无法接受她的好意,怯懦地往后挪了挪,悄悄把饼放回了牛皮纸袋里。 女人明白了。她蹲下来,对他说:“我不是来抢你的食物的,我是王小梅,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李骏傻傻地瞪着她,半晌之后,傻傻地摇了摇头。 王小梅暗自叹了一口气。二十年了,死的死,疯的疯,全都因为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也许今天,一切都将会有一个了断。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王小梅希望他能够想起来。 他索性把目光移开,不敢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他确实想起了一些事,可他现在这个样子,哪有勇气再面对曾经的熟人? 王小梅不再问了,她把面包重新递给他,“来,吃这个吧,那个不干净。” 他仍然没有接受,过了片刻,又拿起纸袋里的半块饼,塞到嘴里咀嚼起来。 王小梅把面包放在他跟前。也许他对陌生人一直都充满了警惕。她只好站起来,说道:“我来是想要告诉你,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也许今天就要真相大白了。你不用再悔恨、自责,背负了那么久的包袱,也该是卸下的时候了。事实已经水落石出了,恶人最终会受到应有的制裁!”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这些话,但是必须要说,就像履行特定的程序一样。 李骏把手里的饼放下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看着王小梅,眼睛里流露出难得的激动与欣喜。他含糊不清地问:“你说真的?真相要大白了?小凤也不会白死了?” 王小梅点点头,“是的,真相要大白于天下了!” “啊,真相大白了!真相大白了,真相大白了……”他疯疯癫癫地念叨着,突然站起身,冲向了车流不断的马路,“小凤,你终于不用白死了!你终于不用白死了……” 几分钟后,十几辆警车呼啸着从这里经过。马一洛看见人们围成了一个圈,把道路彻底挡住了,前方似乎发生了交通事故。看到有警车经过,大家急忙把路让开。马路中间躺着一个乞丐,他全身黝黑,鲜血正从他头部不断地涌出来。马一洛发现他居然是李骏。想不到水落石出的一天,他却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老王留下几个人处理事故,其他人一刻不停地奔赴南郊。从北郊赶到南郊,足足用了一个小时。结果他们还是来晚了,周晓蓉早已不知去向。马一洛和小赵在周晓蓉家里仔细搜查,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他们完全中了徐杰的圈套。老王后悔没有听马一洛的建议,直接将周晓蓉抓捕归案。他猜测周晓蓉一定是被徐杰带走了。而徐杰身上还有枪,形势变得十分危急。他们在附近展开调查,这里地处工业园区,人口不仅密集而且还十分混杂。几乎没有人知道周晓蓉的情况。 看来今天的行动失败了。但警方已经在各个车站和路口布下了岗哨,严查过往的行人和车辆。相信他们一定逃不出泉溪。 准备收队的时候,一个女人突然拉开车门,坐到了后面。 “王老师,是你?” 看到王小梅,马一洛感到十分惊讶。 “开车吧,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 马一洛看看刘绘泽,两人都愣住了。 “怎么,不相信我吗?” “王老师,我们正在执行任务,你要是有什么线索的话,请尽快告诉我们!”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开车吧!” 刘绘泽问:“我们如何才能相信你?” 王小梅看着马一洛,缓缓说道:“因为,我就是‘柯林’!” 17 秦朗刚刚洗了一把脸。就要见到女儿了,他显得十分激动。洗漱一番,又刮了胡子,换了一件体面的中山装,这才从卧室里走出来。 他不知道这样够不够郑重,毕竟二十年与世隔绝,这已经是他最隆重的装束了。他希望即使这身装扮在今天看来老土至极,女儿也能理解他迫切而虔诚的心情。 萧夏突然不见了。 秦朗禁不住怀疑,刚才的一席话,难道只是她为了脱身而编造的谎言?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他先来到了小屋,发现萧夏并不在。他又折回去,来到了山洞前的空地上。在这儿他终于看见了萧夏。可奇怪的是,萧夏背后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孩。 秦朗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怔了半晌,问道:“她是谁?” 显然他问的是萧夏。可说话的却是她背后的女孩,“前些天是你救了她吧?你是谁?萧夏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 秦朗愣住了。这个女孩子看上去并不友好,她俨然一副戒备状态。再看萧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脸上隐约带着痛苦,她似乎想说话,却不敢开口,好像受到了某种威胁。 秦朗很快明白了,他隐约看见一把匕首,此时正抵在萧夏的后背上。 “你是谁,你来这里干什么?”秦朗语气强硬地问。 “这就得问萧夏了,她来这里干什么?” 她的手似乎用了一点力,萧夏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萧夏虚弱地回答:“我说过了,我是来帮你——” “你住口!”周晓蓉打断她,“别想拿花言巧语骗过我!我要听的是实话!” 秦朗心想:萧夏此行的目的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他犹豫片刻,采取了另一种周旋的手段,“小姑娘,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我都希望你能够保持冷静。” “我不要听这些!我就是想让她死!让这个世上的人全部死光!”周晓蓉高声呼喊着,此时已经变得丧心病狂。 这一幕让他感到无比意外。他知道萧夏不能死,她还要带着他去寻找女儿。可她现在被那个女孩挟持住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没关系,”周晓蓉突然露出了笑容,“只要你们全都死了,所有的事情就都不重要了。别怪我,要怪就怪萧夏连累了你——” 她的手正在慢慢用力,匕首便在萧夏体内越刺越深,突然,她猛地把匕首拔了出来。萧夏痛苦地呻吟着,倒下了。她一下一下地抽搐着,鲜血从伤口处涌出。 周晓蓉握着带血的水果刀,已经朝他走了过来。 秦朗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知道周晓蓉已经丧失了理智。她举起水果刀,狠狠地向他刺来。秦朗一侧身,躲过了。刚刚站定,紧接着又是一刀袭来。他没来得及闪身,胳膊上就被划了一道口子,崭新的中山装也被划破了。 萧夏强忍着剧痛,虚弱地劝阻道:“不要,不要……”可是周晓蓉哪里肯听?她挥舞着刀,朝秦朗刺过去。萧夏强撑着站起来,她想把周晓蓉拦腰抱住,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就听到了刺的一声。抬头一看,水果刀已经插在了秦朗的胸口上。 一切就在一刹那发生了。秦朗苦笑了一声,“姑娘,你赢了……” 萧夏又一次倒在了地上,此时的她已经奄奄一息。但她还是虚弱地哭喊道:“不要,不要杀他!他是……你父亲!你不能杀他……” 周晓蓉猛地怔住了。此时她才听清楚萧夏说什么。而她的话就像是电流一样,瞬间令自己浑身发麻。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缓缓地扭过了头,“你刚才说什么?” “他是你的……父亲,他就是……失踪多年的……秦朗教授!” 秦朗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一步,“你是说,她……就是我的女儿?” “她就是您……失散多年的女儿,您就是她的父亲……” 周晓蓉和秦朗双双愣住了。一瞬间,心中涌起了各种各样的感受。也许他们从未想过,父女俩竟会以这么戏剧化的方式见面。 周晓蓉曾无数次设想过:如果有一天,她见到了父亲,她会带着怨恨把刀插进父亲的胸口。愿望如此突兀地实现了,可她却没有感觉到满足。相反,她终于意识到,这十几年来,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怨恨。那些极端行为的掩饰下,是她对亲情的极度渴望和惦念。 血缘拉起一条无形的丝线,将两颗心慢慢连了起来。周晓蓉如梦初醒,她试探地叫了声:“爸爸,你是爸爸?” 秦朗往前迈了一步,“女儿,我的女儿……” 他想按照梦里多次出现的那样,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可是他却没有力气再往前迈一步。 周晓蓉突然傻了眼。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只见他苍老的脸上带着喜悦,胸口的匕首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血液从伤口涌出,就在地下,他的脚边,已经染红了一大片土地。 她突然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不!你不是我的父亲,你不是——” “他的真名……叫秦朗,就是他……给你留下了……那本书……” “不是的,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周晓蓉痛苦地嚷起来。 “那你……问问他,《世界的暗角》,是谁……把它……译成了中文……” 秦朗已经无力支撑身体,扶着墙壁慢慢地坐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向她投来了肯定的目光。 周晓蓉的身体很快就瘫软了下去。纵然她不愿意接受,可是大错已然铸成。她慢慢地朝着父亲走过去,一下子跪倒在地,“爸爸,对不起,对不起——” 秦朗早已作好了打算。只要能找到女儿,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愿意。他含着笑说:“爸爸没事,你不用自责……” “爸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别这么说,是爸爸对不起你。你还不满一岁我就把你送给了别人,让你受了不少苦……” “不,不,”周晓蓉不停地摇头,此时她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种种不幸,“女儿没有受苦,女儿一直都过得很好,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你有你的苦衷……” 秦朗快要撑不住了,他剧烈地咳了几声。 “爸爸,你要挺住!是女儿不好,女儿马上就送你上医院!”她就要扶父亲起来。可她忘记了这里的地形。那个小口,一个人进出都显得狭窄,如何还能带一个身受重伤的人? 秦朗抬起手,示意她不必再费力气。他把痛苦强压下去,转而又露出微笑。 “爸爸问你,这二十年来,你有没有恨过我?” 周晓蓉泪眼婆娑,她强烈地摇了摇头。 “是我不好,爸爸不该把你送人,其实这二十年来,我特别后悔——”说到动情处,他忍不住呜咽起来。在所有的希望破灭以后,女儿的存在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信仰。 “好几次我想要去找你。可是你看我,这二十年来,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如果把你带在身边……就只有……受苦的份。后来……我曾想偷偷地……看看你,看看你多大了,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可是……当我去了当年……把你送人的……村子,才发现那里大变了样,已经……已经找不到……当年的人家了……” 周晓蓉把父亲嘴角的鲜血擦干,“爸爸,我没有怪你,我理解你,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是我太自私了,”秦朗眼望着远处,那个眼神显得意味深长,“不过二十年了,我也得到了报应……我……死而无憾了。” “爸爸你不会死,我不让你死……你不能死,你要好好地活着……” 周晓蓉捂住父亲的伤口,泪流满面。 “爸爸你坚持住,我这就扶你上医院……” “好孩子,不必了。你不要自责,是爸爸……对不起你。这,就算是爸爸向你赎罪了,我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上路了……” “爸爸,爸爸,你醒醒……” 周晓蓉以为父亲断了气,拼命地呼喊起来。 18 马一洛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进入了尾声。秦朗奄奄一息地倒在那儿,萧夏也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他们终究晚来了一步。他来不及向老王详细汇报,只匆匆说了一句话:“王队,这里有人受了伤,请求调直升机支援……” 马一洛把萧夏抱在怀里,终于将她唤醒了。 萧夏缓缓地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你来了……” “你好傻!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为什么擅自跑到这儿来?” 马一洛轻轻按着萧夏的伤口,血液还是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感觉那仿佛就是萧夏的生命,正在缓慢流到某个未知的地方。 萧夏的嘴角抽动着,艰难地说:“你放心,我没事。只要……看见你,我就不怕了……”她像一个躺在母亲怀中的婴儿一样,贪婪地闭上了眼睛。 “别把眼睛闭上,睁开眼,救援人员马上就到!” 萧夏说:“不,我太累了,想在你的……怀里……安静地睡一觉……” 19 “秦大哥,久违了……” 秦朗被一声熟悉的称呼唤醒了。他缓缓地睁开眼,看见王小梅蹲在他的面前。 他嘴唇动了半天,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小梅,你来了。” “二十年了,想不到再见你的时候,你竟然成了这个样子……”王小梅难过得哽咽起来。 “这都是报应。” “别这么说,你要坚持住。我们还没有叙旧,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没有机会了……在我临死前,见到了女儿,还有……我的老朋友,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他显得十分高兴,“彧梅,上天……对我不错,在我……快死的时候,把女儿……送到了我身边。这就是……我的女儿。” 王小梅擦了擦眼泪:“嗯,我知道。” “你知道?” 他觉得很惊讶,声音低得就快听不见了。 “是的,我知道。早在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了……” 马一洛接起来问:“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不错,”王小梅站起来,她要把秘密全部告诉大家,“那是于娜刚出事的时候,‘柯林的来信’传得沸沸扬扬。我觉得这件事很可疑。因为据我所知,当年秦大哥的著作并没有正式出版,而他是唯一一个研究过超现实主义现象的学者。因此,我怀疑诅咒之所以能流传开来,是因为出版社私自出版了秦大哥的著作。于是我赶到N大学出版社,向他们询问。结果他们告诉我,这本书他们并没有出版,有内容流传出来是正常的,可能是原稿泄露,也可能出自当年交给作者的一本样书。这些给了我很大的提示。我首先想到的,如果出版社只给了一本样书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就一定是湘水学院的图书馆里的那一本。而可能拥有样书的人,只有秦大哥和他的女儿。而秦大哥已经失踪了二十年,那么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他的女儿了。”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谁才是他的女儿呢?” “这也得感谢出版社。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主编突然向我讲起了一件事。他说几个月前也有人来打听过这本书的情况。于是我问他来者的身材、相貌,经过他的描述,我已经基本上有了判断。后来我把班上几个女孩的照片发给他,请他辨认,他认出了周晓蓉。事情就这样水落石出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什么不把它说出来?要知道死去的都是你的学生,你就一点也不心痛吗?” 王小梅踱到悬崖边上,她不由得提高了嗓音,“我这么做有两点原因,其一是我觉得还不到时候,我要弄清周晓蓉的动机,以及行动的具体手法。其实我躲在暗处,一直都在保护每一个可能的受害者,包括萧夏。其二,是我于心不忍。我想拉她回头,不希望她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周晓蓉微微地转过了头,“这么说,一直藏在我身边的人就是你?昨晚的女鬼也是你扮的?后来也是你把我送去了医务室?” “是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过了,我想帮你,我想拉你回头。我知道这样做犯了包庇罪,但我不能看你错下去,也不忍心向警方揭发你,这样我的心里会更内疚的。” “你说的我不明白,拉我回头?”周晓蓉困惑不已,“我是一个恶魔,你为什么要拉一个恶魔回头?” “因为……我了解你的身世,觉得你可怜。”她停顿了很久,“还有,就是因为当年的一个电话。” “一个电话?”马一洛忍不住重复道。 “是的。就在出事的那天,是我给秦大哥打去的电话……” 马一洛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打电话的人,就是你?” “是的,我没想到那个电话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后悔,后悔当初那么草率……” 马一洛把萧夏交给刘绘泽,走到秦朗面前。他试图还原当年的情景:“你接到师妹的通风报信,然后就去请假,匆忙赶回了老家。回到家时,却发现楼上失了火,你的妻子尚未逃出来。那时你已经气昏了头,想要趁机置妻子于死地。可是你又犹豫了,因为屋子里还有你们尚不到一岁的孩子。你很快又狠下了心,你趁乱回到家,抱走了孩子,却将房门反锁。最后将她活活烧死在里面。是这样吗?” 秦朗露出深深的忏悔之意,“你说得不错。” “你一手害死了你的妻子?” “是的……当时,我已经……失去理智了。可是这二十年来……我特别后悔……” “人都死了,后悔有什么用?”他已是将死之人,马一洛不想说过多谴责的话,“我想,这时候你最应该做的,就是还你妻子清白。” 秦朗暂时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又缓缓地睁开。 “她是清白的,在她死后……我就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疑心太重。她能等我……那么多年,可见……她对我的感情……绝对是真的。是我不好,冤枉了她,还害死了她……” 刘绘泽似乎还不甘心,补充说:“何止这些,你还夺走了她的孩子。” “当我把孩子……从她手中抢走……她就急得大哭……她跪在地上……央求我……我抱着孩子……冲出了家门。她想抓住……结果……只抓住了……鞋子……我就把门关上了……” “你好狠心!” “二十年了,今天我……得到了报应。是我背叛了爱情,也许,这就是……‘柯林’的诅咒吧……” 刘绘泽想起了一直以来流传的怪事,急忙问:“有人说大火快要烧完的时候,高小凤还活着?后来镇子上死了很多人,听说跟诅咒有关?” 他的眼睛已经散了光,强留下最后一口气,“那些……是……讹传……是……瘟疫……” 20 所有的谜底都已经水落石出了。 马一洛一直都在期待真相,可是当真相大白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一切过于残酷。也许人永远都活在矛盾中。 他从刘绘泽手中接过萧夏。她的脸憔悴得仿佛秋天的黄叶,失血过多已经令她处于深度的昏迷状态。她的生命不该就这样结束,马一洛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她能坚持住,至少坚持到直升机赶来。 小赵已经找到了药箱,他用一根绳子把它吊了下来。刘绘泽赶紧拿去为萧夏处理伤口。就在这片刻工夫,周晓蓉突然不见了。马一洛怕她跑掉,急忙吩咐刘绘泽进去跟上她。 刘绘泽走进屋子四下寻找,终于在那间暗室里发现了周晓蓉。周晓蓉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画像。她已经完全崩溃了,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她的生命仿佛一下走过了二十年。痛苦如果到了极点,就再也感觉不到痛苦,她像是大梦初醒,又像是走进了一个更加离奇的梦中。她总算见到了她的母亲。这个家庭从一开始,也许就注定了今天的支离破碎。 刘绘泽不想打扰她,正准备走开,突然感觉头上被重重地一击。她强撑着转过身,隐约看见有人冲进来,不由分说地拽走了周晓蓉。 屋里的响声把马一洛惊动了。他预感到情况不妙,急忙冲进去。那时徐杰已经拉着周晓蓉走上了吊桥。一转头,马一洛看到刘绘泽倒在地上。他跑进卧室把刘绘泽抱起来,发现她被打晕了。怒火已经不可遏制地冲上了头顶,他把她扶到床上,就迫不及待地追过去。 “王队,我已经发现了徐杰!” 老王用对讲机下命令:“所有人停止搜山!严守几处出口!小马,用不用再派人支援你?” “不必了,我能搞定!再说这里地形复杂,人多也不一定占优势。” “他身上有枪,你们一定要加倍小心!” “明白!” 周晓蓉宛如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任凭徐杰怎么着急,她都没有一点自主意识。刚走到桥中央,马一洛就追了上来。徐杰用一只手护着周晓蓉,转过身与马一洛展开了对峙。 “你跑不了了,束手就擒吧!” “就凭你?你行吗?”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 马一洛向他挥来一拳。徐杰一闪身,躲过了,可是由于动作幅度过大,桥身剧烈地摇晃起来。这座吊桥晃起来,确实让人吃不消。两人只得赶紧抓住铁索,扶着石壁,尽量让它平稳下来。 徐杰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对身后的周晓蓉说:“快走!” 可是周晓蓉仿佛没听见似的,依旧怔怔地站在那儿。 徐杰再次急不可耐地命令道:“快走啊!” 周晓蓉依然无动于衷。 马一洛没有再给他机会,抢上去又是一拳。徐杰抬起手抵挡,两人的手臂像铁棒一样撞在了一起。吊桥又开始晃动了,马一洛似乎完全适应了它。他显得从容不迫,徐杰却比他狼狈多了。徐杰在想怎么样才能退到小屋,先把周晓蓉安顿下来。他一边抵挡着马一洛的进攻,一边慢慢地往后移动。 马一洛显然识破了他的计谋。但是此刻还不能放松。他就是要让徐杰进退两难,然后使出最后的撒手锏。徐杰总算被他逼到了绝路。他掏出了手枪,指着马一洛喊道:“站着别动,小心枪走火!” “你别激动!顽抗下去有用吗?我们已经把这里包围了。” “这用不着你管!” 徐杰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他的手扣动了扳机。就在一刹那马一洛闪身躲开,他靠住了石壁,顺势将吊桥蹬向一边。子弹就从他脸前飞了过去。徐杰和周晓蓉顿时失去了平衡,他们慌乱地想要站稳,马一洛已经冲了上来。徐杰用身体将周晓蓉护住,再次向着这边开枪。随后只听三声枪响,世界就陷入到一片宁静当中。 那三枪并没有打在人身上。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马一洛探到了徐杰腕上的手铐。他庆幸上一次抓捕留下了这件东西。他把徐杰的手掣向一边,那三发子弹全部打在了石壁上。徐杰还想开第四枪,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马一洛把他的手用力撞在石头上。他只觉得骨头一酸,手指便失去了知觉,枪从手中滑落了,掉下了山崖。 马一洛靠在那里喘气。多么惊险的一幕!差一点就被他打中了。弄掉了他的枪,这至少免除了后患。他已经没有必要再步步紧逼了,只是跟上他们。徐杰把周晓蓉扶进了小屋后,走了出来。 徐杰肚子里早就窝了火。没有周晓蓉拖累,他就能放开手脚好好发泄一下。他似乎忘了脚下的地形,出招像在平地一样到位而有力。马一洛发现,徐杰正在以性命与他相拼,俨然一个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 可是眼下他只有接招的份。在这个地方打斗,喜欢玩命的人总能占上风。马一洛越来越感觉到吃力。他明白绝不能和徐杰硬拼,要想办法智取才对。 徐杰再一次向他猛烈地进攻。马一洛闪身躲开,并趁机抓住他的右手。他把一个新的手铐挂在了先前的手铐上。如此一来,徐杰手上仿佛戴了一根笨重的铁链,施展起来极其不便。就在徐杰愣神的工夫,马一洛已经拽住了他,一掣手,他就失去了平衡。吊桥顺势晃了一下,徐杰就顺着木板滑了下去。 情急之下,徐杰用双手勾住了木板,整个人就挂在吊桥上。马一洛并不想让他掉下去,看到他抓住了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现在你不束手就擒,难道还想反抗到底吗?” “你死了这条心吧!与其后半生在监狱里度过,还不如死了痛快!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乘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想当英雄。那你就在这里吊着吧。” “哎,你等等!”徐杰急忙喊道,“今天算我倒霉,这一天我早就预料到了。不过死到了头,没个垫背的怎么行?!”他趁马一洛疏于防范,使劲将手上的手铐甩出去。正好打在了马一洛的脚腕上。 这一击徐杰拼上了全力。成败也许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马一洛觉得脚脖子一酸,小腿就吃不上力了。徐杰趁势晃动了吊桥。马一洛一个趔趄,也顺着木板滑了下去。两人抱着木板吊在那儿,相隔不足一米远。 “你也尝尝吊在这里的滋味!” “趁人不备!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知道,你想当英雄!” “宁死不屈,你不也想当英雄吗?” “可是,今天的英雄,只能产生一个!” “那就要看你我的本事了!” 两人吊在木板上,谁也没有先行动。他们都明白谁先动,谁就要吃亏。可是这样吊着终究不是办法。几分钟后,徐杰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再次甩出了腕上的手铐。马一洛只好忍痛,抬起脚踢向徐杰的肚子。桥身又一次剧烈地摇晃起来。 两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如果这样打下去,谁都有可能掉下去粉身碎骨。 “想置我于死地,没那么容易!” “你想让我死,也没那么容易!” “我们在这儿吊着,谁都上不去。难道等死吗?” “我不想让你死,但你一定跑不掉的!” 两人同时慢慢地往后退,等到中间的距离足够安全,这才奋力爬上去。马一洛意识到要想抓他可能不是那么容易。而这里地势险峻,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徐杰也不再逞强好胜了,刚刚到鬼门关游历了一番,他需要先把心情平复下去。 突然间,徐杰感觉手上有种涩涩的东西。那是一种黑灰色的粉末,拿起来一闻居然是火药。他这才顾得上好好看看这里。只见桥面上,还有对面的房子上,全都撒了一层。起初他还以为那是水泥。再看后面的吊桥和小房子,上面却什么也没有。徐杰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的恩赐。他感谢上天这样帮助他。于是急忙拿出打火机,刺的一声,丝丝的火苗就蹿了起来。 马一洛知道只要一颗火星,这里的一切就会化为灰烬。“你要干什么?!千万别乱来!”他试图制止徐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徐杰已经退到了安全区。他冷笑了一声,“去死吧!”然后就蹲下来,把冒着火的打火机放在了木板上。 吊桥立刻着了火。火苗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朝着马一洛飞快地蹿过来。马一洛急忙往后退,继而开始慌乱地逃跑。可他怎么能跑过火苗的速度?眼看大火已经烧到了脚边。紧急关头,突然发现山崖上吊着一根绳子。他来不及多想,跳起来就将绳子抓住。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迅速攀到上面。 小泽? 马一洛恍然大悟,刘绘泽还在卧室里躺着。怎么办?到底怎么办?他想要冲进去救她,可是脚下已经是一片火海。火苗冒着浓烈的黑烟,早已经蹿到了屋子里。房子本来就是木质的结构,极其易燃,更何况里里外外都撒满了火药。大火很快就把房子吞噬了。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整个屋子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小泽!快跑啊?!你在哪里?!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那一刻马一洛难以自持。他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下午,女友牺牲的噩耗传来,绝望的感觉竟然如此相似。 21 在桥的另一端,徐杰正得意地看着马一洛。他们的争斗已经分出了胜负。大火挡住了他的敌人,他终于可以离开了。 他转过身,却发现周晓蓉站在桥头,突然朝着万丈深渊跳了下去。 “晓蓉!” 徐杰奋力抢上去,还是抓住了周晓蓉的手。可是由于重心失衡,他也向着谷底栽了下去。他只好用另一只手抓住铁索。手臂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他不禁龇了龇牙。 “晓蓉,你一定要撑住!” 两人吊在铁索上晃来晃去。铁索的两头分别连着房子,于是两边的屋子也开始不停地晃动。徐杰快要撑不住了。就在他即将松手的时刻,着了火的屋子几乎连根拔起,带着巨大的火球掉下了山崖。与此同时,小屋下面的木棍也开始脱落,继而整个屋子轰然倾倒。 “啊——” 随着一声绝望的惨叫,两人连同两边坠下的木屋,朝着深不见底的山谷坠落下去。 尾声 直升机赶到的时候,萧夏已经奄奄一息。医护人员给她做了初步的治疗,就将她抬上直升机,飞往几十里外的军区医院。 直升机落在了军区医院前的一片空地上。萧夏被抬下飞机,放在急救的病床上,迅速推进了病房。空荡荡的走廊里,响起了一连串杂乱无绪的脚步声。 二十四小时后,病床上的周晓蓉被人推着,同样仓促地穿过了这条走廊。 经过一整天的搜救,救援人员终于在谷底发现了他们。当时徐杰已经断气,周晓蓉躺在徐杰旁边,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状态。 就在她躺在病床上,穿过长长的走廊的时候,意识竟然出现了片刻的清醒。她回想起了坠崖一幕。她和徐杰掉落山崖,本来生还的希望极其渺茫,想不到途中她被一棵树挂住了衣服。这棵树的枝干并不粗壮,况且还挂着那根笨重的铁索,所以根部很快就出现了松动。 徐杰果断地对她说:“我们不能吊在这里,那样的话都会死!我先落地,你就可以活着!” 周晓蓉拼命地摇头,“不!不!要死的话就让我死!” 死亡于她来说,早已无足轻重了。 徐杰露出了坦然的笑,他想以笑容给她力量,“答应我,你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你死去的父母,也为了我!我数三声,我们就共同放手吧。” 周晓蓉泪流满面,她慌乱地叫起来:“不,不能这样!要死的话,就让我先死!” “你听着!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包括去死!过去我一直听你的,今天你就听我一回吧。”他缓了一口气,“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做我的女朋友。你答应吗?” “我爱你!徐杰,我爱你……” 周晓蓉毫不犹豫地说,那三个字她一连说了好几遍。 徐杰已经得到了满足。他不舍地看着她,然后就把她的手掰开了。徐杰先她一步坠落,接着挂着周晓蓉的树根从土中脱离了,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自由落体走完了,周晓蓉像是出了车祸一样全身疼痛。凭着最后残存的一点意识,她吃力地睁开眼睛。徐杰已经摔得血肉模糊,在他的脸上,却能隐约看见幸福的微笑…… 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个不停。片刻的清醒后,周晓蓉又一次沉睡过去。两滴泪水轻轻滑下了脸庞。 春天的空气吹走了阴晦的寒冬,天空再次换上了湛蓝的颜色。香樟树也换上了新叶子,世界看上去依旧那么翠绿,那么生机勃发。 萧夏下了出租车,提着行李箱朝校门走来。这是她在湘水学院最后的半年时光了,心里提早产生了留恋的感觉。她站在校门口,望着雄伟的大门,想起了就在一年前,这里发生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周晓蓉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时隔一年,一切都重新归于平静。萧夏不知道该如何总结过去的一年,只是在浩渺而悠远的生命长河里,那注定是她永远的伤痛。她闭上眼睛,虔诚地缅怀过去,还有过去的人,不管好人还是坏人,萧夏都无比想念他们。 她来到龙潭医院,在病房里见到了马一洛。 他理了头发,刮了胡子,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往日的精神气又回来了。他把一个穿婚纱的女人抱上轮椅,拿过梳子为她梳理凌乱的头发。 女人的脸上没有表情。不大工夫,她口齿不清地问:“你是谁?” 马一洛像回答过几万遍似的,熟练地答道:“我是马一洛。” “我是谁?”她又问。 “你是刘绘泽,是马一洛的新娘!” 他为她梳好头发,就将一枚戒指戴在她的手上,推着轮椅走出了病房。护士像等待检阅的军人一样,整齐划一地排列在走廊两边。 走到萧夏旁边,马一洛停了下来。他似有对她微微一笑,然后继续推着轮椅向外走去。 萧夏一直看着他们走出院子,慢慢消失在小路的尽头。那一刻她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她看见一对情侣牵着手离开。男孩问:“你看这里的景色好看吗?”女孩不回答。男孩接着说:“你不是说过,你想要旅行结婚吗?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我会带着你走遍你喜欢的每一个地方……” 头上,晴空万里;脚下,道路坦荡。马一洛突然站住了脚。他看见刘绘泽的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仿佛在夕阳中划下一道优美的弧线。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