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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逸与张川秀和赵乾捷的江湖之行,在第一站就遇上了更加传统的与恶霸地头蛇的斗争,然后很快地插入江湖巨头之一的慕容秋水。慕容的出现并不是很出色,首先是第一站就出现全书中头号厉害人物,末免有点操之过急,而且他对王天逸的关注有点过分了。王此时只是一个纯粹的毛头小子,不管是武功还是心智,都还处于萌芽状态,慕容却已经在江湖上大有名望与见识,这种近乎“一见钟情”式地考察和帮扶,多少有点突兀。尤其是后来慕容并没有大力招揽王天逸的举动,至少远不如易老的处心积虑,甚至还不如唐博好歹明说过希望王天逸加入唐家做事。不过慕容与王在垫石村与匪人决战一场戏还是可圈可点的,尤其是最后掷剑救人引起村民暴动的一幕。当然这一幕再度产生强大的欺骗性,它让多数读者都会以为作者是良识派。   进入济南一段,更让人觉得传统而又YY,与丁三和博六的结识,几乎是眨间内王天逸就与武林七雄中的三家少主有了(看起来)相当亲密的友谊。寻找请柬引起的整个济南江湖的动乱,初显了作者写帮派角斗的风格与功力,也为第二部更为复杂而血腥的战斗作为了一次预演。但总的来说,还是乏善可陈的,因为这些动乱中,王本人并不是核心人物,所以有些隔靴搔痒,紧张感不够。   徐云城的开端继续传统而YY,王天逸轻易就施恩于初出江湖的天下第一高手,昆仑掌门武神章高蝉,而章高蝉此时的性格也非常像一个经典的武侠小说里的主角,武功绝世,对外人宽厚内敛,对爱侣深情温柔,在这里实在难以想象后文作者给他铺的路。少林为了查明济南城事件让徐家捉拿王天逸,父慈子孝兄弟和睦的秦剑门一家,夹在唐门与少林两大势力之间左右为难,因为李孝先对王天逸的义气而惨遭灭门之祸;博六对王天逸的爱护,最终导致了一场为维护唐家声威而严重伤害了王天逸的惨剧。这一卷结束时成功营造出的压抑,在后文中,成为了全篇小说的基调。此处,只不过是小试牛刀。当然,还有那个幸存的李孝先的小书童祺安,这样一个小角色在后文起到了不可意议的关键作用。   扬州的部分,空性授艺埋下青城杀局的初因,与左飞的相识,亦是常见桥段。江湖三雄给倪清官上的那堂“社会史学”,是看得最不顺的一部分,这种常识性的东西,费这么多笔墨煞有其事地写,说教意味太浓,对现代读者来说,实属无趣。慕容秋水的心性智略,在这一部分里也太直露,缺少一个顶尖高手必不可少的神秘感。好在这一部分过去之后,第一个真正的高潮开始了(啃了这么久皮以后终于见到馅了真不容易)。天机镇上与沈家主仆相会,长乐帮古日扬等人受命保护沈家小姐,王天逸与左飞无意中被卷入。与华山岳中巅争抢寿礼的一段,让王天逸脸上添了那道后来成为标志性的疤痕,也是此人亡命本性从温良憨直的外壳下脱逸而出的第一场,从此以后,这性格便成了一颗不熄的火种,只要风头一起,便哗啦啦地爆燃出来。   雨夜村中之战,作者的文字功夫几乎是突然有了一个跳跃性的提高,这一部分写得鲜活生动,实在可以称为惊喜。如果作者能以此处的笔力重写前两卷的话,应该能让读者增加不少。尤其是几个耳光打醒初次遭遇血战魂飞魄散的左飞,几句重复的“现在晚了”,所表露的惨痛与友情的分量,都比前文远甚。船头与凶僧胡不斩的较力,王天逸将剑横在梢夫脖子上的那一刻,真正的道德考验第一次降临到他身上。我甚至觉得这是全文中他所面临的最凶险的一次道德考验,因此之后他虽然杀了无数人,但那些几乎都是江湖利害关系中的人,或者对王天逸造成了危害的人,而这个梢夫是一个真正的无辜者,如果凶僧不肯受他威胁,他这一剑是否刺得下去?当然就现在的王天逸来说,承受这样的考验还有点为时尚早。   慕容秋水在这一章里终于有了不俗的表现,威逼于叔杀吕甄的一段,不出一点恶言凶相,而威严如山岳压下,真正有了大家风范。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如这一卷结尾的那部分令我惊叹。其实这一卷开场不久,我就猜出来小丫环才是真正的沈家小姐,而那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是丫环翠袖。然而这是一个典型的我猜到了开头,却没能猜到结尾的桥段。这个天真可喜,总爱拉着王天逸说话,对他颇为温柔,还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的女孩子,确实是沈家小姐没错,然而我这个被无数言情流和种马流的YY洗礼过的头脑却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根本记不得王天逸的名字!而且这个结果虽然绝对的出乎意料,却并不突兀,前面各种伏笔都有暗示,只是估计多数人都还不能习惯这种故事发展,比如我就曾经以为他俩之间多少会有一些浪漫关系,虽然沈凝竹与王天逸的之间身份天差地远。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块铁板上,原来作者绝对不打算在人物关系中引入任何浪漫主义的成分。   相比这一部分的精彩流畅而言,回到青城后的情节虽然也起伏跌宕尽极险恶之能事,但在我感觉中却觉得总有点刻意,概念化的东西太重,尤其是像甄仁才这种典型角色(甄这个人物很容易让人想起《士兵突击》里的成才,鉴于我是个极其稀少的成才粉,我理所当然不会看得太顺眼,咳咳)。整个青城派上上下下就没一个正常人,似乎转眼间由电视连续剧变成了小品话剧,所有人物的言行都夸张起来,连张川秀和赵乾捷的善良也有一种反常而妖的阴影,王天逸在狂暴与防御两种姿态之间的一再切换,更显得脑子抽筋,在这种状态下,凶僧胡不斩与丁玉展这两个外人的出现,倒有种让人喘了口气的感觉。这一切的压抑与妖异感,直到王天逸与胡不斩联手杀出青城时,终于有了一次畅快淋漓的突破,作者写打斗的功力在石仞镇屠杀青城追击者时又是一次拔高,杀死韦全英后对范德远说的那句“你来这里做什么?”尽显善良人在末路的凄凉与最后一丝温情。   这一部分在这里居然还没完,或者说易老觉得王天逸还没有走到足够绝的路上。直到他慈孝杀一章中,他杀了对他有恩,但是决定为了儿子谋杀他的甄家父母,而自觉走破了道德的底线去上吊时,易老终于出手相救,顺理成章收伏他进入暗组。不过就如我先前所言,我倒并不觉得这一次的道德拷问比艄公那次更凶险,甄家父母毕竟是要杀他,他是自卫反击。这次上吊,我更愿意理解成前一系列的刺激累积起来造成的绝望感。   相对第一部的水准不一,起伏太大,第二部整体水准要高很多,然而作者在第二部接近结尾的时候,决定不再写第三部了,从而匆匆地放弃和结束了很多线索,终究让这一部显得虎头蛇尾。   第二部一开场,王天逸的表现中规中矩,直到丁玉展的出现后,有了丁玉展作为对比,他性格的转变才一再地鲜明起来。理想色彩浓郁的丁玉展,比较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左右,经历了更复杂的人生际遇的王天逸,则显得更果断更自信,但是他依然很奇妙地被丁玉展所克制。   脏手侠义那一章,王天逸为了给丁玉展斩除后患,杀了被丁玉展灭门的奸商洪家遗孤,丁玉展当时已经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放洪家儿子一命,而且以丁的家世地位,也还经受得起这件事带来的后果。王天逸代他灭口后经常念叨这件事,显得有点婆妈,与王本人的性格不太相符。也许这个可以理解成王天逸试图在自己心中清除抵消丁玉展的影响的一种手段。   华阴城一战中,霍无痕少帮主的出场真是不同凡响。尽管之前有许多侧面的描述(尤其是慕容秋水的点评),然而他表现出的不通事务,在这一群江湖干将中依然让人汗颜。因此这一战的失利也几乎可以预知。王天逸与岳中颠的生死搏杀,和左飞的再度出现,是这一章的两个亮点。战败后王天逸受易老之命,代霍无痕顶下战败罪名而贬入建康妓馆当守门人,这个急剧的转折确实虐得厉害。   王天逸在困境中听潭剑涛说张川秀有病重,一面脱衣一面狂奔去见他,给他钱治病,他本人性格中宽厚仁义的一面,显然并未消褪多少。在之前他杀范德成,欺骗赵乾捷的行为映衬下,很明显他并没有放弃自己以前的行为方式,他只是给自己划定了新的善恶准则。   建康大会在王天逸逐步受到重用的情况下打开帷幕,锦袍队成立,好戏逐渐上演。锦袍队特训的过程,很容易让人再次想起《士兵突击》,刘定强,秦盾和赵爵锡三个人的性格各有妙处,刘定强的傲气天真,在这一部分被写得入木三分,最终这样一个小角色死得惊心动魄,惨烈之处不亚于那些纵横捭阖的大人物们的结局,尤其是对泰盾和赵爵易两人而言。这两个人本来大有可期待之处,可惜作者匆匆结尾基本把这一块给忽略了,非常可惜。   围绕着在文中重要性堪比核武器的章高蝉的出现,倾国美女翠袖和小书童祺安开始积极地活跃起来。慕容大公子在点评慕容秋水不受翠袖美色诱惑时的一句话,初步显露出他也有敏锐的观察力。不过我觉得慕容秋水对翠袖的使用有点浪费,他手中有这样一张好牌,就应该把她的地位尽可能地抬同,让她在众位高手眼中成为一个可望不可及、需要竭力全力才能博取其欢心的绝代佳人,而不是连一个王天逸都能称为“家妓”的角色。事实上,翠袖的魅力也只在那些性格比较薄弱的人物,如章高蝉和霍无痕身上发挥了一定作用,而那些实际上掌握着江湖大权的人们,几乎都对她扮演的角色十分清楚,从而深怀戒心。丁三当了她的入幕之宾,可是明显事后并无挂怀,唐博对她显然也有些心动(丁三睡了翠袖以后他的表现明显失常),却表现得更加刻意地远离。   不过除了对翠袖的使用这一点以外,慕容秋水在第二部里的表现要比第一部强得多,大约是这一部里面他的正面描写甚少,有了足够的留白以后,比较容易烘托出多智近妖高深莫测的气度来。尤其有了慕容成的拼搏竞争作为对比:慕容成越是积极,越是显得慕容秋水举重若轻。慕容成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几个穷困潦倒的小武师赤手拼斗来锻炼自己的斗志,实在与他所处的境地不相符。我总觉得看到这一幕的人,大约很难起敬意。他斗酒激章高蝉下场比武那一段,倒还算得体。总的来说慕容成在这一章的表现可圈可点,水涨船高地推动了慕容秋水的行情,如果将慕容成写成个霍少帮主的角色,就很难起到这样的作用。   章高蝉的表现在建康大会期间真是处处出人意料,他被翠袖的美色所惑,又被夫人若若的丫环翠袖痛骂而羞愧;他不能拒绝丁玉展送上门来的荣誉而被迫签下协议,却又因为千里鸿的压力而毁约杀人。王天逸处心积虑造成的一次比武和一次刺杀中,他的武功越是仿若天人,他在武功之处的行事越是幼稚软弱,在我看过的所有武侠小说中,再也没有哪个人物能将武功与心智分离得如此厉害,天真得如此无耻了。因此他败亡的命运几乎被注定。   千里鸿利用他对妻儿的爱说服他杀了秦明月,从而将这一支绝世利刃重新握回自己手上;但最终,也因此而眼睁睁地看着他为救妻儿而身亡。我觉得王天逸以若若母子要挟章高蝉就死,并在他们死后告诉丁玉展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杀了若若母子一事,倒也无可厚非。在他此时的观念中,只有对自己有恩义的人,才是他需要报答的对象,然而章高蝉明显对他并无恩义,彼此结纳不过是为了一些很现实的理由。高柳若虽然看起来是个无辜的人,然而如果她不是章高蝉的妻子高明月的女儿,可能很早以前,就会因为重病而死,因此毫无疑问她也是江湖圈中的人,她的生死荣辱,必将与夫、父的成败结为一体,她并非无辜,她的死并不为冤。章高蝉一家的身亡中,祺安扮演了相当重要而不光彩的角色,然而他从一个骄横的待儿变成贪得无厌的叛徒过程中,却是王天逸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翠环这个角色,她的出场凶悍泼辣,实在难以引起人的好感,辱骂章高蝉一幕中,更是胆色惊人。作者乍将她与王天逸拉到一块时,估计读者无不翻了个白眼,这一段感情中有诸多留白,不过细想起来,倒也水到渠成。王天逸在此阶段,自诩是个纯忠之人,因此翠环倾诉自己为若若小姐出头的心意时,他有些钦佩是理所当然。当然最重要的是翠环对王天逸产生好感,主动示爱,并锲而不舍,而王天逸这个人,在感情上是个相当被动而且很难拒绝别人好意的。这一点在他的第一场暗恋中就表现得非常明显,他本来对沈凝竹大小姐并没有什么好感,可是沈凝竹给他缝了下衣服包了下伤口以后他就马上动心。王天逸一生中,对他付出关爱的人只要没有严重伤害他的行径,几乎都能令他念念不忘,因此这段爱情的展开,实在也很顺理成章。然而正是因为翠翠的纯忠,最终她选择了在成婚前以死向章高蝉示警。   在与章高蝉有关的这几条线索上,因果,报应,成败,浑然一体,不由得王天逸不咽下这苦涩之极的结果,可见作者下笔之前,是经过很仔细的考量与布局的。   建康大会上风波四起,王天逸与凶僧胡不斩合力试探章高蝉的精妙布局后,续以令人啼笑皆非的霍少帮主画画,刘三元舞剑;精心布置的刺杀章高蝉之后,是突如其来地王天逸失手遇袭被人莫名其妙地打破头……情节的种种峰回路转,都绝对令人难以预料,作者在安排这样的情节时得心应手,实在畅快。铁血争斗写得顺畅,偶尔的诙谐之处也点缀得自然,比如王天逸被打破头的晚上,得知唐博来访,大惊失色地再在伤口上磕出血来,让随从告诉唐博自己晕厥不醒那一段,尽管主角倒霉到极点,依然令人解颐。当然也有败笔,慕容成买渔饵那段,作者在尽力搞笑,但搞得很刻意。   总觉得第二卷的主要精彩处微妙处,都是纠葛在章高蝉一家与慕容一家身上,王天逸本人,以及长乐帮的拼斗,反而略有逊色。这也是作者的定位导致的问题,因为在这一部分里面,王天逸还没能进入决策层,他的种种表现都局限于别人对他的定位,所以逊色在所难免。   因此就不得不说在第二卷匆匆结束是件很让人可惜的事情了,风采逼人的胡不斩在试探章高蝉一战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杨昆凌寒钩的密谋突如其来又匆匆结束。我很困惑为什么凌寒钩会认为王天逸会帮助自己和杨昆复仇,他应该很清楚王天逸只忠于易老的使命,而与丁三又是好友。而杨昆之前与丁三的一番对话又过于温馨,后面的转变实在有点生硬。当然这几章生硬的地方处处可见,王天逸重投长乐帮是其中最大的一处。   我很困惑于丁三既然已经听到了王天逸是易老的人,他后来苏醒后竟对此事报以缄默,加上陶大伟夜影,知道王天逸夜莺身分的人还真不少。因此实在难以想象霍帮主对此事不知情。我是觉得霍帮主自知大乱后长乐帮势力衰疲,需要借助王天逸的声威能力来支撑帮中霸业,因此才伪作不知。这一点埋下无数可能的情节发展,就此断了实在可惜。   就作者的说法,是第一卷埋葬了仁义,第二卷终结了忠孝,因此第三卷魂无所归,力无所继。我却觉得第二卷中忠孝并没有受到真正的挑战,易老的败亡与王天逸没有什么关系,他几乎也没有真正地伤害过对他有恩义的人。道德的底线还遥遥在望,并不曾触及。我个人倒是觉得,如果作者如他原先计划的那样写下一部王天逸成为黑道枭雄的故事,其实才是把当年他横在梢夫脖子上那一剑,往下割得更深了一些。他是否会为了权势名利而牺牲真正的无辜者,而放弃或出卖真正对他有恩义无伤害的人?   不过这里面临着一个相当大的困境,如果他将厚黑进行到底而成功,多少不是作者真正希望写的结局;如果失败,那么警世说教的意味未免太浓;如果他因为坚持一点良知而成功,似乎太过理想,也许都不能用来说服作者本人;如果因为坚持一点良知而失败——这也许是最容易被写到的结局,但是中国社会现在太缺少超越功利层面的对成功的认可,灵魂的救赎很难说服读者尤其是网络读者相信这对王天逸来说是真正有价值的事。或许这才是作者畏手不前的原因?   其实,从作者的结文自述来看,我个人是觉得他有点过于着相了。借用杨昆和丁三对大侠的剖析,我也认为小说有四种状况:有一种小说,作者与读者都不相信有什么意义,大家就是写着看着玩;有一种是作者呼天喊地相信自己在写一部穷尽人性的大作,而读者看得无动于衷;有一种是作者和读者都很严肃地相信这是一部意义深妙的作品;还有一种——我觉得最佳状况,是作者下笔时并不去想有无精义,而读者能从中领悟很多。   在这种意义上而言,我觉得作者实在没必要纠缠于第三卷有魂无魂,只要他能在第三卷中维持第二卷编写故事的水准,并且把第二卷结尾草率的地方好好修改下,就会是近年来少有的武侠妙文。缺月梧桐并没有引入什么新奇的概念而能写出一个精彩好看的故事,是很难得的能力。尤其在网文中,网文中太多靠发掘新题材走红的作者了,然而题材总会老旧。   我还是相当希望作者能写第三卷的,并认为第三卷大有可突破的余地。当然作为一个看盗贴的人,作者写与不写,写多少实在没我啰唆的余地。不过我觉得以作者每周甚至每旬更新一次的速度看来,我觉得他给杂志写小说比在起点写vip更合适,因此向几个熟悉的武侠杂志的编辑推荐了一下。既然是推荐就要诚心一点,因此写了这篇乱七八糟的粗评。 第零二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读《缺月梧桐》兼结束武侠阅读兼怀故人   作者:老假师傅   ※※※   “人的难题不在于他将采取何种行动,而在于他想成为何种人。”   ——威廉·詹姆斯   大约十年以前,我以一本假借温瑞安之名写的《江南七煞星》开始进入我的武侠阅读进程,十年后的今天,缺月梧桐的同名小说《缺月梧桐》算是给这段历程划上了一个并不心甘的句号。凭着这易损的肉体,我竟然走过了一段如此多梦而又多劫的路程。阅读《缺月梧桐》绝对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事实上,每读一章都能清楚感觉到苦涩的感觉;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若干年后看一本如此不像武侠的武侠小说,就像我从未预见到我的人生路程离我的理想竟会如此渐行渐远。就像我以前说过的,打动我们的从来就不是作品的本身,而是我们自己的经历。看着《缺月梧桐》,就像看着自己的青春,那已经老去的青春和“不着调”的理想,已是那么遥不可及,却又还是依旧美得那么令人心碎——把美的东西毁给人看,我想,《缺月梧桐》就是这样的一部悲剧吧,或者称之为青春的葬歌。   【没有情义】   武侠小说里讲究的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但是《缺月梧桐》里没有,也许赵乾捷会为保护王天逸而折掉手指,王天逸会说“我们的感情是血浓于水。这兄弟义气是我们用血换来的”,可是那都是年轻不懂事的冲动罢了,唐博最早醒悟,因为他三叔告诉他自己姓唐,然后是王天逸,最后似乎连丁三都明白了大侠其实是个狗屁,最后不明白的似乎只有章高蝉,所以他死了。那些古典式的情义已经在如今的社会毫无立锥之地了呢。   厉千秋在向四个相交四十年的兄弟求情时,得到的回答却是“去你妈的兄弟!”和冰冷的弩箭。也许要借用无花对楚留香说的一句话:“你我的友情,到现在所剩下的,已不如眼睛里的沙粒多了。”   每当读到厉千秋被杀这一段,还有章高蝉被杀的那一段,我都会去读读古龙的《欢乐英雄》来调剂一下,还好,曾经有那么一个年代,曾经有个叫做郭大路的人,他明亮,他的词汇中没有阴暗也没有仇恨;他天真,有时也许还简单,并且常常因此而吃亏,但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古道热肠;你也许觉得他有点傻,但你没有他吃得香,睡得香,所以他比你快乐,因为他没有机心。他也有常人的虚荣,有自以为得计的小聪明,常常情不自禁地沾沾自喜,但是这些毛病在他身上只会让你觉得他可爱。当然,还有他的三个朋友,他们对生活有热爱,对未来有想像,他们的一生永远有远方。哪怕一生都在等待,那也是在希望中等待。他们,惟有他们,是快乐而自由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知道自己要得不多。   那么,到底是什么埋葬了情义?利益?权利?我不得而知,或许,另一句诗会给我们些许答案,“茶叶和书囊,骑驴下山,美好的憧憬,在市场经济冲击下毁于一旦。”   【没有爱情】   翠环不是王天逸的爱情,她只是王天逸的婚姻,事实上《缺月梧桐》里已经沉重得容不下些许儿女情长了,剩下的似乎只有英雄气短。年轻的王天逸真正的爱情是乔装成翠袖的沈大小姐(请原谅,小说中沈大小姐似乎能记住的人名能用一只手数全,可讽刺的是,我却也没有记住她的名字,相比沈大小姐,我倒是更愿意叫她翠袖)。按照一般武侠套路,在被王天逸相救之后,沈大小姐应该是芳心暗许,然后王天逸和慕容秋水开始不公平爱情角逐才是,然而不,缺月在这里显示出了他不按常理出牌的武功,沈大小姐非但没有对王天逸有什么特别感情,甚至她连后者的名字都没有记住,在她心里,王天逸保护她的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程管家终于还是好心地安排了最后一出戏,“你知道我的水粉值多少钱吗?”穷小子王天逸彻底断了念想,最后,“贱名不劳动问”,可以理解为王天逸与这段荒唐年少的单方面恋爱的彻底决裂。   当然,我不怪沈大小姐,就像我从来不曾怪过那些对我们不忠的时代和女人一样,并且,我倒想劝一劝恋爱中的男人们:“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不能怪女人们,相反,要想想你的一厢情愿给她们带了多少烦恼。当然,我们知道你是一往情深的……”   我自己当然也曾是个如王天逸一般的蠢男子,爱得纯洁所以爱得疯狂然后爱也会找一个好日子悄悄去死,像毁损的容颜。   于是,王天逸对翠环的接纳也丝毫不令人奇怪,就像1997年圣瓦伦丁节的三联生活周刊,做了一期封面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是这样说的:“对于我这个年龄的人来说,爱情已不是那么浪漫的一件事。我希望有那样的场景:我看书,我的妻子在旁边陪着我,她干什么都行,但最好是一个不看书不看报的人,织毛衣,看电视,我们还有一个安静的、不哭不闹的孩子。我想十年后,我应该能拥有那样的生活。但我不会再追求什么爱情,我希望爱情是一个人的事,是我的事,从对方看来,也是她的事,但并一定是我们两人的事。我的意思是少一些情感上的纠缠。”   我想,若干年后,到了我结婚的时候,才会真正明白这些话的意义,现在的我还是像另一个故事中的男主角那样,“尽管那个傻小子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我对这个过去的自己充满思念之情!”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古龙的《风云第一刀》里的阿飞和林仙儿,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真正存在过爱情,但我知道蠢男子阿飞曾经深爱过一个女人,甚至愿意为她去死,也许这只是象罗大佑的《爱人同志》里的“你象一个美丽的口号挥而不去”,但毕竟他曾经爱过,这便已经足够。   我没有看过亦舒的小说,但我知道她经常说的一句话:“我们爱的是一些人,但我们与之结婚的却是另外一些人。”那么无奈,却又那么真实。   【没有恩仇】   武侠小说最重要的元素是什么?没错,绝对是快意恩仇,准确的说,是“仇”,我曾经看过无数的小说,复仇的主体贯穿始终,但是《缺月梧桐》甚至连这个元素都没有。长乐班和慕容家那么大仇恨可还是可以坐下来谈谈合作,吕甄和黄山石也可以把酒言欢,这还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江湖吗?不,绝不是,但这却是我们更熟悉的现实社会,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甚至在〈地域火〉那几章里,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仇,青城派捉拿王天逸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给华山派一个交待,而王天逸所谓的复仇对象实际上不存在的(因为其父母并未被杀害),所以每次看到这里,我都会不自禁地想起古龙笔下的一个人,这个人跟王天逸一样,甚至更甚,他的一生都是为别人而活,他的一生都是悲剧的一生,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傅红雪。在我记忆里傅红雪在得知自己复仇的对象并不存在时,回到了“一间寂寞的小屋”身边,他已原谅了那些曾伤害过他的人,不再与谁为敌了。这样处理是古龙难得一见的温存处理,大多数时候,古龙对人物的结局都是极端的处理,唯独对傅红雪,他笔下留情,或者他赋予了这个悲剧人物一个看似光明的结局,但是正如那个白衣胜雪的年代最杰出的诗人海子所云:“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许,我们更应该用另一个诗人的不朽诗句来揭示傅红雪或者王天逸的那似乎并不太明朗的结局——如《吉檀迦利》里所说:“在断念屏欲之中,我不需要拯救。在万千欢愉的约束里我感到了自由的拥抱。”   【没有忠孝】   克利说:我真想谦卑下跪,可是让我跪在谁的面前呢?这是王天逸的难题,也是我们的难题,其实我们都知道易月并不是一个值得王天逸去效忠的对象,尽管王天逸对其堪称死忠(这也是我为什么王的一生是悲剧的一生的原因,因为他始终想为别人去卖命,却始终没有找到真正值得他去卖命的对象,从最开始的韦家父子到最后的易月,倒是丁三这个始终把他当兄弟看,而不是手下看的潜在好主子,却总是被王天逸去利用)。   这是个忠诚感缺失的年代,我们不再相信朋友,恋人,甚至父母,所以更遑论去效忠某人或者某个公司或组织,但是我们能做些什么呢?我们都已不再年轻了,所以我们不再相信这个世界少了我们就不能转,我们只是一个螺丝钉罢了,尽管我们有时候不愿意去承认,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所以,我们每天醒来后,会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地跑去上班,也许你所为之效力的组织正是一个庞大的经济帝国,而我们正是其中毫不足道N分之一。这里谈不上什么忠孝,顶多只是学好文武艺,卖与资本家罢了。   杨昆和凌君楚为传统的忠义画上了最后一笔,为了什么?也许真是如杨昆临死所说的“我不后悔”,我们很多时候所谓的忠义只是为了这种“问心无愧”?   每次看到暗组,看到夜莺,我都会想起古龙在《九月鹰飞》里写的青城死士,然后,我会想,今生,不会有人如此地效忠我,正如我不会如此地效忠别人一样。   记得很久以前刚学英语时,为了记住“eat”和“live”这两个词,曾经背过这么一句话:   Weeattolive,notlivetoeat.但是现在的我深信活着就是为了吃饭,我就是这样理解生活,我也将这样对待自己。   就是这样一部四无(无情义,无爱情,无恩仇,无忠孝)的武侠小说,伴随着我一段颇为艰难的日子,就像我所认识一位师兄,当年他心生厌倦,远走新疆时随身携带的也是一本武侠小说——《武林外史》,他告诉我,沈浪爱的其实不是朱七七,而是白飞飞,可是沈浪的性格却决定了他不会把这些告诉朱七七,所以他造成了白飞飞还有王怜花两个人的悲剧,甚至,还有朱七七和他自己的悲剧。我的意思是,总有一些作品,因为它与我们个人经历的某种契合,从而打动我们,或者给予我们安慰,或者给予我们力量,正如我开篇所说的打动我们的永远不是作品本身,而是我们自己。   我在副标题里说过这篇将是我结束武侠阅读的纪念吧,我用的标题是江湖夜雨十年灯,这是诸葛青云的一部小说,当时的我很喜欢这部小说,兄弟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专修武学,搜罗了除金庸以外其他各大家的武学典籍,如古龙,梁羽生,温瑞安,李凉,卧龙生,诸葛青云,司马翎,陈青云,上官鼎等等,但至今仍未看全过一部金庸的小说,古龙的作品倒是基本全部通读过了,据说我这种阅读方式是比较罕见的。《缺月梧桐》结束了,我想,今后,我应该不会再读其他的武侠小说了。   另,在副标题里还说过要兼怀故人,这里主要指那位在异国自杀的朋友,和那两位出车祸身故的朋友,当玉轩一水已成往事,兄弟们,你们在天堂还好吗?   王天逸最后终于“我再也不用洗手了”,这是一种皮囊已锈,但污何妨的生活态度,就像那位天分很高的朋友曾经写道:“菩提就是树,明镜也是台,本来都是物,何惧惹尘埃?”   其实,很多事情在做以前就已经有了结果,这远不是我们菲薄的人力所能改变的,最后请允许我用博尔赫斯的诗章来结束这篇不知所云不知所谓且不知何物的东西吧——   “棋子们并不知道其实是棋手伸舒手臂主宰着自己的命运/棋子们并不知道严苛的规则在约束着自己的意志和退进/黑夜与白天组成另一张棋盘牢牢将棋手囚禁在了中间/上帝操纵棋手,棋手摆布棋子/上帝背后,又有哪位神祇设下尘埃,时光,梦境和苦痛的羁绊” 【第一部】 第零章 引子   夜已深。   但青城戊组寝室里仍然热闹。   弟子们躺在通铺上兴高采烈的说着。   他们都是未出山的弟子,从未去过江湖,却早已知道了江湖的传闻。   “江湖里有什么?”   “还用说吗?!有的是快意恩仇的痛快,有的是黄金为屋的富贵,有的是美人如玉的如意,有的是青云直上的得意……” 【卷一 青山朝阳】 第一节 青城弟子   青州,一个地处燕赵大地的古城,东依青城山和龟山而建,西望未济河,因此城市虽不大,但地气蔚然、风景秀丽,出过不少名人骚客;更加其位于京城附近,扼住中原北上的要道,城中商过路旅辐辏,骡马相接,一片繁荣景象。   而武林中排名第十六的青城派的总部就位于这风光壮丽的青城山上。   那里原有一个荒废已久的大道观,后来被青城派的开山祖师——“流风剑客”韦天笑买下翻修重建,经过青城后来者历代的殚精竭虑、苦苦经营,终于将青城一派发扬光大,成就了此刻在江湖中的地位。   到如今,青城已经是生意已经遍布青州,镖局、布局、木材行、酒楼还有收徒授武这些生意无一不红红火火,获利巨丰。   就是单从人数而言,不连经营生意的雇工、高手、闲杂人等,仅仅各地慕名而来在青城学艺的学徒就有二百人之多。   韦天笑如能看到此时青城盛景,当可含笑于九泉之下。他肯定会很满意现在青城的掌门韦希冲没有辱没他的血脉。   今夜大雪纷飞,从青州城中朝上看去,明而不亮的雪光在黑色山体之间泛着,清楚无误的在漆黑的夜空中标示出青城山的飘飘然的存在;不过,却没多少人有雅致欣赏这美景,寒冬大雪中,躲进屋子中,手捧火盆才是人人的心愿,青州城外边哪里还见得行人?   山下如此,刺骨寒风呼啸的山上更是如此,青城派早已经静寂无声,偌大的门派中,连大雪沙沙落下的声音清晰无比。   雪落有声,这有声带来的却是静寂。   然而不久后,一双靴子踩碎了这静寂的雪落声,他们沉重的踏进雪里,伴随着一个人疲顿的喘气声,一路咯吱作响从后山响到了青城派里。   这个人叫王天逸,他在雪地里一路的小跑,雪光的让周围很亮,也让人感觉更冷;特别是脚,粗劣廉价的猪皮靴子并不能抵抗雪的侵蚀,因为在雪里踩了很长时间,现在那里里又湿又粘又凉的,寒气一直顺着冰冷到麻木的脚往上蔓延到小腿,让他不得不在跑动中不时停下来,用手勒紧裤管,只有织物的柔软才能给冰冷如雪的小腿带来一瞬温暖的假象,而他暴露在外的手早已红肿,十根指头此刻看起来像十根红萝卜矗在外边,这样一个被冻得半死的倒霉蛋自然满心里想的都是赶紧回屋里钻进被窝暖和回来。   终于到了,青城派第五代弟子戊组的寝处就在前面,窗户里透出淡黄的烛光,在明亮的雪光里并不显眼,但只看那颜色就给人一种温暖。   王天逸死盯着那黄色的光,跑上台阶,在棉布帘子前停住,抬起木夯一样僵硬的腿,又僵硬的扔下去,这样跺跺脚才能把雪泥留在门前。   掀开门帘进去,这屋子看起来像极了财主给下人住的房子,大而简陋,对着门是个过道,过道里放着两个桌子,两边是很大很长的火炕通铺,每边睡八个人,除了他现在同门们都在。   现在他们做的才是一个人在这冷雪夜该做的那样,全都脱了衣服缩在被窝里,但没人对浑身带着一股湿冷半夜回来的王天逸表示一点惊奇,依旧是谈天的谈天,嬉闹的嬉闹,看来早已习以为常了。   “哈,天逸真勤奋啊,天天晚上去加班练剑,风雨无阻啊,连今天这种鬼天气都不歇息!是不是打算在比武大会上拿第一啊?”说话的是个大个子,红脸,他是这个屋里年纪最大的弟子张川秀,此刻他正一脸的笑容看着换衣服的王天逸。   他的话激起了一片笑声,“小心得了第一,掌门招你入赘啊!”   “得了,掌门的那个,天逸才看不上呢……最少也得是七雄的千金啊!”   “你们说什么?掌门不是只有个儿子吗?”   “哈哈哈,所以才把好事留给天逸啊。”   “你们不要开大师兄的玩笑,我要去告密!”   “打死你小子!哈哈哈。”   王天逸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钻到被窝里躺下,习惯了兄弟们打打闹闹开玩笑。含笑看着他们。   “天逸,你自从入青城来以后,三年来每天这么努力,我真佩服你。”说话的是赵乾捷,他坐在王天逸旁边的床上看书,他和天逸同岁又是同时入的青城练武,是天逸最好的朋友。   “我领悟力太差,怎么努力也不行,我只是尽力不落在你们后面罢了。”王天逸叹了口气。   “天逸哥,我觉的你挺聪明的,怎么每次……”睡在对面的老十六范德远问了一半就觉的失言了。王天逸现在十九岁,十六岁入了青城派学习青城武功,他是第五代弟子里最勤奋的人之一,每天在白天一天辛苦的修行之后,还要自己去山后树林里练剑,可惜的是他的武功总是不行,每次他们的剑术师傅都要训他,不是姿势不到家,就是收剑太快要不就是没有节奏感。   青城派的最有名的剑法是流风剑法,是武林公认的漂亮剑法之一,舞起来宛如清风抚过水面般的潇洒自如。后来又经过各代研究,创出了青城剑法,一样的飘逸潇洒。   但是王天逸学了三年,第一年还是第五代弟子里排名比较靠前的潜力弟子,但是越往后越差,每次舞起来不是像喝醉了就是太快,他们的师傅杨月海评价他的剑法是“简直就是糟蹋我们的青城派的形象,我们的高手都像翩翩公子,你简直像恶狗抢食。”   这个评语是当着所有弟子的面给他说的,当时王天逸的脸好象要滴出血来。从此以后王天逸更勤奋了,但是剑法却越来越差,杨月海每次提到天逸都摇着头说:“刚教他的时候觉的他是块料子,现在看来他不适合练剑,没有学武的天赋。”   杨月海四十岁,二十七岁学成出山,当上了富威镖局的总镖头,三十五岁的时候,掌门韦希冲又重金把他聘回来当一个教头。青城二百名弟子分为甲、乙、丙、丁、戊五组,每一组都有几个教头,杨月海是戊组的总教头,负责剑法。管理教给他们掌法、内功的其他教头。   甲组的总教头,却不是教官,而是掌门本人。   甲组,顾名思义是最有潜力的一组弟子。每年青城举行一次弟子间的比武,每组出最好的十个弟子,在这种比武中,各个师傅挑选精英分子,有潜力的跳入更好的组,而学的不好的弟子就被贬入下面的组。   入青城的时候,王天逸并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戊组通铺上,他一入门就是在甲组,第二年他没有经过比武被直接踢入丙组,一年前他努力击败了同组的弟子,排名乙组剑法第三,进入了比武,但是比武结束之后,却被训斥,结果现在他已经在戊组了。   当年掌门看了他的一场对乙组的比武之后,问旁边的人:“这个弟子是我们青城派的吗?”   因为王天逸他打法太凶悍,毫无青城派的烙印可言。   比如青城剑法的“弱水三千”是攻击着数,佯攻是一个自腰的横切,中间敌人变招防守之后,变横切为快速的对面门的三刺,这时候应该以“春风又度”这个防守着数来回应。   王天逸的乙组对手用了“弱水三千”这个着数,但是王天逸太快了,他没有横剑防守也没有用“春风又度”从下往上攻击,而是直接一剑砸在对手的剑上,两把剑同时折断了。   如果剑是像甲组弟子佩戴的那种好剑的话,就不会断,剑不断,王天逸的拳头就会抡在对手脸上。   谁也没想到剑同时断裂,于是乎,一脸茫然的王天逸手握断剑,还提着拳作势欲打,而对手也一脸的茫然,看着这本不属于青城剑法的拳头愣在那里。   本来要换剑继续比武的,在这个间隙了,丙组的剑法教头,已经被掌门旁边第二高手张五魁吐了一脸口水,大骂你这就教这种斗殴吗?还扣了一月花红,黑着脸回来的教官直接对王天逸说你不要再上台了,你明天去戊组训练吧。   这样王天逸又到了戊组,他的勤奋和他的白痴如此显明的对比,使他自己感觉抬不起头来。 第二节 市井之痛   “我怎么会从甲组掉到戊组?我真是笨蛋吗?”耳边全是同屋的师兄弟热闹的嬉笑,王天逸呆呆的看着屋梁,喃喃的自言自语起来。   思绪飞到了三年前,他刚入青城的时候。   那时候是父母大半辈子的积蓄都交了青城当他的学费,他从小就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又跟一个当地少林出来的老武师练过基本功,所以很轻松的通过了入门测试。刚进入青城半年,他刻苦的练习青城剑法,修行内力。   甲组的第一次比武选拔中崭露头角,剑术排名第五,顺利的获得了参加比武的资格。   在比武前放假三天的时候,春风得意的王天逸自然要庆祝一下。   暂时远离枯燥艰苦的武功训练,下山游玩无疑是少年们的最好选择。   就这样,他和另外两个师兄罗天和刘元三跑到了山下青州城去玩。   青州城并不大,也不如京师或者江南名城的繁华,但每个青城弟子都喜欢这里,不仅因为这里好像是他们的半个家,也有这样的原因:在青州城里,青城弟子有着横着走的特权,这是因为青州城周围一千亩良田的大地主就是青城派,城里的当铺、镖局都是青城派的产业,因为只有青城派罩得住啊,城里的店铺每到逢年过节都要给青城交一笔过节费,这是奖励他们帮助他们维持了治安。   穿着青城墨绿的武士服,招摇过市,高高抬起头故意装作看不见路人敬畏羡慕的眼光,王天逸觉的脚下每一步都是踩在了飞翔的龙脊背上。   施施然走进酒馆,被识趣的店小二二话不说引到了最好的靠窗位置,三个青年才俊会心一笑,要了山上吃不到的好酒好菜大快朵颐。   饭菜其实很平常,但三个人吃起来却好像看到了若干年后,几个满身华服的江湖才俊在最好的酒楼吃着山珍海味,那仅仅是吃饭吗?不,那是成功和荣耀。   于是,连他们彼此敬酒的姿势都越发的规矩起来。   王天逸亲自站起来朝两位师兄敬酒,微醉中,对面两人却不是了小小的青城弟子,而化作了某大商会的掌柜、某豪强的教官,而他自己,也许是青城年轻有为的镖头,也许是木行青云直上的司职,酒不醉人人自醉。   但黄粱美梦还未醒,一个女子凄厉的叫声让伸出敬酒的手臂僵在了半空:“抓贼啊,他抢了我的包!”   王天逸探头向窗外看去,只见一个村姑坐在地上大叫,一个壮汉手里抓着一个翠绿的包裹沿着街道狂奔。   “大胆狂徒!当街抢劫?”王天逸大怒“师兄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话音未落,他抓过剑从窗户里一跃而出追着壮汉而去。   “师弟小心一点,我们等你”。   “我们要不要去?”   “不用了吧,一个毛贼而已,师弟可是半年就甲组第五啊!”   “说的也是。”   正在这时,店小二又端着壶酒上来,翘着大拇指说“各位爷,这是我们老板送各位侠少的。”   “哈哈,愧领了。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可是咱们青城侠少的责任。”两个人相视一笑。   王天逸对青州不是很熟,但是练武的他却是比那个小偷跑的快的多,从小训练加上内力,很快就把错入死胡同的毛贼堵在了里面。   “把包给我,跟我去见官。”王天逸抱着胳膊悠然的说,他说话的尽力把头抬得更高,力求在匪徒面前摆出大侠的傲慢来。   那个贼惊疑不定的打量着王天逸,那身武士服和悬在腰上的长剑让他有点害怕,但是身材一般,显得瘦瘦的王天逸并没有给他很大压力。   犹豫了一下,他把包裹扔在地上,抽出一把短刀,扑了过来。   “哈!”看着反抗的强盗,王天逸却不由自主的笑了一声,他差点把心里话喊出来:“我巴不得你这样呢!不打怎么显示我的侠?”   很轻松的,王天逸的左手一把擒住了小贼拿短刀的手腕,右手顺势一拳打在小偷脸上。   惨叫一声,小贼扔了匕首,捂着眼睛摔在了地上。   “呵呵,跟我斗?知道小爷的厉害了吧。”王天逸歪着脑袋,脸上挂着的讥讽的微笑让他的内心狂喜。   但这因为少年的骄傲和得意而挂出的笑容并没有持续下去,脑后风起。   王天逸一惊,立刻矮身缩头。   一根木棒带着风声从头上掠过。   贼的同党!王天逸不及回头直腰,索性单手撑地,矫健的向后飞起一脚,正中偷袭之人心窝,把敌人踹飞了出去。   这时王天逸才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矮个头很壮实的汉子正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壮实的就像个木墩。   他旁边还站着第三个同党,这个人无视正在自己脚边的同伴,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钉在了王天逸身上,他身材中等,脸上的刀疤像一条虫子从额头爬到嘴上,手里可不是木棒,居然拿着一把钢刀。   这种伤疤配上那种死盯着对手不眨眼的表情,让他显得穷凶极恶。   从没见过这种眼神的王天逸,不知怎地,心里竟然有丝惧意爬了起来。但他立刻把这恐惧踩了个稀巴烂,“我是青城派的,将来的武林大侠、大镖局的总镖头、威风八面的朝廷武官,我怎么要害怕这种匪徒!”   “哥哥替我报仇,打死这个青城狗!”他后面的贼也爬起来了。   “来啊,谁怕谁?!”看着对手有刀,王天逸把剑抽了出来,说话底气不如刚才足了,他低下了大侠才有的高昂的头,后退了一步,脊背靠向了墙壁,一个人面对着三个强盗的包围圈,剑尖却指住了抢包的那人。   “小哥,我们是混口饭吃,井水不犯河水。放我们走,包裹我们不要了。”那个木墩看起来是头。说这话的时候,眼珠乱转,王天逸心里不由一阵恼怒。   “居然敢和我这个侠少谈判?你们配吗?”愤怒却是因为侠少的自尊被伤害了。   “做梦。不想大爷我把你们揍趴下的话,就乖乖的扔了武器,跟我去见官。小爷利剑可没长眼!”王天逸看了一眼四周,这个地方比较安静,周围没有什么行人,不用担心伤了路人。   “我给你鼻子你就上脸!你知道这位曹哥是谁吗?”没想到碰了个钉子,木墩愣了片刻,大骂起来,他指着拿刀的刀疤脸,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曹大哥刚从军队回来,是敢死队的!他杀的蛮子比你小子见过的人都多。青城的,想清楚点!”   “小毛孩子,别给脸不要脸。”刀疤脸眼珠突然收缩。   这轻视却让王天逸咬牙切齿来,他:“你才是小毛孩子!你给我们青城舔脚都不配!”   被王天逸反骂,刀疤脸并不吭声,他狞笑了一下,突然提刀、错步,无声的猛然朝王天逸冲了过去。   “不自量力!”王天逸大吼一声,挥剑直上,施展青城剑法。两人激斗在一起。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王天逸刀剑一交,心中却是大安。   看对方冲刺的身型、挥刀的手势、长刀的力度和角度,不过是力气大兼熟练而已,其技巧平平,完全不能和自己这种武林门派出身的学徒相比。   “让你看看青城小爷的厉害!”王天逸嘴角挂着冷笑,手一发力,长剑推开了对方的长刀,两人同时往后一退的间隙,王天逸已经找到了破绽。   上身微侧,左手后伸捏着剑诀,右手却手随心动,长剑从外向内平飞,直削对方左臂。   却是青城剑法的一招:“分花拂柳”,这招式里,平削攻左是个虚招,待得对方挥刀去救,右臂自然门户已开,长剑顺势变刺,一剑就伤敌人握兵刃的右臂。   使出此剑法之时,王天逸身型轻灵似乎在随风而动,左臂后撤,右臂遥直,衣衫被带的飘飘飞舞,端的潇洒无比,别说是如果不识武艺的普通人看到,就算是他青城教官看到,也要大声叫好——深得剑法精妙,不仅姿态美妙,攻势却愈发凌厉。   但这卖相美妙、意图深远的好剑招面对刀疤脸这种世俗抢匪,却好像用大麦喂王八,全糟蹋了。   这家伙好像根本不知道如果不避开或者格开这一剑,自己左臂就要受伤,也许是武艺太低,根本没这种高手的意识,他竟然对王天逸的长剑攻势视而不见,大吼一声,挥刀一样横劈王天逸左肋。   这要打上了,两边肯定两败俱伤。   “你这蠢蛋会不会用刀啊!”没想到对方不管不顾,王天逸一呆之下,心里破口大骂。   骂归骂,笨归笨,高手归高手,但刀剑是硬当当,中了不死也伤。   王天逸不得已一边骂着对方蠢笨,却一边不得不放弃了剑招,回剑格挡长刀自保。   “当!”两人刀剑第二次硬碰硬的砍在了一起。   光听这声音,不用看也知道,自己那省吃节用买回来的一等好剑肯定又被对方的破刀砍出了豁口,王天逸心里是又心疼又恼火,越过成叉字形绞在一起的刀剑,王天逸狠狠的看向敌人,暗想:这不会武艺的笨蛋!一会小爷非得打你个半死不可!   但他没看清楚对方的面相,面前只有一颗急遽放大的黑球朝自己冲来。   “怎么……”王天逸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脑袋里轰的一声大响,眼前金星乱冒,王天逸仰头朝后便倒。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敢借着两人身体格挡相近的便利,用脑袋当球砸,越过刀剑的空隙,一头撞在了自己脑门上。   “竟然敢这样!流氓斗殴吗?”一错脚立住了后仰的身体,王天逸又惊又恼,这不是街头流氓斗殴的打法吗?   他名门正派的青城教官可没教过这个!   只觉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王天逸一声大吼,双手同时握住了剑柄,用剑猛推长刀,一边后跳想后退拉开距离施展剑法。   但人家并不给剑客拉开距离的机会,头撞王天逸之后,也不拉刀,而是直接操起左拳对着王天逸就擂。   王天逸正全心全意的想分开纠缠拉开距离,双手全放在剑柄上,剑又推着刀,脚步正在后跳,没踩实地,哪里避得开这一拳。   匆忙中,急急一偏头,右眼被一拳砸上,顿时天地变黑,眼泪鼻涕全流出来了,一下被打得半跪在了地上。   还没等他适应流泪的眼睛,只觉头顶风声大作,对方竟然砍过来了。   生死关头,王天逸也顾不上高手的风范和面子了,一个赖驴打滚,死命的朝旁边闪去。   “呀!”王天逸惨叫一声,左肩已经长刀划破了一条口子。   靠着慌乱的在地上乱刺阻住了对方片刻的喘息时机,王天逸才站了起来,满头是土的他只睁着一只眼睛,脸上却不复刚才的咄咄逼人,而是满脸的惊恐。   他用剑指着刀疤脸,连声音都有些结巴了:“难道……难道你要杀……杀人吗?”   刀疤脸愣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狞笑,说道“不杀人?你用刀剑来玩的吗?”   话音未落,喉头嗬嗬做声直如一头野兽又扑了过来。   自来只有猫吃老鼠,王天逸,一个江湖名门正派的优秀弟子,一个从小就研习武艺的武术高手,怎么也想不到,他不过是要教训一下几个下三滥的毛贼,却变成了凶狠的毛贼反过来要杀人。   “我行侠仗义,你作奸犯科,你怎么敢反过来对付我?”王天逸晕了,不仅晕了,他还怕了,尽管他是高手,但是面对一个穷凶极恶的老鼠不顾惜性命反过来要吃猫的时候,猫竟然也怕了,因为猫从来没想过要用性命做赌注来做这样一件小事。   刀疤脸再次冲来,对着一个恐惧迷惘受了伤的青城弟子冲了过来,面对一个不会武艺的壮汉,后者这自幼习武之人却有些狼狈的仓皇应对,脸上满是惧色。   王天逸面对敌人竟然不敢用技巧更高的刺,而选用了莽夫一般的奋力横斩,他满心都想离这个不要命的家伙远点。   一寸也行!   能远多少远少!   无用!刀疤根本看都不看那剑光,他双手握刀,整把刀向上桀骜不驯的竖着,刀背靠在怀里向王天逸扑了过来。   那姿势好像多情少女要扑到情人怀里一样,问题是你的剑也许可以砍进这少女的身体,但她的刀势必把你像菜刀切鱼一样开膛破肚。   竟然又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汗流浃背的王天逸眯着受伤的眼睛,不得不斜身退避这一招,刀疤脸冲到近身,抽刀就是一砍,刀剑第三度硬碰硬的相格,两人又靠在了一起。   二话不说,刀疤脸也不用刀身推长剑,直接反手猛力上抬,那刀立刻逆转了起来,刀刃还在和剑刃摩擦得咯咯作响,但刀柄末端却斜上挑来,直撞王天逸的脸。   何曾想到战场老兵连刀柄都可以这般来用。   王天逸又惊又急的扭头躲去,但带着劲风擦面而过的刀柄倒环,硬生生的擦破了他的眉角!   还没反应过来,小腿就挨了一下敌人的踢击,刀疤脸的每次攻击都下作的如同市井流氓的街头斗殴,但每次都有用!   幸亏武艺不是白练的,王天逸的下盘扎实无比,刀疤脸这一下竟然没踢倒王天逸,他也愣了一下。   强忍着小腿胫骨的剧痛,王天逸终于逮到了对方的一次破绽,斜踩脚步,侧向敌人,王天逸一脚踹上刀疤脸的胯骨。   这一下结结实实,是货真价实的练家子的一踹,虽然在对方的恐惧之下,这一脚只是发力不能伤敌,但没扎实练过武艺的刀疤脸也承受不了,他被踹的跌跌撞撞的侧跑了几步,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上。   看红着眼睛盯着自己,正咬牙切齿爬起来的那头恶狼,王天逸只觉喉咙发干,他手里捏着剑,脚步却竟然迈不动——面对悍不顾命的狂人,这个被打得魂飞魄散的青城甲组第五高手,居然连趁此机会上前制服对手的勇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右臂猛然剧痛,一声大叫,王天逸整个身体虾米似的弓了起来。   原来的刚才的木墩男子趁王天逸看着刀疤脸犹豫不定呆立不动的时候,操起木棍,突起偷袭,一棍子砸在王天逸右胳膊上!   疼的差点长剑都握不住了,又惊又怕的王天逸扭身一拳打在了木墩脸上。   但呲牙咧嘴的木墩吃了这一拳,扔了木棒,猛扑了过来,一把面对面把王天逸连人带胳膊搂了个结结实实。   大叫道:“曹大哥,赶紧来呀!”   王天逸奋力挣扎,就像一条大鱼在木墩怀里窜啊窜。   但这个木墩力气大的很,王天逸胳膊和身体被他抱在一起,加上连续受伤,哪里发的起力量?根本挣脱不开。   目光斜看,刀疤脸已经爬了起来,捡了刀正朝自己冲来,那种凶狠仇恨的红色眼睛如同成了精的狼妖,一看之下,浑身就被被杀的恐惧灌满了。   “真的会被杀的!”王天逸寒毛倒竖,生死关头,他忘了自己是个武术高手,忘了自己是青城甲组弟子中的精英,忘了自己是高傲的江湖侠客。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要死!   猛然间,大鱼般挣扎的侠少低头张嘴,狠狠的咬住了流氓的耳朵。   狠狠的咬,咬住了就猛地一挣脖子。   “哇!”惊天的惨叫声中,鲜血珠子甩得两人高,木墩放脱了怀里的鱼儿,倒在地上捂着头侧打滚,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渗出。   而青城的侠少,握着剑,红着眼睛,嘴里紧紧咬着生生扯下来的半截人耳朵。   “我宰了你!”刀疤脸狂怒的挺刀猛此,把除了刀尖的全部身体都卖给对方,他只要刀尖刺入,别的不管。   青城的侠少用同样血红的眼睛相对,这一次他没有仓皇的避开这同归于尽的一击,因为距离太近,他避不开。   猛力挥剑去硬砍长刀,冲击的力量加上两头疯狼一般战士的力量,空中爆出糅合着一团火星的巨响。   长剑居中断折!   而长刀也被震脱手!   刀疤脸不理那脱手的长刀,杀场上没有时间弥补错误,他继续猱身直进,被震的发麻的手指瞬间就捏成了坚硬的拳头,挥拳直击侠少的脸,那里的嘴还咬着那截耳朵。   而因为太过恐惧以至于忘了恐惧的侠少,打得也强硬起来,他左臂格开这不会武艺的拳头,顺势一拳自上而下准确无比的打在了那张脸的刀疤上。   此刻两人已经几乎撞在了一起,矮着身体的刀疤脸被打得扭过头去,但他奋力朝上挺身,被打歪的头化作了他的第三只头颅,顺着这青城侠少的衣襟,自上而下的撞在了他的下巴上。   侠少朝后斜倒,一道血珠子顺着嘴里耳朵的轮廓飞散在空中,不知道是他自己的口血还是这耳朵的血。   但王天逸也没有停止攻击,他倾倒的身体猛地踹出一脚,一脚踹在挺着脖子的刀疤脸大腿上。   就像被一头低着头的牛撞在大腿上,刀疤脸顿时向前飞倒来,和朝后仰倒的王天逸,摔在一起。   但马上两人就如同野兽一般纠缠厮打在一起。   王天逸躺在地上,一拳掏在摔在自己腿上的刀疤脸头上,而刀疤脸砸在王天逸大腿上的第一拳就让王天逸整个人坐了起来。   刀疤脸把自己脑袋肩膀全不防护,任你打!他只要攻击、攻击再攻击,一直到把对方打成一堆烂肉。   第二拳刀疤脸瞄准的却是王天逸的裤裆,他死命的朝后拉着拳头,然后他使劲吃奶的力量朝那里打了过去。   只要这一拳中了,对方不死也得残废!   但这一拳却没能打下去。   沉闷的一声“咔嚓”中,王天逸手里的断剑狠狠的嵌进了刀疤脸的肩骨。   就算狠戾如狼般的人也耐受不了这种剧痛,刀疤脸的拳头失了准头,一拳擂在王天逸两腿之间的地上。   “啊!”刀疤脸喉咙里爆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喊声,既像是痛苦的发泄,又像是攻击前聚气的呐喊,他竟然又抬起另一只手继续朝王天逸要害打去。   王天逸猛力翻腾,既想抽刀,又要抽腿踢开他,“咔嚓”一声,断剑再断,刀疤脸一头栽倒在地上,半截剑身还镶嵌在他的肩头。   手握秃秃的剑柄,王天逸猛地踢开压住双腿尖叫的敌人,终于站了起来。   刀疤脸和木墩还在地上无力的惨叫,而抢包的小贼不知何时跑到了自己来的巷口,和王天逸目光一对,尖叫一声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个时候,王天逸才感到浑身都累的像散架了,他抬起疼的哆嗦的右臂,摸了一把左臂,一手血。   “怎么会这样?”想起刚才的生死搏斗,体验那种从虎口里爬出来的后怕,他简直难以想象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这种青城弟子身上,自己可以专门练武的,不由的喃喃自语道。   这一开口,嘴里的耳朵才从一直紧咬牙的嘴里掉了下来,已经被自己牙齿咬烂了。 第三节 杀人刀法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王天逸把包裹给了那个姑娘,然后他和那个刀疤一起去了药铺,包扎伤口。刀疤的伤不致命,但是骨头被砍断了,没有一年半载是拿不了刀子作恶了。   王天逸瞅着在包扎时候痛得呲牙咧嘴的刀疤,走过去问:“你很厉害。我是练剑的青城弟子,一开始都差点被你打败。我看你没有什么招数也没有内力,你怎么能这么厉害?”   “我知道你会武功?但你怕不怕不要命的?”刀疤冷笑着说:“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在厮杀的战场上,练武、招数有吊用!能杀人就行,这是杀人刀法!你就算功夫比我好,最后活命的人也不一定是你。”   招数有什么用,能杀人就行,王天逸咀嚼着刀疤的话回味着刚才的生死搏斗,一时间居然痴了。   回到了青城山上,师傅表扬了他见义勇为,同时对他和一个兵痞打斗就受了这么多的伤的解释是:“招数不精。”   从这次事情之后,王天逸陷入沉思,那个兵痞的武功、刀法根本不值一提,关键是他的勇猛、刀狠,刀刀有效。居然把自己这样练过内力剑法的人打成了这样。   如果是这样,那么练剑的招数有什么用?敌人会按着你的招数来打吗?就算招数有用,每个姿势也不是都有用,一招“仙松迎客”是右手剑指对手,左手横伸,就像一只大雁展翅一样漂亮,但是左手那个动作是为了什么?一剑刺过去不更有效吗?   王天逸一直混乱,练剑的时候也不能专心了。眼中总是晃着刀疤的影子,快刺!快躲!   从此以后他再也学不会飘逸的青城剑法了,他对剑法美的领悟能力急剧下降,他的剑法简直一套快劈快砍,而且除了招数的主攻部分之外,所有的辅助部分都做的不到位。比如右手剑收回来之后,左手应该捏个剑诀,又帅又潇洒,但是他总是把左手握成拳头。教官纠正好多次,王天逸访问教官:“老师,捏剑诀有什么用啊?难道能用这个手势把对手打倒?”   “青城剑法是第二代和第三代青城人独创的,一直流传下来,这能有错吗?我劝你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能学流风剑法呢。”   这个答案是王天逸不能满意的,流传下来就不能改吗?那现在的剑客还不如个死人吗?   不过这个是不能说的。   从此王天逸开始在晚上用自己的办法训练,他大胆的改剑法,把无用的地方都舍去。很快王天逸就发现应该直接练刺、劈、砍,如果一个人的剑够快、够有力,就算没有章法,也能击败敌人!   但很快他就开始沮丧了,他发现自己练的越刻苦越勤奋,他的青城剑术就越差劲,因为在教官面前不得不把青城剑法招数一丝不改的使出来,他舞起青城剑法来越来越拙劣不堪,有的地方很快有的地方很慢,简直好像是把一个心急的刚入门青城弟子和一个不会武功的老头子糅在一起,剑法教官说:“我看王天逸舞剑,每次都心里憋的难受,好像是带着镣铐在舞。”很快他就被直接从甲组踢到了丙组。 第四节 快剑入树   在丙组的时候,他可以击败组里所有的人,但每一次击败都被教官训斥:“那个王天逸,你怎么能直接就刺小张的手呢!他使得这招你应该用‘大江东去’以逸待劳,你们现在再来一遍,这就对了。但是王天逸你使这招太慢了,手脚根本不协调!你自己去那边打‘大江东去’一百遍。”   王天逸很强,他也觉的自己是对的。   他觉的自己以后肯定会面对刀疤那样的亡命之徒,让自己剑快而有效有什么不对呢?   但是实战绝没有剑法套路的节奏!   每次和师兄师弟比剑的时候,他都是嘱咐自己按青城剑法来打,但是明明可以对攻,自己却要想青城里有哪招剑法是对的,这样一慢,天天练青城剑法的对手已经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有时候也是能赢的,此刻耳边响起的不是赞美而是咆哮:你又瞎打!   就像一个人把筹码推进赌池越多,就会投入更多。   他陷进去了。   现实越痛苦,他修炼的就越刻苦,每天自己的进步和领悟已经成了他唯一值的骄傲的地方了。   白天修行完之后,他还要到后山的树林里再按自己的办法修练。   后来在比武的时候,他不小心击断了同门的兵器,又被发配到戊组。戊组是各个组中最弱的一个,这里的弟子不是为了靠武功博富贵,还是为了混口饭吃。   教官自然也是最不经心的,训练比别的组少很多。时间主要用来给门派打杂之上。   这个组里很多都是没有学武天赋,或者父母是巨富或者是和青城派有渊源家的子弟,上层知道这个组大部分人是不能吃苦练习或者吃苦练习也没有用的,所以对这个组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武术切磋是一个月一次,而不是别的组十天一次,但是这样也给了王天逸自己练习的机会。   训练时候,教官是心不在焉的,“还行”,“凑合了”“就这样吧”是他们最经常用的评语。不过戊组总教官杨月海,对王天逸还是多看一眼的:原来是甲组的人才,怎么沦落到现在这样?   他很奇怪王天逸的内力修行很好,可以排到弟子们的前列,但是这青城的精髓——剑法,这个小家伙怎么就领悟不了呢。   但第一次同组大切磋的时候,杨教官终于知道了答案,他看了王天逸的招式,他不由的说出了:“简直就是糟蹋我们的青城派的形象,我们的高手都像翩翩公子,你简直像恶狗抢食。”   这个对王天逸打击很大,但是他不敢禀告这些师傅们自己的想法,他已经被骂过很多次了。   虽然他也很想练好青城剑法,但是他更喜欢那种、狠、准的感觉。   经历过严寒的人才理解温暖,他需要的是安全,不是潇洒。   自己打久了,手上就不由自主的使出自己的节奏,偏偏青城剑法是讲究像跳舞一样的节奏的,他的节奏完全和青城不符了,他已经练出去了。   他也不止一次的想过把自己的练习融入青城剑法。   但是追求简单实用使他的身体排斥青城剑法中多余的手势姿势动作,在乙组的时候,他为了参加比武,苦练了一个月中规中矩的青城剑法,在同组选拔的时候,凭借内力、速度和爆发力他连用青城剑法击败了三十七人,却让教官很奇怪。   至于其他三个,都是对方使出一招,按青城剑法来说王天逸已经输了,但是王天逸知道,没有输!只要一招暴挑就能在对方剑砍中自己之前把对手杀伤,他知道自己用剑的速度,问题是他不敢用,也不能用,只能低下头看着对方的剑划过来,在自己脖子处停住。   “承让了,天逸师弟。”   “师兄好剑法,我输了。”   两人彬彬有礼的互致礼节。   在代表乙组比武的时候,对手是甲组的第七,武功很好,王天逸一紧张,又把青城剑法打成了四不像,只敢防守,苦不堪言,不料一不留神把对方兵器砸断了。马上被发配到了戊组。   这个曾经的甲组精英到达戊组的时候,王天逸早已经名满青城。   有名的笨蛋。   同门间流传着关于他的各种传言,比如他脑袋在训练的时候被打傻了,否则谁半夜绑着石头在后山飞奔?   王天逸没有办法只能在自己的路上越走越远。   为了练习挥剑的爆发力,他把绳子一头拴在高高的树枝上,一头拴在自己的手腕上,绷紧的绳子把手拉的抬起来,然后他握着剑全力反复劈出,每劈一下,绳子就把树枝拉下来,然后又因为弹力复原,直到把这根树枝从树上拉断为止。第一个月的时候,他的整个手臂都痛得抬不起来。吃饭的时候,筷子都捏不住。   慢慢的适应了,就换更粗的树枝,现在是来青城的第三年了,他已经开始拉断比手腕还粗的树枝了。   在练习腰力的时候,他抱着越来越大的巨石做仰卧起坐做转腰运动。   为了提高刺的力量,他把右手绑在低矮的树枝上全力刺出;腰上绑着大石头反复前冲,使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一个月前的那个晚上,是个满月之夜,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后山的丛林,王天逸没有把他放在后山的绳子拿出来,他站在离一颗腰身粗的巨树前面十步的地方,调匀呼吸,内力贯注,突然暴起直刺,那一剑贯穿了腰身粗的巨树,整个剑身都没入了树干,只有剑把留在了树外边。   王天逸突然笑了,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终于达成了自己预想成果。   但这欣慰的哭又变成了悲伤的哭:能刺穿树,但这有什么用!对一个戊组的废物有什么用?!   悲伤的他无力从树中拔出那把剑了,就这样带着他的悲伤永远停在了树身之中。   青城派弟子的剑都是同一样式的,为了重新在管武器的师傅那里领买出一把新剑,事后他只好讲自己那把剑练剑的时候脱手掉进了悬崖。身为一个剑客,在舞剑时候脱手是非常低级的失误,当然惹来一阵哄笑,幸好他名声在外,师傅说:“王天逸你小子现在剑法越来越高明了,肯定在自己练习御剑飞行吧。”大笑声中,给了面皮红到脖子上的王天逸一把新剑。 第五节 各取其才   “起床了,快点!”不知道何时杨月海已经推门进来,大声吆喝着戊组的人。   “师傅,不是剑操已经取消了吗?天还没亮呢,怎么还起这么早?”不少弟子揉着惺忪的双眼爬起来穿衣服。   青城弟子每天鸡鸣时分都要集合去练武场打剑操,但是几日来大雪纷飞,剑操就取消了,所以这几日弟子们可以睡懒觉,都乐得轻闲舒服。   “你们这些懒鬼。冬练三九知道吗?赶紧吃饭,然后到习武厅集合,有事情。”   “哈哈,原来不是去练武场啊,太好了!”一群弟子兴高采烈的大呼小叫起来。   “师兄,你说怎么回事啊?”赵乾捷一边穿靴子一边问旁边的王天逸。   “不知道啊。”   “唉,这年头睡个好觉都不行啊!”张川秀大声发着牢骚。   半个时辰之后,戊组的四十名弟子都列队站在了习武厅。习武厅是戊组弟子专用的练习武艺的宽敞厅堂,用于室内练习,当然和其他四组的练武大厅比起来,这个习武厅是最小最简陋的。   杨月海和他手下的三个教官三面围坐在一个桌子后面,桌子左面一堆信袋,右面放着一个敞口布袋,里面都是白晃晃的银子。   “啊,不会是掌门给我们发春节补助了吧!”   “太好了,昨天我右眼一直跳,原来要发财啊!”   “白痴,右眼跳灾,左眼跳财。”   弟子们看见银子就兴奋。青城派是大地主还有很多额外的产业,当青城弟子远比当小穷帮派的弟子好得多的多,而且认为你学成之后,还可以去青城自己的镖局、产业工作,或者推荐你去某些朋友门派就职。   因此青城派收的入门学费是很贵的,不过每月都有补助给弟子,吃饭穿衣武器都不要钱,每两年青城收徒的时候,来的人能挤破头,毕竟是财大气粗的帮派嘛。   “静一静,别说话了……我说话你们不听啊,闭嘴!……别说话了,安静安静!”杨月海说了几遍才让弟子们安静,“戊组真是群烂人!”杨月海恼火的想,“不过当戊组教头是真轻闲啊,有弊必有利啊,嘿嘿。”   “今年比武大会推迟举行。”杨月海大声说。   “太背了,我辛辛苦苦练剑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拿第一吗!”张秀川在人群里振臂大呼。   “哈哈哈”大家都笑的直不起腰来,教官们也不禁莞尔,戊组弟子就是比武大会的陪衬,连张秀川洋洋得意,为自己的这个笑话很得意。   杨月海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别闹了。掌门的公子,就是你们的大师兄韦全英提出再过半年就是掌门的五十大寿,我们青城要把掌门的寿庆办的热热闹闹的,所以比武大会改在掌门大寿期间举行。”   “而且我们青城要邀请天下名门大派齐聚青城。所以有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你们戊组,”杨月海回头看了桌子上的东西一眼,继续说道:“去送请柬。”   “太好了,终于可以出去玩了!”弟子们无不欢欣鼓舞。   “师傅,那其他几组干什么?”一个弟子问道。   “丁组负责青城派的改建和装修,还有练武场的扩建,他们负责备齐各种材料,也会下山购买督运;甲、乙、丙三组要加强训练,要在比武大会上撑起我们青城新一派的脸面。”   “你们每人配两把剑,按路程远近领路费。我已经把谁负责把请帖送给哪位英雄分配好了”   杨月海不禁想,这样的任务分配真是各取其才啊,丁和戊组武功太差,就给他们跑腿的活,能想出这个点子的韦全英真不愧是未来的掌门。   “师傅,我想去少林。”   “师傅,让我去峨嵋吧。”   “师傅,让我去……”   “都闭嘴,这些名门大派由师叔他们亲自去送。你们负责一些容易的。路程的远近按你们的武功排列,毕竟现在也不是很太平。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开始能顺路走的弟子要一起走,这样安全,不要穿青城派的武士服,毕竟你们行走江湖的实力和阅历都不足,青城也不是没有仇家的。”   这段话一说完,弟子们欢呼声立刻小了下去,不少人的脸开始绿了。   “这个,根本不用担心,你们地位很低,江湖里哪有仇家?只要不惹是生非,老老实实走路,还是很安全的。”看自己吓住了弟子,杨月海赶紧补充。   “是啊,不就是送请帖嘛!”这些人又开始嚣张了。   “好了,不要废话了。现在我开始分配了。”   王天逸、赵乾捷、张秀川的路线在一条线上。杨月海让他们一起走,王天逸的路线最长,要到扬州去,送请柬给两方,一个是掌门的一个师弟,现在在扬州附近养老的一个朝廷五品武官,一个是扬州的长乐帮。   “天逸,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了。小赵到泰山脚下,我到徐州。”张秀川搂着天逸的脖子笑着说,“给你多少路费?”   “师傅对我说可能要走两个月,给了二百两银子当路费。”天逸笑着说。   “哈,你发财了,我的才一百两。就当免费远足了。唉,要不咱们先在青州大吃一顿怎么样?”   “小心你别没钱回来,在徐州养老了。”   “嗯,说得也是啊。”张秀川又郁闷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天逸、张秀川和赵乾捷就背着剑和包裹离开了青州城,开始了他们第一次踏入江湖之旅。 第六节 路见不平   一架老旧的驴车不紧不慢的走在官道上,张川秀坐在前面赶着驴。后面四处漏风的车厢里坐着王天逸和赵乾捷。在靠近青州的一个小镇上,他们找了这个车,为了省钱,三个人凑了二十两银子买了这个车马行里最便宜的车。   王天逸用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新佩剑的剑把上刻上名字,然后把棉线一圈一圈的绕到剑把上,用来吸汗防范长剑脱手。   赵乾捷用手捏起一节线头,放在右手手掌上,一运内力,棉线慢慢的升起来浮在了空中。   “天逸你试试。”赵乾捷把那个线头放到王天逸手里。   “呵呵,我试试。”天逸一运内力,棉线一下子像下面有风一样吹起老高,又缓缓落下。   “天逸你内力用法不对啊。师傅说了,内力要密布掌心,好像有形一样把棉线慢慢托起来才对。”   王天逸知道原因,因为每晚的爆发练习需要最快的把内力运行到需要的地方,他的内力并不用来像手套一样密布手掌,而是如喷泉一般冲出来。这样的内力打人是造不成什么内伤的,甚至因为运气速度太快,到了掌心已经“势不能穿鲁缟”了,但是唯一有用的就是挥剑更快。   “我内力运行太快。”王天逸说。   “呵呵,师傅不是不让这样运气吗?说这样威力就不大了。”说着他模仿师傅的口气:“气运丹田,稳如泰山。”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你试过把丹田的气直接送到手臂或者大腿吗?我是说不经过书上的说的那些脉络循环。”王天逸又开始绕线,低着头问。   “你试过?你不怕走火入魔吗?”赵乾捷有点吃惊。   “我问过教官,他说我们青城派是以剑取胜的,内力修行没有像别的帮派那么复杂,一般来说是没事的,但是他说那样毫无必要。青城内力剑法是相辅相成的,内力的运作都是以剑法为根据的,现在青城的内力运行最有利于青城剑法的发挥。”   “是这样的,一边运气一边舞剑,越舞越舒服。”赵乾捷把身子直了起来。他不敢把身子长时间的靠着车厢,怕把车厢压坏。   “天逸啊,昨天我听见你说梦话了,哈哈。”外面赶车的张川秀大声说。   “啊?我还说梦话啊,我从来不知道啊。那我说了些什么?”天逸有些吃惊。   “昨天我因为能出来玩,太兴奋了,睡不着,听见你大声说出来要注意安全,声音好大啊。”张川秀笑着说。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啊。呵呵,乾捷,我经常说吗?”   赵乾捷眨了几下眼睛,说:“天逸,你说过几次的。我就睡在你旁边而且我很醒睡,你说梦话的声音又大。”   “啊!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要当青城比武第一,要更刻苦,不能被人瞧不起。”赵乾捷这话一出口,王天逸的脸马上就红了。自己的内心想法暴露出来对谁都是个打击。   “天逸,没什么。我刚入青城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其实你看看青城的哪个弟子不是这么想的,不过有些人确实没有天赋罢了,这不能强求,比如你我。”赵乾捷说这话的时候很轻松,好像在谈一个梦一样。   经过几日的风餐露宿的跋涉,王天逸一行三人到了沿途中第一个大的城市──鹿邑城,这里已经接近青州所在行省的边界,城里多的是外地的商客,各种各样的口音都可以在这里听到,王天逸三人一边赶车一边看鹿邑的景色。   “啊,几天走过了头,找不到借宿的地方。晚上在野外宿营可真够冷的。”张川秀他们一开始没有赶路的经验,有时候急于赶路,错过了路边的行店和村庄。只好三个人挤在大车上过夜。   “幸好咱们是三个人,要是一个人晚上可够受的。”王天逸心有余悸的说。练武之人体魄强健,打坐也可以御寒,但也不可能连着通宵受冻。   “今天到了这个鹿邑,我们可要好好休息休息!”   “同意。先找旅店吧!找最好的!”   三人问了几个本地人,知道了本地最好的旅店是四海客栈。   四海客栈有两栋二层木楼组成,后面的楼大是旅馆,前面的楼小但修得极为精致,是个酒楼。店小二热情的把驴车拉到后面,给他们三个开了房间。三人把银两和备用的长剑寄存在客栈,然后施施然来到前面的酒楼要了一桌酒菜。   在酒楼吃饭的人很多,有很多也带有武器,一看便知是武林中人。   “店家。”王天逸吃饱了,叫店小二。   “客官,您老有啥吩咐?”   “周围有卖书的书店没有?”王天逸问。   “怎么,天逸要考秀才?”赵乾捷咬着鸡腿问。   “不是,旅途寂寞,我想买本《三国》什么的来看。”   “天逸算有学问的,不像我吃饱了就睡,认识几个字就很知足了。”张川秀笑着说。   “客官,您看,出了酒店的门,往东走三个街口,那里常年聚着一些卖书卖画的小摊子。现在是中午,您老最好赶快,冬天天短,再多一两个时辰他们可能就收摊回家了。”   “好,谢谢你。这是给你的”王天逸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正在感谢,隔壁桌独坐的那个客人喊道:“小二,结账。”   店小二马上转身过去。   “你们跟我去遛遛吗?”王天逸问道。   “我不去了,我要洗个澡,好好睡到明天早晨。”张川秀一脸沉醉的样子。   “我和张师兄一样,天逸你……”赵乾捷话还没说完,就被隔壁桌的咆哮打断了。   “概不赊账?放屁。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惹恼老子,老子把你狗腿打断!”隔壁那位长得尖嘴猴腮,穿一件海蓝的丝绸长袍,身体瘦的像个麻干,但是却一脸的凶相。店小二还在分辩,“啪”一巴掌把店小二打到地上。   “哎哟,徐爷别生气,这个小孩是刚来的,他不认得您。”胖胖的老板赶紧跑过来,搓着手陪笑。   “没长眼的东西!”这个瘦子突然从桌上抄起了酒壶,一下子砸在正从地下爬起来的店小二的脸上,顿时店小二满脸开花,血流满面。   “住手!”赵乾捷忍不住了,站起来指着他说。   “你算什么东西?也来管大爷的事情?”显然瘦子的怒气完全转到赵乾捷这边来了。   “是啊,你也太过分了。”张川秀和王天逸都站起来了。   “各位、各位,您都坐下,这事和你们无关。”反而是老板赶紧过来劝他们三个。   “知道我是谁,我是鹿邑城徐老爷家的账房先生!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这个瘦子面对三个腰悬长剑的青年人毫无惧色。   “徐爷,他们过路的,不知道您的大名,小店请客。以往您来我伺候的您好好的,今天这个跑堂小子刚来,我一句话没交待清就惹您生气了……”   “瞪什么瞪?!还瞪!”这个徐爷推开老板,又端起一盘没吃完的鱼连肉带汤向王天逸他们三个泼了过来。离得太近,王天逸三个躲都没法躲。离他最近的赵乾捷最惨,一身白色的武士服被泼了一身鱼汤。   赵乾捷大怒,往前跨了一步,一巴掌抽在瘦子脸上,“你敢打我?”“打的就是你这个欠揍的狗!”对方并不会武功,赵乾捷打得舒服,打起来舍不得停手,对方越鬼哭狼嚎他越上劲,一直把他打进桌子底下。   老板在边上急得跳脚几次拉赵乾捷都拉不开,张川秀幸灾乐祸的抱着手看。最后还是王天逸把赵乾捷拉住,那个徐爷好不容易逮着个空,原来死抱着一个桌子腿,现在马上爬出来向大门跑去。   王天逸死拉着赵乾捷的一条胳膊,眼见那小子出来,赵乾捷一脚踹在瘦子屁股上,瘦子在这一脚的威力下踉踉跄跄的煞不住脚,被大门的门槛一绊,从门里飞了出去,摔了一个狗啃泥。良久才听得他发出一阵震天的号哭:“你敢打我?你等着!”   酒楼里的人同时哄笑起来。   老板却面如死灰。   “老板,这个家伙是什么人?”王天逸问老板。   老板看了他们三个一眼,突然低下头来,思考了良久才说:“没什么,他就是个吃霸王餐的小混混。”说着抬头飞快的扫了一眼,正好和王天逸的四目相对,浑身一震“今天多谢各位替我主持公道。”   然后摆了摆手,大堂柜台后面的一个伙计马上过来,“老四,这几位是见义勇为的大侠。我记得今天早上他们订的六人的客房,你去把各位领到三人客房去。钱照旧。”   “哈,老板,这怎么行?”张川秀一看这等好事,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三人间客房的每张床位可是比六人间贵很多。   “这顿我请。晚饭也是小店请客。”   赵乾捷他们三人假意推脱了几下,最后终于领了老板的“好意”。   他们第一次出门就遇到了可以打得过的流氓,还有什么比这种行侠仗义更让人心情舒畅的? 第七节 鹿邑恶霸   王天逸吃过饭后,信步来到店小二说的地方,果然这里路边靠墙摆着一溜小摊,有卖字画书籍的,有卖布匹的,有卖小饰物的,还有卖胭脂水粉的、算命测字的。   他在书摊上挑了一套《三国演义》,这套书写于元末明初,王天逸以前就读过,“谋略写的很好”,王天逸用手轻轻摸着厚厚的四本线装书的封面,嗅着书香出神。   就在这时,另一位挑书的客人看了他几眼,问道:“这不是昨天在四海客栈逞威的小哥吗?”   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人认出了,王天逸有点发愣,不知道是该笑笑表示侠客的潇洒呢,还是不屑的扭头冷哼表示高手的高傲。   但人家根本没打算奉承他,那人很吃惊地说道:“你们牛啊,打了徐爷还不赶紧走?还敢遛街?”   “啥?”王天逸失口而出,他可没想过这人居然这么说:“为啥要走?”   这时,人家的朋友已经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人警觉的看了看周围,一脸后悔多嘴的模样,不再理王天逸,匆匆离开,只剩下背影和风里带来的“……天高地厚……愣头青……”的议论留给了呆如木鸡的王天逸。   联想到四海客栈的老板对那个姓徐的态度,王天逸再笨也知道不妙:老板骗他们了,那个姓徐的背景不简单,他的四海客栈就是庙,自己三人就是和尚,他担心自己几个跑了,有人找上门来不好交待,故意把自己三个留住。把房间变成三人间是让他们三个和其他的客人隔绝,不会知道徐家的事情。   想到这里,王天逸的心跳有些加快,作为第一次出远门的后生,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全是不安。   “这位老人家,有事想问问你。”王天逸把书撩在书摊上,一抱拳对卖书的白发老人说。   “哦,您还要什么书啊?”老人以为王天逸还要继续买。   王天逸扭头看看身边、路上的行人不少,转到书摊里面,贴近老人问:“请问贵地徐家是怎么个情形?”   “什么?!”老人眼神变得有点惊惶,他打量了王天逸一眼,很冷漠的说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那老人见王天逸还站在自己摊子旁边,居然“咳!”的一声向王天逸不停的吐了几口浓痰,王天逸赶紧后退几步避开。那老人把王天逸逼开,就蹲下扭头不理他了。   王天逸越来越感到事情变得不妙,已经没有什么心情继续在街上闲逛了,他拿着书往客栈走,心头疑虑万端,这个徐家看来是不好对付的,现在已经出了青城派的势力范围,但离青城也不算很远,想来不至于对方不买自己青城派的面子。   “不会有事的。”他安慰自己。一瞥看见路边的胡同口的地上插着一个白布幡,上面大书两排八个大字:“铁口神断代写书信”。因为是个小胡同,没有大路上的寒风,一个算命术士把招牌插在大路边招揽顾客,自己却把卦摊放在胡同里避风。   “这里人少。试试。”王天逸一扭身撇进了胡同口。   “大师好。我想算个命。”那个算命先生一天都没有什么生意开张,看见一个穿的整齐腰悬长剑的瘦瘦的青年人进来,不由的大喜。   “小哥,坐、坐、坐。”算命先生嘴都咧到耳边了,从卦摊后面赶紧站起来,指着前面的一个板凳说。   这个算命先生:满面风尘,嘴边的胡子上还挂着食物碎屑,破旧的道袍上打着几个杂色的补丁。   “有戏。”王天逸暗自点头。两人各自在卦摊前后坐下。   “听小哥口音不是本地人,倒是有点青州口音。”算命讲究读心术,说是读心,一开始就要看对方的穿着、打扮、口音、神色来相机而动。“看他腰里有剑,必是个刀头上舔血的主,年龄不大,还是外地人,这种人最好骗了,我得好好周旋一番,搞几串铜钱才好。”算命先生暗地里下了决心。   “小哥想算八字还是看手相啊?”不等王天逸说话,算命先生自顾自的说了起来:“看小哥面相是命里大富大贵之人,但是此刻我看见小哥头上有黑气盘旋……”下面算命先生正打算做出一副摇头叹气的表情,“先生,我测字。”王天逸看着他那副表情微笑着打断了他。   “哦,好啊,请写。”算命先生拿出一叠草纸,把毛笔头的尖含在嘴里把墨化开。   王天逸把笔接过,写了一个“徐”字,“这个嘛,徐字啊,嗯……”算命先生把纸接过来,看了一眼,正盘算怎么把此字说得极凶,突然卦摊下面有东西碰自己的腿,低头一看,是一个手捏着着一锭银子点自己的大腿。   算命先生吃惊的抬起头,看见王天逸一只手放在卦摊上,另一只手却伸进卦摊下面。   “小哥,你的意思是?”   “先生,我想请你说说这个鹿邑的徐是怎么回事。定有重酬。”   “你说徐家?”算命先生大骇,把身体往后猛地一退,脊背紧贴着墙。   “这里没有人。如果你告诉我,这锭银子就是你的。”   算命先生惊恐的看了王天逸一眼,又往胡同口外面盯了几眼,现在是下午了,太阳照不进这狭窄巷子来,显得外面的大路上特别亮堂,路上没有人经过。他又低头看了看那锭银子,吞了一口口水,原来冻得发白的脸上因为心情激荡泛上了红色。   “我是个外地人,今天经过鹿邑而已,明天就走。我指天发誓不会告诉别人的。”王天逸又强调了一句。   算命先生一咬牙好像下了决心,一把把银子从王天逸手里抓过,塞进了怀里。然后又双手拿住了王天逸放在卦摊上的左手,扭头冲胡同口大声说到:“小哥手相不错啊,我给你好好说说。”王天逸知道他这是怕外面有人偷听,算命先生喊完这嗓子,扭头用极细的声音把徐家是怎么一回事向王天逸说了一遍。   算命的说的又快又急,但是王天逸已经明白了:徐家祖籍山西,已经在鹿邑生活了三代了,是鹿邑的一霸,在鹿邑欺男霸女,明抢暗夺。徐家的老爷子徐君致现在已经快五十岁了,原来是山西铁鞭腿法的传人,死在他那条腿下的武林好手、无辜平民不计其数。他只有一个儿子,叫徐文麟,三十岁,不仅学了老爹的一身功夫,而且据说十年前有个路过的武林高手收了他做挂名弟子,传了他一个月的刀法,武功据说更好,曾经一人当众击杀了四个路见不平的刀客。他不仅武功更强横,而且比他老爹更霸道。   徐家父子恃强凌弱,又收了一大群打手为虎作伥,鹿邑方圆五十里内半数的良田都被徐家父子强占了,鹿邑的所有店铺每月都要付给徐家一大笔保护费,鹿邑人每到婚丧嫁娶还要付钱,若是谁家女孩漂亮,说不定还会被徐家父子糟蹋。   而且鹿邑位于两省交界处,是行商的必经之地,不时有土匪山贼出没,传说徐家勾结省界的土匪打劫过路商贾。   总而言之,徐家就是鹿邑只手遮天的人物,鹿邑人听到徐家二字就浑身发抖。那个被打的账房是徐家的远房亲戚,虽然不会武功,但因为很会敛财,是徐家父子的心腹爪牙,很得徐家信任。   王天逸听完,不禁咬牙切齿,身为武林中人,老师经常说要惩恶扬善。但是铁鞭腿法他听老师讲过,那是一种很有名的腿法,威力很大。从胡同里走出来,是等着徐家来报复还是息事宁人的走人两种念头激烈碰撞,毕竟徐家是地头蛇,而且从武功来看,自己三人是青城派的戊组,不知道能不能打的过。   思前想后,王天逸长叹一口气,决定了回客栈就退房走人。   行侠仗义重要,但小命更重要。   没了命的大侠怎能锄强扶弱的?   “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来替鹿邑百姓出头的……”他无力的自言自语道,当然,他也根本不相信自己这句话。   “青城的出头大侠,留步。”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第八节 翩翩公子   王天逸愕然回头,却见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立于身后冲他微笑。   这公子身穿一袭白色丝绸面的棉袍,脖子上围着银色的貂皮围脖,腰扎雪色束腰皮带,皮带头上镶着一块硕大的绿色玛瑙,头带黄金发冠,插发髻的发簪居然是白玉做的,棉袍下露出黑色武士皮靴。   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如剔透的白玉一般,生就一双凤目星眼,两道细细的卧蚕眉虽细却如墨勾过一般黑,鼻如悬胆,红唇白齿,竟然比女人还漂亮。   只是还带着武器,他腰里的达扣上悬着一把黑色长刀,刀鞘上等距镶嵌的四颗青绿黄蓝的宝石和刀把上的红色猫眼交映生辉。   虽然面容秀美无伦,却丝毫没有阴柔之气,反倒衬着这身行头显得英姿勃发、令人不可逼视。   王天逸从未见过这等风流人物,就是他们公认的青城第一帅哥的大师兄韦全英和他相比也要自惭形秽。   看着王天逸居然看见自己就呆住了,这公子得意的一笑,这种情况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啊。不知道这位公子有何指教?”王天逸从失神中惊醒过来。   “呵呵,徐家父子比你刚才听到的还要厉害。”那公子笑着说。   王天逸几乎要跳了起来,刚才和算命的说话他并没有发现周围有人啊。   看着王天逸惊疑不定的神情,那公子咧嘴一笑:“我没恶意。我耳朵好,经常碰巧听见别人说话,当然是无意的啊,嘿嘿。”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自己的耳朵。   “那个徐文麟两年前在鹿邑当街格杀的是太行四刀,武功挺好,应该是近战的一流高手。”那公子含笑看着脸色已经变了的王天逸说到。   “而且徐文麟父子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你们在他的地盘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他的得力助手,以后被传出去,他们怎么抬的起头来?怎么也会找回这个面子的,嘿嘿。”这位富豪公子有点幸灾乐祸的看着王天逸的脸色越来越绿。   “多谢阁下告知。请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青城的?”   “嗯,你想得很周全啊。我和你们住在同一间客栈,你们出手教训徐家的人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然后我问店小二,小二说你们自己在入住册子上写的是青城弟子。”公子打着一个响指说。   王天逸哭笑不得,自己三个哪里想到在客栈里会得罪地头蛇,“那阁下是徐家的朋友还是青城的朋友?”   “啊哈,我是个过路的商客,谁的朋友都不是,最近闲得发慌,想看热闹而已。我怕你们三个被人打了都不知道是谁打的啊。当然我估计徐文麟也不敢把你们三个杀了,还要给你们青城面子嘛。但是他也算你们的江湖前辈,说不定会打折小辈的腿,嘿嘿”   “多谢阁下指点。还未请教阁下大名。”王天逸听了这话,冷汗冒出来了,但还是按江湖规矩致谢。   “慕……秋水。”   “告辞了!”得赶紧回去通知同门,王天逸心急火燎的转身想走。   “慢。今天你们对不会武功的那家伙仗义出手,兄弟是佩服的紧啊,”慕公子转着左手中指的上的宝石戒指,“青城派是江湖有名的名门正派,你们的身份都在客栈里传开了,客栈里的朋友人人树大么指了说你们青城弟子不错。徐文麟是什么人?想来你知道了,客栈里的人也都会知道,要是知道你们青城的怕一个鹿邑的欺压百姓的流氓败类,夹着尾巴跑了,青城派可就丢大人了。当然了,我看各位都是侠义中人,这样向流氓低头的龌龊事情你们青城的大侠怎么会做的出来呢?是不是啊?”   王天逸被说的一愣,马上被自己刚才想赶紧从青城跑掉的想法羞愧的脸都红了,“承蒙公子看得起青城,我们青城弟子没有怕死的孬种。告辞了。”   见王天逸跑远,慕秋水一笑,想“这小子真容易上套啊。”路边的一个长随模样的长须中年人牵着一匹骏马,走到慕秋水旁边,恭敬地说道:“公子为何要把徐文麟的事情告诉那个青城的?”   慕秋水一付无所谓的样子说:“我是让他们青城的三个好好准备啊,仓促间被徐文麟父子打败的话,我们看不到热闹啊。”   “那为什么不把徐文麟是凤凰刀林羽的挂名弟子的事情也告诉他们?”   “于叔,那凤凰刀可是江湖鼎鼎大名前辈啊,我可不想把青城弟子给吓破胆,没胆量斗,那样也没意思了。再说这几个家伙不过是一群愣头青而已,我看未必知道凤凰刀是谁。另外当年不过是凤凰刀路过此地去京城,被徐老儿伺候的舒服,就在徐家指点了徐文麟一个月刀法,收了个挂名弟子。至于徐文麟能学到几成刀法,今天说不定可以看看。若是打起来,那三个青年人背后有青城派,不像太行四刀是独行侠客,死了都找不着人收尸。徐文麟顾忌青城的面子,肯定不敢杀人,这样不能放开手脚反而可以更好的观察他的所作所为。我可不想青城的被一刀劈死,那样就没意思了。”   “那公子认为谁徐会赢?”   “昨天看了那个青年出手,确实基本功打得不错,看了他们三个年纪,估计也入青城有三年了,精髓肯定还没学会,我看徐会把他们教训得鼻青脸肿。”   “公子,那我们明天还要按大老爷的吩咐去徐家拜访一下吗?”于叔恭敬的问。   “看情况了,如果徐的功夫确实厉害,那去拉拢一下也无所谓。反正最近我闲着无事。如果一般,那还去干什么?你以为我喜欢和流氓打交道吗?”   “公子明断。”   “刚才让你去看徐家的情况怎么样?”慕秋水问。   “我回来的时候,徐文麟已经在门口了,家丁也聚齐了,因为中午那个账房屁股被踢得骑不了马,徐文麟刚才又骂又跳的找人去找马车了,很快就会过来了。”   “走,回去看戏。哈哈。” 第九节 舌如枪戟   现在是下午,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酒楼里空空荡荡的,王天逸急急忙忙的穿过酒楼,来到四海客栈的院子里,这是酒楼和供客人住宿的木楼围出一个“回”字形中间的一大块空地,没有几个人,冬日午后的太阳照在空地上铺的青石板上,显得院子里空荡荡的。   “小二,你把我们的房间换到哪里去了?”想到自己吃完饭就去买书了,不知道三人客房在哪里,就拉住一个经过的店小二。   “啊,青城的三个侠客吧?你们现在在二楼甲十五号房。”   王天逸爬上二楼,双手用力推开门,张川秀和赵乾捷正在午睡,被开门的巨响惊动了,一下子都从床上坐了起来。   “天逸啊,买书回来了,怎么那么毛手毛脚的啊?”张川秀看着王天逸手里提着的书,被吵醒了他有点不高兴。   “师兄,乾捷,咱们可能有麻烦了!”王天逸说。   “怎么回事?”   “徐家是鹿邑的一霸,就是今天咱们教训的那个坏蛋说的那个徐家。”王天逸理了一下混乱的思路,把了解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什么?!那个徐家这么坏!咱们要不要今天替天行道把徐家父子干掉啊?”张川秀刚听了一点就大叫起来。   王天逸苦笑了一下,把徐家父子的武功说了,张川秀和赵乾捷的大侠脸马上立刻凝固了。   良久,张川秀说道:“要不,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还是送请帖要紧。这些害人虫等咱们回来再收拾他们。”   赵乾捷说:“我觉的徐文麟也不一定敢把咱们怎么样,毕竟咱们是青城的啊。刚才天逸也说了,客栈里的人可能都知道咱们是青城的了,这样跑了会丢青城的脸的。不过”他沉吟了一下,“最好不要动手。”   “对!咱们用江湖规矩好好说说。不行就说点软话。”张川秀大声说。   “要是大师兄在就好了,他青年组排进前十的,流风剑法已经练得八八九九了。”   “乾捷不要说废话,我就不信他一个小小地头蛇能把江湖有名的青城怎么样啊。”说话的时候,张川秀已经底气不足了“你看呢,天逸?”   “我看还是等着吧,就算我们可以跑出城去,还是会被追上的。现在检查兵刃吧。”三人互相看了一会。开始沉默的检查佩剑。   三炷香以后,楼下一阵喧哗,听声音好像跑进来几十个人。   “来了!”青城的三人一阵紧张。   “鹿邑徐文麟拜会青城派的三个朋友。请朋友出来说话。”一个声音中气十足的传了进来。   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青城的三个人拿好兵刃,推门来到房间外的走廊,从栏杆上向下望去,空地上呈扇形站了有二十多个人,都穿着家丁衣服,每人都带着刀,不过却没有抽出来。   中间站了三个人,右面是今天中午被打的那个瘦子,他好像屁股很痛,不能站很长时间,呲牙咧嘴的不停的把身体重心在左右腿上换来换去,所以来回摇摆的身体好像一只野鸡在发情,左面的是客栈老板,他正点头哈腰的向中间那个人说着什么。此刻他正向二楼看来,四人目光相交,楼上的三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下得楼梯,三人和徐文麟相距十步立住。此刻徐文麟脸上的一道皱纹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此人中等身材,看起来有点单薄,穿的是湖蓝色的丝绸武士装,一张苍白的马脸,还算英俊,眼神凶的可怕,嘴角紧紧的绷着,左手下垂,右手神经质的摩娑着腰上的刀,往那里一站一身的邪气。   这个时候,四海客栈沸腾了,客人们都从房间里出来,依着栏杆看,路上的百姓很多跑进四海的酒楼,酒楼每个朝里的窗户都挤满了各种各样的脑袋。   “好啊,打架了。”   “快点打啊。你说谁能赢啊?”   “哇,青城剑和徐大公子啊,这次要开眼界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王天逸三个无奈的四处看了一下,好像唱功蹩脚的演员被推到一个舞台上。突然王天逸看见了那个翩翩公子慕秋水,他此刻正在二楼拐角的上等客房前面的栏杆处,左手端着一个茶壶,饶有兴趣的微笑。身边的两个随从把其他人从他们这块赶开,在挤满了人的栏杆上,只有他这里是空荡荡的,显得极其惹眼。   “在下鹿邑徐文麟,各位青城好手来到鹿邑,徐某未能照应周全,实在惭愧,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包涵。还未请教三位高姓大名?”   出人意料的是,徐文麟极其的有礼貌,三人都有点手足无措,期期艾艾的把姓名报了一遍。   “我对青城向来万分敬仰。今日表叔得罪了青城的大侠,实在是一大误会啊。表叔,你得罪高人侠士,今天小侄也没有办法了,你就像青城的高手赵乾捷兄弟叩头谢罪吧。”说完狠狠的瞪着身边的瘦子。   “不用,不用。误会而已。”每次说话都出乎了意料,赵乾捷慌乱之下连连摆手制止。   “哈哈,那样我就代表叔谢谢赵兄了,要不青城大名远扬,真是英雄出少年啊。那赵兄是原谅我表叔了?”徐文麟笑着说。而赵乾捷出了一身的冷汗。   “原谅岂敢,原谅岂敢,我们也有不对的地方。”张川秀急忙说。   “青城名扬天下,青城侠义精神江湖有名,青城的每个人都是大侠心胸。”徐文麟微笑着说,然后列了一串青城高手的名字,杨月海也被提到了,吹的他们简直是神仙在世、菩萨重生,阿谀奉承到肉麻的极致,估计青城开山鼻祖听了都会脸红,然后转过头来笑着问:“赵兄,请问青城派是不是这样的?”   “那是江湖中人过奖了。”提及师门,赵乾捷客套了一下。   “谁说过奖?那赵兄是说我对青城的敬仰是口不对心咯?那就是说我徐某人是个口不对心的小人咯?”徐文麟话锋一转。   “哪里哪里!不是这个意思。”赵乾捷赶忙说道。   “我敢对天发誓我说得都是心里想的!赵兄我想你身为青城弟子,不是心口不一的小人吧?”   “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那你敢像我一样发誓说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徐文麟以玩笑的口吻说道。   “敢啊。”话到这个份上,赵乾捷不得不说。   “那赵兄,青城是不是以侠义为重?”其实每个帮派都自称自己以侠义为重,这已经是套话了。   “是!”   “那你身为青城弟子,肯定也是以侠义为重吧?”   “是啊。”   “那以剑客身份却痛殴手无缚鸡之力的体弱之人是侠义吗?赵兄你说是侠义吗?”徐文麟这段话说得又快又急,声音愈来愈高。   “不是。”赵乾捷在徐文麟突如其来疾风骤雨般的问话已经有点脑子不转了,顺口就出来“不是”二字。   “好,不愧是青城弟子啊。还有一事要请青城大侠主持公道。”徐文麟一个眼色,客栈老板赶紧招手,两个人走了过来,一个是中午受伤的那个店小二,另一个是个没见过的老头。   “这位是鹿邑最有名的医生孙白山,你们可以去打听一下。孙医生,请问像这个孩子这样的伤要花多少钱能治好。”徐文麟指着那个店小二说,那个小二额头被划破了一个么指长的口子,“清理伤口,包扎敷药,每十天换次药,换三次就好。”   “会留下疤痕吗?”徐文麟说。   “我有祖传的灵药,这个疤痕会细到他老婆都看不出来。我一直以治这个出名,鹿邑人都知道的。”   “赵大侠,我这个表叔一气之下打了这个小孩子,把额头给他划破了。你说我该怎么赔偿他?”徐文麟笑着问赵乾捷。   赵乾捷已经看出势头不对,一时间竟然没有找不着词。   “徐公子,你应该赔偿他的药费。”王天逸看赵乾捷已经慌乱不堪了,替他说道。   “不止要赔偿医药费还有赔偿四海客栈老板的误工费对不对啊?赵大侠对不对啊?青城的赵大侠对不对啊?”徐文麟一直问了赵乾捷三遍,赵乾捷只能说了个“对”字。   “孙医生医药费是多少?我是说最好的药啊?还有这孩子的每月工钱是多少啊?”徐文麟问医生和客栈老板。   “药费二十两。”“工钱每月十两碎银。”   “治病要浪费一个月,你放他一个月的假让他修养。药费总共二十两,我给老板十两算误工费,给这个小二十两算工资。总共四十两纹银。来啊,拿一百两银子来。给四海老板二十两,其他的给这个店小二。”徐文麟一挥手,一个家丁就托着银子上来分给那两位。   “青城各位,你们说我做的对吗?楼上的各个客人也做个见证。”徐文麟笑着说。   “对”“这个徐公子还不错啊”楼上的各个看官大声鼓噪。   “哈”拐角的慕秋水一笑,对身边的于叔说:“对个屁。强吃白食,打伤小二,欺负看客,活脱脱的一个乡巴佬强盗,这个徐文麟口才不错啊,几句话好像把那个账房洗的一干二净,看来已经和老爹商量好这个计策了,有备而来啊。这个徐君致挺狡猾阴毒,看来果不其然。青城的那几个愣头青估计已经被这些江湖伎俩耍得找不着北了。好戏快开始了。”   “做的对。”青城的三个人已经感觉哪里不对劲了,但是仓促之下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能这样说。   “好!不愧是青城的人。我表叔身无武功,赵大侠却是青城侠客,你痛殴我表叔,不是有违侠义吗?!”徐文麟开始转入正题。   “他吃白食,无故打店小二。”王天逸说。   “我不是刚才已经算清楚了表叔的账了吗?刚才青城大侠原谅了他,还说我赔钱给客栈、店小二的做法是对的啊!哦,我表叔弄脏了各位的衣服,呵呵,下雨天走路,被旁边的行人不小心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裤子,就要把这个路人打一顿吗?这是难道是侠客的作为吗?这是暴徒!你们青城派的侠义不会为了一件衣服打人吧?”徐文麟越说越得意,心里不禁佩服起老爹来了,这些话老爹都想到了,他没想到自己如果被弄脏了裤子,岂止打一顿,是要杀人的。   “来人,给青城的几位大侠送几套好衣服来。”说这话的时候,徐文麟故意把大侠两个字说的又慢又重。   三个家丁捧着三套武士装上来。王天逸他们只好说:“不用了,这是小事。我们没放在心上。”   看青城派的三个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徐文麟让他表叔把衣服脱了,这家伙的身体早就让酒色掏空了,露出一个都是排骨的躯体。背上都是巴掌大的青黑淤痕,屁股上红肿得老高,是一个完整的脚印形状。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来算算我表叔和青城大侠的账吧。”徐文麟冷笑着说。 第十节 请君入瓮   “江湖中人,讲究有理走遍天下。各位是行走各地的商贾或者云游江湖的大侠,或者是鹿邑的百姓,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各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徐文麟双手抱拳,对着看热闹的人转了一个圈作揖。   “没错!”商贾和武士在楼上大喊回应。酒楼上的鹿邑本地人也跟着大声起哄,不管徐家口碑如何,他们只想看热闹。   “现在我表叔和四海的事情了结了,青城的大侠是不是也要给我表叔一个交待?”徐文麟这话是对着围观众人说的。   各位看客巴不得把事情闹大,跺脚鼓掌大呼:“是啊,没错。徐公子继续说!”   “不知道徐公子打算怎么算账呢?”张川秀问。   “青城的各位大侠问我怎么算账?各位说我按刚才的算法算好不好啊?”徐文麟没有理张川秀,仍然问那些观众。   “没错。赶紧算啊。”四海客栈又是一阵声浪。   徐文麟现在不理会青城的三人的意见了,开始自己按设定好的剧本演戏了。   “孙医生,你看表叔的伤要多久能好?”徐文麟问。   那个医生围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瘦子检查了一番,“徐先生右手手骨折断,背上的伤看起来是外伤,但是有没有内伤现在是不知道的,得用一月观察徐先生的身体状况、有无便血等现象出现。毕竟是青城派的武功,我担心内脏受害。”   “若是只是外伤怎么样?”徐文麟现在的脸色像罩了霜。   “那样用一下药物经心调理,三个月应该没问题。只要不便血什么的就没事。”   “多少钱?”   “五百两银子。”   “如果有内伤怎么办?”   “那样就麻烦了,估计要休养个一年两年的,而且青城武功如此厉害,徐先生肯定要折寿的。这样的话为了调理内脏,要用熊胆等名贵药材,银子就不敢说了,肯定超过一千两吧。而且还不能保证治好。”   “我表叔一直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我父亲年岁已大,身体不好,家里的账目都是表叔管的,下乡收租啊,收鹿邑商户的安全费啊,都是表叔管的,我是个粗人,不会这些精打细算的东西。要是表叔不能继续干了,我们家那么大的产业谁来管理啊?!”徐文麟差不多就声泪俱下了。   “我动手的时候,把握着火候呢,肯定没有内伤,都是皮肉之伤。”赵乾捷不能不申辩了。   “我怎么会怀疑一个青城派的弟子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下毒手呢?”徐文麟句句都暗藏杀机。   “这样吧,你们在这里陪我表叔三个月,等我表叔确实证明身体安好、没有内伤,身体也复原之后你们再离开鹿邑。这段时间我会在你们房里加张床,表叔就住在你们那里,你们也方便照顾病人,当然餐费和药费还要请你们出。至于我们徐家缺人带来的误工费,我会和你们算清楚的。我这里也不是赌场,你们要是想砍手指什么的来抵债我们一般是不要的。”徐文麟在“一般”两个字这重重的顿了一下,显示特殊情况下还是可以考虑的。   “这怎么行?!”青城三人一起喊了起来。   “你们干脆杀了我吧,我不活了!”那个徐家账房突然冲了过来,想抱张川秀的腿,张川秀一躲闪开了。   那家伙顺势就坡打滚在地上滚了起来,“这就是青城派的啊!”他哭着反复喊着这句话,青城的三个人看着一个瘦小的男人一丝不挂的在自己前面打滚,喊着青城派的大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楼上的看客都沸腾了,叫好的声音都快把楼震塌了。   “哈哈,果然是流氓风范啊。北方乡土风情好玩!”慕秋水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徐公子你究竟想怎么样?”王天逸脸涨的通红。   “这样吧,你们拿五千两银子出来就走吧。”徐文麟笑着说。   “我们没钱!”赵乾捷也恼火了。   徐文麟嬉皮笑脸的说:“那总得给我点交待吧。”   “我们三个身上就只有三百多两银子。”   “三百两离五千差的太多了,不过各位身上倒是有值五千两银子的东西。”徐文麟双手抱在胸前悠然的说。   “什么?!”青城三人吃惊的喊了出来,“你难道想要我们的命?”   “不要你们的命,各位是青城的后起之秀,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徐文麟说着抬高了声音,让全客栈的人都听到“我一直特别钦佩青城的武功,青城的武功万金难求,今天各位如果肯指点我几招,那岂不是等于给我五千两银子?”   “公子为何徐文麟要捧青城,他不是来的目的就是教训青城弟子吗?”慕秋水的一个小厮不解的问道。   “他一直捧青城,故意当着大家的面说,留下口实,就是为了教训完这几个青城弟子之后不留后患。嗯,想得很周全,刚才一直用话挤兑青城的那三个傻子,就是为了现在的比武。既让那三个家伙理亏,吃了亏也没法回青城找人报仇去。又买了青城的面子,以后青城估计也很难找他的茬。”慕秋水微笑着说。   青城三人都沉默了。   “咳”徐文麟咳了一声,那个账房的哭喊的声音马上更大了,“青城的上啊!”“青城的你们都不敢指点人家吗?”“青城的孬种吗?”看客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马上助纣为虐。   “好!你想怎么比?”赵乾捷因为是自己惹祸的,现在想一个人全背了。   “不愧是青城大侠,够爽快。”徐文麟一伸大么指,左手一挥,马上有几个家丁上前把他表叔扶起来裹上被子搀走了。   “鹿邑城小地方,很少一次来三个青城大侠”徐文麟顿了一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想和你们一个一个的过招。还望不吝赐教。”今天中午,账房跑来哭诉,徐君致马上就怒了,他是鹿邑的皇帝,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的心腹被打了,不找回面子以后还怎么混?   但是他老奸巨猾,马上派人去四海客栈打探消息。从和王天逸他们三个接触过的人得到情报,他判断这是三个低级的青城弟子,一个店小二好像还听到他们说“咱们戊组”,武艺一般,被派去干送请帖这种脏活的弟子能是什么人物?   但是青城的面子不能不给。自己惹不起整个青城。所以他精心构了个局,欲擒故纵,用言语挤兑住三个青城弟子,让他们交根本交不起的钱。然后乖乖的跳进比武的坑里。自己儿子徐文麟的武功别说一对一,就是一对三也不会吃亏。他特别交待徐文麟不能出人命,但青城派惹事的那人要打折一条胳膊或者腿,其他两人揍个半死,总之让他们留下点教训。   打完之后,要每人都包扎治疗妥当,然后徐君致再以红脸的姿态的出现,痛斥不孝的逆子,宴请三个断手断腿的好汉赔罪,每人送二十两纹银。这样吃的三个青城小子死死的。   日后就算他们回到青城,不是羞于启齿,就是说了也理亏:因为是拿不出药费就比武。就算青城的高级人物来找自己,自己完全可以来个“我不知道啊,那个逆子气死我了”,用徐文麟先挡一下,然后再让徐文麟把青城三个弟子如何殴打没有武功的人添油加醋的说出来,再讲自己因为喜爱青城的武功想切磋一下等等,谁也说不出什么来,青城只能吃哑巴亏。   所以他严令徐文麟一定要用私人的名义比武,把青城和赵乾捷他们之间的关系撇个干干净净之后再教训。徐文麟特别佩服老爹的地方不在于逼他们比武,这个他也想的出来,而在于收尾善后,抽你一个耳光再在嘴里给你塞块糖。   “好。那我们就一个一个的和徐公子比一下吧。”王天逸上前和赵乾捷并肩站立,拍了一下赵乾捷的后背,和赵乾捷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目光。   “各位,兄弟本领低微,怕打输了,师傅的脸上不好看。我想我们签个状子,证明彼此比武是个人所为,胜负与各自的师传门派无关。”徐文麟诚恳的说。   江湖为什么要有门派?为什么讲究自报家门,就是为了让门派的威名罩住自己。就算是个马夫去惹事,你打了他,他也知道回去禀告说你打得不是马夫,而是某某门派的马夫!   但王天逸这三个雏儿哪知道这个,只知道自己惹事了,还怕给自己门派丢人呢。   “好!正合我意。”青城三人一起跳进圈套,而且还很开心。   很快徐文麟带来的师爷比武状写好了,递给三人传阅了一遍后又交给徐文麟。徐文麟看了一下皱着眉头说:“加上这样两条:‘本次比武以切磋武艺为宗旨,各人都要点到即止,不可杀伤性命’、‘比武人赵乾捷、王天逸、张川秀的对决顺序由抽签决定’抽签比较公平,三位青城大侠可同意?”   “徐公子真仁义啊”“今天看见真人了。”看热闹的人马上鼓噪起来。   “公子,徐文麟他不伤性命我们都猜到了。怎么还要抽签?”于叔有点不解了。   “哼,怕落下专门针对打伤他们人的那个青城弟子下手的恶名。早就想好这两条了,他带来的那个师爷故意不写,专门留给徐文麟冠冕堂皇的说出来,搏名声呗。”慕秋水解释道。   青城三个人表示同意,他们四人在比武状上签名按了手印。   用牙签抽签的结果是张秀川第一个出场,赵乾捷第二个,王天逸最后出场。   徐文麟走到院子中间一挥手,整个院子哗的一声空出了中间一圈空地。张秀川拔剑走向前去。   徐文麟抽刀在手,朗声笑道:“张兄弟得罪了,多指教!” 第十一节 股掌之间   “比武开始!”负责监场的人喊道。   张川秀摆了个守势,徐文麟看到如此,大笑一声:“得罪!”挥刀直进。张川秀知道对方武功远远高于自己,索性只守不攻。   十招一过,张川秀险象环生,徐文麟已经胜券在握,又心存卖弄,把刀舞得如水银泻地,看起来赏心悦目,却并不过分进逼。   “好刀法啊!”   “那个青城的剑法也潇洒的很啊。”   “徐公子厉害啊!”看客看见双方你来我往,打得激烈万分,再加上青城剑法和凤凰刀法都是使起来潇洒无比的武功,不由得大呼过瘾。   “徐文麟在耍青城的了,青城的剑法讲究攻守平衡,那个弟子太保守了,一味死守。让徐文麟把刀法完全使开了。凭实力,徐文麟要用现在这样杂耍般的打法,要占上风需要五十招,可是那个青城弟子畏首畏尾,十招内就把已经取胜无望了。”慕秋水喝了一口茶,“不花银子看看比武,蛮好。”   场中两人已经打了四十回合,徐文麟宛如一头蓝色的大鹰在左右扑击,而张川秀则像一只蝴蝶在雄鹰掀起的狂风中摇曳不定,双方姿态一个洒脱一个潇洒,看热闹的人都忘了喊好,四海的院子里只有两人的呼喝声和刀剑的撞击声。   张川秀已经满头是汗了,因为刀剑不停相碰,酸痛从右手指尖一直延伸到右面的肩膀。幸好徐文麟刻意的减少内力和力量,否则他的剑早就被打脱手了。招式越来越涩,对方的出招愈来愈难看清,而张川秀此刻的内心感觉自己在往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里坠落,刚才出的还是热汗,现在全变成冷汗了。   “死!死!死!”这个字不停在他脑海里激荡。   而王天逸已经把全部心神都投入到这个比武中去了,把张川秀在心里换成自己,此刻张川秀长剑的防御圈越来越小,“刺啊!”“砍啊!”王天逸嘴里下意识的念着,想象自己在徐文麟那一招下奋力刺出,因为兴奋,心脏跳得像打鼓,脑门上沁出一层细汗,右手紧紧的握住剑把,每想象一下,右手就用力一次,左手握拳握的如此用力,以至于大么指的指甲都嵌进来了无名指的肉里。   徐文麟此刻正在考虑怎么下手结束战斗,用刀怕砍死这个青城的笨蛋,他那武功算什么武功?一个不入流的武夫而已。   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小习练的铁鞭腿。   徐文麟一个横斩,张川秀一退,徐文麟好像收力慢了,一下子把半个右肋卖给了张川秀。   “开始收网了!”慕秋水一笑。   按徐文麟的构想,张川秀肯定要欺进一步距离直刺,这个时候,他将以右脚为支点,扭腰把左腿像鞭子一样甩出去,这一扭腰将使张川秀的直刺落空,而同时张川秀的右臂将被鞭子一样的铁腿砸断。这一招此刻在这个地方攻守兼备,万无一失。   可惜事情出人意料。张川秀整个动作居然骤然一停,徐文麟整个左半身正蓄势待发,此刻不得不跟着张川秀一停,就像晚上下楼梯,本来左脚已经踩到地面了,心里却错误的以为还有一级楼梯,右脚蓄势而下,却踩到了平地,这个感觉是非常难受的。徐文麟内力跟着一滞,“不好,中计了!”徐文麟大骇。   张川秀做了一件令全场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他把手里的剑扔了,说:“我投降了。”   整个客栈一瞬间静的连根针都能听见,突然又爆发一阵愤怒的声浪:“孬种!”“我靠,什么玩意儿?!”“你是青城的吗!”“青城的就这德性啊!欺世盗名!”   张川秀殊不知自己的怯懦救了自己一命,满心都是羞辱,他面如死灰,捡起长剑,行尸走肉般的走到王天逸和赵乾捷面前,强忍着泪水,“我……”只说了一个字眼泪就流下来了。王天逸和赵乾捷脑子都是空白,谁也不知道现在该对这个人说什么,只是木然的用手拍着张川秀肩膀用以安慰。   “各位听我说一句,”用了内力吐字,徐文麟的声音压过了看客的声浪,“青城的这位张大侠是经过长途跋涉来到鹿邑的,现在连个好觉都没睡过。可能他也不适应场地,所以我想他水平只发挥到平时的八……嗯……一成。”   “但是,青城的名声是白来的吗?不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别忘了还有另外两位青城大侠在呢,他们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想身为青城的弟子,他们必然会向证明什么是青城弟子的!”这些话已经使得赵乾捷和王天逸除了死战毫无退路。徐文麟的战术就是一边要维护青城的名声但是另一边要置青城弟子于死地。   “青城的真本事让我们看看啊!”楼上的看客被徐文麟一提醒,都把注意力转到了王天逸和赵乾捷一边。“别又是个孬种啊”   赵乾捷眼睛红的好像要滴下血来,咬着牙抽出长剑,王天逸一把拉住他“乾捷,他在激我们,别太冲动,不行就回来。”   赵乾捷好像听不见一样,吼了一句:“我惹的事!我不会丢咱家面子的!”   说罢把胳膊拉开,提剑进入了场子。   现在徐文麟很得意,刚才他很吃惊,吃惊的都没有反应就让认输的张川秀离开了,因为来之前没想到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会认输,原来以为他们会拼命死撑。   但是他突然想到让张川秀不掉一根头发的离开是个妙笔:如果把三人都弄伤了,人家肯定认为是报复。这样放掉一个吓破胆的,以后传到江湖上必然提高了自己的名声,而且还洗掉了赤裸裸报复的嫌疑。   “老爷子高明,但人算不如天算,这次可以放开手为表叔报仇了!”徐文麟心中暗笑。   “就是他了。”徐文麟盯着赵乾捷心中暗下决心“这次是不能让你跑了。敢动我们徐家,我会让你记一辈子的。”   赵乾捷现在很愤怒,他们现在像猴子一样的被人看笑话,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动手打人了。他都不敢去用脑子思考,一思考自责就像毒蛇缠住他,三个本来可以在这里休息一天明天美美上路的青城弟子,因为自己,不得不面对一个恶棍,恶棍倒也无所可怕,问题是这家伙武功太好。   每一次这个恶棍奉承青城都好像在赵乾捷心头抽了一计鞭子。   他让自己完全放弃了思考,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脑子里只想赎罪,怎么赎罪,用那个拖累了大家的赵乾捷!   所以这个自责的青年人红着眼睛看着徐文麟。而徐文麟报以巴结的一笑,就像猫在发疯的老鼠面前装出害怕的样子,他觉的这个很好玩。   “比武开……!”监场刚发声,赵乾捷就冲了上去,两条人影纠缠在一起。   “这个水平还算正常的。”慕秋水笑着说:“不过武艺……青城弟子口碑还不错,但这两人,青城教的都是什么啊?”   “戊组是他们最差的学徒。我们不会招收这种弟子效力。他们出山都是去当护院或者该行的,呵呵。”于叔回应道。   慕秋水叹道“都说青城甲组训练的还不错,希望不会让我失望。”   “公子,我看徐文麟一直在防守啊。”   “是啊,现在徐文麟在试探而已,一会可能会对攻。”慕秋水长吐出一口气,“徐文麟,你的凤凰刀法千万不要让我失望。那可是种赏心悦目的漂亮武功。”   赵乾捷大开大阖的进攻和防守,毫无张川秀的压抑,而徐文麟正在试探赵乾捷的实力,所以守多攻少,赵乾捷把自己青城剑法的修为发挥到极致,挥洒自如。而徐文麟则如同在剑波里游来游去的鱼,虽处守势但丝毫不落下风。   刚才王天逸的想法是跃跃欲试,现在则是紧张了,很可能马上就上场了,右手手心开始出汗,不得不不停的在衣服上擦手,越擦汗水越多。心脏跳得咚咚响,尽管是冬天,王天逸却觉的吸入鼻腔的空气是滚烫的。   而比武场上风云突变,徐文麟反击了,他一刀挥出,中途却幻化成无数的刀影,宛如凤凰的尾巴一样,一下子把赵乾捷裹进细碎的刀影里。   “好刀法!”慕秋水把紫砂壶放下,双目像钉子一样盯住了场里的两人。   赵乾捷猛然发现自己不知道究竟那个影子才是实刀,连忙回手撤剑,但是还是晚了一步,一道雪亮的刀光突然从影流里跃出,就如同涅盘重生的凤凰从火焰里探出头一般,直往右手小臂电闪而来!   赵乾捷毫无办法,只能松开剑把,扔了剑,身体急撤小臂急收,这雷霆万钧的一击把长剑和赵乾捷彻底分开。   “我……”没有了剑的赵乾捷刚想开口认输。   “领教掌法!!!”徐文麟一声大吼,震的赵乾捷耳朵发麻,徐文麟早就想好对策了,怎么可能再让你青城的人毫发无损的回去呢?赵乾捷一弃剑,他就一声大吼,同时扔掉自己的刀,一拳劈面而来,生生的把赵乾捷这后两个字给压回去了。   场上两人拳打脚踢,比刚才比兵器还热闹。各个观战的人都看得入迷了,叫好之声此起彼伏。   赵乾捷已经叫苦不迭了,青城本来掌法就很一般,而且赵乾捷这种戊组的弟子近身格斗更弱,别说实战,就算训练,一年都和同门打不了几回。   徐文麟的两条腿简直像鞭子一样,可以从任何角度攻击过来,防不胜防。才过了十来招,赵乾捷已经接近灯枯油尽了。   “呀!”徐文麟身体一转卸开赵乾捷打来的一拳,足下踏了个莲花步,已然来到赵乾捷右侧,赵乾捷一起右腿朝着徐文麟小腹踢来,眼看徐文麟此刻正是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际,赵乾捷这腿踢的又低,既快又狠,看来徐文麟必然要挨上一计飞腿了。   突然,徐文麟整个身体好像从膝盖那里断成两截一般,左小腿和左脚牢牢的钉在地上,而左膝上面整个身体像佛香被风吹断一般,齐刷刷的一直倒到和地面平行。赵乾捷的这一腿居然踢空了,而徐文麟的右腿向前踢出,狠狠的撑在赵乾捷的左大腿上,此刻赵乾捷右脚踢空还未收回,做身体支点的左腿受到重击,整个人一下子被撂在了地上。借着右腿这一踹之力,徐文麟左腿同时发力,整个人居然就在只有人膝盖那么高的高度凌空翻滚了半圈,原来是左腿支撑,脸向上,翻滚之后脸朝下,右臂探出抓住了摔在地上赵乾捷的左手手腕,接着左腿跪着落地,左手化拳为掌猛击地面,右腿好像扑食小鸟的毒蛇,沿着地面急飞赵乾捷左臂而去。   这一瞬间,右手擒拿住赵乾捷手腕,左腿跪下落地做支撑点,右腿在极低的高度踹上了赵乾捷左臂、左掌猛击地面这四个动作竟然几乎同时完成。然后凭借左掌击地的冲力,徐文麟身体猛然后仰,身体由和地面平行,变成了跪坐在地上。而他右手拉住赵乾捷的手腕,右脚踹着赵乾捷的手臂,整个姿势好像拉断一棵小树。   “啊啊!”赵乾捷的左手臂被生生的折断了,发出震天的惨叫,然后就痛昏了过去。   “身体功夫也不错。”场上一人手臂惨烈折断,而这个富豪公子丝毫不为所动,慕秋水摇着头摩娑着手里的紫砂壶说。   由于实在太过残忍,四海客栈观战的人群现在鸦雀无声。   “哼!”徐文麟两腿轻轻发力,就站了起来,背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刚开始还在二十步远,瞬间已经到了脑后,一股寒气直贯脑后而来。   “不好!”徐文麟大惊之下,向左全力扑出。   “啪!”慕公子手里的紫砂壶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好凶的突袭!”慕秋水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第十二节 不及掩耳   徐文麟鱼跃而出扑倒在地,马上接一个滚翻,双手撑地借着冲力一弹而起,双脚好像在冰上滑行一般退了十步,一股怒气从肚里一口气冲到头顶,抬起头死盯着在半跪在赵乾捷身边的那个青城弟子,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看起来宛如嗜人的猛兽。   身为鹿邑一霸徐君致的儿子,他自从生出娘胎就没有受过这样的气。   刚才那长剑尖啸的破空之声在脑后两尺才突然出现,如果自己稍微慢那么一点点,就会击穿自己的脑袋。   这是比武吗?   这是偷袭!   这是意图当街杀人!   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冲得他脑门一阵眩晕,只有当年那个当众把一口痰吐在他脸上的铁掌派弟子让他如此愤怒过,那次他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过江龙砍成了肉酱才解了恨,那这次呢?“去他妈的青城不青城,今天要不把你两只手都剁下来我就不姓徐!”徐文麟怒了。   “那一剑……”慕秋水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修饰那一剑的合适语言。   “是太怪了,那个青城弟子把剑提到腰的位置,冲到徐文麟三步远的地方才出剑。而且那个青城弟子的冲击速度很快啊,这不是青城武功的风格啊。”于叔也是满脸的疑惑。   “青城的,不要脸啊,偷袭啊!”“丢人啊”各个看客又鼓噪了。刚才赵乾捷被打到地上,一下子胳膊就被生生的折断了,在听到那“呵啪”一声骨头断掉的声音,王天逸一瞬间大脑就全空了,热血唰的一下全涌上头,不可控制的向赵乾捷冲了过去,这时候徐文麟站了起来,正好挡在他和赵乾捷之间,他想都没想就一剑刺出,徐文麟反应很快,一下子就扑了出去,王天逸一剑击退徐文麟后,连看徐文麟一眼的心思都没有,直直冲到赵乾捷身边。   赵乾捷的左臂现在像面筋一样软绵绵的搭在背上,手心向上,一看就是骨头断了。   “没想到青城弟子的武功真好啊,背后都能刺人啊!”阴森森的话从徐文麟来回咬合的牙齿缝隙里流了出来。   不过王天逸根本没有听见他说话,抬起头四面张望,大喊:“医生!医生!医生呢!”终于他看见了靠墙站着的那个孙医生,“你快过来!”   被徐家对手喊,让孙医生像被雷击中一样,打了个哆嗦,然后胆怯向徐文麟望过去。而徐文麟阴沉着脸,好久才冷哼了一声,一摆手,那个孙医生才敢带着他的帮手过去。其实来之前,徐君致已经把他叫过去讲明白了,今天将会有几个需要医治的骨折病人,让他做好准备,好好的治病,所以什么夹板、绷带、药品他都带得全全的多多的。   很快,骨头复位、固定好,赵乾捷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头上不停的流下来。“好了,青城的这位大侠需要好好修养几个月。”孙医生对王天逸和张川秀一拱手说道。   “师兄,你先带着乾捷回去休息吧。”王天逸说。   “天逸你……唉……小心。”张川秀本来想对天逸说点什么,但是却不知道能说什么,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只说了“小心”两个字然后和其他几个人用一块门板把赵乾捷抬回了客房。   “王大侠,现在我要向你好好的请教了。”徐文麟拿着刀说道。   “嗯。”王天逸也恼这个恶棍对同门的凶残,一个字也不愿意向他多说。   两边走近几步,同时停住。一个是飞扬跋扈、勃然大怒的地头蛇,一个是年少气盛、义愤填膺的初生牛犊,双方的眼神搅缠在一起,简直就如同两头野兽在对视。   “公子你看这个青城的能撑几招?”于叔问道。   “这个人还不笨,知道打听徐家的消息,但是我看他现在已经没有理智了,估计下场比刚才的那个还惨。不过刚才他的冲击偷袭怎么回事?凶!”慕秋水好像在询问于叔,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比武开始!”监场大叫。   瞬间,世界不见了,外面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又好像整个世界都缩小在自己的躯体里,王天逸眼里只有徐文麟了,只感觉大腿发力,徐文麟的面目急速放大,他对迎面而来的长刀视而不见,对着敌人的面门就是一剑。   徐文麟一开始绝没有想守,他甚至都不打算像上两场那样先试探对方实力,他打算放手而为,能一招砍下这个青城混蛋的头绝不等第二招。   因此比武开始他也挺刀直进,打算第一招就强攻。但是王天逸完全出乎了他的想象,他刚冲了两步,王天逸已经近到身前了,身形速度之快让人吃惊。大惊当中,他挥刀直向王天逸左腰砍出,但王天逸居然视而不见,上来就是对着自己面门直刺。这样固然可能砍中王天逸,但自己面门肯定先被插上一剑。   竟然上来就要同归于尽?   疯了吗?   徐文麟大吼一声,一个侧身避过,还未等他的刀回到攻击位置,王天逸已经变刺为斜劈,追着自己脖子而来。要知道发力容易收力难,刺出一剑容易,但是如果让你把全力刺出正在高速前进的兵刃突然中途停住或者改变力的方向,那是极难办到的事情。   而且就算能做到,力量速度也大打折扣,往往给对手可乘之机,甚至可能自己肌肉受伤或者内力反噬造成内伤。   但是王天逸这招中途变线的斜劈力道十足,假如砍实,会把徐文麟从右肩到左腰劈成两半。徐文麟奋力竖刀格挡,等着刀剑相碰。但是王天逸这招劈没使完又中途收剑到肩,长剑刺出冲着徐文麟左胸轰然而至。   在旁人看来好像是王天逸的剑跳过了徐文麟竖着防守的长刀。   “这是青城剑法吗?”慕秋水很吃惊。   “他的剑法很奇怪,好像是青城剑法但是又好像不对。”于叔也是眉头扭成了一块。   “啧啧,好像他每一招青城剑法都使得似是而非,有时候是使了一半就变招,有时候好像是把某个剑招使得快了几倍。难道青城新创了剑法?”慕秋水脸色凝重了。   徐文麟很恼火,就好像在田野里抓野兔,每次好像都要抓住了,但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在他这种水平的高手看来,他的对手浑身都是破绽,甚至可以说根本不设防,头、胸、腿门户大开,但是他右手里的那把剑速度太快了,每次都比自己快半拍。   快并不是很难对付。   难对付的是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明明自己的刀已经可以捅进这小子的肚子,但是他的剑已经快到自己鼻梁了。自己不停找机会架住他的剑,这样可以控制他的速度还可以把剑打脱手或者震断。可惜对手那把剑简直如毒蛇一般,不停的变向,专门找缝隙钻,根本不和刀碰,就算碰撞也是一触即走,自己根本来不及发力硬碰硬。   徐文麟他真的没想到会这样。从事前的情报以及刚才那两场比武来看,他实在没理由对王天逸想到很严重。人在出乎意外的时候往往会手足无措,这个时候反而什么办法都没有,徐文麟就是这样,他已经完全落了下风了,不停的后退。   “我以前杀过他家人吗?”徐文麟极度困惑,这家伙简直是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啊。   楼上的慕秋水公子也有同样的疑问,他笑道:“是不是这两人有仇啊?那青城小子太凶了。招招都是两人都要死的招式啊,哈。”   现在王天逸的脑子根本什么都没想,如果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他现在感觉的话,那个词应该是“舒服”。   在这决生死的战斗中,不用再担心打错了招数,不会再有教官的喝骂,没有同门轻蔑的眼神;三年里的每一天夜里,不管风霜雪雨,绳子束缚着的手无数次的用力挥剑,腰里拴着的石头在密林里开出一条条的小道,他问过自己无数次这样对吗?   没有答案。   而今天,在这生死的关头,不必再自责、不必再羞愧、不必再自卑、不必再忍耐,以前所有肉体上心灵上的痛苦都化作了长剑的劈、刺、削、砍,雷霆般的攻击追击着这个敌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都在咆哮着“我舒服”。   “没想到徐文麟完全落到下风了。”于叔惊叹道:“他的对手可是青城戊组的啊。”   “呵呵,徐文麟估计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现在看来他完全懵了。我估计一开始他轻松的连赢青城两人,肯定没想到第三个居然是这么个情况。要是他知道这点,只要稳固防守,等对方的锐气一过,还是能赢。另外假如他现在能拼着受伤也是有机会毙了青城的那个小子的,可惜他现在肯定没有这个准备,还是因为他没想到。不过,徐文麟还是有机会的,他是一流高手,对方武艺很粗糙,只是靠完全的不要命,在气势上完全的压倒了他,只要能打出像上次水平的凤凰刀法,徐赢!”慕秋水非常肯定的说道。 第十三节 左右开弓   徐文麟边打边退,已经靠近空地边沿了,在楼底下围着看的观众马上哗的闪开了一个口子,看热闹的那些人虽然大部分都是外行,但是也能看出双方已经是生死相搏了,而且打法比上两场凶险百倍,稍不留神就会血溅四海客栈,一个个都紧张的瞪大了眼睛,反而是一片静默。   徐文麟一个侧身让开王天逸凶猛的一剑,眼角余光扫到了客栈走廊上的木柱子,心中马上有了主意。   徐文麟一个急退,后背已经抵上了碗口粗的柱子,王天逸如影随形跟着而至,对着腰部一个横劈。徐文麟多年练就的铁鞭腿法现在发挥作用了,所谓腿法,腿的速度和打击力度是很重要,但是都是靠腰部发力把腿发出去,所以一般练腿的人,腰部功夫也是极其出色,徐文麟此刻腰一扭,整个上半身都转到柱子后面去了,就如同一条蓝色大蟒缠上了柱子。   徐文麟突然匪夷所思的闪开,露出了身后的木柱,在这石光电火的一瞬间,王天逸做出了选择,他居然不收剑,而是身体继续前进,用力把这招劈使到极限。   “徐文麟要抢先机了!”慕秋水一下子把拳头攥紧了“靠着木柱延缓对方攻击,然后腾出手来发起反击”。   但是王天逸的动作又出了慕秋水的意外,他好像对木柱视若无物一般,长剑从木柱右面进去又从左面劈出来,好像切得是一块豆腐,把木柱拦腰斩断,此斩如此之快,以至于四海客栈一楼的走廊上连丝尘土也没有被震掉下来。   而徐文麟刚绕到木柱后面,一个雪亮的剑尖就从木头里跳了出来,把他衣服划了一道口子,但是木头毕竟不是空气,王天逸的剑再快也比刚才速度要慢,抓住这一下迟缓,徐文麟又跳回场中,调了一下呼吸,向王天逸从冲来。靠近王天逸时候,他的长刀好像突然爆炸开来,化作了无数细碎的刀影,如水流般向王天逸汹涌而来。击败赵乾捷的那一招又出现了!   “来了!”慕秋水和于叔同时喊了出来,两人心中都是一个想法,“王天逸要完了!”   王天逸和赵乾捷一样,根本看不出那一刀才是实体,但是王天逸没有惊惶,他根本就没想,他的目标一直是徐文麟,就算和他之间隔着一片雾状的刀影也一样。   “什么!”慕秋水和于叔又是同时喊出来,王天逸根本没躲,反而用胸膛迎着刀影冲了上去,右手高高举起长剑,左腿用力蹬地,整个人身体拉成一条直线,好像一根倾斜的长矛,照着刀影一剑劈下,好像一道闪电凌空击入刀影的水流,细碎的刀影流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招凤凰刀法被破了!   徐文麟不得不闪,尽管他可以把王天逸的胸膛扎成筛子,但那可怕的一剑也肯定可以把他从头到脚劈成两半,他不想和这个王天逸同归于尽,所以他只能闪。   “居然用最简单的办法破了徐文麟的凤凰刀!”于叔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的说。   “不简单。以命搏命啊。”慕秋水表情很凝重,但是他心里却激荡不已,从刚才开始,这个其貌不扬瘦瘦的青城弟子每一次都超出他想象。这一招凤凰刀法很难对付,要是换成赵乾捷那样的水平,用一劈来对付是找死,剑未到自己已经脑袋飞了,而王天逸的剑太快,快到有资格让徐文麟不得不停住这招,“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武功哪里来的?青城那群老实巴交的教官能研究出这种拼命的新剑法?”慕秋水迷惑不已。   场中,徐文麟好不容易等来的先机又失去了,王天逸没有什么犹豫,扭身对着闪到一边的徐文麟挺剑直刺,徐文麟一个“铁脚仙”整个身体又齐刷刷的好像折断一样,从膝盖哪里仰到和地面平行,王天逸这一剑刺空,身体没收住,强大的惯性使他继续前冲,长剑和上半身已经在徐文麟的身体之上了,从徐文麟的眼睛里看到王天逸的剑尖已经到了自己腹部的上方。   “他开始慢了!”慕秋水一皱眉。刚才那一剑王天逸没有像以前那样快速变招,略一沉思,慕秋水马上知道王天逸已经开始累了,如雷霆般的进攻是不能持久的,不是内力耗尽就是肌肉疲劳,而此刻王天逸已经开始累了,而右手的剑也开始慢了。   “哈!”徐文麟大吼一声,左脚好像眼镜蛇一样从地面突然弹起,一下击中王天逸持剑的右手手腕,长剑脱手!而他的身体依然和地面平行,这就是铁鞭腿法的可怕所在。   看着对手的手腕被高高踢起,那把长剑仍然在身上两尺的高度保持着直直向前的姿势,因为脱离了手的掌握,一瞬间剑就像自己凭空悬在空中一样,然后就是开始下坠,徐文麟腰部发力,但整个身体仍然和地面平行,真像一条巨蟒在翻滚,从左向右开始翻转,凭着这个力量,右手的刀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形,向王天逸门户大开的左肋飙去,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青城不青城的,这样的对手一定要砍死。   一瞬间好像时间变慢了,徐文麟清楚的看着自己右手紧紧握住的刀从快接近地面向那个左肋慢慢接近,距离三寸,两寸,一寸,突然一道白光好像从眼前闪过,自己的刀和右手突然消失了,而他的身体仍然在翻转,从面朝天翻到面朝地,猛的一阵剧痛袭来,如此的痛,以至于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整个人一头栽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徐文麟狂叫起来,在地上打滚,他的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腕,血如泉涌,从那里以上被齐腕斩断了。   整个四海客栈现在除了徐文麟的号哭之外,居然没有任何的声音,每个人都呆住了,包括慕秋水和他的随从。   刚才,王天逸冲得过猛,又收力不及,被徐文麟的铁鞭腿一脚把右手从长剑上踢开,慕秋水一叹,知道王天逸必死了,然后就看着徐文麟一个巨蟒翻身,右手刀直砍王天逸左肋。长剑脱手之后,王天逸身体没有躲避,而是左手向前伸去抄过空中下坠的剑,这也是徐文麟为何看到王天逸左部肋骨门户大开的原因。   长剑接到!   毫不迟疑!   反手挥剑去,左手剑!   力量之大、速度之快竟然和右手使剑毫无分别!在空中逆势斩断了徐文麟的右手。   “左右开弓!”慕秋水真的吃惊了,要知道练剑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很少有人可以左右开弓的,而且还能一样的快捷凶悍。   “这个人一定好好调查!”慕秋水摇了摇头,笑道:“没想到这出戏的精彩超出我的想象,哈哈。”   “是,公子。”于叔从满脸的吃惊中回过神来。   “好啊!”   “青城好厉害啊!”周围的人这时才回过神来,一阵阵的欢呼此起彼伏。   王天逸已经傻了,左手使剑,是因为自己训练的时候是左右手一起练习的,当时右手脱手了,就下意识的左手抓住了剑,然后一剑挥出就赢了。   他现在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乞丐被人领到一个宫殿里,然后对他说以后这就是他的家,他从没想过输赢,现在一阵阵的眩晕,不知道身在何地。   木然站立,直到好一会看见了旁边地上那把刀,刀把上紧握着一只沾满血渍的断手,然后又听见了号哭般的呻吟,然后映入眼帘的是各个看客狂热的表情和叫好声,王天逸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这时候,王天逸看见了周围那些逡巡着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满脸恐惧的家丁和医生,他回头看了一眼在地上翻滚的徐文麟,点了点头,“哗”一大帮人就围上了他们的公子,止血、包扎伤口,捡起断手和刀,然后又抬到门外的大车上拉走了,那辆车本来是拉账房来的时候用的,账房又骑不了马,只好跟着大车一瘸一拐的跑,幸好路不算远。   “天逸,你没事吧?怎么回事?”张川秀已经跑下了楼,搂着他的肩膀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张川秀从把赵乾捷放到床上,就没有出门去看,他把门关紧,握着赵乾捷的手哭的像个小孩。他没有勇气看自己的同门被打败,他自责,他羞愧,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勇气了去承担哪怕是别人的失败。   “要是他们开始鼓噪那个恶棍赢了,我就赶紧下去去看护天逸!天逸一定不要出事啊!”张川秀默默的在屋里想,流了一会泪,他开始担心天逸,但是那些看热闹的居然没有怎么鼓噪,只有一次次的惊叹声,他很奇怪,但是又没有勇气出去自己看,在屋里反复踱步,到了后来这种焦灼的感觉实在太难忍受,他甚至想过天逸你赶紧输了吧。   好不容易,大家鼓噪起来,他赶紧跑出去,眼前是难以置信的场景,徐文麟在抱着一只断手在打滚,而天逸居然好好的站在场中心!   “我……我……”天逸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自己说实话也没有弄清楚状况,刚才他势若疯虎,这胜利又来的出乎意料,他自己在同门问话的时候都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公子你好厉害啊”“请问你们青城什么时候收徒啊,我儿子十二岁年龄够吗”“公子你刚才是什么剑法,流风剑法吗?”“去去去我先问的!”“大侠你在青城学了几年了”看着张川秀跑近王天逸,一大群看客如梦初醒,如潮水一般把王天逸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公子,你说徐君致会来挑战吗?”于叔突然想起了徐君致。   “来了也是无用。徐文麟既学习铁鞭腿也会凤凰刀,比他老爹厉害的多,儿子都打不过,老子更白给了。他们徐家不过是个乡下土豪而已,不是江湖门派,就靠他们父子撑着,也没有养武师,家丁你也看见了,都是根本没有正宗武功的一群流氓而已,打架斗殴还行,对付青城这样的人太危险了吧。”慕秋水笑着摇了摇头,返身和小厮进了房间,于叔在后面跟进来,关上门,“那徐君致要认栽了?”   “谁知道呢,明的不行可以来阴的啊,具体他会怎么办,我现在还不知道。”慕秋水往床上一躺。   王天逸可是没法躺床上休息,现在甲十五号房挤满了人,床上、椅子上能坐的地方都坐着人,能站的地方则站满了人,要不是天冷必须关门,估计门槛上都得站四个人,大部分都是旅客,他们手拉王天逸的手和他聊天,有想把儿子送到青城的,有想招王天逸做保镖的,还有的想跟王天逸学两手。   七嘴八舌,王天逸一个刚出江湖的毛头小子哪里见过这种市面,只能结结巴巴的有问有答。眨眼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而那些客人仍然热情高涨,围着王天逸高谈阔论,王天逸口已经讲干了,比武之后身体又好累,居然好几次在椅子上坐着就睡了过去。   这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屋里人太多了,反而根本没人理。那个人不弃不舍继续敲门,终于站在靠门地方的人烦了,一下子把门拉开了。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徐家家丁打扮的中年人“请问哪位是青城的大侠?我们徐老爷子想请各位一叙。” 第十四节 老奸巨猾   听到徐君致来了,大家都是一愣,满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然后不得不从屋里挤出几个人去,那个家丁才能进来屋里,他低眉顺目一脸恭敬的样子“请问哪几位是青城的大侠?”   “请问有何指教?”王天逸和张川秀站了起来。   “啊,我们老爷现在就在前面的酒楼的二楼,想拜见三位大人。但听说三位房里都是客人,地方太小,就想请三位去酒楼一叙。”   王天逸和张川秀对望一眼,王天逸心想恐怕又免不了一场厮杀,乾捷胳膊断了,身边没有自己人照应是不行的。而且他儿子的手是自己砍断的,冤有头债有主,犯不上拉川秀和乾捷身涉险地。不去恐怕是不行的,反正这是徐家的地盘,总是不能躲着,大不了来场恶斗,说不定能替鹿邑除了这个恶霸。   考虑一定,王天逸对张川秀说:“师兄,乾捷没人照应不行,你在这里看着他吧,我去看看。”说着就把长剑又挂到腰里。   “天逸,你刚和徐家结下大仇,我不放心,我跟你去吧。”川秀一把拉住天逸。   王天逸把嘴凑到张川秀耳边说:“乾捷在这里躺着,我怕有歹人趁机进来加害,师兄你拿好剑,好好看着乾捷,屋里不能没有人留守。”   “好吧,你自己小心。”张川秀听了王天逸的话恍然大悟。   “请带路。”王天逸对那个家丁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个家丁并没有动,却问道:“请问您是王大侠吗?”   “大侠不敢当,我就是王天逸。”   听了这话,那家丁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赶忙前行领路。   王天逸看家丁这样表现,心中肯定了徐君致找的就是自己,握紧了剑把,大步跟着那家丁而去。   而那些客人仍然要看热闹,吵吵嚷嚷的跟着前去,“徐君致又来了,又有好戏看了”这个消息马上传开了,只见各个屋里都跑出人来向酒楼而去。   “徐君致来了?”慕秋水一脸的笑容,“走,一定要看看,这个热闹可不能不凑。”   那家丁恭敬的把王天逸引入了酒楼二楼,王天逸后面几乎跟着所有今天住店的客人,一行人兴高采烈的鱼贯上了二楼。   王天逸上得楼来,只见酒楼二楼的桌椅已经全给放到了靠墙的地方,墙上所有的蜡烛都点燃了,照得如同白昼,中间空出了一大块空地,“看来必然有场恶斗,连地方都收拾好了”王天逸有些紧张,握着剑的右手更用力了一点,有十几个人站在最里面,都是家丁打扮,中间立着两个人,一个正是脸色苍白捧着断手的徐文麟,另外一个却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这老头就是那恶霸徐君致了”王天逸暗想。   王天逸上前几步,走到离徐家人十步的地方站定。他身后的看客急不可耐的从楼梯上上来,很快就把四周都站满了,把徐家和王天逸围在当中。   领路的那个家丁对那老者附耳说了几句,那老者目光直向王天逸看来,王天逸不示弱的与其对视,却发现老者的眼睛是红红的。   “你就是王天逸大侠?”那老者突然走向王天逸。   王天逸后退半步,“是我。”   “哇!”又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徐君致没有冲上来拼命,而是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居然一边对着王天逸跪下了!   “你?!”王天逸大惊。   “都是我这个逆子啊,不听我的话,欺负我年老多病,天天在外边胡作非为,现在徐文麟你个狗东西被砍手是遭报应啊!”一边哭着说,一边转身一把徐文麟拉的也跪下了,然后又开始左右开弓抽起徐文麟的耳光来了,抽得如此之重,只两下徐文麟的脸就鼓起来了。   王天逸不知所措,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一连打了十几记耳光,徐文麟已经口鼻出血了,那徐君致一把把他推开,跪着向前挪来,边哭边喊:“王大侠,那个畜生冒犯了你,是他活该。我们徐家和青城做邻居这么多年,青城的上上下下只要打我们鹿邑过,我就好好伺候,偏偏这个畜生居然把手伸到青城上去了,他不知道青城武功深不可测,一招就能活剐了他,多谢您大人大量,没有取他狗命,只要了只手!现在我徐君致老儿得罪了青城,我也没脸活了。”说着突然扑上前来,王天逸大骇,一连退了两步,但是徐君致并没有出手,而是双手把棉袍撕开,露出胸膛,“王大侠,您给我这里一剑吧,我死了更好受啊,得罪了青城,我真的不想活了,那些青城的上上下下对我徐家是恩重如山啊……”   然后又数了一遍青城的知名人物,说他们经过鹿邑的时候,什么教了他几招武功啊,给他写了幅书法啊,乃至传给他怎么毒耗子的方法啊,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儿子动了青城的,他简直想马上死,但是又怕青城的大侠不高兴,所以不敢自裁,才跪着来这里求青城的大侠把他杀了,以死谢罪。   这个徐君致怎么也算江湖成名人物,但是现在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青城的说得比他娘都亲,一口一个“把我杀了”,三句话就磕一个响头。   把王天逸搞得真是手足无措,上来以前,他想的是面对一个恶棍,真的想把徐君致格毙在这四海客栈,为鹿邑除害,但是现在呢,徐君致的表现完全出人意料,就像一个乡村财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让王天逸居然没法拉下脸来动手。   “真是好演技。”慕秋水在人群里对于叔说。于叔笑笑表示认同。   最后徐君致开始连着磕头,王天逸叫他别磕了,他好像没听见一样,每个头都梆梆的响,五个以后头就开始呼呼出血,王天逸没有办法,用手把扶了起来。   “您真不愧是青城的好汉,大人有大量!”在王天逸扶起他来的时候,徐君致紧紧抓住王天逸的胳膊,回头让徐文麟也跪下磕头,然后王天逸头昏脑涨的让他别磕了,徐君致马上说快谢谢天逸。   王天逸整个人都被徐君致弄傻了,其后徐君致让四海客栈把桌子都摆好,然后在场的所有人都请入席,每一桌都上了最好的酒菜,又拉着王天逸入座,王天逸当时已经是不辨东西了,等回过神来,已经和徐君致喝了一杯酒了,怎么也不可能翻脸了。   最后徐君致让人当着大家的面拿出三件华贵的武士服和一百五十两银子,说是感谢青城三位大侠的,然后让家丁送到了甲十五号房。   王天逸心里很混乱,自己就和鹿邑的恶霸坐在一起喝酒,但是却怎么也没法翻脸,你再怎么鄙视他,也不能杀一个动不动就在你面前跪下求你杀的老家伙吧;而且那么多的来往旅客已经在徐君致的领头下又是敬酒,又是讲笑话,徐君致围着自己上蹿下跳好像一个取悦主人的小狗。而徐文麟因为受了重伤不能喝酒,独自坐在墙角里,他头上就是蜡烛,那里是灯下黑,在黑影里王天逸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终于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王天逸也告辞说要休息,以便明天早上赶路了,徐君致把他送到酒楼门口,王天逸都走到自己房门口了,扭头看到徐君致还在那里目送他,不仅一声长叹,进了客房。   “什么?那个恶霸居然又哭又磕头??”张川秀和躺着的赵乾捷两个也不能置信。   “这里都磕破了。”王天逸无力的在额头比划着。   赵乾捷现在恢复了一些精神,毕竟只是骨折,练武之人身体强健倒也撑的住“而且你斩了那个徐文麟的手,等于废掉他的武功,怎么说也算为鹿邑除了一霸,反正我们还会经过这里,到那个时候再想办法。”   “我想明天早上就离开这里,免得夜长梦多,乾捷你撑的住吗?”王天逸问。说实话,他也想让赵乾捷多休息几天再走,但得罪了地头蛇,实在没法放心的住下去。   “没事,只是一条胳膊而已,大腿上是皮肉之伤,凭以前的经验,明天没问题。”   “川秀,为了安全,我想咱们还是守夜吧,川秀你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王天逸还是担心被突袭。   “好,没问题。咱们明天什么时候走好?”张川秀问道,经历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天,王天逸已经成了三人的主心骨。   “明天五更吧。”   这时候有人敲门,王天逸打开门,看是四海的老板,身后还跟着一个伙计端着汤盆。   “小的给您送热水洗脚来了。”老板谄媚的笑着说。   “好啊,放这吧。”   “不知道各位大侠明早几天走啊,小店也好有个准备。”   “明早五更走,哦,到时候给你结账,还有麻烦你叫我们一下,现在天亮的晚,怕睡过了听不到打更。”张川秀说。   “结账不必了,各位大侠的店钱徐老爷付了。”老板说。在酒楼的二楼上,所有的蜡烛都熄灭了。老板摸黑爬上楼梯,黑暗里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   “他们何时走?”徐君致的声音从黑暗里响起来。   老板浑身一哆嗦,摸了摸冷汗,说:“小的按您的吩咐去问了,他们明早五更天走,还让小店到时候去叫他们。”   “哼!”徐君致现在的声音非常的冷酷,刚才吃饭时的谄媚语调消失得无影无踪。“刘三,你去找鹿邑城打更的,让他今天晚上每次打更都晚一个时辰。”   “是,老爷。”一个家丁答应到,然后急匆匆的下楼而去。   “麟儿啊,那些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爹,孙白山已经着手配制了,明天中午前肯定就能做好。”徐文麟答道。   “账房呢?”徐君致问。   “老爷,小的在。”账房马上跑到徐君致前面带着颤音回答道。   徐君致没有继续问,而是站起来摸着徐文麟被自己打肿的脸,很久,叹了口气,才转过头来对账房说:“你知道今天我看见麟儿这样,我痛昏过去两次吗?”   “老爷,小的知错了,饶小的一次吧!”账房猛然激动起来,马上跪下了。   “小点声!你想让全四海客栈的人都听到?!”徐君致低声呵斥了账房一次,然后又说:“这次也不是你的事情,我原谅你了。”一挥手,“走吧,我们回去。”   马上身边的家丁、徐文麟都开始往外走去,账房也爬起来跟着徐君致向外走,突然,徐君致一个急转身,右腿宛如铁鞭一样击中了账房的头,“啪”的一声脆响,账房的整个头盖骨都被踢碎了,尸体像一摊烂泥一样委顿在地上。   “哼!我原谅你了,我的腿可没说原谅你。”徐君致一口痰吐在账房的尸体上。   “你们两个把尸体抬到马车上,扔到郊外喂狗。四海掌柜的,明天如果青城的三个家伙天亮前走了,你就等着给自己收尸吧!”徐君致走时撂下这句话把掌柜也吓成了一堆烂泥。   窗户一阵轻响,正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于叔睁开了眼睛,穿着一身夜行衣的慕秋水从窗户里跃进来,“侍剑,给我把茶倒上。”慕秋水脚还没落地就招呼他的小厮倒茶。   “公子,此去有何收获?看你满面笑容,定有大事。”于叔问。   “哈,是啊。王天逸人很精明,知道现在要守夜呢!只是江湖经验太少,不知道本公子一直在窗下偷听。”慕秋水笑道。   “那徐君致呢?”于叔问。   “他一直就在那酒楼二楼没下来过,还把蜡烛都熄灭了,我听完青城,又跟着那个四海老板,知道了徐君致的想法。哈哈,明天也会很精彩呢!” 第十五节 毒如蛇蝎   长夜漫漫,王天逸抱着长剑坐在屋子当中的椅子上,回头看了一眼,张川秀和赵乾捷都睡熟了,他不仅又回味起这惊心动魄的一天。   自己很厉害吗?他问自己。想起自己的剑打败了那个恶棍,他的手微微发抖,自己三年的苦练是有用的!他甚至怀疑这是梦,一个永远不愿意醒来的梦。   张川秀和赵乾捷在来拜访的客人走了之后,也是围着他问怎么打败徐文麟的凤凰刀的,王天逸确实也宛如在梦中,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是这次胜利好像一点火星,给了他信心。我要继续好好的练习武功,在青城比武里拿第一,想到这里,他不禁微笑起来。只有在这其他人都在梦乡中的黑夜里,他才敢肆无忌惮的把嘴咧得大大的。被老师同门嘲笑讽刺的次数太多了,他已经习惯了隐藏这样的雄心和表情。   这一夜好长啊,王天逸不禁想。   敲门声想起,在椅子上睡着了的王天逸猛然跳了起来,这一天太累了,而且居然好像打更都比以前打得晚,怎么等也等不到五更,终于王天逸在鱼肚白中的天色里坐着睡着了。   “青城的大侠,徐老爷求见。”开门进来的是四海掌柜,他也眼睛红红的,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   “啊?掌柜的,我让你五更把我们叫起来,现在天都大亮了,你是怎么回事?!”王天逸看到了现在太阳都升的老高了,急得都要跳起来了。   “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昨天听着打更的打完四更就醒了,居然怎么也没有听他打五更!”掌柜满脸委屈的样子,“可能是打更的那个老头又喝多了,这是常事。”   “不过这也不错,昨天小的没想到,各位如果早上五更动身的话,走到晚上要歇脚住宿的地方恰好是两省交界的地方,那里山丘众多,有土匪山贼出没。赵大侠还受了伤,恐怕是很危险的事情啊。”掌柜看着王天逸脸色缓和下来,赶紧说道。   “有土匪山贼?官府怎么不管?”张川秀正在穿衣服,大声的问掌柜的。   “各位,鹿邑本来就靠近两省交界的地方了,这边还算太平,在交界的地方,地形复杂,剿匪不易,两省官府又都推诿责任,结果就成了两不管的地方。土匪横行,各位千万小心。”掌柜的解释道。   “那反正不都是要过去吗,早上走和晚上走有什么分别。”赵乾捷问。   “各位最好是中午启程,走到晚上刚好走到鹿邑和省界一半的地方,那里虽然没有村庄城镇可供休息,要野宿,但是没有土匪,很安全。然后白天路过省界进入山东,怎么说要比晚上过省界安全百倍啊!况且赵乾捷大侠又有伤在身,虽然各位神功盖世,但是真出了事情两位还要照应赵大侠,也不好应付啊。”掌柜的说得丝丝入扣、合情合理,青城三个人也被说服了。   “那既然这样,我们就中午离开四海吧。”张川秀说。   “还要徐老爷请各位去前面酒楼二楼用午餐。”掌柜的小心的说。   “不去了,请他回去吧。你把饭菜拿到我们屋里来吧。”错过了早餐,王天逸的肚子咕咕叫了,想赶紧吃午饭。   但是让他们三个出乎意料的是徐君致又不请自来,带着一幅巴结、恭敬的神色和三个人没话找话,一直谈到开饭才和四人一起在甲十五号房间用餐。随后青城三个人要上路了,徐君致又跑前跑后的指挥拉马车、结账。   赵乾捷看着那个老头一大把胡子还像个伙计一样鞍前马后的跑,不禁对王天逸说“我知道你为何和他翻不了脸了,换了我也一样。”   等青城三个人看到自己的驴车的时候大吃一惊,驴车外面和拉车的驴子都没变,但是车厢里面被整的焕然一新,放上了一个卧榻,上面铺着厚厚的新被褥,徐君致解释说这是方便赵乾捷休息,但其实可以睡两个人,上面还放着一个小小的青铜做的手炉,给他们取暖。   掌柜又拿来一坛酒一坛清水和一个食盒,徐君致满脸谄媚的说那是送给他们的晚餐,并且当着来送行的各个旅客的面喝了打开食盒,用筷子撕了一块鸡肉自己吃了,然后打开酒坛盖子倒出一碗酒,笑着说:“这是在地下埋了二十年的老窖,各位谁想尝尝?”一个住店的髯虬大汉走出人群把酒喝了,一脸陶醉的样子,大声说道:“真是好酒啊。”   听那汉子如此夸奖,徐君致很得意的表情,问掌柜的:“给青城大侠准备的水是烧开过的泉水吗?”   “是,上等的泉水。”   “文麟,你去尝尝,别让大侠不满意”徐文麟应了一声,喝了一口水,说:“父亲大人,水不错的。”   然后让家丁把酒菜放到驴车上。   在二楼倚栏观望的慕秋水见到这一幕,笑着对于叔和小厮说:“徐君致真是老狐狸,当着众人的面证明自己送的东西是无毒的,以后万一青城的被毒死了,他也有这么多证人可以脱身呢。”   王天逸他们马上推托,但是徐君致又开始哭和磕头,哭求他们收下他的这个心意,说赵乾捷受伤,只有这样的车厢才适合赶路,至于酒菜算不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全是鹿邑百姓的一点心意;围观的客人们大声附和徐君致,青城三人推脱不开,只好收下,彼此对视一眼,都心想:“又欠了此人一个人情。”   终于,在客栈的一群客人和徐君致的送别下,王天逸他们三个驶离了鹿邑,又再次上路了。   一个全身黑衣的人骑着马在通向鹿邑的官道上疾驰,马蹄上包了草和布,在漆黑的夜中声音极其轻微。   在官道的中间立着一群骑在马上的人,每人都是黑衣,连头都用黑布包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都带着长刀。那个纵马疾驰的人跑近了他们,翻身下马沉声说道:“老爷、公子,他们在离此地三里的鹿邑河边停车过夜。”   “他们吃了那些酒菜没有?”徐君致的声音在面罩后面响起。   “小的按您的吩咐,不敢靠的太近,看到他们升起篝火,从车里拿出了食盒和酒坛吃了起来,小的就赶紧回来禀告了。”   “爹,我们分别在水中和酒菜中加了药物,这药物都是无毒的,但是混合在一起就是剧毒,他们就算是神仙也分辨不出来,现在应该药性发作了,我们现在过去杀了他们!”徐文麟居然也来了。其实他们徐家父子一开始就没有想咽下这口气,徐君致看到儿子手被砍了,心痛的哭昏过去两次,所以王天逸第一次看到徐君致的时候,发现他眼睛是红红的,那是他哭红的。   但是徐君致老奸巨猾,知道儿子武艺比自己强很多,儿子都打不过,自己徐家根本就不是对手,而且是签了比武状之后又比的武,在四海客栈那种各地旅客商贾云集的地方,很快消息就会尽人皆知,他不能带着家丁上去厮杀,也不敢把张川秀他们三个毒死在客栈里,这样除非杀光客栈里所有的人,否则总会传到江湖上去的,给自己带来大难。   教训不守规矩的青城弟子是一回事,但毒死他们的弟子,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他自责自己没想到青城会派高手出来,但是作恶多年,从来都没有放过得罪过自己的人。   他想出了一条毒计,先自己去稳住张川秀一伙,打消他们的敌意,然后让孙白山配制了分开无毒、但合在一起就是剧毒的药物,分开下到食物里面。故意把王天逸他们拖到中午才走,这样王天逸他们到了晚上是走不出鹿邑城地面的。在毒发身亡之后,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尸体埋了,就算青城的怀疑,也和徐家毫无关系。   所以今晚他和儿子领着八个心腹的家丁一直蹑着王天逸他们的行踪,因为这事情需要极其秘密,徐君致只带了八个家丁出来,他现在想的是完事之后怎么把参与此事的八个家丁杀了灭口。   “信送出去了吗?”徐君致问徐文麟。   “今天送信的骑着快马和青城的同时出发,估计今天晚上就能回来。”徐文麟答道。   徐君致一挥手,十个人骑着暗无声息的快马向前奔驰而去。   等快接近青城夜宿的地方的时候,十个人抽出刀来,下马拉着马悄悄步行,很快就看见了停在河边树林边的那辆驴车。   只见篝火还没熄灭,周围散落着打开的食盒、盘子、坛子,驴子被拴在一棵树上,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篝火传来“剥、剥”的声音,车厢停在靠树林的地方,车厢门没有关紧,有两条腿从门里伸出来,无力的搭在车厢下面,好像一个人只爬上车厢一半就失去了知觉的样子。   徐家父子都是一阵狂喜,看情形青城的三个都毒发了。 第十六节 谁为鱼肉   王天逸三个坐着驴车离开鹿邑,张川秀赶着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王天逸在照顾躺着的赵乾捷。   “天逸,乾捷胳膊断了,我看我先去和乾捷一起去泰山那里,然后再让乾捷跟我去徐州吧。”   “师兄,不用了。就是一条胳膊断了,不碍走路的,休息几天就长好了。”赵乾捷从车厢里说道。   “不行,你别硬撑了,你这个样子,怎么放心你一个人赶路,我一定和你一起走。要不是我和天逸没法回去青城,我们现在应该马上把你送回去的。天逸路远,时间紧张。进了山东我们就该分开了,我和你去泰山,天逸去扬州。”张川秀说道。   “那这样吧,师兄和我把帖子送到泰山,然后师兄继续赶路,我自己回青城。”乾捷不想拖累大家。   “不行,乾捷,路挺远的,那个时候你的胳膊肯定还没痊愈,出事了怎么办?我看你还是和师兄去徐州,也好有个照应。这里徐君致给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你们全拿着当路费,吃好点,现在你是病人。”王天逸说。   “就这么定了,你啥也别说了。”张川秀在前面大声说道。   “都是我拖累大家的。”赵乾捷眼圈红了。   “你别瞎想了!”王天逸和张川秀同时喊了起来。   “天逸啊,你怎么武功突然好那么多,居然把那个恶棍手给斩了?现在想出来了吗?”张川秀大声问,这个问题,他和赵乾捷已经问了不下七八遍了,王天逸也是自己说不知道,所以才加了最后那句话。   “我想可能因为那个恶棍连打两场累了,然后我又是不要命的进攻,他手忙脚乱所以败给我了。”王天逸挠挠后脑勺说。   “你用的那几招剑法?”赵乾捷问。   “你知道我舞剑都是舞不好的,就是用的老师说的那些‘恶狗抢食’打法。”王天逸吐了吐舌头。   “哈哈。真够走运的你小子。”张川秀和赵乾捷大笑起来。   “哎,你说徐家真的就被你打怕了?徐君致真是像狗一样,真难想象这样的老头居然是鹿邑一霸。”赵乾捷问。   “我觉的没那么简单。”王天逸听到徐家皱起了眉头,“鹿邑人害怕他们父子像害怕鬼一样,如果真这么简单就把徐家折服了,我觉的奇怪啊。”   “还不是乖乖的送吃的,喊大爷啊。我觉的那老鬼是害怕咱们青城的实力,哎,天逸,倒口那个什么老窖给我尝尝。”张川秀在前面说。   “别大意,师兄你不怕他们投毒啊?”王天逸说。   张川秀吓得差点没从前面摔下去,“那老鬼不是把每种东西都找人吃了吗?那不就是告诉我们里面没毒吗?”   “银针呢,拿来试试。”王天逸问张川秀,赵乾捷说在他包裹里的针线包里,随后王天逸拿出一根银针小心的放到那坛清水里,银针没有变色,王天逸用布把银针又擦干净了,去试那些食物和酒。“怎么样?”张川秀大声问。   “没毒。”王天逸皱着眉回答。“那就把酒给我喝点,你们知道我喜欢这个的。”张川秀说。   “我看还是鹿邑来的水和酒菜都扔了吧,我老感觉不对劲。”王天逸说。   沉吟了一会,张川秀说道:“挺可惜的。前面没有村庄可以留宿,扔了的话,我们只能啃干粮了。那些干粮都硬梆梆的了。”   大车里外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思考。   突然,“叮”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钉在了车上,大车一下停了。“有敌人!”王天逸一把把赵乾捷摁在被子里,然后抄起剑跳了出来,外边张川秀也是长剑在手一脸紧张的看着周围。   现在已经是黄昏了,官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风扬起的土雾在路上飞旋,然后又归于沉寂,路两旁是树林和山岗,两个人长剑横在胸前屏气凝神,除了呜咽的风声竟没有其他声音。   “怎么回事?”听了好久都没有动静,王天逸低声问张川秀。张川秀一指大车,车门上赫然钉着一只小箭,箭杆上绑着一个纸卷。王天逸把箭拔出来,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合毒”。   树林边,八个家丁把徐家父子围在圈里,缓缓向王天逸他们的驴车逼近,到离得只有二十步远的时候,徐君致拉过一个家丁手一指,那个家丁领悟了徐君致的意思,硬着头皮把刀攥得紧紧的向马车靠近。   终于到了,他睁大眼睛向露在车外的那两条腿看去,感觉有些不对劲,使劲往半掩门的车厢里面看去,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扭头向徐家那边望去,徐君致正打着手势,那意思就是让他打开车门进去。   这个家丁慢慢的拉动车门,破旧的车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把家丁吓得魂都出来了,硬着头皮把车门拉开一半,突然发现那两条腿不过是把一条裤子里塞满了草和泥巴,排在车门口的,他带着一脸惊骇的表情扭头刚想大喊,一把雪亮的长剑从黑暗的车厢里面飞了出来,把他的胸膛刺穿了。他低头看了一眼从自己胸口出挺出来的剑尖,眼一闭,在车门口倒了下去。   “有埋伏!”家丁里不知道谁大声喊了一句,“逃命啊”剩下的七个家丁同时扭头向大道上的马匹那里跑去。把徐家父子扔在了后面。   “回来!你们这群混蛋!”徐君致跳着大骂。   “徐君致纳命来!”王天逸从树林里一跃而出,当头一剑向那个刚才出声的黑衣人刺来,“当”一声,一个右手包着绷带的黑衣人从旁里杀来左手刀架住了这一剑。   那群家丁也没有跑的了,张川秀从大道那里迎面杀入这七个人之中,这些是没有练习过正规武功的流氓,加上毫无斗志、逃命心切,张川秀宛若砍瓜切菜一般一下子就剁翻了三个。   看着徐文麟那怨毒的目光,王天逸手下也不留情,一剑奔着徐文麟而去,徐文麟重伤在身,加上没练过左手使刀,手里的刀一下子就被打飞了,不由的惊慌失措,扭头大喊:“父亲救命。”身边哪里还有人影!   小腹一凉,然后一阵剧痛随后就是眼前一黑,徐文麟一头栽倒在地上,吃惊的眼睛还在大大的睁着,到死他都没想到会被亲爹抛弃。   王天逸把剑从徐文麟小腹里抽出来,目光扫去,只见一个瘦瘦的黑影蹑着树林边的阴影,溜过张川秀和那些家丁们的战团,直朝大路跑去。   “这个老混蛋,连自己儿子都可以丢弃不顾!”王天逸咬牙切齿的想,本来他们三个分配任务,考虑到徐家父子那么狡猾,肯定先让人检查驴车,是赵乾捷躲在车里,伏杀接近车的家丁,王天逸埋伏在车子和大路之间的树林里,这样在有事的时候方便救援赵乾捷也方便直接跳出来杀徐家一个措手不及,而张川秀则在大路对面的树上埋伏,从背后杀入。   王天逸本来想,家丁肯定好对付,可能徐家父子会缠住自己一个人,那样张川秀解决完家丁正好和自己合围,没想到徐君致居然无情到自己的儿子都可以抛弃,只顾自己逃命去了。   王天逸对徐君致更加愤怒,他近距离冲击速度极快,提着剑几个冲刺已经追到了徐君致身后,但徐君致听到背后的脚步声音,他是铁鞭腿的传人,腿力惊人,一个飞跳,居然从马后五步远一下子跳到了马背上。   徐君致刚落到马背上,就听着背后脚步重重的一响,背后好像有东西凌空飞来,“不好!”徐君致回手一刀砍在马屁股上,那马吃痛,发力前行,这时候脑后风声大做,徐君致一低头,凶猛之极的一剑从头上掠过,把他的发髻齐根斩断!   原来王天逸看徐君致已经上了马,着急中猛然跃起,在空中追在马后面向徐君致砍来,没想到被徐君致躲了过去,等他从空中落地的时候,徐君致的马已经和他拉开了一个马身的距离,他奋起直追,可是要是比耐力,他的两只脚可是比不过马的四个蹄子,眼看与徐君致距离越来越大,王天逸大怒:“又让这个老鬼跑了不成?”   突然徐君致的马向前卧倒,因为速度太快,整匹马和徐君致一下子摔在地上滑了出去。王天逸大喜,来不及多想,瞬时冲过在地上翻滚的徐君致,借着自己奔跑时候的强大的冲力,信手挥出,一剑把徐君致的一颗头颅打上了天空。又往前了奔跑了十步才刹住脚,听见身后沉闷的一声响,徐君致的头颅此刻才落地。   “好快的剑!”大道旁边树林里有人拍手说道。 第十七节 指挥若定   “谁在那里?出来。”王天逸大口大口喘着气说,刚才那几步冲刺、斩剑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停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累得够呛,只感到气血翻腾、胃里也是翻江倒海,热汗也马上流了满面。   “一个看热闹的而已。”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背负着双手,悠然的缓步从树林里踱了出来。   “你?”王天逸打量了这个夜行人几眼,看到对方的眼睛在黑色面罩后面闪闪发亮“你是慕公子?”王天逸惊疑的问道。   “啊?你怎么看出来的?”开玩笑般说了这句话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慕秋水笑了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装束,全身裹在不反光的黑色棉布里面,连自己的独门兵器刀鞘上都罩上了黑色刀套,不知道自己哪里有了破绽。   拉下了自己的面罩,慕秋水微笑着问:“王兄弟怎么知道的?”   王天逸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脖子,慕秋水跟着用手一摸,触手处是柔软的皮毛,不禁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啊。夜里天冷,所以就把围脖戴出来啦。”   “慕公子,我第一次见到戴黑貂皮围脖的夜行人。我想在我生来见到的戴貂皮或者狐狸皮围脖的不超过四个人,在鹿邑里好像只有你是唯一一个穿这么奢华衣服的人,所以我想也许是你。”王天逸也是微笑不已,毕竟穿夜行衣还戴貂皮围脖这种事情在江湖上也是没听说过的。   “哈哈,其实我最喜欢那件银色的貂皮围脖的,没想到你这么精明,可以举一反三啊。呵呵,那边也忙完了。”慕秋水说着话就听到身后张川秀沿着官道向这边跑来。   “你射的马?”突然看见慕秋水右手里提着一把精致的手弩,王天逸恍然大悟,怪不得徐君致的马会突然摔到在路上。   “天逸没事吧?”张川秀看到王天逸和一个黑衣人面对面站在一起不禁边跑边喊。   “没事,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个慕公子。”王天逸赶紧答道。   “呵呵,我看你追得挺辛苦的,举手之劳嘛。”慕秋水满不在乎的扬了扬手弩。   正在跑近的张川秀,突然一个踉跄,然后好像一个东西“咕噜咕噜”的在大路上滚了起来,“啊啊啊”张川秀突然惨叫了起来,王天逸、慕秋水一起看过去,只见张川秀手舞足蹈的在路上跳着,好像见到了鬼,“我踩到头了!我踩到头了!”张川秀大喊起来。   突然想起来自己把人头砍了,王天逸整个脸都抽搐起来。   “哈,第一次杀人啊。”慕秋水不禁一笑,说着转身拉着王天逸向徐君致尸体那边走了过去,边走边说:“恶霸不杀就要危害一方,你们不要太放在心上,江湖里寻常的很。”   近到尸体边,慕秋水掏出一个火折子,一晃打亮了火,然后仔细的看了起来,王天逸和张川秀耐不住好奇,一起凑过头来,看见徐君致那个碗口大的伤口正在汩汩的流血,里面红的白的黄的绿的都有,两人一起扭头趴在地上狂吐起来。   “第一次杀人都这样。刚才你们不是挺英勇的嘛。现在怎么好像这人是我杀的一样?”慕秋水一笑。笑完眉头又拧了起来,“剑从脖子后面进入,从前面出来,后面伤口很平整,脊梁骨的断处也一样,说明剑砍入的时候非常快也非常有力量。喉头部分的伤口则凹凸不平,说明这一剑切出时候没有保持住最好的切入姿态,青城的这个家伙的剑法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年纪轻轻就达到这个水平相当不易了,况且罕见的左右开弓,能够双手用剑,是个一流高手的苗子。只是奇怪,为什么他不在甲组?”慕秋水心里暗想。   “天逸、师兄你们还好吗?”赵乾捷拉着左胳膊,右手提着长剑一瘸一拐的向这边走来,他被徐文麟踢中了大腿,虽然没有内伤,但是伤还没好,他在车里听见砍杀声音停息,又不见天逸他们回来,担心他们安危就自己一路走过来,看见尸体横七竖八的摆在路边。   “我们很好,你别过来。”张川秀怕赵乾捷受不了,大声让他别过来。   “果然是你。”王天逸借着火光,突然看见旁边马尸脖子上钉着一只小箭。   王天逸他们三个出了鹿邑不久,怀疑徐君致给的食物有毒,但是银针又显示没有毒,正在他们大伤脑筋的时候,一只裹着纸条的小箭射在了他们车门上,纸条上只有一个“合毒”,他们戒备多时也不见敌人出现,只能继续赶路。   他们三人商议良久,觉的射箭的人没有敌意,只是在提醒他们,但是这个“合毒”怎么解释呢?   几个毫无半点经验的江湖新丁愣是没想出来。   后来王天逸一眼瞥见了那些水和酒菜,突然想到在四海客栈没有一个人是同时吃了三样东西的,“难道是让我们把酒、水、菜合在一起?”王天逸一愣,然后拿了一个碗,把水、酒和一块鸡肉混在一起,拿银针进去一插,瞬间银针就变的黑漆漆的了。原来三样东西合在一起才是剧毒!   三人当时流了一头的冷汗,同时想要是自己吃了这些,还不马上变成一具尸体?!三人觉的徐君致连这手都用的出来,那摆明是不会放过自己的,而且那个老板好像故意让自己中午才动身,目的就是晚上在鹿邑的地头上给自己收尸。而三人中赵乾捷行动不便,看来怎么也逃不出徐家的地头,这一仗无法躲也躲不过去、跑也跑不开,所以三人合计了一个下午,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个鱼死网破,定出了树林伏击的计策,在探察他们情况的家丁一走,他们就分头躲了起来,果然徐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而插在马尸上的这只小箭和给他们报信的小箭是一模一样的,慕秋水听到王天逸的话,不解的一抬头,但马上就知道了王天逸的意思,不禁一笑,指着自己的耳朵说:“你知道我耳朵很好的。哈哈。”   “多谢慕公子援手。”张川秀和赵乾捷听王天逸一说,三人一起齐声道谢。   “你们仗义出手为鹿邑百姓除害,我哪里能旁观呢?一件小事而已,别放在心上。”慕秋水站起来说,青城三人的脸同时红了,他们原来确实害怕徐家的实力,打算开溜的。   “公子。”于叔和慕秋水的小厮骑着马赶过来了,他们还带来一匹空着的马匹。慕秋水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回头问王天逸他们:“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尸体?”   三人一起愣住了,只听得江湖好汉替天行道屠灭歹人,但杀了人怎么善后却没听说书先生讲过。   自己真没想到如何处理尸体的事情,“摆着肯定不行,这是在官道,死了十个人,鹿邑官府虽然形同虚设,但是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上报,上面官府一定要管的,尽管你们是杀的恶霸,但是把你们请进去问话是免不了的,还要找人证、物证,没有海般的银子使出去你们别想安生,你们想和官差打交道吗?”慕秋水看着三个呆若木鸡的人笑着说。   三人一起摇头,“你们夜宿的地方后面就是鹿邑河,现在天气转暖,冰层薄了。”慕秋水笑着提示了一句,王天逸他们三个彼此看了一眼,同时点了一下头。   张川秀和王天逸把官道附近的尸体都拖到河边,于叔和小厮侍剑帮着他们把那匹死马也拖了过来,王天逸在河岸上吐了第三次,胃里什么都没有了,只能干呕,以前听说自己的师兄杀了哪个恶霸,都是很羡慕的,想着自己哪一天也能如此风光一次,但是现在他在路上拖着冷冰冰硬梆梆的尸体,而这个尸体一个时辰以前还是个活人,想到这里他就要吐,他自己左手提着徐君致的头,右手拽着徐君致的衣服把他拖来的时候,才短短几步路,在半路上又吐得一塌糊涂。   现在他坐在河岸上看于叔用斧子凿开冰层,不住的把“大侠”两个字从脑海里赶开,一想起这两个字脑海中就蹦出那些尸体的样子、气味,而张川秀也好不到哪里去,紧闭双唇,合着眼睛,喉头里一直呕呕作响。   看着于叔面无表情的把那些尸体一具一具的塞进冰窟窿里,还有旁边一直微笑的慕秋水指挥侍剑和赵乾捷点上火把,用树枝扫土把血迹都盖上,有血的枯草都烧掉,他突然想到这些人一定都是些武林老手,想到自己可怜的江湖经验,他不仅叹口气,江湖风光哪有那么好啊。   等事情都办完了,王天逸他们围坐在篝火旁吃着慕秋水带来的食物,“慕公子谢谢你,多亏了你指点,这事情才了结得这么好。”张川秀向坐在旁边的慕秋水诚恳的致谢。   “了结?哪有这么容易。事情还没完呢。”慕秋水一句话把惊魂未定的三个人又吓呆了。 第十八节 身不由己   看三人如此紧张,慕秋水一笑,挥着手说:“别太紧张,今天晚上我一直缀着徐家父子,偷听到他们说什么送信的事情。而中午在你们离开四海客栈之前,徐文麟拿着一些文书一样的东西交给了一个家丁,那个家丁骑着马离开鹿邑城了,综合看来徐家送了信给什么人,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肯定是关于你们三人的。”   王天逸三个一起沉默了,虽然在伏击的时候,他们热血上涌,根本无暇考虑其他,但厮杀完,特别是处理了那十具尸体之后,想起今天晚上的厮杀都有些后怕,三个人的腿不受控制的在抖。   “呵呵,你们在江湖呆久了,有经验了就没事了。”看到三个人这个样子,于叔笑着给他们解围。   “请问慕公子是做什么的?”赵乾捷问道。慕秋水听到这话一呆,然后望了一眼盯着自己的王天逸,踌躇起来。   “我们公子是做祖传的古董生意,”看着公子在沉思,于叔已经知道公子有意了解王天逸这位奇怪的青城戊组高手,正在考虑是不是说实话,他这个老长随赶紧抢着说道:“但是我们公子从小就喜爱武艺,我们慕家又有钱,所以请了很多有名的武师教过公子。老爷也赞成公子学武,我们经常押运价值连城的古董,不懂点功夫防身怎么行?!”   既然于叔已经这么说了,慕秋水哈哈大笑起来:“是啊,就是这样的。”   “但是慕秋水这个名字听着好耳熟啊,我肯定听过的。”赵乾捷继续说道,“是啊,我们觉的这个名字曾经听过啊。”张川秀也附和道。   “说不定你们掌门向我们家买过古董或者武器呢。”慕秋水现在恢复了潇洒自如的神态,微笑着把赵乾捷的话锋堵死了。   “来了!”慕秋水突然站起来,“侍剑,动手。”   他的小厮赶紧爬起来,把一根绳索绑在路对面一棵大树齐腰高的地方,然后拉着另外一头趴到路这边的枯草里,绳索并没有拉紧,而是像条死蛇一样匍匐在地上。   “这是为何?”王天逸问于叔说道。   “王大侠没听过绊马索吗?”于叔解释了一下,王天逸恍然大悟。   这时青城三个人才听到马蹄的声音,心里都是一惊,想:“这个慕公子好惊人的耳力!”   只听得那马蹄声音十分急促,看来像十万火急的样子,慕秋水借着夜色掩护,在路边看了一会,挥手示意正是此人,那马来得如此之快,一小会来到了眼前。   马上骑手一身徐家家丁的打扮,来到近前看到路边空地的大车篝火,不禁一愣,下意识的勒了勒马,但是已经晚了,侍剑已经用力的把绳子拉了起来,那马腿碰上了绳子,但是因为骑手已经减速,这匹马并没有被绳子绊倒而是一下子停在了路中间,它上面的骑手可就惨了,因为马骤然停止,他一下子在马背上被甩了出去。在路上滚了几个跟头才停住。他刚爬起来还没看清楚情况,“唰”的一声,腰里的刀就被人抽走了,然后一个耳光打来,把他一下子从路上打了出去。   “大爷饶命!啊?青城的大爷……”他捂着出血的鼻子跪在地上,才看清了周围围着一圈人,里面赫然就有昨天砍断自己家公子手的那几个青城的,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谁让你去送信的?是徐君致还是徐文麟啊?”于叔直接问道。   “是公子让我送的,具体什么我不清楚啊”那家丁无力的呻吟着。   继续听下去,他家丁明显开始胡诌了,什么催债啊,什么收租啊,慕秋水走过去,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家丁食指的指节,微微一用力,那家丁就痛得满头大汗,鼻涕眼泪都痛出来了,但是却大呼“我真的不知道啊。”   “公子,我来。”于叔走过目瞪口呆的青城三人面前,手里却拿着一只夹炭的火钳,“公子,你那样太累了,我来用这个,一句假话就夹碎一只手指。”于叔微笑着把手里的火钳捏的啪啪响。   “别!别!别!我说!”那家丁魂都没了。   吓破胆的家丁把什么都说了,他今天快马跑到了省间交界的山上,把一封信交给了那里的寨主,那里有一伙一百多人的土匪山贼,徐家父子经常派他给他们通风报信,有时候甚至联手抢劫过路的商贾。   那个寨主是个文盲,他看信的时候找了师爷来念,信里大意是请寨主截杀过往的三个人,如果成功徐家给他们三千两银子做报酬,还说那三个人没有什么背景,武功一般,偷了徐家的五百两银子,但是一定要让寨主把所有的喽啰都带上。里面还有三张画像画着王天逸他们三个。   “这徐家果然勾结土匪,危害一方!”王天逸愤怒的说。   “呵呵,江湖黑白两道本就是一道。这是他怕你们万一逃出去他的掌心而做的另一手准备,真是滴水不漏啊。”慕秋水一乐,想到信里徐君致连土匪都骗,不禁莞尔一笑。   “我来的时候,寨主已经开始点兵了,侦查官道上过往客人的喽啰也都出动了,在官道上还设了卡子。寨主说,这几天生意不做了,一定要吃了这值三千两银子的肥羊。”那家丁战战兢兢的说。   不做生意就是不抢劫别人了,专门等着他们,青城的三个人这点还是知道的,想到自己同门有伤在身,不能厮杀,就算能,三个人对一百多个土匪,也是凶多吉少。   “嗯,我们慕家接应我的人在山东等我们,沿着官道走进入山东,第一个见到的大镇子就是。不如各位跟着我骑马沿着官道飞奔,就在今夜趁他们准备不足冲破卡子,到了山东就无妨了。”慕秋水对王天逸他们说道。   王天逸惊惧的看了张川秀一眼,对他说:“师兄,你会骑马吗?”   张川秀无奈的一摊手,“我在青城山上还没骑过马。”   “我也没骑过。”赵乾捷也说。   现在慕秋水才傻眼了,现在马不缺,徐家人带来的马都还没有赶到野外去,但是王天逸他们不会骑马,就算现在学会了肯定也不熟练,万一在路上有阻击的情况下掉下马或者被箭射到怎么办?而且赵乾捷还有伤骑不得马,这才是最关键的。   “公子不如让他们绕路。”于叔说道。   “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慕秋水说道,然后告诉青城的三个人,往前走二里地,官道上有条岔路通往一个小村子,这个小村子正好在两省的交界处,穿过那个村子,继续前行二十里路就可以回到大路上来,这样路线正好绕过了那些土匪出没的地方。“你们正好可以在那里歇脚。”于叔补充了一句。   青城三人商议了一下同意了,其实没有什么商议的,只能这样做。   “我们是不能陪你们的,我还有事在身,各位见谅。”慕秋水一拱手,他主要是因为不想在野外过夜,而且王天逸他们这路线还算安全,故有此一说。“你太客气了”青城的三个人赶忙说道。   “那个城镇里只有一家客栈,我们慕家的人就住在那里,我一直等到你们来再一起赶路如何?我很想交你们这些朋友。”慕秋水很诚恳的说。   “好,多谢公子看得起。”张川秀他们也很客气。这个时候慕秋水看了一眼侍剑看押的那个家丁,又对于叔点了点头。   王天逸把这个动作看在眼里,知道慕秋水要杀了那个家丁,杀那些蒙着面拿着刀要来杀自己的人他还可以忍受,但是这个家丁并没有兵刃相向,只是个送信的,而且也不知道徐家父子已经死了,看着他要死王天逸有点于心不忍,上前说道:“慕公子,他只是个送信的,况且没有加害我们的意思。我看不如把他放了。”   慕秋水一愣,想这王天逸很懂察言观色啊,沉思了一下,对侍剑说:“把他放了,马留下。”那家丁拣了一条命,连滚带爬的顺着马路往鹿邑城方向跑去。   “天逸,你心挺软啊。”慕秋水微笑着说,“是啊,这小哥心好。”于叔也附和着说,“公子,我骑马去替青城的三个小哥探探道去。”   “好啊。快点回来。”说罢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然后剩下的五个人把徐家的马的鞍具都扔进河里,把马赶入了河对岸原野,行装也备好了,一行人点起火炬缓缓的沿着官道前行。   “这位于叔,你还是把那个家丁给杀了吧。”赶着驴车的王天逸突然问旁边骑着马的于叔。   于叔一愣,笑着说:“怎么会呢?我和那个家丁是走的相反的方向啊。”   “你怎么看出来的?”慕秋水打断了于叔。   “这位于叔的马身上都是汗”王天逸说着摸了一把旁边的马,果然手上湿乎乎的,“从这到岔口来回只有四里路,马不至于如此累,他肯定是控马绕了一个大圈,赶上那个家丁杀了,又绕圈赶回来的。而且我刚才看他手掌里有土,于叔是凿冰后我们一起洗的手,他这么一会怎么会去沾土呢?”   于叔翘起了大拇指。“小伙子,有眼力。”   “你想过麻烦没有?”慕秋水表情很严肃,“徐家父子找你寻仇,肯定是保密的,因为他用这样卑鄙的手法害了你们肯定怕青城报复,也要防备人多口杂传出去,所以知道的人肯定不多。   今天那个家丁如果活着回去,看到了老爷、公子都失踪了,又在河边见了你们杀气腾腾的青城各位大侠,会不会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你昨天下午才刚把徐文麟的一只手砍下来啊!但是这个送信的家丁可是知道他们老爷是要找你们寻仇的啊,前后一联系,明眼人都知道徐家父子失踪和你们脱不了干系。   徐家父子是无恶不作的强盗恶霸不假,但是他们已经横行鹿邑几十年了,一样毫发无损。他是大地头蛇,关系网庞大、牢固的很,你杀了他们尽管是百姓人人拍手称快,但是你怎么能知道他们没有亲朋好友想为他们报仇呢?你们毕竟是杀了人,官府真要插手是名正言顺的。”   慕秋水一篇长篇大论说得王天逸面如死灰,但是想起那个家丁最后那惊惶的眼神,他还是鼓起勇气反驳说:“我们为民除害,让谁去说,我们也不怕。但是我还是觉的不该杀那个家丁,他又没有攻击我们。”   “哈哈”慕秋水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容一敛整容对王天逸说:“你知道朝廷最头痛什么人吗?就是你们这样的!自古以来,‘侠以武犯禁’不遵循法律,快意恩仇,如果剑快就有理的话,那还要衙门、朝廷干嘛?!”   “可是,可是……我们青城也算是有名的大派了,不会保护我吗?”王天逸已经气短了,但是还是问了。   “请问你是掌门的公子吗?请问你每年给青城带来几万两银子?请问你是青城的德高望重的长老吗?若是有人因为你勒索你们青城,青城又惹不起,那么会怎么办,丢军保帅啊!而且天逸你现在离青城的‘军’还很远啊,你最多算个小‘卒’。”慕秋水一阵疾风骤雨的反问,让王天逸面如死灰。一声无力的叹息算是默认了慕秋水的做法。   于叔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公子开导这个对江湖懵懵懂懂的少年,不禁面露微笑。“王小哥,今天运气其实不错。那个家丁说了徐家经常派他给土匪送信,一听就知道是个心腹,恶贯满盈,杀了也不可惜。假如今天你们伏杀徐家的时候,有个鹿邑的百姓经过,看到了你杀徐君致,你岂不是更加难以决断?”   王天逸此时真是出了一身冷汗,若是一个普通百姓经过,不杀可能给自己甚至青城惹祸上身;若是杀了,自己又和徐家父子有何分别,自己该如何决断?这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仅长叹一声,无力的倚在大车上,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十九节 乐极生悲   一行人一边聊天一边勒马慢行,但是仍然很快到了岔口,慕秋水从马上一跃而下,抱拳道:“各位,我先行一步。记得去前面的镇上找我,我恭候各位。”王天逸赶紧回礼,赵乾捷和张川秀也从车厢里出来道别。   慕秋水微笑着上前一步,向着王天逸伸出手来,双方两手相握,那边于叔也和张川秀把手握在一起,王天逸和对方一握手就感觉对方的手掌就像火钳一样紧紧夹住自己,仓惶之下急运内力于掌上相抗,和对方内力一碰之下,慕秋水手掌中的内力突然消失不见,压力感、疼痛感跟着也无影无踪,身边张川秀更惨,居然一声大叫,看来于叔也是运上了内力。   “哈哈,兄弟莫怪,我们习惯成自然了,一握手就运内力,对不住啊。”慕秋水哈哈大笑起来,瞬间把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若是有什么变故,可以找人先来前面的客栈中通知我,我当是立刻过来相助。”此时,慕秋水双手握住了王天逸的右手,诚恳的对王天逸说。一时间王天逸很感动。   唏嘘了片刻,两拨人挥手告别,各往目的地而去。   “于叔,内力的水平也到手了,到了客栈把王天逸和张川秀的内力对比一下,然后知道青城是否有新剑法了。好剑法啊!”慕秋水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对旁边的于叔说道,声音平和的象在山脚下散步。   王天逸他们一宿没睡,走了没多久天就亮了,三人在野地里啃了些干粮当早饭然后继续赶路,终于在日头快到正中的时候看到了慕秋水说的那个村子。   “挺大的啊。”张川秀站在车上手搭凉棚极力眺望着。   “嗯,大概五、六百人样子,是挺大的庄子。”赵乾捷从车子的另一边探出身子说。   “哈,不用喝凉水了。”王天逸也很高兴。   三个人拉着毛驴进了村子,只见村边到处都是花炮的纸屑,好像有什么喜事,王天逸拉住一个老太太,问能不能借宿一晚。因为有了鹿邑的前车之鉴,王天逸告诉老太太他们是去山东进货的商客,在路上自己中有个人跌下马车把胳膊伤了,为了赶近路到前面的大镇求医问诊,就下了官道,没想到错走到这里来了。   “呵,你们是走错路的商客啊,”老太太很高兴,说“今天你们可赶巧了,村里的李大牛娶媳妇,大摆宴席。按我们这里的规矩,来村里的客人都要去婚礼庆贺,主人也高兴。来、来、来”说着居然把他们三个拉到了结婚的那家人那里。   那家门前满地的红色纸屑,大红喜字贴在正当门上,进进出出的人川流不息,负责迎宾的人一眼就看见了王天逸他们三个生面孔,问道是过路的客人,笑着过来请他们入席,连姓名什么的都没问。   三个人被请进去,只见这李大牛家院子极大,里面的杂物什么的都被清到墙边,三间正屋敞着屋门,从外边望去里面都是桌子和吃饭的客人,因为屋里坐不下那么多人,院子里就露天摆了十个桌子,也都是来道喜的村民。   从他们彼此的称呼看来,都是这个村子里的老邻居了。   负责迎宾的那个人把三个人领到院中间,请他们稍等一下,随后他一溜小跑进了堂屋,然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满面笑容的走了出来,旁边的人告诉王天逸他们是这个村子的村长,那老者听了王天逸说错走到这里,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连声道“来的巧、来的好”,说:“远来都是客,今天是大牛的好日子,各位跟着一起乐和乐和,添点喜气。”然后大声招呼管事的添三副碗筷。   然后又让新郎倌出来给他们见礼,这新郎倌生的虎背熊腰,只是满脸的憨厚之气,胸前带着一朵大红花,脸上笑得像一朵花一样。   王天逸他们见盛情难却,就坐下和村民一起吃饭,席间他们三个人从包裹里拿出十两银子包了一个红包,主人大惊,连连推辞,但是张川秀坚持要给,在这喜事中,主人也不好坚持,李大牛就红着脸收下了。   回来之后,张川秀连声感叹:“还是乡间民风淳朴啊。”然后又念叨着自己二十八岁还没有媳妇的事情来,王天逸和赵乾捷笑着附和。然后周围的村民也围过来敬酒,知道三个人原本想今晚住在这里后,就抢着让他们住到自己家里去。   王天逸他们三个在淳朴的民风之中宛如身在世外桃源,没过多大一会,就和村民称兄道弟起来,而张川秀开始大口喝酒,划拳的时候连着输了好几把,他本就是红脸现在更像是着了火一样。   吃了有一个时辰,王天逸三个饿了一天一夜,可算吃了回饱饭,正打算起身找个村民家里把觉补回来。突然把他们请进来的那个在门口接迎客人的人大惊失色的跑了进来,“村长!村长!莲花山上的好汉又来了!”   听到莲花山三个字,本来热热闹闹的喜宴瞬间停滞住了,村民有的举着碗,有的伸出手去划拳,有的在伸筷子夹菜,听到这三个字以后,所有这些人都不动了,碗悬在空中,手僵硬的停在空中,而筷子呢好像被桌子上的菜夹住了,就像整个院子突然被冻住一样。   王天逸他们茫然四顾,不知所以然。   这个时候,大门口进来两个穿着猎户打扮的人,都是满脸横肉,腰里挎都着刀,一个长着一对三角眼,扛着枪,另外一个则是黑脸大汉则拖着一把三股叉。   那个白胡子村子现在急急忙忙的从堂屋跑出来,还没停下就大喊“莲花山的好汉请坐请坐!”   “一边去!”两个人大大咧咧的在最靠近大门的桌子边面朝外坐了下来,整个桌上的人“哗”的一声全站到墙边去了,都低着头战战兢兢的,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我们村今年秋天已经把大王要的粮草都交完了,……不知道二位好汉来有何贵干?”村子恭恭敬敬的站在两个人前面问道。   “没有事情就不能来了吗?”三角眼狠狠的说。   “岂敢!岂敢啊!各位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啊。好汉请先吃点东西。”村长吓坏了,满脑门的汗也不敢擦。   黑脸汉子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看大部分都是蔬菜,没有几片肉,胳膊肘往后一捣,整个桌子都被捣翻了。   “哇、哇”参加喜宴的有不少小孩被吓哭了。   王天逸一下子要站起来,旁边的村民一把拽住了他,对他低声说:“别动。”   “不许吵!”三角眼一声咆哮,孩子的父母马上把小孩搂在怀里,把嘴捂上。“我们哥俩今天路过你这,看到有乡亲结婚,就过来贺喜贺喜。”三角眼一脸奸笑的说,“把新郎给我叫出来看看。”   李大牛现在站在两个凶汉前面,浑身抖的像筛糠。三角眼站起来,只到虎背熊腰的李大牛的下巴,看到新郎这个样子,三角眼很满意。“新郎很俊嘛!你们说是不是啊?”院子里没有人敢说话,只有村长连声说“是,是,是。”   “新娘是你们村的吗?”黑脸大汉问村长,听到村长说不是,黑脸大汉和三角眼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了微笑。   “新郎都这么俊,新娘肯定更俊咯,还是个外村的。新郎倌,今天我们哥俩替你过洞房如何?”   “不要啊!”村长和李大牛同时喊了出来,三角眼大怒,一拳打在李大牛胸口,李大牛因为身体强健只退了一步,三角眼更加恼怒,拳头如雨点般的落在李大牛胸膛和头上,村长看出来了,大声喊:“大牛,你倒啊!”大牛很听话的自己慢慢坐倒在地上,果然三角眼不打了,很得意的哼了一下。   看到那两个混蛋要替新郎上洞房,王天逸忍不住了,摁着兵器就要站起,但赵乾捷和张川秀同时拉住了他,刚从鹿邑惹事惹出祸事来的他们,不能不心有余悸啊。   旁边的村民知道他们的意思,居然一个眼色,他们每个人都被三四个人围住,低声求道:“客人,这是我们村的事情,不关你们的事情。你们一会赶紧走吧,千万别插手。您可以走,但我们还要在这里呆着,你们插手了他们可是要杀我们的。”王天逸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这时候李大牛和村长已经跪下给他们磕头了,求他们放过李大牛媳妇一次。黑脸大汉哈哈大笑,说:“兄弟在莲花山上连个母鸡都看不见,这次碰上了,不过替你过次洞房而已,怕什么啊?咱们莲花山和你们村乡里乡亲的,说出去也不怕丢人。咱们可成了连襟了,亲上加亲,多好!哈哈”。   三角眼可没黑脸大汉那么话多,他恶狠狠的用枪在地上围着跪着的村长和李大牛画了一个圈,恶狠狠的说:“如果你们俩再敢说话,或者敢出圈,别怪我们杀你全家!”   随后又把所有在院子里的村民赶到靠墙的两边,在两堆人前分别画了一条线,“谁如果出线或者踩了这条线。别怪我们哥俩心狠手辣。”   说完就大大咧咧的踢开新房的门进去了,院里大约有一百多号村民,居然没有人吭一下声,整个院里静悄悄的只有李大牛的抽泣声。随后新房里传来新娘惊恐的喊声和那两个恶徒的调笑声,李大牛的手紧紧的陷入了土里,“唉”村长一声长叹,“大牛,你命不好啊,认了吧。他们很快就走了。”   听到这里,王天逸怎么能忍的住?他怒发冲冠,身体晃了晃,已经打出四拳,把紧抱着自己的四个村民一下子全打飞了,他们三个人本来被村民拉到最靠墙的位置站着,王天逸这一动手,顿时站在前面的村民一下子就被挤出了线,一时间,号哭声谩骂声四起。   王天逸一个箭步已经窜到了新房门口,恰在此时,被声音惊动了黑脸汉子正好骂骂咧咧的开门,想出来看看,王天逸黑着脸一腿就撑在了他的裆下,黑脸汉子惨呼一声摔在地上,狞笑的王天逸紧接着操起剑柄狠狠砸在他太阳穴上,竟然直接殴毙了他。   往屋里一看,还好新娘只是衣服被拉到了肩头,恶徒还没得手。   这时就听着院外啪的一声响,王天逸转进里屋一看,那个三角眼居然撞破窗棂光着上身跑到了院里,他紧跟着一跃而出。大喊:“别让那个狗贼跑了!”   这时候一个人猛然抱住了他的腰,大叫“莫害我全村人之命啊!”   低头一看居然是村长那老者!   随后几个壮实的村民把他团团围住,有的搂肩有的抱腿有的拉手,王天逸又不能对这些农夫下狠手,居然被“锁”在院子中间动弹不得,那个三角眼在门口转过身,伸指大骂:“哪里来的亡命之徒,你敢动莲花山的……”   突然看到王天逸愤怒的双眼,又扫了一眼在院里和村民纠缠不休的张川秀和赵乾捷,脸色大变,说了一句“原来是你们”,掉头狂奔而去。   看着三角眼走了,村民才胆战心惊的放开了王天逸他们三个,但是却不复友善,满是敌意的围着他们,村长又亲自检查了那个黑脸大汉,发现他被打死了,指着王天逸他们三个,不禁落下泪来:“你们造孽啊。”   村长一带头,满院子的人居然哭成了一片。青城的三个愣头青都傻在了那里。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第二十节 敢做敢当   “不能让他们走了!把他们交给莲花山!”   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顿时满眼泪光的村民群情激愤的鼓噪起来。   看着王天逸三个都带着剑,武功也是几个大老爷们都拉不住,一些妇女从门里跑出去,回来的时候把菜刀、镰刀、锄头抱来,分给众人。   “莲花山好汉是怎么回事?我们救了新娘,你们却这样对我们!”赵乾捷看着自己面前一个老的都直不起腰来的老太太粗糙的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指着自己,哆哆嗦嗦的双手都是皱纹、皴裂和硬茧。   本来在婚礼上,新娘被歹人侮辱是难以想象的奇耻大辱,赵乾捷觉的谁遇到这样的事情要是不出手制止,简直与禽兽无异。这些村民的反应真是让他匪夷所思。   在村民七嘴八舌的指责加怒喝声中,青城的三个人知道了这个村叫垫石村,莲花山离这有二十里远,在官道附近,三年前上面啸聚了一百多个山贼,对外号称二百好汉。他们平日里打劫过往商客,也骚扰附近的村庄,周围七个村庄都经常被勒索粮食、牲口什么的。   这些山贼无恶不作,略加反抗的村民就被杀了,村子里有女孩的人家大部分迁走了,没搬走的往往把少女装成男孩模样,脸上再抹些锅灰。   平时村民连结婚什么的都不敢,怕被这些恶徒盯上,从秋天开始,山贼在拉完垫石村的上贡的粮食后,一直没有来过这个村子,李大牛心存侥幸,居然想大张旗鼓的把邻村的媳妇过门。   村里人也是十分高兴,李大牛是周围几个村仅有的铁匠,家底比较殷实,所以乡邻们也撺掇着李大牛大办婚礼大摆酒席,大家借这个机会一起高兴庆祝一下。   没想到居然莲花山上的山贼又来了,还死在垫石村一个,这下整个村子就乐极生悲了。   “官府难道不管吗?”张川秀大声问。   “管。我们报官报了无数次,离这一百里远就有一支几百人的驻军,他们年年剿匪,他们一来,莲花山上的好汉就躲了起来。官兵大摇大摆的骑着马打着旗在周围转了一圈就走了,每次都告诉我们他们打了大胜仗,没杀一千也剿掉了八百山贼,但是他们一走山贼就又回来了,连根毛都没掉,而且兵爷爷一来,要让村里提供酒、肉、银钱,还调戏村妇。和山贼劫掠的损失也差不到哪里去!唉,我们剿不起匪啊。我们认了,只要莲花山的好汉不要我们的命就行了。”村长坐在新房前的台阶上长叹。   王天逸一阵一阵的愤怒,好像公牛陷在泥潭里,村民们软弱不能指责他们自保,想来想去,犯错的好像只有自己,但遇到那种情况自己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难不成就在自己眼前看着恶徒羞辱新娘?那自己的武功学来何用?   王天逸气闷难忍,“唰”的一声抽出长剑,他周围的手持锄头、镰刀的村民马上“哗”的一声全退开了。   他前行两步,来到被那个黑脸汉子打翻的大桌子前面,一剑砍出,剑分开木头桌面的时候连一丝摩擦的声音都没有,村民们看着王天逸的动作好像是举剑劈出,桌子象空气一样被穿过,王天逸就那样保持着马步的姿势,剑尖已经到了地面,而圆桌仍然完好无损的在地上斜着。整个院子里鸦雀无声,静默了一会,那张完整的圆桌才自己慢慢的分开成了两半,倒在地上。圆桌前面本来立着的两个村民,在桌子自己分开倒地之后,就露出了保持着剑尖指地姿势宛如石像的王天逸,两人居然被吓得一个屁墩坐倒在地上,然后就是手足并用向后退去。   “啊!妈呀!”在王天逸周围的村民像见了鬼一样,一个个又像见到了山贼那样贴着墙站着,连张川秀和赵乾捷身边的村民也倏忽都不见了。   张川秀和赵乾捷对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骇莫名,心里转了一个同样的念头:“王天逸原来这么厉害了。”   用这一剑发泄完心中的郁闷之后,王天逸脑中一片空白。这时候,有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客人真好武功。”   王天逸站起来,看见村长毫无惧色的站在自己身边,“客人好功夫,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垫石村留不下你这样的英雄,山贼肯定会杀我们泄愤。我身为一村之长,难辞其咎,英雄要离开这里的话请给小老儿这里留下一剑,小老儿也算给乡亲们一个交待了。”说着,村长拉开领口,露出细细的脖子。   王天逸也是聪明人,听了村长这话知道原来村子想把他们留下,交给山贼保住村子,但是现在看他的武功,知道村子里留不了他。如果他这个杀了山贼的人走了,莲花山的山贼势必要报复垫石村,这老者身为村长,自觉对不住乡亲,如果能死在他的剑下,也算是用自己的死的做个交待。   王天逸原来很不屑这些人没有血性,看着自己乡亲的娘子被人糟蹋都不敢见义勇为,但现在也不免佩服这个老者对村民负责的勇气和道义。   王天逸把长剑收回鞘内,大声对村长说道:“我做事莽撞,给你们村惹祸了。但是你们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连累无辜的人。我王天逸在这里发誓,我不会离开村子,我自己和那些山贼说清楚。冤有头债有主。那些山贼见了我就不会惹你们的麻烦了。若我有违此誓,天厌之!天弃之!不过大家都看见了,动手的是我,杀贼的也是我,和我的同伴无关,你们让他们走,我留下就够了!”   听了这话,原来默不作声的村民都大声欢呼起来,而过了一会院外也是一片更响欢呼声,居然整个村子的人都围到李大牛家附近了。   “天逸,你打不过一百多个山贼啊……”张川秀走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只好把事实说了一遍,武林好手据说可以以一敌百,但基本上是属于胡说八道,打仗不同于武林比武,没有什么招式,就是一个刀海枪林,任你武功盖世,在战场上也只是一个蚂蚁。更何况是自己一人对多人,别说对一百,就是对二十个人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当你四面八方除了敌人兵器就是利刃的时候,你招数再精妙,刀剑速度再快又怎么样,难道你能一击把前后左右的敌人都杀了?   “我必须这样做啊。我走了可以,但是这些人可能会死啊。”王天逸也只好实话实说。   “我们一起帮你吧。”赵乾捷拉住王天逸的手说。   “没有用,这事是我惹下的。你们留下来也是送……”王天逸想到“死”字也是浑身一滞,居然没有说出口。   “唉,要是你不出手就好了。”张川秀叹道。   “我不能不出手。”王天逸说道。   “师兄,我们都是青城的,天逸做的事情就是我们三个一起做的事情。不要‘你的’、‘我的’的!大不了一起死好了。”赵乾捷对张川秀说的话有点不满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川秀大叫起来,本来就是红脸汉子,现在被赵乾捷一说,面色都红得发黑了。   “我知道师兄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你们一定不要留下来,我自己做事自己当。就算留下来,乾捷你有伤,也是我和师兄对敌,下场都一样的。何故平白送两条命给那些山贼。你们活下去,还有机会给我报仇。你好好想想。唉。”王天逸想到生死的问题也是叹了一声。   “哎,师兄,要不我留下,你找匹马去通知慕公子。他既然上次帮了我们,这次说不定也有办法。虽然我们都没有骑过马,但是我想都是学武之人,马上打斗可能不行,但是骑着肯定没有问题的。”赵乾捷眼睛一亮,想到了慕秋水。   “好主意!”张川秀也是跳了起来。   王天逸沉思了一会,说:“你们一起走,把我的包裹也带上。慕公子虽然帮过我们,但是相识时间不长,不知道会怎么样。”王天逸考虑的是,慕秋水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就算有心交他们这些朋友,在这危险的场合也未必肯出面。万一他不来,赵乾捷留在这里凶多吉少,不如让他们把自己的包裹都带走,就算慕秋水没来或者来的太晚,也不至于被山贼一锅端。   赵乾捷不同意,王天逸和张川秀他们又说了好一会,最后才算同意了。   一直在三人旁边听着的村长现在对着王天逸翘起了大拇指:“小伙子,我佩服你,你够仁义。现在天快黑了,我一会就派我儿子骑马去莲花山告诉山贼已经把你留下了,那样山贼就不会连夜过来追你们了。最早到明天中午才能到这,你们既然去前面山东的镇上找帮手,离得不远,应该中午的时候赶得过来,但你们一定要快啊,万一晚了就来不及了。”   王天逸想了一下,对村长说:“你告诉山贼,说你们把我捆了,等着明天他们来领人。怎么把山贼拖到明天中午,就请你帮忙了。”   村长应了一下,就在人群里叫出他儿子,嘱咐了良久,他儿子才飞奔出门。   然后王天逸把包裹交给张川秀他们,从车里把自己的备用剑都拿上,张川秀要把自己的备用剑给天逸,天逸说:“两把剑都没有用的话,三把也一样了。咱们两天一夜没合眼了,你们小心啊。”   “没事,我可以赶车。我和师兄轮流睡。”赵乾捷说道。   突然抓过张川秀说:“师兄,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麻烦你告诉我家里我是病死的。”   张川秀握住王天逸的手,含泪说不出话来。   村长过来要王天逸去他家里睡,三人拉着驴车和村长一起走出李大牛的院子,只见外边的巷子里塞满人,一个个都是惊恐不安的看着他们。   村长清清嗓子,告诉这些村民王天逸自己做事自己当,会留下来和山贼说清楚。马上巷子里想起了一阵嗡嗡声。然后村长让村民让出一条路,带着三个人向村外走去。   突然背后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壮士,等等。”三个人愕然回头望去,只见铁塔一般的李大牛,从门里跑了出来,胸口的红花上因为刚才跪着沾得都是土。   李大牛跑到王天逸身边站住,嗫嚅了良久,突然跪下连连磕头,边哭边喊:“壮士,您的大恩大德我李大牛记一辈子!”   像一阵风吹过稻田,巷子里所有的垫石村村民都对着王天逸跪下了。   看着黑压压的一地人,王天逸心里一阵的无奈。他叹息了一声,落寞的转过身子,对村长轻轻说:“带路吧。” 第二十一节 枕戈待旦   在村口送走了张川秀和赵乾捷二人,王天逸跟着村长向村长家走去,他家在垫石村的东边上,在交谈中,王天逸知道这个村子有四条路可以进入,山贼要来的话肯定在东边的口子那里过来。   村子东头靠着一座小山,从那里可以望见东边很远,王天逸在东边的村口看了一下,村外就是一马平川,连个土沟都没有,在这样的地形上和一群山贼作战无疑是凶多吉少。村长家就对着小山包而建。   村长把王天逸领进家门的时候,说:“年轻人,我知道你是个英雄好汉。你这样的人谁都钦佩,我派人在对面的小山上看着,如果山贼来的话,我会通知你的。你安心的在这里住着吧。”   “那多谢谢你了。”王天逸赶紧道谢。等进了村长家的院子,王天逸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里面站满了村民,而且和刚才李大牛家不同,那时候男、女、老、少都有,现在站在院子里的人都是青壮汉子,手里拿着梭标、红缨枪,还有人扛着锄头。王天逸居然还看见了李大牛在里面,李大牛身材比别人高了一个头,在人群里特别扎眼,王天逸一眼就看见他了,他手里拿着一把大铁锤,看他进来就赶紧把头低下来了。   “我们村大概有二百名青壮劳力,一会都会过来。”村长看着王天逸张着嘴发呆,就解释说。   “你们想和山贼打仗?这么多人说不定打得过。”王天逸犹豫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听了这话,村长居然脸红了,期期艾艾的说:“不是的,他们是我们村叫过来保护你的。”   王天逸看了一眼村长的脸色,心里全明白了,他们还是怕自己跑了,就把村里所有的青壮年人都叫过来,这时候听着村长院子外面人声鼎沸,好像把整个院子都围起来了。   王天逸也不好说什么,就说天色渐晚,自己吃了晚饭就睡吧。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村长陪王天逸坐在一起吃饭,堂屋里站了一圈的村民,手里提着斧头、菜刀,眼睛都死死盯着王天逸,王天逸浑身的不舒服。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主动问村长说:“村长,莲花山上到底有多少山贼?”   村长说:“他们对外称二百好汉,其实只有一百出头那么多人,我听过下山收粮的好汉说大概有一百一到一百二的样子。”   “那山贼都是些什么人?”王天逸又问。   “都是些附近四里八乡的流氓、懒汉,都是名声臭的娶不上媳妇的那种人,三年前莲花山来了个抢劫商客的大王,听说一开始才二十几个人,慢慢的这些流氓恶棍都上了山。就像今天壮士打死的那个黑脸汉子原来家住的就里我们村不远,我们都是认识的。”村长解释道。   “哦。原来这些山贼武功也不是很好啊。你们刚才说周围七个村子都受到莲花山的欺压,那你们怎么不联合起来把那些山贼打跑呢?你们垫石村就有二百个青壮劳力,光你们一个村就比山贼多了一倍啊。”王天逸对村长说道。   “啊?!那么行,他们是山贼啊,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人,我们都是老实的乡民怎么能和山贼做对那?那不是找死是什么!”村长吓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这个答案在王天逸的考虑之中,村民确实不能和山贼作对,“但你们今天也不能被欺负到那个份上啊,一百多个参加婚礼的村民一拥而上,踩都把那两个混蛋踩死了。”王天逸恨恨的想。又想起这些村民本性的淳朴可爱,他不由的混乱了。   在王天逸吃完饭,要去睡的时候,村长的儿子气喘吁吁的回来了,村长和王天逸一起站了起来。   “儿啊,莲花山的大王怎么说的?”村长急急的问。   “我到他们山寨的时候,那个从咱们村走的那个好汉刚到,山寨里灯火通明,好像要下山的样子……”村长儿子说到这里,手撑到膝盖上一阵喘气。   “你小子快说啊!”村长跳着脚说。   “后来我去见他们,他们说的果然和您猜的一样。我说我们捆住了杀人的那个,然后大王问我其他两个呢,我按你教我说的,说我们把那两个打成了重伤,他们徒步跑出了村子,但跑不了多远。然后请大王明天白天下山,说晚上野地里黑乎乎的不好找,万一他们趁黑躲过去就不好了,明天我们村和莲花山的好汉一起搜,肯定可以找到。”   “那他们怎么说的?”这次是王天逸和村长同时问的。   “大王想了一会同意了。”村长儿子边喘气边笑,“我下山的时候等了一会,看着他们山寨里的灯火全灭了,应该明天过来吧。”   “好啊。”王天逸一屁股坐到椅子里,看来张川秀他们是安全了。   村长领着王天逸跟着一大堆“保镖”穿过院子来到西面的偏房,村长拿着蜡烛推门进去,王天逸跟进去一看,这个屋子很小,但是已经被收拾的很整洁,没有窗户,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子,床上铺了几层被褥,屋顶上盖的是茅草。   “有劳各位了。”王天逸冲着村长和身后的村民一抱拳笑道。   “别客气。乡下地方,很简陋。你将就一下。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早上好有精神。”村长低着头说。   “那你们明天要捆我吗?”王天逸问道。   村长知道王天逸明天打算和山贼厮杀,抬头大声说道:“不捆!我们总是有借口和那些山贼交待的,你放心。”   随后,村长把烛台放在桌上,告辞出去了,王天逸把门插紧。听到院里村长正低声指挥站岗。不禁一笑跟着又是一叹。   他现在两天一夜没有合眼,困的眼皮都睁不开了。刚把蜡烛吹熄和衣躺倒在床上,但那床好像长着刺一样,哪里能睡得着,又翻身坐起,想了一会。   王天逸发现自己居然害怕有人趁夜冲起来把自己杀了!   轻手轻脚的下床,把烛台斜着靠在门上,这样即使敌人把门闩轻轻斩断,推门进来的时候也会把烛台带倒发出声音。随后又把一床褥子摆成一个人的样子,用被子仔细盖住。想了想,又把一把剑的剑鞘拿下来,塞到枕头下面,看起来好像是枕着剑在睡觉的一个人。   敲了敲冰凉的石头墙壁,抬头看了一眼屋顶的大梁和茅草,心想万一有问题就争取能从屋顶出去。   最后他从被褥里面抽出了最底层的褥子铺在床下,这才抱着两把剑钻到床下去了。   床下面的地面冰冷,躺在那里,左手握紧没有剑鞘的长剑,看着上面黑色的床板,王天逸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又想到了明天会是怎么样的一天,还有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及他现在没有了同伴,自己躺在不熟悉的村庄的地面上是多么的孤独。他现在非常的害怕,白天他在那么多人前面表现的那么冷静那么勇武那么敢做敢当,但是现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的时候了,可以不用管那些侠义、道德乃至男子汉的脸面了,没人看着,坚强的面具没有什么必要,他低声抽泣了几下,喉头里含混的喊着:“母亲,……爹……”用手背擦干了夺眶而出的眼泪之后,他强迫自己什么都别想了,脑子一空白,长时间的劳累马上趁虚而入,使得王天逸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床下面的王天逸被一阵声音惊醒了。 第二十二节 慕容来也   “王壮士,王壮士……”村长在门外低声喊着“天亮了,您醒了没有?”   王天逸半睁开眼睛,从床下看出去才发现天已经亮了。赶忙手忙脚乱的从床下钻出来,大声说:“醒了!醒了!你等等啊。”赶紧把褥子和剑从床下拽了出来,把床胡乱的整了整。   现在冬天夜里寒冷,王天逸在地上睡了一个晚上,感觉脚和脸都被冻的都没有知觉了。加上在床下钻来钻去,整个人都是蓬头垢面满是灰尘。他着急的把身上的土打掉,用手整整头发,自己张了几下嘴活动了几下脸上已经冻木了的肌肉,跺了跺脚。   “还行,总算睡了个好觉。去吧!”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把烛台放在桌上,在房门口昂首挺胸,深吸了口气,王天逸一把拉开房门,呵,房门口站了一堆人,村长和李大牛一左一右站在最前面边等他。村长脸上两个大黑眼圈,看来昨晚一宿没睡好。   王天逸一笑,对村长说:“真辛苦你了。”然后又转向李大牛,正想打招呼,却看见李大牛看自己的眼里满是惊异的神色,好像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样,不禁伸手在脸上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有。“哈,大牛,昨天洞房还好吗?”王天逸把手放下来笑着问李大牛。   本来这样的话王天逸原本以为这群人会大笑起来,没想到大家都没有声响,李大牛把头深深的低下去,说:“王壮士,很好……”   “他好的很,明年这个时候就抱娃娃了,”村长看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就赶紧笑着替李大牛说道“王壮士,你先去堂屋洗把脸,然后吃早饭吧。”   王天逸含笑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跟着村长向堂屋走去,刚转过身,没走几步就听见那群村民在嗡嗡的议论什么,他不禁疑惑的扭头看去,他一扭头,议论的声音马上没有了,一群人都在眼神异样的看着他,王天逸摸不着头脑,只好冲他们一笑,跟着村长进了堂屋。   村长的老婆一位老太太替他端来一个装着热水的瓦盆,王天逸赶紧上前把瓦盆接过来。“孩子,给你个铜镜照照。”村长老婆看着他乖巧,又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来。   “你别喊人家王壮士‘孩子’,人家功夫那么好,我给你说过几遍了!”村长大怒,在旁边说道。   “去、去、去,老头子,他本来就年纪不大啊。”老太太也不示弱。   “不说了!不说了!我怕了你了。王壮士赶紧洗脸吧。”村长无奈的对王天逸说,王天逸看着他们老两口吵架不禁微笑起来。他拿起铜镜照了一下脸,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昨晚在床下呆了一晚,脸上落满了灰尘,昨晚又泪流满面,自己脸上到处都是泪痕纵横,整个脸都变成大花脸了。王天逸马上想起刚才李大牛他们异样的眼神,心想他们肯定在谈论自己吓哭了的事情,脸从头顶一直红到了胸脯上。   看到王天逸一手扶着瓦盆一手拿着镜子,僵在了那里,村长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问:“水热?”   “啊,没有、没有、没有,正好!”王天逸急窘之下一下把手塞进了瓦盆,没想到水真的很烫,“啊!”   王天逸举着手跳了起来,把放在桌子上的瓦盆也带翻了,自己被水溅了一身。一时间竟然窘得说不出话来,而村长也呆若木鸡的立在堂屋中间不知所措,院子里的人听到响声一起从开着的门里向里望来。   “这孩子,不小心呢。”老太太拿着一块方亲自巾给红着脸的王天逸把头脸上的水擦干净。   “你又叫人家孩子!你又叫!”村长缓过神来,跳着脚冲着老太太大喊。   老太太眼一瞪“别说了!赶紧再打盆水去。”村长听话的拿着瓦盆出屋打热水去了。   这个时候李大牛跑进屋里,王天逸不知道脸上的泪痕有没有被擦去,就低着头问:“大牛兄弟,有何指教?”   “我能问问壮士你的年纪吗?”李大牛说道。   “快二十了。怎么了?”王天逸一愣。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问问呢。”王天逸偷眼瞧了一下李大牛,看到他也是低着头说话,心下大安。李大牛问完这个就跑回了院里,王天逸从门里看去见院里的人一会激动一会叹气还不时的指着自己,不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什么,只好背过身去当作听不见。   洗完脸,吃过早饭,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王天逸把一把长剑用带子捆在身后,一把长剑吊在左腰,装束停当之后,就和村长等一大群人出了门往东边村口走去。   沿途全垫石村的百姓都出来看,对着王天逸指指点点,王天逸走在最前面,村长和李大牛一左一右的夹住他,身后还跟着垫石村所有的青壮劳力,人人手里都拿着梭标,镰刀,表情却是奇怪,全低着头默默的跟着王天逸他们三个人。   出了村口没几步,他们就停下了。看着前面的一马平川,王天逸又回头看着那一街筒人的人,转头对李大牛说:“大牛兄弟,你把那铁锤放下歇一会吧,我不会跑的。”   李大牛被说穿了心里话,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村长在旁边喊:“王壮士让你放你就放,他是英雄好汉,你老拿着你那打铁的铁锤晃什么晃啊?你害怕人家英雄跑了不成?!”   王天逸一笑,索性坐在了地上,村长也赶紧坐下了,周围的垫石村的村民也跟着坐了一片,一群人就在这里坐着等着山贼的到来。   王天逸一坐下不久,就听见后面窃窃私语“听说还不到二十呢”“这么年轻?!”“昨晚听说都哭了”“人家就那么一个小孩为了咱们去送死,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唉,昨天放他走了好了。”“还说这个有球用!”   听见村民谈论自己流泪的丑事,王天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甚至希望山贼赶紧来吧。   好在没尴尬多长时间,小山包上了望的那个村民连滚带爬的下来,大声喊着:“来了!来了!来了!”一时间所有人都站起来,远方地平线上很快腾起一阵黄烟。接着就是人影绰绰的马和人,没多长时间就看见那些山贼了:大部分是走着来的,中间夹着八、九匹马。大队人马行进扬起了北方特有的黄土,宛如黄色的浓雾把山贼包在里面,看不清楚人数多少,只有兵刃的白色反光在里面一闪一闪的。   村长焦急的向背后望去,不见王天逸的帮手前来,正想开口向王天逸询问,一转头却呆住了,发出了“咦”的一声。   王天逸后面和旁边的村民看着村长这样,不禁跟着看去,都是“咦”的一声。   王天逸发觉了身边的异常,顺着村长的眼光往下看去,却也是面红耳赤,原来自己的双腿一直在剧烈抖动,王天逸现在面如红枣,冷汗热汗一直流出来,热汗是因为羞窘难当,冷汗是看见山贼不由自主的流下来的。   一颗心脏每跳一下现在都有如千钧,双腿怎么也控制不住不抖,王天逸向村长指着自己双腿强笑道:“这是我独门秘传的……热身功夫”   但是后面的村民已经又传开了,从队伍前面一直传到后面:“那个小孩大侠现在腿打哆嗦呢。”   却没有嗤笑声,有的只有叹息。   李大牛的锤子滑落下去,他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双手抱头痛哭:“我干嘛那天结婚啊,我结的什么婚啊,我简直不是人啊!我混账啊!”然后又抽起自己耳光来了,村民队伍马上“哄”一声的骚动起来了。   王天逸也是心痛,正俯下身子要去拉李大牛,只听到小山顶上一声长笑,一个声音大笑着说道:“我来也!” 第二十三节 黑刀临风   王天逸和垫石村众人一起愕然转头向小山那边看去,只见一名白衣白马的骑士傲然挺立山巅,突然纵马狂奔顺山而下,马后拖起一溜尘烟,眨眼之间已经到了山下。骑士从马上一跃而下,来到王天逸跟前,不是慕秋水是谁?!   他全身裹在白色武士装内,腰里挂着黑色的长刀,仍旧带着初次见王天逸时候戴的那条银色貂皮围脖,显得英姿勃发、不可逼视。   “哈,好不容易没来晚。”慕秋水微笑着说道。   王天逸看着那匹白马呼呼的不停从口鼻里喷着白气,显得极其疲累,知道他是策马狂奔而来,不由的心下感动,上前一步拉住了慕秋水的双手,却不知道说什么感激的话好,只好重重的说了句:“谢谢。”   “别客气啊,最近在北地也不能打猎,每日呆在屋里闲的难受。”慕秋水满脸依然是毫不在乎的微笑,让王天逸心下大安。“你两个师兄弟累坏了,刚说完就站着睡着了,来不了的,哈哈。我手下都有事情,只好自己亲自来帮你打架咯。就我一个,别嫌少啊,打不过起码是跑的了的。”   王天逸说不出话来,只好用力握了握慕秋水的手,两人转过身子往前走了十几步,并肩迎着山贼傲然对立。   现在那些山贼离得更近了,可以看到他们穿着各种各样的服饰,有戴盔甲的、有穿兽皮的,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有的拿叉,有的拿长枪,有的拿刀。   看着山贼来了,慕秋水掏出一块白色方巾把脸蒙了起来,“慕公子你这是?”王天逸不解的问。   “你忘了那个家丁了吗?他们手上可能有徐家父子给的画像,我得装成张川秀,否则打起来,山贼会认为你的头值钱,我的头不值钱,会一窝蜂的奔你去的。”慕秋水解释道。   此刻王天逸既佩服慕秋水的思维缜密,又感激他处处为自己考虑,被慕秋水两肋插刀的义气所深深折服,不禁想如果有这样的朋友,就算为这种人死了也值了。   马贼在行进到离王天逸和慕秋水五十步远的地方一起停住了,松松垮垮的排成了几排。   距离不远,连村长他们都能看见山贼脸上满是不在乎的神情,显然对王天逸二人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此刻看见莲花山的好汉来了,村长赶紧让在外面防备王天逸逃跑的村民都跪下了,以显得对莲花山尊敬。现在整个垫石村的青壮年汉子都跪在了地上,村长和李大牛领头跪在最前面,连大气也不敢出。   “你就是为了这样的人出头啊?你觉的值不值?”慕秋水不屑的扫了一眼身后跪了一地的村民,问王天逸道。   王天逸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沉默了一会说:“他们也没办法。”   “哼!”慕秋水轻蔑的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谈垫石村的人了,“我在山上数了,七十个走路的,十个骑马的,正好八十人。对方都是些拿起兵器的村夫,战力不足为虑,但人数太多,够棘手的。打这种仗和比武不同,谁受伤最少、谁死得比对方晚谁就是赢家。等打起来,你不要一味进攻,一定要防守好,能砍折兵刃就砍、能踢就踢、能咬就咬。但是千万不要被敌人围住,那样你就死定了!边打边变换位置。记住!如果打不过,记得看我这边,我们还可以溜掉!”   听到这些,王天逸如醍醐灌顶,马上点头,心里默念着这些话。   十几个山贼簇拥着两个人从阵列里出来,一个是全副盔甲打扮,看起来就是莲花山的山大王了,一个则是穿着书生服装,看起来就是师爷了。一边看着手里的几张纸一边打量王天逸二人。那个大王从书生手里接过纸,低头看了几眼,对王天逸大声喊道:“你就是王二狗?”   王天逸一愣,慕秋水马上想到徐君致那个老狐狸怕惹火上身,连青城三人的真名都没告诉莲花山的人,马上大声接口说道:“不就是拿了徐君致那个老王八几两银子吗?犯得着这么大排场吗?”   “就是他们!”那个大王显得很高兴,转过头对山贼们大声说道,山贼队伍里马上响起一阵欢呼声音——逮到肥羊了。   他转过头来,问蒙面的慕秋水:“你是哪个?另外一个呢?”   “呵呵,我的名字?您不是大人物,不配过问。”慕秋水笑道。   这个大王恼怒起来。后面的喽啰也是一阵大声的叫骂。   这两天他们在官道上设卡子抓人,又派出探子去周围找王天逸他们几个,昨天派去垫石村周围侦探的三角眼跑回来,说见到画像上的三个人了,而且黑脸汉子被打死了。不久垫石村来人说人被扣下了。他很高兴,今天本来打算带二十个人就出来的,但是师爷没有同意,他说徐家的信里好像有点不对劲,普通的人不值得那么多银子的悬赏,怕是王天逸几个不好对付,让他多带些人对付王天逸几个。这个山大王觉的有点道理,索性就点了八十人过来,留下老弱病残的三十几个人留守山寨。   看着山贼被激怒了,慕秋水转头对王天逸正想说话,却看见王天逸的腿在抖,不禁又好笑又可怜,说:“如果你离敌人只有五步远,往前冲五步需要的是勇气,第六步以后就是本能和运气了!害怕无用!”   王天逸一怔,腿果然不抖了,转过头来对慕秋水慢慢的点了点头,咬着牙右手拔出长剑,对慕秋水说:“慕公子,我们上吧!”   慕秋水看到山贼头目已经命令山贼冲过来了,右手一抖,一把遍体漆黑的长刀就握在了手里,低头笑了一下,突然低声对王天逸说:“兄弟,我骗了你!”   王天逸愕然转过头来,只听到慕秋水继续说道:“我给你说了假名,我不叫慕秋水,我叫慕容秋水!你要是死了,也要记住啊,哈哈。”   言罢,面目已经没了一贯的雍容华贵,取而代之的全是浑身散出的狠戾杀气,哪里还有半分贵公子的样子,竟然是悍勇绝伦的猛将气势,他挥刀一指敌群,大吼:“儿郎们,随我来!”   居然领头揉身挺刀向山贼冲去。   “慕容兄弟,我记住了!”同样大喊一声,无暇多想,王天逸紧跟慕容秋水冲击而去。   这个时候,于叔和慕容秋水的小厮侍剑正站在山头的那边,只露出一个脑袋观察战场上的情形。   “唉,公子怎么不叫我们也去杀山贼啊?我们慕容家三个加上那个青城小子,肯定几下击溃山贼。”侍剑发着牢骚问于叔,好像不是去杀人而是去赴宴没有被叫上。   “小毛孩懂什么!你也不管公子亲身涉险有无危险?你专心看公子有无危险就是了。任务只是如果公子情况不妙,帮他脱出战团。”于叔道。   慕容秋水要来救援王天逸,于叔是极力反对的,原因只有一个:慕容秋水千金之躯,怎能犯险?况且根本无此必要。   但慕容秋水并不把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他较关心王天逸的秘密:“我一直在疑惑,青城教出的人都是循规蹈矩,连他们的武功都是循规蹈矩不上不下的,为何他们最差的戊组里有这么一个极具一流杀手潜质的高手出现?”   “那又怎么样?一流高手值钱吗?我们想要多少有多少!”于叔说道。   慕容秋水笑了,他求饶般地说道:“我一路探察商道,最近在等家里命令,闲得无聊,很想疏络一下筋骨,一群乌合之众的山贼而已,你就当我这是打猎吧。”   “算了,公子刀山血海杀出来的,这也不是什么激战。这次由着公子胡来吧。”他就专心的按公子的吩咐观察起王天逸的行动来了。 第二十四节 怒剑狂刀   只听到那山大王大声喊着:“杀一个赏五百两银子!”然后遍野的满脸兴奋的山贼对着王天逸他们冲来。   王天逸甫一接敌,马上难辨东西,果然如慕容秋水所说:哪有时间害怕,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敌人如潮水般涌来,四面都是刀海枪林,王天逸只能用长时间训练的身体本能来打,脑海只想着慕容秋水告诉他的那句话:不能被敌人围上,他左突右冲,来回冲杀,专门朝人少的地方跑。   王天逸躲开当胸一枪,挥手斩断长矛,还没有来得及给对面的敌人补上一剑,旁边的刀就劈过来了,一脚把对手踹开,左面已经站齐了一排敌人,他连想都不想就往右边急扑出去,在空中一个侧身,擦着那三股叉的叉杆扑入那个山贼怀里,长剑已经把那个山贼刺了个透,剑柄一直捅到胸口肉里,王天逸用剑护手把尸体从剑上推开,尸体还没离开剑身,身后已经风声大做,王天逸手腕使劲,身体一转,已经把自己和尸体换了位置,把山贼尸体当成了盾牌,就见三支矛尖从尸体胸口中突的一声钻了出来。王天逸大喊一声,从尸体前绕了出来,右手拉出长剑,一个毫无花哨的平削,就把那三个使矛的送上了西天。接着在地上一个翻滚跑了出去,两把大刀已经把刚才站立的地方砍的泥土飞溅。   一时间垫石村外土飞沙扬,黄雾迷漫,喊杀声、哭喊声响作一片,一群跪着看的村民目瞪口呆,连嘴都合不上。   于叔在山上看去,只见自己的公子一袭白衣在黄雾中分外扎眼,宛如一条白龙在敌阵里横冲直撞,手里的黑刀如龙牙一般开合不定,当者无不披靡,犹如战船的冲角劈开血浪。   而王天逸则是在敌阵中跌跌撞撞,却决不在一个地方停留,不停在人群外围曲折游走,斩杀落单的敌人,引得山贼一窝蜂似的在后面追击。   山贼们仗着自己人数众多,也是毫不怯阵,追着两人砍杀。从山上看去,慕容秋水和王天逸宛如太极图中两个转动不息的鱼眼,带着山贼组成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在垫石村外的平地上不停旋转。   王天逸此时身上已经被溅的血迹斑斑,他一剑砍死一个山贼,五个山贼持刀迎面冲来,他本想向后转身而去,突然背后风声急起,好像一个人在背后冲了过来,他不及细想,一个扭腰回身的大力横斩,长剑破空,发出尖锐的声音,此剑声威如此骇人,若是劈实,三个人也一起被斩做六截了。没想到那个人身体却如游鱼,一矮身从长剑下钻了进来,已然和王天逸身体交错而过,王天逸大骇,却听到脑后慕容秋水笑着的声音合着山贼的惨叫声传来:“兄弟,好剑法啊”,方才知道刚才自己斩的居然是慕容秋水!   未容他细想,一个梭标从旁边刺了过来,王天逸侧身顺势劈出,长剑剑身划着梭标枪杆标入对方怀里,那山贼的手指和肠子落了一地!   未及收剑,王天逸一拳打在撞到自己身边的一个山贼脸上,没有等到拳力发实,赶紧缩手,一把大刀砍他左臂砍了个空。王天逸一脚踢在那刀手脸上,身体在地下一滚,砍断了冲上来的一个山贼的腿。他刚一跃而起,一根长枪对着小腹刺来,王天逸来不及削断枪杆,左手腾空而出,一把在空中抓住了枪身,枪尖已然碰到了自己的腹部!而右边刀声呼啸,一把鬼头大刀趁机劈了过来,王天逸横剑防守,虽然运上了内力,但是那刀来的实在凶猛,两人刀剑相碰,“啪”的一声,王天逸的剑从中间折了。王天逸左手握住枪身和那使枪的山贼角力,右手把断剑往上一送,用断剑的剑身和护手夹住了刀刃,随后右手断剑发力往地下划了半个弧形,生生搅开了鬼头大刀,跟着右手握住断剑从身下又划了一个巨大的弧形,砍断了那刀手的半个脖子,斜着斩断了枪杆,随后左手一送,那枪头下的半截枪杆像木枪一样刺进了使枪的那个毛贼肚里。   在这石光电火的一瞬间,王天逸收拾了三人,但是右手的剑也折了,偏偏此刻一个山贼的小头目骑着马冲到王天逸面前,挺枪欲刺,王天逸大吼一声,左手把备用的长剑从头后拔了出来,顺着左臂抬到头顶拔剑的动作,一个劈斩,把长枪和那个头目从胸膛那里同时斩作了两段,速度之快,以至于那个头目的胸下面的半截身子还牢牢的坐在飞奔的马上前行,血水和血沫从半段身体上汹涌流出,好像那马载的是个烧开了的溢出沸水的水壶,周围的山贼人人都惊呆了。旁边本打算围攻的山贼一时间被吓怯了,逡巡着向后退去。   而慕容秋水在敌阵的另一边厮杀,他却是游刃有余,一面飞奔着杀敌一面还有余力关注王天逸,他看见了王天逸那惊人的左手一击,透过贼群远远望去,只见王天逸左手拿染血长剑,右手是半截断剑,浑身都被敌人的血泡透了,宛如一尊红色杀神,围着他的一群山贼都在慢慢向后退着。慕容秋水不禁面露微笑,心想:“我果然不会看错人,他可以在敌群里自保。而且还有成为高手的气质!”   突然看到王天逸举手把左手里的长剑远远的向敌群外抛去,那些本来开始后退的山贼“哗啦”一下像潮水一样一起向手里只有半截断剑的王天逸冲去,宛如群狼要撕咬没有牙的狮子。   慕容秋水大惊,不由的隔着贼群向王天逸大叫道:“你疯啦!” 第二十五节 揭竿而起   只握着半把断剑的王天逸马上陷入危险,他那断剑只比匕首长一点,只能狼狈不堪的左支右当,用自己的速度靠近对方附近搏杀,他矮身从头顶的长矛下冲过去,一剑扎入对方的小腹,但是山贼的两把刀马上砍过来,王天逸的断剑太短,不敢硬当,只能在地下翻滚避开。   慕容秋水看着那边的王天逸形势已然危急万分,大吼一声,向王天逸那边杀过去。原来慕容秋水都是和山贼游斗,利用速度不和山贼硬拼,而是在高速跑动中不停的毙敌,此时他救王天逸心切,自己朝着王天逸那边杀去,路线不再是游走不定,就马上感到山贼的阻力加大。山贼们想着五百两银子,把慕容秋水围在中间,慕容秋水毫无惧色,在枪林刀雨中身如游鱼,没有一支兵器能砍到他身上。他专杀身前的敌人,只是杀了一批马上就有新的山贼补上缺口,所以他只能一步一步的靠近王天逸那边。   王天逸现在已经连着受了几处伤,虽然都是皮外伤,但是也感到吃不消。山贼们看到他没有武器,都是抱着拣便宜的态度凶猛进攻,王天逸猫着腰在贼群里左突右冲想冲出包围圈,但是他武器不趁手,几次冲击都没有杀伤敌人冲出人群,好像困兽犹斗。终于他逮到一个机会,他一个飞踢撑在一个扑上来的山贼胸膛上,身体借力向后猛退去,直直撞进一个拿长枪的敌人怀里,没有时间转身,王天逸一个半蹲,右手握着断剑从头顶向后刺去,一下子刺入了那人的脖子;但是被旁边一个敌人一脚踹在左肩上,被踹飞出去倒在地上,王天逸倒在地上只看见一只脚在自己面前,不管头上往下刺下的矛尖,一剑砍进了这只脚的脚踝里面。那山贼痛得大叫一声,握着长矛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而那把断剑被此人骨头卡住,随着他仰面跌倒,把王天逸唯一的一把武器也被拉脱手了。   而背对着倒在地上的王天逸,有两个山贼持长矛同时向他冲来,看来王天逸已经无法避免一死了。慕容秋水已经杀到了离王天逸只有十步的距离,但是前面都是敌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天逸被击倒在地,武器脱手,大急之下,慕容秋水左手一把拉住持刀刺来的一只右腕,右手黑刀电闪,惨叫声中已经把那只手臂和刀一起斩下,而抓在慕容秋水手里的那个断手还紧紧握着那把刀,来不及多想,慕容秋水直接把手和刀投向王天逸那边,那把刀带着风声一下子刺入最前面的握矛山贼的后背,刀把上还挂着一只断手。可是另外那个山贼慕容秋水却无法阻挡,他一矛向地下的王天逸狠狠刺去。   此刻王天逸已然在地上脸向上翻了过来,正好看见头上那个山贼用矛向自己刺来,而此刻脚那边的山贼们也拿着各种武器冲了过来,他既没有武器可以格当,也没有时间避开,王天逸骇得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冲自己眼睛而来的雪亮矛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死了!”   那矛尖刺到自己眼睛两寸的时候突然停住了,王天逸吃惊的看去,只见自己脚那边的敌人也没有冲上来,一个个都站在原地,保持着拿武器冲刺的姿势不动了,好像被使了定身法,每人都是十分惊恐的样子。而头顶上的那个山贼慢慢的委顿到地上,一个黑影遮住了太阳。   王天逸吃惊的都忘了害怕,用胳膊撑起身子向上看去,只见那李大牛像铁塔一样的身子站在自己旁边,遮住了太阳,手里紧握着沾血的大铁锤。随后地面开始振动起来,一阵巨大的声浪从垫石村那边传了过来,正在厮杀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连慕容秋水都呆住了。只见垫石村的那些青年村民好像一股怒潮从村里涌了出来,嘴里大呼:“拼了!”,手拿梭标、锄头、木棒甚至菜刀、石块,一下子就把村外的山贼冲了个七零八落。   原来刚才村民在村长的指挥下跪在村外,等着莲花山的山贼处理王天逸他们,没想到双方陷入了激战,包括连村长在内的所有垫石村的大老爷们都看呆了,居然没有人想到离战场太近了,往后退退。   而刚才王天逸正好跑到靠近垫石村的那边和山贼激斗,三角眼拿着一把刀也朝王天逸扑了上去,但是只一个照面,王天逸还没注意他是谁的时候,就被王天逸一拳打在脸上,倒在了圈外。   这个三角眼头昏脑涨的从地上爬起来,右眼火辣辣的痛,金星乱冒,用手一摸右眼痛得他差点跳起来,不禁对王天逸咬牙切齿,看着王天逸打斗,他见过王天逸杀自己的同伴黑脸汉子,害怕王天逸的神勇,犹豫不定,不敢再上去缠斗。正在此刻,他一扭脸看见跪在地上的垫石村众人,定睛一看,跪在最前面离自己十步远正是在婚礼上阻挠自己的那个大汉和村长,他被王天逸打了一拳的无名邪火正无从发泄,又见村长他们都呆呆的看着自己身后,居然好像对自己视而不见,三角眼大怒。   他满脸杀气的提着刀走近跪在地上的村长和李大牛,村长突然看见一个站在外面的山贼握着刀向自己走来,不禁一愣,然后才认出正是要侮辱新娘的那个三角眼,不由的大惊失色。   “你们这两个该杀的狗东西,”三角眼的右眼已经肿得老高了,只能眯着眼看人,“爷爷今天这样,都是你们两个害的!”他把一腔怒火都发在了垫石村的村民身上,“爷爷我今天就送你们归西。”说着举起了刀。   “好汉饶命啊!不关我们的事情啊!”村长跪着往前膝行了一步抱住了三角眼的左腿,大哭着喊道。   看着三角眼这样,跪着的李大牛攥紧了放在地上的铁锤,右手不停的颤抖,而他们身后垫石村的村民都惊恐的看着三角眼和村长。   “你这个老王八,都是你害的,我应该昨天就杀了你的!”三角眼恨恨的说着,双手握刀,一边把刀尖冲着村长的头顶,高高的举起双手,准备一下子刺透村长的脑袋。   “不要啊!”垫石村所有村民跪着一起大喊道。   “死吧!”三角眼大吼着用刀刺下。“啊啊啊啊啊”村长把整个身子都抱住了三角眼左腿,浑身颤抖着大声惨叫。   突然三角眼的刀尖离村长白头发还有一寸的时候停住了,一把雪亮的长剑凌空飞来,从背后透入,剑尖穿出三角眼胸膛一尺多,背后的剑把还在颤巍巍的摇摆。三角眼摇晃了几下摔在地上死了,“啊呀,呜呜”村长伏在地上,已经被吓得痛哭流涕了。   “啊!!!”垫石村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是那个小孩大侠!”前排的一个村民突然站起来指着前面大叫道,村里人一起望去,连村长都忘了哭,直起腰来看去,只见王天逸在二十步远的地方被团团围住,手里已经没有长剑了,只握着一把断剑在苦苦支撑。   原来王天逸那时正好拔出左手长剑,把一个骑兵斩成两段,正在扫视敌人,他此刻离村长他们较近,突然看到一个山贼举起长刀,要杀什么村民,来不及多想,他用力掷出左手长剑,一剑击杀了那个山贼,然后就又陷入了苦战。   垫石村村民又都沉默了,看着王天逸没有了长剑形势万分危急,大家不停的叹气。李大牛浑身颤抖,突然俯下身子,流着泪对村长磕了个头:“村长,我家里就拜托你照顾了。”   说完站起来摸干了眼泪,大吼一声:“我拼了!”举着铁锤向王天逸那边跑去。   最前排的一个村民哭着对村长大喊:“村长,我们也拼了吧!”   村长背对着这些跪着的村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没有说话,转过身子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村长,只见他老泪纵横,把两只手都高高的举了起来,身体剧烈的颤抖,大叫道:“拼了吧!拼了吧!拼了吧!”   这衰老的声音马上激起了洪流,所有的村民都站了起来,拿着原本防备王天逸逃走的武器,大声叫喊着:“我们拼了!”   好像一股怒潮向着垫石村外的山贼杀去。 第二十六节 分道扬镳   上来和山贼拼命的都是垫石村的青壮年汉子,那些山贼本来就被慕容秋水和王天逸杀了不少,现在有上来这么多村民,一下子就成了五、六个村民围着一个山贼打了,那些村民被这些山贼欺压了几年了,个个都苦大仇深,下手绝不留情,往往很多山贼已经断气了,还围着几个村民继续用长矛,锄头打,以至于尸体都被打成一堆烂肉了。   山贼被一冲之下纷纷向后退去,王天逸就半躺在地下目瞪口呆的看着无数群情激愤的村民从自己跑过,然后他被一个人扶了起来,王天逸转头一看,却是村长。   村长默默的把从三角眼身上拔出来的长剑交给他,王天逸伸手接过,两人四目相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天逸正在发呆,只听到慕容秋水在身后大喊:“天逸,杀骑马的!”王天逸赶紧回头看去,只见山贼还剩五、六匹马,骑马的大多是山贼的头目,武功好,骑术也精,这些农民不是他们对手,他们正在驱马赶开一群群的村民,而步行的山贼则不是人数众多的村民的对手。王天逸大声应了一声,提剑往一个马贼背后冲去。   慕容秋水一刀把一个山贼从马上劈下,他却是想山贼已经大势已去,只要把骑马的头目干掉,马上就会被村民全歼,那样自己就省了好多事情,而且没有了头目,这些山贼也很难卷土重来了。正想着,却见王天逸又跑了过来,大叫道:“慕容,拦住他!”只见刚才出阵认人的那个匪首伏在马背上从自己前面不远处疾驰而去,居然是要逃命了,而王天逸离他有十步远,看来是追不上了。   慕容秋水长笑一声,顺手把黑刀插在地上,双手前伸,十指交叉向前伸去,往王天逸方向做了一个弓步,大声说道:“踩上来,我送你一程!”王天逸马上知道了慕容秋水的意思,飞奔而来,一跃而起单脚踩上了慕容秋水的双手。慕容秋水借着王天逸冲来的高速,双手托住王天逸的脚用力一抬,把王天逸整个人向着匪首逃跑的方向扔了出去。   只见王天逸如腾云驾雾一般越过地上的人群飞着追上了那匹快马,半空中把长剑脱手飞去,一剑穿过伏在马背上的匪首脖子,把人和马一起钉在了地上。然后自己落地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卸去慕容秋水这一掷之力。   慕容秋水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场里的战斗已经快结束了,所有的马贼都被杀了,而剩下的几个还活着的山贼正在玩命逃窜,身后一群村民在狂追不舍。“你们留几个活口!”慕容秋水一把扯下蒙面的面巾扔在地上,大声命令着村民。   此刻战场上已经用不着他们两个了,剩下的山贼已经毫无斗志,大部分活人都跪在地上哭求饶命。少数有抵抗的,李大牛就领着一群村民上去好像打铁一样,把他们一直砸进地里才罢手。   王天逸从匪首尸体上拔出长剑,一拐一拐的朝慕容秋水走来,满身都是泥土,身上的衣服都变成黑红色了,但他看慕容秋水衣服却还是比自己干净的多,只是浑身都被溅满了血点。看起来慕容秋水也热得出了汗,他把自己的银色貂皮围脖拿下,看了一眼上面斑斑点点的血迹,叹了一声,居然拿着那件貂皮围脖擦干净了自己黑刀上的血迹,然后顺手把那件昂贵的围脖扔在了地上的一个山贼尸体的脸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走近的王天逸,笑了一下说:“我今天比较有先见,没有换新衣服,呵呵。”然后笑容一敛,正容对王天逸说道:“你刚才不应该在那种情势下把唯一的长剑掷出去救人!”   “这次你的好心救了你,但是你不要认为好人就一定有好报,下一次你会死的。如果我是你,我会杀光这些山贼为死的村民报仇,而不是急在一时,把自己送命掉,那样村民死得更多。”慕容秋水双眼紧盯着王天逸一字一字的说道。   王天逸一呆,想到自己刚才实在是太危险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可是那种情况下我只能那么做啊。就算留着长剑我也不一定可以活下来为那些村民报仇啊。”   “整件事情都是你的好心引起来的,但是却要你的实力给你擦屁股!你的好心陷整个村子和你自己都在危机之中,如果不是你有实力的话,村民和你都要死!连做好事也是要有实力做后盾的,没有实力你寸步难行!”慕容秋水冷冷的说。   王天逸不禁出了一头的冷汗。   这个时候于叔和慕容秋水的小厮才骑马而来,“公子,我们来晚了。”   “嗯,你们有事情不能及时赶到。这次就算了,下次不会饶你们的。”慕容秋水的戏演了个十足。   他抬头向于叔和侍剑看去,只见两人双手都贴着大腿低头肃立,侍剑贴在大腿外侧的左右手都是食指拇指扣在一起,余下三指平伸,而于叔左手成拳拇指伸出,右手也是成拳,但拇指和小指伸出,慕容秋水已然知道自己杀了三十三个人,而王天逸杀了十六个。   此时慕容秋水指挥于叔和侍剑帮垫石村的村长收集死尸、救治伤员、收押活下来的战俘。然后找村长要了两个俘虏过来,他要审讯。   慕容秋水微笑着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五花大绑的山贼,在知道了现在山寨里只有三十个老弱病残的山贼只后,他问左边的那个:“你们山寨现在有多少银两存着?”   “小的不知道啊,我只是个喂马的,这个事情大王才知道的,可是他现在被杀了……”还没等他说完,慕容秋水就一个巴掌把他打飞了出去。   “你说还有多少银两存着?”他横眉立目的问右边的那个。   “嗯……嗯……嗯……五百两!”右边的那个也不知道,但是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打了,不敢说不知道。   然后慕容一把把地上的那个山贼拉起来,“你说,多少?”   “五百……啊,不对不对,是一千两!”看着慕容做势欲打,赶紧改口说是一千两。   慕容把他放下,一巴掌把右边的打了个七昏八素,“敢骗我?!到底有多少?”   “一……二千两!”右边的那个了解了形势,顺着慕容秋水的意思说道。   最后,慕容秋水凭着这样的审讯,愣是得了一份山寨里的旗杆下面埋着一万两白银的口供。   他叫过村长,告诉他把这个口供给最近的官府或者驻军送去,顺路请他们接管俘虏和尸体,村长也是明白人,马上知道了什么意思,大喜之下赶忙让自己的儿子骑着快马去送信。   一百里之外的驻军得到这个消息后,披星戴月,一天之内就来到了垫石村,把所有的俘虏和死尸都拉走了,又连夜“攻克”了莲花山,没功夫等到天亮,当夜就把整个莲花山挖低了三尺。后来慢慢传出一个“谣言”,说有个莲花山的山贼带着六千两银子跑了,这些军队才把方圆百里所有的山头都搜了一遍,把这片地区的土匪、山贼、小偷全抓起来了审问。   垫石村周围的匪患全都没有了。   而这时慕容秋水正在山东境内小镇上的一个客栈里大发雷霆:“什么?!大哥他干什么吃的?!两个月前我已经和关外的天马会快达成人参输入的协定了!父亲突然把我调回来,换大哥慕容成去谈,摆明了让他去接这个大功劳!结果现在又谈崩了,双方还都死了人!怎么可能!我进关的时候明明马上就可以达成协议了!现在居然要我再折回关外去接慕容成的这个烂摊子!”   他咆哮着,侍剑和于叔跪在地上不敢吭声,他们刚和青城的三个人在这里一起呆了两天,正准备一起上路去南边,没想到慕容世家的家主突然派人通知慕容秋水快马赶回关外,继续和天马会谈人参的生意,慕容秋水不由的大怒。   “公子您别生气了,慕容成毕竟是咱们慕容世家未来的家主,我们得忍着啊,这些话传出去让家主听见就不好了。”于叔说道。   “唉”慕容秋水一声长叹,坐回到椅子里,好久都说不出话来。“你们都起来吧。我失态了,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好了。明天我们就返回关外,估计慕容家的好手已经在京城等着我们了。对了,给青城他们几个的礼物你准备好了吧,现在就给他们吧。”他无力的说。   “是,公子,我拿给你过目。”于叔从柜子里拿出三个托盘,放在桌上。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用不一样的?”慕容秋水看了一眼疑惑的问于叔,原来那三个托盘里的物件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放着一身价值昂贵的武士服,上面摆着的银票上写着一百两,而另外两个则是普通的布匹做的衣服,上面各放着两个十两的元宝。   “哪有你这样送礼的,不是让天逸在同门面前为难吗?换成一样的。”慕容秋水知道于叔打算把好的送给王天逸。   “公子,我就是让王天逸为难的。”于叔恭恭敬敬的说道。   “什么?”慕容秋水有点吃惊。   “王天逸的武功很有潜力,为人不仅聪明而且心地不错,日后也许能出人头地。青城也不会放过这样的人才,说不定几年后,能成为可以在青城说话的人物,也许是我们可以谈判或者为我们提供情报的人,要掌握他,也需要别人告诉我们他的事情,所以不如现在从小处入手就制造裂痕,人不患穷而患不均,同是青城戊组的那两个青年看到自己的同门如此受到江湖有名世家的厚爱定会感到不平。裂痕虽小,难保以后不会用上。”于叔沉声说道。   慕容秋水沉思了一会,说道:“很好。现在去送吧。”   看着那三个托盘,住在客栈楼下的青城三个弟子都感谢了于叔,王天逸本来想推辞,但是想到慕容秋水独身前来联手抗敌的情义却说不出话来,只好收下。   这几日,张川秀和赵乾捷知道了慕公子原来就是赫赫有名的慕容世家的老二,都是艳羡王天逸非常。   “我原来以为慕容世家就只有他一个公子呢,没想到上面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大哥,没听说过啊。”赵乾捷在床上说道。   “那是因为慕容秋水太有名了,出道没几年,就以武功和智谋名贯江湖,怪不得我听见慕秋水这个名字那么耳熟呢。如果不是因为他娘原来是个歌妓,说不定会成为下任慕容家主呢!武林四大家族的家主啊!江湖七雄之一啊!!!实力比咱们青城的还强的多啊!天逸你被看上了,以后从青城学成出山,直接加入慕容世家,就衣食无忧了。不像我们,唉,估计我也就是当个护院的吧。”张川秀看着托盘,拉出了自己衣服比划着说。   “是啊,天逸运气真好啊。连衣服慕容家送的都给我们不同。”赵乾捷也是一眼的迷离。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王天逸只好不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青城的三个人送走了掉头返回北面的慕容主仆,临走时候,慕容秋水特意嘱咐了王天逸,说他武功不是常路子,尤其是内力这样练下去是修不成正果的。而且叮嘱天逸最好不要说自己是青城的,万一有人知道他是青城这样的名门,可能找他指教武艺,而王天逸路子太凶,不全力以赴是显不出实力的,万一输了是栽青城的面子,要是赢了,对方可能会有死伤,又要结仇。王天逸在慕容秋水面前总是会流一头冷汗,这次也不例外,因为他说的正是自己想不到的。   随后青城的三个人也要分开了,张川秀送赵乾捷去泰山,而王天逸沿着大路去往济南府。他坚持把那一百两的银票又给了川秀他们,自己则花了钱买了一头骡子,骑着上路了。 【卷二 细雨新桐】 第一节 神兵献丑   却说王天逸与同门他们分道而行,独身一人往济南府而来,他甫出青城就连续遇上两场大战,以前总觉的师兄们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是多么的风光无限,等自己经历了毒下逃生、垫石村软禁,更别说差点把小命丢掉之后,才知道江湖远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人心也是复杂之极。他宛如噩梦初醒,在梦里无暇多想,往往是惊醒之后回想才出了一身冷汗,再加上临别时候,慕容一番语重心长的叮嘱,使得他现在谨慎万分。加上自与同门分开之后,独身一人上路难免底气就不足了,一路上投宿、与人结伴而行,别说自己青城弟子的身份不敢告人,连名字都自称是王二,去南方省亲。别人看他长剑伴身,狐疑询问的时候,他就笑着说是老爹一定要他带上,自己学过几个月的蹩脚剑法,然后拔出长剑乱舞一番博大家一笑。   他在路上碰到了一支商队,结伴走了好远。他年纪不大,加上大部分时间在青城练武,阅历也少,那些商人武师往往谈论女人、赌博,他不解其意,年龄、阅历都和他们相差甚远,很难和他们谈到一起去,孤独之下不由的思念起张川秀他们来了。   在到达济南府之前的路上,大部分都是小村镇,王天逸长剑折了一把,在乡下地方买把锄头、镰刀很容易,但是找不到会铸剑的铁匠,他只有在济南买把长剑了,心想济南府繁华,物价贵,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银子才可以买把好剑,居然像想家一样又想念起青城来了。   他没有年龄相仿同伴自然容易郁郁寡欢,幸好济南城已经要到了,王天逸与商队告别,心头打定主意,要在济南多呆几天游历一下名胜古迹,缓解一下心头孤独离乡的愁思。   这天他沿着官道,已经快到济南府的城门了,官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比青州那种地方要热闹好多。王天逸心想不愧是府城,连这平日里都像是青州的节日。   正走着,突然看到路边的空地上,一群人围在那里,而旁边竖着一根竹竿,上面绑着一块土布,歪歪扭扭的写着“天下第一剑”五个大字。他不禁心下大奇,把骡背上的包裹背在身上,牵着骡子走过去看。   行进人群才发现,看热闹的人大部分也都是兵刃在身,都是江湖人士,看来都是被那个布条吸引过来的。等他往里一看,不由的哑然失笑。   里面空地上铺着一块包袱皮,上面放着一把长剑,两把头上包了布的短竹竿,还有一个破了一个角的瓷碗,里面装着白色的浊水,看起来像是石灰水。   包袱皮那边站着两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一个也是瘦骨嶙峋的样子,眼睛大而有神,另外一个则胖乎乎的,眯着一双小眼睛,手里提着一面锣,两个人都身材中等,身上的衣服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上面油渍斑斑,好多地方都破了,要是不说,旁人肯定以为他们是丐帮的。尤其是那个瘦的青年,身上的衣服上不知何故,蘸满了白点。而此时他正环着场子打了一个揖,胖胖的少年马上敲了三声锣,大家都安静下来,听那个少年要说什么。   “各位南来的、北往的,都过来看看啊!天下第一剑啊,剑法天下第一咯!”胖少年还在招揽人过来。人群里马上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看着没有更多的人过来了,那个瘦瘦的少年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大声说道:“各位好汉,我丁三和兄弟郭六流落贵宝地,举目无亲啊。现在无衣少食,每天露宿桥下……”   还没等他说完,几个武师打扮模样的人扔了几枚铜钱过去,转身想走,嘴里嘀咕着:“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两要饭的。”   “慢、慢、慢,各位好汉留步,我还没说完呢!”看着人们欲散开,丁三大急。   “我这位兄弟祖传剑法,天下无敌啊!”郭六也大喊道。   “剑法?无敌?”本来要散去的人又被激起了好奇心,重新围拢过来。   丁三咽了几口唾沫,大声叫道:“我祖传独门剑法厉害无比,听说济南府能人异士多如……多如……”结巴了几下,郭六在旁边低声提示道:“牛毛!笨蛋。”   “对!对!对!那个多如牛毛啊!”丁三恨恨的向郭六盯了一眼。   这个时候,“闪开!”王天逸牵着骡子站在边上,看着四五个大汉挤开人群大摇大摆的站在最前面,看起来一脸的痞相,不过身上好像都没有带武器,领头的那个确实够威猛,就算是李大牛那样的,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他壮实,被推开的人本来还想发火,看到他这样都闭嘴躲到一边去了。他站在最前面又长得高大,后面的人都看不见丁三郭六他们表演了,就往两边挤,把王天逸挤开了几步。   这时丁三继续说道:“我自负剑法还可以,想赌赌武艺,和各位高人比试一下武艺,啊,不用真剑啊,用这里的两只竹剑,”他捡起一根竹竿挥了挥“剑头上包了好几层布不会伤人的,我们把比试前蘸上白石灰水,谁衣服上先被点上就算输了……”   这个时候看热闹的人才知道丁三身上的白点是怎么来的,一起大笑了起来。有几个看起来是商人打扮模样的人甚至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那要是我输了,怎么样啊?”一个武师问道。   “你给我们十两银子就行了。”丁三提到银子两眼马上发光,众人则是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都心想此人怕是饿了几天了,否则不至于提到银子摆出这样的表情。   “你们输了怎么办?你们有十两银子给我吗?我先说明,我可不要你身上的那身乞丐服。”那个武师笑着说道。众人又是大笑。   丁三听到这话,毫无尴尬,反而咧嘴一笑,“我输了就把这把剑给你!”右手拿住剑鞘平伸出来给围观的人看。大家都盯着看那把剑,剑身看不到,只见那个剑鞘已经完全是木头了,上面可以看到凹槽,以前是镶着金属边和什么装饰品的,但是看来已经被撬走了,就只剩了一把木头壳了,整把剑显得灰扑扑、脏兮兮的。   “哈,你这把烂剑值十两银子?你知道一把菜刀才五十个铜钱!而且切菜绝对比你这个好使。”那个站在最前面的壮汉大笑道。“哈哈!”人群又是一阵大笑。   丁三一笑,把剑拔了出来,剑身极其的亮,宛如阳光照在小溪上一般剑光粼粼。“啊!”人群突然都安静了,很多人都是识货的,这么亮的剑身很难打造,就算剑刃不开口,当做装饰用剑也是很贵的。   “拔两根头发给我。”丁三扭头对郭六说道。   郭六把手伸到头上正要拔,突然恍然大悟的模样,又把手放了下来,冷冷的看了丁三一眼,说道:“我没头发。你拔自己的。”   丁三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嘴里念叨着“交友不慎啊”什么的,自己呲着牙拽下两根头发,“各位看仔细了!”丁三把自己头发高高举起,给众人看了一圈,然后轻轻的把剑平举,一放手,两根头发落在剑刃上,毫不停顿的变成四截向下落去。   “啊!好锋利的剑啊!”现在惊呼声此起彼伏,大家看那把剑的神色都变了。王天逸也是眼睛盯着那把剑收不回来了,能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是每个练剑人的梦想。而且现在有这么一把剑,还只值十两银子!他都心动了。   “各位,我这把剑好,切牛肉像切豆腐!但是我的剑法更好。”丁三一顿,围观的人突然都退了一步。   “咳。咳。”郭六在旁边咳了几下,丁三一愣,马上笑着说:“现在我打几招,给各位看看。献丑了。”说完真打了几招,也确实是献丑了,脚步散乱,出剑无力,收招太慢,每个练武的人都看出来了,一般来说受过很好的教导但是自己练剑不刻苦的人才会这样,比如一些纨绔子弟,而一些看热闹的商人看不出门道,大声喊好。等他流着汗喘着气打完,围观的人又挤上来了,不过都是些武师、镖师模样的人挤上前来。   “别着急,别着急。谁先来赌一把?”郭六敲了一下锣笑着问道。 第二节 黄雀在后   “我来、我来!”站在前面一个武师打扮的人一步就跳了出来,他穿一身黑布衣服,腰里挂着一把刀,跳进场里后,居然连一眼都没看过丁三,眼睛直钩钩的盯着丁三手里的长剑,竟是一刻也舍不得挪开视线。   “刘二哥要改行玩剑了!”   “还是老刘手快啊,一眼没看见就蹿出去了。”   “一会拿了那剑记得请我们去喝酒啊,哈哈。”和那个刘二哥同行的几个他的朋友一起鼓噪起来。   “哈哈,这个肯定的。”那个姓刘的武师这才收回视线,转身向场外的几个朋友抱拳大笑道,一付胜券在握的样子。   丁三嘿然一笑,把长剑收回剑壳,轻轻平放在地上,又拿起他所称的那两把竹剑,把头上的布头浸了石灰水,甩了甩,含笑递了一根竹剑给那武师。   “不成,不成。看看你衣服上都是白点了,别我点上你,你又耍赖不承认。”刘武师指着丁三的衣服笑着说。   “哈哈,这个朋友目光如炬啊。上次他输的只剩裤衩了,这才把祖传神剑拿出来做赌注。不过没关系,我们互相换了衣服就好。”郭六在丁三背后说的话又让人群一阵狂笑。   丁三无所谓的一笑,过来和郭六互相脱了衣服换上,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而刘武师早就捡了一把竹剑,看着丁三换了郭六的衣服过来拿起了竹剑,就急不可耐的大叫:“快点,小兄弟,我还有事情呢。”   丁三手拿竹竿摆了个守势,才说了个“请”字,刘武师已经一下子照着丁三胸前劈了下来,正是一招刀招“力劈华山”。   看着满脸惊骇之色的丁三不敢硬接,退了一步,刘武师得意的一笑,接了个“蛟龙出海”,手里的竹剑从下向上朝着丁三胸口直刺而去。   丁三好象已经手足无措了,手里的竹剑横着从下往上横挡,仓皇中,手里竹剑的剑柄正好被迅疾而来的刘武师的竹剑头刺中,王天逸见丁三此时顺手将竹剑一送一放,借着刘武师这一刺之力,他的竹剑脱手转向,顺势飞过刘武师的右臂跃进他怀里。   “好!老刘好刀法!”刘武师的朋友见他两招就打飞了丁三的竹剑,都大声叫好。   “你输了!丁三胜!”郭六冲着刘武师大喊道。正犹豫要趁势追击后退开的丁三还是潇洒的让丁三自动认输的刘武师听到此话不由一怔,抬头向郭六看去,却看见他微笑的指着自己的小腹,低头一看,不由大惊,原来丁三竹剑飞到了自己怀里,在自己小腹上点了一个白点。   “我赢了啊!明明我把他竹竿打飞了。”刘武师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把好剑,转头大声质问郭六。   “这位好汉,我们可是赌的是谁衣服上先被点上白点啊。各位,你们说是不是我们丁三赢了?”满面笑容的郭六向围观的众人团团作揖。   围观的那些人,不会武功的是不想看不到热闹了,有的是自己想拿那把好剑早就对被别人抢先一步恨恨不已了,再看到丁三的武功实在是不堪一击,自己夺剑的心越发热烈起来,结果这些人居然一边倒的支持丁三。   “是啊,那小哥赢啊,我们看的清清楚楚啊。”   “连小乞丐都赢不了啊,赶紧下去,别显世了。”   “赶紧给钱走人,下一个上啊!”   “下一个是我,别抢!我我我我。”   听着下面的喊声,姓刘的武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面子上架不住了,偏偏丁三这个时候走过来,微笑着抱拳作揖说道:“大哥多谢指教,请给十两银子。”看刘武师没有反映,丁三笑了一下,指着人群说道:“大哥,还有好汉等着呢。”他的话马上又在下面激起了大片回声,想上来的人已经开始大声问候这位姓刘好汉的祖宗了。   姓刘的脸已经涨的象猪肝了,他猛的把手伸进怀里摸索银两,嘴里叫道:“先给你十两!我们再比一场……”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从背后猛的一把推了个踉跄,身体向前跌去,差点没摔到地上。他大怒之下,抽刀在手,回头怒道:“谁?”   王天逸在边上看的清楚,正是那个比李大牛还威猛的巨汉一步跨进场里,一把把那个刘武师差点推到地上。   “滚蛋!这把剑是爷爷我的了!”那巨汉无视刘武师手中的刀,一脸凶相的朝刘武师说道。   刘武师哪能受的了这种奇耻大辱,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冲来,就是一招“力劈华山”,当头向那巨汉砍来。   “老刘,不要惹出人命啊!”刘武师的朋友见状大急,一起冲过来,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只听得“啪”的一声,那巨汉两手一合,宛如铁铸的一般,已经夹住了那刀,随后双手一甩,把刘武师整个人向边上甩出去了,右手电闪,一掌印在了刘武师后背上。刘武师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几步才倒下来,正好他的朋友跑进场里,几个人一起把他抱起来,只见他面如白纸,嘴角挂着血痕,浑身哆嗦不止,一看就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敢问朋友哪个门派的?让我们天福镖局听听。”刘武师的一个朋友看对方人数不少,武功强横,不敢造次,只好按江湖规矩来。   “天福镖局啊。哈哈,这样的小镖局也拿出来现啊?!”那巨汉大笑起来,和他一起来的那几个人也一起狂笑起来。   笑完,他指着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的那个镖师说:“老子是铁掌门的齐巨,知道吗?那个废物中了我的铁砂掌。放心,死不了的,不过修养一个月是少不了的。”   天福镖局的几个人一听对方是铁掌门,都抽了口凉气。 第三节 动肉者死   在济南提起铁掌门可是无人不晓,他们不像别的帮派怎么说还顾忌一些江湖名声,这个铁掌门经营的完全是黑道生意,从敲诈勒索地盘上的店铺到开妓院什么都干,但是因为铁掌门的掌门以前是武当的弟子,有了武当这个靠山,济南城面上的官府和其他门派对铁掌门的作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经过二十年的苦心经营,铁掌门已经是济南武林的五大势力之一了。象天福这样的小镖局,可不像五岳行会背后是泰山派,也比不了刚开了几年的振威镖局,虽然时间不长,但它是长乐帮的产业,凭着后台的雄厚势力,硬生生的变成了第五大势力。   天福什么后台也没有,没有财力、人脉也就没有高手加盟,只是在五大势力夹缝中生存的很多小门派中的一个。和齐巨问话的天福镖师马上就低头了:“原来阁下就是铁掌门掌门的爱将齐巨,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不记……”   “滚蛋。”齐巨根本就懒得搭理这种小人物,对方客气话还没说完,就冷冰冰的扔过去一句“滚蛋”。   场子里丁三看到这样的人来了,走到郭六身边,垂头丧气的低声说道:“吗呀,铁掌门这种黑道来了,看来晚饭没有了。”   “铁掌门算什么玩意儿,你在乎他们?这种小门派小爷自己一晚上就能屠个干净!”郭六不屑的说道。   “我不是说这个,我昨天想了一天才想了这个赚钱的主意,他们肯定不给钱的,说不定还会打起来,这样以后哪有傻瓜还敢来和我比剑。今天弄不好一分银子都搞不到。”丁三叹口气说道。   “你说什么?!”郭六的小眼睛都瞪圆了,瞳孔里闪着凶光,“我可告诉你,丁三,我一个月没吃饱饭了!我现在想肉都想疯了!昨天晚上说好搞到钱大吃一顿肉的!谁敢动我的肉,我要他死!今天铁掌门要是敢动,不交出身上的银子,一个也别想竖着回去!”   丁三扭过头不敢看郭六的眼睛,说道:“我们出来的目的是游历江湖行侠仗义的,想成为人人景仰的大侠可不能滥杀无辜和抢劫的。”   “放屁!”郭六指着丁三的鼻子都跳了起来,“明明你和你老子吵架偷跑出来的,我偏这么倒霉,和二叔出来买药材。在半路上遇见了你,花言巧语骗了我,说什么成名趁早、成为天下第一剑,和你偷跑出来,害我都不敢回家了。而且刚到济南我的两千两银子就被你输在赌场里大半……”   “你刚出来不是一样爽的很嘛!赌场你不是后来也上了,我输了五百,后面一千都是你输的!你怎么不多拿点钱!我出来的急没有拿银票,唧唧歪歪的,你算朋友吗?”丁三恼羞成怒,恨恨的说道。   “我身上就只有两千两银票的零花钱,我又不能动二叔进货的货款!我被你耍死了,原来说会经过济南的慕容老二又老不来……偏偏又遇上你这个侠痴,不能偷不能抢的,只能活活挨饿,我怎么这么倒霉啊!”郭六说的动情,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   “你去偷啊!你去抢啊,传出去,你家里不把你……”   “你们有完没完,赶紧他妈的过来比!”齐巨早拿了根竹剑,看他们两个在边上不知道说什么说个没完,不由的很不耐烦。   “来了来了,啊!刚才那个还没给钱!人呢人呢!”丁三跑过来突然想起天福的人根本没掏钱呢,四面打量,哪里还有他们的人影。   “别废话,你赢了我给你二十两,快点!”齐巨心急那把剑,围观的人不少,齐巨还不想硬抢,他看丁三不过是个三脚猫,想赶紧赢了他拿剑走人,他心想“如果把这把剑献给掌门,我在掌门心中的地位就更好了,嘿嘿。”   “好,好,好。”丁三满脸堆笑的应承道,又回头冲着郭六用自己的食指在自己的脖子那里比划了几下,摆了摆食指,意思叫郭六不要杀人。   “哼!”郭六蹲在地上扭过头冷哼了一声。   丁三看他开始捡石子才出了口气,用石灰水蘸了布头,“二十两啊,大侠。”   “有种就来拿!”齐巨一下就冲了过来,王天逸看的清楚:齐巨不怎么会用剑,但他武艺很好,体形如牛却身如鸿雁,一剑刺过来,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比刚才姓刘的武师厉害的多。   只是丁三并不打算和齐巨多纠缠,他一猫身,手臂轻轻一伸,齐巨的竹剑从他头顶呼啸而过,而齐巨硕大的身体一下子撞上了丁三的竹剑,丁三并不发力,自己竹剑触上了齐巨的肚子点上了白点之后,就一个侧翻滚了出去。   “大侠,我赢了。”丁三站起来好整以暇的说道。   突然发现丁三从眼前消失了,齐巨一愣神就冲多了,听到背后丁三的声音,才发现自己衣服下襟上的白点,不由呆住了。王天逸也呆住了,他原来就觉得丁三在隐藏实力,齐巨根本没看到丁三的动作,但是他在边上看的一轻二楚,那个丁三的动作好快,和自己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居然能打出那么快捷的剑击,一时间,他突然心如百爪乱挠,他知道自己的剑很快,在看到另一个快剑手的时候,难免想比试一下。开始他想那把剑,但现在他只是想和这个少年比试一下,“反正是竹剑伤不了人的,十两银子也不是很多”王天逸安慰自己说道,但看着齐巨那个流氓,又开始担心他搅了场子,错过了比试的机会。   “好啊!”虽然看的人多,但是齐巨自报门派之后,人群就安静极了,现在丁三一招就赢了,但是只有几个外地口音在喊好。   齐巨眼一瞪,往人群里一扫,马上寥寥几个叫好的声音就像被拦腰斩断一样,人群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大侠,二十两银子,嘿嘿。”丁三笑着拿着竹剑过来。   齐巨看那些围观的人没有散开的意思,脸上阴晴不定,“大爷今天没带,先欠着!”说完,背着手就往外走。   “大侠,我的剑。”丁三在齐巨背后说道。齐巨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那把竹剑,哼了一声,一手就把竹剑朝边上人群那里甩了出去。   丁三看齐巨要走,才如释重负的朝郭六看去,看着还在蹲着的郭六正在怒目瞪着自己,赶紧陪了个笑脸。郭六却突然站了起来,看着自己背后。   丁三愕然向后面看去,发现这个时候人群突然起了骚动,“看你吗的看!回家看去!”齐巨的手下正在驱散人群,而齐巨正背着手看着,摆明了想赶开了人群强抢那把剑。“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蛋!抢我的粼波现龙剑不要紧,不要抢我的今天的晚饭啊!天堂有路你不走,……”看着自己的买卖做不成了,丁三也火了。   “朋友看剑!”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丁三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背着包袱的少年人手里拿着刚才被齐巨扔开的竹剑已经欺到身前,照面就是一个箭步强刺。   “好快!”对方来势太猛,自己又没有做好准备,丁三没把握硬接,身体瞬时以左脚尖为轴心转了九十度,双方一错而过,丁三右手剑跟着对方迅疾的身体直奔对方右肋而去,“你完了!”丁三这一剑也是很快。   没想到对方眼睛余光看到了竹剑,手臂一曲,用剑把格挡开了这一剑。双方侧身而过,在这石火电光的一刹那,两人已经过了两招。王天逸在离丁三五步的距离才停住身体,背对丁三,只有腰里的长剑一荡一荡的。   “够劲!继续来啊!”丁三眼睛冒光,朝那少年喊道。   这个少年正是王天逸,刚才齐巨朝人群甩出那把竹剑,正好是自己那边,自己周围的人看齐巨飞来那把竹剑,早就四散开来,他正好接住那把竹剑。看到齐巨指挥手下驱散人群,上场弄不好还得和齐巨这样的人起冲突,不去又担心失去比试快剑的机会,犹豫着要不要上场。最后毕竟是心痒难忍,又看着马上齐巨就要和那少年正面冲突,他怕失了机会,连包袱都来不及放下就奔那少年而去。   “来你的头!你家的剑!”郭六看着齐巨上来拿了地上的那把剑转身就走,却不着急阻止齐巨,而是对着场里正在两眼放光的丁三大声呵斥道。   “你奶奶的,我真生气了。”丁三转过身来指着齐巨的背影说道。 第四节 大侠风范   齐巨听到丁三的喝骂声,转过身来对跑过来的丁三轻蔑的一笑,这种不知道死活的少年人他见得多了,他一努嘴,身边的四个手下就冲丁三冲过去了。   王天逸把竹剑扔了,拔出长剑准备助丁三一臂之力,正打算冲向前去,只听到郭六说道:“兄弟你不用管。”郭六说着走过来站在王天逸身边冲他微微一笑。看王天逸看着自己发呆,郭六笑着说:“不用你插手了,兄弟当看戏好了,嘿嘿。”说罢右手一挥,手里的四枚石子呼啸而出,向丁三冲去的四个打手被同时击中脑门,鲜血长流,嚎叫着抱着头在地上乱滚,丁三对他们连看不看一眼,跑过他们在目瞪口呆的齐巨面前站住,一言不发的抬头盯着齐巨。   齐巨有些不知所措,四个手下一下子就莫名其妙的被干掉了,他稳稳了神,把剑从右手递到左手,“想死我成全你!”说完举起右手从上到下向面前的丁三一掌拍出。他的手掌掌心已经变成了黑色,他用了八成的功力。   可惜手掌才出到一半,脖子上就挨了重重一击,眼前金星乱冒,整个身体一下失去平衡,往地上倒去。还没等身体着地右眼就被打了一拳,这一拳好狠,而且配合着他摔倒的力道,看起来简直好象一拳把他重重的砸到地上。在耳朵嗡嗡乱想、眼睛睁不开的时候,手里的剑被抽走了。齐巨何曾吃过这种亏,大吼一声,手一撑就要从地上站起来,可惜身体刚弓起来,腰眼就挨了一脚,半身都酥麻了,又全身摔到了地上。他睁大左眼大叫道:“你们敢动铁掌……”最后一个“门”字还没出口,就见到一拳对着左眼过来,齐巨只觉的黑暗中一阵血红色乱飞,然后就是飞舞的金星。耳边听丁三说道:“我只爱吃鸭掌!”然后就是一阵暴风骤雨式的拳打脚踢,全对着他巨大的脸盘而来。   “这是哪里的流氓?!竟然专门打脸!太无耻了!我一定要宰了你!”齐巨抱着头身体弓得像个虾米,在地上左滚右滚,尽量不让对方打中自己的脸。他虽然是个流氓但是个有身份的流氓,被人把脸打肿,他面子实在是过不去。   王天逸现在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他都没看清楚郭六的出手,只知道对方使得是暗器,然后就是对方的四个打手在地上乱滚。丁三的出手他倒是看的清楚,但是丁三的套路确实让他迷惑不已。齐巨的铁掌还没到丁三的胸口,丁三上半身一转,右腿一腿就砍中了齐巨了脖子,腿法比铁鞭腿徐文麟还要快,随后就是一拳合着齐巨倒地的态势,把齐巨庞大的身躯一拳砸到地上。只是后面的事情是难以想象的,丁三和齐巨象街头混混一样,丁三左手拿着剑,弓着腰拳脚齐使全往齐巨脸上招呼,而齐巨在地上抱头滚来滚去,这场面实在可笑,但是除了郭六谁也没笑,从地上爬起来的四个打手也和王天逸一样呆若木鸡的看着两个家伙在地上厮打。   “脸上肉多的人打起来就是舒服啊。”丁三打烦了,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大摇大摆提着剑回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大侠啊!赶紧把你们鸭掌抬走!”丁三走过四个打手面前,看着四个人盯着他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不耐烦的说道。听了丁三的最后一句话,四个打手才如梦初醒,赶紧跑过去把齐巨扶了起来。   “不愧是丁三,刚才真是潇洒万分,大侠风范表现的淋漓尽致啊!”郭六大笑着冲着丁三竖起了大拇指。   “过奖了!真是太过奖了!”丁三笑着说道。   那边齐巨站起来的时候,眯着的两只眼睛已经是红色的,他不觉得刚才是败了,只是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有一件事情他是清楚的,就是他受了奇耻大辱。他发现刚才没有受任何内伤,全是皮肉之伤。武林高手受了皮肉之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像他这样练内力的甚至可以在一盏茶的工夫把淤青化开,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只是没有人能把内力练到脸皮上,刚才那些重击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但是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的脸就会肿的象猪头,而且没有任何内力和其他方法能避免,他毕竟是个掌门的爱将,手下指挥着几十个人,自己怎么能顶着一张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脸去发号令?!   他看着丁三正大摇大摆的背对着他走着,他大吼一声,双臂一振把四个扶着他的手下全摔在地上,怒不可遏的向丁三冲去,右掌后伸,手掌全变成黑色,朝丁三后心全力击出。   王天逸和郭六面对着施施然而来的丁三,齐巨背后飞奔而来他看的清清楚楚,王天逸大叫:“小心背后!”   而郭六一声冷哼,右手探进怀里,伸出来手一抖,一物从他手中飞出,尖啸着朝丁三后面飞去,速度之快和箭矢都不相上下。   丁三早就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却满不在乎,但是看到郭六探手入怀,脸上的不在乎神色一扫而空,神色变的凝重之极。那东西的轨迹本是要从丁三左面飞过,但是速度奇快,王天逸看到丁三拔剑了,但是这更让他吃惊。丁三左手提剑,竟然不用右手正手拔剑,而是握着剑鞘的左手一展放开剑鞘,随后闪电般的向前握住剑柄,反手象拔匕首一样拔剑出鞘,顺势沿着自己左侧身体一个弧斩,目标竟然不是背后的齐巨,而是破空而来的郭六那件暗器。“叮”的一声,长剑把那暗器磕飞了。   打飞暗器,齐巨的黑色手掌已经快到丁三后背了,丁三头也不回,上半身向前倾倒,顺势向后一个飞踢。他上身一倒,避开了齐巨的那一掌,而自己的右脚和齐巨的右掌交错而过,结结实实的踹上了齐巨的鼻子,齐巨山一样的躯体向后倒去,踹碎的鼻子流出的鼻血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圆。   “我告诉过你了!不要乱杀人!”丁三根本不管背后在地上捂着鼻子打滚的齐巨,对着郭六怒斥。   “放屁,我的透骨钉对着的是他右手,我不过要废他武功!这种废物我有兴趣杀啊?你个王八,你背后不长眼睛看不见啊!好心没好报,敢打我的透骨钉我让你打个够!”郭六毫不示弱的跳起来对着丁三狂叫,说着又把手伸进了怀里。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背后眼睛没看见啊,对不住啊。”丁三看郭六比他还怒马上就软了,而看到郭六把手伸进怀里更是慌不迭的陪不是。   “哼!把透骨钉给我捡回来啊!”郭六看丁三服软了,就把手收了回来。王天逸看着丁三满地乱爬的找那个钉子,而齐巨也是混乱异常,自己被打了这么多下都没有受内伤,对方根本不会用内力?那为何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他感到莫名其妙、混乱异常,坐在地上眯着眼睛捂着鼻子不敢再上前,最后从地上爬起来,领着手下向济南城里跑去,本来想临走时候撂下句狠话,刚把手指伸出来指着那两个人,正好碰上了郭六的眼睛,双方眼神一交,齐巨愣是没敢吭声,呆了一下,把手指慢慢的收回来,转身用手捂着脸,跑着走了。   “这里,这里!”王天逸看丁三满脸阿谀之色把那个透骨钉交给郭六,那个钉子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人都跑光了啊!啊!刚开始有个武师扔了几个铜钱,我去捡来,哈哈!”丁三看人跑光了原来很沮丧,突然想起了那个把他们当成乞丐的武师扔了几个铜钱,又高兴起来。原来围观的人被赶开之后还在远远的看着,但是后来看到丁三修理了齐巨,齐巨捂着脸跑回城里,几个打手也是满脸恨恨的打量这些人,他们一下都跑了。空地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了。   郭六一把拉住要去地上捡钱的丁三,手指偷偷的指了指那边,丁三愕然看去,正是宛如在梦里的王天逸站在那边一脸梦游的表情。   “肉还没跑呢!”郭六贼兮兮的捅了捅丁三。 第五节 以勇战强   “哈!不错,他的剑够快!”丁三明白了郭六的意思,兴奋的说道,“只是他还敢比吗?”丁三觉得自己武功露得太多了。   “看我的!”郭六一声贼笑,说罢转身向王天逸走去,待到近前抱拳作了个揖,王天逸才回过神来赶紧回礼。   郭六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先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兄弟既然都看见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我们兄弟在山上采药的时候不小心落下悬崖,被树枝挂住,没想到发现了一个山洞……”说着郭六偷眼看了一眼王天逸,发现他那梦游的表情又回来了,心中暗喜。正待继续说下去,一转头却发现丁三也凑过来听,脸上居然一样是副梦游的表情,不由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把丁三吓了一跳。   “这个山洞就在悬崖的中间,周围全是光滑的石头,我们下不去,没想到山洞里住着一个老头,是个武林高手,传了我们三年武功……”郭六继续说起来。   “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记得。”丁三插嘴说道。   郭六转身一把揪住丁三衣服的前襟,眼睛都变成红的了,咬牙切齿地说道:“三!年!前!啊!”丁三一呆,忽然恍然大悟的长长的“哦”了一声。   郭六点了点头,转过头一脸惋惜的对王天逸说道:“我兄弟当时摔到了头,有点痴呆,唉。”接着音调一升:“我学的是暗器,但是我兄弟因为是脑子不好,领悟不了剑法,那老人传了他一身拳脚功夫,你别看他拿着我们在山洞里捡的剑,其实他对剑术一窍不通……”   “郭六,你把我说的也……”丁三面部早就肌肉扭曲了,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   “兄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郭六笑着问丁三,又小声说了个“肉”字,丁三想了好久才愁眉苦脸的说了句“是啊。”   “所以我们才想把剑卖了,因为用不着啊!我看兄弟你仪表堂堂,再看他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哪里配的起这把剑啊,我真希望你们能继续比比啊,说不定剑就是兄弟你的了。”郭六说的眉飞色舞。   王天逸早就回过神来了,微笑着问:“不知道你们在山洞里吃什么啊?”   郭六一呆,马上说道:“山洞边上有野果啊,我们吃那个。”   “冬天呢?”   “冬天吃这个……这个……”郭六结巴了。   王天逸微笑着从两人身边走过,拉过了在地上溜达的自己骡子的缰绳,把身上的包裹放在骡子背上。   “那个山洞在南方啊!四季都有野果!别走啊!”丁三突然跳了起来大喊。   “我不走,呵呵。”王天逸笑着把缰绳栓到树上,又走了回来。   “哈哈,丁三你输定了!”郭六看见王天逸回来,大笑着指着丁三说。   “我不是这位丁兄弟的对手。”笑着回来的王天逸一句话把郭六的大笑硬生生的憋回去了。“但是我还是要比。”王天逸接着说道。郭六、丁三呆了。   看着两人的表情,王天逸说道:“我知道自己会输,但是丁兄弟那招左手反手抽剑实在太漂亮了。我不和你这样的高手切磋一下,我真是舍不得走。输了就输了,能和高手过招五……二十两银子也值啊。”想到十两银子没了,王天逸也是一阵肉痛。   “我只练过左手拔剑而已,只是刚才这小子的透骨钉太快了,右手拔剑来不及啊。”丁三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看出来了啊。呵呵。”郭六则是脸红了。   丁三听了郭六的话哈哈大笑,说道:“我最喜欢兄弟这样的痛快人了,不像有的人……哈,来来来。”   随后王天逸把长剑放在地上,两人各捡了一把竹剑,王天逸挥了挥那剑,说道:“不用蘸白灰了,郭兄弟裁判吧。”   “够爽快!”郭六和丁三朝王天逸竖起了大拇指。   王天逸放松身体,调匀呼吸,把状态调到最好,毕竟丁三这种对手恐怕比徐文麟更厉害。只是竹剑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让他有点不舒服。丁三在十步远的地方也是一脸的凝重,双方静静对峙。   “开始!”郭六在中间一声大喝。   王天逸和丁三箭一般向对方冲去,宛如两颗流星要碰撞在一起。瞬间已到攻击的距离,王天逸对对方朝自己左肩急刺而至的竹剑视若无物,大吼一声全力同样刺向对方左肩。   丁三这一刺只是虚招,前两次对手太弱,他都是以静制动。但是这次他们都是以快对快,这一刺就是吸引对方格挡从而寻机而动的,可是对方居然视而不见,以刺对刺,这已经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了,加上双方冲击速度都快的惊人,竹剑又太轻,刺出速度比铁剑快了几倍,丁三已经没有机会寻找别的变化,无奈的只能把这一刺使到底。   郭六目瞪口呆的看两人几乎毫无差别的刺中对方左肩,然后“啪啪”两声,两人高速前进的身体把夹在中间的两把竹剑同时挤断。眼看就要撞在一起的时候,王天逸因为竹剑比铁剑轻太多,整个身体的感觉都没有了,根本刹不住身体,已经控制不住了。而丁三反应实在是快,在迎面相撞的瞬间,左手伸出在王天逸肚子上一扶,拨转了王天逸的身体,自己则借力侧转了身子,两个人擦着鼻子错身而过。   “哈哈,哈哈,过瘾!实在是过瘾!太过瘾了!”丁三踉跄的奔了几步稳住了身子,转过头来哈哈大笑,问那边差点摔倒的王天逸:“兄弟你是什么门派的?”   王天逸正犹豫说不说的时候,郭六笑着说道:“我知道!”看着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王天逸和丁三两人,他咳了一下,说道:“这位兄弟是自杀派的!这位兄弟你没什么想不开的事吧?”   丁王两人一愣,同时大笑了起来。王天逸向丁三抱拳说道:“丁兄弟剑法太好,我想来想去,只能用这种拼命的打法补回点差距。”   郭六一愣,说道:“你的战法很正确啊,不过第二次肯定就不行了。”   丁三两眼放光,说道:“这次是平手,我再找竹竿,咱们继续比啊!”   “不是平手,这位兄弟输了。”郭六慢悠悠的说道。接着对王天逸笑着说:“请这位兄弟摸摸你的左肩。”   王天逸低头用手去摸自己的左肩,一摸之下大惊失色,自己手指拂过衣服,居然一片片的圆形衣服碎片随风飞舞,外面的外罩和里面的棉袍被对方竹竿头上的内力生生的打出了一个圆洞,直达自己皮肤!地上断了的两个竹竿上包着的布却丝毫无损!   “就是平手!”丁三大叫道,接着对王天逸满脸歉意地说道:“兄弟,刚才咱们太快了,我本能的就用了内力。只是你内力不如我,这次就是平手!”   “平手!呵呵。”郭六这次却没有反驳丁三,笑着过来拍着王天逸的肩膀,“够快,能打丁三一次!”   王天逸却不乐意了,他觉得输了无所谓,但是这样就是对方让着自己了,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坚持要给钱。没想到郭六、丁三异口同声的不要,令他大为感动。   “既然不要钱,要不我请二位吃饭吧?”王天逸试探的问。   郭六和丁三对视了一眼,指着对方异口同声的大笑道:“有肉吃啦!” 第六节 澡堂追债   “兄弟,我还有个请求,不知道可不可以?”丁三笑完,又搓着手过来,一脸的不好意思。   “什么?”王天逸问道。   “能不能也请我们洗个澡啊?我们两个月没洗澡了。”丁三挠着头皮害羞的说。   王天逸一笑,说道:“正好,我也很长时间没机会洗澡了。我也想洗呢。我又没来过济南,正好你们带我找个澡堂,一起干净干净!”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郭六也是大喜,过来拍着丁三肩膀说:“难得你做了件聪明事。”丁三大怒,“我什么时候傻过了?!不够义气!”又转过头来,挽住王天逸的胳膊:“兄弟,吃完饭没事了,我们一定再来比过啊!”   “又十两银子啊!”王天逸惊骇的说。   “免费,免费。哈哈!”郭六和丁三一人一边挽住王天逸,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三人进了济南城,丁三和郭六已经在这里呆了两个月了,城里摸得很熟,带着王天逸进了北城最近的一个澡堂。   “兄弟,你先脱了洗啊,我和郭六先去方便一下。”丁三说着把开始脱衣服的郭六拉进了澡堂的厕所。   “干啥啊?干啥啊?你失心疯又犯了?”郭六不解的问丁三。   “你才失心疯呢!”丁三一边开始方便一边怒道,“博六,你别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啊,咱们编个瞎话骗他!”   “你丁三还会编瞎话?哈,刚才谁像个木头?!为啥啊?”郭六和丁三并肩站着方便,反唇相讥。   丁三一脸无奈的表情说道:“以前我遇见个剑快的小子,要和他比剑,那个时候剑鞘上值钱的东西还没有象这次一样,被我撬掉去当铺当了,被那小子看出来了,妈的,穿的衣冠楚楚的,还被称帮主什么的,被我把剑架到他脖子上,他都不肯拔剑和我比试,还居然说什么‘杀了我也不和你比剑!’你说这算什么玩意儿?!简直是武林败类!我呸!”丁三说的激动,往便池里啐了口浓痰。   “万一伤了你,你家里还不把人家整个帮派都灭了啊。白痴。”郭六不屑的说道。   “我自己和他比剑修习武功,和我家有什么关系?!我真够倒霉的!大姐和那个奴隶姐夫天天啰啰唆唆,净管我的闲事!更别提我那老爹了。”丁三满脸激愤,又转过头神秘兮兮地说道:“不过这次那个兄弟还不知道,嘿嘿,他武功虽然不如我,但是速度快,都是拼命的招式,要想自己毫发无伤的赢他还真得费点功夫,是个练习的好对手啊。你一定不要告诉他啊。”   “放心,我懒得管你的事情。我就是想听听你丁三怎么说瞎话。嘿嘿。”郭六提起裤子,懒洋洋的说道。   “刚才我还担心博六你坚持要银子呢,这样我真要和你吵起来了。”丁三说道。   郭六看丁三完事了,转身开始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怎么会呢?那个兄弟当时还想拔剑帮你打呢。他人很不错啊。”突然扭过头来怒气冲冲的说:“你这王八还真当我是钱痴啊!”   “哪里有的事?!”丁三赶紧赔笑,搂住郭六走了出来。   王天逸已经泡在池子里了,身上都是泥,澡堂里现在没有别人,自己泡在热水里真是太舒服了。这时听到郭六他们进来了,他抬眼一看,笑出声来:他自己已经够脏了,但是这两位身上除了脸和手之外简直都是黑的了。丁三把长剑撂在池子边上王天逸的长剑边上,郭六则是手里提着一个皮囊。两个人一下水,就像身子下面藏着乌贼,周围的水的唰的一下都变成黑的了。   三人一边洗一边聊天,自然就问到丁三的武功身世了,丁三早就想好了,自称家里是个衰败的武将家庭,武功是家传的。和郭六是邻居,住在山里,这次他来济南是等一个人讨债的,结果欠债的老不来,他和郭六只好流落街头了,他们天天在城北的官道上等着,有时候去那人在济南的开的店铺看看。   “不知道那位怎么欠的你家的钱啊?”王天逸问道。郭六听到这话,马上对着丁三靠过去,竖起耳朵听丁三怎么圆谎。   “嗨,别提了!我和郭六和他都是打小就认识的朋友。我们家有一匹好马,那天他过来说有急事要去京城,没有良马不行,向我借马。你说这么多年的朋友我能不借吗?!没想到后来听说他把马卖给了马贩子!那可是匹千里马啊!我找了他一年了,他老是躲着我,后来听说他近期路过济南,自己就来济南逮他了,恰好半路上遇见了郭六……”   “我也是找那个人讨债的!”郭六大声说道,心里却想:“丁三,好小子,真有你的!本来是你那次三年前离家出走,找到慕容老二说要去京城找人比武,需要好马。慕容老二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的坐骑借给你,千叮万嘱让你把这匹他心爱的马骑到京城后交给他们家的人。没想到你小子大手大脚的,半路就把钱花完了,转手就把马卖给了马贩子。慕容老二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在几百里外的一个地方找到了自己的马买了回来。事后抽刀追着砍你,你们俩绕着你们丁家的宅子整整跑了一圈!你居然有脸把自己的丑事栽在慕容老二身上,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连谎话都不用编了!自己当时听说了,还大笑慕容老二是白痴,没想到今年居然也被……”   郭六越想越生气,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道:“这个人确实太可恶了,前些时间我跟家里的长辈去卖药材,半路上遇见他,说是要去闯荡江湖,依靠自己的实力成名,借了我几百两银子的血汗钱……”   郭六说到这,脸红了一下,当时丁三除了这些,还说自己长得帅,不如来见见北方美女,“妈的,到济南五天就花光了二千两银子,弄得自己像乞丐一样,别说美女了,就是街上卖菜的老妈子看见自己都是一口一个:‘别过来,小乞丐’,自己这次比慕容老二被他耍得还惨!”郭六想着,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   “我现在真后悔啊,如果可以回到过去,那天我坐在酒楼里看见他上来,二话不说就一颗透骨钉过去,不!是八颗!每手四个,用漫天花雨的打法,哈哈。”郭六说着就咬牙切齿的笑起来。王天逸看着郭六那副表情,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也不用这样吧,郭兄弟。”   “是啊,是啊。钱财是身外之物,你也不用那么计较啊……”丁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小声的说道,和郭六扫过来的眼神一碰,马上闭嘴哼着小调低下头搓泥。   “没事。肯定可以把钱找到的。”这次看丁三和郭六都动了真情,王天逸相信了,赶紧安慰他们。   他看丁三和自己一样,身上都是没有一丝赘肉,非常精壮,郭六也只是脸胖乎乎的,身上也是一样精壮,只是右臂明显比左臂粗一些,不禁好奇的问郭六怎么回事。   “哦,我家里练暗器的,需要腕力,慢慢的就变成这样了。”郭六回答道,随后又惊奇的问王天逸:“兄弟,你手腕怎么回事啊?割过腕?”   丁三听了望王天逸看去,只见王天逸手腕内侧伤痕纵横,真像是割腕的伤疤。   “不是。我用绳子捆住手腕练挥剑的力道啊,这些是绳子磨出来的。我没事干吗要割腕啊?”王天逸回答说。   “几十个吧。”   “你能打几十个?”郭六和丁三异口同声的惊奇的说道。   “不是!不是!”王天逸赶紧连连摆手,就把垫石村的那一战讲给了他们听。   “你真有种!居然真的留下面对几十个山贼!一个人打那么多人武功再好也是很危险的!”丁三听到一半就喊了起来,随后又换了一脸迷醉的神情,说道:“要是我去就好了,哈哈,那么多山贼真是求之不得练武的机会啊。那个时候,我一人斩尽山贼之后,提着现龙剑,皱眉叹道‘天下之大,为何没有我的对手啊?’这是何等的潇洒啊,哈哈……”   “打住吧你!”郭六看着丁三脸上一副迷醉表情,口水都流出来了,摆明了在做白日梦,不禁出声打断了他。“兄弟你怎么干的?你的武功不可能活着回来啊。难道你跑了?”   “没有,有个高手前来相助,大部分山贼都是他击败的,没有他我死定了。” 第七节 八戒下凡   “其实兄弟你不用正面和那些山贼强攻的,如果我是你,我会在晚上摸到山贼的山寨里,点上迷香把人全在梦里迷住,你就进去悠哉悠哉的割喉咙吧,到时候他们连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哈哈,如果想省事,那么就在晚上往井里或者水缸里扔上一包‘极乐散’,第二天你去看吧,哈,保管那地方连蟑螂老鼠都死光光了,最后放上一把火,什么痕迹都没有了……”郭六说着说着兴奋的也开始两眼放光了。   “我最烦你们这些暗箭伤人的了,一点侠义精神都没有!打仗就得像这位兄弟一样,傲然直面对方的千军万马!”丁三靠着池壁,不屑的一撇嘴。   “你说什么?!你那做法不过就是蠢汉一般!”郭六对着丁三怒喝。   “你说谁蠢?”丁三大怒,反手拉住了池子边的剑柄,郭六也不甘示弱的把手伸进了皮囊里面,两个人红着眼睛盯着对方就像斗鸡一样,而王天逸则是呆若木鸡。   “算了,算了。我怕你了。”丁三想到郭六的两千两银子伏软了,接着尴尬的对王天逸一笑,问道:“不知道兄弟说的那个高手武功和我比怎么样?”   “不好说,我们没有切磋过武功,而且当时打起来我只忙着自保,没有注意他出手。不过在大战中,有一次他从背后救我,我不知道是他,反身全力斩出一剑,他就像鱼一样,一下子就从我剑下钻到了我身后,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哦。”丁三心下打定主意,吃完饭自己一定要让王天逸那样斩自己,自己看能不能从下面钻过去,“那高手是不是使剑的?叫什么名字,以后有机会我去找他比试!”丁三又高兴起来。   “不是使剑,使一把黑刀……”王天逸还没说完,“抱龙刀!”丁三郭六同时惊叫起来。   “抱龙刀是……”王天逸只说了半句,丁三和郭六就扑了上来,一人一边摇着他,嘴里大嚷道:“是不是叫慕容秋水?”   “是啊!”   “太好了!”   “你们怎么知道啊?”   “江湖上使黑刀的只有他啊!他既然和你在一起,是不是要往济南来啊?”郭六丁三满脸的兴奋把王天逸吓着了。   “他本来是要走这条路线来济南的,但是进了山东之后听说他家有事,他又原路折返回北方了。”王天逸如实说道。   “什么?!”丁三郭六同时大叫道,随后满面的震惊和沮丧。   “你们认识他?”   郭六强笑道:“不是,是丁三想找他比剑。”郭六朝丁三看去,只见丁三双手握拳正在低着头失望的发抖,不禁想:“这混蛋果然是个瘟神,自己告诉他慕容近期要过济南干吗?我是傻子吗?!来济南五天,两千两银子就没有了,后来自己和丁三把值钱的东西全扔当铺里了,从随身玉佩到剑鞘上的金箔和宝石,等没有东西可以当的时候,自己和那瘟神就去吃霸王餐,拼着挨顿老拳反正也打不痛自己。再过一段时间,衣服已经脏得像乞丐了,霸王餐也没法吃了,那些混蛋酒楼饭馆不是不让进就是让先给银子再吃饭!妈的,势利!自己老早就受不了了,早打算拼着受罚抢劫点路费然后不顾一切的回家,可是这混蛋说慕容老二不是快来了吗,可以找他借个几千两银子花花,自己在济南死撑不就是为了等到慕容老二吗!可是怎么也等不到,尤其是最近半个月,自己和这个瘟神已经饿疯了,天天在城北的官道边上撅着屁股喝风吃土的蹲着等慕容老二!前几天本来想去慕容家的产业‘拙楼’打听打听,可是这个瘟神非得说混成这样不能白天进去,没面子!非得晚上和他潜进‘拙楼’,结果刚进去,就差点被慕容家的高手用暗器和弩箭射成筛子!幸好逃得快!妈的,如果不是昨天自己掐着他脖子威胁他不搞到吃饭的钱,自己就去抢劫济南府的银库,这个混蛋就想不到靠武功骗钱的主意,那样也就遇不到这个兄弟,否则估计饿死在济南也等不来慕容老二那个白痴!这还不是靠自己,丁三就是个瘟神!”越想越气,郭六真想现在一把飞刀把这个瘟神插死!   “我又不是神仙。”丁三看到郭六怒视自己,小声嘀咕了一句。   “多谢兄弟,要不是你,我饿死都是个冤死鬼。”郭六握住王天逸的手诚恳的说道。   “没关系,谁都有落难的时候,不就是一顿饭嘛,不必这样。要是洗完了,咱们就去吃吧。”王天逸没听明白郭六的话,还以为郭六是感谢自己请他们吃饭。   “好好好,赶紧去!啊,还没问兄弟高姓大名?做什么的?”丁三听到吃饭就马上高兴起来,他已经忘了慕容老二的事情了。   “王二,青州的王二,给镖局送请柬的。”王天逸笑着说道。   三个人挑了一家普通的酒楼,酒保本来看丁三郭六那身衣服不想让进,最后还是王天逸先拿出一把碎银子亮了亮,才让进去。   进了酒楼,郭六和丁三就像发了疯一样,大喊大叫要鸡肉,牛肉,猪肉,酒保说:“不知道三位想怎么做法,要些什么配菜?本店可以炸,煮……”还没说完,丁三一拍桌子,“赶紧上来就行,只要是肉,生的也行啊!”把酒保和王天逸惊的是目瞪口呆。   开始上菜之后,只见郭六和丁三如饿狼抢食,又象猪八戒下凡,连筷子都没有用眨眼间就撕碎一只鸡,干掉一盘猪头肉,王天逸看着这种吃相,呆了一会,愣是没有敢伸筷子。   随后,丁三跺足大喊牛肉怎么还没有上来,“客官,牛肉只有八成熟还没有煮好呢……”“端上来,快点!”店小二屁滚尿流的把牛肉上来。   那边郭六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恢复了常态,他红着脸拿起了筷子,夹了块肉放到王天逸面前,“王二兄弟不好意思,我们实在饿了点。”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王天逸瞠目结舌的说道。   可惜牛肉八成熟,实在很难咬动,丁三牙都快掉了,大喊:“郭六,把你的刀给我切肉!”   郭六从怀里掏出来一把弯刀,扔给丁三,说道:“切三份!快点啊!”王天逸看郭六那把刀造型极是奇特,刀身比匕首长不了多少,而且非常的薄,刀柄护手和刀身居然一样的薄,刀身上还有很多奇怪的凹槽,一直绵延到刀刃。   丁三握住那把刀,瞬时把一大块牛肉切成肉片,又分成了三份,笑道:“还是你的刀切肉方便。”又看王天逸对那把刀很好奇,就笑着把刀递给王天逸,王天逸接过那把刀,仔细端详了一下,看着刀身是黄铜色的,刀身两面各刻着两个字,一面是“追魂”,一面是“斩魄”,掂了掂,发现刀身轻的难以想象。“这刀倒很特别。”王天逸笑着把刀还给郭六。   郭六接过刀,把刀在衣服上蹭干净了上面的油,放进了怀里:“这个可以当飞刀用呢!”   “而且还能自己飞回手里来呢。”丁三笑着说道,“不过只有他能把刀扔出去再飞回手里来,以前我试过,差点把自己的手割了,哈哈!”   “那次怎么没有插死你!”郭六冷笑道。   “你还生我的气啊!嗨,反正吃饱饭了,你别记恨我啊。下次我从家里偷几张银票出来再出去找你!”丁三哈哈大笑。   “做梦!下次再来找我,就一镖打死你!”郭六恨恨的说。   “哎,郭六兄弟怎么你是左手拿筷子啊?我见过你出手,你不是左撇子啊!”王天逸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赶紧转移话题。   郭六吃饭的姿势很特别,左手拿筷子,右手则放在桌面下面,“哦,我们家都是这么吃饭的,因为要空出右手打暗器,我们这样用暗器的人如果被人近身就危险了,吃饭的时候最危险,所以得时刻戒备。”郭六对王天逸毫不藏私的解释道。   丁三笑着说:“这就是用暗箭的代价,哈哈!”又转过头来对王天逸说道:“兄弟,你不知道他们家都是疯子,他们自己的长辈都会在吃饭的时候偷袭,我上次在他屋里吃饭被他四叔从背后偷袭,被打得吐血!”丁三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   “你家才疯子呢!”郭六大怒,“互相偷袭这是为了让我们时刻保持警惕!谁让你上次跑到我家,我好心把饭给你吃,你趁我不在,穿上我的衣服,还没吃相,埋着头象只猪,我四叔看不见你的头,看你的衣服还以为我这样毫无戒备的吃饭呢,当然大怒!下手当然也重啊!吐血活该,你还差点吓的我四叔准备你死了就自杀向你们家谢罪呢!妈的!十足的瘟神!”   “我当时不是衣服脏了嘛。”丁三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对王天逸说道:“王二兄弟,我还想麻烦你一下行吗?”   王天逸原来听两人说的晕头转向,听到丁三的话一笑,指着丁三,双方同时说道:“吃完继续比剑!”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第八节 诚实丁三   三人吃饱了,王天逸结账才花了二两银子,出来酒楼,王天逸对迫不及待就要拉着他找地方切磋的丁三说道:“兄弟,我先找个客栈把骡子和包裹放好,”突然想到他们两人说露宿在桥下,他是热心肠的人,就接着说道:“两个兄弟你们不是没地方住吗?不如咱们三个一起找个便宜的客栈住下,至于吃饭,呵呵,只要不是每顿象这样全吃大鱼大肉,我们吃点简单的,我还付的起。济南名胜很多,我本来就想在济南多盘留几日逛逛,你们正好熟悉这里,咱们三个正好一起出游。”   郭六很感动,马上道谢,而丁三则一把拉住王天逸,满面诚恳地说道:“兄弟何必把银子浪费在住店上,我们两个怎么可能没地方住呢?在咱们比武的地方不是靠着山根吗?我们两个在上面发现了一处好地方,山上面有一处没人住的院子,那里不仅空气好,风景也好,而且绝对的安静。就是冬天冷点,但是现在天气已经转暖了,你不如和我们一起住,能省你多少银子啊?而且我们可以随时切磋武功,也没有人来打搅,况且你也不用和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咱们年纪相仿,可以晚上聊天,多好啊!”   一番话把王天逸说动心了,而郭六看着王天逸心动的模样,心下暗笑:“丁三不会说瞎话,这没错。但是这个家伙天生的没心没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不满意,不管是吃山珍海味还是吃猪食,只要吃饱了肯定说好吃的不得了,你如果听他说昨晚睡的真舒服,听他的描述的感觉你肯定以为他昨晚睡在了皇宫,但他很可能是睡在猪圈里。自己就被他快要死了,现在不妨让你王二也看看我们丁公子的手段,到时候你去了我们住的地方恐怕你哭都来不及,哈哈哈哈!”   郭六抱着这种幸灾乐祸的心情也怂恿王天逸一起去看看。王天逸被说服了,买了两只白条鸡和一些干粮做晚饭,三人高高兴兴的又出了城转上了官道路东的山。   路上王天逸得知这两位已经一个多月没钱了,不禁好奇的问他们是怎么吃饭的。   丁三大笑道:“济南这地方真邪门,我和郭六有时候在城里走累坐下或是在路边躺着睡个午觉,醒来一看地上就有十几个铜钱或者馒头,哈,有一次还有一个鸡腿,我们运气太好了!走路都可以捡钱!哈哈。”   郭六哼了一声,把头转到了一边,心里暗骂:“放屁!哪有捡的钱?!当时没有钱吃饭了,你丁三既不让偷又不让抢还不让去找拙楼慕容家的人,我当时提议去乞讨,你又坚决拒绝,说饿死不能当乞丐啊。自己只有在中午领着这个白痴在人多的街上,骗他说累了要歇歇,靠着路坐下,或者席地睡个午觉,别人看着自己和他的衣着,就以为是乞丐了,当然会给钱,和这样的家伙在一起,唉,今年我命犯太岁啊!天啊!”想着郭六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王天逸和丁三却很高兴,王天逸看山上果然风景很好,沿途也没有人烟,而且山不高去城里也不远,心中大喜,心想这次可省了钱,多亏了这两个兄弟!   三人行到山脊,随后一转,一个很隐蔽的小院子,只是显得有些破败,墙头上都是枯草,两扇门摇摇欲倒,门上居然还有把锁。丁三用个放在门口的小铁棍捅开锁,领着王天逸进去。王天逸四处一看,从头凉倒了脚。   这原来是个破败的道观,只有一间房子,里面的神像早就不知道那里去了,房子连门都没有,进去一看屋顶破着两个大洞,地上铺着两处稻草,看来就是他们夜里睡的地方,中间空地上还有一堆灰烬,是两人晚上生火取暖留下的。   “怎么样?王二兄弟,你看风景多好!这房子通风多好!再听听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夏天可能会漏雨,但是我们来的时候是冬天,哈哈,运气太好了,我用了很多时间才找到这个好地方!哈哈!”丁三拍着目瞪口呆的王天逸大笑着说道。而郭六看着王天逸那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很想在地上打着滚大笑。   王天逸回过神来,心想既然来了那就不好意思走了,再说可以切磋剑法,虽然这里和露宿毫无区别,就忍了吧。   “地方不错,我住下了。”听王天逸这么说,丁三马上高兴的握住了王天逸的手,而郭六则强忍住笑,满面憋的青紫的也和王天逸过来握手。   王天逸和丁三练了一下午的竹剑,身上已经被戳的快动弹不了了,郭六又非要加进来,他用石子,王天逸没怎么练过防暗器,身上被不计其数的石子打中,到丁三把鸡在火上烤好,让他来吃的时候,他几乎都要爬着过去了。   “明天去大明湖玩,我先去把包裹和骡子弄下山去,寄存在哪里……”王天逸吃了鸡,有了点精神。   “完全没必要!兄弟你没看这里连个人影也没有啊!况且我们这里还有锁!你放心,把东西都放在这里,丢了我负责!”丁三拍着胸脯说道。“你今天刺中我小腹那一剑帅的很啊,吃完了你再用这一招,我看看怎么避开”丁三高兴的大叫道。   “饶了我吧。”王天逸笑道。   三人同时大笑了起来。   铁掌门的齐巨却笑不出来,被打了三天了,还是没找到那两个小混蛋,掌门周猛很生气,齐巨三天前被一个外家功夫的小子打了,铁掌门的面子都丢光了!他可是自己提拔的铁掌门第八大金刚,本来以他的武功和其他七大金刚差的很远,但是这孩子心眼灵活,有什么好处都忘不了自己,很会讨自己欢心,所以老八在和普云寺的冲突中被打死之后,自己破格提拔了他。   “掌门,要不我们扩大一下搜索范围?给老八报仇。”刘强远说道,他是铁掌门第一金刚。   “难道你想挑起大战?谁会让你拿着家伙在他们地盘上搜人?”周猛皱起了眉头,济南有五大势力,城中的四个把济南府的地盘分成了四块,五岳行会的是泰山派开的,是五大势力的老大,现在管事的就是泰山派的高手天机道长;中原商会的会长杨振凡是少林的俗家弟子,中原商会每年往少林送回几万两银子的赢利,谁敢动他?振威镖局是长乐帮的产业,虽然自称是个镖局,但是也是什么赚钱就插手什么行业,难缠的很;自己虽然聘了武当的知名高手苍松道人当铁掌门的总教头,根本不让他教武功,就是每年几千两的薪酬当神一样供着,要是论高手数量,就属自己铁掌门高手最少。还有普云寺的那个慈光秃驴,仗着普云山插入了济南城里,附近的地盘全握在自己手里,你不是已经有普云山背后两千亩良田了吗?你就安心做你的和尚呗,还这么贪心,三年前和自己铁掌门为了山脚的地盘起了冲突,还把自己的老八打死了。周猛想着想着就握紧了拳头,现在他们只能在自己地盘上到处找人报复,至于其他人的地盘,他只能派出小喽罗去找,自己的高手是不敢派的,反正派了也没用,只要他们一露头,对方就会派出身份相当的人请他们去喝茶吃饭,什么都做不了!“唉!”周猛叹了口气。   “掌门我们不能再这样干了!”说着第六金刚马朋回来了,“我领着四十多号人拿着刀蹲在老八和他们比武的地方等人都等了两天了!那里是官道,天天那么多人经过,我们人人都灰头土脸的不说,再这样的下去人家会以为我们铁掌门改丐帮了,传出去会被笑话死的!今天我打死也不回去了!”马朋一脸的怒气。   周猛无奈的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畏畏缩缩的齐巨,他脸上的肿还没消,因为害怕丢脸,自己用白布把脸缠的结结实实的,就露出嘴和脸简直像个白萝卜。   周猛叹口气正想说话,突然一个铁掌门的手下冲了下来,“报告掌门,有人在踢石老二的场子!”   “多少人?”   “三个!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   “什么武器?自报门派没有?”   “一个没有武器,两个拿着木棒,腰里有剑,没有自称门派,石老二的保镖架不住。”   “这肯定是哪个武馆的徒弟,石老二手下偷了他们,被找到报仇了”周猛心中想道,他说道:“石老二那些保镖只有力气,没有武功,稍微遇上点会武功的不行了”扭头看见齐巨,心想这样的小事就让他去干吧,对他说:“小八,你带着人替石老二摆平了。”   齐巨应了一声,带着四个头缠白布的手下出去了。“唉!”看着齐巨和手下这个样子,周猛摇头不已,“不知道是哪两个混蛋敢这样戏弄铁掌门。”   半个时辰之后,齐巨回来了,“摆平了?”周猛说道。   “我把他们领到中原商会的周六安那里去了。”齐巨怯生生的答道。   “咦?你把他们领到中原商会的那个贼头那里干什么?”   “他们就是打我的那两个人,我……我……”齐巨结巴了。   周猛一听就知道齐巨因为上次被打的太惨,这次没带多人去居然没敢动手,“你这个混蛋!铁掌门的面子都被你丢光了!我扣光你这个月的银子!”周猛跳着大骂。 第九节 无锁可捅   王天逸这辈子都没像这三天一样开心过,他和丁三、郭六有时候去游览名胜,累了就回去比武切磋,以前在青城的时候,他背有从甲组练到戊组的白痴恶名,大家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戊组的那些师兄弟又都是练好武艺无望的一群人,青城抛弃了他们,他们也抛弃了武林和梦想,天天关心的就是当保镖和当护院哪个更赚钱,王天逸确实和他们打不成一片,而郭六、丁三和他年纪相仿,为人谈吐幽默、性格随和,江湖经验又多得骇人,经常聊的王天逸瞠目结舌,况且两个家伙虽然是从小就认识的好友,但总是斗来斗去,把王天逸肚子都笑痛了,和他们在一起和青城生活比起来简直宛如在天堂,他喜欢这两个兄弟喜欢的不得了,有时候甚至想要是天天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就太好了。   在去大明湖的第一天夜里,三人聊的投机,王天逸见两个人穿的简直像乞丐,就把慕容秋水和徐家送的两件衣服拿了出来给他们,他们已经和王天逸称兄道弟了,所以并没有推辞,只是王天逸还是没想到两个活宝又打起来了!   原来,慕容秋水送的那件武士服比另一件好得太多,两个人都是识货的,同时拽住了那件衣服,从争论到争吵,然后就是一阵精彩绝伦的擒拿拳脚格斗,随后升级到石子、竹剑的一阵恶斗,最后郭六左手四个手指夹上了三颗黑漆漆的透骨钉,右手则是三把薄如蝉翼的柳叶飞刀,而丁三已经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握住他的粼波现龙做好了冲击姿势,两人都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那件衣服我要定了!”   “哼!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   这个时候被骇的脸发白的王天逸冲到这两个活宝中间,一手拿一根稻草,“抽签!抽签!抽签!”王天逸喘着气说道。   最后丁三抽到了长的稻草,得意洋洋的换上了那件武士服,“到了济南,我运气简直好得不得了,哈哈!”   而郭六则满脸悲愤:“和这个瘟神在一起,我能抽到就怪了!这个混蛋!”“那件衣服总比你原来那件好啊。”王天逸只能心惊肉跳的安慰他。   在地上睡了一宿,果然是人靠衣装,穿上新衣服,洗净脸,王天逸看他们两个竟然是神采飞扬、顾盼生威的风流人物!丁三意气风发的穿着新衣服昂首阔步的从东边下山,“你们两像不像我的跟班?哈哈!哎?郭六你不要把手伸进怀里啊,好,好,好,当我什么都没说啊!这次咱们从东门进城,那里离大明湖近,王二兄弟在济南玩找我可对了!哈哈!”   他们不知道他们没有从西面下山可苦了山下蹲着的那些铁掌门的人,四十多个大汉拿着刀在官道边上蹲了一溜,把进出城的人惊的目瞪口呆。不过就是他们三个从西面下山也未必会出事,因为铁掌门找得是两个像乞丐一样的少年,而不是三个看起来像哪个武馆徒弟的人。所以尽管济南地盘上已经到处是铁掌门的人在找他们了,他们四处乱溜,居然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只是苦了济南城里的乞丐,这几天总是在好好的乞讨的时候被几个满脸凶相的大汉叫起来被端详上好长时间,脸脏的,对方还会拿出毛巾蘸上水给擦干净,年轻的乞丐最惨,被莫名其妙的看完往往被一拳打倒地上,“不是。没有武功。”然后那些凶汉就扬长而去,只剩下被无辜打了的乞丐在地上悲愤末名。   在济南呆了三天的王天逸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应该赶路了,虽然舍不得这两个兄弟,这三天他武功进步了很多,多亏了这两个兄弟耐心的指导和研究,往往一个精彩的招式会被丁三演练好多遍,直到自己能打中丁三为止,郭六也会在旁边指导如何打这招,然后丁三再突破这个破招,一直到他能毫发无损的完胜王天逸为止,如此循环,王天逸武艺进步太多了。而且这两个人人品这么好,自己应该回报他们,王天逸暗下决心。   “两位兄弟,”王天逸对倚着栏杆看虎吼泉的两人说道“我该赶路了,这几天多亏你们照应、指点武艺,实在是舍不得你们。但是我有任务要去扬州,我不得不走了,我身上还有一百多两银子,我想明天去银号里把一百两的银票换开,送给你们五十两银子当饭钱,毕竟你们也不知道那个欠债的人什么时候来,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不是办法!”   “兄弟你多留几天吧。”丁三满脸惊骇的过来“我真舍不得你。”   “人家有事,你别犯混!”郭六不满的推了丁三一把,“王二兄弟,扬州并不近,你还要来回,给我们五十两银子你肯定不够路费的,我们不要!”   王天逸心下感动,诚恳地说道:“我的骡子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卖二十多两银子,另外本来这次就是把这个任务当出游的,只要我找最便宜的旅店,只吃干粮不进酒楼,肯定没问题的。钱你们一定要留下!你们比我困难!”   郭六推辞了良久,最后看王天逸有些生气了,就同意了,这个时候丁三一把拉着郭六走开,对王天逸说道:“兄弟,我们两说句话。”   “什么,不可能的!”郭六听丁三说完,冷笑着说道:“王兄弟身上只有一百多两银子,就算有二百两也不可能负担我们三个人赶路,而且他自己骑着骡子赶路还是很快的,要是咱们三个一起去,那他的速度只能和步行一样了,你买的起骡子?我劝你别想跟着他去扬州玩了,你这样是害了朋友,他出来是办事的!”   “唉,那只好让他走了,我还没玩够呢。”丁三叹口气。   看着将近太阳落山,三个人开始回家,想到明天就要分别都是心情不好,连丁三路上都没有怎么说话。   上了山,转过路口,到了院子,丁三唉声叹气的弯腰捡起他开锁的铁棍,正要捅锁,突然睁大了眼睛,吃惊地说道:“锁怎么没有了?”   “不只是锁,连院门都不见了。哈哈,白痴!”郭六大笑丁三愚蠢,还没笑完突然惊叫起来:“妈呀!我们遭贼了!王兄弟的东西!!!” 第十节 踏破铁鞋   三个人惊慌失措的冲进连院门都被偷走了的院子,果然王天逸的骡子和包裹全都不见了,丁三和郭六倒没有什么损失,他们都是全部家当可以带在身上的人,他们扔在地上破衣服居然还在那里,看来贼都不要这种东西。   丁三一纵身上了屋顶,手搭凉棚四处扫视,而郭六一下子就扑在地上,把耳朵贴到地上,听了一会,黯然站起来对屋顶上还在找人的丁三说道:“下来吧,除了我们周围没有人。”   丁三跳下屋顶,对好象已经傻了的王天逸说道:“王二兄弟,你放心,我说过你的东西丢了我负责!”说着把手里的那把剑往前一伸,“明天我就去当铺把这把剑当了给你当路费!”   王天逸还没回答,郭六一把拉住丁三:“混蛋,你疯了吗?!这把剑是你们家的信物!你爹传你剑的时候,你忘了你发的誓言了吗?!‘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丁三没有回头,缓缓地说道:“是我害王兄弟这样的,现在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个,一把剑算什么?!为了朋友我两肋插刀!”   “我不会让你当这把剑的,万一被他们毁了就麻烦了!你要是要当,别怪我用暗器打折你的腿!这事你别管了,你也别阻拦我了,为了朋友我要插别人肋骨两刀!拼着受家规处罚,今天晚上就找个富户偷他几百两银子给王兄弟当路费!以后我再还他!”   “这事因我而起,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去当小偷,受家规处罚!要偷也是我去偷!”丁三大声说道。   王天逸看到这两个宁可当乞丐都不肯用自己的武功去做坏事的兄弟,为了自己的事情宁可去偷东西,心中感动非常,差点落下泪来:“兄弟你们这样的人不能去当小偷!我要是没钱不要紧,我可以要饭要到扬州!包裹里的一百两银票丢了不要紧,问题是我要去送的请柬也在包袱里啊!都怪我图方便,没有把请柬随身带着!没有了请柬,我……”王天逸抱着头蹲到了地上。   丁三和郭六面面相觑,全没了主意。陪着王天逸一起蹲在地上无计可施。   “要是让我抓着那个混蛋,我把他碎尸万段!”丁三受不了这种气氛跳起来大喊。   “哎!我有主意了!”郭六突然跳起来大喊,又一把抱住王天逸:“兄弟,没事,我想起来了,咱们肯定能把你的请柬找回来!”   王天逸和丁三闻言一振,只听郭六说道:“我知道每个城市里的贼也是有头目的,他们也分地盘,象济南的这样的城市,如果是个独自作案的贼肯定会被地盘上的贼打死,而且看这个贼连门板都偷了,肯定不是什么独行大盗,只能是个小蟊贼,只要是小蟊贼就肯定受地盘上的贼头管着。我知道他们偷了包裹什么的一律先上缴贼头,由贼头看东西值钱与否给他们赏钱,如果他敢独吞,被发现会被打死的!所以我们只要找到贼头,肯定就能找到包裹,找到包裹不就是找到请柬了吗!”   丁三和王天逸大喜,但接着王天逸问:“那怎么找到贼头?我们先抓个小偷吗?”   “不用!问流氓就行了,就像咱们认识时候抢剑的那种流氓,他们黑道对这种事情熟悉的很!明天我们去城里找几个小流氓问问,嘿嘿。”郭六也高兴起来。   丁三马上抱着王天逸跳了起来,他比王天逸看起来还高兴。“对了,那请柬是谁给谁的?给我们说说,别错过了。”丁三停了下来。   王天逸不好意思的冲两人一抱拳:“抱歉,各位兄弟,你们帮了我这么多,我都一直没告诉你们我的真实身份,我是青城派的,我叫王天逸,请柬一个是给长乐帮姓盛的副帮主,一个是给一个叫伍田赐的人。”   丁三和郭六对看一眼,都是满眼笑意,丁三笑着拍着王天逸的肩膀说道:“兄弟没事,我们也没告诉你真名,我叫丁玉展,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你叫我丁三也行,哈哈”然后又指着郭六贼兮兮低声说道:“他最假,连姓都改了。”   “我叫唐博,因为在表兄弟里排第六,所以都叫我博六,博郭发音相近,我就自称郭六了。”郭六笑着说。   王天逸看看丁三又看看博六,三人一起大笑了起来。“太谢谢你们帮我找请……”王天逸话还没说完就被丁三一句话打断了,“好兄弟!”丁三把手握住了王天逸的手,博六也把手放在握着的两只手之上,“好兄弟。”他也笑着说,王天逸心下感动非常,把另一只手也和他们握在一起,眼里泪光闪动:“谢谢你们!好兄弟!”   王天逸身为戊组弟子,对江湖传闻听得太少,他根本没把这两个惹人喜欢的兄弟和江湖上人人闻之变色的两个姓氏联系在一起,他不知道如果换了一个甲组弟子,哪怕是他们的大师兄韦全英听到这两个名字同时出现,只怕也会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二天,王天逸看着郭六拿着两根木棒过来递给他们,丁三吃惊地问道:“拿这个干什么?”   “嘿嘿,你们想不想用这个揍流氓?难道用手?那多累啊。”郭六把木棒递给他们,自己满地找了十几个比较圆的石子揣进了怀里。   “哈哈哈哈,你太聪明了,博六!我喜欢我喜欢!”丁三挥了挥手里的木棒大喜,“你要是早想到用木棒去修理流氓的主意,我在济南也不会这么无聊了!”   “闭嘴。”   三个人心急找请柬,天没亮就窜进了城里找流氓,一直转悠到中午,也没有找到要找的流氓,有时候遇到长得像流氓的人,三个人就呈品字形把他围在中间,“你是不是流氓?”丁三满面凶相的用木棒指着对方的鼻子尖。   “我我我我……怎么是流氓啊?你们认错人了,我可是……可是……可是要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啊。那边有捕快,你们……你们……不要乱来啊!乱来我就叫了!”反正怎么回答的都有,但是就是没有自称流氓的。只要被他们围上哪怕一看就是流氓的人都成了守法的好百姓了。   “吗的!上次在北城门不是很多自称鸭掌门的流氓吗?!早知道找不到流氓,当时应该把那个长得像头牛的铁掌门废物绑到山上去!”丁三气得不行,在大街中央大叫起来,吓的周围的路人的全闪一边去了。   “站住!上次在北城门打八爷齐巨的就是你们?”一个满脸痞子相青年正在路边的摊子上喝面条,听到丁三大叫,马上一个箭步,挡在他们前面,手一招,吃面条蹲在路边吃饼的十几号人一下子把他们全围上了。   “就是爷爷我!怎么着!”丁三答道。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个痞子还没说完。   “得来全不费工夫!!”博六接道。   “这叫相约不如偶遇。”王天逸也沾染了丁三博六他们的说话习惯。   他们三个和十几个痞子同时开怀大笑起来。 第十一节 博六叹息   领头的那个痞子看着对方三人毫无惧色,心中不禁一阵冷笑:“自己领着十一个人,虽然没有刀剑,但是每人都揣着匕首和短把镰刀在怀里,知道你们是外家功夫的好手,自己还特地为你们准备了好东西,嘿嘿。”正想着,突然听道有人喊自己名字。“秦三儿,过来!”扭头一看,街角站着一个捕快,马上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推开自己的同伴跑了过去。   张贤亮在当济南当捕快已经二十年了,眼看着自己以前的同僚有的在济南混成了捕头,有的去了下面的州县现在也都成了一手遮天的人物,只有自己当了二十年的捕快,还在原地踏步,老婆也是不下蛋的老母鸡,连一男半女都生不出来,自己小小的捕快也娶不起小妾,眼看着自己家的香火要断,天天就是唉声叹气,哀叹自己命运不济。今天他照例早退回家吃午饭,一转过街角,就看见一群流氓围着三个武馆弟子模样的年轻人,领头的那个小流氓他还认识,“妈的,这群小流氓天天就给我惹麻烦!”   “秦三儿,你们铁掌门的跑到中原商会的地盘上干吗?”张贤亮厌恶的问像一条哈巴狗一样跑到自己面前的秦三儿。   “张捕快,我们找个朋友,嘿嘿。”秦三儿巴结的笑着,一面握住了张捕快的手,张捕快把手从他手里不耐烦的抽出来了,抖了抖手,被塞进手里的银子最少也得有五两。   “你们悠着点,别在我的辖区惹出人命来。”张贤亮指着秦三儿的鼻子义正词严的说道。   “您老放心,我们向来把人沉到湖里去的。不会给您添麻烦的。”秦三儿脸笑得就像菊花绽放。   张贤亮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秦三儿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走回王天逸他们三个面前,对着一条胡同口笑着说:“这边请。”做了个请的姿势,博六微笑着回礼:“请带路。”   秦三儿的原来的打算是把三个人带酒楼后面的一个小空地上,打个半死,装进麻袋带回铁掌门交给八爷发落,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打错算盘了。他躺在了地上不敢睁眼,因为脸上撒满了石灰,满脸的血和石灰混在一起发出了奇怪的味道,虽然看不见,但是从周围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瞎子也猜的出来倒霉的不是他一个。   刚才,他刚从怀里掏出石灰包,穿白衣服的那个小崽子就微笑着一拳托在了自己拿石灰的手背上,自己被自己带来的石灰撒了一脸,幸好闭眼快否则眼睛就废了,然后脑袋和小腹同时挨了一下,自己一下子就摔在地上,耳边听道一个声音大喊:“天逸,你刚才那手真漂亮!你怎么敢抢在我前面做这个事情!”接着就是另外一个声音:“白痴闭嘴!赶紧干活!”   看着十二个大汉爬了一地,丁三却很着急:“都给爷爷站起来!站起来!敢装死我打死你们!快!”有几个伤的轻的,鼻青脸肿的扶着墙爬起来,博六和王天逸很奇怪,丁三看有的头破血流实在站不起来,竟然自己跑过去一个一个把他们提起来,推到墙边。   “丁三,还有一个。”王天逸以为丁三有什么事情,看到白里透红的秦三挣扎了几次都没站起来。   “我不要他!”丁三两眼放光,指着靠着墙贴了一溜的十一个人大声说道:“谁还带着石灰??赶紧撒我!快!我赶时间呢!”   十一个人面面相觑,一起摇摇头,有的还大喊:“少侠,我们铁掌门向来以侠义为重,怎么能做这样违反江湖道义的事情啊,没有石灰啊!”   丁三看他们确实没有,脸上变了颜色,怒道:“没有石灰,你们站起来干什么?!耍我吗?混蛋!”一阵暴风骤雨式的棍打脚踢,眨眼间十一条好汉又被横在了地上。   转过头来看到目瞪口呆的王天逸,大叫道:“兄弟,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不要和我抢啊!这样有趣的事情下次轮到我了!”   而博六已经把秦三儿提起来放在地上了,不住的点头,“恩,石老二,他住的附近我倒去过,看来不需要你们带路了,嘿嘿。没想到住在济南城的那一边啊。你很聪明,告诉了我想知道的。”   又微笑着对躺在地上的十一个人大声说道:“铁掌门的好汉,你们滚吧!”   这十一个苦命人被打了两次,已经奄奄一息了,博六说了放他们走的话,只有四个人挣扎着撑起了身子,这时候,站在博六身边的秦三儿听到一阵尖啸之声从身边发出,然后就是几步外身体重重倒地的沉闷声音。随后脖子上挨了一下重击,眼睛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看你们两个!打的人家一个能站起来的都没有!下手这么重,一点侠义精神都没有!唉。”博六叹口气,背着手从满地的人中走了出去。 第十二节 谁最倒霉   王天逸三个按照秦三儿说的地址,来到了济南西北边的一个小胡同,胡同里只有一个院门,长长的胡同里空荡荡的,只在胡同口蹲着两个痞子打扮的人在晒太阳,看见他们三个朝胡同口大摇大摆的过来,马上站了起来。   “站住!干什么的?”   “石老二在这里住吗?”   “吗的,找我们石员外干什么?”   “我们东西被偷了……”   “不想活了吗?”说着两个人立起眉毛,从怀里掏出两把匕首来。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看来就是这里。”王天逸笑着对丁三博六说道。   “老爷,这是吊眼赵刚送来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拿着一个青花包裹弓身对正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一个瘦瘦的老头说道。这是后院的堂屋,里面只靠墙放了一张八仙桌,桌子两面各放了一张太师椅,两边各立着四条大汉。   那老头正是石老二,他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那个包裹,“点点。”   管家应了一声,把包裹打开,从里面把一些碎银拣了出来,用放在桌上的一杆秤称了,“碎银十七两,女士衣服两身,胭脂盒一个,小铜镜一枚……”管家一面报物品,一面在帐本上记着,报完抬起头来问道:“老爷,就是这些,给吊眼赵多少工钱?”   那老头已经站了起来,正在把银子,衣服等分门别类的往放在身后的四个箩筐里装,听到这话,说道:“给他二两吧,算了,给他一两,最近生意不好啊,唉。”   装好东西,又坐下来仔细的看起账本来了,正看着,突然听着前院闹哄哄的,还有惨叫声传来,正在惊异的时候,一个家丁气喘吁吁的推开后院门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石老二问道。   “老爷,前面有三个拿着木棒的小子闯了进来,说是东西被偷了,我们前面的弟兄挡不住啊。”   “自报家门了没有?”   “问了!没搭理我们。”   “哦。”石老二眯起了眼睛,这事不是没有发生过,偶尔会有会点武功的镖师或者流氓在丢了东西之后找到这里来,不过他们都是外地人,不清楚济南帮派的厉害,事后都被修理的很惨,有的还丢了小命。石老二对这种事情并不害怕,他知道在前院的都是自己做贼出身的手下,偷鸡摸狗还算可以,打架连流氓都不如,顶不住是太正常了,所以自己才聘请了几个能打的流氓当自己的保镖。至于找会武功的保镖,他觉的没有必要,反正自己是铁掌门罩着的,天塌了有铁掌门顶着,自己何必费那个闲钱?!   “哼,要是丢了东西都找我,那我这里不成了失物招领处了吗?就算确实是我手下干的,你找到了,我就还给你,那我们做贼的颜面何存?这里是贼窝不是和尚庙!把我们这些做贼的当什么了?!”石老二正在为了贼的尊严恨恨不平的时候,看到三个少年提着木棒从院门里走了进来。   “老爷,怎么个打法?”一个保镖靠过来问石老二。   石老二眼睛贼尖,一眼就看出领头的那个少年穿的衣服极其的昂贵,估计是个有钱的少爷,他暗想道。根据惹了他的人身份不同,他给手下规定的打法有打死、往死里打、打残废、打得跪地求饶、教训一下这五个等级。   看到来了个有钱的主,石老二不禁动了脑筋,不如把他们教训一下,扣在这里让他们爹妈拿钱来赎,想到这里不禁心头暗笑。   “打得他们跪地求饶!”石老二冷笑道。   一炷香的功夫以后,石老二跪在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的丁三面前痛哭流涕:“三位爷爷,我都翻了账本三遍了,确实没有你们说的东西啊!我真的没印象啊!”   “放屁!那么好找的东西你都找不到?”丁三用木棒点着已经胖了一圈的石老二的脑袋大喊道:“两张请柬、几身衣服、一百两银票、一头骡子、几本《三国演义》,还有一对门板!不在你这里在谁哪里?耍我啊?”   “还有咱们的锁,那是我捡回来的。”博六补充道。   “对啊!一对上了锁的门板那么显眼的东西你怎么会没印象啊?!”丁三点头说道。   石老二恨不得一头撞死,从自己十二岁开始在济南当贼开始,就从没见过有贼扛着一对上了锁的门板回来给贼头的,“妈呀!弄不好这是仇家派来整我的!”石老二老泪纵横,刚才他和八个保镖很快全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他看见管家跑了出去,那三个天杀的也没管,肯定是去找铁掌门去了,“九天神佛加上太上老君和玉皇大帝,保佑铁掌门的人快到啊!”石老二在心里撕心裂肺的祈祷。   看到丁三又要拿木棒打自己的脑袋,“保命要紧!去他妈的铁掌门!”他马上从怀里掏出三张一百两的银票陪着笑举过头顶:“三位爷爷,要不我赔你们三百两银子吧?”   盘腿坐在八仙桌上的博六轻蔑的一哼:“做梦吧?不交出请柬我拆了你的宅子!”   石老二咬了咬牙,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看着丁三面色有些不耐烦,又赶紧膝行几步,拉翻了一个箩筐,里面倒出来一堆碎银块,然后又爬回来:“五百两够不够?不够的话,三位爷爷把这些碎银子也都拿走好了,呵呵……”   还没笑完,已经烦了的丁三劈手把石老二手里的银票夺过,团成了一团,塞进了目瞪口呆的石老二嘴里,“烦死人了,给爷爷吃下去!不然我打烂你这颗贼头!要是再烦我们,我就把那些碎银块全让你一块一块的吞下去!听到没有?!”   石老二只好泪流满面的把五百两银子吃了下去,耳边听着丁三在发牢骚:“你这个贼知道我们三个为了这两张请柬昨天一晚都没睡好吗?而且我们的门都没有了,睡在山上多危险啊!”   “山上?你们在山上住?那山在哪里?你们东西在哪里丢的?”石老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王天逸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看到石老二这个表情有些怀疑,就说道:“出了北城门不远,路东的那座小山,是在山上丢的。怎么了?”   石老二听完,一开始哽咽,后来更是号啕大哭起来,他哭的如此伤心,把王天逸三人也弄的呆住了。   “我比窦娥都冤啊!六月飞雪啊!天啊,那不是我的地盘,我的手下不会偷那里的东西啊!”石老二抽泣着说了起来。   听了石老二哭哭啼啼的诉说,三人才明白,原来四大城里的势力达成了协议,贯穿四个城门的两条官道作为势力的分界线,各个势力下面都有自己专门的贼头,谁也不敢越界。铁掌门的地盘在西北,那座山本来在城外,不属于谁的势力范围,但是因为靠近济南城的东北角,也就是和中原商会的地盘接近,铁掌门的贼是不会去的,而秦三儿说的贼头石老二恰恰是铁掌门的贼头。   “我们贼是最弱小的,论能打,连小流氓都不如,所以有时候他们敢踩界,但是我们绝对不敢,我现在就是走南北方向的路,都是一律靠着路西走,那座山虽然在城外,但是离城门不远,我就是出城连往那边看都不怎么敢啊!我冤死了,就是偷,肯定也是中原商会周六安手下干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造了什么孽啊,无辜被打成这样,还吃了五百两银票!五百两啊!呜呜呜呜呜呜。”石老二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了。   而坐着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好久王天逸试探的问哭得喘不上气来的石老二:“那周六安住在哪里?”   已经快没气的石老二听到这话,突然身子一振,跪直了身子:“我告诉你们!你们一定要去找他!都是贼头,不能光我一个人遭罪!”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三人正在商量怎么去,因为那边三人都不怎么熟悉,而石老二宁死也不去带路,好像因为铁掌门和中原商会不和,他和周六安也是死敌。   “我去了会被砍死的……”石老二跪在地上抱着丁三的腿大喊,突然发现那三个天杀的突然都抬头盯着门口,一脸惊奇的表情。   “你们两个见多识广,这几个人是不是西域来的啊?”王天逸问丁三和博六。   石老二闻言也好奇的转头向院门看去,不由的大喜。只见一个用白布把头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和嘴的大汉正领着四个头缠白布的人进了院门向这里走来。   那五个装束奇怪的人进来院门向前走了几步,越走越慢,最后一起停住了脚步:“请问这里是宋员外的家吗?哦,对不起啊,我们走错门了。”领头的大汉大声自言自语式的说了这几句,就扭头带着四个人回头走去。   “八爷啊!你可来了!呜呜!”跪在地上的石老二这时候也不怕丁三了,站起来哭着飞跑出去,而丁三他们三个也没阻拦,他跑了几步一把拉住了那大汉的袖子。   来的这个大汉正是被打的很惨的齐巨,本来他们五个气势汹汹的从前院冲进后院,但是一见八个保镖外加一个家丁趴了一院子,呻吟着爬不起来都是一惊,走近一看,更是从头凉到脚,坐着的那两个人他们都认识,就是痛殴自己的两个家伙。想到自己只带了那被打过的四个人来,而且对方好像还多了一个帮手,齐巨不禁看到了趴在地上的那九个人就是一会自己的下场。手下也都是一样的想法,他们越走越慢,头上的汗把白布都浸湿了。   齐巨突然灵光一闪,假装走错了门,撤了回来,“妈的,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面子了!”而且对方好像没认出自己来,太好了!齐巨还有两步就走出后院了。“我回去就把七个哥哥,外加帮主都叫过来!对!还得叫上总教头!把这两个小兔崽子宰了!哈哈!”齐巨紧张的手心全是汗,眼看就要成功脱险了,可是天不随人愿!天杀的石老二这个时候哭哭啼啼的拉住了自己,齐巨恨不得一拳打死这个混蛋。   “呜呜,八爷,你可要为我报仇啊,他们太可恨了。”   “你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什么八爷、八弟的。”齐巨不敢在两个冤家前面展露武功,只能用手去推石老二,偏偏这个该死的石老二整个人都抱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当!”一颗石子飞来,半个都嵌进了五个人面前的门框里。   正在和石老二纠缠的齐巨和四个手下惊恐的转身看去,只见盘腿坐在八仙桌的博六右手一上一下的丢着几颗石子,微笑着招着左手让他们过去。而丁三大笑起来:“我当是谁啊?原来是你们几个啊。”   “八爷啊,你要把他们砍头剥皮……”齐巨转头看着还在抱着自己胳膊喋喋不休的石老二,眼睛都变红了,满腔怒火的一拳打在了石老二眉头上,把他打飞出去昏倒在地。   齐巨五个倒没有挨打,他们在博六坐的八仙桌前整整齐齐的站成一排,低着头,两手紧贴大腿,神态恭敬的像在听掌门训话。“好啊,我们正愁没人带路呢。不过你们知道要是你们敢耍我们是什么后果吗?”博六右手里换上了五颗黑漆漆的透骨钉一上一下抛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站在八仙桌前面的五个好汉出的冷汗把衣服都浸透了,头点的像鸡啄米。“少侠放心,放心,济南我熟的要死。我虽然不能跟你们进去,那样会引起帮派大战的,但是肯定把你们领到周六安那里!呵呵,我带路你们放心放心放心放心。”齐巨搓着手陪笑道。   在济南东北的一个胡同口,望风的两个小混混站了起来。   “站住!干什么的?”   “周六安在这里住吗?”   “吗的,找我们当家的干什么?”   “我们东西被偷了……”   “不想活了吗?”说着两个人立起眉毛,从怀里掏出两把短把镰刀来。   “看来就是这里。”王天逸笑着对丁三博六说道。   博六微笑着回头冲在不远处蹲着的五个人挥了挥手,那个大白萝卜马上领着四个白布条兔子式的跑了。   “跑得倒快!唉吆!”博六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一没留神被地上趴着的一个人差点绊倒。“哎!我说你们两个不会把人往边上打吗?怎么都撂在路中间,差点绊倒我。喂,我说话呢,你们听见没有啊?” 第十三节 老周高兴   周六安的贼窝和石老二家差不多,也是分前院、后院。不过今天他心情好的很,刚才他正在吃午饭,手下告诉他中原商会的曲河来了,他大喜过望,曲河在中原商会坐第十二把交椅,负责中原商会地盘上的安全,自己这块偷盗的生意也是他管的,由于他是白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但碍于身份,一年也就来视察两三次。今天不知道哪阵风把他吹来了。   “曲爷,您今天怎么来了?正好一起去那边吃饭吧。”周六安站在坐在后院客厅上座的曲河前面,满脸堆笑,胖胖的身体弓的像个虾米。   “哦,不用了,老周,我吃完了。”曲河四十多岁的年纪,像所有中原商会的高层人物一样,他以前也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腰上挂着一把刀。   “曲爷,请过目,这是这个月的账本。”周六安从手下那里接过一本册子,恭恭敬敬的递给曲河。   曲河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接过账本,随手翻了几页又放到了桌上。这个举动让一直紧盯着曲河表情的周六安不由的有些紧张起来,“曲爷,这个月比前段时间生意稍微有点差,我已经严令手下多跑了……”   “嗯。你做的很好。除了生意,这次我来是让你找个东西。”曲河的这句话让周六安大喜。   “曲爷放心,只要是中原商会地盘上丢的东西大部分我可以给您找出来。”   “我一个朋友,就是和记绸缎庄的宋老板,昨天在凤来楼喝酒,回家一看腰上挂着的玉佩不见了,只剩下半截红绳。他说这玉佩也不值钱,关键是他老爹留给他的遗物,所以他想找回来。那个玉佩上面有个‘和’字。”说着曲河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要放到桌上“这是他给你的报酬。”   周六安一个箭步上前,托住了曲河放银票的手,“哈哈,曲爷,您这样我可担待不起!银子我怎么能要?那个玉佩我有印象,确实在我这里,一会就给你拿来让您带回去。”   曲河一笑,又把银票放进了怀里,心说老周这家伙倒会办事,其实宋老板为了找这个玉佩给了他二百两银子,他自己只掏了一半,现在玉佩找到了,既卖了宋老板一个人情,自己还落了二百两银子的好处。“老周,你这可不对了,贼有贼的规矩,我知道……”   “哈哈,您曲爷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谈什么报酬啊?”周六安高兴死了,自己一件举手之劳的事就让中原商会的大人物高兴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他心里乐开了花。   “下不为例啊。呵呵。”曲河端起茶抿了一口。   周六安正盘算拿点什么礼物送给难得见一次的曲大侠,突然前院一阵吵闹,不久自己的管家推开后院门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周六安不禁皱起了眉头,什么事情这样沉不住气啊,没看见曲河在这里吗?!被看见了还以为自己御人无方,他已经拉下了脸来正想训斥管家。“老爷……老爷,恩,前面……有人踢场子了!我们……拦不住了……马上他们就进后院了……”管家连惊带吓,加上跑得喘不上气来,趴在前面的台阶上就开始说。   “看看你这个样子!”周六安恶狠狠的指着管家骂道:“不就是这么点小事嘛!你跑什么跑?丢尽了我的脸!不知道曲爷就在这吗?!他们干吗的?”   管家心里不屑的一哼,你仗着贼窝靠近中原商会总部,连个保镖都舍不得请,现在前面能打的全趴下了,他们打过前面,进了后院你个老王八不是等死吗?你是没看见那三个小崽子手段多辣,我拼死跑回来不就是为了你吗?!妈的,居然还对我这么忠心的手下摆架子,不就是想在那个什么曲河面前长面子吗!他还不是靠我们养着?!老混蛋!   不过他可不敢把心里的表情显露一点,他一脸焦急地说道:“老爷,他们被偷了,找到这里来了。腰里可都挂着剑呢!”   这个时候曲河站起来走到门口问管家:“他们什么门派的?出人命了没有?”   “什么门派的没说。倒是没有出人命,他们用的是木棒。”   “曲爷,真不好意思,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就遇上这种事情。”周六安讨好的向曲河说道。   “没什么,他们肯定练过武,你们挡不住正常,正好我在这里,放心,肯定没事。”曲河微微一笑。   周六安现在恨不得要开心的跳起来,他的这个地方和中原商会总部离得很近,自开张以来从没有人敢来这里撒野,他索性连几个护院也辞了,没想到第一次遇到手下解决不了的事情的时候,恰恰曲河在我这里!“今天真是我的吉日啊!”周六安心里乐开了花。眼看着三个小子好象在自己家散步的样子从前院进来,他反而笑了起来,“算你们三个小子今天倒霉,哈哈。”他大声说了出来,然后偷眼向和自己并排站着的曲河看去,果然曲爷听了自己的话很高兴。而管家则手脚麻利的爬开,躲到了院墙边,“还不知道谁倒霉呢!”管家心里暗说。   “什么贼头贼头的!周六安是我们中原商会下面合法经营的老实商人!你们识相的赶紧给我滚!”听到丁三还要门板之后,曲河走下台阶,来到三个人的面前,打断了他们对周六安的威胁。   “你是他的保镖?”丁三歪着头把曲河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看到了他的刀,还以为他是保镖。   看到对方对中原商会四个字毫无反应,曲河已经知道他们是外地人了,“你们是什么门派的?”曲河皱起了眉头问道,他这已经是变相的按江湖规矩问对方的身份了。他已经混了几十年的江湖了,知道江湖很复杂,在有冲突的时候问明对方身份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在江湖上,一个弱小的门派连吐了他们掌门一口痰的马夫都不敢碰,如果这个马夫是受雇于某个强横门派的。但是他看三个人的年纪和那副没正经的神态,还有对方手里拿着只有小流氓打架时候才用的木棒,已经把自己的身份凌驾于对方之上,所以连自己的姓名和门派都没自报,只是问对方。   “我们三个是爷爷派的。”丁三笑着说道,王天逸和博六同时笑了起来。   “你找死!”曲河大怒,右手电闪般的向丁三的脸掴去,他已经知道了对方门派并不怎么样,否则自报一下家门就要什么有什么,“既然你们后台不硬,那就别怪我打死你们了!”曲河心里暗道,他这一掌用了内力,如果被打上,满嘴牙齿都会被打落,他出手极快,不愧是少林的高手,就算是齐巨在这里,也是一样满地找牙的下场。   但他打的不是一个小流氓,他想打的人是丁三,而博六并排站在丁三右边,他可是可以在和丁三为了一件衣服大打出手的时候,能和丁三打平手的人。至于王天逸虽然武功不能和这两个人相提并论,但是他是被这两个人评价为“够快”的人。结果丁三博六王天逸三人对着曲河同时出手了,瞬间曲河就被摆在了地上。然后享受了石老二和他的保镖都没享受过的待遇,被三个人同时围殴。棍打脚踢,曲河在地上已经被打呆了,他不是流氓,他可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自从二十五岁被少林派到中原商会以来,还没有屁股着地的时候,更何况这次是躺在地上,还被小流氓专用的打架方式接待,三个小流氓围着地上的他用棍子抽头,用脚揣屁股。他回过神来,怒不可遏的摆动了胯部,他要发动地躺拳中的扫荡腿,但是刚在地上抬起了大腿,两只手插在袖筒里的博六就一脚踹上了他的大腿窝;刚把右手摸到刀把上,王天逸一棍子下来差点打折他右手手腕,王天逸可不像丁三和博六的武功收发自如,甚至打的你只有皮外伤,一点内伤都没有,他那种练武方式赋予他的特点就是总是全力以赴,所以幸亏曲河内功不错,王天逸用的又是木棒,才没有敲断曲河的手腕。   “老周,你这个保镖很不错啊!哈哈,看来你真有钱啊,能请这样的!”丁三看打了这么久,曲河还在翻滚,就好整以暇的边敲曲河的头边回头对嘴都合不上了的周六安说。   这个时候周六安才回过神来,失魂落魄的跑着下来台阶,跪着把丁三的腿抱住,鬼哭狼嚎的大叫:“大爷啊,要打打我啊!啊,你们打了曲爷我怎么办啊。你别踢啊!啊,那位,求求你别踹了!佛祖太上老君灶王爷你们救救我救救曲爷啊!吗了把子,你们干吗不来啊!……”   丁三转过头来,一脚把周六安踢开:“别捣乱,你保镖不错,有内力,打起来爽!打趴下他再说门板!”然后又哈哈大笑的转回头接着修理曲河。   两炷香之后,满脸泪痕的周六安跪在地上转过头。偷眼看他的曲爷正费力的从地上爬过后院的高门槛,“你专心点!”坐在太师椅上的丁三一棍子打在周六安的头上,周六安浑身一哆嗦,赶紧低头紧翻几页账本。   “大侠啊,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没有见过一片门板啊!”周六安已经翻了几十遍帐本了,从曲河爬出自己院子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脑袋上被敲了无数的大疙瘩,他已经绝望了。   “在你地盘上丢的,不找你找……”丁三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他茶都喝了三壶了,居然这个贼还没找到天逸的东西。   “嘘!”一直闭目养神的博六突然睁开眼睛,把手指竖在嘴唇上,阻止了丁三说话。王天逸不禁愕然向他看去。   “这个院子被包围了。”博六听了一会,缓缓的说道。 第十四节 我管他呢   “大约四十多人吧。”丁三也仔细听了一下,咧嘴一笑,“场面不小啊,还有弓箭手呢,嘿嘿。”   “哦,没想到我们的丁公子还知道弓箭手呢。稀罕稀罕。”博六捂着嘴笑了起来。   王天逸则什么都没听到,他知道自己内力不行,听不到很正常,但他对丁三他们连弓箭手都能听出来佩服的不得了:“丁三,你怎么知道对方有弓箭手呢?”   “他们在院外检查弓,拉得弓弦嘎嘎响啊,”丁三还没开口,博六就笑着向旁边的王天逸解释道,“只是我没想到丁三也听出来了,哈!”   丁三大怒:“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弓箭手?!有什么稀罕的?!博六你这家伙嘲笑我吗?!”   “哪里敢啊?嘿嘿”博六对丁三嬉皮笑脸的冷嘲热讽,然后转过头正色对跪在地上的周六安说道:“贼头,我要借你点碎银子用用。”   王天逸不解的看着博六在周六安放赃银的筐里拣来拣去,挑了很多小银块掖进怀里,丁三看看周六安和天逸的表情,大笑道:“博六这小子倒精明,他找到了比石子还好用的东西,就是贵了点,不过反正是贼偷的不义之财,博六你多扔点啊!哈哈”王天逸这才知道博六要用银块做暗器,不由得佩服之极。   “贼头,你手下够多啊,连弓都有配啊!”丁三对脸上表情变化莫测的周六安笑着说道。   “哪里啊!大侠,我的手下都在前院被你们教训了,现在来的都是中原商会的人啊!我们可是他们罩着的!”周六安刚才听了三人的对话,知道被打了的曲河领人来报复了,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说不定这几个瘟神一害怕就把自己放了。   “哼!没想到你还不是最大的贼头啊,找个请柬还这么麻烦!”丁三一撇嘴,不屑的说道。   博六拣够了暗器,转过了身来冷笑着说道:“他们来了。”   王天逸从敞开的屋门向外看去,只见两边墙上开始有拿刀的大汉跳了进来,而后院门那里也冲近来一群人,大约二十多个人进到了后院,都是拿着刀,穿着一样颜色和样式的衣服,看起来人人都有武功的样子。开始往后院的客厅这边冲了过来。   “兄弟,咱们有博六做后援,敢不敢拿着木棒上?”丁三笑着问王天逸。   “敢!有什么不敢!”   鼻青脸肿的曲河就在前院的院子里指挥,被侮辱后的怒火已经让这个老江湖神志不清了。如果他不这么恼火,他应该被打之后马上就看出那三个人的武功是极其可怕的。但是正像两个人下象棋,如果你的对手是个流着鼻涕的七岁小孩,他一边和你下棋一边捉蝴蝶,甚至把鼻涕抹在了棋盘上,而你恰恰输给了他,你会认为是怎么回事?肯定认为不是自己大意就是他运气好,他恰巧每步都瞎走对了。如果你的对手是个道骨仙风的老者,他走的和那鼻涕孩童一模一样赢了你,这个时候你恐怕马上就知道自己实力和他差的很远,开始在下一盘棋的时候谨慎的反思,小心的走子。   齐巨吃的亏可以说和曲河是一样,他们都犯了同样的毛病,就是以貌取人,看着丁三博六一副小流氓的口气和行为,就很难把他们同高手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就像认为人大了不会尿床一样。而高手这个词确实和小流氓联系不到一块,你练武为了什么?尤其对于一个成年的人,不外乎钱,名,权三个原因。当你成为高手,成为握在帮主或者掌门手里的一把好刀之后,你会很有钱,你过的生活不会比财主差;你会很有名,无论到了哪里都有无数的人想巴结你认识你,你当然也有权喽,一个眼神就能让你讨厌的人永远消失,甚至都不用明明白白的告诉手下;当你有了钱名权之后,你会不可避免的附带有了另外一种东西,那就是身份!你说话会比秀才还要文绉绉,你的那些礼节会被私塾老师当作活教材;就算天气再热,你也不能像没出名前那样光着脊梁喝酒吃肉;就算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那你也会在自己的卧室里挂上一副昂贵的字画,虽然还得问手下有没有挂反;就算是签生死决斗的状子,你也会去当地最好的酒楼,由当地知名的缙绅做证明人。那么这样一个高手会把人打倒之后,在不想取敌人性命的前提下仍然像流氓一样围着连踢带踹吗?会边打边笑着骂人吗?不会,这样做的没有高手,只有流氓。   所以曲河在被打的爬出了周六安的贼窝之后,愤怒的都想吃人了,自己这个样子又不能去和同僚商量,肯定被耻笑,所以他自己叫了手下三十个刀手,甚至连十个弓箭手也带来了。弓箭手的训练水平和数量往往显露了一个帮派的实力,因为这不同于街头厮杀,这是远程攻击能力,这种攻击对于一个大帮派是绝对不可缺少的。如果你想有这种攻击那你有三种选择:弓箭,暗器和弩箭。   暗器确实很优秀,他可以攻敌不备,很难提防,一个暗器高手往往可以单人干掉几十把刀都干不掉的敌方高手,他太隐蔽太难以被发现了。但是培养一个暗器高手实在花费太大了,从小就要专门训练,而且这个对精确性要求极高的武功还需要天赋,对距离和速度以及预测目标行动的天赋,这不是人人都有的,所以即便你从小训练也不一定能训练出来。这也是为何以暗器为主的唐家为何能成为四大家族的原因,他们这个家族拥有这种天赋而且有一种密不外传的训练方法,他们的暗器高手太多了!但是就算你训练出来或者雇到了一个,那么暗器高手仍然不能是你能使用自如的,因为他们扔的不是暗器,他们扔的是银子。没有人是神,所以没有人能保证扔的暗器一定能击中目标,有时候甚至十枚暗器才能击中一次,而保证精确飞行的暗器造价是很高昂的,比如向武林出售武器的唐家的透骨钉一颗售价十两银子,他们的暗器确实飞的快飞的准,而且可以把风和雨的影响减少到最少,但是你能保证你一抖手扔出十两银子就要了目标的命?也许你得扔出几百两银子也不见得能行,这样哪个老板会高兴?   弩箭当然比弓箭和暗器都好使,弩箭速度极快,射程极远而且不需要操作者是什么高手,只要眼睛好就行了,有手指能扣扳机就行了。尤其是唐家仿制军队的诸葛神击弩,一次三支弩箭连发,连一流高手遇到这种武器都头痛的要死!但是弩箭是军队专用的,对于民间是禁品!没有什么门派敢公然宣称自己有这种东西,所以一直仿制私售的唐家才敢漫天要价,一架诸葛神击弩竟然卖到一千两银子!而且弩箭三支一捆卖十两银子!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只要有用,帮派还会买的,关键是弩的做工复杂,零件众多,非常容易坏,一旦坏了一千两银子的东西马上就变成了一堆木头,而且要专人保养。至于被武林私下里称为奸商的唐家向来管卖不管修,反正只有他们能造这个东西,有恃无恐的很。这也是只有实力强横财大气粗的帮派才会装备的起弩箭的原因。   所以远程打击,所有的帮派主要还是靠价廉物美的弓箭。以曲河的地位,指挥了十人的弓箭手,他全带来了,不过却没有投入战斗,他带弓箭手来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想把所有的手下都带来把那三个混蛋砍成肉酱而已。他眼睛血红的让包围院子三面的刀手开始进攻,“把他们砍成八块!”他对刀手的小队长大吼着下达了命令。   现在他站在前院,等着小队长回来,身边围了六个贴身手下,因为他武功很好,刚才那些皮外伤已经影响不了他了,只是右手手腕还是痛的要死,肯定不能用刀了。如果不是因为右腕的伤,他肯定会亲自带人冲进去砍人的。听着后院的惨叫此起彼伏,他不禁恨恨的想自己把他们砍死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曲爷,不好了!对方有暗器!我们的人都快不行了!”一直站在后院门督战的小队长神色惊慌的跑了回来。   “混蛋!还有暗器!弓箭手给我上!”曲河已经快气疯了,他跳了起来大喊。   王天逸和丁三正在后院打的爽,虽然这次的敌人比垫石村的敌人还厉害,但是自己和丁三联手,后面还有个博六,不停的照顾自己,把自己身边的敌人五两一个,一两一个的全用银子撂倒了。眼看敌人已经不行了,趴着的比站着的都多。突然丁三大喊:“不好!快退!”同一直站在门口的那个头目模样的人自己带着六七个人冲了过来,想缠住他们三个。而他们身后则跟着时十个弯弓搭箭的人,而。   中原商会的弓箭手和近战部队的配合可以说已经操练的炉火纯青了,有时候弓箭手掩护近战部队接近敌人,有时候近战部队掩护弓箭手发箭,这些战术在历次帮派大战中为中原商会赢得了无数次胜利。这次因为王天逸他们三个里面有暗器高手,所以那个小队长亲自带着剩下的手下突击近来,掩护后面的弓箭手放箭。果然中原商会的箭从人缝里朝三人射过来确实很难对付。   “先撤进屋里!”博六的银子已经快打完了,剩下就是要人命的铁制暗器,他还不想大开杀戒。   丁三替王天逸打落几支飞箭,跟在他身后跳进了屋子,躲在屋门后的博六一脚关上了门,只听的不少箭矢“咄!咄!”的插在了门上。   “哈哈,好玩!好玩!”丁三哈哈大笑,而王天逸含笑不语,博六又走到箩筐那边去挑银块了“在我挑够能打出‘漫天花雨’的银两之前,别让人进来啊!嘿嘿。”博六因为这是个练暗器手法的好机会,心情不错。   “放心吧!天逸你看看这个贼头,哈哈。”丁三指着蹲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的周六安对着王天逸大笑起来。   其后,王天逸和丁三合作,把中原商会六七个冲进来的人都打了回去。   “曲爷,他们躲在屋里不出来,我们能打的人都受伤了,实在冲不进去啊!您看怎么办?要不要回总部再找点人来?”   “放屁!四十多个人了还要叫人?!”曲河眼睛都赤红了,“找易燃的东西堆过去!放火!”   小队长一听大惊:“可是周六安还在里面啊!”   “我管他呢?!我一定要杀了那三个小贼!” 第十五节 慕容拙楼   周六安的屋内,丁三和王天逸一左一右蹲在屋门的两边,现在敌人很长时间没有冲进来了,丁三已经开始掏鼻孔了。突然,一阵声音从屋顶传来,连王天逸都听到了,“坷拉拉”屋顶上上了人,“哎,他们打算打破屋顶下来吗?博六你快点啊。一会玩够了,我还要逼问老周的上级贼头呢。”丁三话音未落,只听的门前一阵响声,好象把什么东西堆到屋子旁边来了,然后屋顶上传来淅沥哗啦的响声,好象下雨的声音,接着屋檐下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妈的!难道这群吃货在屋顶上小解?居然敢这样羞辱我!我饶不了他们……”丁三还没说完,突然嗅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从门缝里飘了进来,“这是什么味道?”王天逸觉得这种味道很熟悉,而博六也站直了腰闻了闻。   “哈哈哈哈!”丁三突然狂笑了起来,把博六和王天逸都弄愣了,只听到丁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着博六眨着眼说:“是谁天天给我吹只有他烧别人,没想到今天也被……牛皮吹破了啊!哈哈!”博六大怒,以前他确实以做完了事情把整个寨子一烧毫无痕迹而得意非凡,还向丁三吹嘘过,没想到今天被丁三抓住了痛脚,让自己毫无面子,“从来只有我们家烧别人!今天居然有人敢烧我!这是什么门派不想活了?说!外面是什么门派的?是谁在指挥?”博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的说着,一把把桌子底下的周六安拽了出来,咆哮着问道。   “中原商会啊,我刚才已经说了几遍了啊!大侠,呜呜!领头的大概刚才你们打的曲爷吧……不!不!不!是曲河!是曲河!”周六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惊恐的对着凶神恶煞般的博六答道。   “怎么回事?”王天逸低声向丁三询问。   “他们从屋顶上往下倒的是火油,你明白了吧?他们要放火。”丁三看博六已经真的恼了,不敢再刺激他,低声向王天逸解释道。   丁三说完,站起来走到博六身边,对他说:“博六一会你不要杀人啊……”   “凭什么?这是他们自找的!”博六眼一瞪气冲冲的答道。   丁三偷偷指了指王天逸那边,“咱们是找请柬的啊,这个贼头这里又没有,你杀了那个曲河我们还怎么找啊?”   博六一呆,一松手把周六安放开了,恨恨的说:“算他们走运!不过我不教训那个姓曲的我就不姓唐!吃了豹子胆了,大白天的就要放火!还烧的是我这个放火的祖宗!不能等他们准备好,现在我弹药充足,咱们三个马上杀出去!”   丁三忍住笑,示意博六等等,然后蹲下身子,对倒在地上的周六安和颜悦色地说道:“老周啊,你赚的钱都是不义之财,你这么多年来,有没有悔悟过啊?”   周六安本来看丁三凑过来,脸都吓绿了,不料听到丁三这样的话,他心里飞速打起了盘算,他知道中原商会的人好象连屋顶都上去,但是不知道中原商会想干什么,“难道这个小崽子怕了?想把自己放了留自己条活路?”他心里暗想,不禁心头一喜,但是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他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大叫道:“大侠,你这次可真看对了!我做贼完全是身不由己的!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每天都多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想到被我偷了东西的那些人是多么凄凉,有些人还是孤儿寡母的,我难受得连饭也吃不下去,觉也睡不好,我一直都想自杀赎罪啊,我甚至还上吊过几次,只是被家里……”   丁三笑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哎呀,老周,你不知道马上外边的人要放火烧屋了,外面还有弓箭手,我们三个只能自保不能把你安全的带出去,嘿嘿,没想到你一直悔恨的要自裁赎罪,啊哈,正好这是个好机会,我们也省事了,你也了了心愿了……哎?老周?老周你怎么了?”原来周六安听着听着已经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天逸,你把木棒扔了,用真剑,咱们做好准备冲出去!丁三突前,你居中,我在后面解决箭手!”博六看着周六安昏过去了,也不去管他,“我非要抓住那个曲河不可!”他咬牙切齿的说完,偷眼向丁三看去,没想到他装听不见,还哼起了小调,把博六气的更甚,“曲河你敢烧唐家的人!你有种!居然还让我在丁三这个白痴面前丢尽了面子!”想着想着博六攥紧了拳头。   而王天逸拔出长剑,把屋里的一张八仙桌立了起来,砍去了四个脚。   “你这是干什么?”丁三惊奇的问道,而博六已经微笑着树起了大拇指。   而在前院指挥的曲河,正等着后院火起,突然后院一阵喧哗,一片惨叫声居然同时响起,他不禁一惊,右手下意识去拉刀,但是一动右手就把他痛的龇牙咧嘴。这时候他看见在后院屋顶上的浇油两个人同时抱住了头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曲爷,不好了,你快走……”刀手的小队长一脚刚跨过后院门槛,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地,抱着后脑勺在地上打滚。   “不好了!”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曲河后院的人都凶多吉少了,连刚才指挥的小队长都完了,更何况他的手下了!现在的他就像齐巨看到石老二趴了一地的保镖,已经回过神了,一刻也没犹豫,他命令自己的几个贴身护卫:“给我守住前院!”说完就一个转身飞速的向大门跑去。在跳过大门门槛的瞬间,他扭头向后看去,只见前后院之间的墙上已经立上了两个少年,而后院门里冲出来一个少年,手里提着一张插满了箭矢八仙桌上。“曲河站住!”他跳出周家的时候,伴随着手下的惨叫声这个声音传来,而曲河已经怕了,他已经明白了,他拔腿就往中原商会的总部跑去!   曲河留下的几个护卫在博六的暗器下一眨眼的工夫就全趴下了,博六惦记着曲河,在屋顶上蹿高伏低的追着在巷子里左转右钻的曲河,而王天逸轻功一般,他选择的是在巷子里蹑着曲河,而丁三就在博六和王天逸之间的墙头屋顶上飞跑,不断指挥王天逸的方向,别让他和博六分散了。而博六很生气,这一片地区都是四通八达的小巷子,曲河看起来路熟的很,在里面飞奔的像只老鼠,几次搏六刚瞄上他,他就转弯了,把博六快气死了。   追了很少一段时间,曲河就到了一个大院子的侧门,一个箭步向里冲了进去,“啊!”的一声,一块碎银子击中了曲河拖在后面的大腿,曲河一声惨叫摔进了门里。看见没有击中曲河,博六气的在不远处屋顶上跺脚。而这么一停,丁三和王天逸都到了。王天逸看着这个大院子不禁抽了一口凉气,光看这个院子可以看到的围墙的长度就比周六安的家大了二十倍不止,而院子围墙的尽头被其他房子挡住看不见。   “够大!”王天逸赞了一声,“怎么办?”说完问道墙上的丁三和博六。   “当然是冲进去啊,抓那个曲河找东西啊!”丁三笑着说道。   而博六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找完东西把曲河留给我!”听着博六的话和他的音调,丁三和王天逸都是感到一股凉气从脚板那里升了起来。   这个大院子当然就是中原商会的总部,而现在中原商会的会长杨振凡正在这个大院子里的一个偏院里看着一份请柬。杨振凡也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脸皮白净,蓄着长须,看起来非常威严稳重的样子。他爱静,所以这个偏院周围的院子都专门空了出来,现在他刚吃完午饭,自己商会的二当家和三当家就来了,给了他一份请柬,他的二当家是中原商会的总镖头孟一飞,他管着中原商会的镖局,三当家则是自己的心腹蒋如祥,他们现在正坐在他的下座上喝茶,等着他指示。   杨振凡看了那请柬,原来是慕容家的大公子慕容成已经到了济南的拙楼,要从明晚开始连着三天在拙楼大摆宴席宴请济南的上层人物,也邀请了他。   “会长,我原来还以为慕容秋水就是慕容家的未来家主呢,没想到上面还真有个哥哥,这个慕容成还真没怎么听说过。”蒋如祥看杨振凡已经看那份拙楼的请柬很长时间了,不禁开口说道。   “不管听说过还是没听说过,反正慕容家的规矩那么大,他们向来是老大当家主。慕容成既然是老大,那么他肯定是未来的慕容家主,而且我听说慕容秋水的母亲出身不是太好。不过二弟这么这么年轻就进了江湖成名英雄榜,慕容家可是唯一有两个人进入这个榜的门派世家,而未来的家主却默默无闻,也真够出奇的。”孟一飞笑着说道,“成名英雄榜可不是靠武功能进去,最关键的是看你的威望,你可以影响多少人,可以影响武林的人才能进去。慕容秋水真是天才!”   “慕容秋水十六岁在六河湾成名的那一仗是何等的英雄!而且他现在带着慕容家未来家主的象征抱龙刀呢。”蒋如祥一脸崇拜的样子。   杨振凡哈哈一笑,说道:“那把刀慕容家的家主慕容龙渊已经知会了武林,说是让慕容秋水行走江湖方便,所以让他暂时带着,至于以后传给谁以后再说,慕容家的家内事情我们就别谈论了,呵呵。”他这样一说,孟一飞和蒋如祥就知趣的都闭嘴了。   但是杨振凡心里却不平静,因为慕容秋水的六河湾那一仗实在太出名了,现在的慕容家主在二十五年前,还没有当上家主的时候,突然去找自己的好友——丁家的未来家主丁开山去比武,说起这个丁开山也是一堆的故事,年轻时候是有名的“江湖灾星”,天天提着粼波现龙剑偷跑出家到处找人比剑,江湖中各个门派碍于丁家的势力,对这个丁开山是打不得、碰不得,谁被丁开山找上都头痛的要死,就私下里送了个“江湖灾星”的绰号,但是二十八年前丁开山突然浪子回头,和他老爹和解,回家专心打点家族生意。见慕容龙渊突然找自己比武,也是推辞。但是不知道慕容龙渊当时是怎么想的,他执意要比,还写了决死状。丁开山没有办法,结果就在丁家附近的山上进行了那场轰动武林的丁家和慕容家的未来家主之战。结果是抱龙刀败于粼波现龙剑!后来慕容龙渊就失踪了一年,二年后慕容龙渊的父亲去世,他顺理成章的成了家主。   但是他当上慕容世家的家主之后,碌碌无为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大事,江湖人私下里议论说慕容龙渊仍然没有从那场失败中摆脱出来。这个时候丁家在丁开山的领导下势力日盛,唐家那一家子亲戚也按他们的习惯在默默的发展势力,而东北的黑土白山已经完全臣服于沈家的铁蹄,而慕容家碌碌无为,甚至连原来的地盘都在萎缩,慕容世家已经从四大家族之首滑到了四大家族的末尾。江湖人甚至认为不久后武林就只剩下三大家族了。这个时候,十六岁的慕容秋水出现了。   那一年,和慕容家地盘接界的六河湾上,六个寨子的山贼水匪结盟,劫了慕容家整整一个船队的货物,这些山贼水匪里高手很多,还杀伤了护运货物的慕容家的二十多个高手。慕容秋水带着慕容家的四十个人来了,一到六河湾就先谈判,人数有六百人之巨的匪徒没有把慕容家放在眼里,谈判破裂了。当时慕容秋水手里只有臣服慕容世家的两个帮派的六十多个人,连上他自己带来的只有一百人可以作战。   双方在六河湾列阵准备厮杀,一方五百人,而另一方只有一百人。因为对方人数既多高手也多,连附属慕容世家的两个门派都认为自己输定了。   没想到在马上要开战的时候,慕容秋水只带着十二个死士从六河湾匪徒背后突击了过去,他挥着一把大刀带着区区十二个人从敌阵背后杀入,挡者无不披靡!从敌阵背后一直砍出敌阵,然后又转身杀了进去!敌人阵脚被冲乱了,前面列阵的八十多个慕容家的人趁势冲杀,结果六河湾匪徒大败,据说当日慕容秋水视死如归、以一当百,前后杀进杀出共计六次之多!在六河湾剧斗一日大败敌人之后,竟然没有休息,马上带着剩下的六十个人连挑六座敌寨!打下最后一座敌寨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了!六河湾附近的六条河水都变为了赤色。   当打败五百匪徒后,有部下问他如何处置俘虏,当时他浑身溅满了敌人的血,就像用一桶血水把他从头淋到脚一样,已经变成血人了,他挥了挥袖子,甩掉了顺着袖子往下流的鲜血,用刀指着部下说:“我不要俘虏。我只说一句话,你们听好,敢动慕容家者,死!”这句话让整个武林为之股栗。   人人都知道,慕容世家已经像睡狮一样又醒了过来,其后一夜成名的慕容秋水在武林纵横捭阖、远交近攻,慕容世家势力日盛,四大家族的排名顺序又变成了慕容、丁、唐、沈。   “这就是慕容秋水!”杨振凡在心底暗赞。   “会长,我给你说个乐事,”孟一飞含着笑说道:“今天拙楼来送请柬的时候,希雨还以为是给他的贵宾请柬呢,高兴的不得了,后来才知道是慕容成请您去吃饭,把他失望坏了,午饭都没吃,说会长和我们九个都有了,也该轮到他了。”   杨振凡哈哈大笑起来,“改天我给拙楼的掌柜说说给老十一张,啧啧,拙楼的贵宾请柬可是不容易到手的,哈哈。”   其实要说济南的帮派势力,慕容家开的拙楼应该也算第六个,而且是实力很强的一个,拙楼里面高手如云,但是拙楼却和其他五大势力毫无冲突,因为拙楼的生意不是五大势力能做的。   拙楼是个非常豪华的园子,但是只有拙楼和它周围的四条街是慕容家的地盘,这个面积对于济南府来说只是沧海一粟,也没有什么势力在乎这巴掌大的地方,拙楼是个慕容家开的商店,但是它却没有店面,也就是不对外人买卖。但拙楼什么都卖,它的商品只有一个特点——世间难求。   你只要能进去拙楼,你会发现里面富丽堂皇的简直像皇宫,拙楼的掌柜会亲自请你去各个房间喝茶,房间里也是富丽堂皇,门口站着的侍卫腰上挂着你听过的名刀名剑,旁边还悬着一块夺目的玉佩,房间里面壁上挂着最有名的书法家和画家的作品,你坐的椅子也可能是前朝皇帝坐过的,给你喝的茶是八百两一斤最顶级的绿茶,茶杯不是文物就是代表瓷器最高水准,连给你端茶倒水的侍女打扮得也象公主,穿着最漂亮奢华的衣服,说不定还是杨贵妃穿过的,浑身珠光宝气,带满了金银首饰,但是你看到的一切,除了拙楼和拙楼的人之外都是商品,只要你有钱而且想买,掌柜马上就为你从墙上取下李白的真迹,把唐明皇用过的茶杯包好,把放茶杯的桌子送到你家里去,从使女食指上脱下那枚猫眼戒指……甚至连拙楼里的假山和门口的石狮子都是一周一换,而且不重样,因为原来的被人买走了。   你想买吗?如果你有钱当然想买,但是要买就要先进拙楼,想进拙楼可不是有钱就行,只有持有贵宾请柬的人才可以进出拙楼。而这种贵宾请柬是拙楼发的,不是卖的!你光有钱是不行的,你还得有地位有身份拙楼才会邀请你。当然也不是全这样,济南的一个落魄的画家被拙楼的鉴画师认为很有潜力,被买走了二十幅画,送了一张贵宾请柬,结果一夜之间就成了济南最有名的画家,一年后他已经为了一块端砚和太守竞价了!所以拙楼的请柬花钱是买不到的,它已经成为了一个人的身份象征,只有上层社会的人才可能有拙楼的贵宾请柬,但是它肯定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去拙楼买的”这句话已经成了上流人炫耀的口头语,代表了身份和地位。这样的拙楼赚的钱能不多吗?他们的收入和其他五大势力差不多,但是却不和五大势力冲突也不怕被其他势力抢去生意。   杨振凡不禁想起有一次和拙楼的掌柜去郊游,在一个小村子里他不小心踢了一只狗,狗主人推开院门出来和他吵,他自己正忙于应付这样的小民的时候,拙楼的掌柜却眼睛一亮,用了十文铜钱买了狗主人喂狗的瓷碗,小心把粘着狗食的碗揣进了怀里,杨振凡当时还以为拙楼掌柜得了失心疯,没想到一个月以后就听说传说中的宝物祥瑞瓷窑的一件产品被拙楼发现了,估价十万两银子,但是这是不对济南人卖的,只让参观,因为慕容秋水要把他带去京城当作一件礼品献给某个大官。当时自己也去看了,围着瓷碗的那些济南风雅之士也没有什么风度了,一个个红着眼睛喘着粗气,谁也不知道一个月以前这个碗还是用来喂狗的!   “十个铜钱到十万两银子!”杨振凡想着想着就叹了口气,“这样的买卖自己再眼红也做不了啊。”他接着想到,虽然济南拙楼和当地势力毫无冲突,这也不代表慕容秋水是省油的灯,明眼人都知道他用的远交近攻的策略,不在慕容家势力范围的地方就开拙楼赚钱,甚至还听说打算和东北沈家联合把人参和马匹输进关内;但是靠近慕容家势力范围的地方,慕容秋水公子可是没有这么风雅了。   靠近慕容家范围的帮派如果被他看中,会突然受到慕容秋水的拜访,风度翩翩的二公子会带来一份协议,当然是要地盘或者要生意的独占权的:“如果你们不满意,我可以再修改。”慕容秋水公子总是笑容满面。   当天晚上,担心的睡不着的这个帮派的当家人,会愕然的再次见到慕容公子,如果你爱钱,慕容公子会拿着一张大额的银票;如果你爱功名,慕容公子可以拍着胸脯给你担保“一个月后你的任职令就会下来,你完全可以在任职令下来之后再签我们的协议。”;如果你既不爱钱也不爱名,那么你这样的人肯定是个高尚的人,这样的人不会不孝敬父母吧?而且你已经爬了这么高,父母年纪肯定大了,年纪大了就会生病,慕容公子会给你有钱也买不到的治你父母病的名贵药材,甚至有几次竟然带了一个名医去;如果你既不爱钱也不爱名,你生来就是孤儿,而且你热爱你为之奋斗一生的帮派,拒绝了慕容公子,而且你做的生意干净的什么过错都找不出来,你手下爱你如神明不肯背叛你,那么你就倒霉了,会在一个夜里,整个帮派突然被几十个黑衣人灭门,那个打倒你几个保镖的黑衣人,在就要割断你喉咙的时候会叹息着说:“你太傻了。”这音调怎么这么熟?没错,这个人就是白天风度翩翩、让人一见就喜欢的不得了的慕容秋水公子!   当然这种事情只发生过很少的几次,大部分时间,你会突然被官府带走,罪名就是你做过的那些事情:贩运私盐、勾结匪帮、偷运矿砂……而在大堂上捶首顿足指证你的正是你的手下,他们哭着要痛改前非、大义灭亲,你马上就会被投入监狱,如果你在发配边疆的路上逃了回来,你会发现以前哭着指证你的那些手下已经坐在了你的位置上,只是说话一口一个:“我们慕容世家……”   但是江湖都知道慕容秋水从来给人留活路,哪怕你明天就要问斩了,只要你想通了,给牢头说句:“我要见慕容公子。”那么半个时辰之后,慕容秋水就会一脸伤悲的前来,亲手把貂皮大衣披在你身上,带着哭腔说:“兄弟你受苦了。”当然你想出去,还得签那个东西。如果你出去了想跟着慕容家干,那么你马上就会被派到另外一个和你门派势力相当的地方去当掌门;如果你经历过了这样的事情已经看破了红尘,想退出江湖的话,只要你说个想去养老的地方,慕容家的人会陪你三个月养伤、游玩,三个月后直接把你送到那个地方,你看吧,好大一座宅子,你的家人和奴仆全在里面了,你卧室的桌子上还放着周围良田的地契,你就安心的当财主吧!   所以慕容秋水虽然为家里攻城略地,但是他的仇人实在很少,因为他从不把事情做绝,总是给你留活路!江湖人都知道!   “唉,如果我们中原商会有这样的人才就好了。”杨振凡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突然正院一阵钟声传来,杨振凡三人都呆住了,他们知道这是警钟,代表有敌人侵入了总部,但自从中原商会建会以来就从来没有用过!   三人面面相觑,都是心想:“在济南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侵入中原商会?!” 第十六节 经验老到   三人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个中原商会的手下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蒋如祥就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问道:“刚才的警钟是怎么回事?”   因为从正院跑到这里的距离着实不近,那个手下一时间跑得气血翻腾,“前面……前面……”捂着胸口说不出连续的话来。   而杨振凡已然恢复了常态,他冷冷的打量了一眼那个手下,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上茶梗,轻轻的抿了一口茶,这才气闲神定地问道:“多少人?”   “回……回会长,三……三个!”   “混蛋!三个人就敲警钟啊!”孟一飞气得都跳了起来。   “知道是什么人吗?”杨振凡依然不急不恼,一副悠然的口气。   孟一飞和蒋如祥看到杨振凡这种泰山崩于眼前都泰然自若的气魄,不禁彼此交换了一个崇敬的眼神。   “不知道,没来得及问,”那个手下在杨振凡如此镇静的询问下,也没有那么慌乱了,话语也通顺起来:“今天刚吃完午饭,曲爷突然从西侧门摔了进来,好象腿上中了暗器,他瘸着蹦到正院西偏房的台阶上就一下子坐到那里,我们刚想去问他出了什么事情,西侧门就冲进来三个人,马上就和正院守卫打了起来,他们武功好强,还有暗器,我们顶不住了!这个时候曲爷大喊敲警钟,等张爷来的时候,警钟已经响了。我来的时候增援正院的人越来越多了,张爷让我回来通知会长。”   “曲河不是管巡视地盘的吗?怎么能替张希雨指挥正院的防御啊?警钟怎么能顺便敲?”蒋如祥叹到。   杨振凡却没有说话,他沉思了一会,站了起来,“我们去看看。”多年的江湖和领导经验已经让他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古怪了。孟一飞和蒋如祥都跟着站了起来和那个传递消息的手下跟着杨振凡往外走,四人正要出偏院门,一阵惊慌失措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人还没进偏院门,惊恐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不好了!会长!曲爷被他们抓住了!”   孟一飞和蒋如祥听到这话,同时喊了出来:“什么!”而杨振凡听到此话正在往外走的身形也是一顿,但马上又向外走去,刚出偏院门,那个满脸惊慌的传令兵差点撞上了杨振凡,“会长……会长……”这个手下看来急坏了,一个劲的大叫。杨振凡抬头看去只见管正院防御的张希雨也沿着石板路向这边跑来了,他一个巴掌把那个大叫的手下掴了出去:“这点风浪就吓成这样。丢尽了商会的脸。”杨振凡不屑的哼了一声,迎着张希雨走去。而跟在杨振凡身后的三个人见到他掌掴传令兵,马上屏气凝神,一点声音都没有的跟着杨振凡。   “会长,他们抓了曲河做人质!”张希雨也是一边跑一边大叫。   杨振凡笑着挽住了张希雨的手:“不用慌,边走边谈。对方三个人武功如何?打起来如何配合的?”   张希雨见他不管曲河,先问敌人的武功,不禁呆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整了整思路,说道:“敌人只有三个人,但武功极好,追着曲河打了进来,正院三十多人的守卫全被打倒了,幸亏曲河让敲了警钟,否则真是……”张希雨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了不敢想象的表情。   “你看他们三人是多大岁数?什么关系,使得是什么武功?我们的人死了没有?是怎么死的?”杨振凡一边拉着张希雨走,一边问道。   张希雨又被会长的话搞得一愣,他回忆了一下三个人的衣着举止行为,说道:“我们倒没有死人,倒是伤了几十个。他们都是二十岁左右,以属下看来,三个人应该是主仆关系!那个主子衣着华丽,一边打人一边狂笑,手里拿着一把好剑接连砍折我们好多兵器,但是他一般打倒我们的人是用拳和脚,没有用剑直接伤人。不过武功着实厉害,我们的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杨振凡的大脑一转,已经分析了这个人,他心里想着:“主子武功很好,不用剑伤人是他手下留情。那把剑能砍断兵器,看来不是凡品,有这样的武功和这样的兵器,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啊。”   那边张希雨继续说着:“他的一个手下是个暗器高手,我们很多人都是被他的暗器所伤,曲河也是因为中了他的暗器,没有来得及跑开才被擒的,当时曲河大腿中了暗器之后,血从伤口里喷出了一条长线……”杨振凡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子,神色凝重地问:“那条血线有多长?”   张希雨两只胳膊展开比划了一下,只听到会长喃喃地说道:“真有钱,连唐门的透骨钉都用得起!”原来唐门的武器向来是武林中上好的产品,他们的透骨钉也一样,和普通透骨钉不同,他们的这种暗器的钉身不是实心的,而是中空的铁管,钉身还开有小孔打通了内壁,因此它非常轻,飞得也就快,尾巴上还有专门的风尾保持平衡,但是因为它的钉身和内壁相通,所以刺进人身之后的效果异常可怕,血会在钉尾的洞里象限一样飞喷出来,如果不尽快拔出来,哪怕不重要的地方被打中都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而且唐门高手还往往在内壁上涂毒,这样就算在雨里使用,透骨钉的毒性损失也会被减少到最少。委实十分可怕,只是唐门透骨钉的价格太贵,一颗十两银子,所以只有两种人会用:有钱的人或者暗器功夫极好的人。   “他们是有钱啊,那个暗器高手只对曲河一人用了那见血的暗器,对其他人他用的居然是碎银块,所以我们受伤的人很多,但没有死人。”张希雨听到了杨振凡的自言自语,赶紧给会长解释。   而杨振凡听到了张希雨的这些话,马上眉头皱了起来,心里想到:“只让曲河见血,说明他们只和曲河有仇,对其他人还是手下留情!你知道雇一个暗器高手当随从要多少银子吗?!还居然用银子当暗器,钱是实力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只要有钱就可以有势力,哪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财主也一样!”想着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曲河惹了不能惹的人。   “另一个呢?!”杨振凡的语调已经不复刚才的冷静了,他停下了脚步,异常急速的询问张希雨。   “他最狠!”说起这个人来,张希雨开始咬牙切齿了“我们七个见了血的人都是他干的!打法悍不要命,曲河中了暗器后,就是被他一剑柄打晕,然后被他用剑勒住脖子一步一步的退进了西偏房!我们才拿他们没办法的……”   “你看他像贴身侍从吗?”杨振凡不耐烦的打断了张希雨的牢骚,紧张的问道。   张希雨被自己会长的表情吓了一跳,想了一下说道:“好象是……”杨振凡没等张希雨把话说完,扭头把身后第一个报信的手下叫了过来:“你快过来,”说着把自己的贴身玉佩解了下来,亲手放到目瞪口呆的那个手下手里,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拿着我的玉佩去正院命令所有人在我到那里之前,谁都不能轻举妄动!去吧,跑着去!快点!”   看着那个商会手下玩命的往正院跑去,杨振凡收回目光扫视了剩下的三个呆若木鸡的心腹,缓缓地说道:“把曲河今天去了哪里,为什么惹了那三个人马上给我查清楚!把知道的人给我带到这里来!我要亲自询问!去吧,给你们三炷香的时间!”   杨振凡的担忧是有道理的:那个人武功好武器好,已经很可怕了,还能有暗器高手当随从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不是常人,现在又有了一个悍不畏死的随从这更可怕了,因为你雇一个高手当随从很简单,只要有钱就行了,但是你花钱也买不到人心,这样的高手是不会为了你去送命的。你还需要一个肉盾,这个人往往就是贴身侍从,他会为你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暗器挡弩箭甚至挡巨斧重锤;在你陷入重围的时候,会为你用自己的身体去开路;在你撤离的时候,会以身投入敌群厮杀为你赢得珍贵的逃命的时间,这样可以为了你去死的人要比一个暗器高手更难培养,必须从小就买一个小孩,让他天天和要保护的对象生活在一起,培养起兄弟般的感情,在他年纪大了懂得身份尊卑的时候,自然会把这种兄弟感情藏在心里,用奴仆的身份去做兄弟间的事情,那就是在主人危险的时候用生命去保护主子。这种人打法往往是悍不畏死的,只讲进攻不讲防御的,因为如果连贴身侍从都投入战斗的时候,往往就是到了主子极其危险的时候,而能投入这种时间、巨额金钱和心血的只有豪门望族!经验丰富的杨振凡刚才已经猜测了丁三身份,所以就先入为主的把第三个当成了贴身侍从!   一炷香的工夫,三个商会的高层人物就回来了,带回了三个人,因为曲河今天的行踪很容易查,上午他哪里也没去,就中午去了周六安那里! 第十七节 好人难求   被中原商会带来的正是周六安,他的管家还有曲河带去的小队长,正确的说,不是被带来的,而是被背来的,因为孟一飞他们害怕浪费时间太多,所以就把他们三个让手下背着飞跑回来了。一把三个人放下,蒋如祥就飞快的给杨振凡耳语了几句,听完杨振凡的满意的点了几下头。   “这位就是我们中原商会的会长,杨振凡。”蒋如祥看周六安和他的管家看着杨振凡一脸茫然的样子,知道他们没有机会见自己会长这样的大人物,肯定不认识,就介绍了给他们。周六安两人一听吓得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第一次见到济南府的风云人物,两人除了流汗竟然想不出话来说。   “希雨,你先去正院看着,我一会就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妄动!”杨振凡想到正院没人坐镇,怕手下再做出什么难办的事情来,赶紧让张希雨去前面看着。张希雨一躬身领命飞奔而去。   “你就是周六安啊。我知道你。呵呵,把今天曲河和那三个人的事情给我说说。”杨振凡先问了周六安。   听着周六安的讲述,杨振凡越听眉头越皱,心里暗想:“一个照面曲河你就被打在地上,对方动作快得连做贼的都看不清啊。你怎么敢不了解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就敢站到三个人的对面,真是混账!你一开始被打得只能爬出贼窝后院,一会就能没事似的带着人回去报复,这说明你根本没有受内伤,人家根本就对你手下留情了!一招就把你放倒在地,想杀你还用围着打你吗?真是蠢货,连这个都想不清楚,也不告诉我就去报复,混账东西!”听着听着杨振凡的牙都开始咬得咯吱咯吱响了。   等听到周六安说因为曲河要烧房子,那三个人勃然大怒的时候,杨振凡已经恨不得把曲河打死了:“你个蠢货!你去打对方,这没有事,人家摆明了在玩猫玩耗子的游戏,反正你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你干吗要烧房啊?!而且还是大白天!你这么多年江湖白混了吗?!你不知道杀人放火这两样是最容易结仇的吗?!你这个耗子去拉老猫的胡须可能没事,因为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但是如果把老猫的窝烧了,脾气再好的老猫都会勃然大怒的!怪不得一直追着打到商会来了,妈的!天天在地盘上巡逻把你巡成白痴了吗?!”   听完了周六安的讲述,杨振凡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让手下看到自己发火,他低声咳嗽了几声,稳了稳情绪,转过头来问周六安的管家:“刚才如祥说你看见那几个人出手了,你给我讲讲。”   “杨大爷,他们打进来的时候我就在前院!亲眼看到那三个小崽子多狠!他们只有两个人拿着木棒动手打人,我们二十多个人根本不是对手,一个是两下一个,照头一下,再打胸口一下,我们的人马上就嚎叫着在地上打滚,不过领头的那个更厉害,只要靠近他我们的人就飞出去,他打人只打一下,不管是棍子拳头还是飞脚,只要我们的人中了一下,连叫也叫不出来,马上就躺在地上只有出气的份!第三个根本没动手,他就这样把双手插在袖筒里慢慢的跟着那两个人往前走,但我觉得他最厉害!大爷,你是没见他那种表情,对周围的事情好象视而不见,就好象在他自己家的花园里散步一样!平静的怕人!我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这样的人找到头上来了,吗呀,吓得我赶紧去给当家的报信让他躲躲。但是曲爷当时在那里,当家的说没事。后来就和当家的说的一样了,他们逮到当家的之后,我马上就从墙角爬上墙头跑了,人家根本就没管我!太吓人了,在他们眼里,我也许和只老鼠差不多吧,连管都不用管,后来在路口等到了曲爷带着手下来,我就一直待在前院的角落里,看到他们杀出来我快吓死了啊!”   听完管家的讲述,杨振凡的表情更加凝重了,心里却把曲河的祖宗八代都骂遍了:“曲河你这个蠢货!人家一个贼头的管家都看的比你清楚!你眼瞎了吗?!”   最后是那个小队长讲了他们正在往屋上堆柴火,对方突然冲了出来。领头的是那个穿白衣服的,他拿着一张八仙桌,让严阵以待的弓箭手的第一次射击全射在了桌子上,随后正在准备的弓箭手和十几个都受了伤的刀手就受到了一面倒的打击,虽然没死人,但全躺在地上了,孟二当家去的时候,他自己正在整理队伍。小队长的讲述让杨振凡确认了贴身侍卫的观点。   他又把头扭向了在中间跪着的管家,正要开口,张希雨又跑了回来,“会长,他们要见您!”   杨振凡沉思了一下,答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随后居然亲手把跪在地上的那个管家扶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他微笑着问已经被他这个举动惊呆了的那个管家。   “回大……大爷,小人刘……刘保全”管家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很好,明天你就过来吧,以后在我手下干。”杨振凡笑着说道。然后带着一众手下,向正院赶去,剩下目瞪口呆的管家呆立在那里。   “知道我现在最希望的什么吗?”杨振凡一边箭步如飞一边回头问身后的手下。   几个手下面面相觑,还没有回答,杨振凡已经自己回答了:“那就是我的猜测全是错的,那样只要砍死他们就行了,可是,唉!”他摇了摇头,叹口气。   而在正院里西偏房里,王天逸他们三个正在偏房里等着中原商会的负责人过来,王天逸已经用剑把曲河的衣服割成了布条,把他捆的像个粽子,而他大腿上的透骨钉已经被王天逸拔出,还用布条给包扎上了。博六在闭目养神,而丁三则和已经醒过来的曲河比瞪眼的时间。刚才他们跟着曲河打进这里,刚进去就被三十多个人围攻,有丁三和博六在,这些人还不放在他们眼里;不过随着一阵钟声响起,王天逸看到敌人从各个门里好象潮水一样涌了进来,光看那些人数,王天逸就一阵头晕,心中暗叫不好,转头看去坐在台阶上的曲河正起身准备逃开,王天逸大叫博六留下曲河,博六对曲河可是没什么好感,居然对着曲河就打出一颗透骨钉,马上曲河就一个跟头摔在台阶上!眼看敌人已经要合围了,最靠近曲河的王天逸势若疯虎向曲河杀去!他的武功可不像丁三收发自如,光让敌人受伤却不流血,他就像慕容秋水评价的,一旦全力以赴就要见血,结果连刺伤七人,杀出包围,用剑把打昏了在台阶上血流如注的曲河,把他拿在手里当人质,和丁三两个退进了西偏房。   房里,三个人刚把曲河捆好,“哼!你们跑不了的!我们会长不会放过你们的!识相的把我放了!”醒过来的曲河听到他们说话,冷笑着说。   丁三问了曲河一会,站起来说道:“他还不是大头目呢,只是个小喽罗的头头。这个商会也够大的,哈哈。”   博六看见这个大得可以跑马的正院已经站满了敌人,墙上还站上了弓箭手,叹口气转过头来对丁三说道:“丁三,我要自报家门了。这么多敌人就算我大开杀戒也不一定能冲出去。我二爷爷说了只要我自报了家门,没有帮派敢动我们。”   “啊?你跟我走前,不是给你二叔留封信说和我在一起吗?!你要是自报家门,我就危险了,很快就可能被老爹或者大姐抓回去啊!”丁三很紧张的说道。   “闭嘴!你不想想天逸吗?”博六这句话让丁三哑口无言。   王天逸听到他们说话,知道了博六的意思,他也不知道博六的身份,就站起来问道:“博六,外面这么多敌人,没有二百也有一百,万一你自报家门无用呢?”   “那样的话,”博六微一沉吟,看了王天逸一眼说道:“三人里面我轻功最好,你和丁三要全力掩护我突围!我走以后,你们要尽量活下来,千万不要战死!不行就投降让他们抓!只要我出去,肯定会带人回来来救……”博六知道丁三虽然平常疯疯癫癫的,但脑子聪明的很,大事决不糊涂,他只担心王天逸不高兴。   博六还没说完,丁三就打断了博六的话:“只能这样。天逸你别想不开,这不是博六要逃,而是情况必需,你……”   “其实这还不够,”王天逸知道丁三怕自己认为被抛弃,赶紧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和丁三掩护博六先走,然后我再尽量掩护丁三离开,他轻功也好的很!三人里面我轻功武功都是最差,就算你们要带我走肯定也是大家都死在这里!而且如果三个人里面只抓到一个,他们也肯定不会随便杀死,要留着我逮你们!而且我是青城的,也是名门大派,他们也可能不敢随便杀我。你们脱险之后就去青城报信好了。”   丁三站起来握住王天逸的手,脸色凝重地说道:“兄弟难为你了!”   王天逸被说得脸通红,赶紧说道:“我武功这么差,是你们的累赘,而且这事是因我起的。我当弃子的话,说不定都能脱险。”   博六心里却是心潮起伏,他并不怎么信任别人,他信任的人除了他们自己家的人,就只有他从小认识的慕容秋水和丁玉展。原来丁三和王天逸混在一起,他也只是冷眼旁观,他也不相信王天逸,虽然他把姓都改了,因为他的武功太扎眼,熟悉江湖的人很容易猜出他的家门来,这样的人他见的多了,就是变着法的靠近他巴结他。直到后来王天逸在没告诉他们真名和身份的情况下,要把自己身上将近一半的钱送给他们。这就很不简单了,因为不告诉他身份,那摆明是不求回报的,说不定离开济南,一辈子都见不着了。这样的人在江湖上真的是很难遇到的!五十两银子对博六根本不算什么,他心情好的时候,一下子就给乞丐一百两银子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做过,但是王天逸这个人却是把自己身家的一半给了萍水相逢的他们!这样的人品就很难求了!他后来喜欢王天逸就是喜欢他的没机心和好心肠。   但是从后来的事情,博六又发现王天逸的另一些优良品质,从他在包围中抓了人质到现在头脑清晰的分析了局势,自愿做最危险的弃子来丢军保帅!这是很珍贵的战斗才能!以前二爷爷在开家族会议的时候总是告诉他们:“找外姓高手加盟唐家,一定要找人品好的,因为这样的人握在手里象握着一把好刀!而相反的人,握在手里则像一条毒蛇,说不定会咬伤自己!”自己当时还不理解二爷爷的这些话,以为武功好不就够了,反正都是要花银子养的,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二爷爷的这些话了,他想如果有王天逸这种人当手下,不仅可以替自己出谋划策,而且有危险的时候肯定会用自己的脊梁给自己挡暗器箭石,在自己落难的时候,也不会突然割去自己的脑袋向敌人邀功,要是有这样的手下,那样自己岂不是连睡觉都会睡的香了?!   想到这里,他向王天逸说道:“天逸,要是一会没事了,我写封信你拿着吧,以后你学成出山了,就按那封信上的地址过来找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王天逸没有经验,没有听出博六的意思,愕然问道:“你说什么?”   丁三却冷哼一声:“博六,我是拿天逸当兄弟看的,不知道你怎么想?”   博六被丁三看破了心事,不禁大窘,丁三的意思很清楚:你想把兄弟朋友变成手下,岂不是看不起人家!博六又没法反驳,气得脸通红,一把拉开房门,外面围着的人哗的一声退开了好几步。   “妈的!中原商会的人听着!把你们会长给我叫来!”博六没好气的大声说道。 第十八节 无妄之灾   杨振凡从偏门进到正院一看,不禁呆了一下,他们中原商会的正院是极其大的,地面上全铺着青石板,看起来气派非常,这个院子就是跑马都是很宽敞的,不过今天却是人山人海,显得拥挤非常,站满了中原商会的手下,竟然有二百人之多,一个个箭上弦刀出鞘,正院简直成了刀海枪林。不过他们都对着一个地方,就是西偏房。   杨振凡叹了口气,带着孟一飞,蒋如祥和张希雨三人拨开人群,来到紧闭房门的西偏房的台阶前,朗声说道:“在下是中原商会的会长杨振凡,不知是哪路贵客光临鄙会,还请赐教。鄙人约束手下无方,得罪了各位,各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他这番话说得客气异常,听得周围的手下都是一愣,只是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曲河的声音:“会长,别管我!他们要跑,砍死他们……”然后话音突然断了,看来是被打晕了。孟一飞他们都是愤怒异常,都恼恨敌人对自己同僚下手,但是杨振凡却是被曲河气个半死,盘算着这件事情解决之后,就把这个蠢货派到西北去喝沙子!   看屋里没有动静,杨振凡耐心异常又喊了一遍:“中原商会杨振凡请教各位师承门派……”话还没说完,西偏房的门咯咯吱吱的开了,从外面看去,只见两个少年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五花大绑的曲河在他们旁边歪着,看到开门的人,杨振凡把头歪到张希雨那边:“他就是那个侍从吧?”   “没错!”张希雨看见这个狠主,眼睛都变红了。   杨振凡脸上挂上了笑容,正想继续说话,屋里的四方桌飞了出来,“当”的一声落在了杨振凡他们前面的地上,然后坐着的那个脸圆圆的少年走到屋门那里,鼻子里哼了一声,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把弯刀,把弯刀拔了出来,手一抖那弯刀直直向杨振凡面门飞来。   “保护会长!”孟一飞和张希雨一左一右挡在了杨振凡身前,不过那弯刀却没有沿直线飞行,而是在空中画了个奇怪的弧形,一下子扎在了杨振凡他们面前的方桌上,直直的立在桌面上。   “希雨,恩。”杨振凡下达了命令,这种用兵器表露身份也是武林中一种经常见到的方式,不过却是十分无礼的,一般用在强对弱和上对下的场合。张希雨走向前去,伸手拔起了那把刀,一抬眼,却和屋里的博六眼神相对,两人鼻子里同时哼了一声,心里都是同样的一个想法:“看什么看?!一会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我看看。”杨振凡从张希雨手里接过了那把刀看了看,突然神色大变,嘴里惊呼道:“唐门蹑魂刀!”手一颤,那把刀直直向地面掉去,杨振凡身手很好,不等那把刀落地,一躬身,右手两指隔着长袍下襟又夹住了那把刀。等他直起身来,额头上已经大汗密布了,而孟一飞等人听到唐门蹑魂刀五个字也是神色大变,三人一起往后退了一步,谁也不愿意离那把刀太近。   “哼,那刀上没毒。看你们吓的。”博六看杨振凡小心翼翼的用两根手指隔着衣服下襟夹着那把刀,脸上一副不屑的神情。   “不知道唐门少侠光临鄙会,不知道少侠怎么称呼,唐家门主唐修竹您怎么称呼?”杨振凡强行镇定了一下,开口问道。   “我是唐博,唐修竹是我二爷爷。”博六双手抱在一起,嘴角上挂着轻蔑的笑容,这种情景他见得多了。   杨振凡听到了博六的话,但他脑子已经乱了,他知道今天的这几个人来头很大,但没想到大到这个份上,居然有四大家族之一的高层人物。唐门和其他家族广揽外姓高手不同,他们是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核心高手都是亲戚,外姓高手只能在下层,他们上下级的称呼是二爷三叔四兄五弟六侄七孙,往往把外人搞到如在雾中。但他们高层人物,也就是姓唐的人用的武器都一样,人手一把蹑魂刀。看见了蹑魂刀就代表唐家的高层人物来了。   “唐博,唐博……”杨振凡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感觉在哪里听过,但就是想不起来,看着博六的年纪如此之轻,不禁又起了疑心。他对孟一飞使了个眼色。   孟一飞看到了杨振凡的示意,喉头吞了一口口水,抽出刀来,走到中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大叫道:“你说你是唐家的人我们就信吗?谁知道那蹑魂刀是不是假……啊!”他话还没说完,一个透骨钉已经带着风声当胸而至,他既然是中原商会的二号人物,武功也是厉害,临危不乱,刀一横,已经击中了那颗钉子,没想到那钉子被刀刃一撞却不弹开,而是粘住了刀刃,钉身一转,像蚯蚓爬行一样伏到了刀身上,然后又是一个反转,竟然好象翻过刀身一样,虽然力道大为减弱,方向却未变,仍然直直的向胸口而至,“咚”的一声撞在孟一飞胸口。孟一飞当时看见透骨钉滚过了刀身,虽然力道速度都大大减弱,但是这钉子已经在刀背后了,他毫无办法只能低头眼睁睁的看着那黑影击中胸口,骇得大叫起来。没想到一碰胸口之后,那暗器却落到了地上。等钉子落地之后,才发现是钉尾撞在了胸口,自己竟然毫发未伤,脸色发白满头大汗的孟一飞惊的说不出话来。   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屋里那个衣着华丽的少年哈哈大笑起来:“博六,你终于练成了这招‘燕绕梁’啊,恭喜恭喜,两年前你要我当你练这招的靶子,要不是我滚开及时,否则就被你穿死了。现在你还在这透骨钉上加了回旋力,厉害!就算那吃货不格挡,也会是钉尾击中他吧?”   “闭嘴!”博六还恼刚才丁三说破他招揽王天逸的事情。   不过知道这就是唐门暗器的独特打法“燕绕梁”后,杨振凡也惊的说不出话来,江湖无数高手都是死在这招之下,武林中人也分析过,这是因为在格挡暗器的时候,发力的时候都是以身体中心为轴心发力,唐门就根据这一点,研究出可以被挡一下仍然按阻力方向前进的独特内力打法,只要把格挡方向不和身体中心摆成一线就可以破唐门这一招。不过大家虽然猜到了这招的原理,但仍然无计可施,因为暗器那么快,哪给你反应的时间,只能还是按本能以身体为中心发力格挡,所以死在这招下的好手还是越来越多。   “不知道是唐公子驾临,……你们把刀都收起来,妈的,都在这堆着干吗?!给我滚开!快点!……我们真是倍感荣幸啊……”杨振凡确认了唐博的身份,也不复镇静了,说话也开始不通顺起来了。   “荣幸个屁!我们不过在蟊贼手里找点东西,你们中原商会居然想烧我!妈的,从来只有我们唐家烧……咳咳,大白天放火你们还有王法吗?好啊,烧我?等着我们家的人给我报仇吧!”博六其实是把杨振凡当成了出气筒,他真正的气是来自在丁三面前被抢白了。   杨振凡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心里连叫:“坏了坏了,还是把曲河的事情和我们连在一起了!”他冷汗不停的流下,甚至还想到现在杀了唐博灭口,但不知道周围是不是还有唐家的人,实在不敢下手。他知道唐家不大可能和少林为了这事开战,那样就武林大乱了,但万一闹大了,唐家找少林要说法,虽然这事自己根本不知道,都是曲河那蠢货干的,但自己肯定脱不了责任,少林只可能把自己当替罪羊扔出去,不管怎么说,自己辛辛苦苦了几十年才爬到的这个位置瞬间就会失去,自己这辈子白混了,要是那群老秃驴再在自己的免职通告上加上一句:“从此以后,此人与本派无关。”那自己就等着唐门的暗器吧,就算人家没来,自己这辈子都别想睡个好觉了!这事根本就是无妄之灾嘛!想到这里不禁汗如雨下,悲从中来。   突然还想到蹑魂刀自己还夹着呢,赶紧交给张希雨让他交还博六。博六从张希雨手里拿回了自己的刀,双方眼神又是一碰,不过已经含义完全不同了,博六眼里是:“你还敢嚣张?”张希雨则是:“我服了,不敢不敢。”   杨振凡正想把博六他们请到正厅去,没想到更可怕的事情又发生了。   原来屋里的丁三看着博六露身份这一手实在很好玩,他可从来没干过这事;而且现在唐博都露了,自己估计也藏不了,就把自己腰里的剑拔出来一下掷到方桌上,那剑实在锋利,一下子就穿透了桌面,只剩下护手以上在桌子上露着。   “蹑魂刀你们认识,那我这把剑你们也认认吧。”丁三翘着二郎腿大笑。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啊?”同样目瞪口呆的王天逸问道。   “嘿嘿,我们都告诉你真名了,你还不知道啊?那好吧,等着看好戏吧,一会你就知道了。兄弟。”博六笑着揽住了王天逸的肩膀。   丁三这手已经把杨振凡吓的魂不附体了,“难道还有一个大人物?”几个人面面相觑,脑子里都木了。最后杨振凡亲手把那把剑抽了出来,经过仔细的审视,瞎子都知道这是把万中无一的好剑,但是剑上什么特征都没有。杨振凡的经验和直觉都在告诉他自己知道这把剑,但就是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   “混蛋啊!博六的刀那么容易就认出来了!我的剑就认不出来?”丁三看几个人围着那把剑看来看去,地上都滴满他们头上落下的冷汗了,但就是没人啃声,知道没人认出来,不禁大怒道。   “哼哼。”博六落井下石的冷笑了几声,让丁三脖子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几位公子,不妨先移架到正厅,我们会把误会澄清的”杨振凡毫无办法,只好先这样说道。   “放屁!不认出我的剑,我和你们的梁子结定了!居然小看我!”丁三大吼。   杨振凡长叹一声,拉过张希雨,“你,骑上我的马,把天机道长请来!快去!” 第十九节 丁三泡茶   过了没多长时间,一阵长笑从正院外面传来:“唐公子大驾光临济南,真是济南武林的荣幸啊!我泰山派天机牛鼻子来拜见了。哈哈。”声音用上了内力,聚而不散,清晰而不刺耳,声音不大但偌大的院子里的每个人都听到了,院内武功好的人心中都是一凛,都道:“这老道好强内力。”   而侧身站在台阶上的杨振凡听到则是大喜,刚才他挥退了大部分手下,虽然他年纪比屋里的三个少年大了一倍还不止,但是因为四大家族每一个的实力都和少林相若,这样的话,位于唐门核心的唐博身份地位比他高的多,他本来想进屋,丁三坚决不让,他只好像个侍从一样侧身站在台阶边上侍立,这对于在济南呼风唤雨惯了的他自然苦不堪言,现在他的好友天机道长终于来了。抬眼看去,只见五岳行会的天机道长在张希雨的带领下满面春风的从正门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副手邱明林,以及五岳行会的七八个部下。   天机道长年近五十了,满头乌丝、红光满面,看起来也就是四十岁的样子。他是泰山派的知名人物,七年前被泰山派派来管理下属五岳行会,他们泰山派虽然实力比少林弱一点,但是却是山东的本地帮派,实力在山东极强,所以五岳行会也是济南的龙头老大。虽然天机来济南才七年,但是和杨振凡早就认识,是十多年的好朋友了。这个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和济南的各个帮派以及官府的关系都很好,除了六年前生生插进济南的长乐帮。   天机进了正院,看到杨振凡、孟一飞这些中原商会的高层从西偏房的台阶开始,按职务的高低排了一排长长的队伍,好像下人一样,不禁莞尔一笑。走到近前先对杨振凡笑着颔首致意,然后走到那张桌子前面深深躬下了身子,沉声说道:“我是泰山派所属五岳行会的负责人——天机道人,得知唐公子光临济南府不胜荣幸,这真是济南武林的福音啊。唐公子是唐家新一代的翘楚,而且去年在晋阳城威名远播,您能……”   天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唐博打断了,现在他懒洋洋的坐在对门的椅子上说道:“哎?我是去年去过一躺晋阳城,不过是请人吃饭而已。不知道有什么威名?你的意思我不知道也不懂,呵呵。”   但是杨振凡听到天机的话,脸上全变了色,他终于想起来唐博这个名字了:唐家的子弟每一代都人数众多,他们从小就接受严格的训练,但是由于他们的祖传功夫——暗器武功还是很看天赋的,所以最先练成的未必是年纪最大的那一个。一旦新一代子弟中有人学武有成,这个人就会被最先派出江湖,就像老狮子教小狮子打猎一样由长辈领着执行一些任务,当然有时候也会单独执行一些难度较低的任务。所以看唐门的新一代中谁会在以后家族中举足轻重,不是看谁的年纪最大而是看谁先被派出江湖。每一代唐门中前几个被派出江湖的都会成为以后家族的真正领导人物。   而唐博这一代人最近几年好像还没有听说过,直到去年晋阳城的血案,江湖才哄传唐门新一代入江湖了。那时唐家的新买下的百得生药行的一车队药材在晋阳城西南四十里的地方被劫,管事的被杀,四千两银子的进货款被抢。一个月后,一个少年领着一个散发浓烈药味的车队从西南边进了晋阳城,他拿着唐门的信物“蹑魂刀”召见了晋阳城里的武林人士,这些武林人士在最好的酒楼摆了几十桌酒席招待贵客。但是这个坐在最上座的少年见人到齐了之后,连筷子都没动,站起来对着满楼的人作了个揖,说道:“我是唐博。百得生药行是我们唐家刚买下的,大家可能还不熟。以后百得生如果有事,还请各位多多帮忙。”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放在桌子上,居然就这样在满楼宾客的瞠目结舌中离开了。   当时把当地的武林领袖吓坏了,不知道这是唐门的事前警告还是事后警告,只好天天胆战心惊的揣着那个火折子,全城的武林人士在那几天没有能睡好觉的。几天后才知道是城外西南四十里的卧虎寨出事了,那个里面有六十多个山贼,虽然是干的打家劫舍的勾当,但是他们也要吃饭,这样定期给山寨送米的一个米行老板看好多天寨子里的人都没有下来买米,就让伙计去山寨上问问,结果晋阳城血案就这样被发现了。   晋阳城的武林人士都去看了,结果大部分人吐的一塌糊涂:山寨中的六十多个人全被杀了,大部分是死在床上,他们表情安详的好像在梦里,但喉咙都被割开了放血,血流满了整个地板,然后又从门缝里淌了出来。因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凝固的血把屋里的地板都涂成了紫黑色,六十多个山贼喉头都是白擦擦的大口子;适值盛夏,整个小山头都弥漫着腥臭和尸臭。那个武林领袖告诉几个官差这可能是唐门做的,问谁碰过尸体了,结果几个官差都是一看这场惨景就呕吐的直不起腰来,只有仵作一个人检查过尸体了。大家不知道唐门有没有用毒,也不知道这种毒会不会危害别人,尸体谁也不想动,连官差也一样。况且怕引起瘟疫,那个晋阳的武林领袖就从怀里掏出了唐博的火折子烧了整个寨子,做了唐博留给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放火灭迹。只是苦了那个唯一碰过尸体的仵作,事后他被关在自己家里吃了无数的各种中药防止中毒,最后过了一个月看他没事才让他出来,但是落下一个病根,只要看到药铺或者闻到药味,他就浑身哆嗦,因为这一个月他把两辈子的药都吃完了。   经过这次事情,武林就知道了唐家新一代高手开始出现在江湖上了。杨振凡不禁暗骂自己糊涂,他听过晋阳城血案,但是没有放在心上,当时还想反正迟早要出的管他是谁。结果唐博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光看他的年纪了,居然没有想起那次血案。而且刚才唐博回答天机道长,活脱脱的唐家口气:唐家这个世家做事很特别,就是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从来不承认,有时候江湖发生类似的惨案,手脚又干净的找不出证据来,武林就会询问唐家,但唐家只会有两种回答:不知道和否认。他们说不知道的时候就代表是他们做的,否认就说明真的不干他们唐家的事情。这样的回答往往会把人气死。   看着天机被唐博说得也一时间找不出话来,杨振凡偷眼看了一下屋里一直铁青着脸不说话的丁三,赶紧对天机道长说道:“天机道长,我知道你见闻广博,桌上这位公子的佩剑还要请你认认。”   天机回过神来,又对唐博行了一个礼,冲杨振凡笑笑,拿起了桌上那把剑,一看之下眉头大皱,又打量了一下屋里的四个人,问道:“不知这是哪位公子的神兵?”   “我的!认识吗?”丁三原来整个身体都躺在椅子的两个扶手上了,听到天机道长的话坐直了身体,神情紧张的问。   天机看到丁三这个样子,突然微笑了起来:“可否请公子把剑鞘给我看看?”   丁三听到天机道长要剑鞘脸上一红,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剑鞘从腰带上解了下来,扔给了门外的天机。天机伸手接过剑鞘,仔细的看起了上面的纹路,看着看着不禁表情大变,好像强忍着笑一样。杨振凡不禁大奇,也盯着那剑鞘看去,只见那已经是把脏兮兮的木头壳子了,实在看不出什么好笑的地方来,心中大骂自己愚蠢:“自己怎么没想到看看剑鞘?一看这个剑鞘就知道三人中真正的主人是唐公子了!妈的,自己光想着谁穿的好谁就是主人了,混了几十年居然还是栽了!自己何必理这个唐家手下,巴巴的把天机叫来。自己得罪了唐公子,应该抓紧一切机会弥补误会,现在倒好,天机也来了,少不得也要巴结唐公子,那还显得出自己的这份心意来?!”想到这里不禁肠子都悔青了。   杨振凡看着天机居然越来越奇怪了,天机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到十分奇怪的地步了,好像忍不住要狂笑的样子,只见天机自己背过身子,两指并拢如枪,一下插在自己锁骨的地方,痛的冷哼了一下,表情才恢复了正常。转头对盯着自己目瞪口呆的杨振凡说道:“老杨,恭喜你啊!你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啊!呵呵。”说着转过身子,举着那把剑正色说道:“这把剑就是丁家未来家主的信物——粼波现龙剑!”然后双手托住那把剑,躬下身子沉声道:“泰山派天机道人拜见丁玉展丁公子。”   屋里的丁三大喜,一把拉住博六的袖子,喊道:“哈哈,博六你看见了吧?我厉害吧!好玩好玩!哈哈!”博六哼了一声,把袖子扯开,低声咕噜了一句:“白痴!”丁三心情大好,也不在乎博六,对屋外的天机说道:“好你个牛鼻子!眼睛厉害!除了你之外都是瞎子。”   天机直起身来,眼里都是笑意,笑道:“粼波现龙威名远扬,江湖谁人不知道?!公子过奖了。”而杨振凡一众中原商会的人都是如五雷轰顶,嘴都合不上了,三人里面除了唐博居然还有丁玉展!这可是四大家族之一丁家的未来的家主啊!尤其是杨振凡死盯着那把灰蒙蒙脏兮兮的木头壳子,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因为粼波现龙剑太好认了,只要看剑鞘就行了,它的剑鞘金碧辉煌,外面包满了金箔,剑鞘一面用黑色碎晶石镶出了“粼波现龙”四个字,另一面是黄金雕刻的一条金龙,龙身上还镶着七颗颜色各异的宝石。只要把剑一亮,不是瞎子的人都知道这是“粼波现龙剑”,但是这个木壳子和那个剑鞘实在是相差太大了,杨振凡身体摇摇欲坠,感到一阵一阵眩晕,“我同时得罪了丁家和唐家!”这句话如每想一次都如万箭穿心。等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才看到天机已经在屋里和三个人攀谈了,“这老混蛋,又被他抢先了。”他心急火燎的一个纵跃也进了屋。   “这位是韦……韦……”天机道长刚才还了丁玉展的剑,转身也对王天逸也行了礼,把王天逸快吓死了,然后丁三告诉他“我兄弟是青城的”,泰山和青城离得不远,双方掌门都是好友,天机也去过几次青城,对青城的人熟的很,看到这个少年和这两个大人物混在一起,他脑子里认为青城派年轻高手里只有韦全英勉强有这个资格,但是韦全英他认识,“难不成韦全英还有个弟弟?”天机道长脑门也开始出汗了。   “不是,不是,”王天逸也在青城见过天机道长,不过当时他是派去给来访的泰山派的几个知名人物牵马的,“天机道长,在下是青城派王天逸。”手足无措的他只好也深深鞠了个躬。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天机道长和已经跳进来的杨振凡同时还礼道。   “呵呵,我知道你们练武分组的,看王……兄弟英姿勃发,以后肯定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现在在甲组也肯定位列前茅。”天机道长知道对方辈分比自己低的多,但考虑到王天逸和丁三博六这些人称兄道弟的,天机一咬牙叫了个兄弟。   “我是戊组的……”王天逸冷汗哗哗的往下流,他见过自己掌门亲自挽着天机道长引导他参观青城派,对于这样和自己掌门平起平坐的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哦,原来是戊……英……自古英雄出寒门……”天机道长也是脸上发白,他知道在青城戊组就是打杂的,没想到王天逸居然是这么个人物,他也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了,没话找话竟然说了个“自古英雄出寒门”。   为了打破尴尬,天机眼睛一转,又恭敬的问丁三:“不知道丁公子、唐公子还有……王……王……王小哥大驾光临济南是游玩还是什么事情?”   然后丁三和博六把他们找请柬的原委说了一遍,末了,博六加上一句:“没想到我们两个为了找兄弟的请柬,先被火烧后被围攻,呵呵,差点就死在济南了,厉害厉害,济南水太深了,啧啧。”这句话差点让杨振凡喷出血来,他一个箭步挤到天机前面,拍着胸脯说:“都是曲河那个混蛋有眼无珠!二位放心,你们想要什么,我把济南府掘地三尺也要给你们找出来!至于这些小误会二位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天机从张希雨那里已经猜到了原委,看到杨振凡这次急成这个样子,赶紧替他说话,把济南的势力分布详细的解释了给他们三个人听,最后说道:“只要我们四个出面,济南的黑道白道都会望风听命,我们还会替你们去找官府的力量,这样不比你们自己找要好很多?而且那座山谁的地盘也不是,也不知道是哪边的贼上山游玩,无意中得罪了三位,济南这么大,你们三个也翻不完的。要是真没找到,我们找人昼夜兼行去青城再开两份请柬出来,最多就是七天的时间而已。杨振凡他确实不知道是你们二位驾临,这真是误会……”   话还没说完,丁三一巴掌拍在腿上:“放屁!你们去青城重写请柬,岂不是害我兄弟回去受罚?!而且要用七天那么多,万一我被我老爹……咳咳,反正不行!请柬就在济南丢的,你们刚才不是说你们可以号令整个济南的白道黑道吗?那就找!连这个都找不到,那你们怎么当地方武林领袖的?就会白天放火杀人吗?”   杨振凡其实也不想去青城重开请柬,因为这样要调动人力物力花费的银子很多,还要欠人情,但是实在找不到也只能去青城了,“唉,要是他们丢了一千两银子就好了,不,一万两也行啊。”杨振凡心中暗叹。最后天机从中斡旋,商定了济南的势力先找三天请柬,找不到就去青城再开。“他妈的!青城那种鸡肋门派的请柬我擦屁股都嫌硬!但是这无足轻重的两张纸弄不好就可能把自己的身家地位搭进去了!”杨振凡真是欲哭无泪啊。   正想着,却听天机扭头向屋外叫道:“明林,把东西拿进来。”只见五岳行会的二号人物邱明林现在像个小厮一样,乐呵呵的提着一包东西走进屋里递给天机。天机笑着展开纸包,里面却是一只香气四溢的烧鸡。他把这纸包递给了唐博:“我猜三位还没吃午饭呢,来,凑合着吃点,这是山东的特产,外地吃不到的。”   丁玉展早饿得前心贴后心了,看到烧鸡大喜,一把从唐博手中的鸡上撕下一只鸡腿,大嚼起来,嘴里含混地说道:“好吃!你叫天机吧?你人不错!”旁边看着的杨振凡恨不得一头撞死,“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他心里撕心裂肺的大喊,“天机你太狡猾了!”没想到天机继续说道:“三位先垫垫肚子,一会老杨还少不得请你们吃好的。”一句话把悔恨交加的杨振凡说得心花怒放,一把拉住了天机的手,心道:“还是你天机够朋友!”   丁玉展嚼着鸡肉,一抬头看到唐博正冷冷的打量自己,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大惊道:“唐博,这肉里没有毒吧?你是用毒的行家,你没发现什么问题吧?”   唐博一笑:“我原来也不敢肯定,但看你都吃了这么几口了还没有毒发,我确定是没毒的了,嘿嘿。天逸咱们也开始吃吧。”一句话让丁三差点摔在地上。   那边杨振凡已经站到门外,大声喝令孟一飞几个把曲河抬出去,虽然中原商会有自己的厨师,但为了省时间他命令手下去最好的酒楼买酒买菜,要在正厅开宴。天机跟了过来,对杨振凡说道:“老杨,现在有个事情很重要,我们得把周猛和段双全都通知过来。”   杨振凡一呆,说道:“双全来就罢了,找那个姓周的老流氓来干什么?”   天机微微一笑,他知道中原商会和铁掌门一直有过节,而且主要以白道生意为主的杨振凡也看不起周猛做的那些生意,答道:“说实话,青城派的名头在山东等于零,那请柬也不过是废纸罢了,但是现在不知道那个青城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让丁家和唐家帮他找请柬,这样我们就不能等闲视之了。而且你居然因为这样的事情和丁、唐两家同时有了过节,你想想找不到那请柬怎么让丁公子和唐公子对你高兴?万一他们对家里说了你什么怎么办?你现在只能通过找到这个一文不值的请柬来清除误会了。你一个人能控制济南的所有地盘?他们东西丢在那座山上,谁知道谁拿的?没有铁掌门协助,你怎么能肯定一定可以找出那些东西来?这还不够,他们来了之后,我让他们都签名,然后你拿着联名的信去找济南的总捕头老金帮忙,我们四个人联名请他协助,面子够大了吧?你不方便找老周的话,我叫明林去。哦,对了,慕容家的慕容成不是也到济南了吗?你也收到请柬了吧,他们慕容和丁唐两家一向关系不错,我们可以再找慕容成当当和事佬。”   杨振凡心下感动,沉声说道:“这次要是能洗清误会,那多亏了老朋友你了!哎,普云寺的慈空要不要请来?还有,你怎么能认出那把粼波现龙剑的?”普云寺是少林的传统盟友,和杨振凡关系自是好得很,杨振凡也想到了他。   “我看算了,普云山离丢东西的那座山远着呐,也不是城里的地盘,况且慈空地盘上也没有贼,呵呵。至于那把剑,嘿嘿,老朋友,你从那剑鞘上的纹路上依稀可以看的出来。”天机说道,眼里又有了笑意,他心里暗想“我三十年前就见过那把剑和那个木头壳子,我当然认得出来,不过你是不会知道的”。   杨振凡叹了口气,说道:“我真没想到看那个木头壳子上的纹路,唉,我今天已经方寸大乱了啊。”   说完杨振凡马上让蒋如祥去振威镖局把他们的总镖头段双全请来,而天机让邱明林去请了周猛。   这个时候孟一飞靠了过来,低声对杨振凡说:“会长,怎么处置曲河?要不要除名了他来洗除责任?”   杨振凡听到曲河二字嘴角都抽搐起来了,冷笑着对孟一飞说道:“除名?要是丢了他,以后丁家或者唐家找人的时候,谁去抗这个罪名?你?还是我?听好了,把曲河放到后院好好歇着,银子照发,他想吃什么就给他买来,什么事情也别让他干,派人昼夜看着他,一步不许他离开中原商会!哼。”   屋里嚼着鸡翅膀的唐博冷冷的看着大吃大嚼的丁玉展,说道:“丁三,你玩命的不让那个姓杨的去青城重开请柬,怕不全是为了天逸吧?”   “啊?嘿嘿,”丁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么废时间,一是天逸耽搁不起时间,另外我怕在济南呆久了,被老爹或者大姐抓回去。唉,其实被老爹抓还算可以,大不了被打一顿,要是来的是大姐和她那个木头姐夫,那就更惨了,佛祖保佑啊,阿弥陀佛……”丁三心有余悸的说了起来。看着王天逸坐在旁边一脸迷惑,丁三的话头被钩起来,“天逸,你是不知道我大姐有多可怕,我给你说说去年我的事情……”   去年丁三又和老爹吵架了,嫌老爹说他年纪不小了,应该开始帮家里打点生意了,就连夜逃出丁家,没想到第一天晚上就在客栈里被大姐从被窝里拎出来了,“你怎么找到我的?”满脸疑惧的丁三问道。“很简单,一开始去当地最好的客栈最好的房间找你就行了,再往后,就去小乞丐里找你就行了。”丁三的大姐丁晓侠笑着对他说道。“谁当过乞丐?”丁三大怒。   说到这里,丁三摇着头对听得入神的王天逸说:“你光看我大姐的名字就知道我老爹是个怎么样的老头了,好好的女孩子怎么能起名叫晓侠?!”   然后丁三继续讲述以后的事情,他们骑着马回家,他被大姐和姐夫夹在中间,一路上大姐嘴就没停过,从江湖道义说到家族利益,从“人”字的写法说到身为家族唯一传人的责任,从路边的蛤蟆叫说到仁智礼义信又引申到他离家出走不对,应该帮家里打点生意,学习如何做家主了,听得丁三是口吐白沫,好几次差点坠马。“但是当时我最想打的人不是大姐,是我姐夫。他就脸上带着笑听着我大姐唠叨,保持着那个表情走了一路,我看见他这个样子就恨不得想一拳打死他,然后再打死我自己!有大姐在你耳边唠叨,实在是活地狱啊,生不如死啊。”丁三说到动情处眼圈都红了。   当时丁开山收到报告说少爷被带回来了,他已经带着一群家丁在豪宅门口等着了,心里正盘算着这次是吊在屋梁上打呢还是绑在马厩里打。刚看见山路上一众人马出现,就看到一个黑影跃下马背迅捷无伦的向自己这边跑来,离近一看,居然是丁玉展。   “你这个小畜生!还有脸……”还没骂完,丁玉展已经跳过来跪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腰,“爹,总算见到你了……”丁三大喊。   “咦?难不成这个小畜生转性了?”丁开山也是一愣,心里暗想。没想到丁三后面的话差点把他气死“大姐唠叨死我了,真还不如让您打一顿痛快呢!来人,快!把我绑起来!”丁三冲家丁喊道。   “你这个混蛋!”丁开山气的浑身发抖,“去!把这个小畜生吊到房梁上去,再给我拿根马鞭来!不,一根不够,拿两根来吧!”   “慢着!”丁三跪在地上指着那个领命要离开的家丁说道:“再搬把椅子,泡壶上好的龙井送来,别让老爹累着。”   丁开山已经气得跳了起来,大吼道:“把家里所有的马鞭都给我抱来!”   “唉,”跪在地上的丁三一声叹息,“你们多泡壶茶好了。” 第二十节 暗流汹涌   很快酒菜就被置办好了,在正院正厅的庞大桌子上摆开了一桌酒席,杨振凡和天机刚陪着三人在正厅落座,杨振凡的手下就来通报说段双全已经来了,杨振凡和天机道长赶紧又出去迎接。   他们走到正门的时候,段双全一拨人已经进来了。段双全是个山东人,一脸的忠厚老实,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憨憨的,像他的名字里面有“双”一样,他的武器是腰里挂着的双刀。   “天机道长。杨大哥!”振威镖局的总镖头在五大势力的领袖里面最年轻,老远看见两人过来就急忙打招呼,他好像和杨振凡关系很好,说着就上前握住了杨振凡的手,而杨振凡笑着拍着他的肩膀,“杨大哥,最近没有去我那里走走啊。可想死小弟了。知道老哥你爱喝茶,我给你拿来一包上好的绿茶,拙楼买的。”段双全边说边让手下把一包茶叶交给蒋如祥。   “兄弟你太客气了。”杨振凡笑着说道。而旁边的天机道长看见段双全和杨振凡聊天,不屑的哼了一声,段双全听见了,赶忙对天机行礼,说道:“天机道长,听说丁公子和唐公子一起光临了济南,这可真是我们的幸事啊,您和泰山派是济南的龙头,如何接待贵客这样大的事情我们振威听您的吩咐。”   天机仰面打了个哈哈,冷冷地说道:“振威那么大的场面,我怎么敢指挥你们啊?”   杨振凡知道从天机到济南以来,就从来看不顺眼振威这个新来的,总是冷冰冰的对待振威,而振威的段双全脾气也真够好的,从来没恼过;不过虽然天机和他不和,但是段双全和自己关系也是好的像兄弟,他正想怎么打圆场,这个时候周猛也来了,他的场面更大,居然把八大金刚都领来了。杨振凡眼尖,一眼看到后面有个头包得像白萝卜的人,心中大怒:“周老流氓,你来我这就算了,你把生了重病的手下也带来是什么意思?想传染给我们?混蛋,妈的,要是得的是肺痨就糟了,老流氓你也太狠了!”想着恨恨的向周猛看去。   “天机你个老牛鼻子!我新开的百花楼你也不来捧场啊,实在不够朋友!”周猛一来就对着天机开玩笑。   “你个老周,别糟践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酒肉道人呢!呵呵。”天机说着走向前拉住了周猛的胳膊。   “呵呵,老杨这里我有十年没来过了吧?气派了不少啊,全铺青石板啊,真有钱,啧啧,中原商会的脸越来越漂亮了。哎,小段也来了啊。”周猛打量了一下周围。而杨振凡和周猛是谁也不待见谁,听到周猛讽刺自己修院子,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哈,老周,我是把钱都用在脸上了,哪像你把钱都装包里了,估计连肉都舍不得吃吧?现在你孙子的孙子都用不完了吧。”   周猛一声冷笑,正想反唇相讥,段双全跳了过来,作揖道:“双全见过周掌门,听说小八被人打了,还没找到打人凶手,你告诉兄弟一声,我的地盘上我负责给你查查。”   “是啊,你的人这几天老来我那里,我还以为你想吃了我们呢,哈哈。你只要说一声,不就得了吗?”天机道长也说道。   “哈哈!”周猛提到这事却心情大好,“小八是我的福将,我提拔他是对了,哈哈。”这个回答让其他三个人都摸不着头脑。杨振凡这才想到那个白萝卜就是挨打的齐巨,也不禁心里一笑:“被打成这样,还领着到处现,老流氓糊涂了吧?”   “哎,苍松好友呢?”天机道长突然想到好像铁掌门的总教头苍松没来。   “哦,他今天身体不舒服,就托我代表他向公子问好。”周猛说道。不过在场的其他三人都知道武当和四大家族势力相若,而苍松是武当的知名人士,碍于身份不想来。不过这些话谁也不会说的。   “哎,丁公子和唐公子呢?老杨,赶紧领着我们拜见拜见啊!”周猛着急的说道。   “这边。”天机笑着一手挽着周猛一手挽着杨振凡,进了正厅,而段双全满面微笑的跟在后面。   进去之后少不得一阵见礼和客气,不过最尴尬的却是王天逸,原来他知道来的人每一个都是和自己师叔、掌门这样的人平起平坐的人,所以一进来就赶紧坐了靠门口的最下座,没想到坐在对面最上座的丁三大喊:“天逸,你坐那么远干嘛?过来过来!”唐博也跟着让天逸过来,而杨振凡和天机道人赶紧顺着丁玉展和唐博,一起把王天逸撵到丁三那边去了。   看着王天逸过来,丁三一起身自己坐了旁边的位子,拉着王天逸坐在自己刚才的位子上,“兄弟,坐那么远干嘛?坐我们中间。哈哈。”结果丁玉展和唐博一左一右夹着王天逸而坐,而王天逸则坐了最上座。坐在这个位置,尤其是看到天机道长那样身份的人都坐在陪座上,对于他来说简直像坐在钉板上,连屁股都不敢坐实了,满面通红,汗珠子不停的往下落。   过了一会又来两个周猛和段双全,听完天机道长的介绍之后,他们也是一呆,心中都想:“这个就是走狗屎运的青城的小子了”不过都是满脸笑容,对王天逸也是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不过他们行礼,只有王天逸赶紧站起来回礼了,而丁三和博六根本连管都没管,一味的吃了起来。   现在偌大的桌子上摆了不下三十个盘子,而且还在流水一样的上菜、撤盘子,但桌子上只坐了七个人,桌子周围全是四个人带来的高层人物,站得是密密麻麻。看到这副景象,满头是汗的王天逸连筷子也不敢伸了,倒是唐博和丁三不停给他夹菜,碗里的菜都堆成小山了。   “丁公子、唐公子、王小哥,”段双全站了起来,一摆手,三个手下走到丁三他们身边,把三个锦盒展开,每个锦盒里都是一块璀璨夺目的玉佩,“我知道各位都是豪门世家,也知道这点东西你们不会稀罕的,呵呵,不过代表我们振威镖局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杨振凡看到段双全的这个举动不由一愣,他也想过送什么东西给丁三他们,但是实在想不到什么东西可以被丁三这样的豪门公子看在眼里,一直在绞尽脑汁,越想越生气天机送了个烧鸡就买了丁三的好。但是现在再送烧鸡只能被丁三扔出去了。   “嗯,”丁三忙着吃饭呢,扫了一眼那些东西,含混不清地说道:“这玩意儿带着多麻烦。给天机吧。”   段双全碰了个钉子,自失的一笑,摆摆手让手下退下了。自己也尴尬的冲三人又行了个礼坐下了。   “哈哈,我也带了点东西给三位贵客呢,我觉的三位肯定会喜欢的,嘿嘿。”周猛坐着往丁三那边伸直了腰,神秘兮兮的说道。   “哦?什么?”唐博好奇心被钩起来了,问道。   周猛得意的一笑,又扭头冲神情紧张的杨振凡一眨眼,把杨振凡差点气死,心中恨恨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老流氓怎么出丑的!”   “把东西给丁、唐二位公子。”周猛冲马朋说道。马朋含笑拿了两个布包上前,展开一看,居然两双新靴子。丁三、博六眼前同时一亮,虽然王天逸给了他们新衣服,但是王天逸没有多余的靴子,他们原来的靴子已经残破不堪了,但因为做工极好还没有把脚趾头露出来。   “哈!好!好!好!”唐博也微笑起来了,“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脚?要是合脚我要了!”   周猛简直得意到难以抑制的地步,“哈哈哈哈,放心,这是我刚才跑遍了十家鞋店才买到的,专门就是按两位的尺码买的,肯定合脚!”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脚的尺码?”丁三也很好奇。   “小八,把脸上的布揭开!嗯?快点,有什么丢人的,我都替你光荣呢!”周猛大声让站在门口的齐巨把布揭了。   丁三和博六这才看到齐巨,“咦?这不是那个白萝卜吗?”原来刚才周猛和段双全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们根本没听。等看到齐巨的脸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大笑起来,而其他人也是满眼笑意:齐巨的脸还肿着呢,他的脸本来就大,现在看起来肿的像个锅盖,而且青一块紫一块,鼻子上还贴着膏药,简直像个小丑。   “我们家小八能让丁、唐公子开心,我真感到光荣,后来听说他给你们带路了,这孩子真懂事啊。我问了让丁、唐公子开心过的几十个人,嘿嘿,他们不少都被公子用脚揣过,有不少胸膛上还留有公子们踹的淤青,不不,我说错了,是足迹,是足迹!而且他们说公子们的鞋子都有点旧了,我赶紧按这些足迹买了两双新靴子给两位,绝对合脚!哈哈!而且靴子不贵,二位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不用有什么顾虑。”周猛得意的笑了起来。   丁三已经笑的喘不过气来,说道:“你个……老……流氓……真会想啊!靴子我们要了,正想换呢!”而唐博也是微笑着向周猛颔首致意。周猛得意向脸色发白的杨振凡飞了个眼色,后者几乎要当场吐血了。   “我们铁掌门能让公子们开心真是我们的幸事啊,听说有的人差点杀了公子,唉,各位公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人家毕竟也是名门大派的嘛,难免有些傲气的……”周猛笑着继续说道,不过没有说完,对面坐着的杨振凡已经大吼一声站了起来,眼睛已经赤红了:“姓周的你说什么!”而他身后的中原商会的手下“哗啦”一声都拉出兵器。周猛身后站着的铁掌门手下也不甘示弱同时亮出了兵器。双方隔着桌子剑拔弩张,马上就要打起来。   周猛不屑的哼了一声,一皱鼻子:“怎么了,我就说怎么了?碍你什么事情?”   天机和段双全赶紧各拉一个,振威和五岳行会的手下对铁掌门和中原商会的手下很多也都认识而且关系不错,也赶紧互相劝劝。好不容易两边才刀入鞘、鞭入怀。“你们两个混蛋!怎么能在丁公子和唐公子面前做这种事情?!”天机气坏了,大骂两个人。   “算了,算了。”周猛现在很高兴,也不想多生事,又站起来,却亲自向王天逸敬酒,把王天逸惊得好像兔子一样窜着站了起来,只听周猛说了一通敬仰青城的话,把王天逸说得面红耳赤,最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笑道:“王小哥,这是我们铁掌门的一点心意。来的急,没有带什么特产,而且听说你还要赶远路,没办法带什么东西,这点心意你带着吧,穷家富路嘛!”   一群人听了这话,都齐刷刷的向周猛手里的东西看去,却是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原来周猛来之前综合各个渠道的情报,已经确定了丁唐两个公子就是自己刚才还想找到砍死的人,他费了很多脑筋,他想丁唐两家那是什么家族,什么东西能放在他们眼里?给那两个公子送银票说不定会被当成擦屁股纸用了,就算收了,也想不起来谁送的。最后突然想到一开始齐巨说他们穿的像个乞丐,肯定缺衣服,又火速招集了挨过揍的一群手下,大家集思广益,一致认定两位公子的鞋子有点旧了,他马上去买了鞋子。又听邱明林说走狗屎运的青城小子,不由得琢磨既然丁唐两个大人物很难巴结,那不如巴结他们的好朋友。又仔细问了邱明林,知道了王天逸穿着极是朴素,心想此人肯定不怎么有钱,那么如果送了王天逸一大笔银子,王天逸在丁、唐公子面前美言自己几句,自己的好处还不是海了?所以他决定了送给丁唐两个人不值钱的鞋子,却送给王天逸一大笔钱。   在场的人都是老江湖了,周猛一出手都知道了什么意思,心里都不由的佩服周猛这招“攀凤尾”使得真是太绝了。而杨振凡现在恨不得把曲河切碎了下酒。   不过王天逸的反应却是大出他们的意外,他居然坚辞不受!说这次事情太麻烦济南武林的各位前辈了,已经给各位添了天大的麻烦,银子绝对不要。   “小哥,我听说你丢了一百两银票啊!你现在也就剩下身上的一些碎银子吧,肯定不够的。拿着吧。”周猛有些吃惊,但是仍然坚持要天逸收下。   “真的不要了,太谢谢周掌门了。只要找到请柬就行了,没钱我可以要饭要到扬州的。”王天逸不停的作揖说道。   其他人听了心中都是一震,心想:“这少年呆板,但倒是真有点骨气。”对王天逸的轻慢之心都收起了一些。杨振凡本来就不想周猛得计,这时候冷冷地说道:“周猛,人家都不要了,你老硬塞什么意思?看不起人家吗?”   周猛恶狠狠的长出了一口气,把银票收进了怀里,恨恨地说道:“我不是怕他不够路费吗?”   “不够路费我们中原商会出!王小哥、丁公子、唐公子你们放心,请柬我肯定给你们找出来。”杨振凡毫不示弱的与周猛对视,“各位听好了,请各位知会济南的各个帮会和江湖人士:如果有谁在三天内把那两张请柬送到中原商会来,我们中原商会给他一千两银子;如果不仅是请柬,还有王小哥的包裹、骡子,还有……还有……还有丁唐两位公子的门板和锁,我们给他两千两银子!”   杨振凡此话一出,在场的济南武林人士都是一呆,周猛摇头笑着说:“还是你们有钱,现在青城的那两张请柬已经变成了金子做的了。”   天机道长却眉头一皱,对段双全说道:“段双全,王小哥的请柬不是给你们长乐帮的吗?另外一张也是给扬州的武林人士,你自己给长乐帮总部通报一声不就行了吗?省得老杨为难。”   段双全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道:“道长啊,你这样说我很为难啊,盛副帮主是管江河运输的,青城又是做木材生意的,青城有几次在长江运输找过盛副帮主而已,我们只是生意上有来往而已。再说青城来的人也不是什么知名人士,而王小哥只是戊……咳咳,而且我们……我们……咳咳,要是少林给杨大哥的请柬丢了,当然知会一下就行了;但是我如果这样做,说不定会害了青城的一番美意啊。”   段双全没有说明,但是他的意思大家都懂,长乐帮和青城并没有什么交情,而且长乐帮势力极强,青城相比之下就弱,青城给长乐帮送请柬只不过是一种示好行为,而且是弱对强的示好,这就像一个人办酒席向能帮忙的人发请帖,你如果真心请对方来,少不了要派自己的儿子甚至自己亲自去请,但是派自己的奴仆去送,意思就是知道你不会来,但是我要让你知道我心里还念着你;但是如果这个奴仆在路上把请柬丢了,找到这个要请的人说句:“我家老爷办酒席,找你去。”这样肯定把人得罪的死死的:凭什么你让我去我就去啊?你又不是我的上级,比我势力还差!说不定会因此结仇。   但是天机却不还不放过段双全,他眼一瞪说道:“戊组怎么了?刚才我问王小哥了,派去我们泰山的还是戊组的呢!”   “道长啊,”明知道这是天机的刁难,段双全仍然不急不恼,说道:“泰山和青城离得不远,关系也亲密的很,和我们长乐帮和青城的关系截然不同啊。就像杨大哥请我吃饭,他就算把看门的老头派来请我,我也屁颠屁颠的去了;但是如果我请普云寺的慈空大师,少不得要把自己的副手派去,如果我派个稍微身份低点的人去,慈空大师肯定不来的,而且我更不能派人空着手通知慈空大师来吃饭啊。”   “你们这些外来的门派一点都不知道为济南的武林同道排忧解难!哼!”天机恼怒的哼了一声。   “天机道长,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振威怎么叫外来的门派了?从我这个总镖头开始一直到我们总部看门的老头,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哪一个不是山东本地人!济南的哪个门派能像我们一样都是山东人?”段双全也有些急了。其他三个势力的掌门人听到段双全这么说都默不作声了,确实振威的每个人都是山东人,而且有据可查,绝对不是蒙人的,你随便找个振威的高手,去他家乡查去吧,肯定有这个人,不过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离开家过十年二十几年,做什么的都有,而且父母都被人接走了。   就振威镖局的总镖头段双全这个人来说,他二十四岁的时候从少林学成下山,号称当年少林俗家弟子中刀法最好的一个,年纪轻轻就当了一个规模挺大的镖局的总镖头,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但是不久他的命运却急转直下,一趟价值十万两银子的镖被一个很小帮派的土匪劫走,而他身受重伤,却活了下来。镖局为了摆脱责任开革了他,托他运镖的人也在找他赔钱,扬言赔不起钱就剁了他的手脚;而那个劫镖的小帮派被人灭门,他们的后台也在找他想杀他,他当时真可谓穷途末路到了极点。   但是很快这件事情莫名其妙的平息了,此后他的父母被不明身份的人接走,而他也在扬州一个小车马行当了几年马夫,后来加入长乐帮。从此在江湖上默默无闻。从那趟镖被劫的十六年后,在他突然出现在济南武林的时候,这个已经被遗忘了的人物一举成为了振威的当家人物——总镖头。   当年杨振凡他们还一直嘀咕:“怎么一夜之间山东地面上就出了这么多好手?而且自己从来没听说过。他们的武功怎么学的?在外面这么多年他们真像自称的那样是开餐馆做生意吗?”最后只能说长乐帮的实力真是深不可测。   “算了,这不关双全的事情,”杨振凡叹了口气,正想继续说,丁三发言了:“吃饱了啊,真不错。哈哈。我想睡个觉了……”   “来人,把丁公子送到我院子的隔壁那个专门接待贵客的院子!”杨振凡赶紧站起来,向丁玉展三人行礼道:“委屈三位了,这几日先住在我们中原商会吧。我就在你们隔壁,没事的话,我和各位公子叙叙也方便啊,呵呵。”   “哎,不会再有人烧房、围攻了吧?”博六斜着眼睛说道。   天机和段双全赶紧站起来替大汗淋漓的杨振凡说了很多好话,总算让唐博放心了。不过天机眼睛一转,说:“要是三位觉的不方便,不如住在我们五岳行会吧。我们泰山是名门大派,方便的很。”   杨振凡现在恨不得一拳把天机打死,居然这个时候来挖自己墙角,不过丁三说的话却更让杨振凡吃惊,“你们泰山派啊,”丁三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说道“我看算了,我老爹经常对我说如果我和泰山派的人混在一起,就打断我的腿,他说的时候很认真,我有点怕。”   杨振凡、段双全和周猛都是吃惊之极的向天机看去,心里都想:“难道丁家和泰山有仇?但是丁开山对泰山照顾的很啊。”而天机又是一副止不住笑的样子,肌肉扭曲地说道:“哈……既然丁家主都说了,哈……我也就……哈……不勉强了。你们住在老杨这里吧,有空去我那里玩啊,哈哈。”这个表情更让其他三人如坠雾中,摸不清丁开山究竟和泰山有过什么纠葛。   “哎,你们济南有谁用剑用的好?不妨叫过来和我比比。不是用剑的,功夫好也行啊!”丁三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   四个势力的领袖同时不吭声了。   “天机牛鼻子啊,你腰里挂着剑啊,是不是剑法不错?”丁三笑着对天机说道。   “哈哈,丁公子目光如炬啊!佩服佩服!”天机大笑着说道,“不过我一直专门研习泰山派的掌法,不怎么会用剑!您看看我这剑的剑鞘和剑把结合的部位,根本没有磨损过,像新的一样,我挂着是为了好看,自从从拙楼买了这把剑三年了,我根本没抽出来过!而且最近我腰痛的厉害,站着都难受的很啊。哈哈。”   “我们中原商会都是少林的子弟,我们佛家是不用剑的,咳咳,就是用刀也是拙劣的很,我们不是很多人都被公子教训了吗?哈哈。”杨振凡也干笑起来。   “我家的小八功夫差不多是铁掌门最好的,哈哈,不过被公子打得好,丁公子说我们小八的脸打起来特别舒服,小八要不你就再和丁公子切磋切磋?”周猛大笑着问站在身后齐巨,而齐巨已经浑身如筛糠了。   “算了,算了。”丁三根本没把齐巨放在眼里,赶紧拒绝。   “老周,我们把他鼻子打碎了,还真是抱歉啊。”唐博收了铁掌门的靴子,这个时候出来说了说客气话。   “啊哈哈,”周猛的鼻子都快笑歪了,“哪里的事情,我感谢丁公子、唐公子还来不及呢。我老觉的小八长得太面善,镇不住人!老早就想打塌他鼻子让他看起来凶一点了,没想到丁公子替我出力这个事情了,太谢谢了!小八以后你就说鼻子是丁公子打的,太光荣了啊。是我们铁掌门的光荣啊。哈哈。”   “你呢?腰里挂着双刀的那位,看起来功夫不错啊。”丁三神情紧张的问没有说话的段双全。   “哈哈,丁公子真是目光如炬!我段双全的武功在济南属第一不敢说,不过第二肯定没问题的!”段双全这些话让其他势力的几个人都是大惊,心想你段双全今天失心疯了吗?   丁三大喜,说道:“我们这就比比?”   “不急,丁公子。我先舞几下让你看看。”段双全笑着离开桌子走到正厅的空地上,让其他人闪开。然后摆了姿势,拔出双刀舞了起来,他这一露武功,别说丁三失望到极点,连王天逸都看出来段双全的武功比自己还不如。   段双全的刀法很凌厉,每一招都呼呼作响,力道十足,但是破绽太多了,别说丁三了,就是王天逸都可以在十招之内打败他。但是在座的天机、杨振凡、周猛看着段双全施展武功,表情都是很凝重。他们都知道段双全的真正实力绝非如此,但是没人见过他施展真功夫,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杨振凡尤其如此,心里又想起五年前的往事:当时振威刚在济南开业一年多,外来的势力抢自己的肥肉,当然引起了杨振凡的不满。他就自己找人去振威镖局托运了一笔价值万金的红货,又通知了这趟运镖必经之路上的一伙武功极好的土匪——黄河九鬼。他们联系了附近的所有匪徒,纠集了三百多人打算劫镖。   由于这趟生意是振威开业以来最大的,段双全也极其重视,亲自带着振威的十七个镖师和十个武师押运,在黄河滩上与等着劫镖的黄河九鬼展开了一场大战。结果是三百多人的匪徒全部被杀,而振威仅有四个武师战死,黄河滩都被鲜血染红了。只有黄河九鬼的老大——龙头鬼张入云见机不妙,逃离战场得以幸免。昼夜兼行向西逃了五百里,躲进了他原来学武的门派五虎门。   一个月后的晚上,五虎门起火,一百多门徒无人幸免。据目击者说,当夜城里五虎门里杀声震天,声音平息后火起,几十个蒙面人从五虎门的宅子里离开。三天后,张入云的首级被人挂在了济南城门之上,旁边还有一个告示,大意是:“黄河九鬼危害民众已久,今日大侠我替天行道,斩了此獠的首级。”虽然只字未提长乐帮和振威镖局,但谁都知道这是长乐帮的报复。   从振威的以寡胜多,到后来的千里追踪和灭门报复,无一不显示了长乐帮的强横的战斗力、情报网的发达以及对与自己为敌的人必灭之而后快的决心。自此之后,振威在济南名声大振,也无人敢惹,生意蒸蒸日上,五年之后,已经是第五大势力了。而杨振凡也吓得赶紧放弃了暗杀段双全的计划,虽然外地高手都找好了。   而振威镖局也和里面的人一样深不可测,杨振凡好几次派了人进去卧底或者夜里潜进镖局总部,但这些人都蒸发掉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振威的那个大院子好像张开嘴的猛兽一样,总是悄无声息的吞噬掉任何侵入的人。最后他也死心了,振威的实力和内情一直是个谜。   杨振凡有一次和天机喝酒,发现天机和自己的想法居然一样:都认为这个神秘的段双全很可能是出身于长乐帮的暗组。这是一个江湖人人闻之变色的组织。暗组是长乐帮隐含的实力,里面的成员都是千里挑一的高手,他们放弃了身份,放弃了身为高手的尊严,为了长乐帮可以做任何事情,在行动的时候不是伪装成小人物就是蒙面,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高手是有能力的人,他们也就有傲气和尊严以及身份,听说有的高手就算蒙面去别人家里杀人,也要坚持从正门敲门进去。   但是暗组的高手不同,他们极其可怕:有时候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店小二会突然一刀把你的头斩下来,他刚才不杀你是因为还没有接到信号,所以才会微笑着把你吐在他脸上的痰擦干净,让你都想不到这样胆小无能的小人物武功比你都好;而有时候在雨里的泥地上跪在马边让你踩着他的背上马的奴婢,会突然把匕首送进你的小腹,你因为你的武功已经是锦衣玉食的大人物了,而你能想到和你武功相当甚至比你还好的人为了杀你会跪在泥泞的地上让你踩着他上马吗?而你已经习惯了在你家胡同口要了一年饭的那个乞丐,当你第三百六十六次已经是毫无戒心的把铜钱扔到他的破碗里的时候,这次你等来的不再是对方磕头说第三百六十六次:“谢谢老爷”,而是快如闪电的一次掌击!这就是暗组,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暗组。   如果暗组仅仅是杀手还好办了,问题是暗组真正可怕的地方是他组织的严密和计划的周密,他们很少失手,每次都精心策划,为了一次行动甚至计划上几年的情况都有,所以他们的打击都如雷霆一般,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因为你头都掉了还怎么掩耳?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训练高手的,能让那么多高手为了长乐帮放弃做人的一切尊严和羞耻,而且暗组的人数和武功水平谁也不知道,只有长乐帮的高层才知道,这也就是四大家族中的慕容世家都奈何不了地盘与他们接壤的长乐帮的原因。   而长乐帮从五个结拜兄弟建立帮派才四十年而已,四十年的时间,对于成立一个帮派不算短了,而成为可以和四大家族抗衡的帮派则太快了。暗组的存在被认为是长乐帮实力超群的非常重要的原因,而暗组的首脑,长乐帮的二号人物,副帮主易月也是江湖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人之一。   “从以后的事情看,段双全和我关系好的很,看来还不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就是我。不,也许他知道,谁知道张入云死前说了什么?”想到这里,杨振凡手一抖,酒撒了出来,“不过就是知道了,也无所谓,我背后是少林,他也不敢怎么我。”杨振凡看着在桌边舞刀的段双全心里暗想。   段双全舞完,收起了刀,笑着走到座位边对丁三行礼:“公子觉的怎么样啊?要不比比啊?”   “算了,算了,我也腰痛。”丁三呲牙咧嘴的说道。说完又搂住王天逸小心翼翼地问道:“兄弟,你还和我练不练剑了?”他是怕王天逸和这些人一样知道了他的身份就不敢和他动手了。   王天逸已经知道了丁和唐的身份,但是他对江湖了解的不多,本身也是个小人物,没有什么身份地位的顾忌,也没有什么机心,看人只看朋友的性格和对他热情与否,对这个朋友的背景还真没什么考虑,所以他笑着对丁三说道:“为什么不练啊?我还想你们多指点我呢。先见到慕容公子,又见到你们,我原来还以为你们都是……呵呵。”丁三大喜,而博六听到王天逸最后一句话凑过来问道:“兄弟,你原来以为我们是什么?”   王天逸不好意思地说道:“还以为你们四大家族的公子都是有钱人的少爷呢。没想到武功比我好多了,人也都不错,一点都没有架子。”一句话说得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丁三看三人都吃饱了,也不管杨振凡他们,拉着王天逸和唐博就要去后面继续练习。杨振凡赶紧让人领着三个人去后面院子。   周猛看三人要离开,犹豫了一下,还是大声向王天逸问道:“王小哥,你最近有没有去什么庙里烧香啊?或者新带了什么护身符玉佩什么的?我也去搞一个!”   王天逸回过头来,愕然说道:“没有啊。” 第二十一节 山雨欲来   见丁三他们要离开,天机赶紧叫住他们:“丁公子,你剑鞘上的东西是不是当了?在哪个当铺当的,我们给你找回来安上,哈哈。”   “哎,你个牛鼻子怎么知道的?”丁三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当在哪家当铺我忘了,好像挺多家的,嘿嘿。”   “那当券还有没有?你们当了东西,当铺会给你们当券的,那上面有标志的。”杨振凡接着问道。   “早被他上茅房用了,哈哈。”唐博一阵狂笑。   “算了,不要了,不要了。”满脸通红的丁三拉着两个人跑了。   “我们找不着,我再给丁公子您做一个啊!您画个剑鞘的图样啊……”杨振凡站起来冲三人的背影喊道。不过根本没人答应他。   看着三人离开了正厅,周猛一会也不愿在杨振凡的地盘上多呆,站起来抱拳行礼就想走。   “老周,你先别忙着走,先坐下。”天机挥手让他坐下,“一会老杨写份东西,你们都签名。”   “什么东西?”又坐下了的周猛愕然问道。   “让老金协助找请柬。我们四个联名。”天机呵呵一笑说道。   段双全一听赶紧说道:“杨大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杨大哥你赶紧写吧,写完我签名。”   周猛却把头扭到了一边,哼了一声,把杨振凡气的脸发白。“老周,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既然老杨这里出事了,别老把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都是邻居,有了困难都要互相帮忙嘛。”天机道长对周猛笑着说道。   “呵呵,既然牛鼻子都说了,我就签吧。”周猛不能不给天机面子,他对着杨振凡做了个鬼脸,“老杨,你欠我一个人情啊。哈哈。”   “记着了!会还你的!”杨振凡绷着脸对周猛说道。   天机亲自起草了给济南总捕头的信,让三个人都签了名。   “还有一件事情,你们去各个当铺查查丁公子那把剑上的零件还找不找的到?”天机说完之后,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段双全和周猛看没有什么事情了,就起身告辞了。   天机和杨振凡送两伙人出了中原商会总部,杨振凡握着天机的手说:“你在这里吃饭吧。”   “我那里还有事情,你今天也很忙的,赶紧把信给老金送过去,另外慕容成那里你也去一趟吧。我就先走了。”天机笑着上了马要走。扭头一看自己的副手邱明林正和孟一飞和蒋如祥在旁边聊天,知道他们三人是好友,笑着说道:“明林要不你留这和小孟他们吃饭吧?”   邱明林这才看见天机道长已经上马打算走了,赶紧要上马跟着,但是孟一飞和蒋如祥拉住了邱明林要他留着吃饭。而杨振凡也笑着说道:“既然天机有事,明林你留下吧。一个月没来了,我和一飞他们都挺想你的。”邱明林实在不好推辞,就留在了中原商会。   而天机带着手下离开了,一路上都在微笑,不禁想起三十年前的事情来:自己从六岁起被送进泰山派做道士,那个时候才十六岁,平常做一些杂务,比如送茶、打扫道观和守门。那天自己和另外一个师弟站在泰山道观前的大门前守门。一个像小乞丐一样的少年突然来到门前,手里那把剑的剑鞘已经是个脏兮兮灰蒙蒙的木头壳子了,指名道姓的要和泰山派当时的掌门玄逊道长比剑,自己通报以后,师叔就带着一群人出来了,恼那少年对掌门话语里不怎么尊敬,就在道观前动起手来,结果那乞丐一样的少年连败自己的七个师兄和一个师叔,被打得灰头土脸的师叔和师兄一群人又跑回道观通报掌门去了。   而那个少年就懒洋洋的在自己脚边的地上坐下,等着掌门出来。自己忘了当时对他说了什么,是“你那把剑好亮啊”还是“你的剑真不错啊”反正是类似的话,说完之后,那个少年居然马上就笑着把剑和剑鞘递到他手里让他自己看。自己当时看了那波光粼粼的剑身,还摸了那个木头盒子,上面歪歪扭扭用墨写着几个字,自己当时还认不全字,只知道有“波现”两个字。   那少年看自己看着那几个字发呆,就笑着解释:“你们泰山是名门大派,我怕我不显露身份玄逊不会和我比的,所以写上的。哈哈。”自己正拿着剑和那少年聊天,一个大手从背后伸过来拿走了那把剑,又用双手捧着交还那个少年。自己回头一看正是掌门。掌门当时笑着对自己说“粼波现龙剑可不是你这个小鬼拿的,呵呵。”   然后就把那个少年请进了道观,后来自己听说这个乞丐一样的少年居然是武林四大家族之一的丁家的丁开山公子。自己有时候去送茶,还见过丁开山几次,他对自己态度那么好,真想不到会是那样的大人物。   当时,泰山派的所有师叔掌门都陪着丁开山聊天,陪他游遍了整个泰山,就是不提比剑。十天后,丁开山已经失去了耐心,那天自己去道观的正厅送茶,看见丁公子把脚翘在桌子上,大喊再不比剑就拆了道观什么的。而坐在旁边的慈祥老掌门就微笑着听着。   突然自己听到身后一阵喧哗,扭头一看,一个长得特别威严的中年人怒气冲冲的领着几十个手下像旋风一样冲进正厅来,进来之后,一把就揪住了目瞪口呆的丁开山的耳朵,然后好像连向已经站起来微笑的掌门还礼都来不及,对着正厅里每个泰山派的人都说了一遍:“这小畜生给你们添麻烦了!”甚至对着捧着茶盘愣在那里的自己都说了一遍,把自己惊坏了。   然后就那样扭着丁开山的耳朵向外边走去,整个泰山派都轰动了,几乎所有的师兄师弟都出来跟着看,自己也跟着看了。道观门口已经停了两个山轿,丁开山的父亲一脚把丁开山踹到在地,从手下手里接过绳子,熟练的把丁开山五花大绑。   丁开山还大喊:“不成大侠,我打死也不回家……”但丁开山的父亲一脚把跪在地上的丁开山踹进了轿子,那一腿简直如行云流水一般,帅的把自己都看呆了。   然后丁开山的父亲回头冲着站在道观门口的玄逊掌门行了一个礼,老掌门微笑着还礼。随后丁家门主就坐进另一个轿子,几十个手下抬起两个轿子像飞一样下山了。真是来去如风。   随后老掌门让泰山派当日见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发了毒誓:绝不向外人透露当日所发生事情任何情况。所以这个事情江湖上谁也不知道,这也是丁开山当上家主之后,为什么对自己泰山派照顾的很,因为泰山派对他年轻时候出的这个丑守口如瓶。   自己最近几年也见过丁开山,腰里挂着丁家权威的象征——昆仑抱柱剑,不苟言笑,威严的和他父亲一模一样。不过见到泰山派的老人偶尔还会脸红一下。   自己一见到那把剑和剑鞘,再看看丁玉展那副样子,能认不出他来吗?简直和他父亲当年一模一样,真可谓:“龙生龙,凤生凤,灾星生灾星啊。”   天机现在盘算着什么时候丁开山会来,那样自己肯定搬着小马扎去中原商会门口等着看,肯定会来来辆马车放在门口,然后丁开山像他父亲一样,扭着自己儿子的耳朵把他拉出来,然后一脚踹倒,亲手绑上,用那行云流水般的一脚把自己儿子像自己当年一样踹上马车。对了,丁玉展一定要跪在地上大喊:“不成大侠,打死我也不回家!”   “哈哈!”天机想着想着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直到手下茫然的问道:“会长,什么事情?”天机才醒过神来,呵呵几下后说道:“你们回去之后问问咱们地盘上有没有那些东西。另外去当铺问问。哦,还有,找到请柬之后,要保守秘密,先交给我。”   “属下明白!”   而走在另一方向的周猛也是骑着马边走边笑,自己的老冤家杨振凡终于倒霉了,他能不高兴吗?这个时候马朋策马走近周猛问道:“掌门,那个姓丁的也太嚣张了,欺负我们济南无人吗?而且还打了我们不少人!居然那样挑战,趁他落单,我们怎么不借机派高手出阵教训教训他?”   “哼哼,”周猛一阵冷笑,“你敢动他一根寒毛?活腻了吧?没听过淮西的那件事情吗?”   周猛正色说道:“三年前,这个丁玉展才十六岁,自己离家出走在淮西城找上了八卦门挑战,一人连败八卦门的掌门和他四个好手。淮西城没有能咽下这口气,仗着那里离丁家地盘有四百里地,夜里尽遣四十个好手突袭了丁玉展,饿虎难敌群狼,更何况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孩,把他打得落荒而逃。因为没有抓住他,就把那天夜里留宿丁玉展的一对老夫妇勒死了。三个月后的一个夜里,八卦门的六十个人全被勒死了,挂在淮西城大路边的树上,每棵树上挂了一具尸体,挂了一条长街啊!据说这六十个人身上一点外伤都没有,全是被活活勒死的!”   说到这,周猛脸色也发白了,他吞了一口口水,继续说道:“那个地方离丁家的地盘有四百里啊,你们想想,先要查明对方情况,然后把高手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进城里,在某一天突然发起袭击,而且全部勒死啊!你要砍死他们容易,但是都勒死太难了,八卦门好手很多啊。你想想这么大的行动,需要调动多少高手?要花多少银子?离自己势力范围有四百里之远,居然准备了三个月就完成了,想想就觉的可怕。看一个帮派实力看他能对离自己地盘多远的敌人实施打击就够了,丁家的实力足足可以打击四百里啊。后来丁家的大小姐丁晓侠和她夫婿杨昆同时去了淮西城,替那对老夫妇修了城里最好的一座墓,给了他们的亲属一千两银子。同时丁家知会了武林,说丁玉展年少顽劣,希望武林中人不和他计较。从此以后谁敢动丁玉展一根寒毛啊!而且你想想如果我和丁玉展比武,我敢赢吗?你赢的可是未来丁家的家主啊!更别说伤他或者杀他了。我要是故意让他,你们也知道那小子功夫有多好,弄不好我的命就白白报销在他手里了。就算我没受伤或者被打死,但你想我什么身份?我多大年纪了?败给一个二十不到小毛孩,我面子搁哪里?!真是打不得碰不得,十足的瘟神和灾星啊。”   一席话说得铁掌门众人都是寒毛倒竖,马朋丢了面子,恨恨地说道:“八卦门太蠢了,动不相干的人干什么?”   “哼哼,”周猛又是一阵冷笑“就算八卦门不动别人,你就那么肯定丁家不会报复?不过有口实和没口实的区别,或者是砍死和勒死的区别罢了。”   这下铁掌门所有人都沉默了。   周猛突然又笑了起来,“哈哈,不过这次我们一点都没得罪丁玉展啊。对了,我们回去也去找找请柬,不过找到了要保密,杨振凡一千两银子就想拿到吗?做梦!这次如果我拿到请柬,怎么说也得让这老混蛋吐出五千两银子来。哈哈。最好专人去,谁去找呢?”一转头又看到了在马队末尾的齐巨,心情大好,大笑道:“小八你真是我的福将啊!哦,我还扣了你这个月的银子,哈哈,这个月银子照发,额外再给你二百两的奖励!你这几天别忙别的,就在我们地盘上找请柬吧。小子,好好干!哈哈!”   “属下明白!”   而走在回振威镖局的路上的段双全的心情也不平静,心中暗想:“丁玉展果然像传说的那样狂放不羁啊。如果说丁家是狂的话,那么慕容家就是傲,慕容家的公子每代都是文武全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虽然都和蔼可亲毫无架子,但是慕容家做四大家族的老大已经上百年了,那种睥睨天下的傲气已经渗进骨子里了;唐家则是阴,他们总是静静的做自己的事情,非常低调,就像在草丛里爬行的蛇一样,平时并不主动攻击人,但是一旦惹了他们,受到的反击是绝对致命的;而沈家则是豪放,不带刀剑,只用一百骑士领着五百匹的马队在平原上来回纵马践踏十六次,把来犯的三百山贼生生从地上踩进黑土里的这种事情只有沈放干得出来,听说做完这件事情之后,沈家家主沈放只说了一句:‘这块地肥了,来年种上粮食吧。’真是豪放到极点啊。哼,不过,我们长乐帮的实力一点都不比你们差!”   接着他又想到请柬的事情:“杨振凡你惹了事,想让我帮你摆平吗?呵呵,真是做梦,你五年前居然敢算计我们长乐帮,要不是看你是少林的人,你早死了七八次了!不过请柬还要找,要是找到,派个生面的人找杨振凡那老贼要上五千两银子,谅他也得乖乖吐出来,哼哼。哎,连门板都丢了,偷门板干什么?什么贼会偷门板?”想着想着段双全勒住了马匹。   “来人!”段双全沉声说道。   “属下在!”   而此时济南城里的一个宅子里,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正看着一封信,看完又抽出信封里的一张银票看了看,“一千两啊,呵呵”他扬了扬手里的信,“天机、周猛、你、段双全,济南的风云人物都到齐了,就差慈空了,呵呵,这是什么请柬啊,难道是金子做的不成?”   坐在他对面的杨振凡赶紧笑着说道:“请柬本身倒无足轻重的,但是丁、唐两位公子都在找,身为武林同道,我想我应该帮忙找找,所以来麻烦金总捕头你,您是济南治安的最高长官,管着济南地面的缉盗、安全,手下官差如云、眼线众多,这件事一定要您帮忙。”   “别逗我了,老杨,肯定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吧,被逼着找这份东西吧。呵呵。”金总捕头笑着又看了看那份银票。   杨振凡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看金总捕头看了银票,就笑着说道:“如果找到,另有重谢!那我就先告辞了。”说着站起身来。   “老朋友了,说这些干嘛?见外了。”金总捕头也站起来身来,“放心,我这就回衙门去,招集所有手下,遍城搜这份请柬。”   半个时辰后,金总捕头对着站在台下的济南的所有捕快、捕头说道:“丢的这些东西你们听明白了吧。我要找到这些东西,你们给我去找,如果得到了有关于这些东西的任何线索消息一定要马上通知我!不管什么时间,半夜也要去通知我!明白吗?”   “属下明白!”官差们的回答在空空的大堂中轰然作响。   而杨振凡现在也没有轻闲,他正坐在拙楼的贵宾室里,说着恭维话:“令弟我熟的很,每次他来济南,都要和我们见面的,真是风度翩翩、神采飞扬,让我们一看就敬仰万分;今日得见公子您,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真不愧是慕容秋水的大哥啊,更是风流倜傥……”   听到“慕容秋水的大哥”这句话,原来一直微笑的慕容成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句话他听得太多了,每个江湖人物几乎都会对他说这句话,听到这句话他的心就会刺痛。   慕容成二十五岁了,他比慕容秋水大一岁,生的十分的英俊,依然和慕容家的人一样,是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人物,但生的十分老成,显得十分稳重内敛的样子。   “您这次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吧?杨会长。”陪坐的范金星看到慕容成有些不高兴了,赶紧出来打圆场,他是慕容成的心腹,原来和龙锦、于文成并称为慕容家的三大智将,后来被慕容龙渊派来辅佐慕容成。   杨振凡的话被打断了,不由的一呆,不过他是老江湖了,见风转舵就把丁玉展和唐博和他的误会说了,说想请慕容成帮他澄清一下。   “呵呵,他们都是二弟的好友。”慕容成自失的笑了一下,“没想到这两个小子都在济南,呵呵。放心,这是小误会,他们不是没报身份吗?正好我再写两份请柬请你给他们吧,明天开始的晚宴当然要请他们参加,我会帮你说明的。杨会长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他们还都是小孩呢,放心吧。”   杨振凡大喜,赶紧道谢,慕容成微笑着还礼。然后知趣的告辞了,和范金星去别院写请柬了。 第二十二节 蝴蝶振翅   范金星写好请柬又把千恩万谢的杨振凡送走,走回只剩慕容成一人的贵客室,却见到慕容成背对着门口站在桌子前,两手握拳,慢慢地说道:“金星,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真的不如二弟吗?”   范金星一听就知道是刚才杨振凡说的那句:“慕容秋水的大哥”,他叹了口气,走进慕容成身边劝道:“我辅佐少爷有几年了,少爷你天纵英才,只不过是因为比二少爷晚出几年江湖而已,现在江湖人还不知道而已,再过几年……”   慕容成一下转过身来,捏住了范金星的肩膀,眼眶欲裂地说道:“晚出几年?他十二岁就出江湖了!我怎么能和他比?”   范金星无奈的叹了口气,心中也是波涛汹涌:他听说早年老爷还是少年的时候,按照慕容家的规矩,在二十岁的时候结束了艰苦的武功、谋略学习,开始闯荡江湖,为家族打点生意。当年也是胸有大志的一个有为青年,只是在江湖上遇到了一个小门派门主的女儿,一见倾心,两人还私订了终身,回来向当时的家主请求把她娶进门,但当时老家主考虑到门不当户不对,坚决反对。   慕容龙渊是个十分孝顺的人,虽然内心极其痛苦,但是也就认了,后来老家主亲自给慕容龙渊挑了一个大家闺秀,因为性格不合,另外也是想念自己的那个心上人,婚后生活并不幸福,在结婚后一年,又听说了自己的心上人因为想念自己香消玉殒了,一时间万念俱灰。和老家主大吵了一架之后离家出走,没想到儿子会这样的老家主气的一病不起。   他去找了自己的好友丁开山比剑,那次比武,完全就是慕容龙渊想死,甚至还签了决死状。他们俩的武功本来就不相伯仲,丁开山年轻的时候又是有名的“江湖灾星”,天天在江湖上打滚,临敌经验丰富异常,就算慕容龙渊在最好状态下也不一定能胜他,更何况是那样的心情下去决斗了,结果丁开山虽然获胜,但没有对好友下杀手。   经历这次失败之后,慕容龙渊更是心灰意冷,失踪了一年,直到老家主派人在一条画船上找到了醉生梦死的他,他已经和那个歌妓生了一个小孩。那个还没满月的小孩就是慕容秋水。因为歌妓已经生了一个男孩,慕容龙渊也把她和孩子带回慕容家,没想到,自己走了之后,大夫人也生了一个孩子,而且都一岁多了。这个长子就是慕容成。   而老家主见他居然带回一个低贱的歌妓来,而且还和歌妓生了一个孩子,气病交加,在床上躺了一年之后也仙逝了。那个时候,孝顺的慕容龙渊看到因为自己把老爹气成这样,悔恨交加的他天天跪在老家主的床边端屎端尿,但他父亲还是走了。   而那个歌妓因为毕竟生了一个慕容家的孩子,就留在了慕容家,成为了二夫人。据见过原来慕容龙渊喜欢的那个女子的家丁说,二夫人眉眼和那个小姐有几分相似。   但是慕容龙渊自从带回二夫人之后,就根本没去见过二夫人几次,他深深悔恨自己的行为,又认为自己是气死父亲的凶手。慢慢的,他觉的真正的凶手是慕容秋水,如果没有他,自己不会把他娘带回家,那么自己的父亲也不会死了,他认为慕容秋水是真正的灾星。   到慕容秋水十二岁的时候,在这十二年里,慕容龙渊和他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去他们娘俩住的小院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而且慕容龙渊根本没把慕容秋水当成过姓慕容的人来对待过,不过当成一个加盟的高手来培养,十二岁的慕容秋水就已经被派出执行任务了。才十二岁啊!也许慕容龙渊连让慕容秋水成为家族的奴仆高手也不想,他只是想让慕容秋水自生自灭而已。   但是这个慕容秋水真是个天才,凶险的江湖没把他吞噬,反而让他在十六岁的时候一战成名,现在更是成为在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风云人物,振臂一呼,半个武林都会响应,成为了慕容世家不可缺少的支柱。   等到大公子按部就班的被培养到二十岁出江湖的时候,江湖里已经是慕容秋水无人不识、而这位未来的家主却无人识的这种尴尬局面了。他经验又赶不上在江湖里滚了十二年的二弟,做事经常是被碰的灰头土脸。   就拿和沈家谈判这件事情,本来沈放非常赏识来谈生意慕容秋水,甚至想把女儿许配给他,但是就在合约马上要签的时候,慕容世家突然把慕容秋水调走了,把沈放气了个半死,认为是慕容世家在耍他。结果大少爷接替二少爷到了东北的时候,在去谈判的路上,慕容成的手下在路边的密林里发现一只罕见的白虎,慕容成和范金星大喜,都认为如果得到这张白虎皮给老爷肯定会让慕容龙渊大喜,又担心用兵器会伤了虎皮,就指挥几十个手下赤手去殴毙老虎,因此耽搁了大量时间,等搞到老虎皮的时候,已经过了约定的谈判时间一个时辰,把在沈家等着的沈放差点气死。等慕容成一行到的时候,沈放已经不想见他们了,只留了一个低级手下接待他们。   慕容成在江湖上一直走在二弟的阴影之中,心高气傲的他已经变的非常敏感,看到沈放这样对他已经是勃然大怒,等看到合约的时候更是怒发冲冠:所有的货物的价格和慕容秋水要签的那份合约相比,全部提高了一倍。而那个沈家的手下又是沈放专门留下来羞辱他们的,说话骂骂咧咧,不停的在指桑骂槐,结果慕容成没压住火,居然在沈家大院里和对方打了起来。对方死了一个,自己这边死了三个,当时沈家的高手密密麻麻的把几十个人围在大院子中间,马上就要把他们全部分尸了。这个时候,阴着脸的沈放才出现,没有说话,只是一摆手,他的几百个手下就让开了一条通向大门的路,只不过在这条路上两边的沈家手下用刀交叉筑了一道刀环。汗如雨下的慕容大公子一行就面如土色、低头缩颈的从这条刀环下走了出去。真不能不说是奇耻大辱。   “但是。”范金星心里想到:慕容秋水也不快活,从小就在慕容家的大宅子里和他娘相依为命,没有什么人会奉承他,慕容家的所有人包括仆役都像瘟疫一样躲着他们娘俩,他也没有什么朋友,除了那个丁玉展和小胖子唐博来找他的时候,他才会笑起来,然后和他们去爬树掏鸟窝。   慕容秋水效忠的并不是慕容龙渊,慕容龙渊心里也明白,他只效忠他娘,他知道自己为家族多立一份功,他娘的日子就会好过一点,随着他在外边奋不顾身的立功越来越多,二夫人的地位也在渐渐上升,最近几年,老爷都会隔几天过去和二夫人聊天了。   但慕容龙渊决不喜欢这个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以下级对上级说话口气的二儿子,而且慕容秋水只和父亲谈生意方面的事情,自己的事情绝对不谈,谈完就马上告退去找他娘,也不管慕容龙渊的脸色。慕容龙渊从心里厌恶这个儿子,除了原来的原因外,还因为他在妒忌这个儿子,这个儿子做的事情都是他这个父亲没能为家族做到的。   但是在感情好恶和家族利益面前,慕容龙渊也矛盾的很,从个人感情来看,他恨不得离慕容秋水远远的,而从家族利益考虑,慕容秋水这样的天纵英才才是未来家主的最好选择。在这种的矛盾的心情下,他赐给了慕容秋水未来家主的信物——抱龙刀,但却又宣布暂时让慕容秋水用一下而已,并不是给他。   不过这已经是对慕容成构成了极大的威胁,范金星想到当年自己苦苦哀求老爷让自己辅佐大公子,就是为了成为以后慕容家主的心腹啊!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成了这样的局面,看着自己的对头于文成已经成了慕容秋水不可缺少的手下,再看看自己辅佐的这个大少爷,慕容成也是一个很好的明主,生性宽厚,明察决断,但是他被他的二弟拉的太远了,他心里不禁长叹一声。   为了夺回家主的心,他为慕容成定了一个战略:“家族任务可以完不成,但是一定要让老爷高兴。”他们每到一个地方不是侦查情报,而是搜集土特产带回给慕容龙渊,在家里的时候,慕容成也是天天陪着慕容龙渊谈心,让他高兴的很,慢慢的他觉的慕容成虽然不如慕容秋水能干,但是他孝顺,像自己。所以近年来,往往在慕容秋水要得手的时候,把他调开,再让慕容成去接手现成的功劳,建立名声。   “丁玉展从来没和我好好说过话,每次见到我,不是做鬼脸就是叫个‘老大’;而那个唐博更是见面只会傻笑,连话都没说过!来了我们家就找老二,如果二弟不在,扭头就走,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慕容成恨恨的说道。   “公子千万不要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丁玉展肯定是未来的丁家家主,而唐博是唐家他那一代天赋最高的一个,以后肯定也是唐家的领袖人物,公子千万要笼络他们。这几天就是个好机会啊。”范金星沉声说道。   “金星,没有用的。你知道他们从小就玩在一起,我当时还训斥二弟说他比人家大四岁还跟着他们瞎闹,结果,……唉,这些人再过几年,都会是二弟的强力盟友。二弟一下子就有了丁家和唐家两个强援!我怎么和他比?”慕容成一声长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恨恨地说道:“刚才济南拙楼的掌柜向我通报情况的时候说,最近有两个高手潜进拙楼,连躲过两道警戒线,直到第三道才被发现,还居然能全身而退,而且他们的目标好像是接待我和老二的小院,肯定是这两个小子,当时怎么不射死他们!妈的,这群废物!”   范金星低下头去不吭声了,良久才缓缓地说道:“刚才那个姓杨的说丁玉展和唐博都是独身而来,周围没有他们家的人。我有个计划可以让您和慕容秋水的势力此消彼长,就看少爷您敢不敢下这个决心了。”   “你说什么?!”范金星的这些话把慕容成惊呆了,“你在胡说什么?你难道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只要下手干净,他们也找不到我们头上,而且现在姓杨的是个现成的替罪羊。就算有人怀疑,也是怀疑和姓杨的有仇的门派嫁祸,我们和他们根本没有关系。关键是看您的决心啊!您想想现在慕容秋水已经是跺跺脚江湖都要震三震的人物了,老爷现在年富力强,身体康健,估计还能当个二十年家主,再往后拖,等丁玉展和唐博发展起来,那个时候丁家和唐家都支持慕容秋水,那么家主就是想传给您家主之位也是不可能的啊。就算是力排众议把家主的位置给了您,你想想那个时候慕容秋水是什么势力了?他完全可以自立门户,甚至……甚至……杀……甚至逼您让位啊。”范金星口气虽然缓慢但是语气极其的坚定。   慕容成一下坐到椅子上,闭着眼睛,好久没有说话,最后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手里没有我们的人啊。在京城的拙楼换了一批手下,就是想做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们在北京只带过来十个护卫手下,而且今天见了那么多客人,很多人都认得这些生面孔了。万一失手被擒就全完了。这里拙楼的守卫更是不能用啊。而且丁玉展和唐博绝对不好对付,好手少的话一点用都没有。而且我们就算得手了,也只是砍掉了二弟的势力而已,对我们自己没什么好处,就算他们死了,我仍然不是二弟的对手。”   范金星知道慕容成的意思,现在慕容世家已经暗暗的分成了三组势力,一组以自己为代表死保大公子,一组以于文成为代表只效忠慕容秋水,而最后一组以龙锦为代表是老爷的心腹。三组势力中,现在看来就属自己这一派势力最弱,家族里的一些高手一听要跟着二公子行动恨不得高兴的跳起来,而一听是大公子指挥很多人都是像蔫了的茄子无精打采的,所以加入自己这边的高手往往武功不好,要不就是在家族里混的不得志,因为靠功劳爬不上去,才赌大公子会成为未来家主,才把自己的前程压在跟大公子身上,虽然水平能力不高,但往往对大公子很死心塌地。   “少爷,有一个强横的势力现在我们用啊。而且,如果我们做了这件事情,我们的势力必将大涨!”范金星微笑起来。   慕容成听了吃惊非常:“金星,你说什么?是什么势力?”   “少爷还记得我原来的门派吗?”范金星微笑着说道。   “哦,你是那个昆仑派的。难道是昆仑派?他们还存在?”慕容成嘴都合不上了。   范金星虽然投入了慕容世家,但是听到主人这样说自己以前的门派也是心中一阵凄凉,痛声说道:“十五年前,我们昆仑还是少林武当并列的武林三巨头,但是十五年前我们的掌门突然暴病身死,他的幼子又下落不明,左护法秦明月和右护法林羽又为了继位问题争得不可开交。秦明月想自己做掌门,而林羽坚持去找掌门的幼子,双方几乎要打起来,门徒也树倒猢狲散,比如我就加入了慕容世家,以凤凰刀闻名武林的林羽是昆仑派武功最强的一个人,但是论指挥和领导才能以及心机和秦明月相差太远,两派谁也没有奈何了谁,后来林羽带着自己的一帮手下脱离昆仑派浪迹江湖,而秦明月就控制了原来的总舵,考虑到林羽那个人的死忠性子和他那身强横的武功,担心人心不服也没有敢自称掌门。沉寂了十五年啊,江湖群雄并立,争夺的厉害,谁会等你十五年?!昆仑又内斗不息,无暇外顾,家内不和外人欺,不仅地盘萎缩的厉害,连江湖上年轻一点的人都不知道昆仑是什么了。唉,最近,秦明月突然和我联系了,我才知道老掌门的那个孩子突然在一年前回到了昆仑派总舵,听说那身武功居然像神一样厉害,秦明月就立了他做掌门,现在正在北上找林羽回来重振昆仑派。沿途联系以前昆仑的高手,想让他们回来,当然我是不会再回去的,我这条命已经是少爷您的了。”   “像神一样的武功?那是什么武功?”慕容秋水问道。   “我也不清楚,听说内力强的难以想象。叫什么《九明神功》,他自称是在山洞里自己找到的。”   慕容成更吃惊了,失声叫道:“骗子吧?现在家族培养高手全是巨额银子买来的武功心法和重金聘任的教头,哪有什么山洞里学的?他怎么识字的?他吃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范金星两手一摊,继续说道:“现在秦明月是作为先头部队先于新掌门而来,他现在就在济南城外二十里,他们的行踪是保密的,而且他们久不和中原武林交往,无论是武功还是长相都不会被认出。我们只要提供时机、路线、武器、藏身地点就行了,在济南有我们自己的人,这不是问题的。他手下也是高手如云,毕竟是以前的武林三巨头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时候,您把拙楼和您带来手下全摆在客人前,然后找借口让他俩先离开,这样既撇清了嫌疑,又给秦明月创造了机会。这件事如果做的漂亮,那么什么把柄都不会留下,他们不会知道谁做的,只能落在济南武林的一群门派身上。天赐的好机会啊!”   “你怎么就肯定他会为我们做这件事情?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啊。这事做成之后马上就是武林大乱啊!”慕容成沉思了一会说道。   “哈哈,”范金星大笑起来,“公子你想在这群雄林立风平浪静已久的武林,昆仑如果想重新崛起需要什么?需要的就是武林大乱啊,那样他们才有机会啊!这个事情是他们求之不得的良机。”   “哦!”慕容成恍然大悟。   “而且我知道秦明月他们也和他结盟了。”范金星走到慕容成身边低声说道。   “你说他?”慕容成一愣。   “就是我们的朋友——他,现在他虽然握有了很大的权力,但是这不是他的,而且很快就会失去。如果我们做成了这件事情,他就会真正握有这些权力!而且如果秦明月答应,也就和我们是攻守同盟了,您想想啊,慕容秋水一下子去掉了两个强援,而我们一下多了两个强援,此消彼长啊!您那时候完全有实力和慕容秋水一较高下啊!”范金星说得兴奋起来,而慕容成没有说话,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求了一遍人的杨振凡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手下问他要不要吃饭,他无力的摆摆手拒绝了,一人无力的坐在偏院屋里的太师椅上,听着隔壁丁玉展他们在鬼哭狼嚎,又想到自己这飞来横祸,不由的气闷难忍。   “这三个小畜生,住哪里不好?偏偏住在那荒山郊外,被偷活该!”杨振凡咬牙切齿的想,“晚上怎么不进去一伙山贼把你们都砍死?算了,山贼不行,那山靠近我地盘,说不定又会落在我头上。对了,应该是闪电!”杨振凡高兴起来“劈死你们三个!第一个就劈死丁灾星,哈哈,就算你们老爹找来,我就说‘老天爷干的,不要找我!’哈哈。”又听到了隔壁唐博在鼓掌叫好,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想多了,这样的好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正在生闷气,一个手下进来,禀报说:“报告会长,唐公子让我找些鹅卵石来……”   “那就去找啊,这还用禀告吗?”杨振凡立起了眉毛。   “可是,可是”那个手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唐公子对我说完就回去了,我一想,不知道该找多大的鹅卵石啊,我就又去问唐公子,刚推开他们的院子,唐公子就一石子打在门上,让我们别妨碍他们。所以……所以我只好来请示会长了。”   “嗯,”杨振凡努力让自己压下怒火,慢慢地说道:“你,现在去河边,大的拣一筐,中的拣一筐,小的拣一筐吧。”   “会长,多大算大?拳头那么大的,算大还是算小的……”那手下本来已经转身欲走了,突然又转过身来问了这样的问题。   “混……!”杨振凡已经跳了起来,眼睛都是红的,又在半空中跌回椅子,用手捂着脸无力地说道:“拉个牛车去,不管什么样的,总之拉回一车来,让他自己拣吧。慢着,再给我拿瓶酒来。唉。”   一座豪宅中一个正在睡梦中的人突然被窗户上的响声惊起,“都半夜了,是谁呢?”他咕噜着,没有点灯,推开了二楼的窗户,往院里看去,只见自己的院子里站着十个蒙面人正看着自己。领头的两个蒙面人,一个掏出了一块东西对他晃了晃,而另一个则对着他举起了手里的剑。   他转头看了看周围,只见现在济南城好像都陷入了沉睡之中了,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转回头,对着领头的两个蒙面人点了点头。只见两人做了两个不同的手势,身后的八个手下“唰”的一下散开了:有的躲在门后;有的飞上了二楼,伏在楼梯口;有的则趴在屋顶上。看着手下警戒完毕,两个领头人才从窗户中飞入二楼。   三人也没有点灯,就在黑暗中轻轻的交谈。   听一个蒙面人说完,坐在床上的那个人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好几趟,好久才低声说道:“真是太厉害了。我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提前两年进行这个计划了。”   说完,又转头问另外一个蒙面人:“你上头同意吗?”   “我就是因为这个计划才被派来的。上头在我来之前命令我全权负责济南的一切行动,特别交待了包括这个计划在内。”那个蒙面人低声说道。   “那么你的上头呢?”那人转头问道。   “这个计划就是上头亲自制订的。”   “什么?”那人惊呼起来,“他来济南了?”   “他来了。”   “既然是他制订的,我没问题了。”那人说道。   一个蒙面人从怀里掏出两份请柬展开晃了晃,低声说道:“这两份在一天前还无足轻重的东西,即使现在也微弱的像蝴蝶振翅一样,但就是他们,将把济南城掀个天翻地覆。”说完把请柬又放进怀里,没有再说话,站起来行了个礼就另外那个蒙面人一起飞出窗外。   那人走到窗前看着这些蒙面人蹿高伏低的沿着不同的方向飞速离开,他没有着急关窗,凝望着夜空中的点点星光,他喃喃说道:“风暴就要来了。” 第二十三节 第一日(一)   天还没亮,金总捕头就被管家叫醒了,他习惯晚睡晚起,这个时候被叫醒。还没把眼睛睁开,鼻子已经皱了起来。管家知道这是老爷要发脾气了,赶紧说道:“杨捕头来了,说是什么找到请柬了。一定要我叫醒老爷,我也没办法啊……”   “什么?!”金总捕头一下子就在床上坐起来了,一点睡意都没有了,“赶紧叫进来。”   一面急着穿衣服,嘴里一边念叨:“老杨是管城外的,怎么他能找到呢?”   半个时辰之后,老金和一群手下站在了城外二里的一个乡村院子里,看着地上的情景,又接过老杨递过的请柬翻了翻,听着手下的汇报,眉头都拧在一起了。   “大人,这是在他怀里找到的。只有这一张给伍田赐的,没发现另外那张。”   “知道了。”金总捕头紧闭着嘴唇想了好长一会,扭头说道:“把丁公子、唐公子和那个……那个谁……就是那个青城的都叫来认认东西,把杨振凡也请来吧!你!去请天机过来,叫他带几个好手过来,这事涉及了大帮派,泰山是老大,他不来不行了。你!带着六个人把段双全找来,记住,只能让他一个人来,一个手下都不准带!快点!”   “属下明白!”   杨振凡被管家和孟一飞叫醒的时候,看见孟一飞看着自己的表情很奇怪。“什么事情啊?”杨振凡躺在床上无力的说道。   “会长,金总捕头派人通知让丁公子他们去认东西!张捕头就在正厅候着呢。”孟一飞轻声说道。   “太好了!”杨振凡一直腰坐了起来,但马上呻吟了一下,用手按住了头。   “您怎么了?”这个动作把管家和孟一飞吓坏了。   “还能怎么样?!隔壁昨天吵到半夜,我能睡着吗?”杨振凡恨恨的说道。   孟一飞赶紧陪笑说道:“这不请柬找到了吗?灾星马上就走了,我刚才还奇怪会长您十年来从来没有起晚过,怎么今天没起来。”   昨天晚上,丁三他们几个闹到半夜,把本来就爱静的杨振凡快烦死了,他在床上听着隔壁的鬼哭狼嚎,辗转反侧连身子下的垫子都快被磨破了。原来丁玉展昨晚想起了着慕容秋水从王天逸剑下钻过去的那一招还没成功过,马上开始练习,因为王天逸坚持不用真剑,而竹竿太轻,王天逸回身反斩比用铁剑的时候快了几倍,丁玉展着实难以钻过去,不是钻慢了竹竿都过去了;就是钻早了没矮下身去,竹竿戳着他了。   一直坐在门槛上看丁玉展那样像老鼠一样在王天逸手下钻来钻去的唐博,实在把他快笑死了。后来他不怀好意的找了一根木棒给王天逸,王天逸掂了掂、挥了几下,感觉手感和用剑差不多。   “博六,这个东西手感不错,就是长了点吧。”王天逸笑着问唐博。   “啊?手感不错就行了,天逸快来!”丁玉展最着急了。   “那你一定要小心。这个长度比铁剑长啊。”王天逸很担心,但是在丁玉展的催促下还是背对他屏气凝神,缓缓的举起了木棒。   “开始!”唐博大喊一声。   听到了背后丁玉展的脚步声传来,王天逸大吼一声回身反斩,结果那个木棒长了一点,而心急的丁玉展窜的太快,身形还没矮下完全,棒子就到了脑袋边。结果脑门上结结实实的挨了王天逸一棒子。丁玉展武功再好,他脑门也架不住王天逸的全力一击,结果一下子就被打飞出去。抱头在地上滚来滚去。而唐博已经哈哈大笑得趴在门槛上直不起腰来。   王天逸大惊,赶紧扔下木棒,就要去扶他。没想到还没走近,丁玉展又一个筋斗翻了起来:“慕容老二,我不过你这招我不算完!”丁玉展一手捂头一手指天大叫道。   “你呀!哈哈!”看见丁三这个样子王天逸也放心了。突然看到丁三看着自己身后眼睛瞪得溜圆。回头看去只见博六竟然捂着胸直着腰坐在门槛上,眼睛翻着白眼,喉头“呕呕”作响。原来刚才唐博见自己诡计得逞,得意的用内力大笑,没想到得意忘形下居然笑岔气了,而他是运内力笑的,内力居然也跟着岔了。一时间乐极生悲,苦不堪言。   王天逸赶紧跑到唐博身边,用手给他顺气,担心他出事,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   “天逸,你这样没有用的,他是内力岔了。先闪开,我用家传的绝技来给他治!”说着丁三急急跑过来。   而唐博刚才自己强运内力,已经马上就要把运岔的内力回归经脉了,但是看见丁三跑过来,知道他没心没肺的作风,心下大急,赶紧用左手连摆打手势,示意丁三千万别管!   不过丁三没管,跑到唐博身前,拉开他捂胸的右手,一脚就运上内力当胸踹了过去,把唐博从门槛上一脚踹得飞进了屋里。这一脚也着实管用,唐博的内力岔路马上就给震回去了,不过目瞪口呆的王天逸看见身体还平平的在屋里飞着的唐博,在空中就对着丁三打出了三把柳叶刀。“老子和你拼了!”唐博边飞边喊。   然后王天逸就看见两人开始追逐,后来边跑边谈判,丁三扔了粼波现龙剑,唐博从怀里把放暗器的皮囊放在地上,两人开始一通肉搏。   后来打得饿了的丁三又去敲杨振凡的门,两眼像熊猫一样的杨振凡一边气的浑身哆嗦一边微笑着问道:“丁公子有什么事?”   “饿了,做点吃的来。送到我们那里去行了。”说完丁三就扭头回去了。   已经快疯了的杨振凡让门口站着的手下去通知了厨师,然后对另一个手下咆哮道:“曲河!把曲河给我拉起来!从此以后让他天天晚上在丁公子院门那里站着候命!快去!”   现在眼圈发黑的杨振凡和孟一飞已经到正厅那里等着丁玉展他们了。   “丁公子,住在我们中原商会感觉还不错吧?”杨振凡看见丁三来了,强笑着问。   “不错个屁!大清早一出门,就看见那个想烧我们的家伙杵在我们门口!晦气!”丁三这句话让杨振凡差点就当场吐血了。   “赶紧找到请柬啊,否则,哼哼。”唐博第二个进来,第一句就威胁杨振凡。让杨振凡只能苦笑着答应了。   王天逸最后来的,他看见杨振凡这个样子,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杨会长,都是我不小心惹的祸。真对不起你们。”说完鞠了一躬。   杨振凡原来很不喜欢王天逸,这次他才觉的这个人不错,他揽着王天逸苦笑着说:“王小哥别往心上去,我应该帮忙的。现在请柬找到了。我叫你们起来就是这个目的,那里路不远,城外二里的一个小村子,就在你们丢东西的那个山后面。我们先去认东西,回来再吃早饭吧。”   那里确实很近,几个人都骑了马,很快就到了那个小村子,不过王天逸一见到那个景象就知道出事了,村里的一条道上站了很多官差,一个捕头领着王天逸杨振凡他们几个进了一个院子,这是很破败不堪的一个乡村院子,进了摇摇欲坠的木头门,就看见残旧的很的一间茅草屋,屋门一副对联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换过了,但现在在院里站着的都是大人物:金总捕头、天机道长、段双全和邱明林都在,不过四人表情都是很严峻。   而更令王天逸和丁三他们吃惊的是:小院中间居然躺着一具死尸,脸朝地,头冲着屋门,背上有片很大的血迹,身下的泥土都被染成黑红了。一个仵作围着他转来转去。屋门边拴着一匹骡子和两只山羊。金总捕头冷着脸,没有理会杨振凡给他打招呼。   “我是济南的金总捕头,青城的……小兄弟,你看看这是你的请柬吗?还有这匹骡子。”金总捕头铁青着脸递给他一份请柬。   王天逸已经惊呆了,隐隐感觉自己的这些东西和那具尸体有关。他强自镇定了一下,看了请柬和拴在屋门边的骡子,说道:“没错,就是我丢的。”   “哎,怎么只有一份请柬?还有包裹呢?”唐博问道。   金总捕头已经大体听说了丁、唐两人的长相,知道这是唐博,强自在威严的表情下挤出了一丝笑容:“唐公子、丁公子你们看看竖在墙边的那半边门板是你们的吗?”   “没错!难道这个被杀的就是贼?”丁三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金总捕头没有说话,又从王天逸手里抽回请柬,指着地上的那具尸体说道:“这个请柬是在他怀里发现的。只发现了你的这份请柬和骡子,另一份请柬和包裹都没有在现场找到。丁公子和唐公子的一片门板已经被这个人劈了当柴烧了。这份请柬是证物,暂时不能给你们,我先拿着。放心,肯定会给你的。”   “金总捕头,这是怎么回事?”杨振凡问道。   “这个死人叫李会仁,我手下杨捕头的家就在这个村子里,他和父母都在这里住着,今天早上早起进城的村民发现李会仁家院门大开,看见他被人用刀钉死在地上,就赶紧叫了杨捕头,然后杨捕头拔出了插在死尸身上的刀,在死尸怀里找到这份请柬。据邻居讲,他家里的那匹骡子也不可能是他的,因为他买不起。   据村民讲,这个李会仁父母死得早,没人管教,平时就小偷小摸,名声很不好,家里也穷,值钱的东西只有三只羊,平时没事就在周围放羊。三十了还没找到媳妇,和村民的关系也不好,没有什么人和他来往。   前天有村民听见他嘴里嚷着丢了一只羊,你看这个村子就在这个小山后面,我估计,李会仁为了找羊,去了山脊那边,他肯定知道那个废弃的道观,但是看到门上上了锁,知道里面有人住,就进去了,怎么进去的不知道。偷了包裹和骡子,并卸下或者推倒门板,用骡子驮着下山,应该是打算把门板当柴烧吧。而且我手下在靠近半山腰的一个山窝里发现很多骡子的蹄印,估计他害怕直接拉下山会被村民看到,然后被抓住,所以先把骡子和东西放在那里,等到天黑又拉进自家院子里来。前天晚上,路边住的村民说听到过骡子或者马的走路的动静。”   “啊!我说我们在在那两个贼头那里找不到东西呢!原来是被山后的村民偷了!早知道前天我们去后山找就好了。”丁三懊恼的叫了起来,而唐博示意他闭嘴。   “据仵作讲,他死于昨天晚上半夜。是被人从背后用刀捅死的,大约是凶手叫门,他开了门,见势不好向屋里跑去,被凶手钉到了地上。这个凶手下手很毒辣,生生的把他钉死在地上。不过邻居没有听见呼救声,估计是捂着他的嘴了。”金总捕头清晰的把案子讲了一遍。   “金总捕头,咳咳,我……我……”段双全支支吾吾的叫着金总捕头。   “不知道为什么找你来是吧?嘿嘿,老金告诉他吧。”天机现在显得特别的高兴。   “老段,你看看死者的右手边地上。”金总捕头铁青着脸说道。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往那个地方看去,只见死者手边有字,好像是临死前用食指划的,划的很深,指痕里还有血,人人都看的清楚。   “振戊?振戊是什么意思?”杨振凡念叨着,突然眼前一亮,不再说话了,扭头向段双全看去。   那边段双全也一边莫名其妙的看着,一边在憨憨的在念叨“振戊?振戊?”突然神色大变,对着金总捕头叫道:“金总捕头,这是诬陷!”   这句话让没有看出来的人都知道了,“振戊”是“振威”还没写完的样子。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到段双全身上,而段双全汗如雨下,沉声说道:“这是谁在诬陷我们振威镖局?金总,这个字谁都能写,你不能光凭这个就认定……”   金总冷笑着扫了一眼段双全,手一摆,手下把一把染血的长刀放到段双全面前,“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你们振威的统一佩刀?而且不见的又是给你们长乐帮的请柬,呵呵。”天机笑着说道。   段双全一边擦汗,一边盯着这把刀,而金总一直盯着段双全,现在扭头对天机使了个眼色,天机领着邱明林和几个泰山派的好手还有几个捕快,慢慢围上了段双全。段双全却好像根本没有发觉,他看了好一会突然大喜的抬起头来,向金总喊道:“金总捕头!,我知道了……”   说着就抽出自己双刀的一把来,“唰”的一阵响,八把刀剑从他的各个方向架到了他脖子上。“段双全,你想顽抗王法?”天机手里的剑指着段双全的喉结,冷冷的说道。 第二十四节 第一日(二)   段双全脸色发白,冷汗不停的流下,他尽力向后扬着脖子尽可能离天机的剑远点,然后才想起了手里的刀,赶紧一松手,那刀“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天机道长,您别着急。”段双全舔了舔嘴唇,吞了口口水,大声叫道:“金总捕头,你看看的我的两把刀,虽然样式和杀人的刀一样,但是我们振威武器上都刻着编号,我左手的刀身上刻着‘六’,右手刀身上刻着‘七’,每一把武器都是这样!但是这把刀上没有!这是仿造的!我们的武器都是在济南的武器铺定的,你去查就行了!”   金总捕头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下,自己看了一下那凶器确实没有编号,又走过去,拣了段双全扔在地上的刀握在手里看了看,果然上面有个“六”字,扭头对天机说道:“天机,你这是干什么?这也不一定是小段干的。把武器放下来吧。”   天机冷哼了一下,把长剑放了下来,段双全看脖子上的八把刀剑离开了,才长长出了口气。   “不过,刀也未必不是你们的,最重要的是死者写的确实是你们振威的名字。从现在起,你把你们振威在济南的所有人都集中到你们总部,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随便离开济南,在济南去哪里也向我报告行踪。我要一个一个盘查你们昨晚的行踪……”   “金总捕头啊,我们马上有次大镖要押运,急需人手啊,你要用多长时间?”段双全一声呻吟。   “很快,一两个月吧。”金总捕头微笑起来了。旁边的天机也转过头去,在段双全看不见的角度笑了起来。   “那怎么行啊?!一两个月!我们会损失多少银子?”段双全急得都跳了起来。   而杨振凡更是大喜,他知道段双全要保的那趟镖,就是住在离自己中原商会总部两条街的一个打算还乡养老的富商,不过是一家几十口人要去不远的乡下老家居住,他要走的这条线上安全的很,而且给的钱特别多。只是他没找中原商会,却舍近求远去找了振威保护沿途安全,让杨振凡气个半死。现在看到振威要倒霉了,他不禁盘算起回去就去找那个富商接手这笔好生意了。又看了一下金总捕头,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杨振凡走到金总捕头的身边,含笑说道:“金总啊,别难为双全了,不就是一个乡村小偷嘛?死了就算了。双全可是有身份的人……”   “放屁!你的命值钱,他的命就不值钱?”金总勃然大怒,“只要是人命,就要以命抵命!你以为你武功好就了不起?你不要吃饭?你不要穿衣?谁种的粮食?谁纺的纱?哼,段双全一定要给我个交待!”   杨振凡面上一副狼狈的样子,向那边看着自己的段双全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走了回来,心中却是大喜,暗想自己的激将法成功了,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逼老金说出这些狠话,这一次老金还不折腾死段双全。   “段双全先跟我回衙门吧……”老金正想指挥人带走段双全。这个时候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金总捕头……嗯……”众人扭头看去却是王天逸有点害羞的在叫金总捕头。   “什么事啊?小哥,我忙的很。”金总捕头本来不想搭理这个少年,但是碍于丁、唐的面子还是不情愿的答应了一声。   王天逸吸了一口气,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沉声说道:“我觉的段总镖头是冤枉的!”   “什么?!”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找到请柬会给你的,这些事你别管……”金总捕头很不耐烦的说道。   “金总捕头,我觉的‘振戊’这两个字根本不是李会仁写的!”王天逸完全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   “天逸,你怎么知道的?”丁三和唐博异口同声的问王天逸。   “王小哥,你别给金总捕头添乱了,我现在带你们回去,你们接着练武吧。”杨振凡神情紧张的说道,他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王天逸脸红了一下,但是没有闭口,他指着屋门,大声说道:“你们看,这个屋门上对联的横批‘年年有余’都贴倒了!这个人可能根本不识字!怎么会写‘振戊’那么难的字?”   大家一起往门楣上的横批看去,那残破不堪的横批果然被贴倒了,看来贴倒有几年了。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谁也没有说话,金总捕头、天机道长、杨振凡甚至段双全都死盯着王天逸,一时间院里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突然丁三大声问王天逸:“你怎么看出来的?眼睛真毒啊。”   而唐博恨恨的盯了一眼丁三,又恼起他不让自己招揽王天逸来了。   王天逸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同门好多不识字的,看见我写字都取笑我,所以我知道很多人不识字。不像你们,可能身边的人都能写会画吧。”   王天逸原来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但是这次他看到了这个情况是涉及到一个人被栽赃陷害的局面,他觉的怎么都得说出来。因为如果他不说话就可能害了一个人,就算是自己错了也比不说强。虽然那些很有地位身份的人都不让自己说,但他最后还是良心战胜了尴尬。   段双全一直在盯着王天逸看,良久才满脸喜色的大喊起来:“是啊!是啊!他不识字怎么能写我们振威的名字?难道我杀了人会在旁边写上自己的名字?世间哪有这样的人?而且这个乡下人怎么能知道我们振威,难道我们杀人要喊着自己镖局的名字?还有杀了人,刀为何故意要扔在那里啊?金总捕头,这摆明了有人陷害我们!”   金总捕头惊异的打量了一眼王天逸,又和天机交换了一个失望的眼神,在场的都是老江湖,什么破绽看不出来?不过是说与不说的问题。金总捕头长出了一口气,找人去问乡里乡邻的了,果然这个李会仁连握笔都不会,一个字都不认识。   现在金总捕头把段双全的刀递到他手里,笑容满面的对段双全说道:“呵呵,我觉的你们也不会做这种事情,再说一个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振威的名字?!呵呵。不过也得跟我回趟衙门,用半个时辰讲清楚就没事了。”   段双全憨憨的一笑,说道:“没事!没事!”不过马上又咬牙切齿起来,“金总捕头,要是找到那份请柬一定要告诉我是谁拿着的!妈的,拿那份请柬的人肯定就是和我们振威作对的人!居然敢栽赃我们,我饶不了他!”   金总捕头听了一皱眉头,又笑了起来,冲王天逸那边一努嘴,段双全马上知道自己说错话:自己这样公然威胁,要是在场的人手里有请柬,谁敢拿出来?马上又微笑起来,“我是个粗人,呵呵,没事,没事,这事我不管了。”说完又赶紧跑到王天逸面前连声道谢,搞得站在王天逸旁边的杨振凡脸色阴晴不定。心里暗骂:“没错,三个人都是灾星!”   不过王天逸还是有点担心,因为金总捕头还是没把请柬给他,他说这是证物,暂时留个一两天就给他,骡子也牵到衙门里去了。不过既然找到了一份,总比什么都丢了强,丁三和博六也高兴起来,认为第一天就找到一份是个好兆头,虽然第一天早上这请柬就和一宗命案有关了。   满脸恨恨之色的天机道长早早的就和金总捕头、段双全策马离开了,而杨振凡领着他们三个回中原商会吃早饭了,看着骑在马上的他们三个有说有笑的样子,杨振凡一直在幻想在早饭里下毒。“唉,昨天没晚上睡好,现在居然就做起了白日梦啊。”他叹了口气,心里想道:“赶紧找着请柬给他们,我也不想巴结那两个小混蛋了,只要能送走我就满意了,唉!”   捕快张贤亮的家在中原商会的地盘上,今天又早早的回家准备吃午饭了,反正升职无望,他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每天都早退。他家是个小小的四合院,老婆正在做午饭,而他在堂屋已经撕着烧鸡下酒在逍遥了。想起昨天遇到的铁掌门的小流氓秦三居然能塞给自己五两银子,这只烧鸡就是用这五两银子中的一部分买的,不禁高兴起来,暗想自己是不是财运来了,“今天同事们都玩了命的找那两份请柬,听说杨振凡开了两千两银子的赏金来找呢!要是被我拣到了,哈,赶紧买座宅子再娶个小妾,趁着自己年轻生个孩子出来,唉,就是不知道家里的母老虎同不同意啊。”   又想起昨天同事傍晚又把自己找回衙门听老金训话,他不屑的撇了撇嘴,仰头喝了口酒,心中想到“谁那么傻帽,找到请柬给他啊?!早找个人卖给杨振凡了,训话训个屁,老白痴!”   自然想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线人,因为根本养不起,找到那请柬无疑是痴人说梦,张贤亮叹了口气,把空酒杯满上,“我就一个线人癞头老李,那个家伙比我还懒,指望他找线索,还不如自己没事在济南城街上转悠一下看能不能拣到那请柬呢。”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敲屋门,张贤亮知道是老婆在厨房,没听见有人进院门,心中暗骂:“死老婆子,耳朵聋了吗?家里给人偷光都不知道。”   “谁啊?”他不情愿的打开屋门,抬头看去,大吃一惊:“您怎么来了?”   杨振凡正在偏院等着吃饭,他原本打算邀请丁玉展他们一起到正厅去吃,但是丁玉展着急练武,就让他把饭菜端到他们住的偏院来,杨振凡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现在正在自己院子的客厅里气鼓鼓的坐着。蒋如祥急急来报,“会长,有个人要见您。他说他手里有那张请柬。”   杨振凡大喜,连忙站起身来,说道:“怎么不请进来?”   蒋如祥答道:“他不进来,他说只和您一个人谈。他在西偏门门口等着呢。”   杨振凡领着一众手下走到西偏门,老远就看到那个人在门口外面转悠,一副蔫蔫的样子,头上头发都没有,离近一看全是癞疮,不禁心中一阵厌恶。但是他是拿的起放的下的人物,让手下在门里等着,自己走到门外叫住了那人。   他看了看这条胡同里除了癞头,就只有一个在老远的胡同口呼呼大睡的乞丐,就对那人低声说道:“我是杨振凡。你手里有请柬?”   “我手里没有,我来传个话。张贤亮有办法找到请柬,请您带两千两银子去他家面谈。”那个癞头说道。   “张贤亮是谁?”杨振凡问道。   “他是捕快,就在紫竹桥东面的那个四合院里住,离这不远,那个地方只有他一户人家,好认的很。你要是找不到就随便找个人问问,那周围的人都认识他,他现在在家里等你,他说你得一个人去,多带一个人请柬都找不到的。”   杨振凡一听就知道了这是哪个捕快找到了请柬,又因为这请柬和命案挂上了,怕得当成证物上交,就想偷偷的卖给自己赚笔银子。“真会敲竹杠!”杨振凡心里暗骂,不过他知道不管谁给自己请柬,反正自己得出笔大银子,谁让自己倒霉呢?相比之下,两千两的价格并不高。他最怕周猛找到了,一把火把请柬烧了,那样自己还得派人去青城重开,花得银子更多。   “好!我马上就去。你带路?”杨振凡问那癞头。   “不,张捕快让我不要给你带路,你自己去吧。我现在不认识你了。”癞头说完就朝紫竹桥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哼,撇得真干净。”杨振凡知道这是张贤亮嘱咐的,怕有人抓到他有请柬的把柄。“如祥给我备马,再拿两千两的银票过来。”   孟一飞走过来问道:“我们要不多带几个人跟着您去?”   “不行。对方是官差,不是平常人。要是一起去了,他担心以后有人指证他私吞证物,拉下脸来说没有,我们真没办法。反正那里离这里不远,又是我们的地盘。不就是两千两银子嘛!没什么的。”说着杨振凡翻身上马又揣上了银票,朝着紫竹桥方向策马而去。 第二十五节 第一日(三)   杨振凡心急那请柬,着急赶路,不过今天去紫竹桥那边可真不顺:第一个路口差点被另外一个骑马的人撞到,那人自己犯错却反而对他骂骂咧咧,他气度很大,没有和那个人冲突,只是勒住马站定,静静的看了对方几眼,那人就吓得不敢说话了,调转马头灰溜溜的走了;快到第二个路口的时候,一个乞丐突然窜到马路中间,一下子就跪在马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死命的勒住马,他的马整个前身都立了起来,差点就踩死那个乞丐了。“老爷,我两天没吃饭了,您给点铜钱吧!”那乞丐不停的在马前的地上磕头,把他气的够呛,要是平时,他还真会给点,可是现在恼这个乞丐不要命的冲到马前,差点搞出人命来,他恶狠狠的看了那乞丐一眼,控马要从那个乞丐身边过去,没想到那个乞丐那么混账,居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腿,他狠狠的往对方头上抽了一马鞭,把那乞丐打的抱着头在地上打滚,这才脱身了。快到接着紫竹桥那个路口更出奇了,他从南往北走,眼睁睁的看着一辆自东来的马车撞上北来的一辆推车,那推车上都是瓷器,“哐啷啷”的一阵大响,碎磁片落了一地,赶马车的车夫和推车的那个人吵得震天响,几句话没说就打了起来了,然后周围的闲人“哗”的一声聚了过来,在路口围了两人一个大圈子开始围观叫好,他策马绕过的时候,听见里面惨叫声震天响,那个车夫的声音真够大的:“你敢打你杨爷爷!我和你拼了。”估计七八里外都能听见。   走过路口他问了个路边晒太阳的老头,才知道没几步远的那个斜对着紫竹桥的小四合院,就是张贤亮家。他走到门口下来马,一边拉着马过去一边想:“从昨天见了那三个灾星我就背运的要死!今天出门走了这么点路就碰了这么多烦人的事情,唉,我应该去烧香了,啧啧,去道观呢还是去佛寺呢?”   想着他走到虚掩的院门,大声叫了几声:“有人在吗?我来找东西了。”没人应声,杨振凡也算英雄豪杰,况且又是来买东西的,没有那么多讲究,推门拉着马就进去了,一眼就看到正对着院门的堂屋门大敞着,现在天气转暖,但还不至于大开着屋门,心里猜到是张贤亮给自己留的,把缰绳一丢,进了堂屋一看,靠窗的小四方桌上放着几叠菜还冒热气呢,旁边还放着两双筷子。四方桌旁门就是紧闭的一个小侧门,连着另外一间屋子,看来是张贤亮的卧室,他对着那门又叫了几声:“张贤亮你在吗?我是杨振凡!来拿东西了。”   仍然是毫无声息,他有点生气,看张贤亮的午饭刚做出来还没吃的样子,估计他是有事暂时出去了。就一屁股坐在饭桌旁边的椅子上等着,“真他妈的混蛋!自己来送银子,居然还得自己等!银子来了还这么散漫,天生的穷命!”他心里暗骂。   突然他嗅到屋里有一股臭味,他又打量了几眼张贤亮简陋的堂屋,心想这个人的屋里开着屋门都还这么臭,心里一阵厌恶。原以为反正开着门,一会就好了,没想到那臭味就是不散,杨振凡老感觉自己在厕所里,眉头都皱起来了。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四处闻了闻,发现那臭味是在侧门里传出来的。   “有人在吗?”他敲敲那侧门。仍然是悄无声息,他伸手一推,门开了,一阵恶臭传来,把杨振凡差点熏了个跟头,他捏住鼻子心里惊异之极:“世间难道有在自己屋里大便的人吗?”强忍着看去,果然那是张贤亮和他老婆的卧室,一张挂着布幔的大床在屋角放着,上面有扇窗户,对着门摆着一个桌子和两张椅子,还有一个大木柜。屋里也没人,地面倒是打扫的干净,杨振凡捏着鼻子进了卧室,看了床上没人,但是越走近床臭味越大,“床下有什么?晚上大便都不倒?”杨振凡强忍着恶心弯腰朝床下一看,脸色“唰”一下变得比白纸都白,惊得都木在那里了。   好久,他回过神来,张着嘴瞪着眼看着那张床,宛如下面有鬼魅一般,一步一步倒退到门边,惊叫一声,转身向屋外冲去。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赶紧离开这里!”,但是他刚跌跌撞撞的跑出屋门的时候,虚掩的院门“嘭”一声被踹开了,满头是汗的金总捕头领着一群人冲了进来,里面除了一大帮官差,居然还有天机道长和邱明林。   金总捕头一眼就看见了从屋里跌跌撞撞出来的杨振凡,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失望之色,叫道:“老杨!把那请柬给我!那是证物!不能给你!妈的,张贤亮这个老混蛋居然敢私卖证物!张贤亮你给我滚出来!”   而杨振凡看到这么多人进来都吓呆了,他呆立在屋门口,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滚滚而下,口齿都不清楚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没……不是……他是官差,我……不会……。”   “什么不是你?想蒙我?哼,过来。”金总捕头一摆手,一个腰里挂着刀的乞丐就推着那个癞头走向前来,“认识他吗?”金总捕头得意指着那个乞丐对杨振凡说道,“他就是你和癞头老李交谈的时候在那边趴着的那个乞丐,其实是我手下的一个捕快,你可能还不知道中原商会周围现在到处都是我们的眼线,我们得知道那请柬在谁手里呢。谁拿着谁就可能是杀人凶手,我也一直在中原商会附近等着呢。他看见这个癞头老李找你就马上通知了我,张贤亮外号叫张撞钟,手下就只有癞头老李这个废物,我一听见是癞头老李就知道张撞钟脱不了关系,我马上就抓了他,没想到张撞钟手里居然有请柬!哼,我先问明他怎么找来的,然后饶不了他!”   金总捕头又转过头对身边的天机道长说道:“牛鼻子,辛苦你了。这事我怕涉及到武林人士,得带着你这龙头老大。现在要不你劝劝老杨先把请柬交出来?”   天机很为难的一摊手,说道:“老杨这人我多年的好友了,他人我知道,应该说没有就没有吧。”   跟在旁边的邱明林心中暗想:“一个命案怎么说也轮不到你这个济南的治安的最高长官这么管啊,那是你手下的事情。哼。今天我和会长本来已经回五岳行会了,正在吃午饭,这老混蛋巴巴的把我们都叫到中原商会那里去守株待兔了。这家伙不过也是想把请柬拿到手里,然后从老杨那里讹笔银子而已。现在老杨和那捕快都交易完毕了,你也来晚了,下不了台了吧?什么请柬是证物,狗屁!只要两边都一口咬定不知道,谅你也不敢搜老杨的身,呵呵,你现在只能拿那捕快撒气了,不过他都有两千两银子了,还干官差干什么?呵呵,晚一步就什么都没咯。”   又想起早上段双全在衙门的时候,和老金密谈过,估计是给了老金什么好处,让他查是谁嫁祸振威,“段双全表面老实,其实凶狠的很,惹了他的人不会轻易放过的,肯定给了老金好处让他查谁拿着请柬,也许这也是老金这么起劲的原因吧。”邱明林叹了一口气,现在觉得这小小的请柬也不是那么好拿着换银子的,谁拿着请柬就会被振威盯上,那可是危险之极,说不定就要面对长乐帮的暗组杀手。   “我没见过请柬啊,”杨振凡一声呻吟,金总捕头掂量了一下,还真不敢搜杨振凡这种身份的人,气的冷哼一声,抬脚就往屋里走去,:“张贤亮你出来!”   “别!他不在……不是……不是不在……和我没关系!”杨振凡看见金总要进屋赶紧叫了起来。   “你说什么?”金总捕头没听明白意思,愕然回头问道。   “老杨,你怎么了?”天机看杨振凡样子很奇怪。   杨振凡嗫嚅的很久了,最后终于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人真不是我杀的啊!我来的时候……”   天机惊呆了,失声问道:“什么?”而金总捕头手一指杨振凡:“看住他!”然后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屋里,四个捕快钢刀出鞘围住了面如土色的杨振凡,其他两个手下跟了金总捕头进了屋去。而天机和邱明林神色震惊的看了杨振凡一眼也进了屋子,金总刚进屋就闻到了臭味,大惊失色道:“勒死的!”他处理案件的经验丰富,勒死的人在死前都会大小便失禁,一闻就猜到了死因。很容易的在张贤亮卧室的床下找到了他们夫妻俩,两具尸体并排躺在床下。   不久验尸的仵作就来了,他检查了从床下拖出来的张贤亮夫妇两具尸体,走出屋来向站在屋外铁青着脸金总捕头说道:“大人您刚才说得完全正确。尸体微温,完全没有僵硬,半个时辰之内死的。只有脖子上一处勒痕,其他地方没有伤口,两具尸体都是两眼圆睁、舌头伸出、大小便失禁。我在张贤亮脖子上找到一段线头,和床上挂布幔的绳子质地和颜色一样,应该是用那挂绳活生生勒死的。做的很干净利索,除此之外一点痕迹都找不到。”金总捕头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眼睛却死盯着浑身哆嗦的杨振凡。   “大人!找到了!”一个捕快满脸黑灰的从厨房窜了出来,把一个包裹交给了金总捕头,“这是在厨房的柴禾堆最下面找到的。”   金总打开包裹,所有人的眼光都向那个包裹看去,金总把包裹撂在院子中间打开,嘴里念叨着:“衣服、《三国演义》。果然是青城的包裹!既然包裹在这里,那么请柬也肯定在这里了!”,又把每件衣服都抖开掏了掏,什么都没有,然后又开始仔细的翻四本线装的书,“嗯,一百两的银票!”金总捕头看见其中一本的中间夹着一张银票。“没有请柬!”他翻了又翻最后终于死心了。   “杨振凡!你居然敢杀官差!一杀就是夫妻俩人!你也太狠了吧!”金总捕头站起来冷笑着看着杨振凡说道,“而且没有用兵器或者内力,只是用挂账子的绳子勒死,这样就不会留下痕迹查到你身上了,真聪明。”   “我来的时候人就死了!不是我啊!”杨振凡大叫道。   “我们这么多人把你堵在他家里!我们见尸体的时候,尸体还温乎着呢!人刚死!不是你是谁?!你用绳幔勒死张贤亮是为了什么?搜他身!”金总捕头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吐着。   杨振凡没有敢反抗,听凭几个捕快把他全身搜了个遍,“报告大人,没有请柬,只有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呵呵,张贤亮敲诈你两千两银子你就杀了他,敢杀官差啊,厉害!”金总捕头微笑着说道。   “真不是我!我不知道谁杀的啊。老金啊,我冤枉啊!”杨振凡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他知道杀官差可不是闹着玩的,实力再强大的门派也强大不过朝廷啊,他又不是当土匪做山贼的,是名门大派在一个府的总代理,早就成了上层人物,怎么能动朝廷的人?天机道长知道这事越闹越大了,半天之内,小小的两张请柬上就带了三条人命,还有一条是官差的。   “大人,屋里都搜遍了,没有找到请柬!但是在死者的衣服里找到一张二千两的银票。”一个手下从屋里出来对金总捕头说道。   “嗯?又一张银票?”金总捕头一愣“张撞钟穷的要死,哪有那么多银子?看来很可能请柬真在他身上过。”   金总捕头看了天机一眼,天机马上走了过来,两人走到一边轻声谈了起来,虽然话语很轻,但是院子里现在很静,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两人在说什么。   “老金啊,现在看来不一定是老杨做的,我看是张贤亮找了两个买家,第一个先来,拿了请柬杀了人,他前脚走后脚老杨就来了。”天机说道。   “既然第一个杀人了,那为何还要留下银票?还有既然买了请柬为何还要杀人?难道杨振凡拿了四千两银子来?说不通,根本没有请柬,谁会白给人两千两银子!不过看来确实这个屋里进来过不止老杨一个人。我看是第一个买家买了请柬走,而后面来的老杨看到自己被耍了,一怒之下杀了人。”金总捕头的回答让旁边的杨振凡大喊起来:“不是啊!我没杀人!”   “你闭嘴!”金总扭头冲跪在地上的杨振凡说道,而旁边的天机对杨振凡打着手势,示意他别说话,放心。   “哎!老金,也许是张贤亮交易之后告诉他一会老杨要来,还说了自己派癞头老李去请杨振凡了,此人见有机可乘,就杀人嫁祸老杨也说不定啊,你想就算老杨不报官,癞头老李可知道杨振凡来过张家啊,现成的人证啊。他杀了人既可以灭口又能嫁祸啊。”   天机看着金总捕头的脸色缓和下来了,继续说道:“你想如果不是我们来,老杨要是不报官,这两具尸体总得好几天才能发现吧?在这几天,这个买家早把请柬卖给老杨了,你想老杨买还是不买?老杨一方面惹了丁家和唐家,得用这请柬买好;而他又知道这请柬带有人命,绝对不敢声张,只能买下。留下银票也许也是第一个杀人之后洗脱嫌疑啊,他怕有人会看见他来过啊!这样就算被逮住,也可以说是自己买的啊。这份请柬不管谁拿着,最后的买家都是老杨。如果把尸体上的银票拿走,那谁都知道去向老杨卖请柬的人就是杀害官差一家的人,他怕万一被追查出来有危险啊。这样不拿走银票,就算查到是谁主使卖的,他完全可以自称是买的啊。至于这两千两银子完全可以向老杨多要出来。”   “你这都是猜测,我们都亲眼看见杨振凡从屋里跑出来。”金总捕头看了看让天机的话说的频频点头的杨振凡说道。   “老金,你想想老杨是什么人?中原商会的会长!别说是二千两,就是两万两也拿的出来啊!再说那请柬实在不行可以再去开啊,他会因此杀人?而且是杀官差?他这么高的地位身份除非是疯了才做这样的事情。我估计这件事情弄不好是有人嫁祸的。那个买请柬的反而嫌疑最大!”   听到“嫁祸”二字,跪在地上的杨振凡心里马上跳出了一个名字:“周猛”!   金总捕头已经被说服了,对老杨的态度也客气了点,“老杨站起来吧。”不过脸色马上又沉了下来,“杀官差罪名太大,我没法通融,你这几天别回去了,先跟我到衙门里去。查清楚再说。张贤亮被杀了,关于谁给他请柬的线索就断了!唉!小段那边还催着呢,烦啊。”   刚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杨振凡,已经都快虚脱了,听到金总捕头这么说,差点倒在地上,颤声说:“我那边那么多事情,丁、唐他们还都在呢,这怎么办呢?”   “这没法子,今天早上你也看了,要不是那个青城小子指出那事,段双全现在也得在我那里歇着!”金总捕头扫了一眼杨振凡,“你这更麻烦,死的是官差,现场什么痕迹都没有,就连杀人都是用挂账子的绳子勒死的,毫无证据。现在你嫌疑是最大的,要是不找到对你有利的人证、物证,你真麻烦了!”   天机过来扶住脸色发白的杨振凡,安慰道:“没事,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那请柬在谁手里,我知道你不可能杀官差的,只要找到给张贤亮两千两银子的人就有机会替你澄清冤情。”又附耳说道:“放心,以你的实力不会有事的。就是摆平这事得很费点工夫。要是抓到那个凶手就好了!”   杨振凡心里明白以自己的财力和关系不会被杀头或者坐牢,但是摆平这样杀官差的案子得费多少心血啊,很有可能会长再也当不成了。而且最让他痛苦的是这事根本就是飞来横祸啊,杀人时机怎么那么巧,刚杀了自己就来了,桌上的菜还没凉呢。还偏偏老金在附近蹲点,手下告诉过他老金和天机来商会附近了,他知道他们是替自己找东西的,没有在意。没想到居然他们追着自己到了命案现场!比段双全还倒霉!杨振凡现在恨不得把杀人的凶手碎尸万段。   接着天机道长又对杨振凡大声说道:“你先别管事了,先跟老金回去。明天我找些知名缙绅把你保出来。老金你得说话啊。”   金总捕头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同意了。   “老金我们干脆带上人去中原商会里面等着吧,不管谁来卖请柬一律扣住!反正那东西拖长了就不值钱了,他肯定急于脱手。”天机说道。   “既然你刚才说有可能是嫁祸,谁那么笨会去再找他卖这个东西!要去卖的话,这个人可能真是向张贤亮买的。”老金皱着眉头说道。   “总得试试啊!不管是杀人还是没杀,反正得找到这个拿请柬的人和老杨对质啊。说不定还能查出张贤亮究竟怎么搞到这份请柬的。”这话说得老金频频点头。   “还有张贤亮被杀这件事情得保密!要是知道现在这两具尸体已经被发现了,就算他真是买的也不敢卖了。另外要是老杨被传出去是杀官差的嫌犯,那他以后也别想在济南抬头走路了。都是这么多年的好友和邻居了,况且这事还没确定就是他做的,老金你这次一定得帮帮忙。”天机看了金总捕头一眼轻声说道。   金总捕头点了点头,然后让手下找个带棚的马车来,把尸体运回他们的停尸房,命令他们对尸体的身份和这件事情先保密几天,最后说道:“我要是知道谁泄漏出去,我就让他去守城门!”   然后金总捕头和天机道长在杨振凡面前商量了一下,三人决定:金总捕头带杨振凡回衙门,对外面说老杨帮老金处理点事情,天机和邱明林去中原商会,但是只通知孟一飞和蒋如祥两个人实情,其他人一概保密。然后老金说一会再让四个便衣的官差去中原商会协助天机他们,就在那里守株待兔,谁来卖请柬就扣下谁。杨振凡解下了腰里的玉佩交给天机,说道:“这是我的贴身玉佩,你拿着这个东西去,他们就相信你了。用完了可以把他交给蒋如祥拿着。”   “老杨,还有一个事情,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家那两个瘟……两个公子不好办,你这个样子万一怠慢了他们,对济南武林也很麻烦,今天开始我还是把他们接到我们五岳行会去吧。”天机沉声对杨振凡说道。   “好吧。”杨振凡只能答应了,“还有,今天晚上他们两个要去慕容成那里。”   “我会领他们去的。你放心吧。这是小事,”天机道长表情肃然着说道“你还是自己多想想怎么脱身吧。” 第二十六节 第一日(四)   天机和邱明林到了中原商会的时候,孟一飞亲自出来迎接,天机他们两个没敢耽误时间,赶开周围的手下,就在院里给孟一飞看了杨振凡的玉佩,讲了中午的事情,把孟一飞听得如五雷轰顶。   “如祥呢,赶紧叫过来,这件事只让你们两人知道,一定要保守秘密!”   “在正厅陪慕容家的范先生聊天呢!”   天机他们才知道慕容家的范金星来了,进到正厅一看,蒋如祥正陪着范金星说话呢,陪着的还有济南拙楼的掌柜。   蒋如祥正在说着:“范先生,丁、唐公子天纵英才,不循世俗礼节,您千万别见怪。”刚才范金星又亲自来请丁、唐晚上去拙楼,但是丁三他们连见都不见范金星,让中原商会的一众人和范金星尴尬异常。   “哈哈,怎么会呢,他们在我们慕容家玩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我早就知道他们这个样子了。哦,这两位是?”正端着茶杯的范金星看到孟一飞带着天机和邱明林进来,赶紧放下茶杯客气的站了起来。   原来天机道长他们还没见过慕容成一行,孟一飞赶紧介绍双方认识,双方客气了一阵,分为主客坐下了。范金星对丁玉展和唐博甚至王天逸的事情都感兴趣非常,非常仔细了问明了三人在昨天的所作所为,甚至连三人说的话和神态都打听了。   “呵呵,没想到这两个少爷认识了个朋友啊。他们年少爱玩,朋友也很少,萍水相逢来交朋友很正常。幸亏我来了,要不就失礼了。孟总镖头,我想给王小哥也写份请柬,可否用些纸墨?”范金星又重写了一份请柬给王天逸。“请一定告诉丁少爷和唐少爷,他们一定很想念我们家的二少爷,去拙楼的话,可以告诉他们一些二少爷的近况。晚上请各位一定带三位公子去拙楼。”说完范金星就要起身告辞了。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晚上两位少爷住在哪里?要不住在我们拙楼吧,我们大少爷也很想念他们,正好剪烛夜谈。”   蒋如祥哪里能让丁唐二人离开,况且会长还没回来,赶紧推辞一番,最后说道:“所以今晚还是回这住吧,我们会长专门给他们一个贵宾专用的院子,他们开心的很。呵呵。”   “哦,那样的话我们公子给他们准备了一些礼物,我现在回去让他们用车拉到这里来。数量挺多的,有的也怕碎,晚上回来不好拿的。”范金星笑着说道。   “范先生请送到我们五岳行会去吧,今晚他们住在我那里。”天机怕自己又得派人再从中原商会来回拉东西麻烦,赶紧说道。   “什么?”蒋如祥吃了一惊,“天机道长,我看还是等会长回来再说吧。”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孟一飞拉了一下蒋如祥的衣服,上前说道:“要是有礼物请范先生送到五岳行会吧,今晚他们由天机道长接待。”   范金星从中原商会辞别出来,扭头对跟在身边的掌柜说道:“我来济南以来,还没去过五岳行会那边逛逛看看,我现在没什么事,想散散心,你带路我去那一带玩玩。”   “是!范先生这边请!”拙楼掌柜勒转了马头。   “目标行动路线变了!先去踩点,然后通知秦明月计划有变!”跟在掌柜身后策马缓行的范金星心中暗想。   而在中原商会中的四个人正长吁短叹,蒋如祥手里紧握着会长的玉佩,闭目仰头长叹:“会长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要是今天中午带批人跟着会长去就好了,唉!”   邱明林和蒋如祥他们是好友,见孟一飞和蒋如祥愁成了这个样子,赶紧安慰道:“没事的,明天我们会长会找一批知名人士先把杨会长保出来,先放心吧,急也没有用的。”   天机也跟着劝道:“你们先别乱了方寸,现在你们群龙无首,你们得先稳住阵脚,中原商会你们俩要先撑起来,等老杨出来再说。”   他正在说着,守在门口的一个便衣官差跑了进来,对着四人行了个礼,急急说道:“门口来了个人自称有请柬!”   “什么?!”四个人一起站了起来,心中都想“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先听他说什么,要是自称有请柬,就打晕了捆起来装麻袋里,我用车拉到老金那里去。”天机沉声说道。   齐巨在石老二那里呆了整整一个上午,石老二把自己知道的铁掌门地盘上的所有的贼都叫来了,甚至连几个六七十岁的老头都叫来了,他们都洗手不干几十年了。石老二自己在院子里挨个问,而齐巨则在关着屋门的房里坐着听着。   他原来是个春风得意的“有为青年”,自从入了铁掌门,靠着外表忠厚、心眼伶俐升得很快,深得哥哥们和掌门的喜爱,在济南地盘也算响当当的人物,年少气盛的他从来没有吃过亏,他经常觉得济南城都是自己的了,觉得自己是武功最好、下手最狠最让人胆寒的铁掌金刚,直到遇到丁玉展和唐博。他现在知道了外面有多么强横的人物,光看唐博那眼神就知道对方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而丁玉展那种耍弄自己的打法更让自己了解了自己不过是个井底之蛙而已,加上脸被打的那样子,老觉得周围的人都在指指点点自己,一下子心境从极端自负变成了极度胆小。脸上被打了四天,尽管用了最好的药,但现在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所以不想见人,他命令同样鼻青脸肿的石老二去查手下,自己却躲在屋里不愿见人。   到了中午,石老二什么都没问出来,想留齐巨吃饭,齐巨推辞了,他不想和别的人一起吃饭,从被打了之后,他每天都去海天阁吃饭,这个酒楼是铁掌门开的,是他们地盘上最好的,他吩咐了饭店老板给他一个单间,每次去都是从酒楼后门上楼吃饭,这样没几个人会看见他。   “八爷这边请。”店小二赶紧把他领到他的单间,“您今天来得晚了点,八爷您真忙啊!呵呵。还是那几样吗?”在单间门口店小二问道。   “嗯。”齐巨应了一声,看到隔壁单间里有几个食客推门出来了,赶紧用袖子遮住脸,推开单间门进去了。在桌子边坐下,“这是什么?”他一低头发现桌下地上有个红颜色的东西,他弯腰拣了起来,展开一看,惊的嘴都合不上了。   周猛吃完午饭有一会了,正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齐巨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先把正厅里的手下都赶了出去,靠近周猛耳边说道:“掌门,请柬找到了!”周猛一惊,赶紧睁开眼睛,从齐巨手里接过那请柬仔细看了起来,良久才大笑起来:“给长乐帮的!小八,你真能干!我没看错你啊。才半天就找到了!另一份呢?”   “我就找到这一份。”齐巨笑着说道。   “你怎么找到的?”周猛问道。   齐巨本来想编个自己如何历尽千辛万苦找到这个东西的故事,但是刚才他拿到请柬太兴奋了,光急着向掌门报喜了,没想到先编好。现在编有点晚了,而且这个东西又不是金子银子可以说是自己打倒了二十个人抢回来的,吭哧了好一会,实在编不出来,只好实话实说:“刚才去海天阁吃饭,地上捡的。”   目瞪口呆的周猛好久才笑起来:“真是我的福将啊!走路都能捡到几千两银子啊!这个月给你加银子!快去叫你的那些哥哥过来,我们商量一下。”   很快八大金刚的其他人就来了,知道请柬找到了都很高兴。   “掌门,我们是等两份请柬都找到再去找杨振凡,还是现在就去啊?”刘强远问道。   “大哥,我觉得夜长梦多,万一时间一长,杨振凡开始准备去青城了或者和那两个瘟神搞好了关系,请柬就一文不值了。既然现在有一份,我们先卖了吧,反正他不敢不买!”马朋对刘强远说道。   “说得好!”周猛大笑,“这次要五千两,等小八再捡到另一份请柬我再卖五千两,哈哈。”   “五千两一份是不是太贵了?那老狗会买吗?”齐巨说道。   “爱买不买!哼,不买我就烧了,让那个杨振凡自己找人巴巴的去青城吧,哈哈。”周猛现在太高兴了。   “那我们怎么和他们交易呢?我觉得在中原商会地盘上交易太危险,说不定老杨会黑吃黑。”刘强远说道。   马朋马上说道:“在五岳行会和振威的地盘上交易也很危险,我们不能派高手过去,万一对方和老杨沆瀣一气替他抢了或者他们自己抢了,就麻烦了,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在我们地盘上交易,恐怕他会知道是我们铁掌门卖给他的……”   “哈哈!”马朋没说完就被周猛的一阵大笑打断了,“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是我卖的!哈哈,气死他,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唉,我真是太舒服了。”说着脸色一镇,“找个人通知他们,明天中午在海天阁交易,他们那些头目一个都不许来!叫他们找个小喽啰带着五千两的银票一个人过来!”   “掌门,这件事情我去做吧!我现在就找个人去通知他们。”马朋马上站了起来。   “嗯,小六去吧。不过不要说是我们铁掌门的啊!哈哈,我要杨振凡猜出来,气死他!”周猛把请柬揣进了怀里,想着杨振凡生气的样子不禁舒服的摇头晃脑起来。   两个时辰过去了,马朋从外边回来了,他进去正厅向周猛通报了一下情况就告退了。   “大哥他们呢?”马朋问站在院子里的一个手下。   “他们都在后院,因为要去拙楼嘛,呵呵,六爷你还不去换换衣服准备一下?”   “我这身衣服挺好的。”马朋呵呵一笑朝铁掌门正门走去。   铁掌门的总部也是一个巨大的宅子,不过比中原商会小了一半,所以只有一个门。   他施施然走出正门,来到正门的台阶上坐下,“六爷,您这是?”守门的两个铁掌门手下在他身后不解的问道。   马朋回头笑着回答:“今天心情不错,坐在这里想点好事,哈哈。”   “六爷一高兴,肯定我们铁掌门就来喜事了,哈哈。”一个手下巴结的说道。而马朋听了显得很高兴,笑着说:“哈哈,你倒会说话。这里风大,我放你们一会假,你们去门房里歇会,我在这里呆着想点事情,顺便替你们守会门吧。一会我回去的时候叫你们。”   看两个手下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马朋笑着说道:“这好事还用犹豫吗?要是有人问,就说是我放你们假的。还怕我守不住门吗?快滚,你们在这里烦我,哈哈!”两个手下赶紧行了个礼,高高兴兴的走进门里面的门房了。   马朋坐了一会,索性躺在了台阶上眯着眼睡觉。过了一会,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嘴角不易察觉的微笑了一下,快步向路口跑去。   “六爷!不好了!”从路口急冲而来的正是铁掌门的一个手下,他在路口看到马朋连忙滚鞍下马,满头是汗的报告说:“六爷不好了,五岳行会的一百多人骑着马从西面冲进了我们的地盘,目标好像是我们的总部!”   马朋还没有说话,又一匹快马从路上疾驰而来,在马朋面前直直立住,马背上的骑士下马太急,一跤摔倒在地,但他马上打了一个滚站了起来连土都来不及拍,急急躬身说道:“六爷!六十多个官差骑着马从西北方向冲进了我们的地盘!看他们方向好像是总部,不知所为何事!”   马朋皱着眉沉思了一会,还踱了几步,把两个手下急得满头大汗,“六爷,您说话啊!我们可是抄近路来的,他们马上就到了!要不要通知掌门?”就这一耽误的工夫,两个方向烟尘大起,马朋慢慢说道:“没事吧,我们又没做什么事情。”说完这句话,两股烟尘就和在了一起,然后马上一阵脚步声响起,接近二百人的官差和泰山派的手下就如潮水一般从马朋和二个望风的人面前冲了过去。领头的正是金总捕头和天机,马朋知道他们弃马是为了避免马蹄声惊动铁掌门的人,但嘴里却说:“这些人疯了吗?”   看到那潮水完全涌进了铁掌门大门之后,马朋又看了看西边,这个时候才看到一些人牵着很多马过来,笑了一下,拍拍那两个人肩膀,“没事,来的是金总捕头和天机道长,他们和掌门关系很好的,没事。你们做的很好,回去吧。”   周猛正在正厅里坐着,突然正门一阵大哗,正门前面的照壁两边就涌出一大帮人冲了过来,“怎么回事?”周猛站了起来。   “都别动!”金总捕头边往这边跑别大喊,来的这些人里面很多都是官差,很多铁掌门的人都拿出了武器,看到是官差来了又把武器放了回去。   “老金你这是干什么?还有你牛鼻子,你们想干什么?”周猛一脸愕然的走到正厅的台阶上,手下的几大金刚也都跑了过来。   “老周,你把那请柬交出来吧。”金总捕头大摇大摆的走上台阶,在周猛面前站定。   “什么请柬?我不知道。”周猛一脸不知所谓的样子。   “别装了,我们抓到了去中原商会通信的秦三。他说请柬在你身上。”金总捕头笑着说道。   “呵呵,老金你真会开玩笑。我哪里有什么请柬了?你说拙楼的请柬吗?我有,晚上就去。”周猛斜看了一眼金总捕头说道。   “呵呵,那你别怪我了。公事公办。”金总捕头一挥手二十个捕快冲上了台阶。而台下的泰山派的人也摆开了阵势。周猛一阵愤怒,他这才知道对方的目标是那请柬,不禁恼起望风的手下怎么做的?这么多其他帮派的人和官差冲进地盘居然没有发现。如果早通知一会,他完全有时间把请柬藏起来或者毁掉,但是现在根本来不及了;但是就是通知了,自己也可能猜不到这么大场面是为了请柬来的,周猛心里暗想:“才几千两银子值得你这济南治安长官这样吗?还有天机这个混蛋凑什么热闹?难不成他想吞了我们?不是啊,那样老金来干吗的?老杨什么时候这么有面子了?真出奇了。”   “老金你想怎么样?”周猛已经知道了金总捕头要动真格的了。   “不给也行。第一我先搜你们一遍身,第二把你们铁掌门这个院子搜一遍。”金总捕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冷冰冰的说道。   “老金,出什么事情了?”周猛有点吃惊。心想难道杨振凡买动了老金,但看这个架势不对啊,这完全是对罪犯的一套啊。而且不是一般的场面啊。   金总捕头没有直接回答他,冷冰冰的说了一句:“周猛你抬起手来!”走向他身前做势就要搜。   周猛心里对老金的行为吃惊之极,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请柬上已经有两条人命了。   “呵呵,老杨那小子求你了吧,不用搜了,我有那请柬,本来想亲自给他送去,缓解一下多年的误会,刚才才没有给你。现在就麻烦老金你给他吧。”那请柬就在周猛怀里,他看现在实在瞒不住了,他是拿的起放的下的人物,毫不犹豫的伸手把请柬从怀里掏了出来,交给了金总捕头。   “一起喝杯茶吧。牛鼻子你也上来啊。唉,老杨真有面子,一下子就出动这么多人,得多大的面子啊。”周猛笑着说道。   “老周,这请柬你怎么到手的?”天机这才笑着走了上来。   周猛本来顺口想说买的,但是转念想起这样会让杨振凡笑自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微笑着照实说道:“小八路上捡的。他是我的福将啊。走路都能捡到银子啊。”   “是齐巨给你的?”金总捕头笑着问道。   “呵呵,是啊。走,喝杯茶。牛鼻子别走了,咱们一会一起去拙楼。”周猛笑着对他们两个说道。   “周猛!”金总捕头一声大喝,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这请柬上带有捕快张贤亮夫妻的两条人命!这是杀害官差的大案,请柬是重要的证物。对不起了,你和齐巨跟我回衙门吧,在那里杨振凡等着和你对质呢。”   “什么?”周猛呆住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这请柬真是捡的啊。”   金总捕头冷笑了一声:“你在路上给我捡两千两银子看看?请吧。我也不锁你了。只是请你们到我那里说清楚这请柬怎么来的。” 第二十七节 第一日(五)   一个农夫打扮的人进入了济南城里的一个简陋竹器店里,一边看竹竿,看了四周没人注意,冲伙计打了个奇怪的手势,那伙计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那个农夫就穿过狭长的竹器店,走到了竹器店里面掌柜的房间,那掌柜冲他行了个礼,搬开了堆在墙上的一堆竹竿,露出一个小门来。那农夫打开小门钻了过去,马上就进到了一个大院子里面。   那农夫走进堂屋里,屋里已经坐满了人,穿着各异:有行商打扮的,有卖柴打扮的,还有富商打扮的,不过每人都在整理武器,很多人在往刀剑的刀身涂一种黑油,他马上知道了今天晚上要有行动,所以要把刀剑涂成黑色。他冲站在屋中间的一个中年男子行礼道:“刘堂主,属下辛剑到达。”那人点头应了一声,转身进了里屋。   里屋里正有两个人在看一张地图,他对着其中一个人躬身行礼道:“报告左护法,所有人到达完毕。共计六十六人。”   “嗯。很好。”那人正是昆仑派的左护法秦明月,抬头说道:“君机,过来一起看看地图。”那个刘君机走过来,三人一起研究起来。   “张觉,你给君机讲一下。”秦明月说道。   “是。君机,据他们告知,目标行动路线变化。我刚才实地看了一下目标的必经之路,又和他们商量了一下,选了三个伏击地点:鸣泉胡同,明月桥和狮子街。”张觉指着地图上用红色笔画的一个圈说道,“明月桥在这里,四周树丛茂密,适合隐藏,明月桥下的明月河水深六尺,河宽三丈,目标很难越过这条河,容易在河边围住目标,非常适合围杀。缺点是太开阔,伏兵冲出时候,目标容易有所察觉,还有一个缺点是靠近振威镖局的总部,如果在这里下手,必须速战速决!”   然后他的手指移动到另一个红圈:“狮子街的地点也在振威地盘的边缘上,街道开阔,路边商店酒楼林立,适合弩箭射击,而且街上路口众多,可以放置伏兵,也是适合围杀。缺点是这条街是繁华的地点,直到很晚才会没有行人,怕有人发觉。”   “这是鸣泉胡同,胡同非常长,道路也很宽,在五岳行会地盘上,胡同两边都是民宅,房子很破,看起来都是穷人住在那里,这也说明他们晚上睡的会很早,胡同一边是屋子一边是院子,适合伏杀。缺点是靠近衙门。而且胡同很长,如果我们在这里下手的话,我们的人不是很多,伏兵应该从屋顶上跳入战场才能很快的堵住缺口。如果从胡同两头冲入的话恐怕时间长点,目标有机会从屋顶或者从两边的住宅逃走。这需要很好的时机把握。”   秦明月想了一下,说道:“我们的人不是太够,我只能投入四十人,对方两个目标功夫很好,而且有一个是暗器高手,而且虽然他们答应拖住目标身边武功好的人,但是保镖肯定还有一些,应该在十人左右,围杀容易被突围。我认为应该伏杀,围杀的话人和时间都不够,时间太长了,不禁会惊动济南武林,而且我们撤离战场将会变得很困难。”   “左护法说的极是,我也认为鸣泉胡同是个好地点。而且对方提供了两架诸葛神击弩,在巷子里射击,那么近的距离对方很难避开。”刘君机说道。   “是这样的,而且在巷子里对方队伍势必行进成一个长列。”秦明月说道,“目标极有可能走在队列中间,到时候,我们的人跳进去把目标和其他人分成三部分!如果目标走在最前面,我们就迎头痛击,对方都是骑马的,自己的人会堵住他们的退路;如果目标走在最后面,这是最好的局面,我们就从背后突袭。不过第一种情况最有可能。”   “嗯,如果是第一种情况,神击弩首次射击后,开始跳入巷子近战。五人接战前队,五人接战后队,把目标分割开,然后其他三十人攻击目标,不过那巷子埋伏不下那么多人在一小段地方。”张觉皱起眉头,想了一下,说道:“我们可以在队列尾巴刚进入胡同之后开始攻击,一部分人从胡同口衔尾攻击。”   “张觉这个构想很好,”秦明月笑着说道,“看队伍前后敌人的多寡,用十人分割目标和保镖,两人操纵神击弩,两人在后面做后备,防止对方暗器打掉弩手,十人埋伏在胡同口,等队伍进入后,由后方杀入,选武功最好的六人直接突袭目标。还需几个人分散埋伏在胡同里的住户门后,防止目标杀入民宅逃跑。接战之后,神击弩手开始单箭自由射击,另外再派两个人去侦察目标行动和望风。张觉,那个胡同前半截有几个门?”   “一边有三个门。”张觉答道。   “我们应该集中埋伏,因为人数实在不多,埋伏在屋顶上的人应该埋伏在一边,形成一面倒打击,我们分散的话对方容易突围。而且今晚没有月亮,不妨碍我们埋伏在哪一边,我们还有神击弩可以压制他们。”刘君机说道。   “嗯,就按君机说得办。再派六个人,每个门后埋伏两人,选手快的人。就这么决定了。”秦明月呵呵一笑,“通知手下,如果战死每人发一千两银子的抚恤金,击毙目标后每人发五百两银子的赏金。反正有人替我们出,我今天也大方一下,呵呵。”   “护法,要不要告诉他们目标身份?”张觉说道。   “绝对不要。只把目标的画像让他们看看,如果知道了身份,那样一来会因为想得太多影响武功发挥,而且这事是绝密的。”秦明月正色说道:“这次作战不能有人成为俘虏,每人带一把匕首,受伤不能撤离战场的话就自我了断,再派四个人做战场监兵,负责处理重伤影响撤离的。”   秦明月看了一眼张觉说道:“这次暗杀就由张觉指挥吧。我就不去了。你们再商量一下细节,要注意全身而退,千万不能恋战。你有把握吗?”   “回护法,这次来的人大部分是我青龙堂和君机手下玄武堂的好手,我们在暗,对方在明,以有心攻不备,而且有他们做内应,我觉得得手的把握很大。呵呵,如果掌门到了的话,那简直万无一失了。”   秦明月听到这话,呵呵笑了起来,刘君机听到掌门二字眉头却微微皱了一下,秦明月看到了,嘴角不易察觉的笑了一下,问道:“君机,你怎么了?还有问题?”   刘君机犹豫了一下,沉吟了良久,好久才一咬牙说道:“护法,我有一事不明!”   “嗯?”   “护法,我和张觉都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您让我们为您去死,我们眉头都不皱一下!我……我……”刘君机咬了一下嘴唇,低声说道:“我们只效忠您,您为什么要立那个小子为掌门?!那小子什么功劳都没有就登上了掌门的宝座,我不服啊!最合适的人应该是您啊!他是武功好的出奇,但是他懂个屁啊,我看他那样子连十个人的小队都指挥不了!您要说句话,管他武功通天,猛虎难敌群狼,就算只有我玄武堂一百多个好手,一拥而上也肯定能砍死他!要不去唐门一千两银子买包极乐散,一杯酒就把他送上西天!”   秦明月面上毫无表情,和张觉对视了一眼,突然微笑起来,张觉也笑了起来。刘君机大急,说道:“护法您到底什么意思啊?!”   秦明月对张觉使了个眼色,张觉笑着对刘君机说道:“君机,你别着急。我和护法就是考虑到你性子太急,心里藏不住话,所以才没有告诉你。呵呵,其实章高蝉只是我们手里的一把好刀而已,他年少无知,武功又好,还是掌门的亲生儿子,他身上的那个胎记你也看了,你想想这样的人我们不利用岂不是太浪费了?现在他是掌门,但是不过是我们手里的傀儡而已。你看看我们清除江阳城的三大帮派,章高蝉凭着那身武功,一人三天之内连续狙杀三大帮派的首脑,我们昆仑不费吹灰之力控制了整个江阳城,这一下就能给我们带来多少银子的进账?我们告诉他什么他就信什么,哈哈,他还以为他杀的真是什么恶贯满盈的恶徒呢,是替天行道呢!其实是替我们开道!等到我们昆仑重回武林之巅,想什么时候废了他就废了他,哈哈。”   秦明月微微一笑,对听傻了的刘君机说道:“他的身份特殊,有了他,林羽肯定回来!唉,如果不是当年我太心急……唉。”心里想到了当年自己着急当掌门,和林羽争了起来,“其实何必呢,随便找个小孩冒充掌门的孩子不就行了,林羽那心眼也不一定能看出来,大权还不是在自己手里,结果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想着秦明月心里又后悔起来。   “我听说林羽现在卖武为生呢。”刘君机插了一句,三人一起笑了起来。林羽这个人重情义,结果从昆仑分裂出去的时候带走的都是老部下和一些战死部下的孤儿寡母,这些手下老的老、小的小,林羽又黑不下心去吃掉别人,也不善于经营帮派,结果自己为了给这些追随自己的人找饭吃,天天在江湖上溜达,谁只要给他点钱,他就指导别人几天武功,如果给的多,就算自己的挂名弟子也行。所以秦明月这帮人有时候嘲笑林羽。   “别这么说,”秦明月笑着说道:“林羽现在江湖上名声很大呢。听说他处事十分公平,从不偏袒,结果现在帮派有了纠纷,如果他在附近一般都会请他调停,甚至有的专门去找他。虽然他调解是收钱的,但是威望仍然越来越大。”   “我完全明白了,”刘君机睁大了眼睛,“护法您只给了章高蝉一个掌门的虚名,马上就握着了两个武功惊人的高手,还有凤凰刀的威望,这真是神机妙算啊!”   张觉笑着说道:“你还没说完全呢。知道现在我们的章公子为什么行程落在了我们后面吗?”   “怎么?他要替我们除掉谁?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啊。”刘君机问道。   “呵呵,他刚认识了武当派高明海大侠的千金,一直在陪着佳人呢!”秦明月笑了起来:“他长的一表人才,武功那么好,而且二十多岁就当上了昆仑的掌门,为人又忠厚老实,十分可靠,能不让少女芳心可可吗?哈哈,和高明海的女儿还真是门当户对啊,高明海可是武当派的二号人物啊,如果娶了她,我们马上又有了武当派这个强援!而得到这个强援和林羽的威望和武功所花费的不过是顶掌门的高帽子啊!加上慕容大公子和他,如果做成了今晚的事情,武林中现在最强的七个势力一举有三个是我们的盟友了!哈哈。”   “不过几年,我和君机就会是武林三巨头之一的昆仑派的左右护法了,掌门。”张觉这句马屁拍得秦明月眼角的鱼尾纹笑得都舒展开了。   而此时衙门旁边的一个大四合院的东偏房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天机和邱明林一个抱着杨振凡的腰、一个搂住杨振凡的胸膛死命的拉着势若疯虎的他,而金总捕头也是满头大汗的和周猛抱在一起,杨振凡手上和脚上都带了铁制的镣铐,但仍然让天机和邱明林两人好几次都被扔出去,而大院子里孟一飞、蒋如祥带来的中原商会的人和跟来的七大金刚这些铁掌门的人也差点在这官差的总部就火拼起来,幸好泰山派的人和官差们死命的把两拨人分开。   刚才天机先进来顺口说了句“请柬在周猛手里,一会你和他对质吧。”把以往沉静如山的杨振凡恨得眼里差不多喷出火来,他本来和周猛就是死对头,刚才就怀疑把自己陷进杀官差的案子里的就是他,现在知道了果然是他,能不恨吗?等金总捕快一带着周猛进来,早急红了眼的杨振凡就一下子就对着周猛扑了过去,和周猛毫无花巧的对了两掌,毫无准备的周猛吃了大亏,一下子就被打的吐血了。   “我宰了你个混蛋!”周猛擦着嘴边的血丝,一边要把金总捕头推开,但是金总捕头以前也是武当派出来的,武功也不错,但是也把他忙的满头大汗。   最后金总捕头反而一把把周猛推了开来大吼道:“反了吗?!打啊!谁再打我就找驻军灭了你们两家!谁不想活了?”   这样两拨人才悻悻的停止了火拼的意思。杨振凡也终于冷静下来,而周猛已经听了命案的经过,现在他恨恨的瞧了老杨一眼,本来刚才他进来的时候特别高兴,以他的经验他将会一点事情也没有,而老对头杨振凡这次真是惹了大祸了,他根本没去过那地方,手下也不可能去,那里是中原商会的地盘,证人多得去了。不过是拿着那请柬而已,没人能说是他们杀的人,就算是齐巨找人做了这事,那推到齐巨身上就得了。不过他还是很护自己手下,所以他正色指着金总捕头的鼻子说道:“老金,我先告诉你。我是正经八百的生意人,我手下也是。你要是敢对我的小八用刑,哼,你最好想清楚一点。”他知道金总捕头虽然很有权力,但是也不是他自己的权力,况且这事他们铁掌门有理,惹急了他,扔出去几万两银子肯定能把老金从这个位置上砸下来。而老金也是明白人,肯定明白惹火了四大势力中的任何一个,自己也不会好过这一点。   “唉,”金总捕头叹了口气,“我怎么会做这个事情?!我又不是不认识他?不过是要问清楚事情而已,希望知道张贤亮是怎么得到那请柬的而已。今晚你和小八就在呆一晚,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明天你们就可以走了,不需要保人的。”   “呆这里一晚?住哪里?住大牢吗?凭什么?”周猛恼了。   “不是,不是,”金总捕头连忙解释,“你们和老杨就住在这里,你们也知道这是我办公的地方,不是大牢,那边有两间房子很好,专门是给你们这样的人准备的,晚上住那里。虽然比不了你们自己家,但是肯定还算舒服。不过是屋中间有一道木头栅栏而已,哈哈,你们当住旅馆好了。”   周猛哼一声说道:“明天你快点,我恐怕还得吃药疗伤呢!妈的,狗咬得我真不轻啊!”那边杨振凡的鼻子都气歪了,可是周猛还没放过他,捂着胸膛扭头盯着杨振凡说道:“你刚才打的我受了内伤,我告诉你,姓杨的,如果你被斩首处决算你走运,否则这事不算完!”   杨振凡一挺身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金总一个箭步冲到杨振凡前面,指着他的鼻子狠狠的问道:“杨会长,你想我给你带上三十斤的枷?”   杨振凡无奈的叹口气坐了回去。开始听周猛向金总捕头说他今天午饭吃的什么,睡午觉的时间,齐巨交给他请柬的时间、当时在场的人等等。   而天机走出房间,叫过来了孟一飞两人:“时间不早了,一飞你们回去把丁公子他们送到拙楼吧。不过一飞你们别进去拙楼了,进去了之后难免有人要问老杨的事情,到时候免得尴尬。我去之后,就说老杨和老周有事不来了。你们送他们三个到拙楼后也别回去商会了,直接到五岳行会等我,得好好商量商量。晚上就住我那里。”   孟一飞他们本来就六神无主了,听天机这么说都赶紧答应了。   “明林你和一飞他们一起去吧,我就不回去了,一会直接从这里去拙楼,你也别来拙楼了,就和他们先商量一下,晚上也不用接我了,我带着三位公子回去就行了。”天机吩咐邱明林道。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第二十八节 第一日(完)   王天逸已经被告知了两份请柬都找到了,心下大安,晚上就和丁三他们被孟一飞送到拙楼来了。虽然丁三知道要换去泰山派的地方住有点担心,但是邱明林说得很漂亮:“王小哥的东西不是找到了吗。呵呵,就住几天而已,我们给你保密。这里老杨和一飞他们这几天有事,在这里恐怕连饭都没人给你们做了。”丁三想了想,觉得还是吃饭练武比较省心,而且看中原商会那人心惶惶的阵势好像也不管自己睡不睡马路了,况且自己以后离开不离开济南,去哪里还没想好,也同意了。   第一次到拙楼那么奢华的地方,整个大厅里都是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已经摆了七桌酒席,拙楼的手下全穿着比财主都好的衣服站在大厅周围伺候。他就像乞丐到了皇宫一样,嘴都合不上了,但他没有因为这场面震惊多久,因为慕容成亲自把他们接了进去,马上王天逸的惊讶全在慕容成身上了。来之前,他已经知道了慕容成是慕容秋水的哥哥,本来以为是多么威严的一个人,没想到慕容成虽然确实雍容华贵,但更是一点架子也没有。一见面就笑着和丁玉展和唐博打招呼,“两个小猴子知道我到了济南也不来看我啊,不够意思!”哈哈然后特别照顾自己,“这就是天逸兄弟啊,呵呵,别见外啊,就当是你自己家好了。”一边说着,一边居然亲自挽着自己的胳膊就像多年的好兄弟一样,又像自己的大哥一样,领着自己进了拙楼。   而且把王天逸和丁三他们领到最上座的那一桌:“你们三个小兄弟跟我坐在一起,呵呵,好久没有见你们了,好好聊聊天。来,天逸坐我身边。别客气,呵呵,来。”说着亲自给王天逸拉开了红金木的座椅,把王天逸骇死了。不过慕容成一点也不咄咄逼人,态度亲切,还不时和他们几个开开玩笑,真是像个和蔼可亲的大哥一样,很快连王天逸都感到不那么拘束了,心中却是骇然:自己先见到慕容秋水,其后又见到丁玉展和唐博,现在又见到了慕容成,如果不见面肯定以为每个人都是冷面铁心难以接近的大人物,但是见面之后才知道,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更没有架子,丁三和博六自己现在总是不能把他们和四大家族连在一起,好像玩伴一样;慕容秋水更像自己的老师,教了自己不少东西;而慕容成那么和蔼可亲,实在无法和四大家族的惊人权力联系在一起。不过这样想的并不是王天逸一个人,在场的已经到了的宾客看到慕容成这种架势没有一个不从内心钦佩慕容成这种风度的。   不久宾客都到齐了,不过济南武林的五大巨头,只有天机和段双全来了,而且天机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们也坐到了上座,和王天逸他们坐了一桌。天机冲慕容成见礼客气了一番之后说道:“周猛和杨振凡协助金总捕头忙一些事情,所以今晚他们三个都不能来了。他们委托我向慕容公子表示歉意。”   “哦,没关系的。我早听说他们三个是济南武林的支柱之一,不能来真是太遗憾了,希望明天可以见到他们。呵呵。”慕容成笑容满面的说道。   这个时候,范金星陪着一个僧人进来了,“少爷,普云寺的慈空大师来了。”王天逸知道这就是一直没见过的济南第五大巨头,抬眼看去,只见那慈空方头大耳生得慈眉善目的,举止大方得体,和慕容成互相见礼的时候一副有道高僧的样子,只是有时看人的眼神却十分凌厉,等和众人见礼完,落座之后,却如换了一个人似的,非常健谈,说话的时候总是哈哈大笑,和高僧一点都不像了,倒是像个江湖豪杰。   慕容成看人都到齐了,就站起来笑道:“今天在周围服侍的都是我们慕容家在拙楼的人,大家都认识,我再介绍一下我从京城带回的几个人。大家有的已经见过了。”说着叫出来十个身着劲服的高手,详细的把他们的身份武功说了一遍,最后笑着对这些手下说道“现在你们也看见了来的都是贵客,我这里怕怠慢了贵客,你们要替我执行一个重要之极的任务,呵呵,帮帮端端盘子上上菜吧。”大家一起笑了起来,都觉得慕容成既待人以礼又风趣幽默,有人不禁琢磨起他们慕容家怎么教孩子来了。   慈空见杨振凡没来,有点失望,他在当普云寺主持之前在少林挂单过十年,手下三百僧众中有近一百人的武僧,虽然能打的人数不如其他四家,但是都是久经训练的,平均水平相当不错,实力也是十分强大。普云山一直是济南香火鼎盛之地,山脚下靠近城的几条街也是繁华的去处,周猛还曾动过那里的心思,结果两家打了一场狠架,连铁掌门都吃了亏。作为山东境内最大的佛教门派,他一直以少林的盟友自居,故和杨振凡关系好的非常。   不过慈空马上就和丁三他们套起近乎来了,丁三他们正忙着听范金星讲慕容秋水的事情,没有怎么理他,只是支吾了一声,他也毫不尴尬,转头就埋怨天机不够朋友:“看看你这个牛鼻子,丁玉展和唐博公子到了济南你也不告诉老和尚我!够朋友吗?”   “嗨,慈空你着什么急啊?他们昨天刚来的。我们知道今晚肯定能见你,哼,谁不够朋友了?再叫我牛鼻子我就说马啊户啊什么的了,哈哈。”天机笑骂道。   “小段,你显得不高兴啊?”慈空又转头和段双全搭话。   “嗯,慈空大师,”段双全来了之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怎么说话,听了慈空叫他才回过神来,“嗨!最近遇上了烦心事!有人居然敢嫁祸我们振威镖局,把我快气死了!多亏了王天逸小哥,要不然我就栽了!”这话声音很大,周围桌子的宾客都听见了,喧哗声一下小了下去。   然后段双全把今早的事情讲了一遍,接着说道:“金总捕头说线索断了,找不到谁做的,我能不生气吗?”   “段双全,现在是慕容大公子驾临济南,你不要在这里提这些扫兴的事情了!”天机这话说的很不给段双全面子。   段双全好像在气头上,这次没有对天机逆来顺受,反唇说道:“今天我倒霉,你天机道长好像高兴的紧啊。怎么?我没进去坐大牢,你不高兴了?”   “我管你坐牢不坐牢呢。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机冷笑着说道。   “哈,我也想说这句话呢,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谁要是陷害我们,就算是泰山压顶我也给他掀翻。哼!”段双全冷眼盯着天机道长一字一顿的说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段双全在暗指泰山派暗中操纵此事,天机眼一瞪,胡子都立起来了,济南的人士心中都是想:“又是一对杨振凡和周猛!”。不过慈空赶紧出来打圆场:“哈哈,火气那么大啊。现在慕容大公子在这里呢,你们应该展现一下我们济南武林的气度嘛。我知道,小段心里不舒服,呵呵,谁能一帆风顺到底呢?难免踩上石头硌脚呢。天机你也是,你怎么老是这么牛脾气呢?你怎么当城里的老大的?你不想当,我当我当!哈哈。”慈空最后这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气氛缓和了一些。   慕容成也适时的笑着站起来,亲自给段双全和天机道长倒了酒。双方碍于慕容成的面子,勉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王天逸倒是很奇怪,因为到了后面,慕容成一直在拉着自己聊天,从父母聊到武功,虽然慕容成笑眯眯的一点都没有给他压力,但是他也觉得慕容成是不是太看重自己了。那边的丁三早烦了,好几次对王天逸说回去玩去,但是慕容成总是微笑着说:“我和王兄弟再聊一会。”这样丁三也没法走,到了后来,丁三索性把头靠在椅背上打起盹来,而唐博看到没心没肺的丁三睡了,也不甘示弱的右手揣在怀里趴在酒桌上睡了。   慈空看到慕容成死拉着王天逸这架势,偷偷的问天机道长:“这个是什么人啊?王天逸?干什么的?比丁玉展他们地位还高?”   天机道长也对慕容成这样对王天逸很惊异,苦笑了一下说道:“走运的小哥。”   这个时候,范金星去楼外面转了一趟,回来之后,对慕容成微微点了点头,慕容成这才好像发现旁边的丁三在呼呼大睡一样,笑道:“小三和小六困了啊。都怪我没看见。”把丁三他们拍醒,说道:“回去先睡吧。”   丁三大喜,拉起唐博和王天逸就要走,“慢。小三,我新从京城带回来了几个剑术高手,明天让你和他们切磋一下。”看到丁三马上又不想走了,慕容成赶紧说道:“我刚才忘了,现在天很晚了,他们累了一天了,不在颠峰状态,明天你过来再玩吧。”又转头对天机道长他们说道:“不知各位谁去送送他们?你们先不要走,我们酒还没喝透呢!你们找几个手下去吧。”   天机一拍大腿,惊叫道:“今天我都忙糊涂了,我自己一人来的!算了,丁公子他们也换地方了,我亲自去吧,抱歉,慕容公子,我先告退了。”   慕容成哪能让天机离开,一把拉住天机。这个时候段双全站了起来,说道:“我带了几个手下来,虽然武功不行,但是带路去五岳行会还是没问题的。我派他们去。”说着招手叫过来自己的一个随从让他领着十个人去护送丁三他们离开。“带上我的马夫老贾,我的马给丁公子用吧,另外让唐公子和王小哥他们也骑上我们最好的马去。”段双全对丁三他们满脸堆笑的说道。这次天机因为实在没有人手,也没有阻挠段双全,扭过了脸去装看不见。   “丁公子和唐公子去我们普云寺玩吧,我明天就派人去接你们怎么样?”慈空赶紧也站起来说道。   不过天机替他们挡驾了:“慈空,这事以后再说。”   “来来来,我们继续喝。好好聊聊。”见丁三三个离开,慕容成笑容满面的招呼起来天机他们三个。   三人喝了没多长时间,突然听见前面一阵大哗,段双全往厅口一看,大吃一惊站了起来,叫道:“老贾,怎么回事?”   老贾被几个拙楼的人扶了进来,他左肩上插着一支弩箭,挣扎着说道:“总镖头,丁公子他们在鸣泉胡同中伏!快去救……”这句话没说话就昏死了过去。   却说丁三他们在拙楼出来之后,段双全手下的十个人就护送着他们往五岳行会方向策马前行,那个马夫老贾居然也骑了匹马跟在马队的最后面。现在天色已晚,大部分人家的灯火都熄了,大街上只有很少几个行人。十四个人的马队行进的倒是很快。   前面五个人的先导已经转进了一个大胡同,走在马队中间的唐博他们也跟着进去了,他们三个并马而行,走在边上的唐博问中间的丁玉展:“丁三,今天慕容老大吃错药了吧?妈的,居然拖的那么晚,我都睡着了还不让走。这又不是长辈参加的家宴,一个这样的宴会至于吗?”   “理他干吗?他最无趣了。我和他说不了几句话。以前在他们家天天穿的那么板整,见面不是行礼就是问好,我觉得他二十岁的时候就和五十岁的老头子都差不多了。不过他也够可怜的,好像小时候连鸟窝都没掏过,不知道当年他练轻功干吗?哈哈。”丁三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王天逸听了他俩说话有点惊异,说道:“我觉得慕容大公子人很好啊。那么谦虚恭谨,一点架子都没有。”   “呵呵,那你觉得能和他做朋友吗?”唐博笑着说道。   “这倒是,”王天逸明白了过来,“是啊,想想反而觉得很难推心置腹的那个样子。朋友我是不敢让慕容大公子这样的人做的,他要是当我上级好像很不错。”   “你觉的我怎么样?”唐博听到上级二字两眼又放光了。   “你又来了!烦不烦啊。”丁三鄙视的看了唐博一眼。   唐博大怒,正想对丁三发威,突然耳朵里听到自己这边胡同的前面屋顶上传来几声细微的“格格”声,脑中瞬间闪现出一种武器慢慢勾动扳机的样子。   “危险!”唐博大吼一声,从马背上整个身体侧身向丁三那边歪倒,在空中一把推向丁三。丁三和唐博配合过很多次,马上明白了意思,借着唐博一推之力,身子朝后一歪直直坠下马去,两手却向上伸出,一手抓住了唐博的右手,一手拉住了王天逸的左臂,同时把两人拉倒地上。三人一起摔倒在三匹马中间的地上。   此时“飕!飕!”六只短小的弩箭当空而至,虽然重量比鸿毛重不了多少,丁玉展和唐博的那两匹马却像中了重椎一样被砸倒在地。   “有情况!保卫公子!”巷子里的十个护卫一阵大乱,前面的人着急调转马头,反而互相阻碍五个人在巷子里挤成一团。这个时候屋顶上跳下五个黑衣蒙面人来,隔开了他们和丁玉展三个,十个人杀成一团。   “后面有敌人!”这个时候,一群黑衣蒙面人从胡同口攻击了护卫队,而同时屋顶上也落下几个蒙面人来,前后夹击,眨眼间后面的五个侍卫仓卒之间两人毙命,剩下的三个也是赶紧弃马步战,仗着横七竖八的马匹挤满了巷子阻碍了敌人,在后面苦苦支持。   而一直坠在队尾的老贾却见机极快,一见屋上下人,一转马头就伏在马上向回冲去,那十个衔尾冲杀的蒙面人居然没有围住他,这个时候一只弩箭呼啸着而来,老贾微微侧身躲开了背心的要害,那箭一下子钉在他左肩上,痛得他冷哼一声。没走多远,路边树上突然跃出一个蒙面人在空中一刀向他迎面砍来,老贾奇怪的“咦”了一声,身子一翻,整个身子转到了奔马的侧面,躲过了这一击,反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手一划,已经切开了和马交错而过的那个刺客的脖子。   “坏了!这些是什么人?麻烦了!”老贾脸上惊讶之极,快马扬鞭冲拙楼而去。   这个时候,王天逸三人一起贴住了胡同边屋子的墙根,唐博虽然出过几次任务了,但是都是他伏击暗杀别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伏杀,只看了那两匹马对丁三说了句:“目标是你和我。”丁三却经验老道,他总是一个人在江湖上混,还真被这样搞过几次,急急的对王天逸和唐博说道:“天逸在后,我在前,掩护博六使用暗器!别被分开!前冲和前队汇合!”   话音刚落,六条黑影从三人头顶落了下来,丁三大吼一声:“杀!”一步冲了出去,和最先落地的那个对拼了一招,而唐博左手握住蹑魂刀紧随丁三出去,一挥右手,三枚透骨钉就呼啸着飞了出去,一个蒙面人在空中被打破头颅,身体平平摔在地上,脑浆和鲜血撒了一地,而其他两枚却被其他一人用剑格开。“点子扎手呢!”博六冷哼一声。而他身后的王天逸用身体挡住了博六背后,和另外一个过了一招。两边的剑都是对着对方胸膛轰然而去,速度实在太快,但是那个蒙面人在最后一刻犹豫了一下,因为在他眼里王天逸并非目标,而是一个护卫,“和一个护卫同归于尽?”就这一瞬间的犹豫,他已失去了先机,但他武功很好,身体仓惶急转由正对变成了侧对王天逸,王天逸眼看自己这一剑力使得太急,难以变招,眼看要刺空,嘴里大叫一声:“博六!”唐博一回身,一把柳叶刀就飞进了侧身对着他的那人的太阳穴。   挡在博六前面的丁玉展已经干掉了一个,巷子虽不窄,但绝对无法让并肩站着的三个人同时施开刀和剑,所以丁玉展正在和两个人斗在一起,在他们身后的那个蒙面人见前面进不来,一纵身又上了房顶,打算绕到唐博的后面,对方的弩箭还时不时飞来,此时丁三大急,叫道:“先打掉弩手!”   唐博一咬牙右手连挥两次,三颗透骨钉、三把柳叶刀呼啸着往胡同前端的屋顶而去,不过距离长了点,一个伏在屋顶上的弩手眼快,一低头三把刀都射空了,另一个弩手则被一颗透骨钉钉进了右眼,就听着那边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屋顶一直到了屋那边的院子,看来是翻滚着掉下了屋顶。   不料对方弩箭仍然不断,“他们有后备!”唐博挥刀斩下一支弩箭说道,他下句话没敢说,弩箭那地方离这里太远,他虽然肯定能打掉那些弩手,但是肯定要花几倍的暗器数量,他怕暗器不够。   他们三人干掉了三个敌人,但这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王天逸看到护卫后面的人已经马上就要被杀光了,那边黑压压的敌人马上就会冲过来。“进院子走!”王天逸看到几步远的地方有个黑漆漆的大门。   唐博一回头也看见了,转身跟着王天逸,这个时候屋顶上那个黑衣人冲着唐博跃了下来,唐博冷哼一声,抖手打出一颗透骨钉,那人武功极佳,手里剑一转,已经打中了那钉身,没想到唐博用上了“燕绕梁”,那钉子被打了一下,仍然按着原来的大致方向飞了过去,虽然没能击中那蒙面人的胸膛,但钉进了此人的左臂,一股血水箭一般的飞了出来。王天逸没等他落地站稳折身冲了过去,一剑当头斩下,那人左臂受伤,武功大打折扣,剑一横生生架住王天逸的竖斩,两剑相交火星四溅;那人正想拨开王天逸的剑,只见一只手迅捷无伦的从王天逸右臂下伸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形状奇特的弯刀,只觉黄光一闪,脖子一凉,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唐博和王天逸配合又斩一人,回过头来大声冲还在和那两人苦斗的丁三叫道:“腰别动。”丁三一听,身形一稳,只用手里剑攻守开阖,就觉得两道劲风从自己腰部两边刮过,和丁三激斗的两人功夫都是很硬,同时回刀防守,击落了两把三角镖。   丁三借机回跃,到了守在门前的唐博和王天逸身边,王天逸见丁三过来,又见那边十几个敌人冲了过来。无暇多想,一脚跺开院门,擎着长剑冲了进去。刚一进去就见一个黑衣蒙面人静静的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看着自己,尽管腰里挂着刀却空着手。   那蒙面人就那样静静站着,却自有一种气势,居然让王天逸为之一滞。不过王天逸他没时间多想,借着前冲的势头两手握着剑一剑刺出,这力量几乎把他的身体拉成了一条直线。“呵呵”王天逸耳边似乎听到一声轻笑,只见那蒙面人右手食指勾起,只用指骨节敲了一下电闪而至的剑身,剑马上就改变了方向,从那人身体旁边滑了过去。王天逸心“咯噔”一下子,他和丁三他们呆了三天了,武功见识长了很多,这人刚才这一手恐怕丁三都做不了,实在是个强敌。在生死关头,王天逸已经有了主意,他一纵而起,两腿在空中劈开,小腹对着那蒙面人的头脸位置,拉回长剑打算发动强刺,在空中用身体挡在了那人的视线,嘴里大吼:“博六,下面!”。王天逸此招极端危险,身前门户大开,还不能攻击,他赌的是博六知道自己的意思。   博六现在刚进来,一眼就看见了王天逸身子跃在半空,挡在一人前面,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两把飞刀从王天逸腿下穿过,直指那人小腹。那人视线被挡,现在面对唐门高手也不敢托大,身子一斜,左手一压刀把,左腰上的刀鞘跳了起来,打飞了急飙而至的暗器。然后他又笑了一声,王天逸好像听他说了句:“不错啊。”但是他并不恋战,身子急退,撞破了屋门退进了屋里,好像又撞破了屋里的窗户到了外边。   丁三现在也倒退着进了院里,两眼突然看到了院门后的东西,惊的大叫一声。唐博和王天逸愕然回头,才发现靠门的两边墙上各靠着一个蒙面人,不过他们现在头都无力的耷拉在肩膀上,显而易见脖子被扭断了。   王天逸和唐博顿时吓出一阵冷汗来,要是这些门后的埋伏还活着的话,自己两个就危险了。   但是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后怕,这次连王天逸都听到了这院里的屋顶上上了不知多少人,还有“吱吱”的绞弦声,唐博一把拉着王天逸贴到屋门旁边的屋墙边立着。丁三也跑了过来,和他们并肩立在一起,脸上骇得都变色了,指指上面,说道“神击弩?”   唐博点了点头。   前有狼后有虎,王天逸只感到冷汗不停的往下流,刚才忙着在生死之间激斗还感觉不到什么,现在则觉得心好像要跳出来一样,扭头低声问身边唐博:“进屋逃走?”才发现唐博也是嘴唇哆嗦满头大汗,唐博是暗杀的行家,知道屋里就是死亡陷阱,但是他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紧张的也是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急急的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住在这个院里的主人在梦里被惊醒了,才发现门和窗户都破了,大惊之下跑到了门口探头出来四处打量,唐博看的清楚,害怕那人是埋伏,惊叫道:“丁三小心。”   但是丁三没管,门口的他一把把那主人又推进了屋里:“别出来!外面危险!”丁三探头进去对坐倒在地惊骇莫名的那人说道。   三人只听到墙外胡同里一阵大哗,不知多少黑衣人跳上了这个院的墙头,这时三人只听身后屋顶上“飕!飕!”声大起,墙头上正想跃进来的蒙面人惨叫声中栽倒了一片。屋顶上一个声音说道:“干掉弩手!”又是一阵弩箭发射的声音,唐博只听刚才向自己射击的那个地方惨叫声响起,接着自己头上跃下了几十个同样蒙头蒙面的人和刚才那些蒙面人杀在了一起。   “不是一伙的?!”丁三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   “啊。”唐博长出一口气,夹着两颗透骨钉的右手一下子垂下了,他的暗器已经所剩无几了。   双方只厮杀了很短一段时间,对面屋顶上就响起了口哨声,一方迅速撤离了;而这边也没有追击,屋檐下的三人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这个院子墙上门前都站了黑衣蒙面人,好像静静的在等着什么。过了一会,屋顶上也响起了奇怪的声音,眨眼间,这些黑衣人也走了个一个不剩。   巷子里除了住户出来看到尸体大呼小叫之外,什么动静也没有了,三人互相看着对方头上的冷汗,良久唐博蹲了下来,说道:“不知道我今天算走运还是算倒霉?”   丁三也顺着墙蹲了下来,心有余悸的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样都死不了,我丁三运气实在太好了。”   而王天逸则是一屁股坐在两人之间的地上,唐博拉着王天逸说道:“天逸,你听这个混蛋这样都笑的出来,你说这个人的心怎么长的啊?哎,你坐下不凉吗?”   王天逸苦笑道:“不坐下来,腿抖得受不了了。”   唐博一听也大笑起来,说道:“我刚才也抖了!”   金总捕头亲自端着一盘酒肉,到了周猛住的房间,这是个很小的房间,中间竖着胳膊粗的栅栏,其实就是一个牢房,不过却是专门为提审嫌犯准备的。牢门靠近屋门的这边,放着一张小桌,两个捕快坐在桌子的两边,看见金总捕头来了,都站起来行礼。周猛就躺在牢里的床上,里面床椅被褥齐全,确实不是像大牢里只铺着稻草那样,倒真像一个旅馆的房间。   “老金!明天你什么时候放我啊?这地方是人呆的吗?”周猛看见金总捕头进来,一翻身坐了起来。   “唉,你别急啊,”金总捕头一边让手下打开牢门,自己端着酒肉进去了放在桌子上,才对周猛说道:“你和那个小八也得体谅我啊。这案子你们也不帮忙,老说请柬地上捡的,唉。”   “本来就是啊!”周猛眼一瞪说道。   “好!好!好!”金总捕头笑了起来,“明天上午你们就回去好了。现在先吃点夜宵吧。对我挑的照顾你的人感觉怎么样啊?”   周猛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派来看他的捕快就是一直给他通风报信的眼线,一方面心下大安,另一方面也觉得金总捕头的消息也太厉害了。   “反正是看我的,谁不一样啊?!”周猛一面吃菜喝酒一面说道。   “你慢慢吃吧。不过是将究一晚,明天就出去了。我先过去了。”金总笑着站起来,走出了房间。回身又走进自己的西偏房拿了一盘酒肉,进了关杨振凡的房间,杨振凡就在周猛隔壁。   等他从门里出来,一个手下急急跑过来,禀告道:“大人出事了!丁公子他们在鸣泉胡同遭袭!”   金总捕头到了鸣泉胡同的时候,那里已经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昼,天机、段双全、慈空都在那里,慕容成刚才也来了,看望了丁三他们,不过已经回去了。金总捕头听完了手下的汇报,又问了丁三他们一些情况,然后慈空和段双全的手下把他们送去五岳行会了。   他摸着射进墙上三支一排的弩箭,倒抽了一口凉气,说道:“连这玩意都用上了?!”   段双全走了过来,行礼说道:“金总捕头,我们这次振威死了十个人,其中有一个镖师,这次您一定要帮忙。”   天机在旁边冷笑道:“振威不是一向以少胜多吗?这次怎么一下子就被打死十个?”   段双全又回复了好脾气,耐心的解释道:“天机道长,我这次派去护送的,除了那个陆镖师是个好手之外,其他的不过是些杂役。我实在没想到有人敢对他们下手。”   “唉,小段,你不知道今天我快忙死了。你、老杨、老周都出事了。他们想杀谁知道吗?”金总捕头问道。   天机也走了过来,对金总捕头耳语道:“好像是丁、唐!第一波射击就把两人坐骑全射死了!”   金总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没有吭声。   慈空低声说道:“在这里,谁敢杀他们?”   金总嘴里“咝咝”的吸了阵气,低声问道:“拙楼的人都在?”   段双全脸上也变了色,说道:“拙楼在济南的高手都很脸熟,刚才全看见了。而且慕容大公子他们一直陪着我们喝酒,他从京城带来的好手我们也都见了。不会是他吧,据丁公子说有敌人有几十人呢,他没这么多人可以指挥吧。周围找到十六具尸体,我们都没见过这些人。兵器也都是毫无特征的刀和剑。”   “他也没有理由做这事啊。丁家和唐家是慕容家的传统盟友,”天机插话道,但马上就啐了一口:“我说这些干吗?”   “要是他们得手,我们济南的四个帮派说不定被丁家、唐家一锅端了!”段双全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又惊呼起来:“不止那样!肯定是武林大乱了!”   “我听说有两拨蒙面人,还打起来了?”慈空问道。   “这太难以想象了。”天机叹了口气说道。   等天机回到五岳行会的时候,孟一飞和蒋如祥还在邱明林的陪坐下等着他,等他们商定完毕怎么营救杨振凡的时候,已接近半夜了。   “一飞,如祥天这么晚了,你们别回去了。我新买的宅子就在行会边上,你们来过几次的,我们去那里喝点酒再聊聊,今晚就住我那里。你们嫂子还没搬过来,我一个人也怪闷的。”邱明林看他们要告辞,赶紧站起来拉着了蒋如祥。   “是啊,这么晚回去也没什么必要。反正明天一早还要去衙门,这里离衙门近,你们先住在明林那里吧。”天机也说道。   孟、蒋两人推辞良久,最后实在是盛情难却,就跟着邱明林去了。一进门,两个仆人就过来给他们牵马,孟一飞知道邱明林这个宅子刚买不久,有时回家晚了就住这里,虽然房子都整好了,但家里人都没搬过来呢,所以没有多少仆人,只有一个老仆老张在这里呆着。   “明林,老张我见过几次。这个年轻的是谁啊?”孟一飞指着那个二十多岁的仆人说道。   “哦,老张的侄子过来帮忙的。”邱明林顿了一下说道。   在邱明林新买的宅子里,已经摆上了酒菜,邱明林在劝酒。   “明林啊,实在没心情喝啊。”蒋如祥说道。   “那就随便喝一点,意思意思吧。呵呵”邱明林端起了酒杯笑着对两人说道。 第二十九节 第二日(一)   正在熟睡的金总捕头又被管家推醒了,他昨天半夜才回家,早上起的又早,早累的半死了,现在天刚刚亮居然又来叫自己,而且这次管家的动作相当的粗暴。他几乎想起来打管家一顿,不过半睁开眼睛之后听到的话却吓的他差点滚到床下。   管家带着哭腔叫道:“老爷不好了!出事了!周猛死了!”   半个时辰之后,金总捕头站在了自己总部的房间内,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的桌子和柜子被翻的一片狼籍,不过这还不是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的原因:今日凌晨,有人袭击了这里,杨振凡被劫走,周猛在那牢房里被人用刀分尸了。值班的八个官差被杀了,请柬又被抢走了。   他好象梦游一般进了周猛的牢房,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眼前的惨象也让他差点窒息了,两个看管周猛的官差被捅死在地上,牢门那边的周猛已经快变成一堆碎肉了,零碎的堆在地上。大腿、断手、肉块到处都是,被砍下来的头还直直立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不知道死前在想什么。   “大人,在周猛的尸体旁边找到了这个。周猛的随身玉佩也找到了,应该不是他的。”一个下属递给他一块垫着布的东西。   金总捕头接过一看,是块质地极好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祥”字。   “恩。”金总捕头沉吟了一下,“我好象在哪里见过这块玉佩。”这个时候手下来报,请的天机道长来了。   天机道长听了金总捕头的讲了发生的情况,也是惊的合不拢嘴,喃喃说道:“老杨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吧?”   “这玉佩你见过吗?”金总捕头手一伸把那玉佩放到了天机面前。   “这,这,这不是蒋如祥的吗?怎么在你那里?”天机有些吃惊。   “哼哼,这是在周猛的尸体上发现的!”金总捕头这句话让天机难以置信的睁开了眼睛。   天机道长正想说什么,一个捕快跑过来对金总捕头附耳说了几句,金总捕头听完咬着牙笑了:“说曹操,曹操就到。”接着命令那个捕快道:“下了他们的武器再让他们进来,给我拿住!”   蒋如祥和孟一飞解下配刀,刚进了这个院子没几步,就被一群捕快围在了中间,惊疑未定的他们被戴上了铁枷,强迫跪在了院子里。   “哎!天机道长这是怎么回事?”孟一飞一抬头看到了天机正和金总捕头过来。   “你们昨晚做了什么?说!”金总捕头的声音都气的变了腔调。   “哎?”孟一飞和蒋如祥交换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然后孟一飞说道:“昨晚我们在明林那里喝酒,哦,就是邱明林,天机道长知道的。不知为何才喝了两杯就醉了,一直在明林那里睡了,刚才老张的侄子,就是明林的仆人,才把我们叫起来,说天机道长您让我们赶紧到这里来……”   “胡说!”天机道长的脸色变了,“明林的仆人老张我很熟,他从小就是孤儿,你们去周围打听打听,知道老张的人都知道他哪有什么亲戚!刚才我直接被老金叫到这里来了,哪有去找你们?”这番话说的孟一飞他们愣在了那里。   “这是你的玉佩吗?”金总捕头把那玉佩给蒋如祥看了。   蒋如祥大惊,说道:“是啊!但是怎么在你那里?”说着想往自己腰间看去,但他戴上了铁枷根本看不到,但是其他人都看到了他腰带上挂玉佩的红绳只剩下半截了,而且是被拉断的。   这个时候,金总捕头接过了手下递来的蒋孟二人的刀拔了出来,定睛一看眉毛都立起来了,天机凑近一看,也是大惊失色,刀上血痕明显,一出鞘就是一股血腥味道,明显是刚用过之后没有擦拭。   “你们两个为何要杀周猛?是不是受了杨振凡的指挥?他现在藏身何处?还有我们八个的弟兄。自我朝建立以来,还真没听过像你们这样的袭击官差如此大案!”金总捕头这些话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的。   孟一飞二人马上就愣了。天机叹口气把杨振凡被劫、周猛和官差被杀的事情向他们说了一遍。   两个人如同被雷打了一样良久说不出话来,还是蒋如祥回过神来的早,急急说道:“昨晚我们一直和邱明林在一起,他可以作证。”   天机马上要去找邱明林,但是金总捕头拉住了他,叫过来一群捕快,居然还有一个仵作,说道:“和我的人一起去。刀上的血迹很新。”   明白了金总捕头意思的天机,脸色发白的领着一群人急扑邱家而去。   邱明林和老张的尸体在他家院子里被挖出来了,都是被刀砍死的,死的时间是在昨天晚上。天机当场就哭得吐血了,邱明林在济南当二号人物的时间比天机在济南的时间还长,他一直是五岳行会的左膀右臂,天机和他一直是既是上级又是朋友的关系,现在看到邱明林如此横死能不肝胆俱裂!他哭昏之后被别人拍醒,一句话没有说,拔出剑就冲出院外,因为心情激荡,居然踩滑了马镫,一跤摔在地上,但他在地上手一撑身体一飞而起跃上了马背,嘴里念叨着:“我饶不了那两个畜生!”往衙门方向绝尘而去。   “快跟着他!”在邱家的杨捕头大声喝令手下,“小心他回去衙门杀了姓孟的嫌犯!”   杨捕头担心悲痛欲绝的天机大闹总部,确实是这样,但是金总捕头早就把孟一飞他们关到大牢里去了,天机红着眼睛冲了进来,很快就被制服了,情绪也没那么激动了,流着泪把情况说了一遍。金总捕头让人把天机带到后面先休息,然后把地位仅次蒋如祥的下面五个中原商会的高层全抓来了,中原商会门口也立了几个捕快,不许任何人进出,就等着去搜查杨振凡了。   但是金总捕头他没空,刚才铁掌门的人接到噩耗,急急的过来了,他们掌门堆成一堆的遗体是用一个箩筐抬出来的,几个人揭开白布一看无不肝肠寸断简直要哭倒长城,老大刘强远更是当场昏了过去,一群人群情激愤到了极点,而金总捕头站在院里向铁掌门的七大金刚和总教头苍松道人解释:“……我想可能是杨振凡去了张贤亮家之后,发现请柬已经被他卖了,大怒之下把张贤亮杀了,其后发现请柬在周猛手里,他们两个本来就有仇,很可能杨振凡动了杀机,他和昨天傍晚探监的孟一飞等人定下计划,晚上劫了自己走,顺手杀了周猛。证物已经被发现了,而且他们还杀了邱明林和他家的老仆……反正是中原商会的人做的,你们不要激动,千万不要自己惹事,呵呵,我会用王法惩办凶手……”   刘强远根本没说话,红着眼睛的他冲着金总捕头一拱手就领着他六个弟弟出去了,苍松担心他们去找中原商会的人厮杀,一边叫着他们一边要跟着过去,但是金总捕头却微笑着一把拉住了苍松道长,说道:“师叔啊,您先别走。我有点事情要和您商量一下。这边请。”   苍松担心没有自己压着,他们几个回去惹事,着急的屁股下面好象坐着火炉一样,而金总捕头好象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只是反复的讲案情询问周猛最近几天做了什么,有什么奇怪的事情。苍松也没法走,只好耐着性子流着汗一句一句的回答。   这个时候,门外有个捕快喊道:“大人,请您出来一下。有事禀告。”   金总捕头笑着让苍松稍微等一下,出了屋关上屋门,走到院子中间,那个手下附耳禀告说:“铁掌门攻入了中原商会。他们几百人在厮杀。按您的吩咐,我们的人都撤回来了。”   金总捕头回头瞧了瞧苍松的那间屋子,阴阴的笑了一下,低声对那手下说:“军队的李大人已经准备好了吧,通知他赶紧调兵去。” 第三十节 第二日(二)   苍松道长看到金总捕头推门进屋,问了句:“老金,出什么事了?”   “嗨!这两天快把我忙死了!唉。”金总捕头叹了口气坐回苍松道人身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笑了起来:“师叔,您看这西湖龙井怎么样?好东西啊,拙楼掌柜送的,呵呵。”   “老金,我……”苍松道长老觉得有不祥的预感,坐在椅子上像屁股下面有只刺猬,不安的扭动着身子,靠近金总捕头想告辞离开。   “呵呵,师叔,您别急,一会事情就问完了。您带着齐巨一起走就行了。”金总捕头微笑着看了靠过来的苍松一眼,打断了他下面的话。   在中原商会的大院里,却是一番修罗场的景象,铁掌门的七大金刚带着二百个手下攻入了大院,和中原商会的一批人厮杀成一团。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受伤人的惨叫声几条街外都能听见,本来就平日实力而言,中原商会要强于铁掌门,但是今天杨振凡失踪了,二号和三号人物被关押了,还有五个重要的指挥人被作为疑犯带到衙门里去了,中原商会已经是群龙无首,负责正院防御的张希雨也一直没有出现,所以虽然是在敌人的地盘上作战,铁掌门的一众人却占了上风。但中原商会的那些武师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各自为战,却仍然让铁掌门也损失很大,几个金刚都战死了。   刘强远武艺最好,入铁掌门时间最长,对周猛的感情最深,所以他越杀越勇,一直冲在最前面,后面的大队人马还在厮杀,他和老五以及老六马朋等一众人却已经杀到了后院里,和一个中原商会武功不弱的人过了五招,后面的马朋解决了他自己的对手冲过来,从侧面一刀把那人砍倒。刘强远躬下身体一刀把那人钉在了地上,这才直起腰来喘了口气,老五也跟过来了,正想问老大是继续杀还是先把周围剩下的敌人解决,这时候,马朋突然转身指着那回廊低声说了一声:“曲河!”   “老六,怎么回事?”刘强远问道。   “看见曲河了!他在回廊一露头就跑了。”马朋低声说道。   刘强远知道曲河是中原商会的一个头目,看了看那回廊被屋子、树木遮着,只能看清楚一小半长度,他手一挥,三个人撇开了手下,径直追入了长长的回廊。回廊里却一个人也看不到,老五提着刀跑在最前面,马朋和刘强远并肩跟在老五在后面。   刘强远正在诧异,心想难不成老六眼花了,又想到手下没一个跟上来的,这又是敌人的地盘别中了埋伏,脚步不禁慢了下。这个时候,马朋突然左手入怀掏出一把匕首,左臂一展,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跑在自己左侧的刘强远的肋部,刘强远就如被雷击中一般飞了出去,跌倒在地上,只感觉右肋一片彻骨的冰冷。他斜躺在地上,无力的感觉着生命迅速从那个右肋那里流出,视线逐渐的在模糊,但他仍然看到马朋一刀劈在了愕然回头的老五的脸上。   在他死前的最后一眼,看到是马朋冲他的咧嘴一笑。   马朋杀死两人后并不停留,也不回头,而是急急的冲过回廊,跑出回廊就是一大片院子,不过现在却静悄悄的,看来人都去前面厮杀了。马朋如狸猫一般闪进一条小路,却没料想一个人从路口处跑过,马朋一惊已经直身贴住了墙。定睛一看却真的是曲河,马朋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提刀猫腰就跟了上去。一直跟到第二个路口,马朋看曲河好像毫无防备的提着刀在跑,看来已经乱了方寸。马朋已经接近了曲河五步远了,他把刀攥得更紧一些,他已经打算要动手了。突然一个白衣人从路口冲出,一个手刀砸在曲河脖子上。曲河的身体就像筷子上的面条一样抖了几抖委顿在地上。   马朋大吃一惊,身体不由自主的停在了那里,等那个白衣人转过身来,马朋吃惊的嘴都合不上了,瞪大了眼睛说道:“张希雨……你?”   那人正是一直没在前院露头的张希雨,现在他微笑的看着马朋,轻轻说道:“影七十,这个人不能杀。”   马朋愣了片刻,直起腰来,做了个手势。   张希雨微微颔首,继续说道:“上面指示:曲河必须活着,作为见证人。”   “是。”马朋答道。   张希雨扭头看了看远方烟尘大起,知道驻军马上就要到了,鼻子轻轻哼了一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你从这里走,右拐就可以到达回廊的入口。不会有人发现。我还有任务,在我回来之前,尽力不要让铁掌门的人伤了曲河。”   马朋点头之后,马上掉头从那个方向离开,张希雨却不着急,他沿着另一个方向走了没多远,就来到了回廊的另一边入口的屋角边。倚墙抱臂站着,没过多久就听见回廊里开始惊呼声传来,然后就是马朋咚咚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就是马朋的一阵大哭:“大哥、五哥你们怎么了?你们不要死啊!你们这些混蛋,是怎么保护我的哥哥的!中原商会的这些畜生,害了掌门,又害了哥哥啊!呜呜呜呜。”   张希雨一笑,扭头转进了院子,上了屋顶,他熟悉地形之极,在屋顶上猫扑蛇行,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最后他来到了正厅的屋脊之处,在背向大门的一面的屋顶上放着一个麻袋,张希雨解开麻袋,从里面抽出一架神击弩,一面听越来越近的隆隆马蹄声,一面微笑的把三支弩箭上弦。绞好弦之后,他整个人趴在屋顶上,只有头露出这个屋脊。此时,一队官兵冲了进来,不过张希雨知道,外边的官兵还很多,光听声音就知道他们充满了整个前院周围的街道。   “我是刘副统领!你们快快……啊!”那个领着一队人马进来的军队官员刚把马立稳,话还没说完,张希雨就狞笑着一扣扳机,一下子把那个副统领从马上射了下来。   “反了!反了!造反了!杀啊!”官兵们一阵大哗,随后在命令下黑压压的潮水般的向两拨混在一起的武林人士杀了过来。   张希雨笑着随手把神击弩扔到了院里,然后在屋顶上高飞低走,一小会就回到了还在地上趴着的曲河身边。   “曲河!你怎么了???快醒醒!”曲河无力的睁开眼睛,看到了身边一脸焦急的张希雨,想抬脖子却痛得他一声呻吟。   “现在我们群龙无首!我刚知道铁掌门攻进来了,这里太危险。我们先离开!”张希雨一边说着一边扶起了他。   “可是,我们应该去……”曲河无力的回答道。   张希雨一声冷哼,打断了曲河的话:“会长和总镖头、蒋当家的都不在,五个头目也被抓走了!拿什么去抗?凭坐第十一把交椅的你?还是第十把交椅的我?”曲河不吭声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走,以后再报仇!从后院地道走!”张希雨拉着曲河,两个人急急的向后院跑去。   苍松已经喝了快三壶开水了,但是还是没法走:金总捕头态度好的很,他的那些问题都是细微的很的问题,但是说不准能从里面找到线索呢,所以苍松只好一个一个问题的想好,慢慢的说。此时,一个官差轻轻扣了扣房门,“大人,有事禀告。”   “唉,这些事烦死人啊。”金总捕头无奈的叹气,站起来说道:“师叔,对不住啊。您先坐着,我一会就回来。”   苍松看到金总捕头关门出去,不一会就听见金总捕头在院里大声的指挥起人来了,声音着急的要死,听那意思要去逮什么人。整个四合院里马上热闹起来,人叫马嘶的,竟是倾巢而出的架势。   “咚”的一声,门被推开了,金总捕头领着一大群捕快进来了。不过这次他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脸色冰冷的吓人。苍松见形势不对,赶紧站了起来,只听得金总捕头冷冰冰地说道:“苍松道人,我刚才得到报告:铁掌门和中原商会械斗,官兵前去驱散,没想到双方胆敢杀害官兵,一个副统领和十个士兵遇害!这可是谋逆的大罪!中原商会杀害官差、劫掠大牢罪证确凿,已经是罪大恶极了,现在他们杀害官兵也不稀奇,反正都是要严惩首恶、铲除帮派的。但是我没想你们铁掌门也掺合进去了,这样的铁掌门也是谋逆的帮派了……”   金总捕头看了一眼已经满头是汗、面如死灰的苍松,放低了声调问道:“不知道你苍松道长在铁掌门是何职务?是不是铁掌门的领袖?武当派和铁掌门是何关系?”   苍松已经被震的回不过神来了,良久良久才嗫嚅道:“我不过是个教头,他们的事我不参与也不知道……”   金总捕头这个时候手一挥把手下都赶了出去,自己亲自关上了屋门,凑到苍松身边,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满脸焦急的低声向苍松把中原商会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道:“师叔,他们和中原商会的人混在一起袭杀了官兵,很难给铁掌门脱罪的。铁掌门肯定会被朝廷铲除的,唉!现在我觉得最要紧的是把您和武当派脱身事外啊。”   “你有什么主意?我全听你的。这次你一定要帮忙。”苍松拉住了金总捕头的手。   金总捕头郑重的对苍松说道:“师叔,您先回武当,现在就走。有我在,这事绝不牵连到你身上的!什么事情我给你顶着。”   “怎么会这样?!”苍松一声长叹,摇了摇头,对金总捕头说道:“好!我马上就走。这事就全靠你了!太谢谢你了!”   “师叔!您太见外了!”金总捕头一脸真诚的答道,“这两千两银票您先拿着当路费,别回铁掌门了,那里已经被封了。” 第三十一节 第二日(三)   慈空带着几个僧人入城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着急去五岳行会和丁公子、唐公子拉近乎,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绞尽脑汁置备了一些有特色的礼物,这才匆匆的下山而来。“这些城里的王八蛋,有了好处从来都不记得我!光吃独食!”慈空一边策马快行一边在心里暗骂。   一众人刚接近城门就见今日济南城不同往日,城口关卡林立戒备森严,官兵和官差比平日里多了几倍,每辆出城的大车都被仔细检查,几个官差手里还拿着一副画像仔仔细细的审视每个出城的男子。慈空惊疑不定的走近城门,一抬头看见了城门旁边围着一群人在看一个告示,慈空打马近前一看,却被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那告示却是杨振凡的通缉令,上面画着杨振凡的画像,下面罗列着罪名:杀害官差张贤亮一家、和手下孟一飞、蒋如祥等人劫掠大牢以及杀害八名官差和周猛、邱明林及其仆人张山青;而他手下的匪帮中原商会不仅械斗、拒捕还居然杀害天兵;铁掌门也被提及了,告示上写到铁掌门也是械斗而且涉嫌杀害天兵,据查长期以来逼良为娼、勒索店铺、贩卖人口,长期危害百姓,虽然罪名比中原商会轻一点,没有写他们是匪帮,但也被查禁了。   慈空看得眼睛发直,浑身哆嗦不停。昨晚没见杨振凡和周猛,他也没在意,真以为想天机道长说的那样俩人帮金总捕头办事去了,这是常有的事情,涉及到江湖人士,官方就会找这些人帮忙一下的,但谁能想到杨振凡这样身份的人居然会出这样的事情。慈空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他每每以少林盟友自居,当然和少林在山东的总代理杨振凡关系好的非常,现在杨振凡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不感到天旋地转吗?   “主持,我们还去拜见丁公子他们吗?”一个僧人问呆呆坐在马上的慈空。   “啊!”慈空这才回过神来,急急道:“赶紧找天机道长!”心急如焚的他快马疾驰到五岳行会,一群和尚这样在大街上策马狂奔引得路人侧面他也管不得了。   不过五岳行会的人却是人人戴着白花,个个面露戚容,毕竟二当家的被人杀了。他们告诉慈空天机道长一直在金总捕头那里,着急的慈空也不见丁公子他们了,拨转马头又来到了金总捕头那里。还没走到老金的那个四合院,就见到道路两边锁满了人,慈空离近一看都是中原商会和铁掌门的手下,等进了院子一看,更是合不拢嘴,院子的地上坐满了被锁着被绑住的人,铁掌门的马朋和中原商会的曲河、张希雨也在里面,看来地位比较高,都被上枷锁到了走廊的柱子上。   “慈空,你来的正好。我正打算请你去呢。”金总捕头从正屋推门出来把慈空迎了进去。   进去一看,不仅哭得两眼如桃的天机道长在,黑着脸的段双全也在。两人都不说话坐在椅子上,现在金总捕头把慈空带进屋里,返身关上了门。   “现在屋里就我们四个了,”金总捕头表情很凝重的说道,又对慈空讲了这半天发生的事情,慈空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金总捕头一讲,还是半天合不上嘴,只是喃喃念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天机老友,你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可惜明林那么好的人了。”慈空双手合什对天机说道。   “杨振凡、孟一飞这些畜生!我错看了他们!”天机哽咽起来,呕了一声,一口血又吐在了手帕里。慈空大惊,赶紧上前安慰天机,金总捕头一边用手给天机在后背顺气,一边说道:“刚才他悲伤过度,岔了真气,自己受了内伤。唉,杨振凡他们大概是疯了。”   慈空抬头看见今日的段双全和往日也不一样,没有像以往那样凑上来给天机套近乎,还是黑着脸坐在椅子里不吭声。“小段,你怎么了?”慈空问道。   段双全没吭声,金总捕头叹了口气,低声对慈空说:“他恼着呢!昨晚他的人死了十个,虽然只有一个高层头目,但你想他们长乐帮吃过这样的亏吗?又查不出来谁做的,他想报复都找不着人呢。”那边段双全却听见了,没有说话,只冷冷的哼了一声表示承认。   “现在铁掌门和中原商会的大部分头目都抓起来了,妈的,人太多了,牢里都关不下。两个门派已经被查禁了,现在我们正忙着定罪,唉。济南疯了,不就是为了青城派的两张废纸吗?!”金总捕头叹了口气,转头对段双全和天机说道:“你们两个继续说吧。”   慈空听了两人的谈话马上明白了,现在是五岳行会协助官府在中原商会地盘上维持秩序、搜捕逃犯,而振威镖局也倾巢而出控制了铁掌门原来的地盘,现在段双全和天机正在谈判以后双方的地盘和生意划分,毕竟两个大势力垮了,他们的空白将马上被填补。   天机虽然因为邱明林的事情说话还带着哽咽,但是他可是一把谈判的好手,自己副手的死亡带来的悲痛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思维和判断。而段双全依旧是腔调木讷,但却句句击中要害,寸土不让。双方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而金总就在两人中间悠然的喝着茶水,听二人面红耳赤的争论。   慈空已经开始心跳加速了,他一直想把势力插进城里,现在正是大好机会。但是自己却置身了事外。而且金总捕头也在这里,就代表了这是一场正式的谈判,一旦地界划定,就会被官方默认,慈空有些急了。他在心里迅速盘算起来,自己和泰山派可是说都是山东的土生土长的帮派,从建寺以来就和泰山派关系非常好,而振威镖局是外来的过江龙,势力非常强横,作为山东帮派的老大泰山派肯定不能乐意见到外来的势力壮大起来。从天机对段双全的态度就可以知道,天机极度讨厌段双全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垮掉的中原商会和铁掌门可以说在山东年数也很久了,已经可以算上是本土帮派了,既然这样的帮派垮了,那么他们的地盘和利益从道理上讲也不能少了自己这个山东帮派一份,而不能让只来了六年的振威独占便宜。   “如果自己提出要插进来,天机应该不会反对的,毕竟都是这么多年的盟友和邻居了,总比让外来的振威再强大的好啊!而且如果我进来,可以和他联合对付长乐帮啊。”慈空在心里盘算一定,开口说道:“我们普云寺也是济南的五大势力之一,是山东的本土门派,既然中原商会和铁掌门倒了,那我想我们普云寺也应该分得一分利益。”   慈空这句话一出,天机和段双全同时停止了谈话一起看着慈空,而金总捕头却是噗哧一笑。一时间屋里没人说话,掉根针都能听见。   天机低下头去想了良久,才慢慢说道:“慈空说得有道理。我觉得普云寺也可以来嘛。”   “嗯,”金总捕头笑着说道:“也是啊,都是一家人嘛。怎么能厚此薄彼。”   慈空大喜,而段双全却是坚决反对,他对天机一抱拳说道:“天机道长,这次事情全是由那请柬而起,您自己领着五岳行会为这事跑前跑后出了大力,这是有目共睹的,而邱大哥还因此而陨命,你们五岳行会当然有资格分中原商会和铁掌门的利益;我们振威呢?为了保护丁公子和唐公子一下子死了那么多弟兄,怎么说也算是济南武林乃至山东武林出了一份大力吧?要是丁唐二位公子被袭杀于济南,会有什么后果想你们都清楚吧?而且我们还被歹人无耻的陷害,我们为地方做了这么多,现在我们的人还在铁掌门那边维持秩序,我们分得利益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啊!我说实话,我是非常尊敬慈空大师的,但是普云寺什么都没有为济南武林做啊。这样下去,以后谁还会地方的事情出策出力啊?”   这些话说得金总捕头频频点头,嘴里说道:“小段说得也很有道理啊。”   慈空恨不得一掌把段双全的头打进肚里去,赶紧目视天机,希望他能给自己说句话,天机对着慈空微微点了点头,对金总捕头说道:“老金,我觉得把慈空闪在一边不好吧,毕竟这么多年的老熟人了。”   “呵呵”金总捕头笑了起来:“我再想想。小段你先接着说。”   “是,”段双全接着说道:“我想我们应该对铁掌门的门徒网开一面,像马朋和齐巨这样没有犯什么大罪的人应该保下来。毕竟妓院、赌场这些来钱的生意也不能费掉啊,我们又不好直接出面做这样的事情。还有一些我们白道人士不好出面的场合还真得他们打头阵。流氓的事情还是由流氓来办,我们缺不了流氓的。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帮派让马朋当掌门,经营这些生意为我们做事。当然利润分成两份,一份我们振威的一份给五岳行会……”   这些话说道天机和金总捕头不停点头,不过听到段双全说“分两份”的时候,金总捕头眉头皱了起来,冷哼了一声。   天机和段双全对视一眼,赶紧一起站起来对金总捕头行礼说道:“您说分几份就几份。”   “呵呵,”金总捕头笑了起来“分四份吧。我拿一份。”   那边慈空已经高兴的快蹦了起来,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对金总捕头躬身行礼道:“多谢金总捕头。”   “不好意思。”金总捕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慈空说道:“另一份不是给你的。给大人的。呵呵。”慈空一下子从脸开始红遍了全身,连秃头上都泛了红光。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眼露凶光,想恼羞成怒了。   “你别急啊,”天机在旁边看得清楚,赶紧说道:“老金,我们泰山派支持慈空加进来,不管给多给少,反正都是山东的,不能撇一边。况且普云寺作为山东境内最大的佛教门派影响很大,漏了他们不好吧。”   而段双全仍然坚决反对,后来慈空也加了进来,三人吵成一团,金总捕头就笑眯眯的看着三个人吵,也不置可否。过了好久才说道:“我有个主意,不知道你们三人意下如何?” 第三十二节 第二日(四)   天机他们三个一起住了嘴,等着金总捕头开口说出他的主意。金总捕头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才向段双全说道:“呵呵,小段,昨晚的事情是你们振威镖局第一次吃这么大亏吧?”   段双全提起昨晚的事情牙齿就咬得咯咯响,沉声说道:“不错。这是我们的奇耻大辱。居然在济南里被人整了一把。”   “那么,如果慈空他们帮你们报仇,呵呵”金总捕头笑着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继续说道:“你就让慈空他进城分点地盘做点生意怎么样?毕竟慈空是五大势力之一啊。”   “他能帮我报仇?”段双全有些怀疑的说道。   满眼迷惑的慈空看了一眼天机,看到对方也是一脸的不解。   金总捕头此刻正容说道:“慈空来之前,你不是给我说过打算找出那些人来,想以伏击对伏击吗?”   “嗯,我是考虑过这事。他们打算杀的是丁公子他们,如果还敢下手,肯定还是埋伏在他们的必经路线上,我是想逮住他们,但是济南城这么大,我怎么能知道他们埋伏在哪里?假使我带着大批高手护送丁公子他们,他们也未必敢出来了。”   段双全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这件事情就算我打算干的话,只能用丁公子和唐公子当诱饵,且不说他们自己愿意不愿意和安全不安全的问题,就是他们愿意,要是被他们四大家族知道我拿他们的公子当诱饵的话,”段双全咽了一口口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的日子也好过不了,不仅他们,就算我上头也放不过我。而且经过了昨天的事情,丁公子他们晚上肯定不会出去了。再说昨天匪徒没有得手反而死了那么多人,他们也不一定再敢下手了。这个计划我也是想想而已,实际上却是不可能的。”   “如果可能呢?你愿意让步吗?”金总捕头紧盯着段双全问道。这句话把段双全他们三个人都震了。   “老金,我……”大惑不解的慈空上前想问金总捕头打算干什么。但是金总捕头一个手势制止他说话。   段双全怀疑的扫了慈空两眼,想了很久,最后才好像下了决心的样子,抬头说道:“金总捕头,如果你的计划可行,而且慈空大师可以帮我们报仇,我可以让步的。”   “好!”金总捕头一拍大腿,说道:“那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济南城挺大,能逮住人确实不容易。但是如果我们知道了他们那些人的必经路线就没问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金总捕头在此处打住,目视慈空。   “哦,我明白了!”天机说道:“你是想让匪徒知道晚上丁公子他们去普云寺,然后在普云寺的山路上埋伏等着那群人!”   “对,”金总捕头冷笑着说道:“而且你们只重兵护送丁公子到城门,造成丁唐公子晚上在护卫不多的情况下去普云寺的假相。那群杀手如果还敢做的话,肯定在晚上先于丁公子他们去山道上埋伏。慈空的人就埋伏在山道上等着伏击他们。至于振威、五岳的人怎么埋伏你们再商量。”   慈空沉思了片刻说道:“确实上普云寺只有一条山路,而且那山路中段开阔,可以埋伏人。老金你是让我们埋伏在那里等着那些人上山吧。这主意确实不错。但是真要做起来,事情还不少……”   “是啊,”天机讲道:“那群人什么来头还难说呢。我看说不定和慕容大公子有关。昨晚慕容大公子做的有点反常,对那个青城的小子太过热情,甚至都怎么没理丁公子他们和我们,这明显不对劲。丁公子和唐公子和那个青城的是朋友关系,他们这么做还正常,但是慕容大公子宴请贵客、联络江湖关系可是家族要务,那样做确实有点古怪。弄不好就是在拖延丁公子他们的时间,并拉住我们创造下手的机会。”   金总捕头眼皮下垂,玩着自己的手指说:“天机,这要讲证据,不是你猜的。”   慈空满脸忧色的过来“我也是考虑这个,万一他们真的又来了,我们要是杀了慕容家的人,也是一个大祸啊。”   段双全转身对天机说道:“这件事情,我考虑过了。一方面丁家、唐家和慕容是传统的盟友关系,慕容大公子这样做的动机实在难以猜测。另一方面,哼哼”说着,段双全冷笑起来:“慕容大公子聪明的很,昨天你们也见了,济南拙楼的所有手下都来过了那个大厅,连他在京城带来的手下也全被叫上来给我们上菜,表示他和他的手下都在拙楼,哪有那么多高手去做这种事情?这种会引起武林大乱的事情,就是他做的,肯定也是找和慕容家不相干的人做。这是常识。谁会傻到出动自己的人?万一被俘怎么办?所以杀了他们,慕容大公子也不敢说什么。不过他们摆明了是想杀了人嫁祸到我们济南武林身上!!这样的人我可容不下,你说呢,天机道长?”   天机斜看了段双全一眼,说:“这事我倒是支持你。他们居心可诛,太可恶了。当我们是好惹的吗?想轻轻松松杀了四大家族的要人,把这罪名加在我们头上,哼!”   慈空知道那群想杀丁玉展他们的人已经惹恼了济南的两大武林巨头,如果自己协助他们提供地点、武力,看来段双全会同意让自己的地盘延伸到城里的,但是他有怕这事真和慕容大公子有牵连,自己可不像泰山派是山东根深蒂固的地头蛇,也不像振威镖局背后是长乐帮,现在杨振凡倒了,自已这边就只剩下个远在嵩山的盟友了,实力已经是仅存的三大势力里面最弱的一个了。他在利益和危险风险面前取舍不定。   金总捕头看了看慈空的样子,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了,笑着说:“慈空你也不必想太多,那群人未必敢再出来袭击的,进入济南城,这可是个机会,嘿嘿。你不要放过啊。”   段双全说道:“我也不想冒罪慕容大公子的风险,我有个主意,干脆来个黑吃黑。我们也黑衣蒙面。看谁狠?!干了他都不让他知道究竟谁干的!”   金总捕头大声叫好,而天机道长也是微微颔首,笑道:“慈空,你的人虽然是和尚,但带上头套,我们再给你准备一些毫无特征的兵器,谁也不知道是和尚。而且我们干脆让丁公子他们出城的时候也黑衣蒙面,和我们的人混在一起,那么敌人根本不知道哪个是他们了。至于他们想不想去寺里住,现在杨振凡那狗贼已经完蛋,我们也没得罪过他们,去不去由不得他们,我只要稍微编点理由,他们就得乖乖的晚上过去,要不就睡大街去。哈哈。”   金总捕头、天机道长和段双全一起笑了起来。慈空心想这样的话,自己的风险已经很小了,又心急地盘的划分,也跟着笑了起来,答应了。   他们四个人又在一起讨论了一会,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很快就定了一个伏击方案出来:伏击时间就是今天晚上,由天机提供武器和黑衣、头套,就放在城门的一个花烛店里,装在马车上,慈空出城的时候带走。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所以三个人都当场发誓保守秘密,因为是在普云寺的山道上伏击,所以慈空更是为了摆脱嫌疑,说除了他自己,他打算出动的五十个武僧都不让知道详情。埋伏的时间是天刚刚黑的时候,慈空先带人埋伏在山道中段,而振威和五岳行会的高手分批出城,埋伏在山脚一带。如果敌人上来,振威和五岳的人会先把他们放上来,以模仿一种普云山上没有的小鸟的叫声为信号,通知上面的慈空敌人来了,然后上下夹击。   “今天我会给城门那边打招呼的,他们不会查你的马车的,慈空。”金总捕头笑着说道“晚上我也会让普云寺那边的城门晚闭一段时间,让丁公子他们和那些打算找死的匪徒顺利出去的,嘿嘿。”   慈空却没有放心,盯着段双全问道:“如果今天敌人没有来呢?”   段双全笑着一抱拳,说道:“在场的都是济南的巨头,说话怎么会不算数呢?如果没来,您慈空大师协助我们,这份情我段双全当然要报答,我会同意大师您进城来的。对了,据丁公子他们说敌人武艺很好,您千万不能大意啊。”   听了段双全的承诺,慈空心下大安,笑了起来说道:“呵呵,这种根本算不了什么大阵势,我在江湖上呆了这么久,肯定没有问题的。对了,一定要把识别身份的标志准备好,都黑衣蒙面万一误伤就遭了。”   四人又定了识别身份的标志,这时候天机道长说话了:“慈空,现在你先跟我回五岳商会,见见那两个公子,得把为了他们安全让他们穿黑衣蒙面、换普通兵器的事情说说,不然他们可能不会换的。当然咱们就只告诉他们去完拙楼让他们去你那里作客就行了,别的不必告诉他们。比如身份识别的标志,这些事情要是他们不小心告诉了慕容大公子就糟了。另外你去完我那里赶紧回去准备,拙楼你也不要去了,我们还得通知拙楼丁公子他们的去向、准备人手、武器,但是肯定下午要去你普云寺一趟,看看地形、再研究一下细节。你看怎么样?”   慈空当然同意,只是没想到天机居然是乘马车领着他回去的,“我因为明林的事情受了内伤,骑不了马了。”天机坐在他马车里豪华的木床上对慈空说道。 第三十三节 第二日(五)   下午。普云寺。   慈空正在普云寺里忙得不可开交,迎客僧告诉他天机他们来了,天机乘着他的大马车,和段双全、金总捕头一起来了。   慈空感激今天天机道长帮自己说话,赶忙跑去迎接,天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从马车里摇摇晃晃的下来,并没有去贵客室喝茶的意思,只是对慈空附耳说道:“咱们去你的禅房,有东西给你。”然后径直的指挥手下赶着马车进了慈空禅房的院子里。   在慈空的禅房里,天机命人把一个大箱子从马车上抬进来,慈空打开一看,吃了一惊,里面赫然是两架神击弩和一捆弩箭。   “我们怕对方武艺太好,所以就拿了这两件东西给你。很好操控的。”段双全笑着说道。   “这件事情下手要狠,收尾更要干净!”坐在椅子上的金总捕头说道:“慈空,按我们定的计划,你是第一个接战的,一定别让他们跑了。也不要走漏风声。”   “放心。”慈空胸有成竹的一笑,“我手下的武僧都是身手很好的,我已经命令选中的五十个人从寺里的侧门出去了,在山腰集合,一会就把武器和衣服都发给他们。”说到这里,慈空停了一下,看了看天机和段双全,后者正脸色苍白的斜坐在自己的床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济南武林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如果今晚他们敢来就让他们知道厉害。”   “哎,我一直在想杨振凡他们为什么要拿请柬,他做了那些事情,还要请柬干嘛?我怀疑,”金总捕头皱着眉头说道:“他和袭杀丁、唐公子的那些人有关。因为拿请柬只能是把丁公子他们拖在济南。”   “对。”段双全应声道:“也只有他因为这两张请柬丧心病狂,和丁公子他们有仇,有可能早有预谋。”   慈空听到他们谈起了杨振凡,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不能不表示一下,叹了口气说道:“他大概得了失心疯吧,这么多年苦苦熬出来的地位名声都不要了,还杀了那么多人,疯了。”   这个时候天机又想起了邱明林,一口血又吐了出来,撒得衣服前襟上到处都是。慌的其他三个人围着他又是抚背又是安慰又是擦拭。   “天机啊,”金总捕头看天机这个样子摇了摇头,“你要不先下山休息一下吧?最近这两天,你觉也没睡好饭也没吃好,明林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要节哀顺便。”   天机拭了拭眼中的泪光,说道:“我没事。就是太累了。慈空,能不能我在你这里小憩一会,运运气疗伤?”   慈空赶紧答应,和段双全他们把天机在床上安顿好,又叫了一个小沙弥时刻和天机带来的那两个手下站在门外听天机的差遣,就拉着段双全和金总捕头去别的院子里商量了。   天机听他们三个走出院子,在床上躺了一会,坐了起来,推开门吩咐手下从院里的马车上拿出一个瓦罐来,对那个小沙弥说道:“小师傅,这瓦罐里有些药液,你能不能现在帮我热一下?”   小沙弥连忙捧着那瓦罐出去厨房那边去热药了,看着慈空的这个院子里只剩他和手下三个人了,天机笑了起来,对那两手下说道:“快动手吧!”   入夜。城门。   丁玉展和唐博还有王天逸被天机道长领着五岳行会的几十个人护送着出了城门,一路上天机都在对他们说抱歉,但是天机的理由也很充分:五岳行会刚死了二号人物,马上就要举行葬礼,太晦气不方便留宿他们了。   丁三骑在马上对唐博和王天逸说:“他们把咱们当什么了?三天换了三个地方住!”   王天逸微笑不语,天机他们压根就没告诉他请柬又丢了的事情,他只是心想有住的地方就不错了。倒是他对唐博今天很担心,凑过马去低声对唐博讲:“博六,你千万小心啊。”   唐博自从昨天差点被伏杀之后,杀心大起,回去没有说话马上把鸣泉胡同里找回来的和剩下的暗器全部都涂了毒,就是现在也是左腰挂着蹑魂刀,右手时刻揣在怀里,眼睛不停的扫视路边,警惕异常。   唐博还没来得及说话,丁三对着唐博就叫开了:“博六,你说你涂那东西就涂了呗,但是你居然不配解药!要是像昨天那种情况,你误伤了我们怎么办?”   唐博瞪了丁三一眼,恨恨地说道:“你们放心,你们离我那么点距离,我怎么可能误伤你们?我想配啊,但是我来得及吗?妈的!不知哪里的兔崽子居然敢动我,要我再碰上他们有他们好看!”他本来不想在晚上去外边,因为那样太危险了,下午拙楼的范金星又来请他们了,范金星走了之后,丁三本来念着慕容成说的剑术高手,还想去拙楼,唐博的蹑魂刀马上就架在他脖子上了。   天机到了傍晚才回来,回来之后并没有像中午说的那样想让他们去拙楼,他说:“我想了想,那样太危险了。我们先吃晚饭,然后我派重兵护送你们去普云寺吧。”等吃了晚饭,已经是天黑了,等他们快来到了普云山山脚下的时候,那里已经有十几个黑衣蒙面的人在等他们了,他们这些人是突然从路边的树上跳下来的,把唐博吓了一跳,正想出手,骑在马上的天机却眼疾手快,一伸手遮住了唐博的视线,“自己人!”天机笑着说道。   领头的蒙面人拉下头套,却是段双全,他微笑着说道:“我怕二位……哦,不,三位上山有危险,我亲自带着这十二个手下一直等在这里护送你们上去。”不过唯一不同的是他今天只带了一把刀。   天机说道:“我和手下就送你们到这里,不远送了。普云寺离这还不近,普云山虽然就一条路,但不等于其他的地方不能上山,山路很长,我们也没办法全程防备。怕你们有危险,请各位去后面的车里换上衣服,唐公子请把你的蹑魂刀收起来,丁公子和王小哥,车里另备有两把剑鞘也请你们换上,你们和段双全他们混在一起上山,这样有事也认不出你们来。马也不要骑了,你们也知道夜晚在山路上骑马最难防范敌人的突袭了,相信跑这点路还不放在各位名门公子的眼里。虽然段双全他们人不多,但是今天中午慈空也说了会接你们的,暗号他也知道,是衣服上左肩前后的两个白点,很好认,不会出错的。”   王天逸看了看段双全和他手下一批人的夜行衣上果然都是左肩前后点着两个拳头大的白点,在夜色里倒还是真醒目。唐博却想这“鱼目混珠”倒是个好主意,打起来敌人分辨不出首脑,当然安全多了。他出道时间不长,但只有他杀别人,昨天自己差点把命丢了,自然谨慎起来,二话不说就下马拉着丁三和王天逸去大车里换衣服了。   三人打扮妥当,互相打量了一下:不反光的棉布黑衣黑裤、黑色的薄底夜行靴、涂成黑色的长剑剑鞘、黑色的头套上只开着一个横条露出眼睛,都笑了起来。段双全也笑着走上前来,对三个人说:“三位公子请夹在我们中间,我护送你们上山。路上请万勿出声。”   丁三噗哧一笑:“不知道谁保护谁呢!”   段双全对丁三的嘲讽一点都不恼,笑着套上了头套,十二个手下把王天逸他们三个围在中间,段双全左手按住刀鞘领头向山上奔去。   在山路上奔了没多久,丁三和唐博就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心想:这段双全手下的人轻功可是真不错,一个个不仅身法飘逸而且都是脚落无声,十六个人在静寂无声的山路上急奔,听起来居然只有王天逸一个人的脚步在响。   夜色中的初春山路万籁俱寂,只有山脚那边偶尔传来几声奇怪的鸟叫声,一行人行进的及其迅速,很快狭窄的山路就开阔起来,他们来到了山中间的一个平台。   这个时候,奇变突起,王天逸突然听到路边的树丛里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同时身边的唐博大叫一声:“危险!”只见领头的段双全手臂一展,雪亮的刀光迸现,一击就斩落了袭来的六支弩箭。   “杀啊!”两边树丛里涌出几十个同样黑衣蒙头的夜行人,他们都是左臂上扎着白布条,呐喊着向他们十六个人杀了过来,段双全的手下却是一言不发的站成了一圈,把王天逸他们三人围在了中间,连他们拔出刀剑的时候都是悄无声息的,沉静的可怕。等敌人接近,才猱身而上和他们杀成一团。   因为敌人数量太多,王天逸他们也投入了战斗,王天逸就发现对手都是用刀的,武功倒是走得是阳刚威猛、光明正大的路子,水准也很高,更讲究互相配合,因为和丁三、博六分散了,他应付的很吃力,很快王天逸就知道了绝对不能被他们三个或者两个人围上,因为他们配合的实在太好了。他提起精神,在战场上东跑西窜,用慕容秋水教他打群战的方法对敌,又看到现在段双全手下实在厉害,和对方人数差那么多居然还能打的旗鼓相当,他就只打落单的或者背后奇袭,倒是收效不小,接连放倒了几个。   现在王天逸已经跑到了树林边上,两个臂扎白布的敌人向他冲了过来,王天逸和其中一个刀剑硬碰了一下,他并不纠缠,借力后退,转身就跑,跑动中顺手朝背对他而战的一个敌人大腿砍了一剑,那人惨叫着倒在地上,本来那人正和其他两人正围攻一个振威镖局的人,现在三人去其一,那镖师趁势强攻,电闪般攻出两剑,剩下的两个敌人一个被砍中脸部一个被刺穿脖子同时毙命。看到对方那种快剑,让跑过的王天逸感到震撼之极,心想这振威的人武功真是可怕、下手也真是够狠。他正走神,一支弩箭“呜呜”的从他脸边划过,王天逸大惊,一个侧滑靠住了路边的一棵大树,还没等他喘息停当,树后风声大起,王天逸无暇多想,一个“懒驴打滚”从地上狼狈不堪的翻了出去,才避开了偷袭他的两把刀,等他站起来,藏在树林里的两个蒙面人已经追了出来和前面一个蒙面人对他形成了合围之势。   王天逸大吼一声,提剑对着对面而来的那人就是直刺,那人也极是悍猛,不闪不躲,手里一把大刀对着王天逸当头劈下。眼见王天逸就要和敌人同归于尽,一个左肩带白点的蒙面人鬼魅般滑到那敌人侧面,左手如毒蛇出洞一般从侧面捏住了那人的脖子,伸手一拉,那人整个身体都被拉歪了,对着王天逸脑袋的那一刀当然也就砍偏了,同时只听“磕啪”一声轻响,那人的脖子已经被捏碎了。   好容易刹住脚的王天逸已经被这个友军的武功惊呆了,直着眼看他抛开尸体,提着刀和自己错身而过,身后马上响起了两声沉闷的叫声,王天逸扭头一看,在自己身后的两人全倒在了地上,脖子上血流如注,一个还没断气,喘气时候血沫就从喉咙的伤口里飞喷出来。   那个救了他命的蒙面人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轻笑了两声,就跑开了。听见他的笑声再看到他的眼睛,王天逸突然感觉到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这个时候,山路上马蹄声骤起,听声音当有百骑之多,踩得大地“轰轰”作响直往这里而来。说也奇怪,两拨人听到大队人马来到,居然都是抖擞精神,厮杀得更是起劲,没有一方逃离战场的。   很快,那队人马就到了此处,领头的正是天机道长和金总捕头,一见他们来了,两拨厮杀在一起的人倏地一声分了开来,臂扎白布的那批人马上聚集在了山路的上面,而王天逸、丁三他们和振威镖局的人则靠在了天机那边。   段双全站在前面一把拉下头套,对天机和金总捕头说道:“你们可来了!就是他们伏击我们的!”   “怎么是你?!怎么回事?”一个臂扎白布的蒙面人扯下头套,分开他的手下走到前面来,赫然正是慈空。   “慈空!”金总捕头一声大喝:“原来是你要杀丁公子!”   “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慈空已经被眼前的事情惊呆了,自己的人被杀了大半,怎么也没想到对手居然是段双全和丁公子他们。   “给我上!”金总捕头和天机道长同时大声喝令手下进攻,官差和五岳行会、振威镖局的将近二百人的高手如潮水般涌上,以众凌寡,以新锐对残兵,这场战斗马上变成了血腥的屠杀。   “你们!”慈空已经知道自己中计了,而金总捕头、天机道长和段双全同时向他扑了过来。   慈空哪敢硬接这三个人联手攻击,嘴里大声命令自己的亲信:“给我挡住!”一边返身向普云寺逃去。   他的四个亲信马上朝三人冲了过来,段双全冲在最前面,他现在又拿了双刀,一声不吭的攻击了过去,丁三他们就在他背后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动手,现在的段双全的刀法招式和那天给丁三表演的一样,但速度足足快了两倍,这样的刀速下所有的破绽都没了,眨眼间刀毙四人,死者不是脸部中刀就是脖子中刀,居然全部攻击都集中在这两个部位。把丁三气的大骂:“孬种!妈的,前天骗我!”而唐博叹道:“绝对是杀人的专家。”王天逸则是完全被震住了。   而天机也没有什么内伤了,和金总捕头从空中跃过激斗中的段双全和慈空的四个手下,提剑就往慈空后背刺去,慈空反手一刀格开了此剑,而金总捕头一掌打在慈空的后背,慈空也没有回头,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借力往前急奔。   “他跑了。”天机没有马上追击,而是站直了腰微笑道。   “呵呵,死了就难办了。”金总捕头和天机并肩站在一起,看着不远处慈空的背影轻笑了起来。   这时段双全也过来了,对着二人点了点头。金总捕头马上转过身来,对着下面的手下大声说道:“你们都亲眼见到了慈空意图加害丁公子、唐公子他们。罪无可赦。而且张希雨供称杨振凡很可能藏身在普云寺内!所有人跟我来!攻入普云寺!如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说罢,金总捕头、天机道长和段双全领着一百多人的精锐手下紧追着慈空而去。等丁三他们跟着振威的几个人慢悠悠上去的时候,整个普云寺已经易手了。   而金总捕头他们的人已经把慈空的禅房围了个水泄不通,刚才慈空又被他们追上一通围攻,身负重伤,自知不能活命,索性跑到自己禅房去了。   “那个恶贼现在在中间这间房子里,他负隅顽抗,但是我们已经把他包围了。”段双全看到丁玉展三个人施施然走进这个院子里,赶紧含笑解释道。   “交给我。我进去。”唐博狞笑起来。   “除了我,谁也不能进去的。”金总捕头现在是一脸的威严和正义,“我必须亲自去审问他,究竟为什么做这些事情。还有杨振凡的下落!拿笔墨纸砚来!”   金总捕头接过手下递过来笔墨纸砚,就要往屋里走。“老金,小心!”天机说道。   “哼,习惯了!”金总捕头扔下的这句话让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对他肃然起敬,轻轻敲了敲禅房的门,“是我,老金,我来了。”说完,推门进去了。   院里一时间静寂无声,可以清楚的听到这个小院子外传来的惨叫和兵器碰撞声,大家都在等着结果。   屋里,慈空无力的坐在床上喘气,吐出的血把黑色夜行衣的前襟弄得猩红一片,看着金总捕头笑着进来关上门,他怒视着金总捕头:“你们陷害我!你们订的暗号是骗我的!这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金总捕头听了噗哧一笑,大大咧咧的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把手里的东西撂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看着怒目圆睁的慈空笑了起来:“别着急嘛!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我怎么会让你糊里糊涂的死呢?肯定死也要让你做个明白鬼啊。呵呵,慢慢听我给你讲。” 第三十四节 请柬杀局(上)   “你先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陷害我?我们都认识这么年了,我从没有得罪过你们三个,尤其你和天机!为什么?”慈空眼眶欲裂,用手捂着胸口说道。   金总捕头反问道:“陷害你?”然后他轻笑了起来,笑完接着对慈空说道:“你住在城外山上,对于城内的消息毕竟是了解的慢了一点,况且我们发动计划的时间是从昨日凌晨到现在,才两天两夜而已,行动这么快,当然你一点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反应。不仅是你,杨振凡和周猛的事情其实都是我们做的。”   “原来是你们勾结在一起谋害我们!哇!我……”慈空心情激荡之下,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你以为你们死的冤?”金总捕头斜眼打量了一下慈空,冷笑起来:“其实你们一点都不冤,你可知道是谁制定的这个计划?这次行动的幕后指挥者是谁?”   “谁?”   金总捕头直视着天机的眼睛,说道:“是长乐帮的暗组最高首领——易月。”   “什么?!他在济南?”慈空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呵呵,他其实就在屋外。他前天刚秘密进入济南来视察的。段双全今天领着十二个手下护送丁公子他们上山,你是不是觉得那些人武功太厉害了?其实他们并没有全力出手,否则人赃并获之前,你们全被干掉,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哈哈”金总捕头得意的笑了起来:“其实那些人不是振威的手下,那十二个人中每个人的身份都是和段双全相若或者高于他的,呵呵,他们就是易月本人和易月带来的他的暗组护卫部队。毕竟不能让丁公子他们出一点危险,否则这次计划就全完了。丁公子、唐公子他们就是你意图袭杀他们的现成证人,而且他们都杀了你的人,这样就算有人想来追查普云寺的真相,一听到丁公子他们都出了手的事实也会犹豫的。”   听到江湖上这个十分神秘同时也是极度恐怖的名字,慈空也愣怔了,好久才说道:“没想到居然是易月的手笔啊。唉,不过我更没想到的是,天机居然和长乐帮勾结在了一起,他背叛了我,我真是瞎了眼啊。那么信任他,这个禽兽!居然勾结了长乐帮,你们这样做,泰山派总会查到真相的,在山东,没人能强过泰山派的实力,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慈空想着天机就攥紧了拳头。   “哈哈!”金总捕头满脸扭曲的憋住笑,很辛苦地说道:“泰山派?不放过天机和我们?慈空啊,哈哈,别见怪,我不是笑你太痴,而是他们做法实在太厉害。”他停顿了一会,才正色说道:“这次行动有个名字——‘洗城’。呵呵,也许你想不到,八年前泰山派和长乐帮已经开始合作准备这次计划了,也就是振威开张的两年前和天机还没派来济南管理的时候,难怪你们不会怀疑他们。但是遗憾的是天机和段双全还没见过面的时候,就已经是坚定的盟友了,没想到吧?表面上互为死敌的两个人私下里却互为友军,他们有为敌的充分理由,这样就骗过了你们所有人。这才是事实。他们很早就往各个目标那里埋设内线、搜集你们帮派的信息和你们这些头目的爱好、性格等各种资料,长乐帮有了泰山派的协助,进展很快,原来他们打算再过两年才开始洗城的。但是恰恰发生了丁公子、唐公子因为请柬和杨振凡发生冲突的事情,正在城里的易月马上意识到这是个良机,迅速制定了这次的行动。”   “两张我擦屁股都嫌硬的青城派请柬废纸,却在这恰当的地点、恰当的时间变成了两张催命符,两天内就摧毁了济南五大势力中的三个!真不愧是易月啊!”看着慈空那表情,金总捕头微笑着说道:“你先别问为何泰山会和长乐帮一起对付你们这些老邻居,这样说你也不明白,我把整个事情的过程讲给你听吧。”   “今天我已经告诉你杨振凡在前天开始找请柬的事情了,没法子嘛,不小心得罪了丁家唐家嘛,谁能不害怕呢?但是段双全听到了这件事情之后,马上从贼连门板都偷的事实中,察觉到了什么,他告诉我说济南城里的贼连衣服都不爱偷,怎么会偷门板?偷门板只能是用来劈柴的,他认为是当地的住民做的。马上派出振威镖局的追踪高手,傍晚就在那山的后山找到了蛛丝马迹,入夜振威的手下就侵入了那毛贼的家,控制了他,并找到了那青城小子丢的所有东西。   在他禀告易月之后,易月定了这个计划。段双全又回到那个小村子,拿走给长乐帮的请柬和包裹,只留下骡子和另一张请柬,告诉大家那个贼确实手里有过请柬,最后又杀了那毛贼,但故意留下伪造的佩刀,还拿着死人的手在地上写了‘振戊’二字,就是振威没写完的样子!”   说到这里,金总捕头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没想到吧?居然真是有人杀了人再写上自己的名字的。看你的样子不明白段双全为什么这样做的。呵呵,我来告诉你,他就是要造成有人陷害振威的假相。而且还留下很大的破绽。你们五大势力表面上互相还客气,但实际上彼此钩心斗角时间已久,那么多的破绽我、天机、段双全都故意装看不见,而杨振凡其实早就算计过振威,他能看出来但肯定不会说出来,周猛又没来,所以我可以把段双全和他的几个头目逮起来,并且查封振威一小段时间,这样就造成了振威群龙无首、无法有所行动的假相,就算以后少林、武当来查,也怀疑不到振威镖局头上。反正那些破绽多的很,段双全什么时候想出来都行,他打算在周猛死后才出来。当时易月已经在济南了,振威的指挥权早就不在段双全手里,而且易月带了不少人手来,所以段双全在牢里丝毫不会影响长乐帮的任何行动!”   “只是没想到,那个青城的小混蛋太多事,楞是当场就戳破了。”提起王天逸为了他的正义所做的那件事情,金总捕头却是冷哼了一下:“我们都很狼狈,段双全本来不打算牺牲振威的人的,他只想自己关进牢里,再在生意上损失点钱,因为你也知道他们长乐帮最近几年扩张的极是厉害,好像非常缺人。但是那小混蛋多管闲事,破坏了段双全的计划。这样为了撇清嫌疑他们也只好死几个了,就是为了保护丁公子他们死的那个镖师。一会再细说。”   “这些是昨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至于杨振凡嘛,嘿嘿,可是全靠我下手啊,哈哈!”金总捕头得意的笑了起来。 第三十五节 请柬杀局(下)   “知道那个被杀的捕快张贤亮吧?那是我亲自挑的。他地位很低,家境很差,家又住在中原商会的地盘里和杨振凡离得不远,家里又只有他和老婆。适合下手。”金总捕头好像想到了自己做的事情,双手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眼里却满是笑意:“我知道他天天早退回家,昨天中午我亲自乔装去他家,把给长乐帮的请柬交给他。对他说,这个东西杨振凡出了天价想要,如果我以官府的身份给他,必然没什么好处,所以我让他找人卖给杨振凡领赏金,并许诺给他不少好处。并特别嘱咐他一定让杨振凡一个人独身前来,否则不要卖给他。这很合情合理,他一点都没有怀疑。   杨振凡也不会怀疑,他知道那份请柬和命案有关了,张贤亮不想被人知道他和请柬有关,所以让他一个人去很正常。而且你们几大势力最近几年一直没有大战,风平浪静的,张家又在他的地盘上,要的银子也不多,张贤亮又是官差不是平常人,他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而我从他家离开之后并没有走开,我跟着张贤亮一段,看着他果然去找了他唯一的线人癞头老李,我才骑马去找天机和邱明林。我们刚去中原商会附近蹲守不久,手下就把和杨振凡交谈过的癞头老李抓来了,当着一群不知情的手下,很快我就问出了请柬在张贤亮那里。然后领着一群证人,哈哈,一群手下往张家赶去。   当时长乐帮已经完全控制了张贤亮夫妇两个,杨振凡去张家的路上也布满了长乐帮的人,目的就是拖延杨振凡的时间,让我们能堵上他,同时给张家的人传递信号。他们找得都是山东人,口音什么的没有问题,杨振凡没有怀疑。听信号知道杨振凡快到了,暗组的人马上用床上挂帐子的绳子勒死了张贤亮夫妇。你知道勒死人不想捅死人,这需要时间的。但是暗组的杀人专家精确的控制了时间,在杨振凡叫门的时候,刚刚勒毙他们两个,并打扫完现场从窗户里撤离。   不久我们就到了,靠着街上的暗哨提供的信号,不停的控制马队的速度,正好把杨振凡那倒霉蛋堵在院子里。尸体还温着呢,唉,我本来想把他堵在屋里的,差了一点。好险。”金总捕头对自己有点不满意,同时又得意了看了一眼拳头捏的咯咯响的慈空。   “当时他们已经拿走了请柬,却把包裹藏在张家,并且往张贤亮怀里放了一张银票,造成张贤亮确实拿过那请柬的现相。张贤亮两人是被用床上挂帐子的绳子勒死的,死得毫无特征,杨振凡满身是口也说不清。   但是这样只能让杨振凡一人倒霉,他完了,少林还可以再派人来。而我们的目标却是完全铲掉中原商会,这样我们又把请柬交给了周猛。   我们知道齐巨自从被丁玉展打了之后,面子上过不去,每天独自在海天阁包间里吃饭,我们就把请柬仍在地上,等着他捡。其实不用他也行,铁掌门里有内线,他也可以把请柬交给周猛,但是易月认为齐巨这种不相干的人更好,而且以他的性格和升职路线来看,这个人不大可能敢私吞请柬。如果他真这样做了,内线也会让他吐出来的。呵呵。   而周猛并不知道请柬上的两起命案,我们严格保密了。他还以为不过是那个毛贼拿了这东西呢。很正常,这种鸡肋门派的请柬谁会放在心上,周猛感兴趣不过是因为可以让老对头杨振凡难受一下而已。   周猛后面做的,和我们的预计完全一样,他故意大摇大摆的派人通知杨振凡去他的地盘上拿请柬,摆明了给杨振凡难看,不过他是不知道我们却微笑着看他走进死亡陷阱。   我和天机在下午突袭了铁掌门,靠着内线,周猛毫无防备也不知道请柬上的事情,只能乖乖的把请柬交出来。这样我就有理由把他和杨振凡一起关在我的总部了。周猛很有经验,知道他这样的事情很好办,没什么大事的。他和杨振凡都没想到,我们根本没打算法办他们,长乐帮和泰山派直接就会要他们的命;他们也没想到,在我的总部这种本来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天却是最危险的地方,只要进来就不可能活着出去。”金总捕头摸着鼻子咧开了嘴。   “杨振凡被你们杀了?”慈空问道。   “别急,一会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嘿嘿。”金总捕头得意的笑了起来,看着慈空的眼神就像猫看着一只垂死的老鼠一样,“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亲自端了酒菜送给他们两个,里面没有毒,却放了一种药,它放在酒里可以使人一下子醉倒!当然不会致命,醒来后也只是和喝多了的感觉一样,头痛欲裂而已。杨振凡失魂落魄,只担心自己会长地位难保了;而周猛受了内伤,一心只恨杨振凡,他们两个人对我本来就是毫无防备,我派去看守他们的人都是他们自己重金养着的,官差里他们的眼线,他们都更加放心了;所以都大意的喝了下药的酒,我亲眼看到他们醉在床上,毕竟都武功不错,万一打起来破坏了牢门,容易被看出杨振凡不是被劫走的破绽。   而拙楼那边,本来是易月打算派人袭击一下丁公子他们,吓唬吓唬他们,不会伤他们的。这可是为了让你入局啊,老朋友,哈哈。”金总捕头对慈空大笑了起来。   “原来我们打算护送他们的人是泰山派的,袭击他们的人是易月的长乐帮,但是没想到的是真的有人打算杀丁公子他们!幸亏易月选的伏击地点和那群人选的地点是同一位置,暗组里的蛇组成员本来早就监视起了那里,才发现有不明身份的人不停的在附近出现。当时长乐帮收到报告,及时更换了伏击成员,易月亲自带着他们鹰组和虎组的高手赶到,这才避免了大灾难!”金总捕头心有余悸的擦了擦冷汗。   “哈,真是狠啊。连四大家族的公子,易月都敢拿来当道具!”慈空恨恨的讽刺起易月来了。   “嗯,易月的行动总是出人意料,敢想人多不敢想、做人所不敢做,要不怎么能定出两张请柬干掉三大势力的计划呢?呵呵。”金总捕头看来非常佩服易月,不过他马上变脸了,骂道:“我们确实也很想抓住那批袭击丁公子的人,他们武功很好,差一点就把济南甚至整个武林陷进血海里去了。这事肯定和慕容大公子脱不了关系!我还以为慕容家只有慕容秋水是个人才呢,没想到四大家族的人个个都够难对付,连这种会引发武林大乱的事情都敢做。太狠了一点。   但是段双全不是没有坐牢吗?他没有法子,就和天机商量了,让自己振威的人去护送,故意送上几个振威的小喽啰去让易月他们杀,来洗脱嫌疑。他当时并不知道事情有变,本来打算遇袭死几个人,然后一通大战把敌人打走,来做场戏,没想到来的不是李鬼而是李逵,结果全军覆没,连去护送的一个高级头目都被那群人杀了。”   听金总捕头说到天机,慈空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那五岳行会的二号人物邱明林呢?难道他还活着。”   金总捕头一时间没有说话,静静的看了慈空两眼,慢慢地说道:“要不我说你输的不冤呢?你不知道泰山派为了不让少林、武当怀疑,可以连自己的左膀右臂都自己砍掉!”   “什么!”慈空惊呼起来:“难道泰山派自己杀掉了邱明林?”   “不错!整件事情,泰山派的重要人物、五岳行会的二把手邱明林却完全不知情。昨晚,天机命令邱明林用我的那种药酒麻翻孟一飞和蒋如祥,天机是邱明林的顶头上司,我不知道他编的理由是什么,但是无论是什么,邱明林都已经做了,可能因为他不知情而且这是命令。邱明林甚至自己也喝了那种酒,同时和他们两个醉了过去。   麻翻他们后,我们的人也就是那个自称老张的侄子的人,马上把蒋如祥的随身玉佩拉断,交给易月的人,易月的人马上洗劫了我的总部,而那里,因为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大部分手下都疲劳不堪,我就只留了九个官差在那里,长乐帮的人杀了八个,把周猛分尸,带走了杨振凡。当然杀周猛的时候,是先把他弄醒,然后打了一阵造了很大的声响才杀了他的,还把蒋如祥的玉佩丢在那里。周猛被杨振凡打伤了,又中了药很好对付。唯一幸存的官差是我们故意留的见证人,他胆子很小,听到惨叫声躲在屋里没敢出来。   得手后通知邱明林家里的人,他用孟一飞和蒋如祥他们的刀杀了邱明林和老张,埋在院里。早上又叫醒孟一飞他们让他们赶紧到衙门里去。头痛要死的他们加上当时不早了,他们也没检查自己的身上的东西就糊里糊涂的自投罗网。哈哈。   这时,我派人先抓了五个中原商会的头目,又把铁掌门的人叫来,把被砍成肉块的周猛还给他们,齐巨我留着没放,他不能死,他也是要作为见证人活下来的。苍松也被我缠住了,他是武当派的重要人物,他回去主持大局就不好办了,内线也不好发动。果然早就和中原商会有仇的铁掌门马上就攻入了群龙无首的中原商会,结果两边都是元气大伤,铁掌门的八大金刚只剩下三个,而中原商会的孟一飞和蒋如祥马上就会被问斩,其他的五个头目很快就会被充军发配;而且在军队过去制止他们械斗的时候,内线杀了军队的一个将领,造成了局面失控,三方都打了起来。虽然时间不长,死的官兵也不多,但足以把中原商会定为匪帮,把劣迹累累的黑道帮派铁掌门铲除了。哈哈。”   金总捕头笑完指着慈空说道:“然后就是你!我们知道你虽然是佛门弟子,但比谁都贪心,段双全和天机稍微在你面前一表演分地盘,你果然就上钩了!就算你不上钩,天机也会去和你说这事的,你也肯定入局。利益的诱惑太大了啊。我们告诉你假的暗号,又提供给你神击弩,杀丁公子的时候也有这种武器,而且你这些事情除了你,你手下都不知道你怎么回事,就算我们不杀你,丁公子和唐公子他们也饶不了你的。哈哈,你跳进黄河也说不清啊。”   听到这些话,慈空脸色愈加白的如一张纸,又是两口鲜血狂喷而出,满嘴鲜血他哆嗦着问道:“泰山铲除了我们,对他有什么好?我们完了,他又自己引入了长乐帮!”   “呵呵,泰山的想法这你应该比我清楚啊,你们和杨振凡拜的是佛,而泰山他们呢?人家是道教!”金总捕头笑着站了起来,对着空中行了一礼:“恭贺太上老君一统山东!”   “什么?!居然是这样!”慈空恍然大悟道。   “嗯,据说最初的动机就是这个。少林把持着嵩山周围那么大的一个地区,什么门派都别想入内,而山东却有少林的中原商会和你们普云寺。而且你每每以少林盟友自居,你不知道泰山派有多么腻味你呢!”   金总捕头接着说道:“我也不太了解你们宗教人士的想法,泰山为了道教一统山东,做了很多让步,比如在城内和长乐帮平分地盘之外,还退出了一些生意,比如镖局、运输,交给长乐帮垄断。至于为何引入强龙长乐帮,很简单,你们和泰山派几乎是上百年的邻居,那么熟,泰山派和你们几乎连看门人都互相认识,他们怎么下手?只能借外力动手。   而长乐帮最近一直着急北进发展势力,和泰山派一拍即合,开始了秘密合作。你想,什么帮派再强,在山东也强不过根深蒂固的地头蛇泰山派啊,如果泰山派不合作,振威怎么可能那么几年就壮大起来?你们都高估了振威,低估了泰山了,错信了天机和段双全的敌人关系!输的活该!没几天,这里的普云寺就会改成普云观了,哈哈。易月,易月,易月真是太可怕了。”   看着如秋叶一样在床上瑟瑟发抖的慈空,金总捕头又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杨振凡,你刚才也听见了吧?做个明白鬼吧。”   “你说什么?”慈空瞪大了眼睛。   “我来告诉你杨振凡在哪里,”金总捕头指了指慈空禅房里精美的木制天花板。“他就在天花板上面,嘿嘿,你见了天机的那个马车了没有?杨振凡今天上午才死,他的尸体一直放在天机马车上的那个木床下面。今天我们来,天机把你支出去,他已经把尸体放到了这上面。过一会搜查的时候,杨振凡尸体也会被发现。杨振凡大怒之下袭杀官差,又脱狱而逃,和他关系很好的慈空你买通匪帮意图杀害丁公子给他报仇,至于你的动机嘛,可以是在杀了丁公子他们后,嫁祸城内武林等等。后你为了摆脱嫌疑,又杀了杨振凡藏尸天花板。你还私藏违禁武器、拒捕。”   说着,金总捕头从自己怀里掏出两份请柬,晃了晃,“这是你交给我的,是你勾结杨振凡袭击我总部的罪证。”   慈空长叹一声:“我输了。你究竟是哪边的人?”   金总捕头做了个鬼脸:“也许是泰山派的,也许是长乐帮的,也许都不是,只是个能从你们厮杀中得到好处的人而已。嘿嘿,我不过是个穿针引线的人,利用自己的身份,让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地方做合适的事情而已。你何必管我是哪边的人?”   说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份写好的供词,放在慈空面前:“老朋友,我说你做了这么年的所谓的高僧,你哪一点像高僧了?你如果不贪心,你能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你不羞愧吗?你死后要下地狱的。这是一份供词,你照抄一遍,盖上手印,我保证不难为你的徒子徒孙。不然我还得对你的徒弟严刑逼供,迟早我想要什么他们就说什么。但是你反正都死定了,就做次真正的和尚吧!把罪名全背了,死前你也做件好事,帮帮你那些毫不知情的徒子徒孙吧!只要你写了,我发誓我绝不为难他们。”   慈空想到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却真如金总捕头所说身为和尚,却行的是入地狱的事情,在这生死之前,他泪水滚滚而下,后悔不已,长叹一声,拿过笔墨,照那供词抄了一遍,签了自己的名字,用手抹了抹了满嘴的鲜血,一个巴掌拍在那供词上,印了一个血手印。   金总捕头接过慈空亲笔写的供词,仔细看了一遍,笑了起来,把那供词慎重的放进怀里,又把自己写的那份在蜡烛上烧了,笑道:“老朋友,谢谢你。现在是你去极乐世界的时候了。你还有余力自裁吗,需不需要我帮你?”   济南城的一个院子的屋子里,段双全正陪着一个老者说话,段双全说道:“首领,这次全靠您的神机妙算,才……”   “呵呵,双全啊,”那老者打断了段双全的话,说道:“你现在退出暗组了,不再是鹰六,已经被洗白了身份,恢复了原来的名字,从暗夜进入阳光之中了,现在就不要叫我首领了,叫我副帮主就行了。”   说着递给他几页纸,“这是鹿邑和垫石村前段时间发生事情的报告,你先看看,看完之后,告诉我你对这个王天逸是怎么看的?呵呵。” 第三十六节 云遮朔月   段双全仔细的读起了那报告,中间还笑了起来,读完之后说道:“没想到他还认识慕容秋水,真是走运。”   易月年近六十,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颇有几分道骨仙风,他问段双全:“双全,刚才你笑什么?”   “呵呵,我读到垫石村的这段‘见敌将至,股栗不止’,就笑了起来。”段双全答道。   易月微笑着捋了捋了胡子:“你当年第一次遇到他这种情况害怕了没有?”   “哈,我当年还不如他呢,”段双全说道:“当时我才十八岁,和两个师兄下山办事,在路上教训了几个毛贼,结果对方一下子出来四十多个人,我们三个落荒而逃。我还和两个师兄跑散了,最后躲进了草丛里趴了一天才逃过一劫,那次是我第一次遇到以寡战多的情况,真把我吓得站都站不起来。”   段双全想起了自己当年,笑了起来,易月也微笑了起来:“你对王天逸还有什么看法?”   “这个少年心地不错,看到我被诬陷,马上站出来帮我说话,只可惜好心不办好事,老金制止他几次,他还是要说。结果害我们振威死了十个人,年轻人都这样啊。”说着段双全摇起了头:“不过这小子倒是不贪财,今天他和丁、唐那两个瘟神离开济南的时候,我们给他们每人一千两的银票,他死活不要,丁唐两人则是二话没说掖了起来,连个谢字都没有。他真是够木头的,他们三个一起上路的,反正都是一起花钱,他收和丁唐收不都是一样嘛,反正一起用的;至于武功,昨晚我看过他施展武艺,速度很快,就是底子打的很不好。我看徐家父子是轻敌了,而垫石村如果没有慕容秋水插手,他必死无疑。不过这个人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这样的武功还敢硬出头,而且居然一直没死,还认识了几个武林的大人物,真是狗屎运啊。”   易月含笑说道:“你说的很对,他武功确实不行,光追求快和力量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练废自己的。狗屎运倒是没有,主要是他身份太低了,像个小虾米,没人在意他,他的打法又比较凶悍,往往让人措手不及。如果你去杀一个有头有脸、武艺很好的人,你当然会周密准备、精心收集他的信息、制定精密的计划;但假使让你去杀鸡,你恐怕不会多想的,到时候这只鸡却出乎你意料的很凶,飞起来啄你的眼,谁都会措手不及的。但如果稍一认真,这只鸡肯定就是化为齑粉了。不过这个王天逸是青城戊组的,在那种打杂的训练下能练到这个地步,说明此人很有些本事;另外他临敌反应很快,我在鸣泉胡同和普云寺都注意过他,他有勇有谋,对于他这种年纪和江湖经验的人来说是十分的难得。”   “哦,”段双全心里一惊,问道:“莫非您想把他收入暗组?”   “你知道他什么地方吸引了我吗?”易月问段双全。   “武功他不好,难道是他的见义勇为,帮助了我们?还是他一举和四大家族中的三个公子都有了交情,您想收他做联络人?不对啊,这不是我们暗组的工作啊。”段双全皱起了眉头。   “是他敢于承担自己的责任。”易月挥了挥那些报告,“垫石村这件事情是他见义勇为出手导致的,当然这个也说明他人很好,人品好的我们也很喜欢,但最关键的是他冒着没有外援的风险留下来力抗山贼,这对他的武功而言等于自杀!他本来可以逃跑的,那些村民留不下他,但是他没有,他宁可自杀也背负起了自己的责任,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句话好说,但真是要把自己的命陪上的话,没几个人会做的。我们现在就缺这样的人!至于武功,我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们有价值万金的各种武功心法和最好的武功教官,只要有点根底,很快武功就能练好;而且他临敌机变百出,又悍不畏死,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为我们暗组而生的。”   说到这里,易月叹了口气:“双全,你也知道我们暗组现在太缺人了,虎组、蛇组、影组倒不缺人,但是鹰组总是缺人,我们长乐帮扩张的太快了,急需你这样的指挥人才,我的鹰组成员总是被不停的洗白身份派去各地管理事务,搞得我现在定个计划还得自己亲自动手。所以我一直在留意有成为鹰组成员潜力的少年人,帮主也让我多留意,他则是想选一批人辅佐少帮主,唉。”   “可是,我们暗组选人的标准是绝不收留走运人,每个成员几乎都是在江湖上走投无路被暗组收留的,所以才对暗组这么的忠心耿耿。那个王天逸现在认识了那么多大人物,青城派肯定把他当个宝贝留着,就是我都想要啊。我怕他不会加入我们的,就算他武功没有成就,就凭丁、唐把他当朋友看这一条,也够他混一辈子的了,他现在前途光明的很啊。”段双全沉思片刻说道。   易月看了一眼段双全,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想道:“什么前途光明?!你段双全二十多岁凭着一身好刀法就当上了总镖头,当年不一样的春风得意、前途光明吗?但是一伙蒙面的山贼就杀光了你的人、重伤了你、抢走了那批值钱的货物,你真的以为那四十个乌合之众的山贼能留下你这个少林当年刀法最好的俗家弟子吗?哈!眨眼间你就前途一片黯淡了:镖局开革了你,镖主要砍你手脚,而那群山贼的后台门派要杀你,一年前还是意气风发最年轻的总镖头,但仅仅一年后你就抱着一块大石头站在长江边打算跳江自杀了。是我拉住了你,救了你,不仅收留了你,训练你的武功还接了你父母过来,你当然对暗组忠心耿耿。但是你不会知道,托运那镖的人、劫你镖的人和在你穷途末路救你收留你的人,这些人的后台老板都是一个名字啊,那就是长乐帮!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不!知道了也没关系,只要进了暗组,你是无法回头的,每个人都会被打上长乐帮的烙印,你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了!至于像王天逸这样身份卑微、武功低下、毫无机心、欠缺江湖经验的少年人,我只要动动小指头,他马上就会从天堂被打入苦海,到那个时候,他会发现江湖之大却无他的任何容身之地,还不一样会感激涕零的加入收留他的暗组。呵呵。”   “副帮主?”段双全看易月出神,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哦,我走神了。”易月歉意的看了段双全一眼,“王天逸我们再看看吧,人生命运多变,谁能知道他会不会一直走好运呢?呵呵。”   “呵呵,副帮主您看袭杀丁唐他们的是什么人?”段双全找了个话题。   “哼,我也不太清楚,他们武功很不错。不过和慕容成脱不了干系。”易月冷哼了一声。   段双全也皱起了眉头,说道:“慕容成那天表现太反常了,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但是我实在猜不出他的动机,对自己的传统盟友下手干什么?难道慕容家要一统武林?这不可能的。”   “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这事应该是慕容家内乱的前兆。起因很可能是慕容家两个公子间的彼此内斗!至于具体内情,这个我们得不到。我原来以为慕容秋水这样的人才是慕容家主的不二人选,没想到慕容成也不甘落后啊,虽然手段嫩点,但手段太毒辣了,也真敢下手,这样看来,慕容家主谁当还不一定呢。”易月闭着眼睛徐徐说道。   “慕容秋水太厉害了,我看慕容成不是对手的,虽然他是老大。”段双全答道。   易月笑了一下,“话不是这样的,这种夺继位权的事情很复杂,并非最强者就一定会成功,别忘了参加角逐的人不止两个还有慕容龙渊呢!最近几年我们全力扩张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为了对抗以后的慕容家主慕容秋水啊。这个人野心十分惊人,除了我们长乐帮、丁家和唐家之外,慕容家地盘附近的各种帮派被他蚕食殆尽,地盘在不停的扩张。我们长乐帮现在总部的地盘和半个南京城就是从慕容世家夺来的,我们的综合实力不如丁家、唐家,关系也不是他们和慕容那样的世交。慕容龙渊无所作为,但是慕容秋水就不同了,肯定要向我们下手。”   说着易月眼中现出一丝忧色:“如果现在慕容秋水就当上了家主,我们并不怕他,就怕是他当上家主的时候,我们则是少帮主继位了。那就危险了,少帮主实在……唉”   “少帮主还不管理帮内事务吗?”段双全问道。   易月无力的点了点头,“要是少帮主像慕容秋水那样就好了。我向帮主说过好多次让他管管少帮主,他总是推诿我。到了现在则根本不听了!我还不是为了长乐帮?!希望长乐帮不要只有两代就完了。”   段双全在这种问题上不敢说话了,而易月则是长叹一声,心中悲苦异常:“大哥早年和我们为了长乐帮四处打拼,一直没有子嗣,到了四十岁才由第三个小妾生了个儿子,老年得子自然爱如珍宝,疏略了管教。现在少帮主二十多岁了,却不务正业,除了吃喝嫖赌是把好手,其他方面简直是个废物。屋里的武功秘诀价值百万银子,他从来没翻过一页,少年时候倒还练过一段武功,到了现在懒得练踢腿都没踢过,天天就知道和那群混蛋手下鬼混。   当年结义的五兄弟,除了老四和自己为了长乐帮挺身而出,屡次直谏之外,老二和老三完全就是明哲保身,什么都顺着大哥的意思说,总是给少帮主开脱。自己推荐给帮主的谋士刘远思,虽然谋略很强,但他入帮的时间短,不像自己是一手把长乐帮带大的,长乐帮每块砖石上都渗透着自己的鲜血,看着长乐帮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而刘远思总是认为长乐帮是帮主的长乐帮,有些话也不说。这简直是混蛋,长乐帮谁的也不是!长乐帮是长乐帮的长乐帮!”   “我犯了一个大错误,早该培养一批人明白自己的信念,这样帮主也不会由着少帮主胡作非为了。”易月痛苦的想道“希望现在着手还来得及!这样下去,长乐帮迟早有一天死在少帮主手里。”   “副帮主,很快我们和泰山派就控制济南全城了,您看我现在是不是培养影子放入泰山派?”段双全问道。   “呵呵,不要直接往他们身上钉钉子,他们会恨你的。”易月笑了。   段双全犹豫了一下,“那您的意思是不侦测泰山派了?”   “这怎么行?钉子一定要钉的。不过不要直接钉而已。”易月说道:“你先把钉子放在铁掌门和中原商会的产业里,比如当铺、钱庄、酒楼,妓院里,然后在谈判的时候把这样的产业交给泰山派,可以故意和他们争一下,这样他们就积极了。以我们影子的实力很快就能出人头地,这样泰山派会高高兴兴的把合了钉子的美味佳肴吃进去。远比你钉在他身上更隐蔽更不易被发觉的。”   “属下明白!”段双全敬佩之极的说道。   “你准备一下,双全,今晚我就离开济南。不去北方了,返回南方。”易月看着段双全说道。   “这么着急?”段双全吃惊的站了起来。   “是啊,事情很多啊。”易月笑了起来,他又想到了王天逸是去长乐帮送请柬。 【卷三 高蝉鸣远】 第一节 散财公子   “这就是徐云城了,出了山东之后的第一个大城。”唐博用马鞭指着官道尽头那座雄伟的城门,微笑着对丁玉展和王天逸说道。   王天逸他离开济南继续南行的时候,丁玉展和唐博收了济南武林送的一大笔盘缠,也跟着王天逸一路过来了。三人都坐上济南武林送的高头大马,现在春天已经来了,他们一路上切磋武功、四处踏青游玩,日子过得简直有如神仙。   “这么快就到了啊,我感觉好像只走了三天一样。”王天逸说道。   “走!先住下,游玩几天!哈哈。”丁玉展哈哈大笑。   三人打马进城,只见徐云城内街道宽敞、房屋干净漂亮,商铺如云,行人摩肩接踵,一片繁华景象,王天逸惊奇的问道:“此城怎么如此繁华?好像比山东的首府还繁荣,厉害啊!”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唐博笑着说道:“此城远不如济南大,但是很富。你看包围城市的那些山。”   王天逸和丁玉展一起顺着唐博的手指看去,果然城四周都是高山,现在已经有些浅绿了。   “山怎么了?有金矿?”丁玉展不解的问道。   “没有金矿,但是有药材。这里是一个极大的药材出产地。药材生意极其发达。所以这里商业繁荣,商人很多,城市当然很富裕了。”唐博答道。   王天逸一边拉紧马缰让马走的更慢些以防撞到人,一边问唐博:“是不是这里有你家的生意?你好像对这里很熟啊。”   “呵呵,被你小子看出来了。我们家对这里很感兴趣,毕竟我们是做药材和武器生意的,我来过这里一次,”唐博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但是这里处于几个大武林势力地盘的交界点,比如少林什么的,谁也没有控制这里,这个城里反而成了真空,一方面是他们维持势力平衡不进来,另一方面是谁进来也不行,他们不乐意见到的。我家和少林他们谈了几次,都没有谈成,所以这里只有一个我们家小小的药材分号。”   “那岂不是没有会武功的人了吗?这就没意思。简直是武林荒漠啊。”丁玉展只关心武功和侠义,所以不屑的撇了撇嘴。   “也不是,有一个不大的武林门派秦剑门,一方面他们是本土帮派,另一方面势力也没大到引起各方注意的地步,所以没人管他们。不过他们打死你一个人也够了。”唐博对着丁玉展眨了眨眼睛。   “拼命干什么?练习武艺!”丁玉展很认真的对唐博说道。   王天逸一阵偷笑,知道唐博又在挤兑丁玉展,马上找了个话题打断他们:“博六,你熟悉这里,我们先找个客栈吧。”   “这边!”唐博立刻忘了丁玉展。   出了济南之后他们路过的都是些小城镇,还没有见识过唐博、丁玉展花钱的王天逸看到唐博领他们去的客栈,再听到他们和店小二的对话,它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玉竹客栈啊。这地方一般。”丁玉展打量了一下那座金碧辉煌的客栈说道。   “凑合吧,这地方客商很多,客栈还行。这里是最好的。”唐博微笑着说道。   “你们说什么?”王天逸从十丈远的地方看到这个客栈之后,腿肚子就开始打软了,心里合计这里得多少钱啊。   唐博下了马,把马缰扔给迎上来的四个伙计:“我们住静竹院。”   “大爷,那个贵宾院子已经有人住了……”伙计一听就知道这几个衣着光鲜的少年是大主顾。   “什么?有人住了?上次我来,你们掌柜的不是说那院子一年只有半年有客人吗?那听竹院吧。”唐博有点吃惊。   店小二搓着手陪笑道:“不好意思。那个院子也有人住了,客人不妨住文竹吧。”   唐博“啊”了一声,“没想到你们生意更好了,三个贵宾院子两个最好的都有人了……”   “罗嗦什么!带路带路,吃饭吃饭!都中午了!”丁玉展一手挽着唐博一手挽着王天逸心急火燎的进去了。   “这一天多少钱啊?”看了客栈里的陈设,王天逸更是感到头发晕。   唐博还没说话,丁玉展笑了起来:“别管那么多!我们身上还有两千两银子呢,住几天根本花不完!花光再说!”   王天逸进去之后看到这个客栈和四海客栈一样,也是最前面的楼是酒楼供客人吃饭,不过整个客栈分了三部分,最后面的三层大木楼也是住宿的地方,只是中间却是三个院子并在一起,里面都是平房,院子都不小,各称为文竹、静竹、听竹,是专门为有钱的客人准备的。   三人进了文竹把东西一放,丁玉展嫌让伙计送饭到院子里太麻烦,直接拉着他们两个去酒楼吃了。   “客人,要吃什么?我给您报报菜名。”酒楼的店小二热情的站在三人的桌子旁边说道。   “什么都行,顺便上!快点!”丁玉展用手一拍桌子。   那店小二一愣,唐博已经说话了:“特色菜有吗?”   “有啊,我们有好多种呢,客人请听……”店小二赶紧要介绍了。   唐博一挥手,制止了店小二说话,:“每样来一道。快点。”那小二过了好一会才把舌头缩回去,欢天喜地的跑去厨房了。   王天逸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从坐在这二楼开始,他屁股底下就像有根刺一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舌头,小声问道:“博六,你不问多少钱?”   “吃过,便宜!”唐博笑了起来。   听了这句话,王天逸屁股下面的那根刺才软了下去,长出一口气,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问道:“大约多少?五两银子?”王天逸迟疑了一下,狠心报了他这辈子都没吃过的最贵的饭钱。   “我记不太清了,”唐博挠挠头,想了一会说道:“大约七、八十两吧。”   “天逸你怎么了?”坐在旁边的丁玉展就看见正在喝茶的王天逸“噗”一口把茶全喷出去了,然后伏在桌子上大口咳嗽起来。   “我没事,呛着了。”王天逸咳嗽了一会才直起腰来,对满脸关切的两人说道。   “没想到我们一顿饭就可以生生吃掉一匹马啊。”王天逸摇头说道。   “马很贵?”唐博异常不解。   “我们叫马肉了吗?马肉好吃?”丁玉展也异常不解。   “唉,马不贵,马肉没吃过。”王天逸无奈的说道。   因为他们三人是罕见的大手笔,就算在这个最好的客栈,这样豪爽的客人也是很少的,所以菜上的很快,一开始三个店小二蝴蝶般在他们旁边围着他们服务:端水服务、倒茶、上菜。不过唐博极其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有生人离他太近,挥手把他们赶走了。然后才开始高高兴兴的大嚼起来。   三人正吃的高兴,两个人上了楼,这两人的出现引起了在二楼吃饭的十几个客人的注意,连王天逸都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们几眼,因为他们穿着实在和这里太格格不入了:这里吃饭的客人人人都衣着光鲜、长袍垂地,长的都是油光满面,王天逸的穿着在这里都显得十分寒碜;而上来的这两人更是离谱,他们没有穿长袍,也不像他们穿武士服,一身的粗布短靠衣服,腿上还扎着绑腿,背后更是都背着一个大药篓。典型的当地采药人打扮。   店小二这个时候并没有像他们各地的同行一样以貌取人,而是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把他们引到王天逸他们桌子的旁边桌子坐下,并赶紧帮着其中一个卸下药篓。   “章公子,今天您又去采药了啊。找到百明草了吗?”店小二笑着问道。   那个被称作章公子的人把药篓放在桌子旁边,才转身坐下。王天逸此时才看到此人模样,只见他二十多岁年纪,比自己和唐博他们要大一些,浓黑的眉毛,高鼻子,很朴实的样子,神态极其和气,但是却是满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对店小二说道:“唉,还是没有。周围的山太多了。算了,不说了。你给我来个菜吧,再来几个馒头。”   这时,那个章公子看到跟着他来的那个人还垂手站在他对面,说道:“宋华,你叫店小二送饭到静竹院里,你也去吧,看有多少人回来了,你们在那里吃吧。我在这里吃完就再回去继续找,你们不要去了。都先歇着吧,这半个月累坏你们了。”   “公子,我跟你去……”那个宋华赶紧说道。   那个章公子一摆手,不再说话了,宋华只好躬身行礼和店小二下楼了。   “唉,”章公子低头看了看药篓,一声长叹,招呼店小二:“给我来壶酒!”   唐博回过头来,一撇嘴说道:“没想到是他住静竹院,不知道是什么人。”   “看起来,好像会武功的。”丁玉展满嘴都是菜,含混的说道。他坐的位置正对着那章公子,看得清楚。   王天逸却没注意他的武功,听了丁三的话,又再一次回头打量了一下那采药人一样的公子,这个时候他却见到了惊人的一幕。   一个店小二齐肩高举着一个托盘到了那章公子桌子边,托盘里有一壶酒和一盘菜,在把托盘放低左手拿菜的时候,那小二手却滑了,托盘一下斜了过来,眼看那菜和酒要泼章公子一身。只见那章公子原本握拳放在桌面上的右手一下子展开了,贴住了桌面,右手边一对筷子“啪”的一声宛如活了一样,自己跳了起来,而筷子旁边的空茶杯却毫无动静的静静的立在那里。   章公子右手电闪而起,在空中捏中了筷子,手一转,筷尖已经点中那已经出了托盘半边的盘子的底,就像粘住了那盘子一样把那盘子从托盘上拉了出来,接着右手接续上抬,筷子已经横在了盘子底边,右手也碰到了那托盘底部,上面那本来已经要倾倒的酒壶也跳了起来,一下子跃到了章公子的肩膀上。   章公子筷子一送,就如同杂技一样,把那盘子轻轻的放在桌子上,简直比最熟练的店小二动作还要轻柔、声音还要更加悄无声息;而同时那章公子的右臂突然变得比鱼的皮肤还要滑,那酒壶一到他的肩头,就自己顺着手臂迅疾的滑了下来,此时那章公子已经用筷子放好了盘子,手一松,筷子又落回了刚才的地方,木制的筷子此时就如羽毛落入水面一样,落到桌面上连弹都不弹。而那酒壶已经顺着他的手臂滑过了右手背,飞到了空中,章公子手一举,轻轻捏住了那酒壶的把手,手一顿,酒壶自然倾倒了一些,美酒从壶嘴里汩汩流出,注满了前面的茶杯。   “叮”的一声,王天逸的筷子落在了地上。   “嗵”的一声,唐博张大了嘴巴,筷子上的鸡块又掉回到盘子里。   满眼惊骇的丁三双手一撑桌子站了起来,楞了一会,扭头把满嘴的菜吐到地上,用袖子擦了擦嘴,抓起靠在桌子边的长剑径直向那章公子走了过去。   那章公子喝了一大口酒,怒烈的酒让不善饮酒的他皱起了眉头,挥手让瞠目结舌的店小二走开。这个时候,他抬起了头,定定的看着站在他桌子前面的丁玉展,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请问阁下有什么事情吗?”那章公子问道。   “我想和你比武!”丁玉展答道。 第二节 侠义为重   “哦,呵呵。”那个采药农打扮的公子笑了起来。   “刚才看见了阁下显露了一手武功,兄弟佩服的很,请你一定要不吝赐教。”丁玉展冲他一抱拳很诚恳的说道。   “我看还是算了,我的武功只是点雕虫小技。”那公子打量了一下丁玉展笑着说道。   丁玉展有些着急了,不理会旁边那些吃饭人的惊异目光,大声说道:“学武之人就是要不停的切磋武艺才能进步。高手一定要接受挑战的!请你一定答应我!”   “我真的不想比。真抱歉。”章公子很歉意的答道。   丁玉展火了,他马上用了激将法,指着那公子的鼻子说道:“难道你怕输给我?我看你不会是胆小鬼吧?”   那公子有些惊奇的看了一眼丁玉展,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子上,静默了片刻,爽朗的笑了,说:“算我输了吧。我打不过你。我胆子很小的。”说完就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一句话把丁玉展生生的憋在那里,以前他见过和他对着干的人,也见过百般找借口不想比试的人,但是他实在没见过这样的人,明明武功高明的可怕,偏偏就直接承认输了,竟然一点都不爱面子。   王天逸和唐博就坐在他们旁边,两人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王天逸看到丁玉展向那公子挑战,心一下就悬了起来。他和丁玉展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了,武功增强很多,也很熟悉丁玉展的水平,他知道那公子的那手神乎其神的武功,丁玉展和唐博谁都做不到,但是他也真没想到那公子一遇挑战马上就认输了。   丁玉展愣了一会,回过神来,看到那章公子已经吃起东西来了,他向高手挑战的渴望不可抑止,牙一咬,一拳向那公子脸上轰去。   “这个白痴!”自从见到那章公子显露武功,唐博右手一直揣在怀里,看到丁三突然出手,不禁怒骂起来。   见丁玉展这样强行逼自己出手,那章公子脸上怒色一闪而过,仍然捏着筷子的右手手背轻轻一抬,已经碰了丁玉展右拳一下,丁玉展只感觉自己全力打出的一拳被对方一碰就改变了方向,“唰”的一下打空了。丁玉展打空的右拳马上化拳为手刀,斜斩那人的脖颈。章公子一笑,右手又是后发先至,轻轻撞中了丁玉展的右手手腕,改变了那手刀的方向,丁玉展又落空了。   丁玉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呆呆立在那里,心里却犹豫要不要把左手提着的剑抽出来攻击。这个时候,那个宋华满头是汗的跑了上来,大喊:“公子快来,小姐的病又发作了!”   章公子闻言脸上变色,马上站了起来,转身就往楼梯那边走。丁玉展一直在出神,根本没注意那个宋华,只是突然看到章公子站了起来要往外走,心一急,右手握住剑把就要拔剑。他只来得及拔出来一半,章公子左手一挥,拂中了丁玉展的右手手腕,丁玉展只感到右手一热,如遭雷击一般从剑把那里弹了开去。他的粼波现龙剑又滑回了剑鞘。   “请你听好,”章公子侧转了身子直视着丁玉展的眼睛,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武功是用来除暴安良、行侠仗义的,不是用来好勇斗狠、博取虚名的。”说罢转身离开。   被说的愕然呆立的丁玉展直到那公子快步走到楼梯的时候,才开口叫道:“我是丁玉展,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章高蝉。”那公子扔下这句话就急急下楼了。   “我很佩服那个章高蝉了。说的真好。”王天逸看到丁玉展失神的坐回桌子边,说道。   “我也是,知音啊。说出了武功的真谛啊。”两眼无神的丁玉展答道。   “你境界比那章高蝉差太远了。”唐博一声冷笑。   “我一定要成为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丁玉展握紧了拳头回答唐博,不过唐博打断了他的理想诉说,他指着丁玉展的鼻子说道:“你要是再敢找那人比武,我就先宰了你!”   来到金竹客栈的第二天,却下起了绵绵春雨,唐博和丁玉展在卧房的窗户里看到下雨了都是唉声叹气,心情显得极其不好,王天逸一问才知道,他们两个谁都不喜欢下雨。   唐博说道:“我最害怕下雨,雨后的泥地容易暴露行踪,使得潜入敌人住地变得异常困难;最可怕的是我们的暗器在雨中很难打中目标,还会减弱暗器上淬毒的威力,就算是弩弓的弓弦也极其怕潮。在雨天,暗器高手和一个普通高手会毫无区别。不过今天我还得出门去家里的那个药铺看看了。唉。”   丁玉展说:“我也一样。在雨里,不仅视线受阻,而且在和敌人拼斗的时候,兵刃上有水,会很滑,地上也一样的滑,很多招数都不能像晴天那样使用。使得胜败的决定,很大程度上要看运气,我讨厌这样。在雨天里我哪里都不想去了。那个什么药王庙我不去了,天逸你自己去吧,我在这里睡觉,烦死了。”说完,丁玉展居然真的又和衣躺回了床上,还盖上了被子。   王天逸苦笑了起来,本来听伙计说今天是这里的药王节,每年这个时候药王庙那边都有庙会,热闹的很,没想到下雨了,看来庙会没戏了,现在丁三又不去了,自己难道一个人冒雨去?   唐博拿起一把油伞,对王天逸说道:“你别理这个混蛋,一会自己去吧。没了他在你身边多省心啊。”说罢恨恨的瞧了在床上高卧的丁三,转身出去了。   王天逸叹了口气,他也想出去了,索性仰头坐在椅子上想剑法。没想到丁玉展睡了一会,支起身来对王天逸说道:“天逸啊,你在这里我睡不着啊。哎,我说你还是出去药王庙吧。替你和唐博烧点高香保佑一下,我就不用了,我运气好的很!”   “哈!你这个死丁三!平常倒下就睡,今天怎么事情多了起来?”王天逸看着丁三笑骂起来。现在他和丁三唐博相处时间已长,已经不分彼此,嬉笑怒骂早成了开玩笑的一种方式。   “唉,帮个忙啊,好兄弟!”丁玉展哀求道。   “好吧。真服了你了。”王天逸让伙计又拿了一把油伞过来,也出去药王庙了。   看着王天逸也走了,丁玉展脸上的倦容马上无影无踪了,得意的笑了起来,一下子下了床,拿起剑也出了院子,直朝章高蝉住的静竹院奔了过去。 第三节 仗势欺人   王天逸撑着油伞来到药王庙的时候,发现自己想的也不是全对,下着雨,庙会是肯定没有的了,但是药王庙人还是很多的,庙里面装不下那么多祈求平安的人,很多人都挤在三十多级的台阶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都撑着伞快把台阶都遮住了,里面的人出来一拨,后面的人才进去一拨。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王天逸心里暗想。   他转身要走,又想起丁玉展对他的要求,“真是个不省事的主啊。算了,我还是等等吧。”王天逸走上了台阶,排到了队尾。很快身后也排上了人,前后都是伞,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伞上,水从后面的伞上流下,王天逸尽力躲着,身上还是被打湿了不少。“呵呵,烧个香还真不容易啊。”王天逸苦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往上挪动了几级台阶,王天逸正等的不耐烦,就听到台阶上面响起了一个尖锐的女声:“你眼睛瞎了!你的伞把我衣服都弄湿了!”   “姑娘,人这么多,我不是故意的。对不住。”一个浑厚的男声回应道。   都等得苦不堪言的众人听到这边起了冲突,都兴奋起来,“唰”的一声都把头伸直了,后面的还往前挤,把王天逸都冲得又上了一级台阶。   “王八蛋!你还敢挤!”那女声再次响起。   “后面挤的……”这次那男人还没说完,就被极响的“啪”的一声打断了。   “你怎么打人?”   “你混蛋啊!”   “戚连你没事吧?”   “你说清楚为什么打人!”   “赶紧赔礼!”   “人这么多,还下着雨,他又不是故意的!”这次几个声音同时响起,看来那女人打了那男子一个耳光,而那男子的同伴都不满意了。   “滚你的!”随着那女子这句喝骂,就听到上面一阵乱响和叫骂,王天逸只感觉前面的人纷纷后退,挤的他都站立不稳,他马上一稳身形,他是练武的,不比普通人,牢牢的立在台阶上,等上面的人退开,他看到了局面。   台阶上中间已经空出来了,五六个大汉正在台阶上扶起一个汉子,在他们上面四五级台阶上立着两个女子,一个穿着华贵,戴着一个大斗笠,斗笠四周垂下的薄纱挡住了她的面容,另外一个是丫鬟打扮,看来二人是来上香的小姐和丫鬟。那丫鬟打着一把大油伞遮在那小姐头上,腰上悬着长剑,摆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右腿还悬在空中。看来她刚才一腿把那大汉踹下了台阶。   “碧环,你怎么打人?”那个小姐正质问丫鬟。她说话轻如蚊声,王天逸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听道。   “小姐,他敢弄湿我的衣服!这件事你不要管!这些乡巴佬不教训他们就得寸进尺!”那丫鬟丝毫不惧小姐,底气壮得很,声音又大又尖。   “姑娘,人多拥挤,又都打着伞!这事不能算完,你是女子,我们不和你计较,你赔个礼吧!”一个汉子对那碧环说道。   那戴斗笠的小姐叹了一声,对那汉子说道:“是我们不对,大哥海涵……”   她还没说完,碧环就断了她,“小姐别管!”转头对那汉子大骂:“做你娘的大梦!本姑娘没打断他的腿就算客气了!”   这丫鬟如此的不讲道理引起了围观众人的公愤,有人在人群里大喊:“赔礼!”马上引起一阵共鸣:“赔礼!”“太不讲理了!”   碧环丝毫不惧,斜眼与众人对视,还想与众人对骂,这个时候,台阶上面的人纷纷闪开,一个青年带着四五个人从庙里下来了。人群马上响起了一阵欢呼:“李二公子来了啊!”王天逸只听到身边的一个人说道:“这就是李二公子?”   另外一个人答道:“是啊,徐云城有名的大孝子李二公子李孝先,你还没见过?”   “不仅孝顺全城闻名,武功也是顶呱呱,而且处事公平、毫无架子,真是人如其名。唉,我要是有这种儿子就好了。”   听了旁边围观众人的对话,王天逸好奇起来,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青年,只见他四方脸,高鼻梁,神色平静,身穿湖蓝色丝绸长袍,腰系一条锦带,上面挂着一把宝剑,显得英气勃勃。他分开众人来到那两个小姐前面,先问台阶上那几个大汉:“怎么回事?啊?戚连怎么嘴里出血了?”   那几个大汉看到他来都躬身行礼,却称他少爷,居然都是他的手下,他们把事情一说,李孝先又亲自检查了戚连的伤势。这才转身对两个女子行了一礼,说道:“两位,我的手下受了内伤,就他们说的事情经过来看,错不在我们这边。你们也不是男子,我们不想多事,就请你们向戚连陪个礼吧。这事就算了了。”   “你算什么东西?”碧环冷笑一声。   这句话马上激起了围观众人的愤怒,一个声音在人群里大喊道:“贼婆娘欠揍!秦剑门的好汉废了这混帐!”马上大骂碧环的声音此起彼伏起来。   李孝先鼻子一皱,直起腰来,两手抱在胸前,说道:“我是秦剑门的李孝先。你打了我们秦剑门的人,我们本来看你是女流,不想计较。让你道歉就算了。既然这样说,那别怪我了。看你也是江湖中人,那我按江湖规矩办,我们不踢你,就打你一个耳光算了。”   那小姐赶紧上前,做了个万福打算赔礼,但那丫鬟实在过分,一下子挡在小姐和李孝先之间,不让小姐道歉,她指着李孝先鼻子说道:“你打我?失心疯了吗?!识相的快滚!惹恼了姑奶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没见过你这样刁横的女人。”李孝先看见那丫鬟这样有些吃惊了。   没想到这句“刁横”激怒了那碧环,她居然拔出长剑对着李孝先当胸就刺,人群响起一片惊呼声。那丫鬟出手非常快,连王天逸都吃了一惊,站在她前面的李孝先更是来不及拔剑,不过李孝先反应也很快,他不退反进,一个侧身既避开那长剑又欺近了那丫鬟,一个手肘锥打在碧环的右肩上,“呛啷”一声长剑脱手落地,那碧环也被打倒在地上。   李孝先的手下马上人人拔剑在手冲了上去,七八把长剑架在了那碧环脖子上。   “二少爷怎么办?废了她武功还是斩她的手?”一个手下在如潮般的叫好声中问李孝先。   “啧”李孝先皱起了眉头,说道:“她是个女人……”   “少爷,不能放过她!虽然她是个女人,但她打伤戚连还对您下死手!就算不论江湖规矩,这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再讲理也不能让人骑在头上拉屎啊,总得让她留下点什么啊!不能让秦剑门丢脸啊。”一个手下大声说道。   王天逸听出来了这个李孝先是秦剑门的少爷,他知道按江湖规矩,且不论这个碧环无故打伤人,只凭以睚眦就对人下死手这一条,杀了她都是可以的。留下点什么,可能是手指也可能是一条胳膊。他虽然也很讨厌那个丫鬟碧环,但是现在却觉得有点不忍。   李孝先也面露难色,这个时候那碧环也已经汗如雨下了,倒在地上的她突然大叫起来:“你们谁敢动我?!我是武当派的人!”   听了这句话,围着她的几个人都是一怔,几把长剑离她远了一些。   李孝先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这个问题把碧环给问傻了,她想了一会,突然伸手拽住了旁边那小姐的衣服,说道:“我的小姐是武当派高明海大侠的千金高……”   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的那小姐突然一声尖叫:“你别说我的名字!”   李孝先一愣,打量起那长纱垂面的女子。那碧环知道李孝先还不太相信,赶紧连拉那小姐的衣服,说道:“小姐,你把面纱放下来让他们认认!”   “碧环!你!”那小姐气的浑身哆嗦,移步想走,但周围都是秦剑门的大汉,她哪里有路,只好气的跺脚。   “不用了!不用!”李孝先赶紧摆手,他知道这是异常让一些千金小姐难堪的事情,“放下来也没有用,我听说过高明海,但是不认识,更何况他的女儿。”   “少爷,您看……”一个手下有些犹豫了,毕竟对方可能是武当派的丫鬟,虽然也可能搬出个牌子来假冒,但只要有可能,谁也不敢贸然下手。   李孝先想了一会,抬起头来,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武当派。就算你真的是武林巨头武当派的人,但是世间凡事大不过一个‘理’字。你无故伤我们的人,一点小冲突就要杀人,我们武林毕竟要以侠义为重。我不能让你们这样走了。现在你刺我那一剑我不和你计较了,那剑算了;但是你打伤戚连我不能算完,我得为兄弟讨回公道。你是女子,我不斩你手脚不废你武功,我打你后背一拳,放心,我保证不伤你性命不伤你经脉,你受的伤和戚连会一样的。”   李孝先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正气凛然,既有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大度,又有维护手下和帮派声望的坚决,立刻药王庙都被叫好声淹没了。   那刚才蛮横之极的碧环现在却浑身发抖,不停的在哀求旁边的小姐。李孝先取出一块手帕抱住了自己的右拳,大步朝碧环走去。   “公子且慢。”李孝先听到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扭头看去,一个穿武士服的青年朝自己走了过来。 第四节 孝先义前   “秦剑门李孝先,敢问兄弟是?”李孝先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对走上来的那青年一抱拳问道。   “青城派王天逸见过李兄。”走上来的正是王天逸,他也一样客气的回礼答道。   “青城派啊,久仰大名。不知兄弟有何指教?”李孝先客气了一下,有点奇怪的问王天逸所为何事。   “我想代这位……咳咳……这两位姑娘受阁下一拳如何?”王天逸此话一出,全场立刻大哗。   王天逸本来想说替那个丫鬟受这一拳,但他想到刚才那丫鬟的嘴脸,心里一阵厌恶,马上转口说替两人受过。   李孝先也是非常吃惊,盯着王天逸看了一会,笑了起来:“你认识她们?”   “不认识。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们。”王天逸答道。   “哦?”李孝先心里迷惑起来,“非亲非故,那你为何要代人受过?”   王天逸刚才听围观百姓说了一下李孝先,知道此人在徐云城口碑极好,又看到他和他手下的作风:明明是武林帮派,在自己地盘上被人打耳光了之后并没有仗势欺人、以多欺少,而是只是让道歉就算了,要是别的门派遇到这种事情早就上去围殴了;门派的少帮主无故被人刺了一剑居然可以不和对方计较,处事也极是公平,连打女人都还要用手帕把手包起来,男女授受不亲都考虑到了。   “李孝先确实是个谦谦君子”,王天逸心里佩服的很,然而听到那丫鬟自报家门是武当派的之后,他的心一下悬了起来。他最近相处的丁玉展和唐博都是武林巨头的公子,从济南武林对他们的客气态度,他已经隐约知道得罪了某个武林巨头的后果是极其可怕的。和丁玉展和唐博聊天中,他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看法,丁玉展和老父不和,不帮着打点家族生意还算了,但唐博的一些话极其可怕,虽然他都是笑着不经意说句:“某某派那些混蛋我当然知道,我们把他们教训了。”或者“那某某门啊,不知吃错什么药了,居然敢骗我家,当然把他们做了。”王天逸猜唐博嘴里的“教训”说的就是某个掌门的性命,而“做了”就是指灭门。他已经开始迷惘了,唐博嘴里的武林和他原来想象中的武林不同,不是以侠义来服人的,而是用铁腕快刀来让别人敬畏的,每个武林巨头的威望和权力都是杀出来的,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得罪过他们的人的,因为这样会减弱他们那种可怕的威慑力。   他因为敬佩这个秦剑门李孝先的为人,所以担心他得罪武当,听到他要打那丫鬟一拳,有点担心。寻思了一下,他突然有了一个主意,让李孝先打自己一拳算了,这样秦剑门不丢面子,武当派也不会怎么得罪,两边都能趁势下台阶,所以看到李孝先用手帕包起拳头打算打那丫鬟的时候,他赶紧上前说话了。   王天逸又冲李孝先一抱拳,沉声说道:“刚才兄弟我在下面看的清楚,心里非常景仰你们秦剑门谦让礼义。”说着一指那丫鬟继续说道:“她可能是武当派的,怎么说也是要给个面子。而且她是个女人,各位好汉打一个女人难免有违侠义精神,影响你们秦剑门的大名,我不自量力来做个和事佬,拼着受一拳来了了此事如何?”   李孝先一呆,回头看了看那丫鬟,只见她满眼迷惘,忍不住指着王天逸问她:“你认识这个人?”   那丫鬟茫然摇了摇头,李孝先看她不像是装的,又看了王天逸几眼,疑惑的问道:“你?”   李孝先的一个手下有点不高兴了,上前说道:“你凭什么出头?青城派在这里也……”但李孝先做了个手势制止了那手下说话,皱起了眉头。   王天逸一笑,把手里的油伞扔了出去,说了四个字:“侠义为重!”说完转过身去,背对着李孝先,慨然说道:“来吧!我不运内力!”   一时间药王庙里的所有人都屏息凝气等着看李孝先如何决断,偌大的庙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李孝先有些惊异的看了王天逸一会,突然大笑了起来,一把拉住了王天逸的肩膀把他拉转过来,翘起大拇指微笑着说道:“好!兄弟你够侠义!”   说完对围着那两个女子的手下一摆手,说道:“看在这位兄弟的高义上,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你们退下。让她们走。”   王天逸张大了嘴巴,对李孝先问道:“这样就算了?”   李孝先冲王天逸一举拳头,学着王天逸的腔调沉声说道:“侠义为重!”言罢两人相视而笑。   “少爷,您这样不好吧?戚连无故受了内伤,大少爷一会就来,他知道会不高兴的。”一个手下附耳向李孝先说道。   李孝先楞了一下,对那手下说道:“这位兄弟不认识别人的情况下都能代人受过,人家都这样了,我们还能再打?这事看这位兄弟的侠义上就算了,你现在赶紧带着戚连去看大夫。去吧,大哥那里我会说的。”说完他拍着王天逸的肩膀说道:“我大哥一会也会来这里给家父祈福。他……他为人比较严谨,你和那两位改天再拜药王爷爷吧,最好现在就赶紧离开吧。”   王天逸一听就知道了意思,看来李孝先为人大度,但是他哥可能就没他这么好说话了,势必要起冲突,识趣的赶紧抱拳告辞。   他刚和那两个女子走下两级台阶捡起了自己的伞,只听背后李孝先冲他问道:“王兄弟住在哪里?”   王天逸回头答道:“我住金竹客栈。”   “有空我找你喝酒,我们再好好聊聊。”李孝先笑了起来。   “恭候大驾。”王天逸非常高兴,心想自己一定要结交李孝先这样的好男儿。   到了庙门外,那两个女子感谢王天逸出手解困,王天逸才知道她们也住金竹客栈,那丫鬟离了险地又嚣张起来,气鼓鼓的对那小姐说道:“公子也不像话,您上香也不陪着来!我回去就告诉公子,把他们都杀了!”   “你住嘴!他采药去了。”那小姐看来十分生气,“今天不是你无理打人也不会这样……”   “小姐,你居然叫我住嘴!!!!!”那丫鬟一下打断了小姐的话,大声反驳小姐道:“我这不全是为了您吗?!哼!”王天逸听得张大了嘴,心里暗想这丫鬟怎么敢对主人这么说话。   “碧环,你在家里挺恭顺的人啊,没想到在外边怎么会这样?你再这样,我就告诉爹爹了。”那小姐轻声说道。   听到“爹爹”二字,那碧环浑身打了个冷战,不敢再顶嘴了,乖乖的叫了马车过来。   “王兄弟,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们一起顺路回去吧。”那小姐对王天逸说道。   王天逸和女子打交道不多,人家软语一说,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赶紧“嗯”了几声。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那小姐噗哧一笑,说道:“一会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他肯定很高兴认识你的,你们俩真像。”不管在那里发愣的王天逸,说完就和那丫鬟一起坐进了马车。王天逸撑着伞跟着那缓行的马车往金竹客栈而去。   刚走过两条街,就听到后面马蹄声大作,一群人快马往这里奔来,现在雨越下越大,街上没有几个人,王天逸扭头一看看得清楚,有七八匹马的样子,马上的骑士都是武林人士打扮,都带着兵器。看到马车和王天逸,有人大呼:“大少爷,肯定是他们!”王天逸仔细一看,说话的人正是庙里那个去送戚连的秦剑门手下。心里大呼不妙,这次来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砍了那丫鬟的胳膊,既然自己都出头了,现在也不能看着她再倒霉。自己一个人还好办,大不了转身就跑,跑到小巷子里说不定就甩掉骑马的敌人了,问题是还跟着一辆马车呢,里面还有两个女子。   “别管她们,自己先跑!”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马上这个想法让他自己感到恶心,他扔掉雨伞,跑到那车夫身边大声说:“有人追来了,你快点赶车!”   那车夫是本地人,大惑不解的问道:“谁追来了?”   王天逸听了车夫口音,马上想到这车夫如果知道了追兵就是秦剑门的人,说不定会等着他们上来,毕竟本地人谁敢惹本土帮派。他叹了口气,对他车夫说了句:“对不住了。一会多给你钱好了。”言罢一拳把那车夫从车上打了出去,那车夫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然后他拉开车厢门,把那碧环拽了出来,推到车夫的位置上,大声说:“后面有人追来了!你赶紧带着小姐快走。我挡挡他们。”   现在追兵已经很近了,两个女子都知道事情不妙了,那碧环也不敢多说话了,一心只想回到金竹客栈,一句话没说就狂打马匹,马车马上飞奔起来,那小姐从车窗里露出头来,对王天逸喊道:“你小心啊。”   王天逸冲她挥了挥手,转过身来,立在街心看着几匹马过来了,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缓解一下心头的紧张。   “就是他!”这些人在他面前勒住了马,一个人指着他冲领头的一个人大叫。那人也是十分年轻,近三十岁的样子,眉目之间和李孝先十分相似,看来就是李孝先口里的大哥,他身上现在全被雨水打湿了,水顺着他的袍角流到地上,一对浓眉拧到了一起,看起来十分恼怒的样子。   王天逸看那公子如此恼怒的样子,心头暗叫不妙。赶紧上前躬身行礼,说道:“青城派王天逸见过各位秦剑门好汉。”   “青城是什么门派?我们这里可没听说过!”那公子冷笑了一声。   王天逸听他对师门不敬,抬起头来,他有点恼了,但是看了对方有八个人而自己只有一个,再恼也得把火压下去,心里知道这个秦剑门的少爷是不满刚才药王庙的事情,说道:“刚才兄弟我出头做了和事佬,是希望你们两边都不致结仇。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结个屁仇!谁知道你们三个是不是一伙的?骗了我那傻兄弟还落个好名声,这是多好的事情啊。”那公子说话越来越不客气。   雨水淋到头上,非常不舒服,王天逸心里的火更是蹭蹭的往上窜,他直起身来,歪了歪头,冷冷地说道:“我没骗李孝先,事情既然我做了,那你想怎么办?”   那公子看到王天逸的样子,知道王天逸恼了,他不怒反笑:“哈哈,真是厉害。一个青城的都敢给我叫板了。唉,要不是我在路上遇到受伤的戚连,我们秦剑门的脸都被我那傻兄弟丢光了。自己的人被打了,连个屁都不敢放。看看吧,现在青城的都敢骑到我们头上拉屎了,再往后,我们秦剑门解散了吧,改他妈的私塾教书好了!”那公子越说越生气,最后都开始骂人了。   说完,眼睛一瞪,对王天逸说道:“青城的!留下你根手指吧!我再找那两个混蛋婆娘算帐!要是你们是一伙的,我要你的命!”   王天逸大怒,抽剑在手,说道:“我没骗你。信不信由你了。”边说边盘算从哪里逃走。   不过那公子却一声冷笑,“想打是吧?”说着翻身下马,也抽出剑来,对王天逸一指道:“来、来、来,江湖规矩,单挑,别说我们以多欺少。话说在前面,这可是生死由命。死了也别怪我!”   旁边的一个手下赶紧说道:“少爷,使不得!不用您动手,我们先擒了他!”说完他的随从都翻身下马要一拥而上。   那公子把手一挥,骂得:“放屁!秦剑门一向光明磊落。都他妈的滚到一边看着去!”   这公子的举动让王天逸有些吃惊,也有些庆幸,更混杂着敬佩。不禁问了一句:“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李义前!”伴随这句答话,李义前暴喝一声,挺身攻上。王天逸在庙里见过李孝先出手,知道秦剑门很快,现在和李义前打在一起,发现秦剑门的剑不仅很快,更混杂着拳脚攻势,被近身以后非常难缠。 第五节 成事在雨   雨水落到激斗之中的两人身上就飞溅开来,好像在王天逸和李义前身上蒙了一层水雾,脚下的泥水被踩的不停像鲜花一样绽放,托起无数泥珠飞舞在空中,又被两人的身体撞碎。   一开始因为对方是一个门派的公子,王天逸还有些害怕他的武功,等接战之后,王天逸却发现自己居然可以游刃有余的抵挡,不由吃惊起来,他没时间想到这些天天天和丁玉展、唐博这样的高手练习,不仅自己的武功有了很大进步,临敌经验更是丰富。   没多长时间,王天逸和李义前已经过了五十多招,王天逸仍然毫无败象,毕竟李义前再快也快不过丁三、博六,王天逸早就被两个人打习惯了。李义前却是越打越着急,他去药王庙的路上遇到了送戚连的那个手下,事情经过都问清楚了,他也不是蛮夫,王天逸的年龄门派他都算过了,这么年轻的青城派弟子武功不会好到哪里去,更何况他在庙里自愿被打一拳,这样的人不会是高手,高手都是非常小心的,他们往往宁愿进行十分危险的以少对多的战斗,也不愿毫无防备让人打一下。肯像王天逸那样让人打的不是江湖经验少就是天生傻子,所以他认定这个出头鸟不过是个江湖经验都很少的三脚猫。况且青城派的人和武功自己都领教过,并不是太难对付,“对付这样的人,我自己足够了”李义前的原来的打算是这样的。   但李义前现在有点着急了,他原本也不想真要这个人的命,只是打算痛殴对方一顿解气,可偏偏自己算错了对方的实力,现在对方虽然只是防守,好像无暇攻击,但自己久攻不下旁边还有手下看着,现在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了。加上这场雨,雨水不停的滚入眼中,很影响视线,兵刃上都是水,碰撞之后很难估计下一步的局面,地面又异常的湿滑,身体根本没法做什么大的动作,那样很容易摔倒,剑术为主、拳脚为辅的秦剑剑法在这样的环境里发挥不了平日的威力,而王天逸则是主要防守,他对李义前这样的人还真不想拼命,他又全是以剑法为主,身体运动幅度并不大,在雨里反而成了以逸待劳、以长攻短的局面。   李义前实在忍不住了,他发动了绝招,打算不管对方死活了。他长剑一摆打开了王天逸的剑,抓住这一瞬间的时机,全身冲前,只有左腿蹬在地上发力,右腿前踹王天逸左腿膝盖,左手猛的抓住了自己右手手腕,两手一起发力,他的长剑马上从横着变成了剑尖直对王天逸咽喉,然后直刺过去。这招是秦剑门的绝招之一“翻天覆地”,从上下两路齐攻对方,凶猛的长剑刺喉既可以杀敌,也可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敌人若是一味避开喉头长剑,那么他的左膝就会被踢碎,若敌人要避开左膝那一记飞踹,则必然中剑。此招虽然厉害,只是因为整个身体前冲,只有左脚蹬在地上,这需要很高的身体平衡,在雨里湿滑的地上使用是非常危险的,但李义前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心里现在只有他的面子和秦剑门的面子。   王天逸大惊,刚才和李义前过招的时候,他念李孝先的侠义和李义前的公平,只是防守,因为他和丁三唐博他们打的多了,防守李义前的快攻倒是游刃有余,倒还真没有全力以赴,现在面对李义前这样危险的招式,王天逸情急之下无暇多想,也是全力发剑了,他本来剑练的就快,而且是单手握剑,速度比李义前的双手剑自然要快许多,后发而先至,眼看就要先洞穿李义前的喉咙。   但是王天逸没有把此招使实,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李孝先、章高蝉的影子,在长剑快击中李义前的时候,他用力手腕下压,他的剑尖划了一段小小的弧线,偏离了李义前的喉咙,只在李义前的肩膀上擦出了一道血花。   李义前的“翻天覆地”还没用完,就见到对方凶猛的和自己的对攻过来,速度居然比刚才快了很多,眨眼间就到了自己喉咙。只要是人,谁面对死亡都会犹豫的,李义前也不能例外,他也从来没想过和这个人同归于尽,惊骇莫名的他,身形不可避免的一滞,这个时候左肩一阵剧痛,身体的平衡感没有了,蹬在地上发力的左脚马上在泥地上打滑了,整个人一下子摔倒在泥水中。   “翻天覆地”败给了雨水。   王天逸一大步退了开去,刚才李义前的右脚尖是擦着他的左膝踏在地上的,虽然隔着衣服,仍然让他膝盖隐隐作痛,虽然对手摔倒了,他还是后怕的很,马上倒着跃了开去。   “你没事吧?”王天逸离得李义前远了,看到李义前呲牙咧嘴的捂着左肩慢慢的在泥水里撑起身子来,他又感到非常的歉意,又走上前两步关切的问道。   李义前左肩受伤,大腿也疼得厉害,知道刚才那一下滑倒伤了自己的腿,他根本不想看王天逸,心里的羞愧、愤怒纠缠在一起,牙齿都咬得咯咯响。这个时候惊恐的手下才跑过来扶起李义前。   看到李义前的手下围了过来,王天逸又赶紧后退了几步,想说点不伤李义前面子的话,但实在想不起来,看见李义前被手下簇拥着站了起来,又想转身逃跑,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手里的长剑都摆来摆去的,不知道怎么拿才好。   “少爷,我们上吧!”一个手下怒视着王天逸说道。   李义前脑子混乱的很,手下的关切只能让他感到无地自容:“是自己要单挑的,不管胜负怎么样,反正自己丢人丢到家了,居然中剑后摔倒在泥水中。现在自己满身的泥水,要多狼狈又多狼狈,想继续打吧,两条腿痛的厉害,站着都难受,还怎么打?况且那小子剑很快,自己都大意了,没有了自己,剩下的七个手下也很难留下他。但是不讨回面子,以后……”李义前都不敢往下想了。   八个人和一个人就静静的在雨里对视。   这个时候,一匹快马从八个人身后赶来,“少爷,老爷让您赶紧回去。有要紧的事情!”   李义前鼻子里深深出了一口气,盯着王天逸咬牙说了一句:“走!”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上马带着一群人离开了。   王天逸抱拳行了个礼,看着他们骑马离开,转身慢慢前行,耳朵却听着后面的动静,可惜下着雨,马蹄声消失了之后,王天逸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见了,一颗心跳的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走了几步看到那车夫还躺在那里,他跑上前去把他拍醒,告诉他去金竹客栈拿车,从怀里掏出锭银子给了他,也没管多少。做完这些,害怕对方再杀回来报仇的王天逸连油伞都没敢捡,马上朝金竹客栈拔足狂奔。   进去金竹客栈后,也不管看着落汤鸡模样的伙计惊奇的询问,一头往院里跑去,心里只想着赶紧见到丁玉展和唐博,有了他们两个,自己还心安点。   可惜王天逸刚进三个贵宾院子的胡同,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一个人撞破静竹院的院门飞了出来,一直砸到对面的墙上,才摔在地上。但那人马上倚墙站了起来,吐出一口鲜血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黄铜色的弯刀来。   “博六!”王天逸定睛一看那人却是唐博,大惊之下抽出长剑冲了过去。   “别过来!快走!”嘴角流血的唐博看到王天逸马上瞋目大喊。 第六节 情义无价   王天逸一看这种局面,马上就猜到了唐博遇到了强大异常的敌人,刚才居然连他都被打出来了。   唐博倚着墙在那里大口喘气,好像连动一动都困难的样子,看着王天逸楞冲过来,满面焦急的唐博用力往门里打出三颗暗器,这一用力,他又一口血喷了出来,捂着胸口怒喝道:“混蛋!别过来!”王天逸没有听,跑过唐博身边的时候,他说道:“你赶紧走!我顶着!”然后一咬牙冲进了大门四分五裂的静竹院。   王天逸咬牙并不是因为他愤怒,而是因为他害怕。连唐博都打不过的敌人自己怎么可能会赢,但朋友有难,自己又怎么能袖手旁观?王天逸踩着地上的大门碎片冲进静竹院的时候,只感到自己头皮都炸起来了。   刚进去院子,就看到怒气冲冲的章高蝉的向大门走来,今天的章高蝉没有穿药农的衣服也没有穿武士服,只穿着寻常的丝绸长袍,但是他两道浓眉都立了起来,鼻子也皱了起来,眼里都是怒火,浑身散发着一种可怕之极的煞气,他走的并不快,但每走一步,都象踩在王天逸的心上,看到对方这种气势,王天逸的长剑都伴随着章高蝉的脚步颤抖起来。   “我最恨你这种对女子和弱者下手的人!”章高蝉指着门外的唐博缓慢而清晰的说道,他眼里好像王天逸根本是隐形人一样,连看都不看站在门口的王天逸。   王天逸眼一扫,静竹院里还有很多武林人士打扮的人站在屋边,宋华也在其中,他们好像并没有一拥而上的意思,都是很轻松的站在那里看着,有很多人还在微笑。院子中间的地上却有个人一动不动的趴着,不知道是死是活,一把闪亮的长剑插在离他不远的地上,不是丁玉展是谁?!王天逸认出那是丁玉展后,头发根都竖了起来,“他打倒了丁三,又伤了博六!”王天逸心中一个声音轰然响起。   大吼一声,王天逸挥剑对着章高蝉冲了过去,以前无论进行什么战斗,一旦决心接战,根本没有时间害怕,但这次不同,对手太可怕了,王天逸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赢,冲过去的脚步就象踩在棉花上,而手抖的长剑都快要捏不住了,但他还要战斗,他要拖住章高蝉让还活着的唐博逃走,所以他就象一只可怜的老鼠绝望的向猫冲了过去。   “博六你快走啊!”王天逸一边拼尽全力向章高蝉砍去,一边大喊。   章高蝉冷哼一声,手臂一挥,他长袍巨大的袍袖突然变得如同钢铁一般,迎上了王天逸当头而至的长剑,一下子长剑就被打飞了。然后左臂一动,他的另一边袖子在空中卷中了唐博射来的一把柳叶刀,“当啷”一声扔在地上。这是那边的唐博看到王天逸危险了,全力打出这把飞刀,虽然他知道他的暗器对章高蝉一点用都没有,但他还是要发,这是他唯一可以帮王天逸的。打出这把柳叶刀已经耗尽了唐博全身的力气,嘴角的鲜血汩汩流出。他刚才只和章高蝉过了一招,就被踹出了院门。那章高蝉武功实在太可怕了,那一腿的速度让他连暗器都来不及发,只能两手全力挡在胸前硬接那一腿,结果只一击就生生把他轰出了院子,还让他受了生平最严重的内伤,现在他全身经脉都被震的移位了,别说逃走了,就连抬抬手都困难的要死。现在他拼尽最后一点内力射出了那把柳叶刀之后,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沿着墙缓缓的滑坐在地上。看着场里螳臂当车的王天逸在拼命,唐博的两只眼眶都要瞪裂了,在心里大喊:“傻瓜!你走啊!你走啊!”   王天逸长剑被对方袖子打飞之后,他的右臂如被火燎,知道仅仅是对方袖子上的内力自己就受不了,但他来不及管那么多了,又猱身而上挥拳向章高蝉面门直击过去,章高蝉只是袖子一挥打在他肩头,王天逸就“噔、噔、噔”连退了三步才站定,只觉得自己右臂已经痛的抬不起来。   章高蝉很不耐烦的看了王天逸一眼,说道:“无关的人闪开!”   王天逸听了一愣,回头看去唐博还在那里,他大吼一声拉着右臂又扑了上来,想用仅剩的左手抱住章高蝉,章高蝉皱起了眉头,嘴里骂得:“烦死人了。”身形如闪电一般一动,双手捏住了王天逸的双肩,只听“啪啪”两声,王天逸左右两臂全被脱臼了。   王天逸只感觉两臂传来的痛楚让他脑袋里丝丝作响,眼前金星乱晃,天地都在旋转,他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啊啊啊啊啊!走啊!快走啊!啊啊!”,唐博坐在地上,看着这情景,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王天逸仍然没有放弃,他耷拉着双臂,又抬腿向章高蝉踢去,章高蝉也有些吃惊了,看着这个武功低微的少年为了朋友还在拼命,他这次并没有用内力,只是用一根手指压下了王天逸的脚,说道:“你很有情义,这很好。但这事和你无关,我分得清楚。你最好现在就闪开,别逼我。一会我给你接好骨头。”   痛得满头是汗的王天逸,他也没有力气说话了,他没有闪开,而是咬着牙又对着章高蝉的腰踢了过去。这次章高蝉没有动弹,就那么静静的站着让他踢,王天逸只感到对方的身体坚硬如钢铁,踢到对方身上简直脚都要断了。然而他仍然一脚一脚的踢着,章高蝉白色的长袍上被他踢得到处都是泥,踢完第四脚,王天逸的右腿已经疼的哆嗦了,连伸直都不能了,他再也站不住了,右腿一软,单腿跪在了章高蝉面前。他仰起了头,章高蝉冷冷的居高临下的和他对视,王天逸全身痛的嘴唇都咬破了,他摆动着双臂尽力保持着身体平衡,跪在地上,把拖在地上左腿拉了过来,跪在地上又向章高蝉的脚踝踢去。现在他踢的力道连只苍蝇都踢不死了,但他只知道不能停,停了唐博就危险了。   章高蝉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挥手轻轻击向王天逸的头。坐在地上的唐博看到章高蝉的动作,低下了头不忍再看,他难以抑止的抽泣起来。 第七节 舍侠取义   王天逸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拳风,半跪在地上的他毫无办法,只能闭目等死,没料想此时却一个女声传来:“慢着,高蝉,他是好人。”   章高蝉闻言,手刀马上停在了离王天逸脑边,王天逸抬头看去,说话的人正是药王庙的那个小姐,她被那碧环扶着,正从屋里走出来。   “刚才我叫人找你去帮的正是此人。”那小姐继续说道。此时那小姐已经脱了面纱,生的是温婉动人之极,地上的王天逸都看的忘了痛。   “啊?若若,怎么回事?他是那家伙的朋友啊。”章高蝉显得很吃惊,指着门外的唐博说道。   那若若小姐把药王庙的事情讲了一遍,章高蝉听到王天逸为了不相识的人甘愿挨上一拳,又留下来力阻追兵也是耸然动容,他马上歉意的把王天逸两条胳膊接好,手法之熟练胜过最好的大夫。   “对不住你了……”章高蝉向王天逸道歉道,一边把他扶了起来,不过王天逸却没听见,他刚才满脑子都是“现世现报”这句话,自己做了件好事马上就来了好报,但是自己现在固然没有危险了,他立刻担心起了丁三,所以他挣开了章高蝉的两手,一瘸一拐的跑到丁玉展身边,轻轻把他翻了过来。   “你朋友没事,应该只是昏过去了……”章高蝉还没说完,丁玉展“啊!”的一声睁开了眼睛,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过来,他跳起来的力量之大把王天逸一下子给推倒在地上,欢蹦乱跳的他马上捡起了自己的剑,嘴里大叫:“好功夫,佩服佩服!再来再来!章公子呢?”一边四处打量,“咦?天逸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了?”说着过去要扶王天逸,王天逸心中却是大喜:丁玉展既然没事,那这事并不是想象的那么严重,而且看起来那个小姐和章高蝉关系不一般,自己刚才恰巧帮了她,那么自己努力一下把唐博救下。   王天逸对着丁玉展说道:“我没事,你去看唐博吧。”   丁玉展这才发现唐博委顿的坐在门口对面的地上,大惊失色,赶紧跑了过去。唐博耳朵还很好使,早听见丁三又活过来了,而且丁三说话中气十足,摆明了毫无内伤的样子,他眼中也是一亮,不过马上就变的快喷出火来了,左手在泥地上慢慢爬行,尽力去够掉在地上的那把蹑魂刀,“只要丁三那混蛋过来,我就一刀戳死他!”唐博心中暗想。   王天逸自己爬起来,对着章高蝉行了个礼才说道:“我刚才以为阁下危害了我朋友二人,现在看来丁玉展一点事情都没有。我这两个朋友都是好人,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阁下,我想应该是误会吧。还望阁下告知,如果确实是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多多包涵。”   若若赶忙说道:“王小哥不用客气,我想肯定是误会。高蝉你说话啊!”   章高蝉看了一眼若若,心想“刚才你是没看到那人对你下手,我可是看得明明白白。”不过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王天逸,也是非常困惑,说道:“您是姓王是吧,看起来我比你大一点,就叫你一声王小哥吧。多谢你为若若仗义解困,刚才我也看到了你为了朋友拼命,我也佩服的很,像你这样侠义双全的人肯为之拼命的朋友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坏人,但是你那个朋友做的事情我实在……实在……唉。”   章高蝉叹了口气,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若若还补充了一些事情,王天逸大体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原来自己去了药王庙之后,丁三并没有睡觉而是去了这个静竹院找章高蝉比试武功。不过章高蝉并没有在,他还是采药去了,因为雨越来越大,陡峭的山壁变得太滑太危险,他只好领着一群手下早早回来了,一回来就看见丁三这个人抱着剑坐在门口等着他,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了。他也是觉得丁三这种热爱武艺的精神是很令人佩服的,就破例同意了和他切磋一下武功。他也没有全力以赴,抱着一种指点的态度和丁三在院子里冒雨过招。两人正在激战,一个伙计突然进来报告说若若小姐回来了,让他赶紧去前边,出事了。   原来若若回到金竹客栈之后,担心王天逸留下来和那么多人对阵会出事,根本没有去后面的院子,就在酒楼里让伙计找章高蝉去帮王天逸。   章高蝉看起来很在乎若若,那伙计说得不明不白,章高蝉以为若若出事了,他心急啊,可是丁三打在兴头上,缠住了章高蝉,章高蝉又不想出重手打倒丁三,边打边让一个手下去前面见若若看看情况。   此间,章高蝉对丁三边打边说自己有事,改天再较量,可是丁三全身心都放在了对攻上,根本没在意他说什么。章高蝉心急若若,他越来越着急,最后一怒之下,一掌印在了丁三胸口上,他已经和丁三过了几百招,丁三的水平了然于胸,这一掌不会对丁三有什么伤害,但肯定会把丁三打昏。丁三就这样被打了出去。   而此时,出门办事的唐博回来了,进屋一看,自己和丁三都不在,这个时候又听到了隔壁传来打斗声,早就对章高蝉的武功抱有高度戒心的他马上担心起来,他一纵身上了墙,飞身来到静竹院,恰恰见到丁三被章高蝉打的平飞出去,然后一动不动的落在地上昏死过去。唐博不知道丁三是死是活,不由大惊。   章高蝉一掌打飞丁三,也担心会对丁三有什么伤害,就飞身上前看丁三的情况,他这一速度极快的近前马上被唐博误以为是要给丁三致命一击,因为章高蝉离得丁三的距离本来就近,他冲向丁三的速度又快得骇人,唐博也来不及开口询问,唐门暗器呼啸着穿过雨雾打向章高蝉,可是章高蝉太厉害了,他只用袖子就接住了大部分的暗器。唐博见到打倒丁三,又见到自己暗器对他丝毫无用,已经知道了自己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双方都是一楞,一个在墙上一个院子中间互相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恰恰这个时候,门开了,章高蝉的手下领着若若和那个丫鬟进来了,原来若若着急章高蝉老是不来,亲自过来催,章高蝉可能是喊了一声语调亲密的“若若”,或者是其他什么举动,反正在墙上的唐博马上看出了这个女子和章高蝉关系不一般。他离若若的距离要比章高蝉离若若的距离更近。   他从墙上朝若若扑了过去,要抓若若当人质,来救走丁三。他知道自己靠硬拼自保都不可能更别说救人了,只有抓住人质要挟章高蝉了。   但是有章高蝉马上看出了唐博的意图,身形如鬼魅一样,后发而先至,挡在了唐博和若若之间,唐博知道自己不可能过得了这个章高蝉。也就是说若若他肯定抓不到了。   这个时候,唐博做了一件事情,他掏出了两枚透骨钉从章高蝉胳膊下面打了出去,目标却是背对着他们正往前走的若若。这一击让章高蝉怒发冲冠,他打落了两颗透骨钉后,一脚朝唐博踹了过去,快得连让唐博发动第二次攻击的时间都没有,唐博的右手本来已经在怀里又捏住了两颗透骨钉,看到这雷霆般的一脚,他连躲开的时间都没有,无奈的放开了暗器,右手从怀里抽了出来,双手一起在胸前硬接这一腿。只这一击让他撞碎大门飞了出去。然后自己恰巧来了看到了博六撞碎大门这一幕。   王天逸听到章高蝉恨恨的说到博六对若若出手的时候也是目瞪口呆,他虽然大体上明白唐博是为了牵制章高蝉,但这样的事情对方肯定不会轻易原谅,别说章高蝉和若若关系非常了,就算自己都觉得不应该。正在头痛,突然想到唐博以前教过他如何在危急的情况下拖延敌人逃走的事情,唐博说不要杀死敌人,而是要最大限度的给敌人制造伤员,伤员比死人更能拖住敌人的时间。眼中一亮,心想唐博怎么说也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杀人的人,自己赌他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开口说道:“我的那位朋友用暗器打……打……若若小姐实在……难以原谅。但是我猜我的那位兄弟的暗器肯定不是对着要害去的,章公子您武艺高强之极,请问是不是这样?”   章高蝉一愣,良久才说道:“是这样的。那暗器走得路线极低,目标应该是若若的腿。”说到这里,语调又高了起来:“但是他怎么也不该对无关的人动手啊!更何况是个弱女子!这样的人学武简直是耻辱!”   “是我们不对。但我想他也是为了救丁三吧,就是您打倒的那个,他不了解情况,以为您要对丁三下毒手,您武功又这么高,为了救朋友不得不这样做。”看着章高蝉的脸色,王天逸赶紧补充:“这样做实在不对,但是可能是时间太紧,他根本反应不过来,想不到别的方法。一时冲动犯了这样的错!”   “高蝉,我不是没事吗?我看这是误会,王小哥那么好的人,他的朋友能坏到哪里去?”若若轻轻拉了拉章高蝉的袖子。   章高蝉看了看若若又看了看王天逸,很无奈的叹了口气,大步走出门口,那边丁三正在盘腿坐着给唐博疗伤。   “丁兄弟,你先闪开。”章高蝉叫开丁三,一伸手按住了唐博胸口,只一盏茶的功夫就把唐博移位的经脉全部复原了,唐博感到对方的内力汹涌而入,自己好像浸在热水里一样,吐出一口淤血之后,竟然感到自己和没受内伤之前毫无区别,章高蝉的武功和医术把他惊的目瞪口呆。   章高蝉一把把坐在地上的唐博拉了起来,沉声说道:“这位朋友,看在那个王小哥面子上,我治好了你的伤,这事就算完了。但是我得给你点忠告,我们学习武艺是为了弘扬侠义,除暴安良,扶弱帮贫的,万不可恃强欺人,对于女子和无关的人你怎么能无故乱伤呢?希望你以后知错能改……”   唐博却丝毫不惧章高蝉,他一声冷笑:“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为了兄弟我出手有什么错?!”   “可是你不能伤别人啊。这要遭报应的。”章高蝉没想到对方如此硬气,自己反倒有点手足无措了。   “你武功那么强,我不伤人拖住你的话,我怎么救我兄弟?!义气为先,情义为重,为了兄弟做这样的事情我心安理得!除暴安良?济贫扶弱?如果看见自己兄弟有难都救不了的话,还讲什么侠义?难道让我看见你这样的强敌,不管丁三我扭头就跑?!或者索性在你面前直接自杀,这样就是侠义了?!报应?为了兄弟我下地狱都行!两肋插刀难道只是说说吗?”唐博的话掷地有声,章高蝉也想不出话来反驳,居然被说得瞠目结舌的呆在那里。   丁玉展此时已经向王天逸问清了情况,大声说道:“博六!你如果靠抓一个女子做人质救我的话,我宁可死!”   旁边听的众人都是心中一动,暗想此人倒也是个侠义之辈。   不过唐博的话非常绝,他冷冷的哼了一声:“你爱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你有难我就要救你!就像刚才天逸做的一样!”唐博的话义薄云天,众人又是一愣。   不过唐博提起了王天逸,不由大怒起来,大骂丁三:“你这个混帐东西!我昨天警告过你不要惹事了!你他妈的知道为了你我们俩都差点死掉吗!刚才天逸两只胳膊都被脱臼了,为了我们,他跪在地上还在踢章高蝉,你他妈的知道吗!”   丁玉展大惊,扭头问站在身边的王天逸:“真的?”   “这是个误会。没事。”王天逸微笑着说道。   丁玉展看见王天逸的表情,知道唐博说的是真的,他心下感动,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唐博怒喝道:“你这个混蛋!”说着一拳对着丁三打了过来,丁三却不并不躲闪,静静的站在那里,脸上挨了唐博愤怒的一拳,被打飞了出去。   丁玉展从地上爬了起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鲜血,低头轻声说道:“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   唐博气得哼了一声,扭过了头不再理他。章高蝉此时却是觉得三人有情有义,虽然唐博做法自己无法认同,但他那些义气为先的话却合情合理,让人也很敬佩。心中对三人好感大盛,又见三人人人衣着破烂,浑身是泥,嘴边都留有血丝,感到十分歉意。于是邀请三人进屋换换衣服然后一起聊聊。   丁玉展当然乐意,他想着的是章高蝉那身武功,另外章高蝉的一些想法也非常对他的口味;王天逸本无所谓,若若感激他仗义出手,让他留下,也就答应了,唐博却不想去,但是见那两人都答应了,也只好跟着进去了。   没料想却聊的十分投机,丁玉展和章高蝉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章高蝉好像对内地武林并不熟悉,丁玉展自报家门之后,才知道他是武林四大家族之一的公子,他非常欣赏丁玉展这样本可以锦衣玉食、但为了武功和侠义却可以在江湖上颠沛流离的精神,而王天逸则是有点崇拜章高蝉,武功那么好,却真的是讲侠义的。唐博则是吃惊,他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居然是昆仑派的新掌门,虽然王天逸没听过昆仑派,但是他知道,“武功太强了啊,简直可以以一当千啊,得赶紧通知家里昆仑派这个情况啊,幸好三叔已经在这边了。”唐博心中暗想。   章高蝉后来索性留三人一起吃午饭,而若若向金竹客栈要了厨具,亲自下厨做饭给他们。三人吃了之后大呼好吃。   章高蝉十分高兴,向他们介绍了那若若小姐,原来她是武当派知名人物高明海的千金——高柳若,高家和章家以前是世交,高明海正带着高柳若寻医问病,正好在路上遇到了章高蝉,知道了故人的儿子不仅活着,更有了一身通天的武功和医术,还当上了掌门,十分高兴。很放心的让章高蝉带着高柳若来徐云城找药给她治病。   “若若姐的病是怎么回事?我听说章大哥你找百明草。”丁玉展问道。   章高蝉叹了口气,说道:“若若现在是不会武功,是因为小时候练功走火入魔了,伤了经脉,已经是积年老伤不好治了。我研究了很多医书,配出了一味方子,但是却少一味药,百明草。最近我一直在找这种药。”   “药铺里没有?很贵吗?”王天逸问道。   “唉,百明草医治的范围极小,用途极其有限,所以它的价格反而极其的便宜,它又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很难采。一般药店根本不要这种药,进了货也卖不出去,而有时候药农就算看见它也不会采,因为不值钱。我们问了所有的药铺都没有这个东西,只能自己亲自找,可是徐云城的山太多了,唉,难办啊!”   “我最近没事,帮你找吧。”王天逸笑着说道。丁玉展也表示要帮忙。   这个时候若若脱了围裙也进来坐了,章高蝉很高兴,要画下药的图给他们认,突然想到王天逸的名字自己只知道怎么读,却不知道怎么写,问道:“王小哥,你名字是怎么写的?是不是‘立’‘日’‘心’那个‘意’?”   王天逸笑着说道:“天地的天,逃逸的逸,就是玉兔的兔加个走之”   “兔?你名字里有兔?”章高蝉很吃惊,把王天逸弄的一头雾水。若若也看出章高蝉有些不对劲了,拉着他衣服问道:“高蝉,什么事情?王小哥名字怎么了?”   “没什么。”章高蝉楞了一下,笑着说道。   “你骗我!你这傻子一说瞎话就耳朵红,我看出来了,你说啊!”若若软语求章高蝉道。   “哦,我想起来了一个事情,以前我遇到个算命的,算的十分灵验,说我‘遇兔则吉’,这次果然王小哥替若若解了困,他名字里有个‘兔’字,真是灵验啊。”这话说得若若和王天逸他们都笑起来了。   不过章高蝉又多打量了王天逸几眼,他刚才并没有说实话,他确实遇到过一个算命人,算的也是极其灵验,很多的事情都一一应验了。他也从不信变得有点相信起来,不过那算命人说他命中有道生死劫,如果过了,则一生命运大吉;如果过不了,不仅自己,连自己的亲人都会大凶,“你要记住,遇兔大凶。”那算命人对他这样说,他怎么问,那人也不解释这话的意思。他以为是指属兔的,所以慢慢的他不再带属兔的手下出动了。   但是今天却遇到了一个名字里有兔的人,不由的惊疑起来,但是想到王天逸的人如此的好,又想到那算命人说的那生死劫的时间离现在没有几年的时间了,“这样好的一个青年人过了几年怎么会让我和我的家人大凶呢?他现在地位很低武功低微,几年之内能有什么作为?就算他武功几年内和我一样有奇遇,变得和我一样厉害,他明显是个侠义之辈,我也是侠义中人,怎么可能和我有冲突呢?我是孤儿,只有若若可能成为我的家人,他又帮过若若,难道他这种人还能对女子下手?啧啧,我多虑了,算命人指的那个人不是王小哥,是另有其人。”   章高蝉失笑了一下,晃晃头甩掉了这个古怪的想法,亲自给王天逸夹了菜:“下过雨,山上很滑,你们明天注意安全,千万不要爬悬崖,帮我看看就行。” 第八节 孝子无双   吃过了中饭,雨也停了,相见恨晚的丁三和章高蝉切磋起武艺来,章高蝉欣赏丁玉展和王天逸的侠义思想,打算下午自己专门留下来指导丁三他们三个武艺。唐博却自称有事,马上就要告辞。   王天逸知道自己的水平离他们两个太远,雄鹰和野兔是很难沟通的,章高蝉也很难指导自己。所以看见唐博要离开,他就自告奋勇的要去帮章高蝉和若若找药。   “没事,我正好要游玩一下呢。”王天逸笑着向对他说客气话的章高蝉说道。   “王小哥,那你就去北面的山上看看吧。我们还没搜那个方向,那地方山势很陡峭,而且刚下完雨,你千万不要自己爬悬崖,看看就行。如果找到了,告诉我的人就行。”章高蝉赶紧嘱咐他。   “你们两个下午回来吃饭。”高柳若说道。   “放心吧,章大哥、若若姐。”王天逸笑着把百明草的图收进了怀里,告别了高柳若和章高蝉,和唐博一起走出了院子。   唐博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出院子就拉住王天逸说道:“兄弟,我们怕要分别了。”   王天逸听了很吃惊,赶紧问怎么回事。   “我三叔唐权海已经到了这里,他是特意绕了个圈子来这里接我回去的,我可能很快就和你分开了。”看到王天逸失望的样子,唐博也叹了口气,说道:“不仅是我,丁三的姐夫杨昆应该马上也到了,丁三也要走。不过你先别告诉他。”   王天逸有些伤感,不过他也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和唐博四手相握眼圈都有些红了。   两人唏嘘了良久一起往客栈门口走去,王天逸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把药王庙的事情自己又说了一遍,他害怕对方来寻仇,问唐博怎么办。   “你既然走了,我去给章大哥说说这事吧,不然心里总是不塌实的。”王天逸说道。   唐博听完微笑了一下:“哈,没事的。正好我三叔唐权海来了,下午就要领我去见秦剑门和其他一些武林人士。李义前我也认识,我让三叔给他说说。他们秦剑门那么点的小门派,我三叔又是我们家的重要人物,他说了话,给李义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纠缠此事。”   “至于章高蝉,你求他反而无用的,”唐博想了一下又说了起来:“他武功再好也只是一个人,一个人在偌大的江湖上有什么用?我看他人很厚道,但是厚道不一定管用啊。且不说他的昆仑派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没有多少声望,说了话没多少人会听的,就算他想帮你,他也不能天天跟着保护你啊,这里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势力。而我们唐门不同,我们不是一个人,我们家有成百的高手,可以调动成千上万的人力,江湖上任何风吹草动我们的耳目都会知道,我们的高手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江湖任何地方。我们有人有钱有威望!虽然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但我想我们对秦剑门说的话仍然比章高蝉说的话管用。”   唐博的话让王天逸学到了很多东西,看着王天逸听得出神的样子,唐博拍了拍王天逸的肩膀,诚恳地说道:“天逸,我知道你是热心人,但是有时候你不要强出……”唐博本来想在临走的时候给他一些忠告,劝告天逸在江湖上不要强出头,这样很危险。但马上想到要不是他强出头救了那高柳若,谁知道那愤怒的章高蝉会怎么对付他,所以生生的把话咽回去了。   唐博无奈的摇了摇头,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惹了事,就告诉对方你是唐家博六的朋友!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尽管来找我!”   ※※※   王天逸和唐博分手后,径直出了城来到了北面的山里,山势果然很陡,王天逸心情不好,在山里的羊肠小道里漫无目的的乱走,脑子里却在伤感马上就要来的分别。雨后山路泥泞,又非常陡峭,极是危险,王天逸不小心一跤摔倒,一直朝下滚了十丈远才停住,这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慌忙拿出那图,四处查看起来。   只是现在春天已来,到处都是新绿,找根草哪有那么容易?王天逸一边走一边看,眼睛都花了。   不知不觉间,行至一极高的峭壁处,下面站着个人肩头搭着一捆绳子,正抬头往上看,王天逸顺着他的目光看求却发现一个药农打扮的人背着大药篓腰悬长索从崖顶爬下,看那架势要去悬崖中间的一棵横着长出来的小松树,那松树离地面还有十几丈的距离,虽然下面有几丈高的土坡,但也坡度极陡。看那人踩一脚滑一脚的往下慢慢爬,王天逸只是看都觉得眼晕。心想:“刚下了雨就去这种地方采药,莫不是疯了?这也太危险了吧。”   王天逸刚转身要走,就听“啪的”一声,地下看的那人惊叫起来,王天逸抬头看去,只见长索放的太长,承受不住重力,被拉断了。而那人紧紧攀住岩壁伏在那里没法动了,腰里耷拉下一段绳子来,他离那松树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却是进不得退不得了,被困在悬崖上了。   “大哥,求求你,赶紧救人啊!”那地上看着的人跑了过来,哭着拉住了王天逸。王天逸这才发现那人原来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王天逸看了看那悬崖,倒抽一口冷气,问道:“这怎么救?那么高,猿猴也上不去的。”   那小孩把绳子递给王天逸,哭着说道:“大哥你把绳子拴在崖顶树上,把我放下去吧!求求你了!大哥,不用你冒险,只求你在上面看着绳子别再断了就行。”   王天逸这种要求怎么好意思推脱,和那小孩跑到崖顶,才知道是长索在悬崖边缘磨的时间太久,给磨断了,他们把绳子系在树上,那小孩就要往自己腰上扎绳子,王天逸看那小孩身体单薄,四肢无力,不像是身手敏捷练过武术的样子,而且还在掉泪,他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把绳子抓了过来,说道:“我下去救人,你看好。”   说着王天逸用绳子扎好腰,慢慢爬下去了,那峭壁异常陡峭,再加上雨水,太滑,王天逸好几次都差点掉下去,到了后来简直每下一步都要费上半天时间。   靠着身手敏捷,反应快,王天逸好不容易到了那人停身的地方,看到那人就靠着两手紧紧抠着崖缝在那里支持,十指都出血了,他身体一动都不能动,脸也是紧紧贴在石头上,后脑勺对着王天逸,连头都转不过来。   “我来了,把手给我!”王天逸冲他喊道。   “不行!”那人大喊:“请你把我腰上的绳子和你的绳子系在一起!”   王天逸一愣,他没有下过悬崖,寻思一下觉得此人说的更加保险,就又下了一步,和那人并肩在站着,左手攀住一块突起的石头,右手伸手过去抓住了那人腰里的绳子,单手要把绳子系在腰里。   “请你系长一点!一定要系长一点!”那人反复大喊这句话。   王天逸很奇怪,他想的是系长一点是指两人可以一前一后的往上爬,就把那人的绳子在手里顺了很远才和自己系到一起。   “系好了,把手给我!”王天逸大喊。   “谢谢!稍等!”那人居然别着脸开始向下爬!“你!你干嘛?!”王天逸大惊,自己好不容易下来救这个人脱离险境,这个人居然还往下爬!   “请您抓紧石头!这地方太陡,我要拉紧一下绳子了!对不住你了,回头我报答你!”那人大喊。然后王天逸就感到腰里的那绳子一下子紧了,一股大力传到了自己腰间,王天逸死命的攀紧岩石抵抗腰部的拉力,看来那人直接顺着绳子下滑了,吓得王天逸大骂:“你他妈疯了!要死了!你想干什么!”   不过那力量很快就消失了,王天逸听声音知道他下到那棵松树那里了,“终于采到了!”那人大声欢呼起来,而王天逸都要急得哭出来了,“大哥,求求你,我们还是赶紧爬回去吧!”王天逸为了活命,不得不开始求那人了。   “对不住兄弟你了!”王天逸听下面那人歉意的说道,他心里现在已经快把那人的祖宗八代都骂光了。“你再坚持一下。”王天逸腰部一紧,知道对方在爬。他只好赶紧攀紧石头。没想到那石头已经松了,“啪”一下被王天逸拉了出来,惊呼声中,两人一起坠下,王天逸死命的抓住了绳子,从腰部传来的力量估计了下面那人的坠落方向,大吼一声一腿撑在峭壁上,自己下坠的方向改变了一些,正好和那人从那小松树两边坠下,两人之间的绳子挂在了那松树上,瞬间就拉直了,两人被挂住了,就这一停顿,王天逸和那人在半空中撞在一起,都是惨呼一声。   “原来是你!”那人转过头来,和王天逸互相看见了对方,异口同声的惊叫道,那人竟是李孝先。   这时,啪嚓一声,那松树被连根拔出,两人又掉了下去。   王天逸拔出长剑,一下子把剑在石头上拍断,右手拉住李孝先,左手死命的把断剑插进悬崖上的缝隙和土里来延缓下降的速度,李孝先也双手紧握住一把采药用的鹤嘴锄用力挂住斜坡,两人连滚带爬的终于在拴在悬崖上的那根绳子彻底拉直之前,顿住了身形,趴在了峭壁上。这个位置离下面的斜坡距离不算远了,王天逸斩断了那绳子,两人慢慢的滑下了这陡崖。   “刚下完雨,你就敢爬悬崖?!而且刚才你还那样,差点把我一起摔死!如果你不是李孝先,我……我……,唉!”满头冷汗的王天逸委顿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说道,他想说的是“如果你不是李孝先,我就打你一顿。”   “太谢谢你了,王兄弟!”李孝先没有听出王天逸的意思,他对王天逸行了个礼,说道:“刚才我太想拿到那药草了。我父亲的病急需这种药的。我找了好多天了!”   王天逸听到李孝先是为了给他父亲治病才做这种不要命事情,这才知道他的孝顺名声不是白来的,满腔火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敬佩你!李孝先!”王天逸站了起来抱拳说道。 第九节 风起秦剑   李孝先看王天逸说的郑重,不由一愣,愕然问道:“兄弟你这是?”   “你果然人如其名,名不虚传!在药王庙我就听百姓夸你了!像你这样孝顺的人我真的是没见过几个。”王天逸实话实说道。   “唉,”李孝先却挠挠头,“我不知道他们都盯着我干什么?我觉得我做的都是我该做的。”   这个时候,那个小孩跑下来了,李孝先给王天逸介绍,那原来是他的一个小厮——祺安,说着让祺安把一些草药拿了,和王天逸一起坐下,李孝先不管自己的十个劈裂的指甲还在流血,却先亲自给王天逸刚才滚下来的时候划破的伤口敷上草药。   上完了草药,两人坐在那里聊了起来,王天逸才知道了秦剑门的一些事情。   “咱们年龄差不多,我比我大哥小十岁,生我的时候母亲去世了,”李孝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父亲怕继母对我和大哥不好,一直没有续弦,自己既当爹又当娘的把我们两个抚养大,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父母的生养大恩我们粉身碎骨也还不了啊!”   “但是爹爹最近几年得了严重的肺疾,身体每况愈下,我遍访名医都说是绝症,我……我……我……我只能尽力用药来维持爹爹的寿命了。”说到后面李孝先眼圈红了,却没有流泪,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痛楚了。   王天逸看着他这个样子,想起自己漂泊在外,好久没有尽孝道了,也是胸口堵的难受,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静静的坐着,都思念起了父母,王天逸过了一会才问道:“李兄,你家也是一个门派,你不用自己采药吧?”   “你不懂。这里的药农很多,但是有些地方他们上不去,就像我们都是练武出身的,但你看刚才你下那个峭壁有多难?更何况他们了。我刚才采的那棵龙胆草,可是只听说过,很少听说有人采到的,珍贵的很,我家开着药铺这种东西的存货也快没有了!我找了很久才发现的。”   “李兄,你平常不忙?都是天天找药?”王天逸刚说了这句,突然想起自己上午还伤了他大哥,马上紧张起来:“对了,对了,李兄,上午的事情很不好意思。”   李孝先看他又窘又怕的样子,笑了起来:“没事。我看了大哥的伤势了,剑伤只是擦破了点皮,他严重的是大腿的拉伤。”说到这,李孝先想到他大哥是起了杀心才在雨里强用“翻天覆地”导致摔倒受伤的,低下了头也不好意思再说。   “真是太抱歉了!”王天逸犹豫了良久,还是开口问道:“你大哥会报复我吗?要不我去你家上门谢罪吧?”   李孝先听到“上门谢罪”四字神色一变,今天中午李义前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不容易气消了,这家伙还上门干嘛?这不是主动再给大哥脸上难看吗?   况且大哥的脾气李孝先清楚,又不是那种不讲江湖道义的恶霸。所以李孝先赶紧说不用上门道歉了,又说道:“我大哥也是个好人,而且他很讲江湖道义,今天的事情我听说了,既然都过去了,大哥绝不可能再找你报复的。”   王天逸看李孝先人品如此之好,他大哥自然差不到哪里去,不过想到李义前那么可怕,一见面就要自己的一根手指,心里还有点害怕,继续说道:“我看你大哥很……很……,真没事了?”   李孝先知道王天逸想说什么,叹了口气说道:“我大哥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最近几年他着急啊!我们秦剑门几十年前也很厉害,控制了徐云城周围的大片地方,可是现在我们北有泰山,西临少林,南近长乐帮,唐门也经常来这边交易药材,我们家的势力日弱,现在我们连徐云城都控制不了。前几年,他们达成了协议,把徐云城定为了中空地带,药材生意谁都不能垄断,地盘谁都不能来,我们李家的势力范围他们就规定到了六分之一的徐云城,这个协议是直接签好后才给我们家看的,涉及我们家的利益,我们却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李孝先哀叹一声,“本来武林中讲靠山吃山,本土帮派有权垄断当地生意的,我们家原来也垄断药材生意,但那协议一签订,我们家就只剩下几条街的地盘了,药材生意也没法独家经营了,只能开开药铺了,这样门派马上没钱了,没钱的结果就是变的更加弱小。父亲一气之下,身体也日渐不行了。这事我认了,我也没怎么插手过江湖,我一直老老实实的打点药铺照顾爹爹;但是大哥却很不甘心,他一直想重振我们秦剑门,但是太难了,他们都太强大了,我们这种小门派又能怎么办呢?所以大哥脾气慢慢的就越来越坏,我也不敢劝他。”   王天逸对于这种事情不知道怎么劝才好,只好默不作声,李孝先出神了一会,才发觉冷场了,赶紧叫那祺安把自己的佩剑拿来。   “王兄弟,刚才你为了救我,长剑折断了,这把剑你拿着!”   王天逸自然坚辞不受。   李孝先瞪起了眼来:“怎么?看不起我?”   王天逸无奈之下只好接了过来,看那剑比自己那把不知好了多少,心下感动。这个时候,李孝先着急回家熬药了,问王天逸来这里干什么,王天逸把百明草的事情一说,李孝先吃惊的问道:“要那百明草干什么?那东西和野草差不了多少。”   “野草有时候也有用。反正是朋友要,我还得找。”王天逸笑着说道。   “哈,那你找对人了!”李孝先笑了“这东西药铺不会卖,但是我家有,因为我怕家父哪天需要,就把这里产的每种草药都存了一些,也有这个东西!”   看着王天逸高兴起来,看那架势想跟他回去取,李孝先又想起大哥今天下午在家里待着呢,又苦笑起来:“王兄弟,你先回去客栈等着,一会我让祺安给你送去好吗?”   ※※※   “姚先生,这事我们没法帮你们少林了!”李义前在秦剑门的大厅里对坐在他对面的姚厚力说道。   “咳咳,是啊,咳咳,唐家的唐博发话了,咳咳,唐权海也在,我们家都答应了,我们有心无力啊,咳咳”秦剑门的掌门李浩然坐在大厅的主人位置上一边咳嗽一边说话。   “爹,你没事吧?”李义前赶紧站起来给李浩然捶背。   姚厚力坐在那里也是气的不行,唐家突然发话了,把他的如意算盘打了个烂,他是开封富顺银号的二老板,富顺是少林的产业,姚厚力也是少林的俗家弟子,最近他突然接到命令要逮一个人,这个人本身不厉害,却不太好逮,因为他身边跟着丁家和唐家的公子。   他很奇怪这样一个青城的小角色怎么会劳动上层下命令,又根据最近的情况,他猜是因为少林在山东的全军尽墨,听说起因就是两份青城的请柬,高层大概是想找个当时见证人问问吧。   但是上面没有说原因,只告诉他在徐云城丁玉展和唐博马上就会被各自的家族带走,必须在这个人进入长乐帮领地前逮到他!抓人必须是秘密的,而且不能伤不能杀。考虑到徐云城各派的眼线众多,少林不方便自己出动好手,上面指示他和秦剑门合作抓人。   为了这件事情顺利成功,以及保密,上面承诺给秦剑门不少好处。有了上面的承诺,披星戴月赶路而来的他今天刚到徐云城,就开始和秦剑门密谈。   结果很顺利,这个人刚刚伤了李义前,李义前对他没有丝毫好感,而且抓了他让姚厚力带走就会得到很多好处,比如扩张李家的地盘,少林协商给李家二分之一的药材生意,这样的美事谁不乐意干?况且姚厚力给他们说的是,王天逸得罪了少林,所以需要这样秘密抓捕。这样一来,秦剑门做事也不违背什么侠义准则,更何况,少林要做的事情谁敢不帮忙,李浩然和李义前很自然快就同意了。   偏偏可气的是,刚才唐权海领着一群人来了,住在秦剑门的姚厚力自己也去拜见了,临走时候,唐博突然说道:“我有个朋友王天逸,好像得罪了你们秦剑门,希望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找他麻烦。”   面对赫赫有名的唐权海和豪门新虎的唐博,李义前有什么法子,只能马上承诺绝不找王天逸的麻烦。   “不行!”姚厚力下了决心,“煮熟的鸭子不能让它飞了!” 第十节 拳胜利口   “李掌门。”姚厚力对正在咳嗽的李浩然说了一句,看到李浩然和李义前都向自己看了过来,姚厚力没急着说话,而是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姚厚力他是个胖子,现在一笑满脸的肉都挤到了一起:“两位想太多了吧?唐家是很厉害,但是他们是水,他们再强,也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而你们是石头!水走了石头还在!这么点小事一做,就有那么多的好处,你们何必考虑那么多呢?”   “姚先生,”李义前一边给父亲捶背一边说道“我们知道您的意思,但他们是四大家族,对他们说的话我们怎么敢轻视呢?既然答应了不动那小子,我们真的没办法了。实在爱莫能助了,您不如找些少林的好手来吧,我们家定会好好招待。”   姚厚力心里大骂放屁,“能找自己的人还找你们这样的小门小派干什么?这是颠僧空性大师特别交代的,这么一想,那个青城的小子还真有点邪门啊,连空性都惊动了。再说就算现在再找时间也来不及了!那小子马上就进入长乐帮的领地了!”心里骂归骂,可姚厚力脸上表情和心里想的截然不同。他呵呵笑了起来,做出一幅李义前的话很好笑的样子,摇着头说道:“据我所知,唐门在徐云城并没有高手常驻,只在城里开了一个药店,徐云城附近的山里还有一个种药的药厂是他们家开的。就这么点人手,你们考虑他们干什么?他们家也不怎么重视这里,知道进不来,也很少有大人物来这边。唐权海和唐博这次一离开,他们也许这辈子也不会再来这个城市了!担心什么呢?我们开的条件那么优厚,换了别的帮派早扑上来抢着做了。李贤侄,你说我们开的条件怎么样?”   李义前听到姚厚力提到少林的条件,捶背的手慢了一些,李浩然感觉到了,说道:“姚先生,那个人可是唐家六少爷的朋友啊……”   “什么朋友?!”姚厚力声调一下子提高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啪”的一声把茶杯重重的撂在了茶几上,“李掌门和公子都是老江湖了,我问你们,唐博是什么身份?王天逸是什么身份?”   不等李浩然和李义前回答,姚厚力已经站了起来,大步走到李浩然前面,左手伸出了尾指,右手攥成了拳头,把拳头和尾指同时伸到了李浩然前面,表情激动的大声问了一句:“我问你们,猛虎和田鼠能做朋友吗?他们能成为真朋友吗?”   看着姚厚力的样子,李浩然和李义前同时被镇住了,看着他们俩的样子,姚厚力并不等他们回答,而是自顾自的大声说了起来:“是个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们想想,唐博是武林四大家族中的公子,那是什么人物?武林中的风云人物,真正的幼虎!而那个青城的呢?一个可怜巴巴的小门派的学徒!唐博是老虎的话,那么这个姓王的就是只小田鼠!”   “你们都人情世故丰富,那么你们说什么人能成为真朋友?肯定身上是有相似的地方,可以是相似的爱好,相似的性格,甚至是互相的赏识!这就像谈婚论嫁要门当户对一样,但这个王天逸和唐博哪里相称了?地位天上地下,武功天壤之别,他也不会作词赋诗弹琴击缶,他身上没有一点值得唐博这种人赏识的,他不过是侥幸结识了大人物而已。至于唐家少爷为何替他说话,我猜此人定是个溜须拍马之辈,唐家少爷旅途寂寞少个人提提行李、说话解闷,才和王天逸结伴而行的,唐博说的这个朋友只是指那种酒肉朋友或者是那种低三下四溜须拍马的朋友而已!”   说到这里,姚厚力看李浩然父子俩频频点头,他得意的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唐家是四大家族中自己培养高手最多的,他们有名的难以接近和不相信外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青城弟子和你们过不去呢?更何况是这样的朋友!呵呵,我猜,唐博前脚离开徐云城,后脚就忘了这个小子是谁了!”   “你说的很对,那个青城的小子原来到处强出头,现在看唐家少爷要走了,怕事就求唐博说和,摆明了是那种无耻之辈。”李义前长袍内左肩的伤口还包着绷带呢,虽然只是指头长的小伤口,但仍然火辣辣的痛。他能不讨厌这个人吗?   “咳咳。”李浩然对于儿子这样的话非常不满,说的太轻率,他直了直腰,转头向后瞪了李义前一眼,李义前一愣,马上知道自己错了,红着脸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呵呵,这是唐公子和那青城小哥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详情。咳咳,”李浩然对站在面前姚厚力陪笑道:“刚才姚先生说得很对,我们也很想帮忙。但是最近我的手下都出去下面山里收药材去了,剩下的都是些三脚猫功夫的,你知道本来我们秦剑门的人就少,前儿今天又受了伤,这您也看到了。小二孝先又从来没有在江湖上混过,一直在伺候我的病,说他是武林的人,倒不如说是个大夫贴切。真的是人手不够啊,那少年武功也挺扎手的,义前都不是对手,要是强行动手还要不伤人这点人肯定是不行的,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的。咳咳。”   姚厚力一听就知道李浩然在推脱,看来打定主意不插手此事了,脸马上拉下来了,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返身坐回了椅子,看了看已经咳得说不出话来的李浩然,心里怒道:“你这个老家伙逼我啊!敬酒不吃吃罚酒!刚才说了那么多,是看的起你!现在别怪我了!”   想到这里,他冷笑了几声,说道:“没想到你们秦剑门怕唐家啊!那我们少林在你们眼里算什么?”   李浩然和李义前闻言大惊,毕竟这个徐云城离得最近的就是少林的势力啊,“姚先生,您误会了!”李义前一边加快捶背的节奏一边说道,而李浩然心情激荡下,咳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个地方我们几个武林巨头谈判的时候,本来要把这里所有武林势力都彻底清出去的,将这里作为缓冲地带,考虑到你们秦剑门一直在这里好几代了,才卖了个面子给你们。呵呵,你们想想,这里盛产药材,好地方啊,多个人就少些钱啊。”说完这些,姚厚力不再说话了,他已经说明白了,秦剑门可以不合作,但代价就是少林哪天就把秦剑门赶出徐云城。   李浩然和李义前都是满头冷汗了,看两人这个样子,姚厚力突然又笑了起来:“我真不知道你们怕什么?唐门的势力范围离这里很远。李贤侄你承诺给唐家的是不因为王天逸伤你的事找他麻烦,现在是我们少林要人,又不是你要报复他,这根本两码事情啊!到哪里你也不理亏啊!要是帮了我们,你们还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啊。真要是他们唐家找来了,我给你们解释!这事我们少林替你们出头!”姚厚力拍的胸口啪啪响。   “咳咳,姚先生您先坐,我们商量一下。”说着李浩然起身要去正厅的后面。   看着李浩然艰难起身的样子,姚厚力赶紧站了起来,他不是怕李浩然身体有事,他怕浪费时间,“你们在这里商量,我出去!”说着他打开门出去了。   站在正厅的台阶上,看着秦剑门宽敞的练武场,他心情很好,甚至欣赏起练武场边上那棵合抱粗的梧桐来了,上面已经是满眼新绿了,好像一层绿色的薄雾。因为他知道秦剑门一定会答应,好的口才不一定能说服人,但是强大的拳头可以。 第十一节 亲恩如山   过了一会,李义前开了门,探身出来对姚厚力说道:“姚先生您请进,我们商量好了。”   姚厚力轻笑了一下,转过身来,信步走回了正厅。   “姚先生,我们秦剑门可以帮你。但是,”李浩然坐在用手捋了捋银白色的头发,微微停顿了一下,闭上了眼睛说道:“我们有一个新的条件。”   “哦?”姚厚力谈判过无数次,知道这是对方要加码,但是他并不紧张,少林强秦剑弱,这就决定了谈判的主动权始终在他手里,如果对方漫天要价,他轻轻松松就能压着对方降下来,不过封口费却是少不了的,他笑着问道:“请讲。”   “我和父亲希望小弟孝先能拜入空闻大师门下。这就是我们的新条件”李义前微笑着说道。   “空闻大师?”姚厚力原以为对方要提地盘和生意的条件,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条件,不由得愣了一下,“空闻大师是我们少林德高望重的高僧,也是少林武艺最好的人,这个条件有点难啊,毕竟我的地位离空闻大师还离着好远啊,另外想拜空闻大师为师的人挤破头啊,他收徒又万分严谨,几年来都没有收过新弟子了,孝先年纪快二十了吧,也有点大了……”姚厚力一边说一边皱起了眉头。   “还请姚先生一定帮忙!”李浩然坐直了腰,着急的说道。   “你们要知道,我说的给你们重新划地盘和生意其实是很麻烦的,我们还得找长乐帮和泰山那些人重新谈,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们要把孝先送到空闻那里去,其实比地盘更麻烦,我实在……”姚厚力打算让秦剑门改个条件。   李义前站在李浩然身后打断了姚厚力的话:“姚先生,只要你能帮忙把孝先送到空闻大师那里学艺,我们可以放弃地盘和生意的条件。”   姚厚力闻言一惊,往李浩然看去,只见他也是微微点头,惊问道:“你们……你们可想仔细了……”   “我和父亲已经商量好了。这就是我们的条件。”李义前回答的没有半点犹豫。   “我知道你们秦剑门一直想把自己发展壮大的,现在正是一个我们少林支持你们发展的机会,这样好的机会如果仅仅因为孝先就放弃是不是有点可惜呢?”姚厚力倒抽了一口凉气说道,秦剑门的条件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尤其是义前贤侄,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但是你要明白,你以后就是秦剑门的掌门,要地盘要生意对你可是好处长远的……”   “我们已经想好了。”李浩然正色说道。   姚厚力睁大了眼睛呆坐在椅子上,好久才笑了起来:“我真佩服你们父子三人的感情,果然是名不虚传,父慈兄义弟孝啊,佩服啊。不过你们怎么想牺牲秦剑门的一些利益让孝先去少林呢?我还是不太明白,说一说,让我也听听。”   “先儿这个孩子非常孝顺,他为了我的病,一直在家里服侍我,什么事情他也干不了,现在都不像武林中人了,而是像个大夫。你想我还能活多久?我不想因为我耽搁了他的前途。我想他能在武林中创出点名头做出点事业来啊!少林是武林巨头,如果孝先可以师从空闻大师,那肯定日后可以出人头地,我也了了一桩心愿啊……咳咳”说得激动,李浩然的病又发作了,开始咳嗽起来,李义前赶紧拿过一个痰盂捧在手里放到李浩然前面,李浩然手一挥,李义前就一边半趴着腰拿着痰盂一边接着老父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姚先生,你知道我们秦剑门是个小帮派,再多的地再多的生意也不过是让我们以后做个富家翁而已,我一直在代替父亲打点帮派事务,我是很想让秦剑门重振声威的,但是您也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我这辈子也就是个小门派帮主的命了。但是我不想我弟弟仍然这样,他天赋很好,人也聪明,只是老不经历江湖,人变得有点单纯。若是能加入少林这种巨头,他的前途要光明百倍啊。我想只要他能出人头地,我们做点牺牲根本没什么。况且他年纪轻,不像我已经娶妻生子了,他在外面游历江湖也没有这些负累。请姚先生一定帮忙。”   看到李浩然和李义前都这么坚决的为了亲情放弃利益,姚厚力十分感动,他也没什么说的,只能拱拱手表示一下他的钦佩之情,“你们既然这样,我也佩服的很。不过我实话实说,我的地位离空闻大师太远!有些事情只能全力以赴去做,至于结果我控制不了的。这样吧,空闻收徒的事情,我尽力去办,如果办不成的话,我就把孝先带到我的富顺银号去,让他做我的副手,我会好好栽培他的,你们看怎么样?”   三人又谈了一会,商定如果李孝先拜空闻为师那么地盘什么的条件就不提了,如果不行,那么李孝先就去富顺银号做姚厚力的副手,地盘和生意的条件减半,这个结果三人都是皆大欢喜。这个时候姚厚力的手下来报:杨昆和唐权海全到了金竹客栈!   “他们两个不会在那里呆太久,他们一带丁唐两位公子走,我们就下手!我只带来四个人,人手太少,现在请秦剑门派出耳目监视金竹客栈吧!”姚厚力沉声说道。   ※※※   王天逸找到了百明草,十分高兴的回到金竹客栈,却没有进去,就在客栈前的台阶那里等着李孝先他们送东西来。等了没多久,就见那个小厮祺安一蹦一跳的提着一包东西过来,王天逸赶紧迎了上去。   “王大哥,这是百明草,你拿着吧。你也没说要多少,我们公子先给你这么多!”祺安把手里的那个纸包扬了扬,虽然不懂中医,王天逸知道那么多的药肯定是够了。   王天逸接过纸包,拉着祺安说道:“祺安,你现在回去再把孝先请来吧。要药的是个武功惊人的大侠,他肯定会非常感激孝先的。”王天逸的意思是药是李孝先给的,功劳肯定也是李孝先的,他觉得应该介绍李孝先和章高蝉认识,要不然章高蝉肯定只是感激自己这个没出力的人,那样就不好了。   祺安咧嘴一笑,说道:“王大哥,你是不知道我家公子的脾气。他最烦别人和他客气了。我要是回去给他说,他肯定很不高兴的说你见外了,做好事又不是图别人感激的。你就自己把药给需要的人吧。其实我们公子打算亲自送来给你的,他刚要出门就被大公子叫过去了,所以我就给你送来的,呵呵,他说晚上再过来找你喝酒。”   王天逸心下感动,拉着祺安要一起进去,祺安却不进去,说秦剑门有事,自己还得回去听李孝先的调遣,就转身走了。   王天逸感慨了一下,提着药直奔静竹院而去,一靠近那胡同就吃了一惊,胡同里已经两步一个列队站满了几十个大汉,人人都身着劲服、衣着光鲜,腰里挂着各种兵器,整整齐齐的在过道两边排成了两排,都是眼神犀利,腰杆挺的笔直,神态里透着一种霸气。   王天逸猜到不是唐家的人就是丁家的人,他刚靠近,胡同口站着的两个大汉马上伸手拦住了他:“小哥,去哪里?有什么事情?”   虽然语气还挺客气,但是王天逸仍然心跳加速,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盘问,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住这里,要去静竹院……”   “找谁?你是做什么的?”   “我……我找章大哥,我是……”王天逸正犹豫着是不是对这些人自保家门。   左面的一个玄衣人却神态一变,满脸堆笑道:“请问是王天逸王公子吗?”   王天逸一愣,赶紧点头,那人笑着说道:“我们杨爷特地吩咐如果您到了,赶紧让请进去。”   右面的大汉却是一愣,问道:“他是?”   “唐家的朋友,这就是我们家少爷和你家六少爷的那个好朋友啊。”玄衣大汉微笑着说道。“哦!”那大汉恍然大悟的应了一声,也是堆下一脸的笑来,对王天逸说道:“您赶紧去吧。”   王天逸这才知道丁家和唐家的人同时到了,他走过两家的护卫队列,觉得他们的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像针扎的一样,光看眼神就知道人人都是久经杀场之辈,这第一次正面见识了武林四大家族的力量。   来到静竹院门口,发现满地的碎片早不见了,又换上了一个红木金钉的新大门,那个宋华正在门口守门。   “王小哥,你来了,有什么事情吗?我们公子正忙着呢。”看见王天逸,宋华并没有让开,他想的是里面都是大人物正在会谈呢,这个人能不进去就不让进去好了。   王天逸没有听出宋华的话外音,他刚走过那道戒备森严的胡同,吓得不轻:“我找到百明草了……,你把这个给章大哥吧。”   听到“百明草”三字,宋华眼睛一亮,伸手把王天逸递来的那纸包接过,连声谢都来不及,就转身推开门急急跑进院子。王天逸从门中间往里看去,只见院里也已经站满了人,好像已经把静竹院塞满了,只在中间留着过道,两拨人都是气宇轩昂站得整整齐齐。   然后王天逸看到章高蝉风风火火的出来了,“章大哥,你看是那种药吗……”看到章高蝉出来,王天逸话还没问完,满脸喜色的章高蝉已经一把搂住了王天逸的腰,又如飞般的把脚不着地的王天逸的生生“携”进屋里。   “王兄弟,实在太谢谢你了!就是这种药!没错的!若若高兴啊!哈哈!”章高蝉在屋中间把王天逸放下,已经激动的语无伦次了。   “我现在去配药!不,不行,王兄弟,你等等啊,等我一会,刚才玉展弟说了你内力不行,等着啊。”说完,笑的合不上嘴的章高蝉自顾自的跑进内厅了,傻子一样的王天逸愣了一会,回过神来一看才发现屋里有不少人。   丁三正大摇大摆的坐在右边客座的最上座,他的下首挨着他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正含笑朝王天逸看过来,王天逸与他目光一接,发觉他真是一个十足的美男子,印堂开阔,面皮白净,星目剑眉,鼻梁高起,唇红齿白,蓄着的胡须黑得如墨染一般,笑起来更是风度翩翩;而左面客座最上座只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威严的中年人,他皮肤蜡黄,双目深陷,两只眼睛宛如鹰眼一般炯炯有神,此人也不苟言笑,看见王天逸打量他,面上毫无表情,只微微点了一下头算作打招呼了。而唐博就垂手肃立在此人身后,王天逸看唐博坐也不坐,明白了这个蜡黄的汉子就是唐博嘴里的三叔唐权海了,而那个美男子则肯定是丁三的姐夫杨昆了,想到丁三和杨昆是丁家第二代的领袖,而唐权海则是唐家第二代,算起来,江湖辈分最低的不是唐博是谁,现在他在这里连坐下来的资格都没有了。王天逸想到这个问题,自己站在屋中间,主人章高蝉又丢下客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屋里又都是江湖豪雄,连唐博都没法坐,自己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到极点。   这时,那美男子杨昆站了起来,笑着拉住了王天逸的胳膊,让他坐到自己身边:“这就是王小哥吧,我是玉展的姐夫杨昆,听说一路上你们玩的很开心啊。”   杨昆是那种天生会交际的人物,看出了王天逸的尴尬,笑着给王天逸介绍了唐权海,当然唐权海又是面无表情的一点头而已。   “呵呵,玉展现在走神呢,大约在心里研究刚才和章掌门过招时候的心得呢,现在他肯定不知道你进来了。”杨昆笑着对王天逸解释,王天逸看过去,果然丁三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手里还在比划。   “咱们接着说,唐大哥,”杨昆安顿下王天逸,对唐权海说道:“济南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前些日子听说长乐帮的段双全遇刺,胳膊受了伤;紧接着没几天,泰山派天机道长的马车被神击弩射成了马蜂窝,幸好喝多了的天机当时在路边吐酒才逃过一劫。双方都互相指责是对方下手,现在济南城中已经大乱了,武林人士天天在厮杀……”   “这事我知道,泰山派和长乐帮已经声明这是两人的私人恩怨,并非是帮派开战。易月已经北上打算和泰山派谈判了。”唐权海说话了。   “是这样的,但是济南目前已经成了武林的禁地,武林人士现在都是绕着济南走了,谁也不敢贸然进去,否则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是谁干的。也没有人负责管事,所以我们查询玉展和小六遭伏的事情很不好办啊。”   “嗯,那里对我们而言已经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了。”唐权海冷冷的哼了一声。   “济南武林已经交出了慈空,还给出了他自杀前的口供,我们家主考虑了一下,打算不再追究了。”杨昆无奈的说道。   唐权海微微笑了一下,问道:“你认为真是那和尚做的?”   杨昆看了唐权海一眼,眨了下眼睛,说道:“这想对玉展和小六下手的人,有能力的没有几个,能从得手之后得到好处的更是只有那么几个人,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在济南的武林人士人人有嫌疑。慈空嘛,可能死了比活着更好。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唐权海一听就知道他在影射慕容成,暗指慈空是被人指使,后来事情没有成功,济南武林怕牵扯太大,就干掉了慈空作为替罪羊,了结了此事。这牵扯到慕容世家,唐权海轻轻笑了一下:“呵呵,没有证据。反正他们泰山派和长乐帮不仅通知了我们,还一直在沿途保护他们三人到此,做得仁至义尽,我们唐家也不想追究了。”   这个时候,丁三回过神来,恰好听到唐权海的这句话,愕然问道:“保护我们?他们跟踪我们?我们怎么不知道。”   杨昆见丁三说话,赶紧答道:“玉展,这就是本土帮派的优势,他们有地利,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跟着你们,而你们看不出来。你们进客栈睡后,他们就围着客栈,你们吃饭,后来进来的客人可能就是他们的人,而且还能不停的更换保护者……”   丁三不耐烦的打断了他姐夫的教导,说道:“武功还没我们好,跟着我们有什么用?!”   “不是啊。人多势众啊,最不济也能替你们争取逃离的时间或者报信给大部队啊……”杨昆看来很有耐心,不厌其烦的给丁三解释。   “我最烦人多欺少,一群人打有什么意思?!看看人家章大哥,做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但人家一个人就能击垮几个帮派!而且不是为了私利是为了替天行道!这才是英雄才是大侠!”丁三说起章高蝉就是满眼的崇拜。   “一个人没有用的。就说我和唐三哥带来的这一百多个好手,世间没有人可以从他们联手进攻中活下来的,章掌门也不行……”杨昆微笑着说道。   “闭嘴!”丁三一声暴喝。   杨昆乖乖的不说话了,只是摇了摇头,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王天逸感觉丁三对杨昆太无礼了,别说是自己姐夫就是对仆人也不能这样啊,不由的皱起了眉头,朝丁三冷冷的看了一眼。唐博站在王天逸对面,看的很清楚,心里盘算着王天逸不知道丁三和杨昆的关系,自己一会还得给王天逸解释一下。   唐权海看了一眼杨昆,心里却有些失望,刚才他听唐博汇报了那章高蝉的武功,非常震惊,带着人马就过来了,这次他只带来了三十多个高手,他倒也不是说想报复章高蝉,只是他打算自己领教一下这个章高蝉的武功,看看究竟是多厉害,搜集一下情报。但不巧的是,杨昆也来了,而且此人看来毫无和章高蝉切磋的打算,既然丁家的人来了,自己肯定不能出手了,因为从侄子的描述中,自己必败无疑,那败也不能败在丁家人的面前。这样丢脸可太大了,而且会平白的成就章高蝉的名声。想到这里,唐权海心里叹了口气。 第十二节 诱惑难拒   杨昆被自己的妻弟喝骂,心里也极是难堪,况且还当着外边的人,而且丁玉展一声“闭嘴”之后,屋里的五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沉寂的可怕,杨昆他愈发的尴尬,为了打破这种难耐的沉寂,杨昆干笑了几声说道:“刚才唐三哥说到济南城已经是混乱之城,武林中人谁贸然进去都可能被杀,我们的耳目也都不灵了。但是最倒霉的却不是我们。”   说到此处,杨昆闭口不言,唐权海知道杨昆是要别人问下他,活络一下气氛,虽然自己早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这个面子还是要给杨昆的,所以他微微一笑,明知故问道:“最倒霉的是谁?”   “少林。”杨昆听唐权海答腔了,舒了一口气答道:“他们在山东经营几十年的生意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他们能不震惊吗?!但是听说济南城里这次大事件的见证者少林只找到了张希雨和齐巨,他们的说法对少林并没有帮助,毕竟杨振凡在武林里出了名的严谨,怎么可能发疯式的做这种事情,还有那个慈空,这个事情处处透着诡异。但是涉及到了我们丁家和你们唐家,少林也没办法,现在济南又乱成这样,很多当时的见证者都在混乱中被杀了。前些日子,少林居然派人要请小三去少林地盘游玩,嘿嘿,看来他们这次真的没办法了。”   唐权海知道少林找不到知情人,他们的意思是想询问丁玉展当时的情况,这种邀请对于和少林地位相当的丁家而言当然是要拒绝了,他眼睛一转,打量了一下坐在那里的王天逸,又和杨昆对视了一下。杨昆已经知道了唐权海在说:“这边不是有个现成的小人物吗?少林找王天逸就行了,烦不着求我们和你们丁家啊!”   杨昆对着唐权海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也不知道为何少林不敢动小人物王天逸。   就在这个时候,章高蝉“飘”出来了,说他是飘,是因为他简直就像从地面上滑行一样,虽然只迈了两步,但已经从后堂到了王天逸面前,此间的距离有十几步之多。这种轻功一出现,唐权海嘴巴都合不起来了,心里想到:“虽然一个人的力量在武林中没有多大用处,但是总是有特例出现,就像三国的吕布,万人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在武林中,擒贼先擒王的战术是经常使用的,也是很可怕的,有了章高蝉这样的万人敌,如果再配上秦明月那样的指挥者,还有那个凤凰刀林羽,加上昆仑上百年积累下的人力和财力,沉寂多年的昆仑恐怕马上要可怕起来了!”   他偷眼看了一下杨昆,却发现此人并没有什么害怕的神色,表现如常,倒是眼里漏出一丝喜色,唐权海大惊“难不成昆仑和丁家签定秘密协议了?”想到那样的话,自己唐家可是夹在丁家和昆仑的地盘之间,唐权海额头的冷汗马上流下来了。   章高蝉此时却是满脸喜色,没有搭理站起来向他问好的丁三,而是把一本书塞到王天逸手里。吃惊的王天逸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几个昆仑的手下跟着跑了过来,看到王天逸手里捏着那本书,一个个满眼惊色。“掌门,你要考虑清楚啊!”其中一个人躬身说道。   章高蝉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扭头说道:“你们怎么这样?不就是一本内力心法吗?你们看那么重干什么?这只是一般的内力,我又没有把昆仑的秘笈给王小哥。人家帮着拿了那么重要的药,我总得送点东西表示一下心意吧。”   愕然的王天逸这才低头看去,只见手里捏着一本书,上面写着《玄真心法》四字,杨昆在王天逸旁边,凑过身来一看,喜道:“王小哥快谢谢章掌门,我听过这种武功,这种内力极是不错!要买的话,得上万两银子呢!”   说着转过头,笑着问章高蝉道:“章掌门,这是你们昆仑的收藏吧?这么好的东西也舍得送人啊?”   章高蝉一笑:“只是身外之物,不过王小哥帮了我大忙,其实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当亲自教他武功,这个玄真心法算得了什么?!”说着对王天逸道:“王小哥,刚才我听丁三说你内力不行,影响你的剑法修为,这本书是我们昆仑的收藏,是专门练内力的,我浏览过一遍,练习内力的思路还算将就,你就拿去自己研习一番吧,肯定对你极是有用。这就算作我的答谢。”   唐权海也在那边凑热闹,笑着对王天逸说道:“快谢章掌门。你好运气!”   王天逸这才知道手里的这本小册子是一种极好的武功心法,一紧张差点掉了那本书,赶紧两只手捧好,看到他这样子,章高蝉他们一起笑了起来,都以为他是高兴的不知所措。   但王天逸心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他捏着这书,眼前出现了他研习有成,配合自己的剑术无敌于天下的景象:到处是崇拜的眼光,到处是别人的尊敬,自己也是丰衣足食,出入以车代步,家里到处是黄金白银,风光无限;“但这书是我可以拿的吗?”王天逸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响了起来,“首先这个书应该拿的不是我,而是孝先,药是他的啊,再说我是青城的,怎么能随便学外边的武功?!”   王天逸也知道对于武林门派的人,未经自己老师允许,私学外边武功是大罪过,但是这种事情却屡见不鲜,毕竟没有什么人能抗拒“更强大的武功”这种事情的诱惑——更强大的武功就代表了更强大的力量、更高贵的身份,也没见什么人因此受过什么重罪,学了不显露给老师就行了,万一真不行的话,可以脱离帮派嘛;再说了“人往高处走”,人家有机会得到更好的武功,肯定不管如何都要学的;而且这个规矩对于王天逸这样的下层弟子是无所谓的,他们没有什么身份和地位,爱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王天逸又想到自己是戊组的弟子,这个组就等于是“废人组”,基本上这辈子都别想学成武艺出来,因为没有人认真教你。“如果有了这本书,那我的武艺岂不是肯定可以有成了!”想到这里,王天逸颤抖着手摸了摸《玄真心法》的封皮。   “但是如果一个人是有信有忠的人,会要吗?第一这本书不是我应得的,是孝先应该拿的,第二,我入青城的时候,规则上就有学成出山前未经老师许可,不得私学外门武艺,我是发过誓的啊!”王天逸在心里喊道。   这时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你傻吗?拿了这本书,以后会有镖局出一千两聘金请你,锦衣玉食,豪宅美妾啊!会有可能成为建功立业的将军,祖坟上都冒青烟;会功成名就,成为人人景仰的大侠……”   “可是,”王天逸无力的在心里说道:“我是青城的啊,再说这本书不是我应该拿的,应该是李孝先的……”   “在青城戊组你能学个屁?那个组是打杂的佣人而已!李孝先?只要自己不说,谁知道他?拿着!一定要拿着!有了这本书就会出人头地啊!”那个声音在王天逸心里大叫起来。   “不!侠义为重!”   “你蠢,这样的好机会啊!别人修还修不来!”   “我不能这样!这书我不能拿啊!”   ……   章高蝉他们现在很奇怪的看着王天逸,因为现在他的样子很奇怪,站在那里好长时间,一动不动的,两眼盯着那本书,不停在闭眼睁眼,捏着书的两只手抖的像秋风中的枯叶,牙齿也咬得紧紧的。   杨昆正想开口询问,王天逸已经抬起了头,长出了一口气之后,把书递向了章高蝉。   “王小哥,你……”章高蝉吃惊的问道。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0_ 2. c_o_m   “我不能要这书,章大哥。百明草是李孝先兄弟给我的,我只是传递了一下药而已,我把孝先引见给你吧,你感谢他吧,这书应该给他的,他也是武林人士。”王天逸苦笑道。   这些话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外,一时间,大家都愣住了。   “哈哈!”好久之后,章高蝉大笑了起来:“没事,王小哥,我一直感激你替若若解困,你是好人,你这样的人,就算找不到药草,我肯定也是要给你这书的,那个李孝先,等我忙完了,我自然要见,还有重谢。其实没有你,他也不会知道我要这种东西,你还是我要感激的!”   “不行的,章大哥,我们青城规定未经老师许可,不能学外边武功,我还是不能要。”王天逸沉声说道。   这下子,所有人都吃惊了。   杨昆第一个回过神来,说道:“王小哥,你好迂腐!这是好事,人家章掌门一片好心,再说那么好的武功心法,你怎么能不要?!放心拿去,你们老师真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杨昆让你向章掌门拿的就行了。你一点事情没有的。”   王天逸对杨昆行了个礼,说道:“谢谢杨大哥好意,我真的不能要,既然师门这么要求,我当然要这么做!”   “天逸,你好样的!没有你这种忠信,武功再好能怎么样!”丁三一边竖起了大拇指,一边大声叫好。   “天逸,别听丁三的!拿着!”一直没吭声的站在唐权海身后的唐博这个时候,大声说道。虽然唐博他们家规很严,但唐博怕王天逸死犟性子犯了,错过这好事情,拼着惹长辈责骂,他也要提醒朋友。   “你这样身份的人,考虑的太多了。武林中私学武艺的,我见过的多了去了。拿着,没有任何事情的。”唐权海这次罕见的对王天逸说话了。   “我真的不要。”王天逸对唐权海坚定的说道。   “没有力量,你什么都做不成。”唐权海看王天逸那么倔犟,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   “最有力量的是侠义吧!没有侠义,有了力量能怎么样!”这话刚出口,王天逸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说得太大了。   “哦。”听了王天逸的话,唐权海一怔,不再说话了。而丁三冲过来拍着王天逸的肩膀,大声说道:“兄弟,你真是好样的,我真没看错你啊。”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章高蝉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他越来越喜欢此人的精神,只好把书拿了回来,交给了手下。   “兄弟,我现在马上要用内力发动若若的积年沉伤,然后配合药物和内力,内外双管齐下的给她疗伤。可能要十二个时辰,等我忙完了,你把那个李孝先叫过来,我们再好好聊聊。”最后章高蝉对王天逸说道。   听主人这么说,杨昆和唐权海马上起身告辞了。王天逸也告辞跟了出来,丁玉展和唐博让他们家的长者先出客栈,自己则留下来和王天逸道别,令王天逸吃惊的是,丁玉展居然打算乖乖的和姐夫回家,他对王天逸说道:“看了章大哥的武功,我才知道自己只是井底之蛙,我要回家好好练习一段时间武功了。不知道我这次回家,我那个老父还让我出来吗?以后怕见不到你们兄弟了。”   王天逸听着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唐博却冷笑一声,拉过王天逸对他说:“兄弟你别管那混蛋!你想他们丁家是什么人?他们家那个巨宅简直就是龙潭虎穴,戒备森严的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飞出!他丁三怎么那么厉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出他家,那他武功简直是神了!”   “你的意思是……”王天逸听唐博一说,脑子糊涂了。   “说不定,就是他父亲故意放他出来的!”唐博冷笑道。   “博六,你说什么?!我家那老头凭什么这么做?!没有道理啊!”丁三听到了唐博的话,大怒:“每次我跑出来,都是靠我自己的神机妙算和风一般的轻功!你这样说不是侮蔑我吗?”   “哼!谁知道你们丁家都想什么?!有其子必有其父!”唐博微微一笑说道。丁三愤怒的要扑上来,还是王天逸好不容易分开了两人。   唐博最后对王天逸说道:“我已经跟秦剑门打过招呼了,你的事情了了。我现在要跟三叔去徐云城附近的目间镇呆两天才启程离开,那里有我们家的药厂。要是这两天你有什么事情,就去通知我好了。”   见朋友如此关心自己,王天逸自是心里感动,他一直送丁家和唐家两拨人马出了徐云城,三人洒泪告别。   从那边回来,王天逸虽然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自己迟早要和那两个人分开,但是分别一来,仍然使人如此难受,王天逸落寞的穿过徐云城向客栈走去。   王天逸正走着,突然背后有人喊道:“王天逸少侠!”   王天逸愕然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人满头大汗的向自己跑了过来,边跑边喊自己的名字,等跑到王天逸身边就开始拱着腰大口喘气。王天逸仔细一看,却没见过那人,问道:“您是?”   “请问您认识杨月海大侠吗?”那人反问道。 第十三节 世间之痛   听那人提及自己的师傅,王天逸自然吃了一惊,双手抱拳行了个礼,愕然说道:“那是我师傅。不知您是?”   “哦,呵呵。我可找到您了!”那人一脸的喜色,“我们老爷姓吴名中有,是杨月海大侠的同门,现在是徐云城济世药行的掌柜。今天我们老爷去金竹吃饭,恰恰听到说有青城的师侄来到本城,大喜过望。可是那时您不在客栈。刚才老爷又着小人来请您去城东吴府吃饭,叙叙同门情谊,小的听店里伙计说您送人去了,就一直追到这里。在路上看您英姿飒爽的样子,我觉得就是您了,您可一定要赏脸啊!”   王天逸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碰到青城的师叔,也是高兴,又问了那人几个关于青城的问题,那人回答的毫厘不差。   王天逸他本来没有什么事情,那仆人又热情难拒,而且听那地方离金竹客栈也不远,就整了整衣着,和那人一起往吴府而去。   本来王天逸送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现在走起来,路倒不近,慢慢的天色暗了下来。王天逸看那人不停领着自己走人少的小巷暗街,虽然那人话语里没有破绽,但王天逸总觉的有些不对劲,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来。   两人进了一个长长的胡同,里面倒是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经过,还有一个卖菜人蹲在街角和人讨价还价,看见人多王天逸略为心安一些,对那人笑道:“去年我师傅经过此地,说在这里遇到一个熟人热情款待,原来我不知道,现在猜是您家老爷吧。”   那人一怔,马上笑道:“我去年还不在吴老爷手下干,不清楚此事。”   “咦?”王天逸停下了脚步,故意装出有些怀疑的表情看着他:“去年我师傅经过这里,会见了很多武林人士,你怎么说也应该听说过吧?”   那人看王天逸一幅起疑的样子,也停下了脚步,眼珠转了起来,王天逸看着他的样子那容他细想,连珠炮般的追问:“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这事?”   那人被问的急,无暇多想,顺口说了句:“知道。但是我家老爷当时听说在外地,接待杨大侠的想必不是他。”   “哦。”王天逸微笑了起来,继续走了起来:“我知道你肯定听说过的。”他脸上嘻笑,心里却是惊惧交加,其实他那师傅杨月海有两年没有离开过青城了,刚才他诈出了此人说谎,自然知道没好事。但是面上却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被看出已经识破了对方的诡计。   他和那人走了一段,突然惊呼道:“哎呀,我失礼了!见师叔怎么可以空手?!客栈里还有些礼物,我要取来,兄弟你不妨跟我来,反正路途也不甚远!”说罢扭头就往回走。   那人围着王天逸不停的说,王天逸已经看出此人没有武功,心想势必是那里请来的口才好的骗子,那里敢理他,欺他没有武功,自顾自的大步流星的往回赶。   等他经过那卖菜的摊子的时候,那买菜人好像往回不经意的一退,恰好撞了王天逸一下。“狗东西,你没长眼睛?”那人破口大骂,王天逸哪里有心情理他,急急的从他身边走过。此刻,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那个仆人突然一下子抱住了王天逸的右边胳膊,与此同时,那卖菜的小贩和买菜的中年人同时朝王天逸扑了过来。   王天逸知道自己中了埋伏,左手一拳打开了那仆人,又飞起一脚踢中那买菜人的胸脯,但是仍然是晚了一步。   那装作买菜的两人都是武功不错的,他们对着的目标并非是王天逸本人,而是王天逸左边腰里悬着的长剑,那卖菜的小贩称王天逸拳打右边脚踢左边的空档,矮着身一伸手拉住了那长剑,用力一拽,把剑合着剑鞘都拉了下来。王天逸大急,伸手向自己长剑抓去,那人手一抬,长剑已经扔给了那买菜人,他抱着剑就跑。王天逸没有抓住剑,大怒之下顺势抓住了那人的右手,借力折断了他的手腕。   转身看去,就看后面那人一边抱着剑跑一边大声喊着暗语,胡同另一边尽头的两扇门马上打开了,十几个大汉戴着面巾,拿着长棍向自己跑了过来。   心知不妙,王天逸马上拔足狂奔,一路上遇到了几个拿着长棍挡路的人,王天逸知道自己身在险地,下手绝不容情,一些丁三、唐博告诉他的擒拿招式用了个十足,加上那些人武功也不甚高明,拿的武器也是无刃的木棍,所以他身上虽然挨了几棍,但没有什么大碍,他一边跑一边心里庆幸自己发现的早,要是被那假仆人骗了,走到胡同的那头,进了对方的伏击圈,那十几条大汉蜂拥而上一阵乱殴肯定把自己送上西天。   他马上就跑到胡同出口了,异变突起,头顶一阵风声传来,一个身形硕大的蒙面人从墙头一跃而下,空中一个轻巧的跟头,恰恰落在前面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看那人和体型不相符的轻功,王天逸倒抽一口凉气,心知自己遇到了高手,但是脚步却是不停,大吼一声,拔拳冲了过去。那蒙面人一声冷笑,双手微曲等着王天逸送上门来。   只见王天逸好像冲的太急,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双手一撑才又站了起来,看着王天逸的狼狈样子,那蒙面人又是一声冷笑,现在王天逸距离他不过三步,他脚步已经开始前冲了。   这时,王天逸右手挥拳直击他面门,蒙面人右手变成虎形打算以静制动,他很有信心。就在他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王天逸左手一展,一把泥土从他手里对着那蒙面人的眼睛扑面而来,原来王天逸知道自己丢了长剑,赤手空拳的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他没有办法,只能赌一把,假装摔倒,右手在前撑着,左手藏在腹部,抓了一把土,然后又用右手拳吸引了那人的注意力,趁机撒土。   那蒙面人其实没有把这个没有剑的小人物放在眼里,轻视的结果就是吃了亏,突然之间,泥土扑面,那蒙面人也是武功了得,神速矮身转头,但两边距离太近,他又没在意王天逸摔倒时候的小动作,仍是左眼里进了沙尘,痛得他大叫一声,眼泪马上流了出来。   王天逸趁他矮身护眼的一瞬间,从他身上一跃而过,在空中跳过那人的时候,仍没忘右脚狠狠的后踹在他的后脑勺上,那蒙面人一声惨叫,王天逸哪里敢往回看,脚一落地就没命的前冲。只听得后面一串的叫骂传来:“无耻!”“小贼敢尔!”   可惜那胡同口是个丁字路口,他刚冲出胡同,钻到左边,又一个蒙面人出现在面前,与前面敌人不同的是,这个人手里拿着一把闪亮的长剑!窄路相逢,两方都是一怔。   见到拿着长剑的敌人,王天逸愣了片刻,后面追兵已近,他无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冲了过去,用拳头来对抗利剑。   没想到,那蒙面人却没有挥刃相向的意思。他一把拉下自己的面罩,王天逸的拳头已经到了他的鼻子尖生生停住。   “是你!”王天逸大惊失色,因为对方居然是李孝先。   李孝先面露喜色,低声说道:“好运气!”然后脚下一个七星步,绕过了王天逸到了胡同口,继续说道:“祺安在客栈等着你呢!快跑!”   随后李孝先拉上了面罩,又指着自己胸口对王天逸说道:“踢这里!”   王天逸知道李孝先这样就是放自己走了,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道:“为什么抓我?”   “我不知道!快!”李孝先的声调很急。王天逸心底感动,知道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轻轻一脚踹上了李孝先的胸口,李孝先趁势后倒,躺在了胡同口,挡住了追兵。   “啊!”一群追上来的大汉纷纷围住了躺地不起的李孝先,“少爷胸膛中脚了!”“您没事吧。”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都闪开!”那胖胖的蒙面人捂着眼睛跑了过来,等他跳过李孝先他们,到了那丁字路口的时候,哪里还有王天逸的影子。   “王八蛋!”那胖子咬牙切齿的说道。   说罢拉下了面罩,却是姚厚力,他转身朝胡同那边走了过去,此时,在胡同另外一头的一个院子里,李义前拿着手下夺来的王天逸的佩剑,凝视着剑身上刻着的那只飞鹰出神,对部下的汇报好像是充耳不闻了。   “那小子出了下三滥的招数,姚老爷眼睛好像被迷了,现在他跑了,二少爷还受了伤,您……”看李义前没有反应,那部下不由的抬头打量了一下他,又看了看那把剑,吃惊地说道:“这不是二少爷的飞鹰剑吗?!我记得是您在二少爷十八岁生日时候送给他的,怎么会在……”   这个时候,李义前看到怒气冲冲的姚厚力一下子推开了院门走了进来,怕姚厚力听到,他对那个部下赶紧瞋目大喊道:“给我闭嘴!”   “这次是他侥幸,如果他到了这边,我们三方合击,他肯定没有办法逃走……”李义前冲进来的姚厚力说道。   “我来只告诉你一件事情,”姚厚力指着李义前的鼻子说道:“武林中没有弱者的位置!你们秦剑门给我记好了。”   说完转身就走,李义前赶紧追了上去“真是抱歉,这次只是意外而已!”   “我现在不和你说了。我只和秦剑门的掌门说话。我现在就要去问问他。”姚厚力被沙子弄红的眼睛看起来分外可怕,说完再也不理李义前,出门打马扬长而去。   李义前知道他要去质问老父,垂下头狠狠的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怒气勃发了:“二弟呢?!给我叫过来!”   一个手下过来诚惶诚恐地说道:“少爷,他去金竹追踪那王天逸去了。”   “追踪个屁!报……哼!回秦剑门!你去把二少爷叫回来!马上!”李义前生生的截断了“报信”那个词,恨恨的捏着飞鹰剑领着一帮手下走了。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天逸刚进去金竹客栈,祺安就迎了过来:“王大哥,等你半天了,急死我了!”说着拉着王天逸到了客栈里没人的地方,说道:“二少爷让我告诉你,有人要抓你,你赶紧跟着丁家或者唐家的人离开此地吧!”   王天逸一味的在地上顺气,听到祺安的话只能苦笑了。歇了良久才告诉了祺安发生了什么事情,并问祺安是怎么回事,“我们二少爷也不知道,只是大少爷和老太爷命令下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又出不来秦剑门,就让我赶紧通知你!没想到我来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   “太谢谢孝先了!不是他放了我,我就完了!”王天逸诚恳的说道。   “别客气,少爷说他和您投脾气,而且您又救了他的命,知恩图报是人之常情,这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祺安赶忙说道。   这个时候,外边有人在喊“祺安”,两人发现李孝先到了,王天逸还没来得及感谢他,李孝先满面着急地说道:“我是赶跑了客栈里监视的人来的!”   两人聊了一会,王天逸才知道今天走是不可能的,金竹客栈周围布满了耳目,“你自己走一定被捉的!”李孝先说道。   “那怎么办?章高蝉能保护我吗?”王天逸六神无主了。   “章高蝉是谁?”李孝先一脸的愕然,听了王天逸的介绍,李孝先说道:“他也不能保护你一路啊,况且你们前行方向相反。再说,我都没听说这人,不知道他能不能保护得了你啊!这样吧,明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我驾马车来接你出城,我就说出城收购药物去了。你能混过这一夜吗?”李孝先问道。   “这个没关系,我去昆仑派那个院子里睡,应该没有问题。但是你万一被家里知道怎么办?”王天逸替李孝先考虑了一下说道。   “你还管我?”李孝先笑了一下,然后脸色又沉重了,“我想应该是大哥想报复你吧。唉,我大哥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知道就知道呗,你想我大哥能怎么我?大不了骂我一顿而已。”   听李孝先这么说,王天逸安心了,这才想起来感谢刚才的大恩,李孝先笑了:“其实是我对不起你的,你是我顷盖相交的知己,又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点事情你放在心上干嘛?”   王天逸心下感动,说道:“以后我回来一定找人通知你!好兄弟!”   “一言为定!好兄弟!”李孝先和王天逸双手紧握,郑重的说道。   送走了李孝先,王天逸收拾了行囊,他本来打算去退房,把丁三他们的一千两银子押金要回来,但是怕被秦剑门的人发现,那样就知道自己要走了,三思之下还是没敢,直接去了章高蝉的院子。   宋华他们虽然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借宿要求有些吃惊,但是王天逸毕竟也是帮了章高蝉的,他们就安排王天逸和他们这些昆仑的部下在偏房凑合一宿。   “不过晚上可能很吵,王小哥您将就一下。”宋华说道,王天逸才知道章高蝉正在给高柳若疗伤,要用一天一夜的时间,他们这些昆仑派的人今晚是没法睡的,要不停的熬药、伺候。   “没想到以章大哥的武功也要这么久才能治好若若姐的伤。”王天逸叹道。   宋华得意的一笑:“这可是打通经脉外加经脉复位,这种事情我只在传说中听说过!我想世间除了我们掌门,没有人的武功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王天逸在昆仑派的院子里度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夜,根本没敢睡着,第二天天还没亮,王天逸就按照约定的时间爬了起来,只带了行李,连马匹都没敢牵就蹑手蹑脚的从金竹客栈的后门溜了出去。   果然街对面听着一辆带厢的大马车,李孝先正在前面路上踱来踱去等他。   “孝先!”王天逸轻呼一声,跑了过去。   “你来了。”李孝先看见王天逸跑了过来,嘴角抽动了一下笑了起来。   到了马车门口,王天逸没有着急上床,他再次和李孝先双手相握,发自肺腑地说道:“兄弟,能认识你这样的好朋友真是我的大幸啊。兄弟!”   李孝先没有说话,眼睛漫无目的的扫看着地面,只“嗯”了一声,王天逸自己笑了一下,等他要放手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双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兄弟,你这是?”王天逸不解的问道。   这个时候,李孝先才抬起头来,只说了一句话:“我对不起你。”马上车门大开,几只手一起从王天逸背后伸了过来,紧紧扭住了王天逸的两条胳膊,紧接着一条牛筋绳紧紧捆住了王天逸。   王天逸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李孝先,吃惊之极。马上王天逸被拖入了车厢,浑身五花大绑,胳膊都快被扭断了,眼睛也被罩上了黑布,在嘴巴被塞起来之前,躺在车厢地板上的王天逸冲着门外悲愤的喊了最后一句:“李孝先,你出卖我!”   没有回音。   王天逸躺在马车冰凉的地板上,只有“你李孝先出卖我!”这句话在他脑海里轰轰回想,他心脏都好像因为这句话而冻结了,痛楚从里面蔓延出来,流遍了全身,浑身那种通彻心扉的痛比肉体上的痛更难忍百倍,他的身体随着马车的行进而起伏,脑子里完全是空白了,只充满了那种心痛。   “李孝先,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你为什么出卖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王天逸在心里大喊,没有答案。   他的眼泪不能控制的流了出来,打湿了遮眼的黑布,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种锥心刻骨的心痛——被朋友背叛的痛。 第十四节 江湖难测   王天逸像货物一样被运到一个地方,又两脚腾空的被人架着走了一段路,最后被重重扔在地上,解开了绳子戴上了手枷和脚镣,这才拉去了他的遮眼布。   坐在地上的王天逸目送着那群人走了出去,打量起来这个地方:这是个不大的屋子,一道铁栅栏把小屋分成两块,就算作牢了,里面铺着的稻草看来是新运进来的,旁边的马桶也是干干净净的,屋里地面上都是一层厚厚的浮尘,屋里没有窗户,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坐在牢外边的小桌上看着王天逸,桌上点着一根蜡烛照亮了房间。那汉子旁边还堆放着一些落满尘土的箱子和卷起来的草席。   看这样子,王天逸知道这个地方恐怕原来是堆放杂物的仓库,好久没有人居住,看来是为自己特意整理出来,不禁叹了口气。   倚着冰凉的墙壁,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李孝先原本那灿烂的笑容,接着就是他无情的背叛和欺骗,原本在他眼里光明的武林刹那间被黑暗取代了,他又伤心又失望又恐惧,“人究竟是什么啊?”王天逸用力的把头后抬碰了碰墙壁。头上的痛楚依然掩盖不了心头的难受。   这个时候,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老宋,你先出去。”   “是,二少爷。”老宋躬了躬身,走了出去。进来的却是李孝先。   老宋走出这个小牢,又爬了几级台阶推开一块木板,才到了地面,原来这是个地下室。他回头向那地方看了几眼,盘算着要不要去报告大少爷他们,毕竟王天逸是少林索要的重犯。正想着,一抬头,却看见秦剑门的大少爷李义前正背着手站在几十步远的回廊里看着自己。   老宋赶紧跑了过去:“大少爷,刚才二少爷刚进了那个储藏室……”   李义前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在后面跟着他的。”   “那这样没事吧?”   “唉。”李义前重重叹了口气,“难为二弟了。由他去吧。”   说完,对老宋说道:“你就在这里等二弟出来吧。”说完转身走了。   在牢里,王天逸抬起头来和李孝先对视了一眼,马上王天逸把头别了过去,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人。   “天逸,我知道你恨我……”李孝先站了很久才说了这句话。   王天逸没有吭声,他也不想和这个两面三刀的人说任何话。他咬紧牙关,尽力阻止眼框里打转的泪水流出来,他难受。   李孝先等了很久,他原来想王天逸会骂他,没料到他没有。但是他这样扭过头不理自己其实比破口大骂,自己心里更难受。   “天逸……”李孝先低下头又说了几句,但是王天逸一声不吭,李孝先无力的叹了口气,转身打算出去。   看他背过身去,王天逸赶忙尽力用手指擦去泪水,“我干嘛要哭?!我真没用!他李孝先是个小人!小人骗人是应该的!为什么我想哭?!”王天逸在心里大喊。   没想到李孝先手指已经触到了门把手,却一下子又转身冲了过来,这次是他流泪了,“我对不起你!但是我实在是没办法啊!你不理我看不起我,我也要说!”   说着不管王天逸,李孝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原来昨天他刚从金竹客栈里回到秦剑门,手下说李义前正在找他,问明了大哥正在和父亲还有姚先生在正厅说事情,他就朝门窗紧闭的正厅走去,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姚厚力在大声的咆哮,然后姚厚力气哼哼的推门出来,也没有理他,摔门而去。   李孝先赶忙进屋,看到老父已经是咳得满面发红,头上都是汗珠,浑身颤抖,大哥正在忙着给老父捶背。   看见父亲这样,李孝先惊得汗流浃背,赶忙要上去服侍老父。   没想到大哥一声暴喝:“你跪下!”   李孝先惊异之极,但是连李浩然都做了个手势让他跪下,满脸惊骇的李孝先只好跪在了父亲和大哥面前。   “今天你为什么放走那青城的混蛋?!”李义前怕说话被姚厚力听到,声音压的很低,但是却是咬牙切齿,让李孝先哆嗦起来。   “大哥,我没放……放走他,我不小心中了他一腿……”李孝先不敢抬头看父亲和大哥的眼睛。   “胡说!你的飞鹰剑怎么在他手里?!他的武功我知道,依你的修为应该和他不相上下,更何况他赤手空拳,你还拿着剑!说!”李义前连珠炮式的叫道。   李孝先没有说过谎话,只好跪在地上支吾,这时,李浩然一拍把手,“讲!”这一激动,他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好像肺都要咳出来了。   “父亲!”李孝先抬起头来,就想站起来跑过去。   “跪下!”李义前指着李孝先大怒道:“父亲这样都是你气的!”   “先儿,你讲!咳咳”李浩然又说了。   “大哥,是我不对。他是我救命恩人。”李孝先把昨天采药时候遇到危险,被王天逸救了,然后把剑给了他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大哥,父亲一直教导我们要名如其人,孝义为重,他救了我,人也非常好,他虽然得罪过你,但是我觉得是误会居多,他人很好的,我们不应该为难他……”   “所以你就放了他?”李义前很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哪里是我要难为他?!是少林要抓他!”   “什么?!”李孝先一下子呆在了地上。“为什么?他怎么得罪少林了?”   “我哪里知道?!”李义前挥了一下手,说道:“你可知道,因为你放了他,姚厚力嫌我们办事不力,威胁要把我们赶出徐云城。如果他知道是你放了他,那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这句话如五雷轰顶把李孝先击晕了。   “父亲都这样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啊?”李义前说着说着流下泪来。   李孝先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良久,李孝先问道:“大哥,不是唐门打过招呼了吗?”   “是的。我和父亲其实不想做这件事情。但是唐门已经离开了,少林又开始压我们,我们势微力薄没有办法啊。其实这事应该是唐门和少林谈,关我们什么事情?唉,我恨啊,我们力量太弱了。”李义前说道。   “你今天和那青城的人说了什么?讲!”李浩然盯着李孝先说道。   李孝先抬头看了父亲和哥哥,犹豫了一下。   “讲!”李浩然用力拍了一下把手,李孝先低下头,把他和王天逸说的话一丝不漏的讲了。   “我们一定要这个人。”李义前说道:“现在他据说藏到了昆仑派的地方,那昆仑派我们不熟悉,不方便下手。不妨明天我们就诱捕他吧,二弟你去吧,这样没有破绽,得手的机会很大。”   “我和他是朋友啊!”李孝先一声悲鸣。   “你这样的性格太幼稚了,我们已经和少林谈好了,这件事情做好,就把你送去少林历练一番,久在家里,你哪里能知道江湖险恶,哪里能做出一番事业来?!我现在年龄大了,我们李家和秦剑门的希望全靠你了!”李义前说道。   “我不要离开父亲和大哥!”李孝先大惊。   “先儿啊,你要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李浩然一声叹息。   “明天你去抓!”李浩然最后说道。   李孝先对王天逸流泪讲完这些,王天逸已经听得呆了,李孝先无力的笑了一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天逸,要是你父亲让你去杀人,你去吗?”   “我……”王天逸开口说话了,但是这个问题实在他也不知道答案,只是瞠目结舌的说了个“我”字。   “你把我认为是小人也好,是骗子也好。但是我没办法。”李孝先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不怪你。你做的对,换作是我,我也……谁知道呢”王天逸大声说道。   “真的?”李孝先转过身来看着王天逸。   “兄弟,你也没办法啊。”王天逸一声“兄弟”让李孝先十分感动。   “是我倒霉而已。”王天逸继续说道。   “你怎么得罪少林的?”李孝先蹲下身来问道。   王天逸想了很久,头都快想破了,最后说道:“少林的人我就没见过,只在济南见过一个少林派的杨振凡,而且根本没有冲突啊,我实在想不到。”   “真的?”   “我发誓是真的。”王天逸答道。李孝先知道王天逸不是奸猾的人,那肯定是真的。   “我原来以为你大哥要抓我,现在少林的人要我干什么?我怎么得罪他们了?”王天逸突然想到了自己前途,不由的神色大变:“他们不会杀我吧?孝先,他们怎么说的?”   “我也不知道。我大哥和父亲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们要人。明天天一亮,少林的人就会带走你,现在他们正在准备马车、食物什么的。”   世间的事情莫过于不知道原委更让人猜测害怕的了,王天逸想着这飞来的横祸,脸上神情惊恐起来。   李孝先叹了口气,他实在想不出方法来安慰王天逸啊。只好蹲在那里和王天逸一起发愁。   “唉,要是我跟着唐博或者丁三走就好了,大不了绕些远路!他们在,我肯定不会这么六神无主!”王天逸重重的叹了口气。   “是啊,唐门的唐博好像已经和我哥打过招呼了。我哥也说了你这事情其实应该是唐门和少林谈的事情,和我们秦剑门没什么关系。他们要是在就好了,我可以去告诉他们,有他们的力量,少林想必也只好乖乖的放人。我们秦剑门也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李孝先说道。   “对阿!”王天逸眼睛一亮,他同时想到了章高蝉和唐博两个人,“通知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自己不就可以脱困了吗!”王天逸心里想到。   他马上又想到章高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关,他们昆仑派的手下和自己又不熟,虽然离得近但真不好去求人。   “目间村离这里远吗?”王天逸问道。   “嗯?”李孝先一愣“不远,三十里路。怎么?”   “我朋友唐博现在在那里,听说那边有个他们家的药厂……”   “好啊!你怎么不早说!你想我通知唐家的人吧?他们来了就好办了,他们一出面,那个姚厚力肯定没脾气了!我马上叫祺安骑快马去找人!”李孝先大喜。   “只是……只是……”王天逸看着李孝先欲言又止。   “什么?”   “你这样放了我,少林的人不会为难你们秦剑门吧?”王天逸犹豫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替朋友考虑,就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了。   李孝先马上沉默了,好久才说:“没关系。我们是说帮他们捉人,现在人捉住了,我们的事情完了。而且昨天下午捉你的时候,天刚黑,也有不少人看见,只要我让祺安不说是秦剑门的人,就说他是你的一个朋友,谁知道是谁通知的?少林也找不到我们头上!”   说完,他站了起来,“我马上就去!”   “好兄弟!谢谢你!”看着李孝先的义气,王天逸无话可说,只能感谢。   “咱们不要客气。”李孝先冲王天逸一笑,快步出去了。   ※※※   上午,目间村的一个大院子里,唐博和他三叔正在听下属汇报这一年来的帐目,突然一个手下跑了进来,附耳对唐博说了几句。   “三叔,我出去一下。”唐博躬身行礼道。   唐权海微微颔首。   不一会唐博回来,唐权海眼睛一扫,只见自己侄子满脸都是怒容,不由一怔:“出什么事情了?”   “三叔,天逸被秦剑门捉了!”唐博咬牙切齿的说道。   “哦。”唐权海嗯了一声,靠着椅背继续闭目养神。   唐博等了一会,看着三叔没有反应,咬了咬牙说道:“三叔,我想现在快马赶回徐云城要人!”   “哼!”唐权海突然睁开了眼睛,瞪了唐博一眼。   唐博知道这是三叔发火的表现,他“啪”的一声跪在了唐权海前面:“三叔,天逸是我换命的好友,我一定要去救!就算受家规惩处也一样!”   唐权海鼻子里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眼睛离开了唐博,视线好像飞到了远方,良久幽幽地说道:“你错了。江湖上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   ※※※   吃过午饭后,心事重重的李孝先在屋里不知道踱了多少趟,他上午让祺安通知唐家,想了想觉得说是少林捉的人,恐怕日后要得罪少林这种惹不起的势力,就直接让祺安说秦剑门捉了天逸,唐家来要人,秦剑门肯定不得不给,姚厚力也没话说。现在他正等着祺安回来。   “公子,是我。”祺安在门外敲门了。   李孝先扑过去打开门,一把把祺安拽了进来,关上门急切的问道:“怎么样?”   “公子,大事不妙啊!”祺安也是很着急的样子。   “什么?怎么回事?”   “我刚去的时候,找的是唐家六少爷,我说和天逸大哥有关的事情之后,他很快出来了,听了之后看得出来非常气愤,让我在外面等着,说马上出来和我一起回来要人!”祺安说道。   “好啊。那后来呢?”李孝先急急问道。   “唉!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祺安两手一摊,一脸无奈的样子:“过了一会,他出来了。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说了这事他也不管了,请我回去吧……”   “什么!”李孝先跳了起来,“天逸不是说他们关系很好吗?”   “唉,少爷,世间哪有人像你这么实在?!这些人都信不过!”祺安重重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那怎么办?”李孝先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我做了对不起天逸的事情,现在想弥补都弥补不了!混蛋!”   王天逸一直在等,地下室没有阳光,只有蜡烛,他也不知道时间,只知道吃了第三顿饭之后过了很久,李孝先来了。   和上次一样,他面无表情的把那个老宋支了出去。   看着那老人走了,王天逸一骨碌爬了起来,焦急的问道:“怎么样?”   “通知了,他不管。”李孝先说道。   “什么?!”王天逸的眼睛都瞪出来了,“什么?!”他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天逸,世间哪有人像我们一样实在的。”李孝先沉声说道:“不管他们了,我救你出去。”   “现在是晚上,我已经跟姚厚力说了,他中计了,一会他的人会来亲自看管你。只有一个人。”   说着李孝先开了牢门,用钥匙把王天逸的脚镣手枷都开了“你一会躺在地上,装成手枷和镣铐都完好无损的样子,然后你装着生了重病的样子,骗他开了门近身之后,用这个。”说着李孝先递给了王天逸一根长针,“上面涂了麻药的。”   “如果他不靠近,而是去通知别人呢?”王天逸问道。   “那就没办法了,我埋伏在周围,直接蒙面偷袭他。”李孝先说道。   “你最好自己能解决他,姚厚力手下的武功不是很厉害,因为这样就和我们秦剑门无关了。出来之后,祺安带你翻墙出去,马匹什么的都备好了。”李孝先说道。   “如果我没成功,你千万不要出手。这事就看我的运气了。我不想拖累你们秦剑门。”王天逸拉住了李孝先的肩膀。   两个时辰之后,王天逸出来了,有了祺安带路,他们没有惊动什么人,从厨房后面的矮墙上离开了秦剑门的大宅子。   他拉着祺安在无人的街道上飞奔,看着外面的满天星光,王天逸深深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心情大好,刚才运气实在不错,他自己解决掉了那个看守,这样李孝先一家都没什么事情。   “王大哥,你真走运啊。”祺安笑着说道。   “是啊……”王天逸回头笑道,不过他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因为他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轻飘飘的从祺安背后的树上落下。   “小心!”王天逸大急,这个时候,前面突然有风吹过脸庞,王天逸愕然发现他和祺安已经被三个鬼魅一样的黑人蒙面人围在中间。   “秦剑门的?少林的?”王天逸大惊失色,发现旁边的祺安也是牙齿打架,估计吓坏了。   “你走!”王天逸大喊一声。   他知道祺安武功不行,使劲把祺安向三黑衣人之间的一个空隙推去,同时飞腿朝一个踢去,王天逸自认武功还行,虽然他出来的急,身上没有武器,他还指望能缠三个人一会,让祺安离开。   不过,他盘算打错了,对方三人闪电般的出手了,他们不仅武艺高强,配合更是天衣无缝,这样的三打一,王天逸一招都没撑过,就一下子被打趴在地上,浑身都好像被打散了一样,只有喘气的力气了。   接着,他的手脚被熟练之极的绑在了一起,他和祺安两人被腾云驾雾一般架走了。 第十五节 权侠孝义(上)   王天逸和祺安被三个黑人提着,进了离秦剑门的宅子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王天逸打量了一下院子,看到里面黑乎乎的好像站着四五个人,就脸朝下被重重的摔在地上,痛的在地上呲牙咧嘴,祺安被摔得一样惨,在他身边大声惨叫起来。   “抓到了两只从秦剑门里溜出来的小老鼠,嘻嘻。您看看吧。”抓他的一个黑衣人漫不经心的说道。   接着听到一人走近前来,王天逸只感觉一只大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用力把他的脸扳了起来。   王天逸和那人四目相对,见他是个表情冷酷的方脸大汉,身上没有像他的同伙那样穿夜行衣,只是件丝绸袍子,他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此人,那人目光凶狠的端详了王天逸片刻,脸上突然露出了喜色:“哎呀呀,真的是王少爷啊!”   说着两手一拉,就扯断了绳子,把王天逸从地上扶了起来,看王天逸一脸茫然的样子,那人已经换了一幅面孔,表情也不冷了,而是躬着腰满脸堆笑的给王天逸拍身上的泥土,一边满口的赔不是:“对不住啊,对不住啊,王少爷。他们三个太混蛋了!伤了您没有?”   王天逸活动了一下身体,知道没有什么内伤骨折什么的,“我没事。王少爷?你是?”王天逸惊疑不定问道,还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为少爷过,他不知道那大汉是不是认错了人。   “哈哈,看看,您真是天生的贵人命啊!贵人多忘事啊!昨天,在金竹客栈里面,我站在胡同口,您要去见昆仑派的人,咱们还说过话呢!”那大汉笑着说道。   王天逸恍然大悟道:“我记起来了,你是唐门那个盘问我的人!”接着王天逸突然想到既然这个人来了,难道唐博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翻脸不认人,而是现在来救自己了?   “记起来了哦。您叫我赵龙升就行了,我是唐三爷的亲随。”那人笑着说道。   “他也是我朋友,请你们也放了他吧。”王天逸指着地上哼哼的祺安说道。   赵龙升冲着那站在旁边的三个黑衣人大怒道:“没眼色的混蛋,赶紧把人扶起来啊!”他自己也过去帮着把祺安扶了起来,看了几眼,赵龙升笑道:“这不是今天报信的小哥吗?果然都是好朋友啊。”   紧接着赵龙升他脸上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转身指着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马上通知六少爷,人找到了。安然无恙。”   “你们两个,继续监视!”   三个黑衣人躬身领命,然后急急离开。   赵龙升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一边招呼手下泡茶,一边拉着王天逸和祺安去屋里坐,嘴里说道:“王少爷,您别生气。刚才那三个人都是药厂和徐云城药铺的人,他们没有见过你们,得罪了,您多多海涵啊。”   “没事。唐博也来了?”王天逸在椅子上坐下了问道。   听到王天逸提到唐博的名字,赵龙升亲自给王天逸和祺安倒上茶,一边笑道:“王少爷,您不知道今天我们六少爷听到您出了事有多着急,午饭也没吃,中午就又悄悄回到了徐云城,在我们唐门的药铺里指挥这次行动。不仅全部出动了三爷带来的三十个精锐好手,还调动了药厂和药铺的四十个手下。您和六少爷的感情真好啊。”   王天逸听唐博为了自己如此作为,猜到他上午拒绝祺安是怕打草惊蛇,非常的感动,又为自己刚才对唐博的想法感到羞愧之极,说道:“唐博对我真是太好了。唉,我太麻烦他了!既然我已经出来了,赶紧让他回来吧,这样劳累他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啊?他现在在哪里?”   “秦剑门。”赵龙升随口说了一句,“您先在这里喝茶等等,我已经派人通知他了。过半个时辰他忙完了就会过来。”   “秦剑门?”王天逸一愣,唐博在秦剑门忙什么?如果仅仅是为了救自己,那么知道自己出来了还忙什么?而且还需要半个时辰?向秦剑门要人需要那么多人手干什么?那三个黑衣人抓到自己说的那话——“秦剑门溜出来的老鼠”,难道秦剑门已经被唐家包围了?唐博究竟想干什么?   “难不成?”一个念头突然在王天逸脑子里钻了出来,王天逸的脸唰的白了。   他急急的问赵龙升道:“难到你们要对秦剑门动手?”   “哦?”赵龙升正在喝茶,被王天逸的神情和语气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笑了起来:“呵呵,王少爷您真聪明啊,秦剑门得罪了您,过一会您就出气了。”   说着赵龙升放下茶杯,慢慢地说道:“今夜,秦剑门将被碾为齑粉。”   “什么?!”王天逸和旁边的祺安同时跳了起来。   “怎么了?得罪了您就是得罪了六少爷嘛。”赵龙升有些吃惊。   王天逸一把抓住了赵龙升的手:“你赶紧让唐博回来!你们唐家不知道,其实我是被秦剑门的李孝先放出来的!我不想秦剑门因为这事而遭此大劫,他们没有得罪我!我不想再追究这事了!”   赵龙升怔了片刻,轻轻笑了几声,指着祺安说道:“您知道吗?今天这小哥从我们那里出来,我跟踪了他一路,一直看着他进了秦剑门。”   “什么?”王天逸和祺安惊呆了。   “六少爷已经知道秦剑门里有人要保护您,所以您会逃出来这个可能性,六少爷已经考虑到了,才特地让我这个认识王少爷您的人来这里指挥警戒。其实从中午开始,我们的耳目已经监视起了秦剑门的外围,防止您被转移出去;现在夜深人静了,四十个药厂和药铺的唐家手下围住了秦剑门的宅子附近负责警戒,以我们平常的规矩:那里只让人进去,不让人出来。只要有人从那里出来就格杀勿论,但是考虑到您,我们今天的命令是逃出来的人先捉住,送到我这里来让我辨认,否则您早就……”   王天逸急得冷汗直冒,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成了这个样子,他自己不想报复李家,因为他知道李家也是被迫的,更何况李孝先又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但是自己的朋友却因为自己要去灭李家的满门!   “不行!我要去见唐博!”王天逸拉着祺安就往外走。   赵龙升赶紧挡在他们前面,“您别去了。没用的。”   满头冷汗的王天逸推开他就走,赵龙升因为这个小伙子是六少爷的朋友,虽然六少爷嘱咐过他让他让王天逸在这里等他,但是他也不敢用强留下王天逸。看着王天逸他们跑了出去,赵龙升叫过一个手下:“你轻功好,抄近路马上通知六少爷他们!”   ※※※   李孝先哪里敢睡,他送走祺安和王天逸之后,就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的房里,忧心忡忡的等着祺安回来向自己汇报已经把王天逸送出了徐云城。   等待最让人着急,他也不敢点灯让家人疑惑,就一个人在黑暗里心急火燎的等着祺安回来,不知道从屋子这头到那头他踱了多少趟,突然他听到屋子外边有一声奇怪的声响。   “祺安?”他走到门口,轻轻隔着门唤了一声。   毫无回响。   他叹了口气,继续开始背着手踱步,又担心起明天姚厚力和哥哥父亲他们会是怎么一幅景象。“咚。”门外又响起了一声,“咦?”李孝先皱起了眉头,“外边怎么回事?”他抄起桌子上的飞鹰剑,推门走了出去。   抬眼看去,外边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   “唉,我太累了。耳朵都不好使了。”李孝先在外边走了几步,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向屋门走去,突然异变突起,四个人同时从黑影里冲了出来,从李孝先背后攻去。   李孝先愕然回头,仓惶中拔出长剑,手腕上已经中了一腿,长剑被踢飞了,李孝先看那四人虽然腰里都有武器,但都没有抽出来,秦剑剑法也非常重视腿拳格斗,虽然长剑脱手,但李孝先心里也不是太过害怕,“什么人?”他大喊一声,那四人不闻不问,闷声攻上前来。   但是他也只支撑了两招,对方不仅武功高强之极,而且四人围着一个打,前后左右都是钢腿厉拳,李孝先难以兼顾,更加上他们明显配合无间,两招过后,李孝先被打翻在地。   “来……”李孝先刚想大声示警,对方明显早有准备,一个拇指狠狠的戳在李孝先的喉结处,虽然对方故意没有怎么用力,但李孝先马上舌头都痛的伸出来了,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只能张着嘴喘气。这个功夫,他们捆起了李孝先的双手,又在他嘴里塞上一块破布。两人一左一右架着李孝先往前面走去。   “他们是什么人?”李孝先心里害怕极了,两眼惊恐的四处乱看,希望有人能看见他。他们穿过了长长的院子,往日晚上值夜的秦剑门弟子、打更人现在一个都看不见了,黑漆漆的秦剑门的大院静得可怕。   等李孝先被带到了秦剑门的正厅前的那个练武的空地上,李孝先惊呆了:练武场中间点着一堆篝火,那燃烧的木材竟然是劈碎的红木椅子和桌子,秦剑门挂在正厅中的那块大匾“秦剑无敌”也被拿来生火了,烧得只剩一半,在火堆边无力的趴着。四边影影绰绰的站着很多陌生人,中间放了把太师椅,上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在椅子上斜着身子,手肘撑在一边的扶手上,手背托着腮,一副慵懒的模样,脸上似笑非笑,一群人里面只有他坐着。火堆旁边站着一个和自己相仿的圆脸少年,表情却冰冷的很,手里拿着一张纸,不时的看一眼,他好像是这些人的中心,不停的有人在他面前躬身行礼然后又急急的转身离去,身边的跳动的火光映到他脸上,使他的脸看起来时红时青,眼神更是凶狠,让人不由自主的恐惧起来。整个空气中都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李孝先被那四人带到这个少年面前,还没反应过来,两个腿窝就同时挨了一脚,李孝先“啪”的一声跪在了这个少年面前。   “是他吗?”那少爷冷冷的打量了李孝先一眼,对身边的一个瘦瘦的老头问道。   李孝先认得那老头,是唐门在徐云城药铺的老板,“难到是唐门的人来了?怎么是这个样子?”李孝先心里害怕极了,他原来想的唐门的人来,应该是在白天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进来,像这样的来访方式,他实在是想不到的。   “六少爷,没错。秦剑门的老二李孝先。”那老者说道。   “怎么这么慢?”唐博冷冷的责问捉李孝先的那些人。   “回六少爷,目标一直不睡。迷香用不上,只好引出来捉了。”那人捉李孝先的时候威猛的像只老虎,但是现在说话却在微微发颤,显然心里害怕。   “算了。程五,带你的人去西院请姚厚力。刘坦和他的人已经等着你了。小心点,不要发生误会。”唐博命令道。   李孝先抬头看清楚了,原来唐博手里那张纸却是秦剑门的地图,马上想到了是那药铺掌柜画的,心中马上大惧,唐家连这个都有了,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他被拽了起来,拉出了塞嘴的布,推到了火堆那边,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父亲和大哥都被五花大绑的跪在哪里。   “父亲!大哥!怎么回事?”李孝先大喊。   李义前跪在哪里,他眼光迷离,脸上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自己兄弟,好像中了魔一样,对李孝先喃喃地说道:“没事,什么事也没有,放心,我已经把地址告诉了他们,一会姚先生出来说明就没事了,没事的,放心,没事,误会,都是误会……”   这个时候,一个手下急急的跑来,对唐博耳语道:“那地下室找到了,目标没有发现。看守他的是少林的人,晕在那里,要不要带过来您亲自审问?”   唐博把头一摆,那手下赶紧跑过去,向悠然坐下那里的唐权海回报,唐权海微微一笑:“带少林的人来干什么?就关在那里。”   唐博凶狠的打量了一下了李义前,盘算着是不是这小子耍了自己,自己要不要再折断他一根手指什么的。   他拔出了蹑魂刀,走到李义前身边,冷冷地说道:“那地下室没有人。你这是第二次骗我了。我要你的耳朵。”说着就要动手。   “我把王天逸放走了!”李孝先急得大喊,他虽然没有见过唐博,但是已经猜到了这就是王天逸嘴里的好朋友唐博。   “什么?”唐博惊奇的看了李孝先的一眼,他现在还不能确定李孝先的话是真是假。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个黑衣人从墙上跃了下来,跑到唐博那里低声讲了几句,唐博面露喜色,回过头来对唐权海说道:“三叔,天逸找到了。”   唐权海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看着三叔那种稳如泰山的样子,唐博又想起了今天三叔给自己的教诲,不仅钦佩万端:今天他着急要来秦剑门要人,唐权海教训了他,唐权海说道:“小六,你解决这件事情的方法是不对的。你看现在你朋友被捉了,而且你已经和对方打过招呼了,对方也同意了。这样这个事情就已经不是救你朋友那么简单了,这个事情的实质是对唐门权威的挑衅!你要学会始终站在家族利益的方面来看事情,如果你不惩罚他们,敢对唐门背信弃义的事情和人就会越来越多!以你这个人的立场而言,救出朋友就足够了,但是以家族的立场而言,你要让敢对唐门背信弃义的人付出最可怕的代价!   从另一个方面说,这次你救了你朋友,下次呢?再下次呢?你能保护他一辈子吗?你不能。如果你有威望,你的话没人敢不听,你只要说句话,整个江湖没人敢动你朋友了。两种方式哪种好呢?如何建立威望呢?捍卫家族的威望就是捍卫你自己的威望!”   唐权海这些话让唐博如醍醐灌顶,他马上拒绝了祺安,又火速制定屠灭秦剑门的计划。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预测计划之内,他心中非常的高兴。   唐权海心中也是十分高兴,他觉得这样一次历练后辈的机会真是难得:既可以让唐博的眼光放远,而且还可以帮后辈成就江湖声望,秦剑门满门一百三十四人的鲜血将成为铸就唐门新虎唐博武林声望的第一层基石。   更好的是这次行动分为惩罚欺骗者秦剑门、解救人质王天逸和隔离中间势力的姚厚力,这样的行动要远比单纯的杀人复杂的多,而且三十人并不是很够用。这次行动中,唐权海放手让唐博策划指挥,自己只是旁观,唐博做的非常让他满意,把学到的东西用的井井有条,把三十个人用得风生水起,他把作战分成阶段、把战场分片,采取各个击破的战略,使唐门的三十个好手在任何时候都处于对人数众多的秦剑门有绝对优势的态势。刚才他命令四个好手生擒李孝先,顺利的捉到了对方的首脑,然后又让捉李孝先的人和别的人联合起来,去请少林的姚厚力,任何时候下,面对十个好手,处于十比一劣势情况下的姚厚力都不可能反抗从而引起误会的。   姚厚力很快就乖乖的来了,他衣冠不整,显得惊恐之极。等到看到李家三父子跪在那里更是吃惊,强自镇定的给唐权海和唐博见了礼。   “不知唐三爷这样所为何事?”姚厚力战战兢兢的问道。   “你来的好。”唐权海笑了:“李家答应不动王天逸的时候你也在场,现在他们秦剑门背信弃义又捉了王天逸,他们居然敢欺骗我们唐家!你说按江湖规矩,应该怎么办呢?”   “最近几年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现在难道看我们不如少林那样强大,开始敢欺负我们唐门了吗?!”唐权海说到后来,已经声色俱厉了。   姚厚力打了个冷战,看这架势唐家居然要对李家灭门,他原来一味的想捉住王天逸,得个功劳,压着秦剑门捉人,委实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而刚才唐权海那些话明显的是在威胁自己。   姚厚力他还没想好怎么说,跪在那边的李义前已经大喊起来了:“唐三爷,是姚先生让我们捉王天逸的,和我们秦剑门没有关系!”   姚厚力头上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要是事情闹大了,这是自己的主张,少林肯定饶不了自己,唐权海刚才那些话分量很重,他这样的身份哪敢承认这种会引起两大巨头冲突的事件来,他急于脱身,大喊道:“李义前,你胡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句话把激动的李义前给打呆了,满脸涨得通红的大叫起来:“不是你是谁?你怎么能这样?”   “你拉上我干什么?我不过是有事路过徐云城,在你们家住几天而已!”姚厚力也是紧张的满面通红。   而唐权海好像看戏一样,手挣着头微笑着看他们两家在吵。   “前儿闭嘴!”李浩然看李义前还要争,大声呵斥了李义前。回过头来,李浩然很卑微的对姚厚力说道:“对不起,姚先生。他今天怕的过份了。这事和您无关的,都是我们秦剑门自己做的。但是我们和您少林是多年的邻居,彼此之间还都帮过不少忙,请您一定要在唐三爷面前美言几句,这事情不大,都是误会。谢谢您了!”   李浩然经验老道,知道唐门不会对少林怎么样,刚才唐权海对姚厚力说的那些话表面上很重,其实就是在暗示姚厚力别插手这件事,别说姚厚力死不承认,就算姚厚力死命承认,唐权海也会开脱了他,死命的整自己秦剑门。所以他索性赌了,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把姚厚力洗的干干净净,希望这样姚厚力反而可以拉自己秦剑门一把。   果然姚厚力听李浩然这么说,笑了起来,他躬身对唐权海说道:“唐三爷,这次事情是小事,不就是一个青城的小人物吗?我们少林和他们都是老邻居,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原谅他们一次,放他们一马?” 第十六节 权侠孝义(中)   听了姚厚力的话,唐权海手托着腮笑了起来,看着唐权海的模样,姚厚力以为自己话起效了,也跟着笑了起来,那边李家父子三人看两人这个样子,也以为和解有望了,不由彼此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神。   “给你面子?谁给我们唐家面子!”唐权海突然脸一沉,笑容瞬间消逝的无影无踪,姚厚力当即就僵在了那里,只听到唐权海冷笑着接着说道:“你面子还不够大!要是空闻或者空性来了,我给面子。你的面子有我们唐家大吗?你不够资格说这话,找有资格的来再说。找不到就给我闭嘴!”   唐权海是唐门的二线领袖人物,而姚厚力只是少林的四线人物,他连唐博的江湖辈分都比不上,双方地位委实差得太多,唐权海这样的训斥,姚厚力只能努力的抽动脸上的肌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在那里听着。   而看到唐权海这个样子,李家父子三人马上就像如坠冰窟,浑身都骇得僵硬了,李义前向前膝行了两步,大声哀求道:“唐三爷,六少爷的朋友我们家的老二李孝先已经放了他了,这事我们已经补救了,也已经知错改过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们一马吧。”   看到李义前这个样子,唐权海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笑嘻嘻的对李义前指了指唐博说道:“今天我不管这事,管这事的是小六,你和他说吧。”   李义前没有办法,又跪着转身想求唐博,唐博冷冷的看了李义前一眼,说道:“补救有用吗?改过有用吗?我把你的头砍下来再给你接上行不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欺骗我们唐家你就得付出代价!”   这些话马上让李义前面如死灰,而李孝先更是浑身发抖起来。唐博从怀里掏出一枚透骨钉,冲李义前笑了起来,李义前知道唐博要杀他,浑身抖得如筛糠一样。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从墙头上跃了下来,急急跑到唐博身边附耳说了些话。唐博立刻面露惊色,失声叫道:“叫人拦住他,别让他进来!”   那手下点头领命就要向门口跑去,“怎么回事?”唐权海招手把那手下叫了过来。   “六少爷的那个朋友正往这边来。估计马上就到。”   “来干什么?”   “好像王天逸是李家李孝先的朋友,他来阻止我们。”   唐权海沉吟了片刻,笑了起来:“这是好事啊,让他进来,不要拦他。”   “三叔,这样不好吧。”唐博回过头来,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些慌张了,他和王天逸是好友,彼此之间感情很好,但是王天逸看到的唐博都是一个热情少年的样子,杀人毕竟不是好事,世间除了心中有疯病的人,没有人喜欢朋友在旁边看着自己杀人,况且这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边倒的屠杀。如果丁玉展和王天逸中的任何一个看到他这个样子,唐博感觉自己就像裸体走在大街上,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呵呵,没关系啊。你先别忙着动手,看看你朋友进来说什么。”唐权海阻止了唐博在王天逸来之前就大开杀戒,看着自己侄子那慌乱的样子,唐权海心里得意极了,今天看来还有更大的收获。   王天逸冲进秦剑门的大门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阻挡他,他进去就看见了那空地上的一切:中间的篝火,坐着对他微笑的唐权海,有些尴尬的唐博,更有跪在火堆旁边五花大绑的李家父子三人。   他已经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他跑了过去,一下子就站在了唐博和李家父子之间。   “天逸,你没事啊。我一直担心你。”唐博强笑了一下。   “博六,我谢谢你救我。但是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这些都是误会,我自己也根本不想报复秦剑门。这事既然因为我而起,我现在不想再多生事端了,那这事就这样结束了吧。现在你能不能放了他们三个?”王天逸指着李家父子说道,看到因为绑架这个人就引得唐家大怒的人站在自己这边说话,李孝先马上振奋起来了,他知道唐博还是把王天逸当好友的,而他的大哥和父亲虽然有些羞愧,但是心中的希望又燃了起来。   唐博求助式的回头看唐权海,但唐权海只是笑却不说话。唐博只好硬着头皮回过头来,对王天逸说道:“兄弟,这事是因你而起。但是现在却和你无关了。我们现在算的是秦剑门对我们唐门背信弃义欺骗我们的帐!这是唐门和秦剑门之间的帐,这不是你想不算就不算的。”   王天逸回头看了一眼李孝先,只见他跪在那里,眼里满是对自己的哀求,他激动的握住了唐博的胳膊:“他们都是好人!抓我是误会。李孝先和我更是好友!你放过他们不行吗?”   唐博为难之极,王天逸也不是没向他提过李孝先,今天他就猜来报信的是李孝先派来的,但是江湖上行事没有养虎为患的,既然做了绝事,那就绝到底!没有人听说过杀了别人父亲大哥,还留着小弟活着呢。现在大约后面的秦剑门的弟子和家眷也杀了个七七八八了,还怎么能停手!   这更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秦剑门骗了唐门,唐门必须杀!这是江湖规矩,更是武林巨头唐门的规矩。   唐博狠了狠心,用手拨开了王天逸的手,无奈地说道:“你别逼我了,兄弟。这是规矩,他们都得死!”   这个时候,唐权海在唐博背后悠然地说道:“小六,时候不早了。”   唐博知道这是三叔在催自己了,他心一横,抬起了手,那只透骨钉做势欲发。   王天逸和唐博相处也不算短了,早耳闻过唐家的作风,他没有办法,双腿一并跪在了唐博面前。   “你?”唐博惊恐的跳了开去。   “我没办法,兄弟。”王天逸看着唐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现在跪下来求你放了他们。”   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随便下跪?王天逸那种硬性子唐博更是知道,而现在这样的兄弟就下跪求自己释放自己为了家族不得不杀的人,背后还坐着长辈,唐博捏着透骨钉的那只手剧烈的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滚下。   “杀还是不杀?我该怎么办?”唐博心里大喊道。   唐博背后的唐权海看着唐博那剧烈抖动的手,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脸上强忍着不让自己大笑出来:“今晚一切事情的发展都是太妙了!”   唐权海想到:“唐博和这个王天逸感情是非常的好,为了救他,拼着受家规处罚跪在自己面前求去救人,而现在这样的好友为了别人跪在自己面前,偏偏是求自己要释放为了家族要杀的人!现在唐博的兄弟感情和家族利益肯定在心里激烈交战,太妙了,妙不可言,只有过了感情这一关,才会真正成为家族的顶梁柱啊!没想到在这里,小六提前体会了这一关啊!实在妙!”   正在高兴,唐权海突然内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剧痛起来,二十年来他最不敢想起的一幕被眼前的场景激发,不受控制的跳了出来,他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里:他也是唐博这个年纪左右,作为他这代人最早被派出唐门的精英,带着唐门的虎狼手下,杀进了一个门派,没有想到来帮那个门派的正是行走江湖时候认识的好友。   他和他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生死兄弟,唐权海知道自己武功比他兄弟好很多,他兄弟夜知道,但是他还是要战,那天晚上两个生死兄弟为了各自坚信的信仰展开一场血战。所以他胜了,他的好兄弟腿上中了他一刀,摔在雪地上,含笑等着他来杀。唐权海实在下不去手,他甚至想放了他兄弟,那个时候,家族的长辈就在他后面督战,那长辈对他说了一句“小三,你姓什么?”   “我姓唐!”唐权海清楚的记得当时他反复喊着这句话,哭着把身上所有的暗器都射在了他兄弟身上——不是他残忍,是他想让自己的兄弟死得快一些,少受点痛苦。那兄弟到死都是一直含笑看着他,眼里没有半点责备,他们感情实在是太好了啊。那天的唐权海在朋友的尸体前面哭得一塌糊涂。   李义前闻着空气里越来越重的血腥味,知道后面的人可能被杀得差不多了,那里有自己的妻子、孩子还有自己的徒弟、手下,再看着这个青城少爷为了自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那唐门的杀神,而唐权海不知道在那里想什么,姚厚力更是走到了远处,他心中悲凉到极点,以他的经验,王天逸跪在那里求那么长时间都求不了唐博开口,只能说明自己和父亲弟弟都必死无疑。   李义前最后深情的看了父亲和弟弟一眼,对父亲说道:“您老多保重。”又转头对李孝先说道:“记着孝敬老爹”   做完这些,李义前腿一撑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切都是我干的。你们唐门杀了我,放过我父亲和弟弟吧!”看李义前为了亲人牺牲了自己,王天逸、唐博、李孝先和李浩然一时间都愣了。   唐权海正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回忆中,却被李义前的话震得回过神来,愕然发现自己眼睛湿润了,心如刀割的他再也保持不了那种沉稳的风度,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对唐博怒喝道:“小六,你还知道你姓什么吗?”   唐博浑身打了个哆嗦,马上知道了三叔的意思,他握紧了透骨钉,咬紧了牙关,歉然的看了跪着的王天逸一眼,“我姓唐!”的大喝声中,唐博透骨钉呼啸着射进李义前嘴里,力量如此之强,以至于击穿了李义前的脖子,从他脑后穿了出去。   红色血浆从李义前的伤口里喷涌而出,李义前两眼无神的看着天,身体摇了几摇,重重的栽倒在地上。   “大哥!”   “前儿!”   李孝先和李浩然号哭着扑到了李义前的身体上。   李浩然哭着哭着,吐出了几大口鲜血,也头一歪瘫软在他大儿子冰冷的躯体上,“爹,你怎么了?!你说话啊!”李孝先双手被反捆,只能用肩膀一次又一次去触碰李浩然的身体。   “他也死了。”旁边看守李家父子的一个唐门手下伸手摸了摸李浩然的脖子,站起来对唐博回报道。   李孝先听到这句话,哭得声音已经不再像人声了,而像深夜里狼的嚎叫。“为什么啊!苍天啊!”李孝先大声叫喊着,“都是我的错啊!爹爹啊,大哥啊,你们醒醒啊!我不该去通知唐门啊!你们醒醒啊,为了你们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啊!”   李孝先的悲痛欲绝的惨叫声久久回荡在秦剑门的上空。每个人都被打动了,有的人转开了头,有的人闭上了眼睛,谁都没有说话。   但是唐权海不为所动。他冷冷的喊道:“唐博。”   唐博转头避开了王天逸的视线,右手又伸进了怀里。   王天逸听着李孝先的惨叫,心如刀割,如果不是为了他,李孝先也不会通知唐门,那么今天的惨剧也不会发生了,现在王天逸倒情愿被少林捉去来救李孝先一家,他也什么都顾不了,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睛扫处,看到旁边站着的一个唐门手下手里捏着的正是李孝先的飞鹰剑,他径直冲过去伸手去抢。   那手下看王天逸发了疯的冲过来,吃了一惊,要是别的人,十个他也毙了,但是这个人是六少爷的朋友,他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好。抬头向唐权海看去,等待他的指示,唐权海已经又坐回了椅子,他哼了一声,做了一个手势,那手下马上一动不动,听任王天逸从他手里抽出剑来。   “啊?!”唐博看王天逸抢了剑真吃了一惊,他现在最担心王天逸对自己兵刃相向,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在这里没什么关系,王天逸受了刺激,这谁都看的出来,就他对自己出手自己也肯定会原谅他,但是现在他三叔在这里,一个不好,王天逸小命就没有了。   王天逸并没有攻击任何一个人,他毫不迟疑的把剑横架在自己脖子上:“唐博,事情因我而起,如果你今天杀李孝先,那么我陪他死!”   “天逸!”唐博张大了嘴,脑子里一片空白。   “三叔……我……”唐博下意识的回头求助唐权海,他本来想求唐权海放了李孝先算了,但看着唐权海那脸色,他还是没有敢说。   “你自己决断!”唐权海斩钉截铁的说道。   一边是好兄弟一边是家族威望,一边是兄弟性命一边是家族责任,左右为难的唐博无力的呻吟了一声,用手捂住了脸。 第十七节 权侠孝义(下)   除了已经哭哑了的李孝先的抽气声和火堆燃烧发出“比剥比剥”的声音之外,偌大的空场上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唐博只觉的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天地都在围着自己急速旋转,他偷眼看了一下王天逸,见他横剑在颈目光坚定的盯着自己,背后的三叔虽然看不见,但他仍能感觉他的眼光针一样的扎着自己的后背,此刻他恨不得自己突然晕过去。   只听背后唐权海鼻子里重重的出了一口气,既有催促又有不耐的意思,唐博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他站直了腰,闭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右手从怀里抽出来垂放在身边。   王天逸定睛一看,唐博右手握拳,食指和中指伸出,中间赫然夹着一枚柳叶刀,王天逸鼻子皱了起来,握剑的右手握的更紧了,手背上的青筋全凸了出来,“你还要杀他?”王天逸慢慢的问道。   唐博没有看王天逸,他停了好久才缓缓说道:“天逸,你不要管了。你管不了的。”   王天逸听到唐博这样说法,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了什么了,他呆在了那里。   而唐权海却微笑了起来。   唐权海在唐博背后看的清楚,唐博两指夹着暗器,中间的掌心里却还有一颗鹅卵石。他明白唐博打算用那鹅卵石打王天逸的手,又听到唐博对王天逸那样说法,唐权海已经知道了唐博把家族放到了第一位。   “唐博!”王天逸原来就知道以自己的实力,任何一个唐家的手下都打不过,更别唐权海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所以他只能用自杀来威胁和自己是朋友的唐博,希望能这样救到李孝先,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王天逸转头看了看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孝先,心里想到如果不是他为了自己去通知唐门,他家又怎么会被灭门?!王天逸心里凉了,无奈的吐出一口气,手臂张了起来,他想挥剑了。   唐博眼睛余光其实一直在盯着王天逸的动作,看到他手臂一抬,“别!”唐博大喊一声,就要发暗器打落王天逸手里的长剑。   可是他那鹅卵石还未发出,一物已经携着一股劲风击中了王天逸的手背,王天逸一声惨叫中,飞鹰剑“当啷”落在了地上。   唐博和王天逸吃惊的往地上看去,那击中王天逸的却是一截木头把手,两人同时转头向唐权海看去,只见唐权海坐的那张太师椅右边把手已经不见了。   这暗器正是唐权海所发,他看到唐博最后做出的决断是一定要杀李孝先,唐博还是把家族利益放到了个人感情之上,唐权海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如此,那么王天逸就不能死在唐博的面前,一是这样并无必要,二是王天逸毕竟是唐博的朋友,这样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唐博日后一定会恨自己,因为毕竟是自己把唐博和王天逸逼到这种境地的,他总要给自己侄子这个面子。   唐权海更是认为从王天逸个人角度来说,王天逸也是可死可不死,但是这个少年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他既然都用了自杀威胁朋友,那么现在这个样子只能自杀了,他打落长剑救了王天逸一命,更是给了王天逸一个台阶下。这样从地府里打了一个转又回来之后,在这样事情中,没有几个人还有继续自杀的勇气的。而且是自己出手救人比唐博出手更好,毕竟唐博和王天逸是朋友,这样更是帮了唐博大忙。   所以看王天逸要自杀,他右手已经拗断了那把手,闪电般的打落了王天逸的长剑。果然唐博看唐权海的目光满都是感激,唐权海冲侄子微微一笑,意思是这点小事没什么,心里却是得意之极,只感觉今晚之事真是做的太完美了,不仅训练了唐博,更给了他上级对下级的恩惠,使唐博日后必然对家族更加的忠诚。   想到这些,唐权海心情大好,他站了起来,向不知道要干什么的王天逸的走了过去,他今天要破例教育教育这个少年,而王天逸呆立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乱,但他自己再没有勇气捡起那把剑自杀了。   “王小哥,”唐权海在王天逸面前站定,看王天逸看自己那种茫然的眼神,唐权海轻笑了一下:“刚才你下跪求人,这是很没面子的事情,而且后来更是想用你的命来谈判。很有勇气,你的这种义气我也很敬佩,也知道唐博为什么看重你了。”   说到这里,唐权海眼一瞪,语气变的冰冷了:“但是有用吗?没有用!因为你的命不值钱!你也没有面子!如果你是武林大帮派的领袖,手下有几百个高手,那么你有面子,你的命值钱;如果你是富可敌国的富豪,家中黄金白银数不胜数,道上的朋友成千上万,那么你有面子,你的命也值钱;如果你都没有,你武功盖世也行,能把这里几十个唐家高手全撂下,那么你也有面子,你的命也值钱。”   唐权海看着被说得面如死灰的王天逸冷笑了几声,继续说道:“这些都是力量,你什么都没有,却还要不自量力的用自己的面子和生命来做谈判的资本,这不是痴心妄想吗?你自杀啊!你死了能怎么样?救的了秦剑门?哈哈!昨天,你说侠义是最大的力量,那么给我看看你的力量,没有力量你能实现你的侠义吗?做梦吧!侠义的基础也是力量啊,世上哪有没有力量的侠义?!我实话告诉你,如果你这样的想法还不改的话,你只能白白的被人耻笑,白白的送死!”   王天逸简直被说得摇摇欲坠,脸皮红的好像要出血一样,他无力的看了看李孝先,深深的垂下了头。   唐权海教训了王天逸一顿,心满意足的咂了咂嘴,打算命令唐博做完事情,好回去睡觉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声长啸龙吟般的在远处响了起来,距离在一二里外,在秦剑门这里听起来却像是寺庙中的铜钟一样清晰明脆,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心中都是在想:“好强的内力。这是谁?”   然后只听那不间断的长啸越来越响,听方向在神速的向秦剑门这边而来,刚才还在一二里之外,眨眼间就接近秦剑门了,简直宛如一条长吼的神龙。   听这声音,王天逸眼睛一亮,而唐权海和唐博都是眼睛一暗,“他来干什么?”唐权海心中暗想。“夜长梦多!”唐权海转头挥手,命令唐博收尾。   这时,王天逸突然冲了出去,唐家的人都是一愣,只见王天逸一下子扑到了李孝先身上,用自己的身躯保护住了李孝先的要害。   看见王天逸护住了李孝先的身体,唐博挥起的手臂停在了半空,毕竟他不想打死王天逸啊。而唐权海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也是一愣,这不在他计算范围之内。就这一点的延迟,秦剑门墙外传来几声惊呼,一条白影“唰”的一声飞过了秦剑门的围墙,落在了众人面前,这身轻功骇得唐门的人全倒退了两步。   “保护三爷!”一串的惊呼声中,训练有素的十几个唐门手下团团围住了唐权海和唐博。刀出鞘箭上弦全对着那恐怖的不速之客。   “唐先生,刀下留人。”看着这阵势,那人毫不在意,笑嘻嘻的说道。唐博看去却是章高蝉来了。   “章掌门,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啊?”唐权海一拱手问道。   “你们也不是这里的主人吧?我听说天逸的朋友有难,故来做个和事佬。”章高蝉一边说一边四处扫看,很快就看到了王天逸。   看着章高蝉来了,王天逸大喜,刚才他怕自己拦不住那些唐门的人,半路上让祺安去叫章高蝉,“不管如何,一定要把他请出来,不让你进去的话,你就在院子外边大喊他的名字!这关系到秦剑门的存亡!”王天逸这样告诉祺安,果然他来了,王天逸只觉得全身放松,浑身都好像要散架了。   “他们要灭门秦剑门,现在李浩然和李义前都死了,只剩下孝先兄弟了,就是给你药的那个!章大哥你要救他啊!”王天逸大声对章高蝉喊道。唐权海惊疑的看了王天逸一眼,心中却盘算到:“刚才这小子难道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章高蝉过来?有心机啊!”   “灭门?为什么?”章高蝉听到这个词,眉毛就立了起来,大声的问唐权海。   在唐权海耳里,章高蝉这个问法十分的无礼,这让他很不高兴,但是慑于对方的武力,唐权海还是一五一十的解释了一下。“姚厚力是少林的,你可以问他我说的对不对,问王天逸也行,我们就是为了他而来的。”唐权海最后说道。   “背信弃义确实是很不好的。”章高蝉听了之后,脸色放缓了:“但是灭门也不至于啊。”   唐权海心里冷笑起来,“不至于?那是因为你们昆仑的实力现在是个屁。当年你们还是武林三巨头的时候,哪里少干过这种事情。”   章高蝉也不想多纠缠,他今天刚出关,就见到了祺安,把事情一说,一来他很喜欢王天逸,另一个方面是给他药的人有难,人都要知恩图报,他抱着这种想法,火速赶来了,“这样吧,今天的事情就这样。你们双方罢手,王天逸被绑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李孝先后来又放了王天逸,就算算帐的话,也算不到李孝先头上,李孝先和剩下的秦剑门的人还请唐先生给我个面子,放过他们。”   唐权海仔细计算了一下双方实力,他认为现在唐门有三十个高手而对方只有一个人,“再厉害能怎么样?!”唐权海心里暗想。   “哈哈,章掌门都开口了,我也很想放他们一马,但是这是江湖规矩,也涉及了我们唐门的声威和名声,我实在没办法啊!章掌门请回吧,明日我再去登门拜会!”说着,唐权海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果我一定请唐三爷放人呢?”章高蝉不为所动。   这话说得唐权海一阵恼怒,他心里一声冷笑:“我不过看你是原来大门派的掌门,身边还跟着武当派的重要人物才对你客气。如果你真想和我们硬撼的话,就算你武功通天也打不过我带来的这么多人!放人怎么行?现在边上还有少林的人看着呢!传出去,还当我们唐门怕了你。既然想来武的,我怎么可能怕你?!”   “呵呵,”唐权海仰天打了个哈哈,“人是不可能放的。希望我们和章掌门不要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哦?”章高蝉听对方的语气,竟然是不惜和自己放手一战,看了看对方那几十个人,不由的笑了起来。眼睛一扫,看到了练武场那棵合抱粗的梧桐,心中有了主意,转身向那大树走了过去。   看他背负双手悠然的朝大树踱了过去,唐权海心里有些迷惑:“他想干什么?”   只见那章高蝉围着那大树走了几圈,在树边站定身形,口中吟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吟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章高蝉马步站定,一拳击中树身。   “轰”的一声巨响,合抱粗的大树被章高蝉硬生生的从中击断,上面树干飞了五步之遥才落地。   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有人骇的长刀落地。   唐权海难以置信的分开唐门中人走向前去,看了看那树干的折断之处,更是骇得合不拢嘴,树身里面的经络全部被震碎了。   光说章高蝉击断巨树这种强横的外家功夫已经是睥睨天下了,但是把里面的经络全部震碎更是闻所未闻的神功。唐权海头上的冷汗简直如瀑布一样了,姚厚力也过来看了,同样的一看之下就张大了嘴呆立在那里。   “唐先生?唐先生?唐先生?”微笑着的章高蝉连喊了三声才把唐权海的魂叫回来,“您看可否给我一个面子?”   “没问题!”唐权海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有些惊恐的看了章高蝉一眼,强笑道:“昆仑派威名远扬,章掌门出面说情,虽然我们有点困难,但是肯定要给您这个面子。再说那李孝先已经放过王天逸了,我也很敬佩他这种义气,呵呵,很敬佩啊。这事我们不再追究了,就这样。”   “那多谢唐先生了。”章高蝉行了一礼,大踏步的朝李孝先和目瞪口呆的王天逸走了过来,旁边的唐门手下就像见了瘟神一样急急的闪了开去。   章高蝉先扶起了抱着李孝先的王天逸,又伸手轻轻捏碎李孝先身上的牛筋绳,和王天逸一起扶起了李孝先。“李孝先兄弟是吧?已经没事了。你……唉。”章高蝉本来想安慰李孝先,但看到了李浩然父子的尸体也无话可说了,只能叹了口气。   木头人一样的李孝先无神的抬起头来,四处打量了一下。   看李孝先那种行尸走肉的样子,王天逸一阵心痛,“章大哥救了你了,我们先离开这里。”王天逸拉着李孝先,他怕李孝先过于伤心想先让他离开这个伤心地。   “李孝先,我们唐门不再追究此事了。你放心好了。”唐权海已经走了过来,看李孝先向自己这边看了过来,微笑着说道。   “唉,以后你也没地方去了。就加入昆仑派,跟着我吧。”章高蝉心想谁经历了这样的惨剧还能继续生活呢,再说他是王天逸死命救的人,人肯定相当不错,索性不如让李孝先跟自己得了。   “嗯。”李孝先看了看章高蝉,鼻子里应了一声。   “我先带着你去别的地方休息一下。”王天逸赶忙要拉着李孝先离开。   可是李孝先猛地挥手打开了王天逸的手,一边踉踉跄跄的往后退去。“你?”王天逸吃惊的问道,就像追过去。   “王天逸,你别过来!我想自己在台阶上坐会,静一静。你们能不能帮忙把我父亲和大哥身上的绳子解开。”李孝先用手捂住脸说道。   “啊?好!”王天逸赶紧答应,赶紧躬下腰去和章高蝉两人一起把横尸在那里的李浩然和李义前身上的绳子解下,把尸体摆好。   李孝先背后十步远就是秦剑门正厅台阶,他一直倒退着走了过去。唐博在一边觉得李孝先的行动有点奇怪,看着李孝先越退越快,唐博脸色一变,大声喊道:“天逸,小心李孝先!”   唐博话出口的同时,李孝先突然转身,全力向正厅冲去。   “孝先!”心知不妙的王天逸猛地向李孝先追去,他们离的只有几步远。一条白影“嗖”的一声从王天逸身边冲过,那是章高蝉,他挥手去抓李孝先,但仍然晚了一步。   李孝先身体腾空,使出全身的力量猛然撞向正厅前的石阶。   “嘭”,李孝先的脑袋在石阶上撞得粉碎,鲜血和脑浆在空中飞散。   李孝先自杀了。   “孝先!”王天逸悲吼声中,冲了上去,把李孝先的半碎的头颅抱在了怀里,李孝先的眼睛还睁得那么大,两颗泪珠现在才从李孝先眼睛中滚了下来,看着李孝先这个样子,王天逸紧紧抱住他冰冷的尸体号啕大哭。   “好男儿!”唐权海一声叹息,“后院点火。走吧。”   ※※※   三天后的官道上,几十个锦衣大汉在策马缓缓前行,中间是一辆华丽的马车,里面的唐权海看着唐博有些心不在焉的给自己倒茶,问道:“最近不高兴啊。还是因为徐云城的那件事情?”   “哦?有一点。”唐博手一抖,茶撒了出来。   “你朋友恨你了?”唐权海笑了。   “没有。天逸说他不恨我,他只恨自己没有力量。”   “只有弱者才仇恨。这小伙子潜质不错。”唐权海想到那天王天逸拖延时间,自己居然没有看出来,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你在想什么?”唐权海问道。   “我有些迷惘。”   “哦?”   “以前,长辈告诉我,侠义是靠不住的,只有利益是永恒的。现在看了章高蝉那种力量,我觉得也许这世间可能真有侠义吧?”   “呵呵。你还是没有看穿本质。侠义的基础也是力量,拿我们唐门的权力来举例子,我们的权力基础也是力量,这就是说侠义和我们的威权的基础都是同样的,关键是对力量的运用不同而已。侠者以道德约束自己,讲不求回报的去帮助别人;我们则以利益为规则,讲究有劳有得……”   “这也是我佩服章高蝉那种人的地方。”唐博叹道。   唐权海笑了,“我问你,武林中有四十岁以上的大侠没有?就是四十岁以上还像章高蝉那样的人。”   “啊?”唐博一怔,想了很久,愕然抬头道:“没有。我想不出来。”   “这就是关键。人就是欲望本身,有人为了吃饭,有人为了出名,有人为了别人尊敬自己,总之是为了自己过得更好。没有无欲的圣人。而大侠就是一种‘圣人’,听到这个词,我就想起了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孔孟门徒,他们真的那么圣洁吗?还不是为了当官发财?!圣人是不存在于红尘的,如果有人一味的标榜自己是圣人,那我只看到一个口是心非的小人而已。大侠呢?不要吃饭吗?不要穿衣吗?不要美女吗?这些不需要钱吗?难道他们行侠仗义就有人给他们吗?如果有人给他们钱请他们帮忙他们能不去吗?所以没有四十岁的大侠!”   “也许真的有这种人存在啊。近的比如丁三。”   “丁三?哈,假如他没有生在豪门丁家,而是生在一个贫苦家庭,凭他现在的武功,说不定早干心黑手辣的杀手了呢!就算这种人存在,也于事无补,你想一个侠客能帮多少人?天下这么大他帮的过来吗?我们家雇佣的工匠和下属加进来上千人,我们给多少人饭吃?还不算每到节日,我们就开斋施粥,救活多少人?几个大侠能像我们救的人多?”   “可是那章高蝉的武功那么厉害,也许可以抗拒这个红尘。”   “没错。我可以说他的武功肯定是天下第一。这么强的武功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权力?如果一个人有了权力,他还能保持原来的样子吗?不要小看权力,小六,那天你拒绝王天逸,执意要斩草除根的时候,你真以为说话的和做事的还是唐博你自己吗?”   “您说什么?”唐博大惊问道。   “那个人不是你了。你以为是你控制了唐家的权力在做事吗?你错了,是唐家的权力控制了你,那个时候,你作为一个人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没有了感情,没有了喜好,没有了善恶之分,有的只有权力本身的想法。而权力是没有感情的,它只有食欲。想想章高蝉这种力量再加上昆仑派的力量,他以后会有多少权力啊!他肯定会变的。过不了几年了,你就不认识这个章高蝉了。”   “如果他不变呢?”   “哼哼”唐权海冷笑了几声:“权力会自己选择新的代言人,他不变就只有死!”   “我不太懂。”唐博听的呆了。   “呵呵,总有一天你会懂的。”唐权海笑了。   ※※※   王天逸抱着飞鹰剑在李孝先父子三人的坟前已经不吃不喝坐了三天了,因为是唐家下的手,没有什么人敢帮李家父子三人下葬,他和唐博还有章高蝉三人挖了坑,草草埋了那父子三人,而秦剑门已经是一片焦土了。   章高蝉和唐博都很忙,他们很快都走了,唯一让王天逸高兴的事情是章高蝉带走了无处可去的祺安。   “我得走了,孝先兄弟。在这里你可以永远陪着你大哥和父亲了。”王天逸木然站了起来,喃喃的对那三座新坟说道。   “我真蠢,以后有武功我就学!我要力量!孝先兄弟,你的飞鹰剑我就带着当个纪念了,我要永远记住你。”王天逸最后说了这一句,头也不回的下山了。 【卷四 凤凰劫】 第一节 吞饵之鱼   徐云城北边的官道中间,一个佩刀的长脸大汉正在焦灼的踱来踱去,右手握着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指环转来转去,不时的抬头看一下北方,突然他停下了脚步,脸上浮现出喜色:“来了!”   不久官道上一列马车快速行进过来,每辆马车都极其奢华,两边更是各有二十个锦衣华服的大汉骑马护卫这四辆马车。骑着白马的先导看到这个马路中间汉子,一挥手,车队停下了,那先导控马向前和那个满脸喜色的长脸大汉交谈了几句,急急的下马跑到了第二辆马车那里,低声禀告道:“张爷,他们来了。在山顶听风亭。”   车厢门马上推开了,一个中年人下来了,他穿着湖绿色丝绸长袍,神情傲然的看了一眼那长脸汉子,两人互相点了点头。那绿服中年人又跑到第三辆马车那里,毕恭毕敬地说道:“空性大师,他们来了。在山顶听风亭。”   “哈哈。好啊。”话音落处,一个瘦小的老和尚从那华美的马车中弯腰出来了,那张爷赶忙用手遮在那空性头顶和车厢门之间,防止那和尚不小心碰了头,“空性大师,您小心,小心。”那张爷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个小厮。   那空性穿得简直像乞丐一样,他身材瘦小,宽大的僧袍简直像披风一样裹在他身上,而且那僧袍脏兮兮的,上面还打满了补丁,脚上的一只布鞋甚至露出了大脚趾。   接着各个马车车门都开了,一群人纷纷钻了出来,把那和尚围在了中间,有的扶胳膊有的伸手去捞那和尚的脚,就差把那老和尚给抱出车厢了,他们人人衣着价值万金,都带着兵器,看起来不是财主就是头领。和和尚站在一起简直像财主和乞丐。   “呵呵,”那空性在地上立定,说道:“你们辛苦了。过了此城就是长乐帮的地盘了,你们回去吧,不用送了。”   “这是我们的荣幸。”一群人纷纷行礼。   “我们还是护送您去见他们吧。”那张爷躬身说道。   “不用。”说着空性大步走到那等着的长脸大汉面前:“带路吧。”   看着空性和那人向山上走去,张爷大声喊道:“空性大师,我们就在这里等您。”   不过空性听闻此言,只是一笑,并不回身。道边这座山不高,来到山顶,空性看去山顶却是个空地,空地的边缘分散站着七、八个目不斜视的武士。中间有一个小亭子。   亭子里坐着一个留着花白山羊胡子的老者,看到空性来了,微笑着站了起来:“老朋友,可算又见你了,来来来。”   “易月老东西,你还活得好好的啊!”空性来到亭子中,和易月双手紧紧相握,哈哈大笑的说道。   “老疯子,见面就咒我啊!”易月拉着空性在亭子里的石桌坐下,伸手给空性倒上酒,又从桌上的盘子里拿出三个核桃,单手轻轻捏碎了三个核桃的硬皮,把核桃仁剥出来,放在空性面前:“知道你爱喝酒爱吃核桃,今天我亲自给你剥,呵呵。”   空性喝了口酒,不客气的抄起核桃仁大嚼起来,边吃边说道:“还是你了解我啊!老东西你的碎玉手好像更厉害了,同时捏三个核桃,居然可以只碎皮却毫不伤肉,厉害了啊!现在还喜欢空手捏碎敌人的喉咙吗?”   “别笑话我了,我哪有你厉害啊!现在我的碎玉手只是用来剥剥核桃什么的。还记得吗?三十年前,我们像这样一起喝酒,你这混蛋一下子就把我打晕在桌子上!”易月一边剥核桃一边笑道。   “哎哟哟,”空性叫了起来:“你这老鬼,这事你提过多少次了?!有完没完?谁能干得了你这个长乐帮的黑老大啊?那次你是见周围坐满了来抓我的朝廷暗探高手,才故意不反抗,被我打晕,我当时就知道了。”   “是啊,你这家伙真不错,怕我受连累,故意打晕了我,够义气啊!可是你还抄走了我身上的银两,害我为了回扬州只好去抢劫。”易月苦笑起来。   “我不是为了把戏演的更好吗?你也是,那时居然要拉我去长乐帮跟你一起做杀手!虽然当时我被少林开革了,毕竟读了几十年的佛经,也不能去做杀手的啊!你啊你,找人都找疯了。”空性笑骂道,不过他随后脸色一凝正容说道:“当年我为了夺回师门重宝,故意被师门开革,天下之大,人人视我为瘟疫,只有你还去找我。这份情谊我还是很感激的。”   “我们地位越来越高,可以谈心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好几年没有见你了,今天凑巧,你要南下长乐帮谈生意,我要北上泰山,遇到了一起,得好好聊聊啊。”易月笑道。   两个佛骨仙风的老者在听风亭不时的哈哈大笑,看起来开心的要命的样子,聊了很长时间,易月笑道:“最近徐云城发生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你知道吗?”   空性听到徐云城三字眼睛一转,笑道:“不知道,你知道我云游四方,消息哪有你那么灵通?”   易月眼睛盯着空性,慢慢说道:“秦剑门因为青城派的王天逸被唐门灭门。听说是你们少林插手……”   “老东西,你忘了吗?我被少林开革三十年了,嘿嘿。”空性笑道。   “‘殿外方丈’的名字果然不是白叫的。”易月也是一笑“我好像记得很长时间以前已经和你们打过招呼了,那王天逸在济南帮过我们长乐帮,你们已经同意不动王天逸的。现在怎么?”   空性好像很无奈的一笑:“你找我干什么?唐门已经知会武林,这事就是秦剑门做的。”   “秦剑门?别逗了。我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可没糊涂,姚厚力做什么的?”易月眯起了眼睛。   “真不懂你。王天逸那种小人物,值得你亲自给少林写信?我也服了你了。姚厚力我听说过这个人,事发时候恰巧在徐云城,他不过是来这里收帐而已,你说他插手,不要没有证据就乱说吗?”空性很灿烂的笑了起来。   易月也报以一笑:“我们长乐帮没有唐门那么狠,不过也是讲以牙还牙的江湖规则的。人头上三尺有神明,做什么事情,自有天报。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那姚厚力会从马上摔下来折了头颈,或者喝汤时候不小心呛死的,嘿嘿,世事难料啊。”易月冲空性眨了眨眼睛。   空性微微冷笑了一下,说道:“是啊。自有天报。济南城也会有神明吧。”   易月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道:“我正是要去济南。这不才能和老朋友你见面嘛。唉,好多年没有去那里了。那段双全气死我了,早年看他懂事听话是个人才,这才推荐给帮主,没想到是个鲁莽武夫,净给我添乱,我少不得还要和泰山派的那群牛鼻子一通好谈!”   “是够鲁莽的。哪有他那样的?现在只要是武林人士进了济南,他就说是泰山请来的杀手,然后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围杀!武林这么多年敢这么硬干的,只有他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振威帮的帮主呢!”空性说道,少林多少探子都被这样杀了,他能不生气吗。   “唉,都是我的错啊,现在帮主喜欢他,他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有个天机,也是一样的混蛋,我这次去济南,一定要好好训斥他,看看他都把那地方搞成什么了!不行就撤了他!”说着易月狠狠的一掌拍在石桌上,满脸都是激愤之色。   不过他马上转头对空性道:“我们还是先把姚厚力的事情解决了吧。”   “呵呵,”空性笑了起来,盯着易月说道:“你想怎么解决就直接说吧,犯不着兜来兜去。”   “呵呵,还是你聪明啊,”易月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找那少年问济南的事情,丁家和唐门的公子太难办,秦剑门的事情也是因为这个引起的吧?现在你直接去问吧,他刚进我们地盘,离这里不远,你骑着快马很快能追上。虽然在长乐帮的地盘上,我这就下令,你可以随便接近那少年,我们不管。想怎么问就怎么问,我们随便。”   “这么简单?”空性笑道“还有条件吧,你可不是大方的人。”   “看你说的。”易月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薄薄的一个小册子,对空性说道:“你让他学这个。”   “哦?”空性伸手接过,一边翻一边说道:“双手剑法啊?他是左撇子?这剑法很不错啊,内力和身体协调的很好。”   很快他就看完了那册子,抬起头来说道:“这应该只是这种剑法的初级阶段,看这书很新,是你从哪本书里抄录的一部分吧?”   “嗯。都说对了。初级阶段很好,可以速成,不过中级上面的剑法就难了,很难练。”易月微笑起来。   “给他这个?如果是完整的剑法最少值一万两银子。你想干什么?”空性问道。   “那少年帮过我们,给他个礼物感谢一下。不过你别说是我们给的,说了我们也不承认的,嘿嘿。这就是条件,同意吗?”易月狡猾的眨了一下眼。   “很简单的事情。如果他不学呢?”易月的话空性根本不信,但是他也懒得问。   “学你就教,以你的武学修为,教这个东西点点他就行了,他也很有基础,很快,几天的功夫。不学,是他的事情,呵呵,有人会给你取书的。做了这件事情,姚厚力的事情一笔勾销。”   “这是什么剑法?”   “这个?”易月挠了挠头,说道:“鸡翅膀剑法吧。”   “什么?”空性大笑了起来,“你也够无聊的。哎,你带来鸡翅膀没有,突然想吃了。”   两个时辰之后,两队人马朝相反的方向驶去,易月躺在马车松软的车厢里,嘴上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心里说道:“王天逸,只要你学了那剑法,你就是我的吞饵之鱼了。” 第二节 权之诅咒(一)   官道旁边的一个茶棚里,空性正盘腿做在一条长凳上打坐,嘴里念着佛经。而他身边围坐着七八个带着兵器的锦衣大汉,一个个都是身体微斜,目光警惕的不停扫视着四周的情况。现在日头初上,还没有多少行人,茶棚里只有他们一伙人。   “有人来了。”一个红衣大汉边说边站了起来。   “人数很多,看来不是我们要等的人。”另一个人接着说道。   “离这里还有一里路的距离。大师您看要不我们回避一下?别让他们搅了事情。”第三个大汉站起来毕恭毕敬的躬身对空性说道。   “没有关系。按预定的计划办即可。”空性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咦?怎么停下了?”空性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他眼睛一转沉声命令道:“分散开。”   他话音一落,那些大汉马上离开了他的周围,做到了其他桌子上,有的喝酒,有的大声聊天,静静的小茶棚马上热闹起来。   时间不长,两匹快马已经到了茶棚外边,马上的两个骑士翻身落马,大踏步走了进来,空性抬头看去,只见两人都没有带长武器,穿的也是寻常行商的衣服,只是他们精光四射的眼神和身上的一股杀气却瞒不过空性的眼睛。   “这是什么门派的?”空性已经低下头去,又恢复了游方僧人的动作。   两人对茶棚里的人看了片刻,坐到了最靠路的桌子上,只要了两碗茶慢慢的喝了起来。   “林镖头,咱们这次出来可真是悠闲,只要送信就行了。”空性的一个手下大声吆喝道。   “悠闲个屁,洛阳王柴胡那个土包子,不就是封信吗?还要我们洛阳龙门镖局的好汉巴巴的去送……”   “别给老子废话了!有钱赚不就行了吗!”另一个空性的手下大力的把一块腰牌摔在桌子上,上面写着“龙门”二字,他故意对着门口拍出这信物腰牌,龙门镖局是少林的产业,也是武林中最大最有名的镖局,果然门口的两个陌生人凌厉的眼光缓和了下来。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空性的眼睛,现在护送他的这几个手下确实都是龙门的好手,他们的穿着、武器和马匹上都有记号,口音也都是那边的口音。   两人现在眼光又都集中到了坐在中间的空性身上,而另外一个手下装做不认识空性的样子,过来和空性大声攀谈起来。而空性笑着开始和那手下谈起了游历中的见闻,确实是一个老游方僧人的样子。   坐在门口的两人彼此微微点了点头,扔了几个铜钱在桌子上,又借口小解,围着茶棚转了一圈,才急急的上马离开。   他们离开一会之后,那停在一里外路上的大队人马才行进了过来,只是从茶棚边上经过,空性他们看去,只见这马队有四辆马车,旁边还跟着三十多个骑马的人,里面就有刚才喝茶的两个人,马车并不怎么奢华,每人都是行商打扮,也没有什么兵器,乍看起来和普通的商队并无区别。   马队经过三炷香的时辰之后,后面又过来了两个骑士,却也是安安静静的在茶棚里喝了几杯茶才离开。   空性看着他们离开之后,脸上的表情却凝重了起来。   “大师,您?”一个手下看出了空性的异样。   “这些人不是一般人物。”空性开口说道。   “您的意思是?”几个手下问道。   “你们看,这个官道周围十里之内都是地势开阔,无处藏人的地方,只有这个茶棚是个可以藏兵的位置。而从官道上看到这个茶棚的位置恰恰在一里之外。他们在看到这个茶棚之后,大队人马马上停止了,最初进来的两个人就是他们派出的侦骑,在探明没有危险之后,后续的人马才行进而来。他们大队人马离开之后,仍然还有殿后的后备两人而来,有侦骑有后备,虽然他们刻意掩盖,但那侦骑看起来武功很好的样子,综合各方面看起来,他们不仅是武林人物,而且势必不是一般的武林人物。不知道是哪个豪门的大人物还是什么密使。”空性解释道。   “那我们是不是也观察一下?不过这是长乐帮的地盘……”一个手下说道。   空性直接打断了他:“长乐帮怎么了?!林新亭,你武功最好,长相也最普通,你坠着他们的后备!给我查他们的身份!注意,保持距离在两里之外,明白吗?”   “属下遵命!”   “连铁心,你轻功最好,你跟在林新亭后面做后援,和他保持一里的距离!张夕阳,你马术最好,你和连铁心一起行动,有什么消息你赶来向我汇报!”   “属下遵命!”   “去吧!”空性一挥手,三人风雷电掣的骑马绝尘而去。   “大师,他来了!”一个人和那三个人擦肩而过,急急的冲了进来,却是姚厚力。   “呵呵,开始演戏吧。”空性笑了起来。 第三节 权之诅咒(二)   空性骑着一匹瘦驴,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中心,缓缓的沿官道向北行进,没过多久,就看到一个骑马的少年迎面而来。   空性定睛看去,只见这个少年灰尘满面,脸上全是黑泥道,不知多长时间没洗过脸了,衣服更是脏得象从泥里打过滚的,这还不算,更让空性诧异的是这个少年两眼无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怀里抱着一把剑,那个姿势与其说他是抱着剑还不如说他倚着剑更贴切,一路摇摇晃晃而来,不是他骑马,而是马驮着他在路上乱晃。   “这就是当前的武林出名人物?丁唐的好友?让易月老狐狸写信的人?怎么是这么一副埋汰模样!看面相当是王天逸,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空性一边想,一边控驴向王天逸贴去。   这个时候,空性的几个手下打马急冲而来,听着后面的马蹄声,空性微微一笑,扭头吐出一口唾沫。正好吐到了超他而过的一个骑士身上。   伴随着马匹的长嘶,几个人马上在空性身边勒住了马。   “啊!你这个死和尚,你居然吐到我身上了!你眼睛长到那里去了?!”那手下装做不认识的空性的模样,破口大骂道。   “啊,小僧罪过啊。不过我不是有意的。”空性一边大喊,一边偷眼看走过来的王天逸。只是对方好象完全没有看到自己这边起了冲突。   “不教训教训你看来是不行了!”那手下看到了空性打出的手势,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一脚把空性从毛驴上踢了下去。   “强盗啊!没天理啊!”倒在路中间的空性声嘶力竭的大叫起来,只是王天逸简直是视而不见,他的马驮着目光迷离的王天逸就从空性身边走过,还差点踩到他。   空性和那几个手下面面相觑的愣了片刻。   空性回过神来,气得在心里大骂:“什么年少热血?什么侠义精神?什么路见不平必拔刀相助?都是放屁!回去我就撤了姚厚力那混蛋,吗的,给老子找来的都是假情报!”   势到如此,空性索性一跃而起,追上了王天逸,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少侠救命啊!”   “啊?”王天逸这才一脸如梦初醒的样子,“您怎么了?怎么回事?”   “少侠救命啊。老衲不过是不小心吐了口唾沫在他们身上,他们就要杀了我!可怜我一大把年纪,又手无缚鸡之力,少侠一定要救命啊。”空性指着那边的几个手下说道。   “你们怎么回事?”王天逸扭头问道。   “小子,别多管闲事!他弄脏了大爷的衣服,我要打他个半死。”那大汉下了马,脸上一脸的狰狞,“我可是铁虎刀传人!你不要小看我!”说着还抽出刀来故意歪歪扭扭的打了几刀,以显示自己武功低微,他后面的三个同伴看他这样,一个个都忍不住要笑出来。   “他吐了你一口唾沫,你就要打他?”王天逸面无表情的问道。   “不错!我就是横,就是坏!你能怎么样啊?闪开!让我打那贼秃出出气!”那大汉走了过来。听他这么说,连空性都心里暗笑:“王园田可是龙门的二当家啊,想不到这个小子平常一脸严肃的,演起流氓来倒真是要笑死人”。   不过王天逸的反应却震惊了他们。   “那你去死吧。”王天逸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低吼声中,王天逸一跃下马,左手拔剑,冲着王园田脖子就砍了过去。   这招既快又狠,而且是左手剑,左手剑在武林中是不多见的,因为大家都是右撇子,所以左手剑的突袭对习惯了右手剑的武林人士往往是出乎意料的,他们的攻击路线正是右手剑十分难防的死角。如果王田园的武功真象他装的那样,这次他一定会被砍飞脑袋。   淬不及防王田园大喝一声,用刀背架开了这一剑,浑身出了一身冷汗,他还来不及喘息,王天逸已经冲进了他刀身的距离,双方距离不过两臂的距离,这么短的距离,王天逸也挥不开长剑,索性手放在胸前,用自己的胸脯顶住了长剑的剑柄,顶着长剑朝王田园胸膛刺了过去。   “这厮真狠!”所有人心头都闪过了这想法。   王园田此时也容不得他藏私了,他全力发动武功了,脚步一滑,身体已经侧移开了三尺,堪堪避开了当胸一剑,身形还没停稳,右脚飞起直冲使力过了头以致左肋门户大开的王天逸的左肋而去。   王园田这套风雷电掣的攻击其实全是他多年积累下的本能,厉害的很,要是踢实,王天逸肋骨肯定要断几根才罢休,等他的脚快碰到王天逸的时候,王园田才突然想起了自己来是干什么的,但是他这腿踢的实在是太溜,已经收不回来了。   “小哥小心。”正在王园田暗暗叫苦的时候,空性冲了上来,右手揽住了王天逸的腰,左手抬起,王园田重锤一般的飞踢正好踢在他掌心里,他感觉自己这一脚如中棉絮,无声无息的把自己的力量和内力都消融的无影无踪。   “好厉害的金刚护体神功!”王园田收回了腿,一时间呆立在那里,他被空性这一手震的不轻。看几个人都愣在那里,空性赶紧冲他们打手势,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边虚张声势的大喊:“少侠好厉害啊!”“打不过,铁虎门的好汉先撤啊!”,一边打马而去,只留下空性和木然站在那里的王天逸。   “大侠啊,多谢你救我啊……”空性装模作样的对王天逸说道,一边偷眼看他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眼神涣散的王天逸鼻子里一直在重重的喘气,空性轻轻晃了晃他,没想到王天逸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空性大惊,伸手去摸王天逸的额头,只觉的热得像块火炭,“这小子居然生了重病!”   “大侠?大侠?”空性叫了王天逸几声。只是王天逸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并不答话。   空性苦笑起来,叹道:“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啊。”他当领袖久矣,熟悉人的心理,知道如果一个人甲有恩于另外一个人乙,那么甲对乙的好感要远远大于乙对甲的好感,毕竟是自己在别人身上付出过了,乙就好像甲的一件作品,所以甲更喜欢乙。由此他定出了这个小计谋,让王天逸救自己,自己再摆出一副感恩图报的模样,适时和王天逸拉近乎,当是事半功倍。   没想到王天逸此时居然有重病在身,还是自己要救他,空性不知道王天逸自离开了徐云城之后,因为心里悲痛,吃不下,睡不好,居然感染了风寒。长叹一声,空性把神志不清的王天逸放到了马背上,自己上了那驴子,牵着马向南而去。   王天逸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躺在床上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呻吟了一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大师你是?”   那边空性正在熬药,听到王天逸苏醒过来,也是一喜,赶紧过来看他:“这是一间小客栈,大侠你得了发热的病。不过不要紧,你体制强健又吃了药,过几天就好了……”   “多谢大师相救之恩。”王天逸挣扎着起来就要行礼。   空性赶紧摁下了他,“你救了我才是真的!在路上,他们一群恶人要殴杀老僧,多谢少侠你拔刀相助,才……”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记得?”王天逸一脸迷惘,空性猜他那个时候烧得头都昏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这才做出出手就要人命的事情来。   “几个时辰以前。你大概烧晕了,记不得了。”空性很无奈的说道,“既然你不救我,那我救你好了。”空性心里暗想。   “大师法号是?在那个名刹?”   “小僧是一游方僧人,行走江湖,居无定所。你叫我颠僧好了。”空性嘻嘻的笑了起来:“不过我看少侠面相清奇,骨骼奇特,更兼侠义心肠,真是百年不遇的武林奇才啊……”   “你说什么?”王天逸嘴巴合不上了。   “刚才你救了我,我无以回报,加上身上盘缠已经不多了,正好我身上有本天下无双的剑谱,看我们有缘,一百两银子卖给你了!如何?”空性咧开了嘴巴。   ※※※   姑苏慕容的豪宅里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家丁们来来往往,忙的不亦乐乎,盛大的家宴马上要开始了。   家宴在慕容世家并不是很常见的事情,正因为稀少愈发显得珍贵,而原因有两个:一是给三天前回来的二公子慕容秋水接风;二是给他庆功;又是他出马,和沈家谈妥了合作的事情,把财富像滚滚江水一样引入了慕容家的银库,这可是一件大功劳啊。连家丁们都翘大拇指:“只要咱们二公子出马,没有搞不定的事情!”   慕容世家的管家龙锦匆匆穿过一个又一个庭院,耳边听到的全是这样崇拜的话语,他却面无表情的一直走着,到了后院的一个朱漆大门前他才停下,深深吸了两口气才轻轻推门进去。   这个院子里只有一间巨大的房子,里面摆放着几十个灵位,此地是慕容家的祠堂,每次家族里发生了大事,慕容世家的家主都要来这里禀告祖先,而现在的家主慕容龙渊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天了,这样的事情连这个管家龙锦都有点奇怪,不过是和沈家合作的事情而已,不至于呆那么长时间啊,但是他只是想想而已,并不敢表露在脸上,所以他恭恭敬敬的冲背对着他的慕容龙渊行礼说道:“老爷,家宴快开始了。”   “嗯。知道了。到时候叫我。”慕容龙渊就站直了身体立在那些牌位前面,头也不回的说道。   “老爷,还有一件事情……”   “嗯?”   “从沈家送来那封信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月了,现在二公子也回来了,您看要不要告诉二公子一下?”   说到沈家的信,慕容龙渊身体一颤,转过身来,看着龙锦,想说什么却又犹豫了,好久,他又转过了身子,慢慢说道:“我还没想好,你先保密,不要告诉他。你先出去吧。”   龙锦应了一声,一步一步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心里却是波涛起伏:从家主的表现看,自己通知了范金星他们是正确的。   听龙锦脚步走远,慕容龙渊一声叹息,身体无力的瘫软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沈家的那封信这段时间无时无刻的在折磨着他的神经,信的内容很简单:沈放要把女儿许配给慕容秋水。   这种四大家族之间的联姻本来是各方都求之不得的事情,沈家又在北方,和慕容家族没有直接利益冲突,而且慕容秋水又没有婚配,但偏偏在现在的慕容世家要把家主慕容龙渊折磨疯了。   慕容龙渊呻吟了一声,心里想道:慕容秋水的势力已经够大了,如果再让他和沈家联姻,那么成儿怎么办?每次看到成儿那战战兢兢的模样我就心疼,这孝顺的儿子被他弟弟压成了什么样子啊!成儿多好的孩子啊,那么恭谨孝顺,那么体贴人意,可为什么你是大哥呢?慕容家从来都是传长子的……   想到这里,慕容龙渊开始叹气,一不留神,眼里看到了那么多列祖列宗的牌位,一个声音不受控制的在他心里响了起来:不对!我是慕容家的家主,我做的任何事情都必须对慕容家有利。慕容秋水是天纵英才,他的能力强于成儿,他当上家主对整个世家是最有利的,现在慕容世家也不能没有他,他是慕容世家的支柱!我应该马上同意这门婚事,一定要首先考虑家族利益……   “不!”慕容龙渊突然喊了起来:“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害死了父亲!他是灾星!……”声音嘎然而止,慕容龙渊觉察了自己的失态,生生停住了叫喊,头上已经都是汗了,他捂住脸嗫嚅道:“不行,他太厉害了,就算我传位给了慕容秋水,他那么强力的人,半个慕容家的地盘都是他打下来的,我担心他会对顶着长子之名的成儿你不利啊!那时候我怎么保护成儿你啊?我一定要保护你成儿!可……可……慕容家的利益怎么办?我难道是慕容家的罪人?”   “联姻不行啊,联姻了我的权力都制不住慕容秋水了,”慕容龙渊突然想起了一条理由,神态突然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他要是成了沈家的女婿,我不传位给他都不行啊。就算传给成儿,也会被他打下来!不能给他……家族利益呢?联姻是扩张的好机会啊!天啊!”   慕容龙渊一下子站了起来,疯了似的把一把椅子和旁边的茶几砸成了碎片,做完了这一切,他低着头站在满地的碎片中发楞,突然恍惚中他又看到了他的爱人,他温柔的朝空中伸出了双臂,喃喃地说道:“曼舞,只有你对我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离开这个红尘,永远在一起……”   眼睛一瞥又看到了那么多牌位上的红色字迹,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空中的幻影转瞬间被撕碎,慕容龙渊又被扯回了现实,他绝望的仰面大呼:“苍天啊!你为何要我生在慕容世家啊!我恨啊!”   听到了声音,祠堂外面一大片脚步声想起,很多人进来了,有人隔着门问道:“老爷,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你们退下吧。”慕容龙渊答道。   “老爷,龙锦管家说时候差不多了,请您过去。”   “让他们稍等一会吧,就说我在换衣服,给我拿个铜镜来。”   过了片刻,慕容龙渊一个人躲在祠堂里,对着铜镜做出各种笑脸:“这样笑不行,显得对慕容秋水太亲密了,成儿又要多想了……这样也不行,他立了大功,我这样显得太严肃了……唉……唉……再试试吧。”   ※※※   另外一间房里,慕容成正颓然坐在椅子上对范金星说道:“家宴啊,好久都没有举行过了,只有对立了大功的人庆功才举行……”   “少爷,您千万别这么想。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您万万不可带着这种情绪去参加,被看出来您就危险了。”   “我不想。沈家的事情是他一手促成的,我还给他办砸了一回,结果二弟一去又成了……我算什么东西啊!呵呵。”慕容成说到回来,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等待时机。您看前些天,龙锦主动把那情报告诉了我们。意思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我们早做准备!而龙锦是老爷的心腹,他偏向您,只能说明老爷偏向您啊!”   “准备?”慕容成笑了起来:“上次对丁唐下手,这次换成对沈家下手?每次下手的对象都是这种人物,你不害怕吗?要是东窗事发,天下之大,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只要周密准备,没有什么危险的。上次的暗杀不也不了了之了吗?”范金星坚定地说道:“少爷,您很有能力,就是不够自信。做事一定要坚决果断,绝不手软。”   “好啊,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虽然范金星觉得慕容成的口气有点轻松的奇怪,但还是沉声应道:“准备可以了,也已经跟踪到他们了。” 第四节 权之诅咒(三)   慕容成没有看范金星,他低下头,用他洁白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细瓷茶杯盖,良久才自嘲式的笑了一下:“然后呢?全杀光?”   “不错,”范金星有些摸不到头脑,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答道:“这件事情的关键是保密,不能调动我们自己的人。我已经找好了江湖杀手,都是外地人,联络和指挥人是吕甄,他为人可靠的很。”   “您担心的是在长乐帮的地盘上动手这件事情吧?放心,武林不是朝廷,即便是官府,也不可能在这么大的地界对每个人每件事情都知道,况且我们动手的地点不会选择在大城市,在小乡镇,一般没有什么武林势力触及……”   “这些我们不是已经商量过了吗?”慕容成打断了范金星。   “那您……那您的意思是?”范金星造就觉得慕容成刚才有些不大对劲了,但是不敢问出来。   “我堂堂的慕容世家大公子,为什么天天要做这样鸡鸣狗盗的事情?!”慕容成突然一声大吼,愤怒的把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少爷……”范金星被惊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走过来的慕容成一把捏住了肩膀。范金星惊恐的看着大公子原来那白玉一般无瑕的脸上已经完全变成赤红色,瞪着自己的眼睛里好象要喷出火来,他修长的手指看起来比女子的手指还要漂亮还要柔若无骨,但现在却象铁钳一样捏的自己肩骨“格格”做响,剧痛和恐惧让范金星头上满头冷汗唰唰的往下落,一句话也想不出来,耳边传来着慕容成愤怒的咆哮:“我慕容成从小受的就是王者教育,我学的是怎么管理家族!怎么纵横联合!怎么礼待下士!怎么招揽人才!不是学的怎么暗杀、怎么勾心斗角、怎么对自己兄弟下手!这是下贱无耻之人的做法!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代价?!我自幼爱下棋,所有的围棋教师都称我是围棋天才,但是为了做个合格的家主,我十四岁亲手砸烂了棋盘,到现在从来没有摸过棋子!我没有朋友可以谈心玩耍,只有无尽的老师和训练!从十二岁开始,我连笑都要按照礼仪老师的训练来!连笑都不能随便笑啊!哈哈!看看吧,现在这一切的代价却得到了什么?从懂事开始,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是天下最优秀的人才,日后会掌握武林中最强大的权力,会受到天下所有人的景仰和崇敬!现在却让我去做这些卑鄙下作的事情,我算什么?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得到景仰了吗?我说了别人都不会信!我生下来就站在武林的顶峰,但我从来都在自卑!我不如二弟有能力,我恨我自己!我恨天我恨地!为何把我生在慕容世家!我宁愿做个无拘无束的棋手!我这二十多年来哪一天快乐过?!哪一天自信过?!哪一天做过我真正想做的事情?!哪一天做过真正的慕容成?!每天都在演戏,演好慕容世家的大公子这个角色而已啊,我从来没有昂首挺胸的做个真正的人!我真的只是想好好的做次自己啊!呜呜。”   说到后来,慕容成已经泣不成声了,抱住范金星痛哭了起来。   范金星手足无措的张着手臂立在屋子中央,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一瞬间,范金星突然感到抱着自己肩膀痛哭流涕的这个年轻人不是高高在上的自己的君王了,而是一个彷徨无助的可怜小伙子。他轻轻拍着慕容成的后背,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把慕容成拉了起来,看着他泪痕交错的脸,轻轻说道:“公子,我知道你肩负的压力非常人所及,但是你不能退后的,因为你生来就是慕容世家的老大,这是你的宿命!”   说到这里,范金星停顿了一下,直视着慕容成的双眼缓缓说道:“我,夫人,吕甄还有很多很多人都坚定的支持你,你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生来就是老大,而慕容世家上百年来都是老大成为家主,这是我们的传统,所以你生来就有那么多人训练你,追随你,因为你有名位!你就是我们慕容世家天定继承人!你就是我们的太子!你知道玄武门事变吧,你知道明成祖是如何当上皇上的吧?”   “我知道,金星,我每次想起这些,我就睡不着觉……”慕容成已经恢复了一些常态。   “所以你不能后退!一旦你让步,不仅是您的性命,我们这些追随者乃至夫人、老爷的性命都岌岌可危啊!您最有继承权的,二公子即使登位也不会放过你,就算他放过你,他手下也不会放过你。您可要想仔细了!”   “这是为什么啊?!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放弃名位,云游四方演习棋艺,再也不用天天害怕的睡不着觉……”   “不可以!”范金星斩钉截铁的说道,“这就是权力的诅咒吧,越大的权力越危险,它就象付骨之蛆,一旦你拥有,你就只能不停让它成长的更大,如果你脱离了他,轻则遭人遗弃,重则家破人亡!就象皇帝是不能摆手不干的,皇位一旦中途离手,则必死!我们慕容家的权力虽然没有皇帝那么大,但已经大到您不能后退半步的地步了!就算为了活下去,为了让夫人和我们这些仆人可以安度晚年,您也要扛起来这重任啊!”范金星说得动情,双目垂泪的跪了下去。   慕容成一把搀住了范金星,哽咽地说道:“范先生,我对不住您啊。您说得都对,为了你们和慕容世家,我也要奋斗到底!”   “这样老奴就放心了……”   “就算为了我自己,我也要斗到底!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任何可以犹豫的!每天生活在他的阴影里,我抬不起头来做人!范先生,你去过泰山吗?”慕容成突然问道。   “没有,公子您的意思是?”   “在泰山的顶峰上,所有的云都是在山腰的,只有那个地方是没有阴影和云朵的!我不为权力,但是我想只有我站在了权力的顶峰,我就能抬起来头,所有的犹豫、苦恼、自卑都会离我而去,让生活在真正的乐土里。所以我一定要登上那顶峰,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为公子效命,老奴也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四只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这个时候,一个家丁的声音在外边远远的传来:“大公子,龙管家请您去赴宴!”   范金星把慕容成扶到了椅子上,冲外边说道:“公子正在沐浴更衣,让他们等会。”   说完,回过头来对慕容成说道:“公子,您眼圈红了,这样可不行,您稍等,我派人去地窖里取些存放的冰块来敷一下再去。” 第五节 权之诅咒(四)   慕容秋水现在很忙,他正在开会。他回到家三天了,但是他没有一刻是闲着的,从早忙到掌灯,连午饭都吃不上,比在江湖上打仗还要忙,各色人等象流水一样排着队参见他:有苏州的士绅,有武林的豪杰,还有慕容世家里如云的家臣;有谈生意的,有来探望的,有来效忠的;有来商议重要事情的,更有很多是来摆龙门阵客气的。但早已习惯了这种忙碌的慕容秋水永远用最得体的礼仪最温暖人心的笑容接待他们,从容耐心的宛如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此地一步一样。   俗话说:“仆人眼里没有英雄”,说的是跟随一个主人已久的仆人看过了主人的各种生活细节,不论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表演,就算主人是人人景仰的英雄好汉,但在他们眼里,不过也是个凡夫俗子而已。但慕容秋水这种旺盛的精力和无比的耐心连跟随他很久于叔也不仅心生敬佩。   因为已经到了三天,今天来的客人已经少了很多,慕容秋水一个去收集情报的心腹文从云恰好也在中午回来了,所以慕容秋水这才闭门谢客,与三个手下开会。地点就在他的小院子里,这个院子是他十岁的时候就分给他住的,院子很大,屋子却比他大哥少得太多了,而且非常的简陋,这个院子和他现在的身份比起来简直太寒酸了。在他成为慕容世家的支柱后,慕容龙渊也曾提出让他住到更好的地方去,但慕容秋水没有答应,他说他已经住习惯了。   院子里是慕容秋水亲自指挥安置的假山和一条小溪,旁边是他亲手栽种的翠竹,闲来无事慕容秋水就喜欢绕着假山踱步思考什么问题,于叔原来一直认为慕容秋水身为二公子不想太过出风头盖过大哥才推辞的,后来看多了慕容秋水的散步,慢慢的也认为慕容秋水确实是喜欢这里了。   这个院子的正厅也很小,慕容秋水没有在这里安放象征地位高低的两排椅子,那样根本摆不开多少椅子,而是就在屋子中间放了一张圆桌,无论什么人他都请他们坐在这张桌子边来会谈。第一次来的人往往不习惯和高高在上的慕容二公子这样坐着来交谈,但时候久了,慕容秋水礼贤下士毫无架子的名声却随着坐过这张圆桌的人数越来越多而越传越广。   现在于叔正坐在这圆桌边,他对面坐着的矮矮瘦瘦的文从云正在恭恭敬敬的向慕容秋水汇报他的情报,于叔和旁边坐着的精壮的长脸汉子齐元豪一起静静的听着。   慕容秋水听得很认真,他身体前倾,两肘撑在桌面上,右手优雅的盖在左手上,右手上三颗硕大的宝石戒指熠熠生辉,衬得面如冠玉的慕容秋水更加的光彩照人。   每次看到公子的三颗大戒指,于叔就感到一阵放松。只要回到家里,慕容秋水就会戴上这三颗宝石,身为用刀的高手,持刀的手是不会带上任何饰物的,因为这会影响拔刀和挥刀,所以他们这些手下见到自己的领袖带上了这些戒指,都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已经从血腥的江湖回到了家里,暂时不用再去厮杀了,人人都心情放松,情绪高涨。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是慕容秋水的刻意用心,他每次行动都是家族里其他人解决不了的大事,带去的手下难免要时刻保持紧张,回来之后他们一样很忙,片刻不得闲,他故意建立起这样戴戒指的习惯,这样,手下们看到平常看不到的戒指,马上就会记起了不用上战场了,也就忘了即使在慕容家里他们其实也一样的繁忙,心情自然就好了,办事自然一样的利索。另外,他担心父亲和大哥猜疑他,在家里戴上戒指,也就等于告诉他们我不会动手的,但是他的这样的考虑却是不能告诉他的手下了。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 0 _2._c_o_m   现在慕容秋水正在发问了:“从云,济南的事情我大体知道了。你的猜测我认为也很对,如果看一件事情的过程不能看透他,那就从结果看,这次济南大乱的结果就只有长乐帮和泰山派得利,他们是策划者的可能性很大,不过做得很干净漂亮,还牵扯丁家和唐门,使得没有人敢深究。”   “我觉得我们加强对长乐帮的防御力量,我们和他们接界,从他们一贯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们的攻击性太强,地盘逐年扩大。这次连少林他们都敢算计。”文从云一脸的忧虑。   “没错。当年他们趁着我们慕容世家打盹的时候,慢慢蚕食了本来属于我们慕容世家的扬州和半个建康城,这才有他们今天的地位!现在他们又打算扩张了,他们的这种进攻策略对我们很危险。我们和他们各拥有一半建康城,我们得早做准备。”齐元豪插话道。   “问题是我们无法获得他们暗组的充分情报,他们藏的很深,这是一只危险的力量,战斗力极强,虽然他们实力肯定弱于我们,但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当务之急是加强对长乐帮的渗透,搜集暗组的实力情报,但我们人手恐怕不够啊。公子,你说怎么办?”于叔转头问道。   慕容秋水微微一笑,说道:“如果这次济南行动是他们做的,你们认为这是他们的攻击战略?”   三个心腹面面相觑,好久文从云才问道:“难道不是吗?”   “呵呵,”慕容秋水笑了起来,“我真希望济南的事情确实是他们做的,因为这样不是攻击,而是说明他们打算防御!”   “什么?”三人一起惊呼了起来。   “你们看,山东全境几个重要的交通点仍然牢牢掌握在泰山手里,长乐帮只掌握了山东中间的半个济南城,如果是攻击,那么连交通都不控制,去掌握别人手里的一个孤城干什么?和他们的地盘根本连不起来。打起来怎么守?怎么支援?扬州和济南离那么远。”慕容秋水反问道。   过了一会,齐元豪才试探式问道:“也许他们是只想做生意?”   “有这个可能,但地盘扩张是决不可能的。也不可能打算动我们,现在的慕容世家和四十年前绝对不同。”慕容秋水冷哼了一声:“我猜他们在寻找北上退却的据点!”   “北上?”于叔突然惊呼起来:“对啊,南方我们慕容世家的势力正好包住了他们地盘的南方!他们不是打算攻击我们,而是怕我们攻击他们?”   “怕我们?”齐元豪有些疑惑:“长乐帮那些家伙都是亡命之徒,现在也是武林七大势力之一,虽然比我们弱,但是我们和他们的势力对比差距还没有达到谁能吞掉谁的地步啊!”   “我知道了,他们怕了公子!有了公子我们的战斗力强得太多了!”文从云一拍大腿说道。   慕容秋水骂道:“从云在我面前还拍马屁啊?小心我把你丢进长江!”大家都笑了起来,这个时候慕容秋水脸一阴,正色说道:“他们确实怕我们变强的慕容世家,但是他们最怕的是自己变弱!”   “变弱?怎么回事?”三个手下都楞住了。   慕容秋水起身拿了一个卷轴打开,里面却是一幅精美的工笔仕女图,“你们觉得画的怎么样?”慕容秋水伸手遮住了画的落款问道。   三个人都愣了,于叔看到其他两人都看着自己,忙道:“别看我,这事公子没给我提过。”   “我不懂这东西,只觉得女子画的很好看。”文从云挠着头说道。   “打仗我行,这东西找个拙楼的人看还差不多。我现在帮公子去叫吧。”齐元豪也不知道慕容秋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呵呵,”慕容秋水笑了起来,“这人画难求的很,市面上根本没有!是我费了大工夫找人偷的,早就已经找鉴定师看过了,能靠你们吗?知道各个行家怎么说吗?这画家极其有功力和天赋,有罕见的潜力,而且画功很深,是个勤奋的画家,他们问我他的姓名,都打算发拙楼的贵宾帖给他了!嘿嘿。”   “公子,这和长乐帮变弱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这画家就是我们的邻居,你们猜是谁?”慕容秋水问道。   “邻居?”几个武林高手都搜肠挂肚的低头苦思冥想起来,突然文从云满脸吃惊的抬起头来,惊骇得都结巴了:“难道是霍……霍……霍无痕画的?”这句话把其他两个人镇得合不上嘴了。   “不错!”慕容秋水一把把那画轴扔在圆桌上,“看看吧,武林七大势力之一的长乐帮的未来帮主却是一个勤奋的画家!”   看着三人凑上去看那落款,慕容秋水坐下了,冷冷地说道:“他才多大?二十多岁而已!却有了这么一手卓越的画技,他要用多少时间来达到这水平?那他还剩下多少时间来了解长乐帮?来了解江湖?他会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帮派首领,单看这手画技就明白了!你们再想想霍长风的年纪,他还有多少时间活在世上来训练和辅助他的宝贝儿子?!”   三个手下都听得呆了,良久良久,于叔说道:“我们都听说过霍无痕放浪不羁,喜欢做画,只是没想到水平如此之高,从没想过找张他的画研究一下,更不会想过把他的画技和他的能力联系起来考虑,我们实在是……唉。公子认为他们会毁在这个人手里。可是他们还有易月这样的强人啊,易月是公认的武林奇才啊,而且霍长风的四个结拜兄弟都在长乐帮担当高任,他们五兄弟是有名的同心断金啊……”   “呵呵,”慕容秋水又笑了,“正是因为他们有能力,长乐帮的将来才有趣啊。”   “公子的意思是?”文从云问道。   “年老的老虎死了,却留下一个幼崽在狼群里,老虎会安心吗?”慕容秋水把玩着手上的戒指,“你们说他们五兄弟团结,他们都差不多五、六十了,为什么却还把持着副帮主的高位不肯下去?长乐帮没有人才吗?在我们慕容世家,五十岁以上的寻常家臣就可以拿者几万两银子回家含饴弄孙了,他们有名有利了,却还在死撑着,为什么?一是观望,二是害怕,三是他们有这个权力不走,这说明了他们谁也不放心这个少帮主,谁也不服这个少帮主。说不定哪天霍长风先死,他们只手就遮天了,嘿嘿,谁舍得走呢?赖着不走,这也说明了霍长风现在都没有取得控制他们四人的绝对权力!否则早就让他们养老去了!”   “除了占了我们慕容世家无所作为的天时之外,你们知道长乐帮为何能崛起江湖吗?”看手下半信半疑的样子,慕容秋水问道。   “因为他们的人才选拔体制和其他帮派都不同。公子以前和我们讲过。”文从云讲道。   “马上就要相同了,这也验证了我的观点。”慕容秋水一声低笑。 第六节 权之诅咒(五)   “什么选拔体制?公子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没听过?”齐元豪紧张的问道。   “哦。那个时候你正在西边配合官府清剿山贼呢。”于叔笑了。   慕容秋水看了齐元豪盯着自己那渴望的目光,微笑了起来,摆了下手说道:“少林和武当是宗教帮派,他们的手下也是他们的信徒,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信仰,故他们的帮派结构非常稳定,很少发生争权夺利的事情。而长乐帮和目前的大部分世俗武林帮派的选拔体制都不同,尤其是我们这些年数以久的大帮派。他们真正做到了唯才是举,不讲情面和人情世故,只有有战功的人才可以升到高位上去,所以他们的帮众才上下一心,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拼命死战,他们的战斗力当然超乎常规的强悍,这是他们迅速崛起的原因之一……”   “什么?!”齐元豪惊呆了,马上喊了起来:“公子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慕容世家比他们强多了……”   慕容秋水笑道:“呵呵,元豪,让我说完啊。我们这些老帮派是有很多问题。比如家族内勾心斗角,靠着关系和资历升职,疾贤妒能等等。确实,这样我们这些老帮派比长乐帮反应慢,单兵战斗力弱,人才升职的速度慢……”   “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我们跟着公子也有年头了,我们都是被公子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靠任何关系和其他途径,比大公子手下那些……那些……咳咳,反正跟着公子从没有看见过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只知道只要好好干,有才干,有战功,公子就不会让我们委屈的!”齐元豪说到后面都拍案而起了。   “你急什么?!”文从云不耐烦的打手势让齐元毫坐下,“公子说的是江湖上大部分帮派,又没有单指我们自己,他还没说完呢。”   “我也不是神,家族内,甚至说武林之内风气如此,这些事情也不能保证完全不发生。就算我能做到,也不能保证我儿子孙子可以做到,”慕容秋水嘴边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继续说道:“但是长乐帮这种状态也是维持不了多久了。其实每个大帮派早年创派的时候都经历过长乐帮这种最有效率的时代,那个时候往往是几个兄弟、挚友联手闯江湖,人心齐的很!人人都在为一个美妙的梦想达拼,帮内的手下也是如此,可以说是上下一心,其利断金!但人总是可以同患难,不可以同享乐。一旦帮派壮大到一定程度,手里有钱了,也有权了,就开始争权夺利,元豪你又激动了,别站起来了,呵呵,这是因为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你看古代的贤人尧和舜传帝位的时候都是禅让,偏偏大禹让自己儿子继位了,你说难道皇帝的儿子就一定优于其他继承人吗?肯定不见得。只是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总想把着权力不放,自己不能长生不老,那就给儿子或者其它他觉的爱自己的人吧。这种把帮派当自己私产传给下一代的方式是有权力者万古不变的嗜好,如果不这样做,很可能就是帮派内斗,有其他人想把这帮派变成自己的私产啊。嘿嘿,所以每个帮派到了长乐帮这种地步,都面临如何把大家的帮派变成某一个人的私产的问题,如果顺利过渡到第二代,恰好第二代领袖也不是废物的话,那么皆大欢喜,这个帮派可以顺利的发展到我们这样世家的地步,当然一旦变成了世家,也就会牺牲了自己的效率,变成了勾心斗角的地方,但是也就可以长久的延续下去,因为最高权力之争变成了家奴们的争斗,这样破坏当然就小了。但是这需要这个人有绝对控制帮派的权力,如果不然,不是和兄弟们内斗让帮派四分五裂,就是自己的继承人被别人干掉,这也是每个新朝代都会对功臣下手的原因,因为功臣也就是有能力的人,用到武林帮派这里也一样。我听说霍无痕当上少帮主也是长乐帮几个老家伙谈判了好几年的结果,幸好霍长风生霍无痕晚,象易月的两个儿子都战死在建康城,其他人的儿子不是残废就是能力不行,在以战功定地位的长乐帮爬不上去,早早的退出江湖了,这样他们第二代的人选只有霍无痕一个人而已。你想想霍长风能放心他这四个能力非凡的结拜兄弟吗?他这四个兄弟能真正服气霍无痕吗?能看着长乐帮落入一个画家手里吗?”   “难道说我们这些世家就不能永远有效率吗?”于叔问道。   “不可能的。权力一人独握,帮派的兴衰也就系于这一人身上,此人优秀则帮派兴,此人无能则帮派弱,谁能保证继承人永远是有能力的?世间没有万世的王朝,也不可能有永存的帮派,就象生老病死,没有帮派可以避免,我们慕容也不能避免。”慕容秋水笑着说道。   手下则陷入了沉默。   “可是他们这么多年都没有内斗,这不也可以说明他们五人关系好吗?”齐元豪问道。   “哼!”慕容秋水视线好象飞到了远方:“这也正是长乐帮崛起的第二个原因,因为他们靠着抢我们的地盘发家的!有我们慕容世家在他们身边虎视耽耽,他们怎么敢内斗?!”   “公子高见啊……”齐元豪现在完全心悦诚服了。   “听说了济南的事情之后,我发现我们慕容世家对长乐帮的战略一直是错误的。”慕容秋水的食指敲得桌子梆梆响,“因为他们抢了我们的地盘,我们又一直抢不回来,所以一直对他们持着敌视的态度。这些年来,我有执行远交近攻的战略,更增加了他们的忧虑,‘共患难易,共富贵难!’现在我们是自己逼着他们处于患难的境地啊!是我们慕容世家让他们不得不团结在一起,他们才强大啊。所以我马上会禀告家主,把长期的敌意态度变成合作,找几个因头,变仇人为联盟,大力发展和霍长风的友谊!我们慕容世家要全力支持霍无痕登上帮主的宝座!灭长乐帮决不能急,心急只能养出一只老虎,我们要耐心,一旦我们不再对他们抱有敌意,在各个方面和他们保持联盟和合作,我们这个外敌一旦消失,只要等十年,他们自己就会打垮自己!不是霍长风干掉易月几个,就是易月几个干掉霍长风父子,那个时候也就是我们慕容彻底击碎长乐帮的时候!”   这些话连于叔和文从云都没有听过,现在他们听到慕容秋水谈笑间把长乐帮的致命弱点,一个个都紧握拳头激动不已。   文从云满面通红地说道:“公子明鉴万里!听公子这么说,我才明白慕容和长乐之战就是两家第二代领袖之战!那么现在胜负就已分了!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慕容秋水听到“第二代领袖”这个说法,胸中却是一滞,看其他二人马上也要说话了,赶紧转移了话题,问文从云:“徐云城的事情怎么回事,听说也是轰动江湖啊。坐下说。”   文从云好不容易把激动的变红的脸皮恢复了常态,把事情大体经过说了一遍,总结道:“这件事情的影响有三个方面:一是青城的这个无名小卒……咳咳,听说公子也见过他,一是青城的少年才俊王天逸被捉后,居然引得已经离开了徐云城的唐六少爷又亲自杀回马枪去救,还屠灭了整个秦剑门。听说济南的大事情也是由于丁三少爷和唐六少爷为了帮此人寻找遗失的请柬的所致,现在此人已经轰动江湖,人人都知道他认识了丁唐两位公子,还传说他和您也有交情,要不我们招揽一下,我们慕容比青城强大太多了,想来您一封书信就可以把他招入我们慕容世家了。公子?公子?”   慕容秋水却在出神,他正在想:王天逸和丁三交情不错不奇怪,丁三最近几年认识的各种各样的江湖朋友太多了,这也是丁家训练继承人方式的一个优点。但是能让唐博这样就有点骇人听闻了,唐博是标准的唐家人,面冷心也冷,从不轻易相信别人,也非常难接近,除了自己和丁三以外,还能让他为了一个人去杀回去救人太难了。虽然可能是为了立威,为了一个不看重的人顺手剪灭一个帮派是可能的,但杀回去对于唐博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肯定认为是浪费他的时间,这个王天逸自己看中他的热血和人品好,但他身上好象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慕容秋水拿不准,这个时候他才听到手下问他呢,说道:“难。青城不会放人的。”   “用钱买不就行了吗?多几倍的钱啊!”齐元豪笑了起来。   “你没见过那小哥,他不是用钱可以买的,他现在还是想当大侠的新手呢!”于叔笑道。   “想当大侠啊!那钱没用。”齐元豪笑道:“我年轻做侠客梦的时候,确实视金钱如粪土,那么我们等过几年,小伙子梦醒了再送银子吧。”四个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二是那王天逸却是和李孝先关系不错,反而求唐家不要灭门,作为唐六少爷朋友的他先下跪,后来又用自刎相威胁,都没有阻挡唐博射杀李义前,使李浩然心痛而死,而李孝先也触阶自杀而死,听说就是这个李孝先瞒着父兄通知唐门的,真是个不当家不知材米贵的主,这种事情也敢做?!经此一役江湖上评价唐六少爷心硬如石、手狠似铁,不愧是唐门第三代最杰出的人才。   而最轰动的却是消失二十年的昆仑重出江湖,其掌门不过二十多岁,一拳击断巨树,孤身一人就吓退唐权海和唐博以及三十个唐门精英,真是骇人听闻!这种武功很可怕,我们应该及早做准备……”……   “从云,有一点你说的不对。唐家不可能害怕章高蝉一个人,世间没有一个高手可以孤身从唐门那么多好手手下活着出来。我认为只是唐权海认为围杀章高蝉会代价惨重,另外当时章只是作为一个和事佬,唐门和杨家都拜访过他,知道他身边还有武当的重要人物,所以给了他面子。”齐元豪说道。   “很对。但是不能不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昆仑有实力,而章高蝉的这种武功可以在帮派大战中,趁着混乱瞬间击毙一个帮派的指挥,使得他们群龙无首。而且他们有这种实力,自然不可能甘于平庸,说不定要在那里抢地盘呢,不可等闲视之啊。”文从云的话让大家都点头称是。   “高蝉好名字,”慕容秋水沉吟道:“想是出自垂绥(音纬)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高蝉鸣远啊。”   听他这么说,三个人脸色都凝重了,但慕容秋水音调一转说道:“但是蝉是过不了秋天的,他只能活在夏天,很短的时间后就是秋蝉凄切了,哼!一个武林好手可以来自于穷乡僻壤,但是一个武林帮派只能扎根于城镇,城镇有多大有多富,就决定了一个帮派可以发展到多大的规模,只有城镇里才可以赚到养活帮派的钱,现在强大的势力手里最少也控制一个大城市,现在武林太平已久,各个大城市除了京城都被瓜分殆尽,哪里还有城市能养得起昆仑派那种大帮派?京城是天子脚下,权力云集,任何帮派都无法发展。昆仑派想发展只能有三种策略:上策是稳扎稳打,立足于一个稳固的据点,逐年蚕食周围的城镇,就象当年长乐帮做的一样,但是这需要很长的时间;中策是保持现状,不要来找现在这些武林帮派的麻烦;下策是利用武力入侵现有的势力,他们一开始会很顺,可后来势必引起整个武林的敌意,枪打出头鸟,没有人喜欢爆发户的,那样昆仑是否会永远消失于武林还难说呢。至于章高蝉的武功,也许很厉害,我们还没有充分的情报,但是现在不是凭一个人的武功就能改变江湖的年代了,你手里没有人没有银子,单靠一把刀就想为所欲为?呵呵,不可能的。”   “不过也不能太放松,还是要加强情报收集,关键是找出章高蝉背后的人来,他才是关键。”慕容秋水皱起了眉头。   “背后的人?”三个手下都是不解。   “刚才文从云说了,章高蝉活到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山洞里练武。他出道才几年?凭什么一下子就当上了昆仑的掌门,难道他的手下就这么爱戴他的父亲?难道就凭他一张嘴就证明他是昆仑前帮主的儿子?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是天才,能不学而知,几天就控制了剩余的昆仑力量,二是他背后有人扶持他登上帮主的宝座,原因肯定是看到了他的武功价值,这个人才是真正能控制昆仑的人,否则一杯毒酒就送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小蝉。我看第二种可能很大,章高蝉只是个前锋大将而已,以他的江湖经验也只能做个前锋,当不了真正的大帅。否则,倒真是个棘手人物啊。”   三个手下听得面面相觑,很快就讨论了起来。   突然慕容秋水眼睛一瞪,好象想到了什么,大声问文从云,“你刚才说什么?你说章高蝉只带着几个低级手下,还有他对店小二抱怨过他耽搁了行程,他要去哪?说耽搁是为了什么?”   “京城。有手下在前面等他。”   慕容秋水马上站了起来,伸手拉过一张地图铺在桌上,手指从徐云城向京城滑了过去,却在济南停住了:“济南是他前往京城的必经之路。”   “您的意思是?”   “一个帮派领袖只带几个低级手下,他应该带不少人的。他的那些手下在什么地方等他?你们不是说袭击丁唐的高手数量众多,而且武功没有人认识,尸体也认不出来吗?谁也没有动机做这样的事情吗?”慕容秋水抬起头,和三个手下互相看了一眼,四个人都抽了一口凉气。   “武林大乱是对昆仑有好处,可是,这个好处不直接啊。他们风险很大的,几十人伏击,弄不好就被发现了,可是楞是让他们跑了,没有一个活口。”于叔想了一会说道。   “对,要做这事必须要有内应。可济南城里四家谁也不想这样天下大乱啊。对他们没好处。”   “不只四家。”于叔突然说道:“还有我们。”   “不要说了!”慕容秋水斩钉截铁打断了于叔的话,:“从云,明天你就沿章高蝉的路线走一遍,查他一开始究竟带了多少人!”   说完,慕容秋水有些心神不宁的转起戒指来:“还有什么事情?”   “公子,沈家的人前些日子来了,送来一封信。您知道内容吗?家主给您说过了吧?”齐元豪问道。   “什么?”慕容秋水眉头皱了起来:“父亲没有和我说过。信使呢?”   “转天就被送走了,还有专人护送呢。”   自己是和沈家谈判的全权代表,沈家有什么事情还要越过自己送信给父亲呢?明显是先于自己出发的信使,而且现在看来和沈家谈判的结果对方也没有反悔啊?父亲为何急急送走信使,还要专人护送?难道不想信使遇到自己?什么事情必须通知父亲而父亲不想自己知道呢?   慕容秋水陷入了沉思,猛然间想到了在沈家的时候,沈放两次问过自己的年龄,还居然在一次宴会时候让他那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女儿出来为自己弹琴,还对自己说了他女儿的名字:沈凝竹,来自于曼舞凝丝竹的意思。自己当时还以为沈放是武林豪杰,不循世间礼仪,才让女儿出来见客,现在想想,沈放自己也是粗人,如果不循世间礼仪,为何把女儿教养得那么知书达理?他是想把那沈凝竹许配给我啊!   慕容秋水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去满腔的不平和怒火,他想到:“是了,只有婚嫁大事要父母同意了。沈家的信使八成也是为这个事情而来的,父亲原是不想我娶沈家姑娘的,那样我势力更加大了,他们更害怕了。”   “天不早了,你们都走。去家宴等我吧。”慕容秋水赶走了他的手下,慢慢脱下了三颗大戒指丢在桌子上,看到于叔他们出来,才进来的侍剑看到慕容秋水的动作,吃惊不小,这可不是公子的习惯:“公子,您要干什么?马上就要去赴宴会了。”   “把抱龙刀拿出来,我要舞刀。”   站在院子中间的慕容秋水在侍剑惊异的眼光里,舞得抱龙刀象一条黑龙盘旋在他的身边,发出呼呼的风声,好象在龙吟一般,他的心里却象这怒吼的抱龙刀一样在咆哮:“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你要把我生在这慕容世家?!” 第七节 权之诅咒(完)   “我为了家族出生入死换来的是什么?除了猜疑就是排挤!且不说大哥和父亲联起手来排挤我,如果济南的事情真是昆仑做的,谁是他们的内应,想必当时在济南的大哥你也脱不了关系吧?丁三和博六都是我的好友,以后也会是我重要的盟友,他们死了,谁得利谁受损是一目了然的!现在连沈家要求和我们联姻这种对慕容家有好处的事情,父亲你都要推脱,你就那么忌惮我吗?!”慕容秋水咬紧了牙关,劈出的每一刀都带着恨意,黑色刀影裹挟着一袭白衣的他在院中上下飘飞,好象一条在云中腾云驾雾的黑色蛟龙在翻滚“我真是蠢!当年为何没有抵住诱惑拒绝了这抱龙刀?!不错,这是把神奇的刀,有了它就好象握住了慕容家的权力,在武林中所向披靡!后来才发现这刀简直是附骨之蛆,有了它就好象脱胎换骨一般,但是我却不能失去他了,如果没有了它,轻则江湖半步都不能踏入,只能在这小院子里终老一生!重则就是一杯毒酒,连我的母亲恐怕都难逃厄运!我怎么能把抱龙刀交出去?!怎么敢把抱龙刀交出去?!”想到这里,慕容秋水一声大吼,手里的抱龙刀狂斩而出,把观看的侍剑吓了一跳。   但是慕容秋水毫无停手的意思,他的刀法愈来愈凌厉,秀面也因为咬牙切齿变的扭曲了起来:“我这些年容易吗?从懂事开始,就知道母亲因为出身受到冷遇和白眼,自己从小就不受待见,为了母亲也为了这口气,在外边自己置生死于度外,为了家族殚精竭虑;在家里一味忍让,为了不出风头压过大哥,连好院子都不敢去住!就在这原本是佣人住的地方住了十多年!可是我得到了什么?!我也不想让出抱龙刀,凭什么?!慕容世家每一寸的土地都浸着自己的汗水和鲜血,这个家族的势力就象自己的情人一样,为了它自己可以舍弃一切,我怎么舍得把自己含辛茹苦得到的果子甘心让人?!就算我让给了你慕容成,你舞的动抱龙刀吗?守的住这地盘吗?斗得过剑拔弩张的江湖势力吗?我怎么能看着我为之奋斗的东西白白的交到你手上?!要是毁在你手上怎么办?”   这个时候,心中另外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在想什么?他们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大哥啊!”   “不!谁也不能毁了我的心血!这比我的命更重要!”原先的那个声音在慕容秋水耳边轰鸣。   “说不定你会顺利的登上家主的位置,掌握这最终的权力呢。就算他们讨厌你,甚至算计你,甚至想要你的命,那也是你的父兄啊,血脉相连啊!如果不是,那你能对你的父兄拔刀相向吗?”随着另外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慕容秋水生生的顿在了那里。   这个时候,侍剑看慕容秋水的样子却是奇怪之极,因为他的主人在使出那招“黑龙抱月”的时候,突然在半截生生的顿在了那里,这招本来是双手握刀从腰右边向左边的一计威猛之极的横斩,慕容秋水那时已经舞到了院边的竹林,现在他的刀刃已经靠在竹子身上,却生生的凝固在那里,脸上表情也是变换不定,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目光温柔,头上的汗水更是淅沥沥滚落他的俊面。   侍剑平时知道慕容秋水武功很好,这么一小会舞刀怎么可能流汗,心想:“难不成公子突然走火入魔了?”不由大急,正待呼喊询问,慕容秋水喉头却发出一声低沉嘶哑的吼声,手上青筋迸现,黑刀再次启动,把“黑龙抱月”的后半截凶狠的使了个十足,“噼里啪啦”声中,竹林倒了一地。   慕容秋水却没有动,他眼睛瞪的很大,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喘着粗气,看着满地狼籍的残枝败叶愣在那里出神。   好久,他才转过身对侍剑走去,神态已经又是冷静和从容了:“去。把于叔和齐元豪叫来。”   “二少爷,龙爷请您去家宴了。”院门外一个声音传来。   “你去吧。顺路告诉他我在沐浴更衣,让他们等一会。”慕容秋水下完命令,就走进了屋里。他又戴上了那三颗大戒指,他自己转着手,欣赏着那三颗宝石,嘴边却露出了一丝冷笑。   “于叔,你,找个因头把李杰调回来,葛泰接任,我另有用处。元豪,你昨天说家主找你问去罗西城剿灭罗家三兄弟的难度,你以后就这那帮反抗我们的门派很弱,一百个人出动就行了。更不用我出动了,另外,大哥手下一批高手很久没有出过行动了,你想办法推荐他们去,让他们去发财吧。还有一些事情,等我想好了还会通知你们。”慕容秋水对着于叔和齐元豪下达了命令。   二人听到这命令,脸上都是迷惑之极,不过齐元豪突然之间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却是满脸的喜色,于叔却是吃惊地说道:“公子,你这样怎么行?”   “我意已决,这是命令,你不要再多说了。”   “不!公子,我一定要说,您这是糊涂了?”于叔忠心耿耿,只要他觉得慕容秋水错了他就要说:“您肯定忘了,李杰一直在我们和唐门交界的地方协助官府稽查走私和私造武器,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因为有他,唐门的武器才流入不到我们地盘上的其他门派,要知道那些反抗我们的势力在武器方面是不能和我们用的唐门武器抗衡的,经常在战斗中被我们砍断武器,您调回了李杰还派没有经验的葛泰接替,这样唐门的武器会被他们买到啊,那样我们的力量就等于是弱了很多啊!罗家三兄弟,公子和他们交手过两次了,应该记得罗西城里,很多人都是姻亲,尤其是姓罗的,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难缠的很,打不过就把部下藏到了平民家里,我们一走,他们就又出来,您打败过他们两次却无法抓到他们,一百人出动怎么够?!况且还是大公子手下!这样只能劳而无功啊,弄不好还会死不少我们的人!”   “我已经决定了。去做吧。”   “公子,您这是自毁长城啊!”于叔大声喊了出来。   慕容秋水笑了起来:“自毁长城?记得前几年,大哥刚出江湖的时候,父亲不让我离家一步了,我闲在家里无事可做,闲的骨头都痛了,就去打了两次猎,记得带着条黑色猎犬,很是不错。现在你帮我找出来。这也是命令,于叔你好好想想吧,现在于叔你们出去吧。我马上要更衣。”   于叔看慕容秋水今天实在古怪,他有些手足无措,因为平时的慕容秋水怎么可能发布这样愚蠢的命令,他下意识的行礼退出了院子,也没有注意齐元豪没有出来,他头有些大了,一边走一边念叨:“公子今天生病了?怎么能这样自毁长城?每一寸地盘都是您打出来的,怎么能这样不珍惜而让敌人得利呢?还让我找狗,他怎么了,他好象就打了两次猎,还是几年前。上哪找去?况且他现在又不打猎,找狗干什么?疯了不成?!”   突然他想起了一句话,让他如雷轰一般目瞪口呆的立在了那里,一步也挪动不了了,这句话却是:“狡兔死,走狗烹!”   “公子这是要养寇自重啊!这……这……这……”于叔两手都哆嗦了起来。   慕容秋水看满头舞水甚至有些气愤的于叔走了出去,而齐元豪却仍然站在屋里,他笑了起来:“怎么?元豪也要说我?我意已决,你多说无用。走吧,我要更衣了。”   “不是。”齐元豪向前一步低声说道:“自从沈家的两个信使来过之后,范金星行为反常,频繁和外人联络。我想我们不可不防!”   “恩。”慕容秋水眯起了眼睛,语调平缓却语气坚定地说道:“给我盯死范金星……和……和相关人等!”   齐元豪知道这个相关人等就是暗指大公子,他行礼说道:“属下明白,家主放心!”   这个“家主”称呼让慕容秋水吃惊的抬起头来,看到齐元豪毫不避闪的和自己对视,目光里全是决然。   慕容秋水看了他好一会,站了起来,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进了后屋。   看到慕容秋水的举动,齐元豪激动的跳了起来,握紧了拳头在原地转了几圈,才一路小跑着出了院子。   ※※※   龙锦站在宴会大厅的门口,他身前站着三个手下,都是他派去请慕容父子三人的,现在都回来了,那父子三人居然一个都请不来。   龙锦苦笑着回头看了看大厅,里面摆好的十几张桌子早坐满了家臣,现在都探头探脑的望门口看,想来也等得更辛苦的,只有最上座的那桌子空着,那三把金漆大椅显示了要坐在他们上面的三个人的无上身份。   龙锦看着那空着的椅子,想到:“寻常人家不管是贫贱还是富贵,能有父子兄弟团圆重聚吃饭的机会,肯定都高兴的不得了,但是在慕容世家,让他们父子三人一起吃饭,估计比杀了他们三个还让他们难受!唉,真是,连天伦之乐都那么艰难,在那么高位置上的人就一定快乐吗?反正我知道是不一定的。” 第八节 天生绝配   王天逸本是因为他心情悲恸吃睡不好才染恙的,而他是练武之人,身体非常强健,现在加上空性的用药得当和悉心照顾,在小客栈修养了几天也就差不多痊愈了。   空性久历江湖,经验老道,与人交往沟通的技巧已经到了大相无形的境界,与王天逸说话聊天时候,看似语词寻常,并无文采激扬,字字珠玑,但却暖人心扉,让人感觉如春风拂面,句句话都让王天逸感到说到了自己心坎里。才几天相处,就让王天逸觉的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觉的找到了可以倾吐心声的知己,很快就把空性当成了知己,无话不谈起来。   而空性和王天逸聊了几句话,就看透了王天逸,知道他这人是个人品不错、涉世不深的热血少年,见面时候认为王天逸凶狠的印象淡了几分,但也自然把王天逸沿途所见所闻一丝不漏的挖了出来。   这日,王天逸要启程上路了,空性自称自己居无定所,想和他作伴一起去扬州。王天逸大喜,考虑到空性的照料之恩,他还慷慨的要支付空性一途上的路费。   他们两人骑着一马一驴往扬州方向而去,看着沿途的大好景色,王天逸心情好了不少,表情也疏缓了开来。空性看在眼里,开口问道:“王小哥,还记得几日前我问你学不学那剑法的事情吗?咱们现在是老朋友了,你也知道我不是会骗你的人,那剑法真是不错,现在你替我出路费,够义气!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也不要你钱了,那剑法我直接送给你好了。看你武功高强,又可以左右开弓,当真适合那剑法。不学真是可惜了。”   王天逸闻言一愣,马上答道:“大师,您怎么会骗人呢?上次我已经说了,我现在还在青城学徒,尚未出师,师门有规矩,实在不方便自做主张学习外门武功。至于路费,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那用不了几个钱,我答谢您照料之恩还来不及呢!”   空性知道他犟,但早有准备,他故意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地说道:“我在想一个问题,这个……,其实……,唉。”   看空性欲言又止的模样,王天逸果然问道:“大师什么问题?”   空性装作为难的样子说道:“和你给我说过的在徐云城的遭遇有关,我想,其实李孝先……唉,还是不说了。”   听空性听到李孝先,王天逸哪里按捺的住,不由急切的追问,空性看他果然上钩,这才侃侃而谈起来:“其实我觉得李孝先他们一家本可以不死的,他们死的原因我想主要还是在你啊。”   至于李孝先他们的死因,王天逸也考虑过,但人都有想知道别人对自己评价的心理,王天逸闻言身体一硬,问道:“此话怎讲?”   “那我就说了,得罪莫怪。从小处讲,你想,如果你武功好一点,李孝先在客栈外面怎么会抓到你?你如果跑掉了,李孝先不过是落个对朋友不义的名声,但这是他父兄命令,没人会怪他。而实际上他不过带了四个手下一辆马车就捉到了你,这才为了救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去通知唐门,结果害自己全家遇害,不仅自己触阶而死,还在身后落了个不孝、不忠、不义、不智的恶名。小哥,如果你武功强点,不那么容易被人算计,你自己跑掉了,唐博会心急火燎的来救你吗,唐博不来,唐权海那种身份地位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巴巴的杀回来,李家还会遭遇灭顶之灾吗?”   这些话有些牵强,但空性自信能让王天逸手足无措,毕竟朋友死的原因和他脱不开关系,果然王天逸听了这些话面如死灰,控缰的两手都颤抖起来。   空性继续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地跪父母跪老师跪君父,为了救李孝先他们,你下跪,但是有用吗?无用!武林中这个值几个钱?!你想以自刎威胁唐博,但是有用吗?无用!在暗器高手面前不是你想自刎就能自刎得了的!为什么?你没有势力,你武功低微。试想,如果你有章高蝉的武功,你不早就救人成功了吗?但是你没有,所以你连朋友都救不下。再说这事因何而起,不就是因为你为了两个女子出头嘛,确实是行侠仗义,你要是不出头,李家也未必就会遭此劫难,武林中只相信武力,所谓侠义,就象是读书人嘴里的孔孟之道而已,孔孟之道风行天下靠的是皇权背后支持,靠的是凭这个可以平步青云出人头地,但孔孟之道实际上不过是法家握在手里的一根鞭子而已。侠义与之类似,不过是强者对弱者在心情好的时候给点施舍罢了,但即便是这样,也需要背后有实力支撑。现在看来,章高蝉应该是天下武功第一,他可以做侠客,丁玉展也可以做侠客,你想想他姓什么?武林中谁敢动他?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呢?你没有力量,你不是强者,你也不是豪门子弟,却要行侠仗义,为朋友两肋插刀,可惜能不能插上,都不是你说了算的。”   看王天逸身体抖得象秋风中的树叶,空性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话风随之一转:“红尘无处不苦,我这种佛门弟子,希望可以摆脱六道轮回,进入极乐世界,脱离这苦海。对我而言,佛祖就是我的大侠,世人呢,也都盼望有一个大慈大悲无欲无求的救世主来帮助他们,就是说每个人心里都希望得到帮助得到拯救,这恐怕也是侠义传说流传不息的原因吧。你想成为救苦救难的大侠,这是一种崇高的理念,我也佩服。但是你得有力量啊。你看你是青城戊组的,你在戊组能学到什么?就算你在青城一直练十年,武艺还是一样的平庸,你这样胸有大志的人,等你学成出山之后不还得自己找武功修炼?这里有现成的好剑法,你何必一两年之后再自己找呢?再说了,戊组不就是打杂的吗?你们高层不会派你们出去行动,不会让你们参加什么比武大会,我说啊,等你回到青城,哪里给你机会让你显露武功呢?教官老师都不知道你有别门武功,你怕什么?就算知道,谁在乎你这种戊组小弟子?!等你出山,依你的性格,恐怕又要做行侠仗义得罪人的事情,武功不好能行吗?就算你自己置生死于事外,但也不能因为自己的武功低微连累朋友啊。”   空性这些夹枪夹棒的话把王天逸说得简直是死去活来,最后这番话尤其打动了王天逸,“是啊,自己爱惹事,但不能连累朋友啊。我回了青城,哪有教官会真正在乎我们这些戊组的人,真是如空性大师所言,自己出山以后,恐怕还得自己找武功剑法来学。”   想着想着他不由勒住了马,停了许久,王天逸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说:“大师,让我看看那册子好吗?”   空性笑着把那剑法给他,他翻开一看,眼睛就好像粘在了书页上了,空性看他聚精会神的样子,暗想:“此人倒是好学。”随即笑了起来,拉着他下来了马,两人一起做到了道边的树林里坐下。   王天逸看了好久,才满脸惊异的抬头说道:“天下居然有这样的剑法,攻击路线和角度简直匪夷所思,看起来是凶猛凌厉到极点,但我怀疑这样的招式怎么可能打的出来。”   空性坐在旁边,笑了起来:“招式只是其次,这书好在内力的运行方式极其巧妙,可以发挥肉身的速度和肢体扭动到极限,你看这一招,如果没有内力运行辅助,你打出这一招,你自己的左臂也跟着拉伤了,哈哈。”空性指着书本解释道。   “大师武功很高?”王天逸怀疑的看起了空性:“那为何被恶人欺负?”   空性见王天逸起了疑心,仰天打了个哈哈,从容说道:“我以前也练过武功,又走南闯北,见识了不少武艺,但年纪一大把了,又是佛门弟子,慈悲为怀,动手很少,难免把武功还回去了。我看小哥你宅心仁厚,是可造之才,这本剑法对我无用,我也不会用剑,就送给你了。”   “这剑法叫什么名字?应该是很好的剑法吧,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敢……”   王天逸还没说完,空性就打断了他:“这剑法很好吗?哈哈,小哥你真没见过世面,这样的剑法图谱武林中多的是,很多人以编辑贩卖这些东西为生呢。你看这剑法既无名字也无着者,不知是谁编出来赚钱呢。而且这是双手剑法,你想武林中用双手剑多稀少啊,因为一般需要同时练两只手才行,这多费时间啊,用的人少了,这剑法自然不值钱。不值钱,最多就五十两银子,我是看他写的合理,这才带在身上,打算找人卖掉,正好你我有缘,送给你好了。其实我这一路到扬州,花销也得几十两银子,现在你出我的路费,我给你这书,大家都没吃亏。再说,我又没让你拜我为师,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叫什么?嗯,我叫它鸡翅膀剑法,哈哈。”   空性这套连蒙带哄的说辞让天真的王天逸信以为真了,不过那书真是厉害,王天逸试着运行了第一招的内力模式,又站起来比划了几下,那变化诡异的招式居然真的打的出来,让王天逸兴奋不已。   从此之后,王天逸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也不像以前一样心急火燎的在天黑之前赶到城镇留宿了,而是走到哪就在哪里睡,经常露宿在荒郊野外,每天苦练到深夜,他以前就是左右手都练的,练的方式又类似于外门武功,打法也是悍不顾命,现在学习这种凶猛凌厉的剑法,真如名刀遇到了好鞘,简直是如鱼得水。遇到不懂的地方,身边又有好像无所不知的空性指点,进境神速。而空性也不着急,没有长乐帮打搅的机会倒也难得,他沿途实地勘察地形,查看长乐帮地盘上乡镇的各种商业和武林情况,倒也是和王天逸各得其所。   等他们到达扬州的时候,王天逸已经把那薄薄的小册子研习一遍了,现在他需要做的就只剩用这种剑法实战了,以前他是左腰挂剑的,现在为了鸡翅双手剑的拔剑,则已经是背插双剑了。   背负双剑,坐在马上的王天逸身体笔直挺拔的象一支标枪,光看着他的背影,就感到了一种冰雪般的杀气,和以前的气质相比就像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空性想到了这小哥的神速进境以及他和那种剑法的契合,心中暗想:“这小子简直就像为这种剑法而生的,易月那老狐狸的眼光真不是一般的毒啊。”   “大师,前面就是扬州了。真是壮观的城门啊。”王天逸回头说道。   “哦,好啊,好啊,进城,呵呵。”空性回过神来,紧赶几步和王天逸并头而行:“小哥,进了城,我们就要分手了,我这里有些老朋友,我就去找他们了。”   “什么?您要走?”王天逸大惊,这段时间的相处,王天逸对空性已经是敬仰不已了,空性虽然身材矮小,衣着破烂,但身上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王天逸不知不觉的受到了他人格魅力的影响,听空性这么说,王天逸赶紧说道:“一路上承蒙您指点我,那剑法好的很,而且路上住的吃的都不好,实在抱歉。我身上还有一千两银子呢,是唐博他们留给我的。我正打算到了扬州,住个好地方,好好答谢答谢大师您呢。而且大师您衣服很旧了,让我送您套好衣服吧。”   “哈哈,我习惯破衣烂食、风餐露宿了。倒是扬州商业繁荣,小哥你倒是该买身衣服了,天天练剑,看看你那些衣服破成什么了?你可是还要拜见师叔和长乐帮的人呢,别丢你们青城的面子,呵呵。”本来,空性和王天逸地位太过悬殊,空性主要是关心长乐帮的事情和搜集济南的情报,给王天逸指点只是随便为之,并不想深入结交王天逸,甚至连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没打算告诉他,想着到了扬州就各走各的路。   但正说着,空性突然想到此人是丁玉展和唐博的好友,易月也好像对他有什么企图,虽然按常理来说,青城派肯定会留下他,而这王天逸也是个死性子的人,不爱钱不爱利的,也肯定会留在青城,少林是招募不到了。但自己传授给他这剑法,却是白拣的一份恩德,以后万一这小子成了什么人物,现在早点结交,也方便少林。所以空性马上改变了主意,他笑道:“这样吧,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住了,但我看你住在哪家客栈,等我安顿停当,我就来找你聚聚。你在扬州呆几天?”   王天逸大喜,心想趁这个机会,赶紧去买些好布和礼物送给空性,答谢他给自己剑法的大恩,笑着说道:“现在是正午了,今天我肯定在客栈等着大师,明天问路去扬州郊外师叔家里,然后再去拜见长乐帮的盛帮主。之后就返回青城。”   “扬州繁华的很,小哥不如多玩几天啊。我给你找几个向导领你好好玩玩。”   空性和王天逸一边说话一边进了这扬州城。 第九节 贺寿重礼   走在扬州的街道上,人流穿梭,店坊林立,商旗飘荡,徐云城在王天逸看来已经很繁华了,但这扬州比那徐云城繁华了百倍还不止,一开始王天逸只能笨拙的操纵马匹在人流里左躲右闪,到了后来,他竟然不得不下马步行了。   而空性好像对扬州也熟悉,领着王天逸找到一家中等的客栈,就飘然而去了。   在客栈正吃午饭,空性却派人来通知王天逸他今天实在脱不了身了,来不了了。   “空性大师让我告诉你,你如果想找他,就按这个地址去找他行了。”说着递过来一张纸,王天逸还以为是什么佛寺的地址,却是个银号的地址。既然空性来不了了,他就问了店小二师叔那地方的位置,店小二很热情的指明了方位,还说恰好有个客人要去那里,问王天逸要不要一起同行。   王天逸寻思路也不远,骑马一个时辰就到,既然有人引路,何乐而不为。马上回房间换了身稍微好点的衣服,拿了请柬就往师叔的住处而去。   等到了师叔的庄园,王天逸在门口报了来意,一个家丁飞也似的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就回来了,王天逸按吩咐把兵器交给了另外一个家丁,跟着他进去了。王天逸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伍田赐的家,这是个很大的江南庄园,里面干净整洁,假山、鲜花装点得庄园非常漂亮。家丁领着他穿回廊过偏门的,走了好远,现在好像师叔正在举行什么宴会,家丁丫鬟如鱼般的穿梭,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王天逸暗想:“师叔家看起来真是有钱啊,他是武官,不知道我像他这个年纪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唉,可惜我在戊组,不好找活干,弄不好学成出山之后就像川秀师兄说的那样做个护院了。”   他正在低着头胡思乱想,“哈哈”一阵大笑惊醒了他,他抬头看去,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庄园的正厅,一个看起来很威武的白须老者正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很多人。   不等家丁介绍,王天逸看那老者的气度和穿着,知道他就是伍田赐,赶紧小跑几步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青城王天逸向师叔问好。”弯腰鞠躬中把请柬双手举过头顶奉上。   那老者拿过请柬翻了翻,笑了起来:“师兄大寿,可喜可贺啊。这一趟辛苦你了,不用行礼了,你来的正好,进来吧。”   王天逸跟那老者进屋,发现这是个巨大的客厅,从门口到另一头有几十步远,最上座是两把椅子,下面排两排的客椅上坐满了宾客,最少也有二十个。伍田赐领着王天逸到了上面,在最上座坐了,让他站到了自己身边,笑道:“各位,你们看我们青城的人来的多巧。正说着这事呢,没想到师兄的寿贴也到了,我平白省了一份寿礼啊。哈哈。”   下面的宾客都笑了起来,都说:“太巧了。”然后伍田赐向王天逸介绍了各位客人,都是江南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伍田赐转头对王天逸说道:“我说你来的真是太巧了,我今天邀请了各位宾客来,正是为了宣布一件事情。以前和师兄通信,师兄总想着博采各家之长,改进我们青城的剑法,我前些日子恰好见到了一份非常好的剑谱,自己年纪大了,想师门的教导之恩无以为报,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下了这剑谱。正想着找人送到青城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师兄的寿贴也到了,那正好,你就把这剑谱带回青城吧。也当做我的寿礼。”   下面的宾客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伍田赐这种感念师门的行为。   伍田赐说着一摆手,一个家丁托着一个托盘出来了,上面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写着《凤凰剑法》四个字,只是册子的大部分都被一支木头夹子夹着,只有上面十页可以翻看。   “各位请看看,鉴定一下,不过只能看十页,多包涵,多包涵。”伍田赐抱拳说道。   在场的武林人士都是行家,知道一本好的武功书就是钱啊,谁可能让你看全。遇到给外人鉴赏的时候,就把后来的部分封起来,只让外人看上面的几页,武功是很复杂的,只看开头的一小部分可以知道着者的思路优劣,大体知道这书的价值,但却又不会泄露整体的武功,所以一群人都笑着说“无妨”,然后大家轮流翻看起那十页来了,看完纷纷说道这武功很不错。   伍田赐笑了起来,说道:“各位可知,这凤凰剑法的创始人和凤凰刀的创始人是兄弟二人吗?凤凰刀派原来可是叫做凤凰门的,这剑法是和凤凰刀齐名的啊,只是非常难练,后来失传。”   听说居然是和凤凰刀齐名的剑法,大厅里一下子寂静无声,愣了一会,马上一群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了,好多人开始后悔刚才没仔细看了。   “很多人现在都不知道这剑法了,这难怪嘛,这凤凰剑法的创始人死的早,剑谱也很早就失踪了,但我和师兄却是亲眼见过这剑法的施展。端的是厉害,师兄当时就喜欢的很,想买到这剑法,用于青城剑法的改良,但是那人却不答应。后来那人却没有在武林中成名,反而不知所踪。巧合的是前些日子,我在乡村踏青的时候,恰恰见到那人用过的蝴蝶剑,一问才知道这户人家就是那人的孙子,只是他爷爷年纪轻轻就得了肺痨而死,这才没有成名江湖。一问那剑谱,却卖给了一个专门贩卖武功心法的商人,我又找到那商人,花了一万两银子购得此书。也了了大师兄的一桩心事!另外我已经找到了长乐帮的振威镖局托运此书,只是我近来身体不好,两个儿子又都在外地经商,无暇分身,正愁谁跟着去送呢,看看,老天把我这个师侄派来了。”伍田赐大笑起来。   伍田赐拿下夹子,在座位上当着众人的面翻了翻整本书,大家看到纸页泛黄,里面图文并茂,不禁都咽了口口水。最后伍田赐当众亲自把书放进一个锦盒,又贴上了两道封条。随后请大家共进晚餐。而王天逸当晚就住在了伍家。   第二天一早,伍田赐就见了王天逸,对他说自己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参加师兄的寿诞了,然后说道:“师侄,我这几日就派人骑马通知大师兄,但是你知道这剑谱价值万金,不能不谨慎啊,所以我才找镖局押运,而不敢直接就送到青城,但是镖局押运走的肯定是慢了。这扬州振威镖局是长乐帮开的,信誉卓著,但是也不敢没有信得过的人看着这剑谱啊,毕竟是一本书,又不是金银财宝,少了肯定知道,要是有人打开锦盒抄录那就麻烦了,也白费了我对青城的一片心意。昨天你也知道了,我和儿子们都去不了,咱们都是青城的,是自己人,我信的过你。你不是说明天见完长乐帮的人就走吗?那这锦盒就由你就带着和振威的人一起回青城吧。”   “好,我随时随地拿着这锦盒。”王天逸说道。   “你在扬州也不必随时随地带着这东西,我封了封条,振威的人也很可靠,你只要经常盯着封条就行了,关键是在路上小心着点。”伍田赐说道,“我已经派家丁和振威的人说了,他们给你安排了单独的住处,你在扬州不是还有事情嘛,就住在振威里面,忙完了就和他们启程。如果你要在扬州出去办事的时候,锦盒放在振威那里也没什么事情。”   辞别了伍田赐,王天逸拿着锦盒搬到了振威镖局,被安置在了一个独门小院里面。第二天他就去长乐帮总部找盛帮主,不过不巧的很,长乐帮的人告诉他盛帮主出去外地巡视了,七天后才能回来。   王天逸毫无办法,只好等。这几天里他也没有出去逛过,因为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新学的剑法上,天天在小院里从早练到晚。   第六天一大早,伍田赐来看他了,告诉他也不用着急,反正离掌门的寿诞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时间足够了,“路费够吗?你和振威的人一起走,但是是属于货主自带的押运人,路费自理的。万一没了钱,镖局的人不会给你出的,那样你就很麻烦了。”伍田赐临走的时候问道。   “路费够的。放心师叔。”   “这五十两银子你拿着,”伍田赐最后给了王天逸一张银票,笑道:“明天你不是要去见长乐帮的帮主吗,他们是外人,不像你我,去买件新衣服穿,别丢了我们青城的面子。”   王天逸这才看到自己衣服上破了不少洞,那是他在练武时候弄的,不由的脸一直红到脖子里。   王天逸送走师叔之后,马上就问了镖局的人哪里有卖衣服的,揣着一沓银票直奔那街而去。在徐云城退客房的时候,店家居然给了他近一千两银子,这是花钱如水的丁玉展和唐博留下的押金,王天逸生平第一次这么有钱,也不知道怎么花,只想着给自己买两身衣服,再给空性买匹好布当礼物,因为僧袍都是定做的,市面上没有现成的。 第十节 长乐规矩   一路上看着扬州的繁华街景,王天逸都有些呆了,暗想真不愧是南方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啊,自己以前以为济南已经很繁华了,但和这里比起来还差的远,正边走边想,两个锦衣大汉突然从人群里闪了出来,挡住了王天逸的去路。   王天逸愕然看去,只见拦路的这两个人穿着满身的绸缎,长的十分精壮,腰里却挂着长刀,一个脸上还有一道刀疤,看起来是武林中人。   “二位有什么事情?”王天逸愣了一会,看那二人只是冷冷的打量自己,却不说话,只好自己开口说道。   “你是武林中人吧,哪个门派的?来扬州有什么事情?”那个刀疤开口说道。   “我?你们是捕快?”王天逸问道。   “别废话,快说。”   王天逸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就老老实实的说了自己的身份和送请柬的来意。   听他说完,那两个大汉神色缓和了不少,“请问两位是?为什么要查我?”王天逸还是有点奇怪。   一个大汉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胸上面,王天逸顺着他手指看去,见他白色绸缎上衣上绣着一只铜钱大小的黑色飞鹰,另一个人身上同样绣着这样的标志,看王天逸迷惑的目光,那个刀疤说道:“这是长乐帮的标志。这里是扬州的繁华地带,我们是长乐帮的人,在此协助官府维持治安。刚才看你背负双剑,知你是武林中人,故而询问。得罪莫怪。”   “没事,没事。”王天逸说道。   “青城小哥,你是第一次来扬州?”   “是啊。”   “那好,你是武林中人,又是第一次来,我现在告诉你这里的规矩。这周围几条街是商铺最集中的地方,平民众多,不可欺侮殴打平民、不可比武斗殴、不可偷盗、不可抢劫,更不可杀人,否则后果自负。赌场和青楼、花船集中于秦淮河沿岸,你要去的话往西北方向走。如果有人挑衅的话,你就找有这个标志的人,或者大喊一声‘长乐帮的人何在’即可。我们长乐帮会替你处理所有的事情,但不要依靠自己的武功解决。”那个刀疤说道。   这些话听得王天逸冷汗都出来了,这才知道了什么叫做武林七大势力,势力之强、管事范围之大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我只是想买些衣服而已。”王天逸赶紧说道。两个长乐帮的人点了点头,让开了一条路,让他过去了。   这里买衣服的店面到处都是,但王天逸一问价钱,舌头都缩不回去了,他还没听过这样贵的衣服。但是后来问的多了,舌头也麻木了,心想明天就打算去见长乐帮的帮主,身上的衣服已经满是破洞了,这样怎么行?!反正身上一千两银子呢,就硬着舌头根买了一套丝绸衣服,当时就换上了。   人是衣服马是鞍,换了一身鲜亮的丝绸服装,王天逸马上就神采照人起来,因为他往街上一遛,旁边的店铺的人纷纷招呼他进来看商品。比刚才穿着一身破衣服,人人代搭不理的情景简直是天壤之别。   “那个背双剑的公子买什么啊,过来看看布匹!”一个布匹店的伙计连拉带拽的把王天逸拉了进去,在他天花乱坠的说辞下,王天逸顺利的又拿了一匹给空性做僧袍的好布。   拿着布出来,王天逸站在街边,想着那近一百两银子的花费,简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掏出了那沓银票捏了捏,感到已经薄了不少,第一次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王天逸头上冷汗又出来了。   就在此刻,王天逸突然感到异样,好像身上被针扎了一下,这是直觉,他抬起头,却和街对面一个锦衣华袍的带刀少年四目相交,那少年倚着墙站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看见王天逸抬头打量自己,他马上吹着口哨转身进了一个巷子,还顺手向身后抛出一锭银子,简直如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那银子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恰恰好落进街边那个乞丐的破碗里。“当啷”一声银锭把碗都砸碎了。   王天逸看那银子最少有十两之巨,舌头又伸出来了,“这扬州有钱人真是多。那少年武功也很好啊。”   这个时候饭碗被银子砸烂的乞丐才回过神来,跳了起来,捧着银子在街上左顾右盼大喊大叫:“哪个好心人?哪个好心人?谢谢!谢谢!谢谢!”王天逸抬眼看去,却哪里还有那个少年的影子。   见识了扬州的繁华,长乐帮的威严,少年的豪爽,王天逸一边往客栈方向走,一边感叹自己确实世面见得太少了,出来这一趟真是大开眼界啊。   他正出神的走过一座人来人往的石桥,突然有人撞了自己一下,差点把手里的布都撞掉了,王天逸扭头看去,只看到一个带着刀的人的背影,这里人很多,王天逸也没多想,径直往前走去。   “背双剑的小哥留步!”   听到背后有人这样大声喊,王天逸愕然转身看去,只见两个锦衣大汉朝自己快步冲了过来,王天逸看的清楚,两人衣服左上边都绣着黑色飞鹰,知道是长乐帮的人,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大汉已经问道:“小哥,你看看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王天逸伸手往怀里一掏,大惊失色:“我的银票不见了!”   “跟我们来。”两个大汉听王天逸丢了东西,马上转身跑了起来,王天逸赶紧跟上他们,他们三人跑了没几步,两个长乐帮的人就指着前面的一个人大喊了起来:“带刀的那个,站住!”   那人回头一看,就跑了起来,王天逸看他穿的衣服和大致样子,却正是刚才一下子就给乞丐十两银子的那个少年。从背影看,也是刚才撞自己的那人,看来他就是偷自己的贼。肯定是看到了自己在布匹店外掏出了银票才盯上自己的,自古财不露白,自己怎么这么蠢!还竟然把所有的钱都带在了身上!想到假如自己没了这钱,还怎么跟着镖师回青州,难不成厚着脸皮再去给师叔借?那师叔会怎么看自己?回去后怎么给师父交代?心中不由大急。   三人一起追了过去,街上人多,那少年在前面对路人左推右顶的也跑不快,很快就被三人追近了,只好转身进了旁边的巷子,那却是个死巷,巷子尽头只是栋矮墙,那少年视如不见,一纵而过,长乐帮的二人也都是身轻如燕的一纵而过,王天逸心中叫苦,没想到这小贼轻功那么好,他只好把手里那昂贵的布匹丢在地上,才纵过了矮墙,不过那少年看起来对路也不是甚熟,过了墙是片小空地,尽头竟然是一条大河,河宽的很,不可能跳的过去。   那少年脸色变了,冲到河边又退了回来,这一愣神的时间,他转过身看到三人已经呈品字型围了过来,他神色有些惊惶了。   王天逸打量了这少年一下,见他二十多岁年纪,白净面皮,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滴溜乱转,身上穿的极是奢华,左手上还戴着一只宝石戒指,乍一看肯定以为是个富家公子,不过他配的那把刀的刀鞘看起来非常破旧了,和他的衣服不怎么协调。   “小子,不会游泳吧,一看你就是个旱鸭子。”一个长乐帮的人冷笑道。   不料他的话反而使得那少年冷静了下来,转瞬间他惊惶的神色无影无踪,换上了一幅慵懒的表情,还打了个哈欠:“怎么了?你们追我干什么?强盗吗?”   “小子,别装了!我们盯你好几天了!这段时间里,这个街区发生盗窃十起,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你脱不了干系。我当是谁有三头六臂敢视长乐帮为无物,原来就是你这小混蛋啊。今天算你倒霉,行窃的时候被我们看到,还找到了苦主。”另外那个长乐帮的人拔出了长剑说道。   “谁偷东西了!你们别胡说了?偷什么了?”那少年微微笑道。   “小子,我们的人应该警告过你的。这是商业街区,禁止偷盗!只有秦淮河沿岸的花船区才允许偷盗路人,但是你得先向管事的人申请才行。现在你犯了我们的规矩,把你偷盗的东西还给失主,你还得留下点东西。”   “什么东西啊?”那少年面无惧色笑着问道。   “两种东西你可以选择,第一把偷的钱物原封不动的交出来,再拿五百两银子做罚金,然后马上滚出扬州。第二,你没有钱,或者不能还够失主钱的,我们就砍你两根手指,再把你一脚踢出扬州。你自己选吧。”   “别扯淡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真是搞笑,你们长乐帮当自己是官府吗?扬州你家开的?我也走了不少地方,没见过你们这么扯淡的,哼,我得回去睡午觉了。”说着那少年居然抬腿要走。   “你不过是一个小偷,在扬州居然敢和长乐帮叫板?!你自己找死!我成全你!”长乐帮的那个拿剑的人朝那少年冲了上去。 第十一节 凤凰大战   那剑手是对着那少年的左腿直刺过去,那少年左腿往后一退,轻轻侧身已经躲开了这一剑,不过这已经被剑手考虑在内了,这右手剑是虚招,要的就是对手侧身,以身体右侧对着他,现在他左拳已经对着那少年的后脖颈子轰然而至,一下就会把那小贼砸昏在地。王天逸在边上瞧的清楚,看那长乐帮的人叫的凶,动起手来却没有使杀招,而以活捉对方为目的,不禁叹服。   但那少年右手动了,眨眼间挂在他左腰的长刀被取下,整柄刀如活的一样向上弹起,而那少年双手抱胸,胳膊和胸脯之间夹着那把刀,右手轻轻托着刀鞘的末端往上一送,那刀柄就重重的撞在了那剑手的脖子上。   剑手的行动嘎然而止,右手的长剑,左手的勾拳就停在了空中,过了片刻,脖子被刀柄重撞的剑手才轰然倒地。而那少年就那样闲适的侧身抱刀而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到这一幕,王天逸和剩下的那个长乐帮的人都愣在了那里,那少年看着脚下昏过去的那剑手,嘴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说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小爷是你能活捉的吗?太瞧不起人吧。挨揍是你自找的。”   此刻,另外那长乐帮的人抽出长刀,表情凝重的扑了上去,这次是毫不留情了,一刀就往那少年头上砍去。“咝咝”少年右手拔刀,一刀雪亮的刀光宛如长虹经天向长乐帮的刀手冲去,那刀手临危不乱,想横刀封挡,但那道白虹突然变成了波光点点,水波一样的朝那刀手涌去。   看到这一招,王天逸大惊,他见过这一招,那是在鹿邑徐文麟用过的!   “凤凰刀!”王天逸心中叫道。   当时他用悍不顾命的打法生生破了此招,但现在那长乐的刀手却没有这个运气,看到这种刀法,他一下愣了,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那少年一脚踢中了他脖子,刀手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嗨,一群废物。”那少年得意的捡起掉在地上的刀鞘,收刀回鞘,又挂回了左腰。   看那少年转身过来,王天逸马上抽出了双剑,那少年看见王天逸拿着双剑,笑了起来说道:“看你拿着双剑那样子,就知道你武功不怎么样。是买了剑装模作样扮高手的纨绔少爷吧。嘿嘿,我告诉你,现在武林中使双剑的没有什么高手,你要装高手,也要买把刀涂黑学慕容秋水的黑刀啊,现在流行的是这个,乡巴佬。哈哈,快闪开,没看见我撂倒这两个废物吗?你不要命了。”   “把钱还我我就走!”王天逸知道对手武功很好,头上冷汗直冒,但他所有的钱都在这个少年手里,不拿回来还怎么回青州呢,所以也只能硬抗这种对手了。   看王天逸头上的冷汗往下滚,那少年忍住笑说道:“别说我不知道什么钱,就算是我拿的,也没有听过拿了你的钱又把钱给你的啊。我说,看你眉清目秀的,身上的衣服也挺不错的,银票一沓一沓的,一看就是有钱人,何必为了你这点小钱不要命呢?那点钱不过就是你一顿饭钱,我会拿着他们救济穷人,够好几个穷人吃几年的了,你就当做了善事吧。看你汗珠子那么多,小孩,别热着了你,哈哈。”   说着,那少年大大咧咧的走过王天逸面前,王天逸后退了一步,他握剑的双手颤抖,内心激烈交战,反复考虑着要不要上去和这少年动武。看王天逸既想上来又不敢,还满头大汗的那样子,那少年咧开了嘴,冲王天逸得意的一笑,飞身跳过了围墙。   看着那少年的背影,王天逸鼻子突然皱在一起:“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路费不能丢!打起来长乐帮的人会过来的!缠住他!拼了!”他一咬牙也跳过了围墙,那少年并没有心急火燎的跑路,而是大摇大摆的就在巷子里慢慢走着,还有几步就出巷口了。   “留下钱来。”王天逸大吼一声,凶猛的攻了上去。   “你欠……”那少年骂骂咧咧的回过头来,但是他没有时间骂完那句话,因为他面前是凌厉凶悍的双剑,上下两路同时攻击过来。   根本没有时间拔刀,情急之下,那少年左手拉断了挂刀的拉扣,整把刀横架在胸前挡住了这一招,“噗噗”两声沉闷的声音响起,两把剑都砍在了刀鞘上,力量之大让他差点长刀脱身,紧跟着,胸脯上结结实实的挨了王天逸一计直踹,整个人被踹飞出去了,飞出了短短的小巷子,一直摔到了人流如潮的大街上。   “混帐!”那少年在地上一跃而起,“呛啷”一声拔出了长刀,看着追过来的王天逸,牙齿咬得咯咯响,而王天逸也是咬牙切齿、脸部扭曲的杀了过来,他咬牙切齿不是因为他恨这个人那么深,而是他害怕,只有咬牙切齿才可能让他忘掉恐惧,把力量用到极点,因为他的对手甫一出手用的居然就是凤凰刀!一个只会点凤凰刀皮毛的徐文麟就差点要了他的命,何况这样一个在他眼前轻轻松松打倒两个人的少年呢。所以他一出手用的就是狠招,没办法,他觉的对手太强了。   看着两个人当街斗殴,街上的人像炸了窝一样四散逃开,但却不会回家,他们都跑到安全的地方远远的围观,毕竟当街斗殴这种事不关己的好事,这些百姓怎么会错过欣赏呢?   “叮叮当当”两人杀在了一起,王天逸一交手,恐惧感就消失了,他新练这种剑法近一个月,一直没有实战过。而武功的修练就像在雨水一天天落在空空的大池里,水位慢慢上升,而实战就像把这个大池子突然凿开一个口子,大水汹涌而出,正是厚积薄发。所以王天逸此刻第一次毫无顾及的施展剑法,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合着他的内力和鲜血在体内肆意流淌,爽快不可言。   而那少年则是暗暗叫苦,他第一次遇上双手剑,还没有适应,对方攻击又非常凌厉,左剑、右剑配合无暇,攻击角度既狠又刁,但他并不畏惧,交手了几下,他就知道自己武功在对手之上,赢是迟早的事情。但这里是长乐帮的地方啊,自己打了他们的人,又在这里当街斗殴,很快长乐帮的高手就会蜂拥而至,那样可就麻烦大了。他又没打算杀人,毕竟他认为自己是侠盗,不是强盗,更不是滥杀的强盗,对手又是挨自己偷的倒霉蛋,痛下杀手确实不是自己的风格。   这样他畏首畏尾,还左盼右顾查看逃跑的地方,不停的分神,怎么可能很快干掉王天逸呢?而王天逸倒是舒服的要死,不停的攻击,对手简直就像给他喂招一样,双方居然堪堪打成了平手。   而在围观众人的眼里看不出对打双方招式的凶狠,只见得两个青年一个双剑一个长刀,你来我往,姿势都是一样的飘然,宛如两只猛禽在互相扑击,不由的在街口大声起哄叫好。   此时两边的街口人群起了骚动,十几条锦衣大汉分开人群,拿着武器朝鏖战的两人冲了过来,奔跑速度都快的惊人。那少年在激战之中还能眼观八方,知道是长乐帮的人到了,暗叫不妙,突然刀一下猛斩,王天逸就如同向那少年鞠躬一样,腰一弯,刀从他头顶呼啸而过,两手却不等身体站直就双剑齐出,宛如两条毒蛇直奔那少年胸膛,那少年就要这个,平地一个空翻就从王天逸头顶翻了过去,王天逸听风辨形,身体弯着一个翻转,胳膊展开,像大鸟展翅一样,右手剑在空中划了个弧形向敌人斩去。   那少年在空中挥刀拨开长剑,却惊叫道:“咦?‘凤凰扬翅’?”话音未落,他双脚已着地,此刻他背对王天逸,但并不转身攻击,而是转身往街边的三层酒楼跑去,王天逸转身就追,那少年一纵而起,攀住了二楼的栏杆。这一下把酒楼上面挤着看热闹的百姓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声中,一群看客在二楼人仰马翻,而三楼的满满的看客则是呼啸一声,做鸟兽散了,转眼间三楼就没人了,只听得有人惨叫着从楼梯上“咣咣当当”滚下去。   王天逸见那少年爬楼,大叫“留下钱来!”,把剑插回背后剑鞘也跟着向上跳去。那少年并不往二层楼里跑,而是又一纵攀住了三楼的栏杆,紧接着用嘴咬住钢刀,最后一纵双手抓住了楼顶的飞檐,跳上了楼顶。这楼顶是斜的,不方便站立,那少年爬到屋脊上,他四处张望,寻找逃跑路线,这酒楼另一边就是刚才阻住自己的那条河,下面的街道刚才打斗的地方,锦衣大汉已经开始往楼里冲了,而他们面对的是鬼哭狼嚎的看客从楼里鼠奔狼窜,居然冲不进去,对面都是三层高的楼,但距离很远,跳不过去,这个时候,王天逸已经攀着酒楼的大酒旗也跳了上来,抽剑在手,踩着瓦片逼了上来。   “小子,你用的剑法是什么名字?”那少年惊疑不定的问道。   “干什么?鸡翅剑法!把钱还来!”王天逸一边深深戒备的紧盯着对方一边踩实脚下的瓦片防止自己滑下去。   “鸡翅剑法?”那少年疑惑了,刚才王天逸的那一招和凤凰刀中的刀法“凤凰扬翅”居然一模一样,这可让他吃惊了,而且王天逸的那种剑法确实很好,但是那种剑法的攻击节奏让他总感觉和自己的凤凰刀有相似的地方,他搜寻着记忆,“武林中的双手剑法有什么有名的?”突然一个尘封的记忆突然跳了出来,当年他师父曾经提过的一件事情:“凤凰刀”派原来是叫“凤凰门”,开创者是两个兄弟,一个用的是凤凰刀法,而另外一个用的却是双剑,就叫做“凤凰剑法”,但是这个使用双手剑的人的职业却是一个杀手,还成为当时武林中开价最高的职业杀手,但那杀手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在一次行动中被人杀掉了,因为双手剑很难找到合适的学生教授,而且“凤凰剑法”是开始容易练,但是后面却极难练成,练习者往往只能成为二流高手,所以这个凤凰剑法的祖师死的时候也没有留下可以继承衣钵的徒弟,剑谱也被这祖师的家人卖掉还债了,以后也没听说武林中谁练过,就这样失传了,又由于杀手不是什么光彩的职业,这个祖师也没人乐意提起了,慢慢的凤凰门就变成了“凤凰刀”派。到了现在,更是连凤凰刀的人也没几个知道创立者是两兄弟的事情了,更别说那剑法究竟是怎么样的了。   “管他是什么剑法!赶紧逃跑是正事。”那少年想道,他转身就想跳到相邻的楼顶上去,但王天逸那容他逃跑,一下子就从背后砍了过来。   这是在屋脊上,地方只容一只脚站立,不太好发力,奔跑速度比平地上差远了,那少年不敢托大,如果他不理后面的王天逸,直接朝相邻的楼顶上跳去的话,万一背后被刺中就摔下去了,所以只能反身一刀架住王天逸的长剑。“你这混蛋有完没完?!”那少年无奈的骂道,两人又在楼顶屋脊上“劈劈啪啪”打了起来。   现在他们上了酒楼的楼顶开打,围观的人在街上看不到了,呼啦啦的全涌进那酒楼对面的各个楼里二、三层去欣赏了,这些楼的主人和仆人想拦都拦不住,只能气得跺脚。而最佳观赏位置肯定是那酒楼正对面的“飞天酒楼”。但这个巨大酒楼的现在却空荡荡的,别说看客,连食客都没有,门口、二楼布满了衣服上绣着黑鹰、腰悬兵器的长乐帮帮众,因为两个重要人物来到了这个酒楼上观战了。   三楼只有几个人,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头和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子正在栏杆前面观战,而八个表情肃然的保镖侍卫在远处呈一个扇形垂手立着。   “林谦,你看真巧,我们刚到这里就遇上了这事情。他们是什么人?”那个矮矮胖胖的老头站在三楼的栏杆旁笑着说道。这老者正是长乐帮五兄弟中的老二黄山石,他掌管长乐帮在扬州的商业事务。   叫林谦的是站在他旁边的脸上有刀疤的长脸中年男子,他就是易月的副手,暗组的副首领林谦。   “黄帮主,穿米黄色衣服的是凤凰刀林羽的关门弟子左飞,另外一个就是最近鼎鼎大名的青城王天逸。左飞好像扒了王天逸。”林谦笑着回话道。   “左飞?哦,我知道了,是江湖青年高手榜上的危险分子,自称侠盗呢。王天逸啊,呵呵,走运的青城小子,最近老听到他的名字。原来这个模样,你看那牙咬的,很凶狠的样子啊。既然是他们,那处理起来有些麻烦。他们严重破坏了我们的规矩,尤其是左飞,按常理来说,应该把他们抹去,但是咱们长乐帮对付种严重的事的时候总是很谨慎,不查明身份是不下杀手的。你看你来了,我也不用派人查了,省了我多少事情啊,哈哈。”   “今天也凑巧,慕容秋水要来扬州,肯定会来这边参观游览,帮主让我来勘察地形,看怎么设立防卫,保证贵客的安全。不巧遇上了小毛孩打架。我的人已经上去了,把他们分开就行了。”   “嗯。看,那左飞左盼右顾,现在还想跑呢!哈哈。他这样还能打平手,武功比青城小子强。咦?两人的招式看起来怎么有点相似?双手剑?那是青城剑法吗?”黄山石问道。   林谦眼睛转了转,笑道:“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青城新创的吧?”   他抬眼看去,只见几条迅捷的身影已经往楼顶纵跃而上了,而楼顶的两人还在鏖战,双方招式都是大开大阖,姿势曼妙,就像两只猛禽搅在一起翻滚,林谦微笑了起来,心道:“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凤凰大战啊。” 第十二节 插翅难飞   左飞越打越着急,他不是怕王天逸,而是现在时间拖的太长了,长乐帮的人随时都可能上来,这是别人的地盘,一旦被围上,只能束手就擒。   而王天逸却忘了身在何处,那新剑法越用越舒服,他头脑一热,后退一步,腾空而起,双剑平展,就如同一只巨鹰,对着左飞从上而下扑击而来。这是他那本薄薄小册子的最后一招,也就是最难的一招,他打了这么多回合从来没有用过。现在一时冲动使了出来,临敌经验仍然不够丰富的他却不知道他已经犯了大忌,任何武器、任何招式对敌人的空战都是极其赏心悦目的,但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双脚离地,如何发力变招?一旦对方反击得当,在空中的人瞬间就会被打得惨不堪言。   就在这时,一只没有箭头的鸣镝凄厉着飞过头顶,左飞斜眼看去,对面酒楼上已经站了一排四个弓箭手,那只鸣镝无疑就是对方的警告,眼光扫处,四个人影鬼魅般的跃了上来,身形尚未立稳已然叫道:“左飞、王天逸停手!”   左飞光看对方的那身形就知道上来的绝对都是高手,一个自己应付的来不来都没有底,更何况一下子就上来四个,把自己围了起来,对面还有远攻的箭手,后面又是大河,居然还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自己这次看来是要栽在这扬州了。   而空中的王天逸已经到了自己前上方,两剑一左一右斩了下来,看起来真象雄鹰挥动翅膀,左飞现在心里却是对这个家伙厌烦到了极点,如果没有他,自己这次能被围住吗?对于王天逸的那招式他更是嗤之以鼻,甚至有些恼怒,“这混蛋居然敢这样小看我!”左飞心里怒骂。   这种空击剑法左飞一看就知道和老式的凤凰刀很象,而现在他们的刀法经过了几十年的改良,早就变的更加干练实用,谁会用这种方式?而他对老式攻击方式的优缺点了然于胸,毕竟这是老师和同门对练时候练手的招式。   心中的恼恨和不屑,让左飞没有再留手,他不退反进,矮身低头象一只豹子一样冲了过去,差不多都到了王天逸的两腿位置,在空中的王天逸大惊失色,左飞这个位置离他太近,他根本砍不到,而他现在人在空中,如何能够变招?瞬间从猎杀者变成了被猎杀者!   “给我滚!”左飞一声怒吼,飞腿踢中了王天逸的胸膛,王天逸象断线的风筝一般被从楼顶踹了下去。   “不好!”正在观战的林谦看到这一幕失声叫了出来,黄山石看了一眼满脸紧张的林谦,已经猜出了大概,微笑着说道:“没事,你忘了吗?他掉下去的方向下面是河。那里我们的人早就守在那里,少不了你的人。”这话让林谦放松下来,不由得的尴尬的笑了起来。   “唰”一声响,四把刀同时架在了左飞脖子上,速度之快,左飞也闪躲不及,再说四刀在四个方向同时而来,他也没法闪躲。   “怎么了?是那小子先动手的。他想抢劫我。你们要管哦。”左飞嬉皮笑脸的说道。   “先下去。”领头的那人脸上毫无表情,看着左飞的眼神不像是看着一个活人,倒象看着一件物件,看着这种漠然的眼神,左飞不由得也打了个寒蝉。   等左飞到了下面的街道上,街道两边围观的人群已经可以说是人山人海了,落汤鸡一般的王天逸也被长乐帮的人领了过来。他倒没有受什么内伤,见了左飞的第一句话就是:“把钱还我!”   左飞正想反唇相讥,但看到周围那些长乐帮的人的眼神,只好忍了,把那沓银票掏了出来给了王天逸,然后对着周围的人笑了一笑,说道:“好了。我可以走了吧?”   “走可以。上面交代了,你身上的所有财物还有衣服以及你那戒指全留下来,这些会变卖然后还给这几天被你偷的那些人,你就穿着裤衩拿着你的刀走好了。”一个大汉以一种猫戏耗子的口吻答道。   “凭什么!”左飞跳了起来,“谁能证明其他被偷的都是我干的?就算抓贼也是官府的事情,你们长乐帮凭啥管这么多?!”   “凭什么?你小子别看这里店铺林立、人流如潮,但从没有人敢在这里偷东西的,因为我们长乐帮立了规矩!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贼,前几日的失窃事情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这里店铺有很多就是我们长乐帮自己的产业,其他的商贩也每月付银子雇我们给他们维持安全,我们拿了银子就要替人消灾。也因为这里治安良好,所以商业才如此繁荣!你偷商人、偷行人就等于偷我们长乐帮!再说我们有这个,所以你今天必须扒光了滚出扬州,你已经很走运了,我们上面看你师傅的面子,才不和你计较了,否则按规矩你连你的命都要留在这里!”那大汉一边拍着腰里的刀一边说道。   “哼!雇你们?也是你们用刀让他们雇你们的吧。”左飞心里嘀咕,不过不敢说出来,看着十几个人围着自己,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左飞真是心急如焚啊。   恰在这个时候,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一纵人马赶开人群过来了。大家的眼光一起看了过去,却是一群官差簇拥着一位骑马的官员过来了。   教训一下左飞的命令正是黄山石下的,他正和林谦等着看好戏,见到有官差过了来,他一看之下,不禁眉头皱了起来,嘴里骂道:“这榆木疙瘩又来添乱了!烦死了!” 第十三节 沙中拣珠   左飞却好象对官府很有成见,看见那些官差过来,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头转了过去。“谁大白天的在闹市当街斗殴?我们收到了举报,哦,不是我们,是我们倪大人收到了举报。”一个捕快过来很客气的问道。   “没事了。”一个长乐帮的人过来和那捕快说道,又转头向骑在马上头抬得高高的好象在看天象一样倪大人恭敬的行礼说道:“倪大人,事情是误会,两个小混混互相扭打而已,斗殴是没有的。不劳您过问了。”   “扭打?!”倪大人低下头厌恶的扫了一眼那长乐帮的人:“胡说!都飞天了!刚才我在两条街外都看见了那两个人在楼顶上打!看你们这些武林中人把这里搞成了什么样子?这里是扬州!不是战场!侠以武犯禁,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视君父教化为何物?你们这些武林人士从来都不是良民!”   听了这话,那长乐帮的人却不一为忤,直起身笑道:“我们都是良民,倪大人说笑了。这事是他们比试武艺而已,切磋一下,玩的大了。并无损毁财物,也无人受伤,您大可放心。”   “哼!”倪大人鼻子都气得皱起来了,“我亲眼看见他们性命相搏,就是他还有他!”说着指着王天逸和背对他的左飞说道。   左飞现在却是大喜,对于武林豪强长乐帮他根本无计可施,但从捕快手里逃走却是机会大多了,他眼睛一转,对站在他面前的王天逸低声说道:“现在官府要插手,钱也给你了,都是武林同人,江湖义气为重。”   王天逸听后一愣,这时那倪大人转头问他们道:“说!你们为何斗殴?是不是有仇,要置对方死地而后快?”   左飞转过身来,掐着腰眯缝着眼睛一脸痞相说道:“我们是好朋友,刚才切磋武艺而已。嘿嘿。”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说!”   王天逸想了一下,躬腰行礼道:“回大人,他说的没有错。不小心惊扰了市民。”   “大人,您都听见了吧?两个小混混比武而已,真的没事,咱们回吧。”一个捕快满脸堆笑的说道。   倪大人大声喝道:“不行!当街比武斗殴,有伤风化,都给我锁回去,按律每人打二十大板子!”   听到这话,王天逸嘴巴合不上了,心想:“自己被偷了不说,这二十板子不是没来由的飞来横祸吗?”这个时候左飞看见王天逸表情不对,嘴里马上低声说道:“要够义气!都是江湖中人。”   王天逸长叹一声,只好认倒霉了。   此刻,又一长乐帮的人快步走上前来,恭敬地说道:“倪大人,我们老爷,扬州商会总会长黄山石想请您上飞天酒楼一叙。不知您可否赏脸?”   飞天酒楼就在这街街边,那倪大人斜眼向楼上扫了一眼,非常大声地说道:“我倪忠连只是个小小的扬州通判,哪有脸可赏!把人给我带走!”   一句话差点让那请他的人噎死,期期艾艾的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而左飞听到“倪忠连”三字,浑身如被雷轰,目瞪口呆的朝那大人看去,失神的连腰刀被一捕快取走都好象没有察觉。   突然左飞朝倪忠连冲了上去,看到他的举动,所有人都愣了,王天逸吃惊的看到:左飞刚冲到倪忠连马前,回过神来的长乐帮的帮众眨眼间就把左飞死死的摁在了地上,一群骇得脸色大变的捕快纷纷抽刀指住了左飞的脸。   “小子,你疯了吗?那是官员!”   “混蛋,你和我们长乐帮有仇吧?”   “你想对我们大人干什么?”   “要行刺吗?”   左飞手脚被摁的死死的,但他拼命挣扎,努力把脸从地上抬起来,大喊:“倪大人,我可见到你了!倪大人你还记得我吗?倪忠连大人!”   “你是何人?你认得我?”倪忠连有些吃惊。   “倪大人,我是笑曲县人氏啊,大人您十年前当过我们的知县啊,大人您还抱过我啊!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不忘啊。”左飞继续喊道。   “哦,我确实做过笑曲知县,放开他。起来说话。”   左飞一起来,就又冲了过去,跪在地上抱住了骑在马上的倪忠连的一条腿,倪忠连打量着满脸激动的左飞,“你是笑曲人氏?我抱过你?”   “是啊!大人,”左飞激动的已经语无伦次了:“那时候您刚去我们那里,我们又遭了旱灾,您查办了私扣灾粮的那些人,亲自发灾粮给我们救了一县人的命啊,我记得清楚,我那时候才八岁,您体察民情的时候还在施粥的粥棚抱过我,我是左飞。我爹娘说要我永远记住您的大恩大德,不,不,是全笑曲人都这样说,您是清官啊,好官啊,您什么时候再回去我们那里做官啊,呜呜。”   说着说着,左飞竟然呜咽了起来,而倪忠连见到这样的对自己感恩代德的人也冷不下脸来了,问道:“都是乡亲抬爱。现在笑曲县怎么样了?你父母还好吗?怎么当起了江湖人”   “倪大人,呜呜”左飞已经泣不成声了:“我父母十年前在笑曲都饿死了,现在笑曲和您去之前还一样,天下清官怎么这么少?只有您一个吗?我们现在那里还供着您的画像,只有您才能救我们啊。我那时候卖给了人贩子,被师傅看中,这才学了武艺啊!倪大人啊……您怎么不永远留在我们那里啊?”   “唉,我……你……”看到左飞这样,倪忠连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捕快和长乐帮的人此刻快速的把左飞架了起来。那个长乐帮领头的人趁机又上前来对倪忠连说道:“倪大人,没想到您遇到了故人啊,他们也没做什么事情,不妨网开一面,把他们放了如何?”   不料这话又激起了倪忠连的犟脾气,他看着左飞说道:“你们笑曲是我第一次做官的地方,唉,你们,唉,你斗殴在前,我也只能依法办事,带走吧。”   一挥手,几个捕快上前,把王天逸和左飞都上了大枷,左飞慨然高呼:“倪大人,是我错了,您要我的命也行啊!”左飞说这话时候的心甘情愿让王天逸也受了感染,倪大人那消瘦的面庞在他眼里也可爱起来,原来还有一点的委屈心里,此刻居然无影无踪,全是对倪大人的敬佩了,毕竟在这个时代,清官就象传说中的侠客一样稀少,少才愈发显得珍贵,才更加让人敬佩,他和左飞一起象小狗跟着主人一样乖乖的跟着倪忠连一行而去。   看着倪忠连带着两个人离开,楼上的黄山石怒极反笑,指着倪忠连的背影对林谦说道:“我真不知道这个人的心是怎么长的?一个人与天下为敌!自他来了之后,处处找我们的麻烦,妨碍我们的生意,刚才又那样对我无礼,有时候我真想解决了这个混蛋。”   林谦笑道:“黄帮主息怒,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自然也有倪忠连这样的人。不过他带走了王天逸和左飞倒有点麻烦,左飞倒也罢了,明天那青城弟子要见盛帮主,在我们地面上被打了二十棍,我们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在扬州老倪只能指挥自己而已,他能指挥得了谁?净添小麻烦而已。”黄山石叹了口气,挥手叫过来一个部下,命令道:“去,让他们放人。”   那部下快步下楼,追上倪忠连一行,和在队尾押队的捕头低声说了几句,就转身回来了,黄山石看着这一切,嘟哝骂着倪忠连从栏杆那里转身回来,招呼林谦在桌子边坐下。   “我现在倒是佩服起帮主来了,”林谦看黄山石气的不轻笑道:“以前倪忠连刚来的时候,我们也曾有人提出解决掉这个人,但是帮主不许,他说他欣赏这个人的执着和信念,还说倪忠连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就让他闹去好了,帮主这是何等的器量啊。”   “哈哈,”黄山石大笑起来,说道:“什么器量?我问你,如果一只蚊子叮了你飞走了,你会咬牙切齿的要追着杀它吗?”   “当然不会。”   “如果一只老虎和你住在一起呢?就算这只老虎已经吃饱了,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恐怕你也时时想着逃跑或者杀了他自保,对不对?为何你对蚊子器量大,而对老虎器量小呢?很简单,老虎可以伤你,而蚊子叮一下却是无关痛痒的。倪忠连在扬州只是孤家寡人一个,对于我们长乐帮来说就是这小蚊子,帮主当然可以放着他胡闹了。至于我,也没有真干掉他的意思,只是烦得我狠了,骂他几句,过过嘴瘾而已。哈哈”   “黄老高见啊。”林谦佩服地说道:“不过,我们不想动倪忠连,倒是有人想动他。”   “谁?”   “就是上官知府。”林谦压低了嗓子说道:“听说,倪忠连在搜集他的证据想弹劾他,上官知府一直想让帮主做这件事情,但帮主没有答应。那次我正好在场,还对上官大人解释了一下行动的不可行。帮主事后说上官大人经验还不够,自信也不足。”   “是啊,他刚派出来做外官,胆子小了些,再过几年,自然就知道了倪忠连那种人根本不用管。”   黄山石现在对倪忠连已经感到索然无味了,就问道:“林谦啊,你们暗组是不是打算招募那王天逸和左飞啊?刚才王天逸从楼顶跌下,看你紧张成那样子,这次又花了不少银子吧?”黄山石眯着眼睛笑起来了。   在暗组,有指挥权只有帮主霍长风和易月,黄山石也指挥不了暗组,又因为暗组招人是保密的,所以林谦一直没有告诉黄山石他们暗组的真实意思,他想的是能不说就不说,但既然黄山石过问了,以他长乐帮五老的身份,林谦当然不能装作不知道了,所以他尴尬的笑了起来:“黄帮主眼光如炬啊,这两个人我们确实都考察过,而且是首领亲自过问挑选的。不过一人已经被我们放弃了。”   “我最佩服五弟的就是他识人的眼光!”黄山石叹道:“我知道暗组的高级指挥官都在招揽人,但老五挑的人后来全都成为暗组的顶梁柱,而且这些手下都是在还没有展露头角、还是不知名的小角色之时就被他发现了,他们在进入暗组之后的赫赫战功又次次证明了老五的判断,厉害。”   “首领的口头禅就是要在沙滩上找混在沙砾中的珍珠,那时候珍珠还没有被大家发现,价值和沙子一样,这才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而一旦等珍珠进了珠宝店再去买,那就可是天价了,就得不偿失了。”林谦笑道。   “你们看中了谁?左飞?他武功明显比那青城的高一大截。”黄山石问道。   “您这次猜错了。左飞,我亲自跟踪过他,最后我和首领都认为他不适合暗组。”   “他们年纪差不多,为何取武功低的?”   “左飞这个人,”林谦想了想说道:“您刚才看到了,左飞居然能被王天逸缠住,虽然他没有全力以赴,但以他老师林羽的武功和他关门弟子的身份,就是用游戏的心态对付王天逸,也应该在一炷香的时间制服对手,王天逸可是属于被青城当成垃圾一样的戊组的。但是双方却能打个旗鼓相当,为何?一个勤奋一个懒惰!”   “你怎么知道?”   “呵呵,王天逸就住在我们振威镖局,振威的掌柜就是首领啊!他的行动,我的手下不停禀告,我也亲自观察过,这六天里一次都没有出去游玩过,全部时间都用来研习武功,从鸡叫一直打到掌灯。而左飞呢,就我们得到的情报来看,他离开凤凰刀之后,在各个城镇四处游玩,晚上游荡到很晚才睡,中午才起床,根本没有练过武功,偶尔还会赌博和酗酒,当然还少不了偷窃。对于凤凰刀那种精准打法的武功来说,喝一滴酒都可能影响判断和精度,从而死在对手的刀下,他竟然还敢喝酒!由此看来一勤一惰,一个节制一个放纵,日后武功进境如何昭然若揭。”   “恩,小偷这个职业确实是懒人干的,不知道是当了小偷就懒惰呢,还是懒惰的人就当小偷呢,反正从事这个职业的人都是些懒人。但是光勤奋就够吗?勤奋的人多了,没脑子的话越勤奋越坏事。老五是看中他什么?”黄山石冷笑了一声。   “黄老,您真是经验老道!”林谦竖起了大拇指,笑着说道:“首领很熟悉他的战斗方式,而且在济南和他打过交道,在鸣泉胡同,他和唐博打过一次精彩的配合,攻击的就是首领本人,呵呵,首领评价说以王天逸可以在遇到强敌的时候不害怕不混乱,而冷静的找到己方的优势,以自己近攻为诱饵,配合暗器高手的后方偷袭,以此人的年纪和战斗经验实在是难能可贵。而且在垫石村,自知凶多吉少的情况下,仍然可以一人做事一人当,孤身留下来硬撼山贼,这种敢于担当责任的精神最是可贵。至于其他的,他人品很好,知道感恩图报,而且父母双全,人也孝顺,这样也比身为孤儿无牵无挂的左飞更容易掌握和控制。”   “左飞偷了钱干什么?他不是自称侠盗吗?他是接济穷人吧,他怎么接济的?接济穷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首先得甄别真正的穷人,然后还得讲究技巧,比如我们施粥的时候,粥不能太稠,太稠了就会有不是穷人的来吃;不能太稀,那样吃不饱,还得往粥里掺点煤渣,不让吃的上的饭的人和穷人抢食。很麻烦的事情,他一个人怎么接济穷人?不会给了乞丐和在晚上往人家院里扔钱吧?”   “黄老厉害!”林谦笑道:“偷来的钱他一部分自己花天酒地了,另一部分确实如黄老所说,晚上往人家院里扔或者给了乞丐。”   “简直是胡闹!”黄山石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他人品还不算坏。”   “是的,左飞穷人孩子出身,对穷人还行。在江湖上也没有滥杀过。所以虽然手脚不干净,我们武林人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另外和王天逸比起来,左飞喜欢独来独往,不受约束,而我们暗组却是靠着纪律森严、精诚合作扬威武林,我们就好象狼群作战,我们不需要独来独往的老虎,这反而会从降低我们的战力。综合各方面的考虑,我们已经放弃了招揽左飞的所有计划。”   “不过你考虑的太好了,别忘了,以王天逸的武功,任何一个中级暗组指挥官都可以轻松杀了他,甚至最低级的组员有的也可以干掉他,他大概是历年来老五挑中的人里面武功最差的一个。暗组参加的可都是最危险的战斗,一个人不能自保的话也不大可能升到高级指挥官。”   “这个我们也有考虑。如果他不行的话,我们就洗白他,让他负责丁家和唐门的联络。我们总归不会白花银子,这是首领的意思。”   “哈,”黄山石大笑了起来:“老五好妙的算盘,应该让他来管我的商业啊,看起来他比我能赚银子啊,哈哈。”   突然黄山石脸色凝重了下来:“说到银子,慕容秋水要来扬州和我们商谈合作的事情你怎么看?” 第十四节 大利当前   “嗨,黄老你一说这个我就头痛,昨天晚上都没有睡着觉。”林谦一脸的无奈,“对我这些武林中人来说,慕容秋水的地位就不用多说了,他要来扬州,而且是生平第一次来这里,自然所有的武林中人都想一睹他的风采;对于扬州数不胜数的商人来说,慕容秋水又代表着江南第一巨商慕容世家,想和他谈生意套近乎的商人要挤破头了;要是光这两种人也好办,我们可以管着扬州武林,您是商会总会长可以管住商贾,让他们别添乱了,可问题是在平民眼里,慕容秋水又是豪门公子,而且英俊倜傥天下无双,号称江南第一公子,我听说连一些大家闺秀都想抛头露面去目睹他的真容呢?当这是什么?看花灯吗?如果他要是现身闹市,不炸了锅才怪呢。我现在觉得真不应该把他要来的消息公布出去,现在可好,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来这种闹市的消息传扬开来,肯定人山人海的,我们暗组就是三头六臂也不敢保证他的绝对安全啊!”   黄山石长长的出了口气,笑着说道:“对他的要来谈判的消息保密是不可能的,也是不智的。他从来没有来过我们控制的城市,以他的身份地位,来就是代表慕容世家来的,不管最后谈判结果如何,他这种举动本身就代表了慕容世家彻底承认了我们长乐帮取得的地位,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能保密呢?他既然来,我们肯定就要他见识见识我们的武力和经济情况,这才安排了他参观这个区域。”   话音一落,黄山石的表情严肃起来:“林谦,我不是问你保证他安全的事情,这是小事,大不了不让他来这种地方。我是问你你对他想来谈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呵呵,我是粗人,不知道这个。再说这么大的事情当是由您们长乐五老决定,我的看法没什么影响吧。”林谦先想了片刻,随后狡狯的笑了起来。   “你的看法当然重要,武林帮派生意做的再大,钱赚的再多,根子上还是靠武力撑着,没有武力哪里有生意有壮大呢?暗组就是我们长乐帮的中流砥柱啊,你们的意见当然重要!易月有没有和你通信?我们已经发信给他了,可是他一直没有回信,这不是他的作风,他和你说了什么没有?”黄山石盯着林谦的眼睛问道,眼神里透出些怀疑,更多的是紧张。   “没有!”林谦赶忙回答道:“首领一直在北方和泰山派谈生意,慕容秋水这件事情,我也给他送了急信,但是他一直没有回应过,这确实不是首领雷厉风行的作风,也许,也许,首领这次也有些犹豫了吧。”   “哦。”黄山石沉吟了片刻,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既然老五不想表态,那么自己也得给暗组的二号人物好好说说,现在高层之间意见分歧太大,自己这边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分力量,更何况是林谦这种长乐重将呢。   “林谦,你也知道商人想见慕容秋水,不过你知道的绝没有我详细,现在我桌子上,商人们求我批准拜见慕容秋水的帖子有这么厚了!”黄山石一边说,一边伸手在桌上酒壶那么高的地方比画。   “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他们这么做都是因为我们长乐帮和慕容两家之间并不通商,尤其是大商号,双方都不准许进入对方的领地经营和贸易。这次慕容秋水来的一个重要谈判问题就是开放商禁,让双方手下有名的产业可以互相通商,尤其是在建康。你知道那城市我们两家各占一边,势如水火,别说武装力量,就是彼此旗下的商号、银号也不能踏入对方领地半步,这可是在一个城市啊,这严重阻碍了这个城市的贸易。而且建康城中心的那个细长地带本来地段绝佳,是块适合经商的风水宝地,却因为我们两家地盘没有谈判过,互相激烈争夺那块地方,结果现在萧条的很,只有残垣断壁,天一黑,连乞丐都不敢在那里过夜,怕被我们双方的人当间谍杀了,本来建康比扬州要大,人口更多,但给我们的收入却只相当于扬州的三分之一!这是何等的浪费!慕容秋水这次来就是打算划定具体的势力范围分界线,减少冲突和摩擦,然后允许商业互通,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白花花的山一样的银子啊!”   “不仅这个,这些都是合法的生意但已经获利难以记数,还有见不得光的生意,”黄山石越说越激动,眼里发出的光好象见到了那些银子一般“慕容秋水还允诺,这只是我们双方消除敌意,建立同盟的第一步,以后,慕容世家将提供便利,让地盘与我们不搭界的丁家和唐门经过他们的地盘和我们贸易!丁家的矿石、唐门的武器我们都可以直接买到,光运输费就比现在能节省多少!而我们的私盐也可以销售到他们的势力范围中去,这能赚多少?!我都不敢想象了!而且一旦如慕容秋水设想的,两家的关系解成象他们和丁唐那样的关系,我们光防务费用能省下多少?现在我们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武力是在专门防备慕容啊。”   “我们长乐帮生来就是慕容世家的敌人,当时扬州、建康都是慕容世家在控制,我们生生的夺了过来,所以我们一直打了那么多年,现在虽然没有大规模的战斗了,但还互相敌视。他突然这么好,不会安什么祸心了吧?慕容秋水人长的漂亮,但绝不是吃素的,相反他是最危险的敌人,想到他我就如芒刺在背。”林谦说道。   “是啊,慕容家的天才领袖,我更是想到他就不舒服。我身上几十条伤疤,八成都是被慕容家的人留下的。我这些帮中老人,从长乐帮建立就和慕容世家在打了,从慕容秋水的爷爷一直打到慕容秋水,自从慕容秋水突然来了这一手,我就没有睡好过,天天在想他的居心是什么,但是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他这样做对我们长乐帮究竟有什么坏处。相反是两家都得到真金白银。唉。”   林谦想了好久,才说道:“慕容秋水的目的是什么?我怎么能放心他这样的人,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我和帮主商量过,他的行为印证了我们以前的猜测。”黄山石嘴边露出一丝微笑。   “什么猜测?”   “你的首领提出来的,就是慕容家有内乱的可能,慕容家的传统就是家主传给长子,以往他们的长子从生下来就受到严格的训练,而其他兄弟则没有这样的机遇,这样每一代的慕容世家都是长子年龄最大、实力最强,自然顺理成章的由他继承家主之位。但是这一代的慕容世家不同,出了如此可怕的次子慕容秋水,压得长子完全抬不起头来。但是你想谁会心甘情愿交出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属于慕容成的是名分,属于慕容秋水的则是实力,双方很可能开始内斗了,济南行刺丁唐的神秘势力进退自如、时机拿捏的天衣无缝和当晚慕容成的举止反常联系起来说明了什么?丁唐公子据传都是慕容秋水的好友啊!这样看来,慕容秋水向我们示好应该就是他有所察觉,要知道,内斗则必须先安外敌啊。否则内乱一起,外敌趁虚而入,那是自杀啊。”   “很有道理。也找不出别的理由来解释慕容秋水这样做的原因。”林谦皱起了眉头。   “别的理由也是有的,”黄山石闭起了眼睛深深吐了口气才接着说道:“那就是慕容秋水这个人手段已经到了化境,拿的起放的下,知道不可能击溃我们,就连三代夺地之仇都可以放下不顾,非常务实,务实到了可怕可敬的地步了,我都开始敬佩这个人了,虽然他的年纪比我孙子大不了多少。我有时想,慕容秋水这种人咱们帮要是在我们帮里就好了,我绝对全力支持他做帮……咳咳”黄山石说错了话,忙不迭的咳嗽起来。   “我觉得我们应该支持慕容成,毕竟他比慕容秋水差多了,我们这样安全。但是他胜的几率太小了。”   “问题是现在他们管事的人是慕容秋水。我们只能和他谈,慕容成我们都见不到,不过如果内斗,谁胜也不一定,因为自己和敌人不是兄弟就是朋友,彼此太熟悉,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往往很难清醒的判断内外局势的,容易大意和盲目自信,另外内斗不全是看实力的,运气、天意也占很大的部分,”说到这,黄山石笑了起来:“他们家的事情我们不管,现在有钱赚是正事!你现在是不是也认为应该和他们慕容合作?”   林谦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自从知道慕容想合作的消息,我也想了很久,但怎么也看不出我们怎么受损,这样的话只是我们和慕容世家都有大笔银子好赚。除了首领,帮主和厉老、盛老是怎么看的?”   “唉。老四就算了,他直肠子,儿子又死在了慕容世家手里,认准了慕容秋水的主意肯定没好事,就是不同意合作。至于老三厉千秋,”说到这里,黄山石冷哼了一声,“他和老盛不同,他反对纯粹出于私利,他现在在建康全权管理,权力很大,一旦和慕容合作,那么建康防御的重要性就下降了很多,就不会每年那么多银子拨划到他手里,他指挥的人数量肯定也会下降,他当然死活不同意了!听说他现在大收义子,培养自己的私人武装,我看他是想自立门户!”   林谦大惊失色:“不可能,他脱离长乐帮肯定就被慕容吞了啊。”   “有慕容压着,他也未必敢,不过实质上的诸侯我看他是想当定了!以前和慕容世家的战争压力太大,看不出来什么,这次一旦要和解了,他的真面目就露出来。不仅反对,还在信里说什么‘哪天大哥不在了,无痕以后还不得靠他守边疆’这不是咒大哥死吗?还说老五不表态谁说也不行,这更离谱,暗组也是帮主和五弟共同掌管啊,不过是大哥比较忙,平常管暗组少点罢了,怎么?大哥说话就不管用吗,‘还说我里通慕……里通……’这叫什么?!我不就是为了长乐帮赚银子吗?打仗没有银子打个屁啊?”看来厉千秋那信里也骂了他,黄山石气了个半死。   林谦哪里敢吭声,支吾了半天,问道:“帮主怎么看?”   黄山石等的就是林谦这句话,说道:“帮主嘛,还想听听老五的意见。不过呢,慕容秋水提到以他的声望建立一个协调中原武林的行会,把丁家唐门都拉进来,主要协调各门各派的生意、冲突,当然这个行会可能起不到什么实质作用,帮派之间还是靠实力说话,但是他提议他暂时担任一段时间会长,由无痕任他的副手!你看,现在丁家的丁玉展、唐门的唐博、武当的千里鸿还有华山的岳中颠这些大派的新一代指挥官已经开始现身江湖了,而且都已经闯出点名头来了,而我们的少帮主年纪和他们相若,但却没有名声啊,帮主着急啊,现在慕容秋水这是要用自己的名望带一下霍无痕,说实话,慕容秋水已经暗示了他忙的不会有时间管这个行会,主要是靠副手了,这是我们少帮主出名的好机会啊,我们有的谋士和勇将,到时候不需要少帮主怎么出力,只要他在就行了。帮主非常感兴趣。”   这番话已经是暗示霍长风支持和慕容世家合作的事情了,林谦抿住了嘴唇,暗想得通知首领了,而黄山石一直在注意林谦的表情,他也很紧张,赚钱已经成了他的本能,他当然想和慕容合作,而现在他和老大支持,老三老四反对,那么手握暗组重权的易月的态度就举足轻重了。   “林谦,你”黄山石刚问了一半就被打断了,一个长乐帮的手下匆匆忙忙的飞跑上楼,禀告道:“不好了!倪忠连映月路遇刺!” 第十五节 邪不胜正   “什么?怎么回事?”惊诧不已的林谦双手一撑桌子站了起来,脸上的斜长的刀疤都好像跳跃了起来。   “是下面的人报来的,倪忠连没有事,但具体事情如何我们也不得而知。”那报信的手下答道。   旁边坐着的黄山石闻听此事也是一惊,但惊异的目光转瞬即逝,坐在那里,眼光上打量着林谦说道:“你们做的?”   林谦闻言一怔,赶忙说道:“哪里可能!我们没有任何针对倪忠连的计划!”   “我们帮里其他人做的?”   “绝无可能,您知道的,这样对付朝廷官员的大事,肯定会交给我们暗组去做。即便不是我们出手,也会由我们参与计划制定什么的。”林谦说完这句话,急急的冲着黄山石一拱手说道:“黄老,这是大事,我得马上去看看。”   “他既然没有事,那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黄山石还惦念着说服林谦的事情。   “好,黄老,我先行一步。”   言毕风风火火的领着几个人下楼朝映月路飞奔而去。   且说王天逸和左飞带着锁链跟着倪忠连一行朝衙门走去,王天逸看左飞已经全无初次相见时候飞扬跋扈、桀骜不驯的神态,脸上表情一会温柔一会垂泪,想必又想起了父母的情形,也不禁恻然,心里也越发佩服起前面骑马缓行的倪大人来了,“流芳百世的那些清官好官也就是倪大人这样的人吧。”他心中暗想。   抬眼看去,倪忠连清瘦的背影越来越远,这种情景愈发显出倪忠连那种孤独而坚韧的气势。猛可里,王天逸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才发觉押解他们二人的四个官差走得实在是慢,已经和前面的队列拉开了几十步的距离。正疑惑间,前面的倪忠连和几个捕快已经转过了路口,消失在视野里了。   这个时候,四个捕快突然把二人牵到了路边停了下来。   “咦?你们这是?”左飞问道。   一个大胡子捕快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钥匙,笑着走过来给王天逸开锁,说道:“倪大人就那个样子,犯不着和他较真,二位都是长乐帮的客人,不要见怪。现在我就放了二位。”又扭头喊道:“小四,把他们的武器给他们。”   王天逸第一次遇到官差居然半截就要放人,一时间愣在了那里。眼瞅着那大胡子把钥匙插进了锁孔,突然间左飞从旁边狠狠的撞了过来,一下子把那个官差撞了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   “你得了失心疯吗?”那大胡子手里捏着钥匙愕然说道。   “哼!我告诉你们,”左飞恶狠狠的扫视了四周的五个人,“别的官我不在乎,但是倪大人不同,我是被倪大人抓的,谁也不能放!”说完又咬牙切齿的对王天逸叫道:“还有你!你要是敢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天逸手上的铁链还没解开,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目露凶光,连和他对打时候,他也没有露过这样的表情,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你傻了吗?去衙门要挨板子!放了你,你们就走,只要遇不上倪忠连一点事情也没有,遇上了也没什么关系!”大胡子看着左飞好像在看着世间最奇怪的东西。   “倪大人的板子我爱挨!”左飞冷笑道。说完,大步冲到路口,大喊:“倪大人!倪大人!等等我们。”   “天生的奴才贱命!他是亲爹吗?”那大胡子恼羞成怒的骂了起来,但看到左飞已经叫了倪忠连,也是没有办法,几个人拉住了王天逸的链子跟了上去。   “王五,嗯?怎么回事?”等王天逸转过路口的时候,看到倪忠连几个人已经停在了路中间等着他们了,而左飞已经站在了倪忠连的马边,冷笑着看着这几个人。   “大人,我鞋子掉了,耽搁了。”大胡子王五陪笑道。   “和我并排走。别又象那几次一样,四五个人在旁边还让囚犯半截跑掉!”倪忠连一边说一边调转了马头行进。王五恨恨的瞧了左飞一眼,他可不想和左飞这样把他好心当驴肝肺的人一起走,于是就拉着王天逸到了倪忠连的另一侧,还不忘隔着马和左飞互相较量眼神。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走在左边的左飞突然大喊一声:“小心”,吓了一跳的王天逸扭头看去,只见左飞身体已经腾空而起,挡在了倪忠连的马头前,被铁链捆在一起的双手奋力上击,只听得“铮”的一声清响,什么东西打在了缠在左飞手腕的链子上。   “箭!”看到左飞的动作和那声音,王天逸迅速做出了判断!   左飞铁链的另一端却抓在一个捕快手里,左飞身形太快,捕快反应不及,仓促间牢牢的抓住了铁链的另一头,王天逸见到铁链瞬时间就绷直了,这力量之大,生生拽倒了那捕快,而人在空中的左飞也被这一拉之力从空中斜栽了下来,重重的砸到地上,身体周围飞起了一圈黄色的尘土。   “保护大人啊!”左飞在摔下来的同时大喊。   有了左飞的行动,王天逸心里已经有准备,猛抬头间只见右上方碧蓝晴空下有一个黑点,这种时候哪有时间给他想?大吼一声,猛力跳了起来,一头把身边骑在马上的倪忠连撞下了马鞍,自己也因为双手被缚,无法保持身体平衡,摔到了马边,“突”的一声,一只长箭掠过倪忠连坐骑的马鞍上方,硬生生的钉进了路上铺的青石砖里,不停的颤动箭尾还说明了这一箭的力量有多么的大。   “有刺客!”   “保护大人!”   这个时候,几个捕快才回过神来,纷纷抽出武器,团团围住了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倪忠连。   因为害怕对方的弓箭,王天逸却不敢站起来,他一边趴在那里惊恐的四处看街边房上哪里有敌人,一边慢慢的从马蹄边爬开,他现在倒没有想到那倪大人,而是觉得如果还这样呆在街中心和那群捕快离那么近,说不定会被殃及池鱼,而且弄不好被那匹看来已经受惊了马踩到,所以他向街边爬了过去。   “好兄弟!有你的!”左飞那一下摔得很重,他躺在那里对着王天逸叫道。   “他叫我?”王天逸一边爬一边心里想道:“别想那么多了,管他叫谁?也躲到安全的地方再说!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乱箭齐发那就……”   不过事情比王天逸想得要好很多,没有暗箭再来了,很快大队的官差还有长乐帮的人都来了,倪忠连也没有再打算铁面无私到极点,当街释放了救了他命的王天逸和左飞。   王天逸和管事的人说明了当时的情况,看也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拎着自己的两把剑就要离开,这个时候背后有人喊道:“兄弟留步。”   王天逸转身看去,却是左飞。   左飞一个到地的长揖把王天逸吓了一跳:“你这是为何?”   “兄弟,受我一拜!”左飞直起身子,肃然说道:“我谢谢你救了倪大人。”   “没什么。当时情况危急,我想换了马上坐的是谁,我也会救的。你也不必客气。”   “可是你是救了倪大人。你救了他比救了我,我还要感激你。”   王天逸苦笑了起来:“我不大了解你想什么。你太客气了,他比你的命还重要?呵呵。”   “不错!就是比我的命重要!比我的命重要一万倍!我和他比起来,就像草木和太阳一样。”左飞非常认真的说道。   “什么?”王天逸一怔:“你说得太……太那个了吧?他是个好官而已,但也不至于形容到如此地步吧。”   “兄弟,你没受过苦吧?我是穷人家的孩子,熟悉穷人的一切”左飞语气很沉重:“那个时候我们就像旱地里的要枯死的庄稼,我们盼的就是个好官救救我们,倪大人就是我们的久旱甘露。古人我崇拜岳爷爷,今人我就崇拜倪大人!要是天下都是岳爷爷和倪大人那样的好官就好了。我想倪大人有一天也会流芳万世的。”   “我想倪大人如果如你所说,确实会的,因为忠臣好官都会青史留名。不过有人要杀倪大人,会是谁那?”王天逸点头表示同意。   左飞冷笑了一声说道:“不知道!我倒是要知道是谁干的,好去……倪大人是清官,是好人,他代表着正义,和正义做对的必然是邪恶!自古正邪不两立但邪不压正,这些无耻的宵小终会得到报应的!”   左飞突然想起了自己还偷了王天逸的东西,赶忙说道:“兄弟,我偷了你的钱是我不对,但我偷富人的钱是为了救济穷人,也想做个劫富济贫的侠盗吧。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闻听“劫富济贫”这四个字,王天逸第一反应是肃然起敬,但刚才自己丢了全部路费差点急死的感觉随后又浮了上来,但他是个不计小节的人,笑道:“无妨,那钱也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给的。不过你不应该把所有的钱都拿了去,起码要留些路费给我啊。”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这个时候,倪忠连突然把左飞叫了过去,过了一会左飞满脸喜色的回来,拉住了王天逸说道:“倪大人居然要请我去他家坐坐,问问我们县的事情,我真是太高兴了!兄弟,先前多有得罪,我本来想请兄弟你喝酒的,现在看来不行了,你住在哪里?明天我去找你,大家一块聚聚,好好聊聊,我看兄弟你武功和我的很对路,也可以切磋切磋武艺啊!”   闻听切磋武艺,王天逸就高兴起来,两人约定了时间才分手,王天逸走在扬州繁华的街道上,想着今天的这些事情,突然想到左飞说得“邪不胜正”,联想到自己出来遇到的这些事情、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感到好像正邪并不是自己能分得清楚的,“侠盗?让自己差点要要饭回青城了。正义是什么?倪大人就是正义吗?如果说救人于危难是正义的,陷人于险境是邪恶的,那自己在垫石村救了别人又陷别人于险境究竟做的是对还是错?无力抵抗时遇到山贼保命是正义的,恩将仇报是邪恶的,那垫石村的村民是对还是错?偷窃是邪恶的,帮助穷人是正义的,那侠盗是对还是错?我知道唐博人很好,但那时决然的要杀李家全家,那他算什么?他要是邪恶的,我却是他的好友,那我是什么?而孝先为了救我和父兄作对,他的做法又是对还是错?如果说和正义做对的都是邪恶,那么三纲五常和仁义礼智信冲突该怎么办?都是正义,难得这也得分正义邪恶?”王天逸想的是脑子一片混乱。   而那边黄山石正在飞天酒楼等着林谦回来,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直到了楼下,接着一个手下满脸惊惶的冲了上来:“不好了!不好了!”   “又怎么了?”黄山石不耐烦的问道:“倪忠连死了?”   “不是!林副首领呢?黄老,出大事了!帮主让你们都赶紧回去!”   黄山石听到是帮主的命令,又看到那部下那副三魂去了五魄的模样,感觉有点不妙,站起来问道:“老大让我们回去?什么事情?”   “慕容公子在来扬州的路上遇刺了!” 第十六节 不战即战   黄山石闻听得这样的消息,惊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连连追问那信使事情的经过,怎奈那信使也不知道详情,黄山石哪里还稳得住,忍住心中的急火,急匆匆的领着一众手下往长乐帮总部打马飞奔,一边擦头上头上的冷汗,心里不住祈祷:“老天,可别让慕容秋水死在长乐帮的地盘上,要不然又要开始全面战争了,纵使长乐帮不怕慕容世家,杀人一万,自损八千,这样的豪强大血战,什么样的帮派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打啊。”   当他快到长乐帮总部的时候,几十个身着劲装的黑衣大汉骑着骏马迎面狂奔而来,人人都全副武装,马鞍下面的褡裢里都放着不止一件的兵器。   马队一边狂奔,一边不停的大喊“闪开!闪开!”,黄山石一眼就认出领头的正是长乐帮的尹星翔,他原来是暗组的鹰三,因为战功卓著能力杰出,被洗白了身份,恢复了原来的名字,充当起了帮主霍长风的近卫头领,现在看他都出动了,黄山石知道肯定是因为慕容秋水的事情。   因为对方来得势头太猛,黄山石勒住马头,闪到道旁,大声问道:“星翔,慕容公子怎么样了?”   尹星翔看来接受了最紧急的命令,他居然没有时间停下来向副帮主详说,就坐在飞奔的马上立直了身体,冲着黄山石抱拳行礼叫道:“黄老,您赶紧回去。我得马上过去慕容那边!”他说到“回去”的时候,和黄山石并行,等说到“那边”的时候,已经超过了黄山石五、六丈远。整个马队也宛如一阵黑色狂风,从黄山石面前一闪而过,须臾转过路口消失不见。   黄山石擦了擦脑门的冷汗,赶紧前行,等到了长乐帮那宏伟的大门前面,只见又是一队骠骑从里面蜂拥而出,向着南方飞奔而去,这次不同于前队人马一人一骑,而是两马一组,每个骑手骑着中间一匹,还分别控制着另一匹鞍辔完备的骏马,马鞍上都驮着不少东西,速度远远不如前面尹星翔那队人马,黄山石一看就知道,前面的是先锋攻击部队,他们的任务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战场,为了减轻负重,除了武器带的东西极少,甚至干粮也不带,而这队是后续支援部队,他们的任务就是带着武器、马匹、干粮支援先锋的作战。这样的出动模式是极其危险的时候才用的,因为这样不惜马力不惜体力的赶去,到了战场人马俱疲,只能打短时间的战斗,连撤回来的余地都没有。一般只有军情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才会象这样,让尹星翔这样的精锐部队用这样方式赶去。   黄山石惊惶的冲进长乐帮的院子,身材魁梧的霍长风就站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负手站着,好像在亲自督导部下,又好像在等他。   “老大,怎么回事?慕容公子怎么样了?在哪里出事的?要不我马上也去?”黄山石眼睛急得都瞪圆了。   “刚才我们派去引导慕容秋水的先导赶回来报告,慕容秋水昨晚遇到了伏击,不过他没事。我已经派大队人马去保卫了。”霍长风皱紧了眉头说道。   “混帐东西!谁干的?”   霍长风眼里寒光一闪,幽幽地说道:“啧,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正想知道呢。”   ※※※   慕容秋水现在正坐在一辆豪华的马车车厢里,手里把玩着一支弩箭。   这马车极大,尽管车厢还有盘腿坐着的于叔、文从云和一张小几,仍然显得毫不拥挤。   “公子,您就是不回去苏州,还要继续去扬州谈判,那我们应该等在那个小镇,等长乐帮的大队人马到了之后再赶路。”于叔说道。   文从云也道:“是啊,我们不应该赶路太急。昨天就是因为为了赶时间,天黑之后仍在向那小镇进发才遇到埋伏的,走慢点安全。”   “何必呢?离扬州还有一天的路程,等在那里多费时间啊。呵呵。”慕容秋水笑了起来。   “我还是坚持公子你马上返回苏州!我一个人和他们去谈,”文从云说道:“这种事想起来就后怕的很,他们可是射死了给您驾车的马夫,还有两只箭射在了这车厢的窗框上。”   慕容秋水微微一笑,却问道:“你们说谁干的?”   “昨天我没睡好,就是想这个问题。”于叔道:“一共射了十二支弩箭,射死了一个先导和一个车夫。弩箭是唐门的神机弩专用的,这些刺客有这么好的武器却一击就走,我带着人冲上那高坡一看,人早跑远了,轻功好像都不错,却没和我们交手,放了箭就跑了,地上也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痕迹,真是莫名其妙。不过也真是吓死我了。”   文从云接口道:“是一次齐发十二支箭,这等于是他们攻击了一轮就撤了,但是时机拿捏的真好,又象是周密策划的,而且也杀死了我们的人,唉,当时在山路上,天太黑,我们主要是保护公子,也不敢追击他们。要不然抓个活口就好了。当今江湖谁会对公子动手啊?不会是长乐帮那些家伙做的吧?”   “呵呵,”慕容秋水说道:“我倒觉的昨晚的事情真的很有意思。”   “不是很有意思!是危险的很,公子,”于叔说道:“我想刚才从云说得很对,当今江湖没有几个人会对公子对手,但一旦打算对付公子您,必然是势力极强的对手。土狼不会有吃老虎的打算,想吃老虎的不是老虎就是豹子!再说这里是长乐帮的地盘,那些家伙都是亡命之徒,谁知道他们脑袋里在想什么?万一发起疯来,可就麻烦了。公子您还是赶紧回苏州吧,您要是还想和他们这群家伙谈判,我们派特使谈也是一样的啊。”   “不一定想吃,吓吓老虎的话,土狼也是敢的。”慕容秋水笑了起来。   “公子您的意思是?”   慕容秋水缓缓说道:“你们也指挥过不少暗杀行动,应该很清楚这次遇袭很反常。唐门的神机弩非常贵,一般门派哪有钱装备这个?而且一次发十二支箭,说明对方投入了最少四架神机弩,真是有钱啊;一遭箭袭,文从云就护卫起了大车,而于叔马上就带着四个高手冲上了他们埋伏的斜坡,却连人影都没看清楚,于叔你们五个人轻功都不弱吧?对方跑得却不比你们慢多少,武功都很好啊;清楚的知道了我们的路线,在最好的时间最好的地点进行了伏击,我们有三辆马车,六个车夫,袭击的时候杀了我的车夫,射中了我的车厢,说明了他们知道我在哪辆马车里面,策划行动和情报收集都做的很不错;昂贵的武器说明了财力、高明的武功说明了武力,精准的时机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踪说明了情报的准确和策划的周密,光看这几项我给他们打‘优’。”   “但是,”慕容秋水语气一转说道:“他们既然策划的如此周密,实力也很强,如果想杀我,不会就射轮箭就走吧?我们一行带上长乐帮来引路的四个先导,有三十多人,个个都是高手。如果给你们指挥类似行动,对付这么多人,如果象这样强攻式的暗杀,最少也得出动几十人吧?而且行动的时候的头轮箭袭必然以射杀对方战士为准,而不是射击根本射不透的大车和赶车的车夫,射击之后,生力军冲出肉搏击毙对方首脑,否则光靠几把弩就想在这么多高手中间击杀主将,难不成脑子里有水?和他们策划、侦察实力差的太远!”   “至于说是长乐帮想杀我,难道他们想和慕容世家大干一场?且不说杀了我对他们现在没有什么好处,就算真的要杀我,何必要在路线上伏击?等我到了扬州,满城都是他们的人,何苦在自己地盘上埋伏暗杀?我如果在他们地盘上出了什么闪失和在扬州出了闪失有什么分别?呵呵。”   “您说得想一想倒也有理。那您认为谁会做这样的事情?他们究竟要干什么?”文从云和于叔一起问道。   慕容秋水闭目沉思,现在他心里出现的却是慕容成,不过他马上抛开了慕容成的念头,因为他知道大哥能力其实不差,大哥如果要杀他,手段断然不会这么虎头蛇尾,好似儿戏一般,这一瞬间,慕容秋水却是感到了羞愧,因为在想对付自己的人的时候居然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亲生大哥。   他稳了稳神,开口说道:“路线都是长乐帮的人带的,我们都不清楚具体的行进路线,而且伏击时候的地形选那么好,跑的那么神出鬼没,肯定是熟悉当地环境的人做的,我看,是长乐帮的人做的可能性很大!”   “还是他们想杀您?!”文从云惊叫道。   “马上掉头,返回苏州!”于叔说着就要站起来去命令车夫。   “于叔,别急,哈哈。别急,让我把话说完啊。”慕容秋水看于叔脸色都变了,大笑了起来。   看两个部下又坐稳了,慕容秋水继续说道:“他们做这事的可能性很大,但我刚才都说了,从这次行动看来,不是要杀我。而是要吓我回苏州。”   “什么?”文从云两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他们巴巴的书信往来,欢迎我们慕容世家去谈干什么?耍我们吗?这群王八蛋!”文从云骂了起来。   “不是,你难道忘了,长乐帮最高位置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五个人,一个人有时候想事做事还自相矛盾,更何况五个人!肯定是意见不一,有人不想我们去扬州谈。”慕容秋水笑道。   “那我们还去干吗?长乐五老这群老混帐,自己达不成一致就让我们去!我们还打算让他们一起赚钱,实在是……”文从云生生的顿住了,因为再说下去,他就要在慕容秋水面前破口大骂了。   “不,一定要去。从这次刺杀来看,谈判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慕容秋水开心的笑了起来。   “为什么?他们有人刺杀,您还说谈判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于叔张大了嘴巴。   “你们想啊,如果他们五人中主导意见是不想谈,那么何必让我们来?还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来看看我的胆量。这说明,在长乐五老中间,想和我们合作的人更有力量,以至于反对者只能通过这样偷偷摸摸的方式来吓走我,破坏谈判。”   “我们真想不到这一层啊。”文从云叹道:“不过那些混蛋靠这样伏击吓走人家,别说对公子,就是对一般客人也太失礼、太混蛋了吧,长乐五老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怎么做事这么混帐呢!”   “手段确实……确实不合江湖规矩,太极端了,也真是……真是够混帐的。不知道这群人脑子里想什么?”于叔也附和道。   “哈哈,”慕容秋水大笑了起来:“我告诉你们,他们手段越极端越匪夷所思越好!越是这样,越说明赞同合作的人的力量越大,越说明反对的人铁了心要破坏和谈,却不敢明着反对,只能用这样阴毒的计谋来吓阻我。这说明了他们之间根本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分歧很大。”   说到这里,慕容秋水冷笑了一声:“分歧越大越好。我只不过抛出一个和谈的邀请,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等我们和他们结成了盟友,替他们消灭了外部的威胁;再让他们大赚一笔,给他们内部一大笔利益,外无强敌,内有厚利,天下闻名的五人齐心还真能继续齐心吗?如果他们内乱,我们就趁势收回他们偷去的原本属于慕容世家的东西——扬州和建康!哈哈!”   “如果他们没有内乱呢?”   “假如不内乱,在我们慕容世家的强力支持下,就算霍长风先死,他那宝贝儿子也能登上宝座。到那个时候,一只羔羊却率领一群虎狼,哈哈,实在有趣的很,看这阿斗能不能扶的起来?哼,拿了我的东西肯定要还回来的!即便他们承认霍无痕而不内讧也一样,因为世间最强的武器站在我这边。”慕容秋水说道。   “什么最强的武器?”于叔和文从云一起问道。   慕容秋水笑了起来:“就是时间。长乐帮还没有可以号令群雄的继承人,而长乐五老已经老了,我却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待,只要熬死长乐的那些老家伙,我将不费吹灰之力就击灭长乐帮!我的和谈就是对长乐帮的战争,不战即战!”   “公子高明,这是以利做饵,以和为战啊!”于叔摇头说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吗?”文从云问道。 第十七节 长乐若海   昨天王天逸和左飞大打出手之后,因为打得太过激烈,他的武功还承受不了这样的消耗,所以到了晚上他浑身都酸痛不堪,加上晚上回想当日打斗中那些精妙的招式,结果一晚都没睡不着,但他想到很快就要上路,恐怕没有多少时间练剑了,尽管没有睡好,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起床练剑了。   但正在他吃早饭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阵的喧哗,他拎着剑走出小院一看,原来很多官差进到了振威镖局的里面,镖局里的镖师杂役还有一些住在镖局里面等待运镖的客人纷纷跑出来看出了什么事情,故而一片嘈杂。   正疑惑间,两个捕快看见了他手里的武器,马上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问道:“小子,看你的打扮不是振威的人吧?你是干什么的?昨天午后你在哪里?”   王天逸一愣,正要答话,又一个捕快走上前来,却是昨天要半路放走他的大胡子,他对那二人说道:“老七,就是这小子救了倪大人,别浪费时间了,查别人去。”说罢冲王天逸一拱手,领着两人去敲隔壁的门了。王天逸这才知道他们是来查倪忠连遇刺的事情的。   这时,几个镖师簇拥着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远远的过来了,那男子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大家不要惊慌,各位捕快大人是来查倪大人遇到袭击的事情,你们要好好的配合,把昨天的行踪说给他们听。”   听了他的话,镖局里的镖师、杂役还有一些客人纷纷答应。看没有了自己的事情,王天逸正想回院里,那中年男子却直直的朝着他走过来了,说道:“那位就是青城的王小哥吧,请留步。”   王天逸听他叫自己,愕然看去,只见此人脸颊瘦削、留着长须,如果没有额头上那道长长的刀疤倒像一个寻常的乡村教书先生,他正背负着双手朝自己悠然的走了过来,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   但等此人到了他面前,双方眼神一触,王天逸从未见过这种眼神,那眼睛冰冷而镇定的打量着自己,好像是猛兽在审视猎物一般,王天逸感觉仿佛是裹着冰凌子的海水扑过来裹住自己一样,胸口一窒,肚子里突然升起一股冰凉的恐惧来,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那人看王天逸突然后退也是一愣,马上微笑了起来,他神态一变,虽然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双眼睛,王天逸浑身冰凉的感觉马上消失不见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王天逸不由的心想:“刚才我是怎么了?怎么没来由的害怕起来?莫不是昨天比武有了内伤?”   “我是林谦,振威的总镖头。王小哥昨天睡的可好?”   “哦,林……林总镖头你好,睡得还可以。”听对方居然是镖局的头目,王天逸不由得有些出乎意料。   “听部下说,今天小哥你要去送请柬给我们盛老?”   “是啊。”   “正好我要去总部,现在我特意来领你去。”林谦笑道。   “不用了,我去过一次了。”王天逸知道对方身份肯定比自己高很多,受到这样的款待倒还真不敢接受。   “呵呵。”林谦说道:“不必客气。我一来顺路,二来倪大人遇刺,扬州城戒备森严,官差在满城大索凶犯,小哥你是外地人,又是武林中人,是他们重点盘查的对象,你自己去不一定能顺利的到达,遇上他们敲你几个钱就倒霉了;你那请柬是青城的心意,青城既是武林同道也是我们的客人,怎么说也不能在我们长乐帮的地盘上让你有麻烦。所以不要客气了。”   既然对方这样说,王天逸只好行礼感谢了。   “对了,我知道贵帮盛若海帮主今天回来,但大约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中午方便吗?”王天逸问道。   “昨晚他就赶回扬州了。我们还是早点去,晚了他恐怕不方便见你了。所以我才来领你去。你快去收拾一下好吗?我们马上动身。”   王天逸赶忙答应,正要去换衣服,林谦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说道:“哦,对了,王小哥,你那趟镖可能要晚个五、六天了。”   “什么?为什么?”王天逸听说自己要晚动身,不由得有点吃惊了。   林谦无奈的一摊手,说道:“昨天倪大人遇刺,这是大事。扬州城戒备起来了,在搜查凶犯的这段时间里,一般人只准进城,不准出城。唉,该死的刺客,城门失火,殃及城鱼,我们这些商人得损失多少钱啊?!啊,你不必担心钱,这段时间里,你住在这里即可,不能上路的不止你一个,你们的住宿费我们不收。你的事情不着急吧?”   王天逸把掌门寿筵日程大体说了一下,林谦听了以后笑了起来:“只要你交了请柬,按江湖礼节,我们都会派自己的人骑快马回复,这用不到你了。至于那趟镖嘛,时间充足得都够来回好几趟了,没事。”   听了这番话,王天逸心想是这个理,心下大安。揣了请柬和林谦两人骑马到了长乐帮总部门口。   王天逸叹道:“你们这个院子有多大啊?我们沿着墙骑马都骑了这么长时间。”   林谦沉吟了片刻,狡狤的笑道:“和丁家、慕容家的一般大啊。哈哈。”   等王天逸进去,才猜到林谦要带自己来可能另有原因,长乐帮硕大无朋的正院中沿着主道整整齐齐的立了两队锦衣大汉,其他地方包括屋顶上都有人巡视,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   王天逸问道:“贵帮是有什么大事了吧?”   “是的。慕容秋水公子昨天到了我们这里。”   “啊!他来了啊?来做什么?”   “谈一些生意。唉。”林谦叹了口气说道,他看来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谈,马上说道:“你在偏厅坐一下。我去找盛老。”   王天逸在一个靠近正门的偏厅坐了一会,正在喝茶,听见外面长廊上一群人走了过来,脚步声离得还挺远的时候,一个声音洪钟般就传了过来:“来了?长什么样啊?”   听到盛帮主可能来了,王天逸兔子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两手赶紧的拽了拽衣角,又拍了拍鞋面上的土,身体站直,还咳嗽了几声预备着见面问好时候不走调,紧张得脑门上汗珠子都沁出来了,毕竟他连自己的掌门都很少见,更别提说话了,虽然慕容秋水、丁玉展、唐博他都有交情,但是这几个人年纪都不大,而且待人热情毫无架子,在王天逸眼里,实在不能把他们和比他青城派掌门还厉害的大人物联系起来。但这个盛若海却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物,而且年纪一大把了,在王天逸心里自然就把他和高不可攀的青城掌门联系起来了,一想到要和这种人说话,他难以控制的心跳加速。   “哈,知道了!知道了!不用嘱咐我了!听你的就成了!还用你这小毛头教我吗?你这一套都是跟老五学的!”那洪钟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很快,林谦和几个大汉拥着一个老人进来了,王天逸赶紧躬身行礼,但那老头一把接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鞠躬,手臂力量大得很,王天逸抬头看去,见他中等身材、肩宽臂长、一副红色脸庞,花白的胡子浓密坚挺的像一把刷子,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候必然是个豪杰人物。   “青……青……青城……”王天逸胳膊被他架着,原来预想的行礼说话问好全成了泡影,一时间惊慌失措,说话结巴了起来。   “哈哈哈哈!王天逸是吧?我是盛若海!”盛若海打断了王天逸的自报家门,他大笑了起来:“长得倒是清秀,原来这个样子啊。哈哈。咦?脑门上怎么这么多汗?天不热啊,你这小孩身体没毛病吧?”   “盛老……”林谦在旁边轻轻说道。   “哦!哦!哦!知道了,你怎么老催我!”盛若海不满的对林谦说道,说完一把把王天逸拉到了屋里的椅子里,自己在旁边坐下,说道:“来了就是客,不要客气!我最烦客气!来人,上茶,快点啊!婆婆妈妈的!小伙子喝茶!”   说着亲手把送来的茶盏塞到了王天逸手里,王天逸现在是手足无措,匆忙间就喝了一大口,没想到那茶新沏的,烫得很,“啊”的惨叫一声,一口全吐了出去,更是烫得舌头都伸出来缩不回去了。   “哈哈,你不要着急呀。没烫着吧?”盛若海看到王天逸的狼狈模样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王天逸羞得面红耳赤,好容易稳住阵脚,把请柬递了过去。盛若海拿过来翻了翻说道:“我是长乐帮海通水运行的大当家,专管长江运输这块的生意,和你们青城做过几次木材运输生意,哈哈,没想到你们掌门还记得我啊。你回去替我谢谢他啊!”   说完就把请柬递给了林谦,笑道:“剩下的你说吧,我忘了你刚才说什么了,别我说错了话,你背后又说我!”   林谦被盛若海搞得哭笑不得,对着王天逸强笑了几声说道:“王小哥,贵派掌门的心意我们很感谢,但是呢,盛帮主最近身体欠……咳咳,最近事情太忙,实在脱不开身。”   这种话王天逸早料到了,在济南,长乐帮的段双全就实话实说过,长乐帮的帮主是不可能去参加青城掌门的寿筵的,因为交情不够,青城掌门的面子也不够,而且在来的路上,王天逸也想过,一些可能去参加的大门大派都是师叔他们去送请柬,而长乐帮这种大门派却派自己这种小脚色来,估计师叔他们都没想到长乐帮帮主一级的人物会赏脸见青城的人,更别说去参加了。   但林谦接着说道:“但是呢,我们和贵派关系很好。所以呢,我们打算派济南长乐商会的会长段双全去代表我们参加。”   “太好了!”王天逸大喜,这个结果他可没想到。   “济南长乐商会?段前辈不是振威镖局的总镖头吗?”王天逸又想到了这个问题。   “呵呵。”盛若海和林谦一起笑了起来,林谦说道:“因为我们长乐帮在济南产业众多,我们已经把镖局升级为商会了,小段也升职为会长了,就这几个月的事情,所以小哥你不知道。”   “好了!”盛若海站了起来,“天逸啊,我还在开会呢,不陪你聊了。林谦,你派人领着他到处玩玩,不要小家子气,什么青楼、赌场啊,让天逸免费玩。”   王天逸差点被吓死,赶紧站起来说:“谢谢盛帮主,我就呆在振威镖局好了。”   “盛老,您……”满脸不满表情的林谦刚要说话,盛若海就打断了他:“哈哈,我又说错话了,当我没说。一宿没睡,嘴上没门了,哈哈。”   林谦问了一句:“厉老还没到?”   “那家伙离得远呢,应该下午才能到这吧。”   然后他又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道:“唉,整整讨论了一夜,真烦死我了。我先走了,你……”   就在此时,长乐帮正门口一阵喧嚣打断了盛若海的话,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看看这都是什么?仇人来了,却摆出这样迎接贵宾的架势,传出去不觉丢人吗?!”   这人虽然声音低沉,不如盛若海那样嗓门大,但他用内力说话,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盛若海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老三这个家伙来得倒快!” 第十八节 唯才是举   “对了,林谦你安排天逸中午在这里吃饭。”盛若海头也不回的说道,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林谦走过来对王天逸说道:“王小哥,不好意思,我们厉副帮主也到了,你在坐一会,我去去就回。”说罢他也匆匆的跟着盛若海走了出去。   王天逸在的这个偏厅是在长乐帮正院的正西方,就靠着院墙,所以他伸头向门外看去,大门那边的情况看的很清楚:一队人马已经从大门那里进来了,长乐帮的一群杂役飞速的跑过来,把他们的马牵开,一时间场面闹哄哄的,人群正中站着一个穿黑色披风高个老者,所有人中只有他一人戴着巨大的黑色披风,披风上还绣着一只金色飞鹰,看起来非常惹眼,而经过他的每个人都对他躬身行礼,使得个本来就高的他显得更加的鹤立鸡群。   现在那老者正皱着眉头四处打量,一副极度不满的样子。盛若海已经朝他走了过去,大嗓门又响了起来:“老三,你这次来的真叫快啊。怎么连马车也不坐了,就这样骑着马赶过来的?这次你怎么这么上心了?”   “哈哈,四弟啊,多日不见想死我了!”那老者正是长乐五老中的老四,建康城总代理厉千秋,他看见了盛若海,脸上的不满转瞬不见了,换上了一副热情无比的笑脸,伸着两手朝盛若海迎了过来。   “想我干什么?你不是说我见我就烦吗?”盛若海走到离他还有十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虽然王天逸看不到盛若海的表情,但听盛若海的语气却是冷冰冰的,不由得心下大奇。   “哈哈,四弟,你还记得我那句气话啊,嘿,几十年的好兄弟,有什么不能担待的啊?”厉千秋依然满脸笑容的走上前来,拉住了盛若海的两手。   现在林谦也一路小跑过来了,对着林谦躬身行礼,厉千秋看见林谦,笑容更加的灿烂了,大声问道:“小林啊,不用多礼。我五弟回来了没有?”   林谦的回答声音不大,王天逸却是听不到了,就在这时,看到远处的盛若海和厉千秋二人一起转头朝正厅方向看去,王天逸跟着一看,一个人正沿着主道向他们跑了过来。   长乐帮的总部大得实在惊人,光前院这条主道就长的很,王天逸看那人越跑越慢,跑得也开始歪歪扭扭起来,还在半截上停下来顺气,王天逸睁大了眼睛,暗想:“高手如云的长乐帮怎么有这等人?受了内伤不成?”   这时候,盛若海把手从厉千秋手里抽出来,大声冲那人说道:“远思,你慢点,别累坏了。你们干什么吃的,赶紧帮帮刘先生啊!”听了这句话,主道两边的长乐帮部下马上闪出两个人,一左一右扶住了那刘远思。   等刘远思歪歪斜斜的跑到盛若海这边,林谦跑上去,换过了那两个手下,亲自掺着他,还伸手替他抚背,等他开始躬身行礼的时候,一直显得很桀骜的厉千秋的更是破天荒的换礼了。   王天逸看那人嘴巴张得大大的在喘气,身体背部一耸一耸的,竟然是累的,王天逸自己嘴巴也合不拢了,心想:“难不成此人不会武功?光看林总镖头和长乐帮帮主对那人的态度,此人在长乐帮地位当是极高,但长乐帮身为武林七雄,难道会有不会武功的人在里面身居高位?自己从来没有听闻过武林帮派中做到高位的人没有武功的,长乐帮居然有这样的人物真是难以置信。”   现在他们几个高层人物一起往正厅方向走了过去,林谦又折返了回来,王天逸看他回来,赶紧坐回到椅子上,整了整长衫,挺了挺腰背,把两只手规规矩矩的在大腿上放好。   林谦到了这偏厅门口却没有进门,而是大声命令手下:“把古日扬给我叫过来。”   过了一大会,林谦才和一个长相威武的青年一起进来,他没有理会王天逸的行礼,直接说道:“王小哥,本来呢,按江湖礼节,盛帮主会亲自和你吃饭的。但是你也看见了,我们长乐帮今天恰好有重大事情。实在脱不开身你见谅。”   说着又指着那个青年说道:“这是我们振威的古日扬镖头,你的镖就由他负责,今天他恰好也来了,就由他陪着你,中午在这里吃顿便饭,有什么事情就问他好了。”   听闻是负责自己的镖头,王天逸连忙行礼,那青年见状赶忙还礼,一边说道:“不须客气,日后大家相处要有些日子。王同道把我当朋友看即可。”   “你们聊,我先走了。”林谦做势就要走。   “总镖头,您一宿没睡了,不休息一会?”古日扬问道。   “唉,帮主我们几个本打算现在睡会的,那料想厉老来的这么快,居然不分昼夜的骑马赶了来。那就得继续谈呗,明天就要正式谈判了。”   “我看刘先生挺不住了。”古日扬说道。   “唉,他不像我们……”林谦叹了口气,但口气一转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也得撑着!谁叫事情都赶到一块了呢。我得赶紧走了。”   说完林谦就匆匆的走出去了,王天逸听他在门外走廊里喊道:“你告诉你茶房,再准备两斤最好的龙井茶,听好,这是专门给刘先生准备的,单泡一壶,不要和给其他人的混了,有多浓就给我泡多浓,赶紧送到飞鹰堂去!”   王天逸从两人的对话里面才知道林谦昨天晚上也没睡,因为自己的事情才巴巴的又回去了镖局接了自己来,要是他不来,光看长乐帮这紧张的架势,自己见盛帮主门也没有啊。不由的感激起林总镖头来,同时又庆幸自己这次运气好,不辱使命啊。   王天逸在这里等着对方的款待,倒也不觉得无聊,因为古日扬人长得威武,却是非常热情,说话也和王天逸胃口,更兼他是出身于华山派,而华山派却是青城最大的生意伙伴,两家关系好得很,所以王天逸聊了一会就已经和他混的很熟络了。   听了古日扬的解释,王天逸知道了振威总部因为镖师众多,分成了风、雷、电、火等级的镖头和普通镖师五个等级,每个等级掌握的权力不同,收入自然也天差地别了,‘风’是第一等级,只有林谦等少数几个总镖头一级的人是这个等级,而古日扬是‘电’这一级的,王天逸看了看古日扬,有些吃惊的问道:“古大哥,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级别倒是很高的嘛。你武功很好吧?”   古日扬笑道:“也不是我武功好,不如说我运气好,这两年运镖的时候遇到了几次危险的情况,被我摆平了,所以前些日子升到了‘电’。呵呵。”   “你说什么?遇到危险就是运气好?我们青城也有镖局,听说里面的镖师都说出镖没事才是运气好。”王天逸惊问道。   “出镖没事当然不错。但你要知道,镖局这一行其实靠的是镖局的名声,名声越大或者越狠,越没人敢动你的镖。但名声怎么来的?打出来的。另外越危险的路线收费越高,因而如果你想出大名赚大钱,必须要走别的镖局不敢去的地方,要押别的镖局不敢押的镖,那地方可能有大队山贼或者土匪,这些都是地头蛇,十分棘手。一旦出事,不仅镖有可能被劫走,还可能把一队镖师的命搭上。这就叫富贵险中求!我们振威很短的时间内就成为江湖知名的大镖局,靠的就是这个。”   “那如果押运危险的镖,是不是也有镖师不敢去?”   “呵呵,我们振威的升职是靠战功的,你老是无风无浪的,一辈子也别想出人头地。现在我们长乐帮的名声越来越响,黑道要想动我们得掂量掂量,所以我才说我运气好啊,恰好几伙不知道死活的东西要动我的镖,被我解决了,其他同事羡慕的不得了。在我们这,危险的镖反而一群人在抢着要去,太安全的路线我们当是放假休息了。”   “原来这样啊,”王天逸倒抽了一口凉气:“我们青城镖师升职是看供职年数的,只要干得时间长而且出的事情越少越能升职,我听说过一个外号‘福将’的镖师,他升职最快靠的是押镖从来没有出过任何事情,我们掌门非常欣赏他,常常夸奖他运气好。还说镖局召人要看面相,要多召有福相的人进来。”   “哼,”古日扬冷笑了一声:“这也是你们青城镖局永远成不了大镖局的原因。”   这话说得狠了,古日扬话一出口就知道失言了,赶忙笑道:“人各有志。其实我们天天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也危险的很,没办法,我们长乐帮才成立几年啊,比你们青城的历史差远了,这次我护送你去青城,当要好好瞻仰瞻仰青城的风采。”   王天逸赶紧客气,古日扬也见风使舵,两人互相客气了一番,王天逸明白古日扬的意思,但也毫无办法,谁叫长乐帮势力比青城强的那么多呢。   “刚才那个刘先生是做什么的?”王天逸找了话题缓解一下两人的尴尬。   “哦,刘先生是我们长乐帮的军师,是我们振威的掌柜易老前些年推荐给帮主的,现在是帮主的红人,很厉害的人啊。”古日扬竖起了拇指说道。   “他武功怎么样?我看他武功不……咳咳,他是什么武林世家的人吗?”王天逸想既然此人武功不行,那肯定出身于什么世家,熟谙武林事务。   “哈哈,”古日扬大笑了起来,“他一点武功也不会,原来是落第的秀才,根本不是武林中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落榜之后都没有返乡的钱,马上都要做乞丐了,恰好被我们易老遇到了,两人长谈了之后,易老认为刘先生才略惊人,委实是个人才,就引荐给我们帮主做参谋。”   “什么?”王天逸惊叫起来,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他不是武林中人不会武功,能在你们长乐帮立足?”   “那有什么?!”古日扬一撇嘴:“打仗的事情我们去做就行了,关键是这个。”说着点着自己胸口说道:“刘先生腹有良谋、胸有千军。自从入了长乐帮,帮助我们制定战略、协调战力,为我们长乐帮的攻城略地、强力扩张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他在帮中的地位仅次于长乐五老。”   看着王天逸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古日扬笑了起来说道:“也难怪王兄弟你吃惊,其实据我所知,所有武林帮派中,能给予像刘先生这样既不会武功也不是武林中人的人如此高位的帮派只有我们长乐帮一家而已!借用我们掌柜的一句话说:‘我们唯才是举’!”   王天逸佩服之余,突然想到了长乐帮的段双全,问道:“你们济南段双全会长,我倒也见过,他原来是济南振威的总镖头,那他原来在你们扬州振威总部也是‘雷’级吧?”   “哦,段双全啊,”古日扬罕见的没有马上接话,他沉思了一会笑了起来:“段会长原来不是我们振威的人。”   “嗯?那他在扬州干什么?”王天逸顺口问道。   “呵呵,他原是在扬州的一个车马行当马夫。”   “什么?!”王天逸呆住了。   “其实没什么,”古日扬暗想段双全是做什么的,江湖中只要有点阅历的人都猜的出来,可是这个王天逸看来愣是不知道,索性把长乐帮的那一套说词原封不动的搬了出来:“他是运气背,但是他实力可是很强啊,当年是少林俗家第一好手,我们正好要在济南建立分部,看他武功好又是山东本地人熟悉当地人情世故,就从草莽中破格提拔了他。唉,段双全现在在济南做的多好!我真佩服我们易掌柜,看看他的眼光,看人从来没走过眼。”   “那古大哥你也是你们易副帮主收进来的?”王天逸问道。   “哈哈,长乐帮这么多人,哪能人人都是他挑的?他挑的人有限,我当年学成出山,是林总镖头召的我。其实谁挑的无所谓,这里看的是实实在在的战功,只要有本事,很快就能出头,没本事,就算帮主要提拔你都是不可能的。你要知道,易老是看人看的准,是说他挑的人都是有本事可以在帮里自己爬起来的人,这和任人唯亲,靠他自己的权力提拔人是两码事情。”古日扬微笑道。   “听说你在青城也呆了几年了,快出山了吧?以后有什么打算?”古日扬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我?”王天逸一怔,接着面色一暗说道:“最好的弟子一般是留在青城的产业,帮青城做事,其他的弟子一般是出山做达官贵人的保镖、或者当镖师什么的,家里有钱年纪也不大的可以考武举人,至于自己没怎么想过,我给古大哥你明说了吧,我在青城是戊组的,唉,一般来说,戊组出去也就是做护院什么的,还有不少人会改行,不在江湖中混了,我们不适合练武。所以我也没想过自己怎么办,不敢想。”   古日扬微微一笑,正想说话,长乐帮大门那边突然又是一阵大哗传来。好像出了什么大事,王天逸和古日扬一起站起来向外看去,只见一个人骑着马冲进了长乐帮的大门,而且居然没有下马,就骑着马在正院的主道上朝着正厅狂奔而去,一边惊慌失措的喊道:“大事不好!你们赶快去禀告帮主他们!”   “这是怎么回事?”王天逸问道。   “看衣服是海通水运的人,那边看来出什么大事了。”古日扬眉头皱了起来。 第十九节 运筹帷幄   原来今天倪忠连调动了军队和大批官差出城,直扑海通水运的一个仓库,那仓库里原来是长乐帮的一个秘密仓库,一些违禁的物品就在那里周转,里面有长乐帮自产的私盐,绕道从丁家买的铁矿石,还有一批唐家的弩弓,因为长乐帮的人以为倪忠连大规模调动力量是为了追查刺客,而且今天长乐帮有了大事,大家都在忙着慕容世家谈判的事情,谁也没防备倪忠连竟然声东击西,这些东西被倪忠连查了个正着。   “我本来以为今天他一早调动军队、领着大队捕快出城是为了抓刺客,没想到竟然是对着我们来的!够狠,连我们都这次都被他骗了!”黄山石恨恨的说道。   “看来这次他的行动目的连手下都没告诉,不然我们会得到消息,早做准备的。前几次他都扑了空,这下他查了仓库,搜到了东西,我们现在真是措手不及。”林谦说道。   “我们那个仓库里存着大量的私盐、铁矿石还有一些唐门的兵器。哪一项出了事情,都是天大的麻烦!”盛如海着急的说道。   霍长风面上毫无表情,缓缓地说道:“无妨。远思?”   “属下在。”刘远思从后面走了过来,对盛若海等人说道:“这次倪忠连声东击西,查封了我们的那个仓库,确实手段很高明。不过自从倪大人来了之后,了解了他的为人和性格,我就防着他这一手,早有准备。”   然后低声解说了一通,众人这才心下大安,“盛帮主把你那个仓库中违禁东西的数目现在告诉我。填上就无事了。”说着刘远思记下了数目,转身让给了两个手下拿着纸条离去。   “现在他应该很快就到了。”霍长风笑道。   “呵,这次又能看看这小子那副狼狈的样子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好了。”盛如海大笑起来。   “你们怎么能让这么一个人老在这里捣乱呢?”厉千秋不满的说道。   黄山石看了一眼霍长风,说道:“老大很欣赏他呢,不让我们动他。”   “老大,你欣赏他什么?”   霍长风微笑起来:“我欣赏这人很执着。怎么大年纪了还有梦想。”   “是啊,当年我们可是自称长乐五侠。”盛若海笑了起来。   厉千秋却说道:“江湖上可不是这么叫的,一开始我们灭了几个帮派的时候,他们叫我们长乐五匪。哈哈。”   “是啊,后来杀的人多了,灭的帮派也多了,生意也做了起来。长乐五匪也变成了长乐五雄了。”霍长风话音刚落,几个老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我看倪忠连他是迂腐!”黄山石笑完一撇嘴不屑的说道。   “执着也罢,迂腐也罢。我们有时候用一些手段做什么事情只是为了一个目的,但时间久了,却忘了原来的目的是什么,手段却变成了目的。你们看,很多读书人原来读书是为了济世救民,慢慢的却忘了目的是什么,读书本身成了目的,天天在追究孔圣人是吃什么长大的;又有不少人原来赚钱是为了自己快乐的,后来也忘了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以聚敛财富本身为乐。倪忠连我看也忘了他原来的目的,一味的想扳倒我们,好像以为扳倒了我们,就可以救天下了,其实天下还是天下,没有人可以改变天下,只有天下改变人!看到了他就好像看到了我们自己。”霍长风笑了起来。   “那和我们有何关系?”厉千秋有点疑惑的问霍长风。   “我问你们,我们当年成立长乐帮的目的是什么?”一句话把其他三老都问住了。   “我还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一起发财?”黄山石试探的说道。   “应该是在武林中自立门户,出人头地吧。”厉千秋说道。   “都不对吧,”盛若海挠挠后脑勺,说道:“行侠仗义反抗慕容世家?”   “哈哈,你们都记不得了吧。”霍长风笑完,脸色凝重地说道:“我们当年成立长乐帮是为了一个目标这个是不错的,那么长乐帮就是我们的手段了吧,但是我问你们,现在是长乐帮在给我们做事,还是我们在给长乐帮做事呢?”   三人都不说话了,好久,盛若海才叹道:“不错,我们现在都是给长乐帮做事了。这手段也慢慢的成了目的。以前我看不起一个守财奴,他家里万贯家财,临死的时候却连棺材都让家人挑最薄的,只是为了省钱。现在想来,我又何尝不是一样。”   林谦和刘远思都明白盛若海说的是自己抱着权力不想撒手,最后搞不清楚是谁控制谁了。但是这话茬在场的人谁也不敢接口谁也不想接口,一时间大家就站在正厅前面的高台上静静的站着,人人都是一肚子心思。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那边震天大响,倪忠连终于到了。   他带着大队的官兵和捕快长驱直入,一脸严峻的表情,抬头看到了正厅前面的几个人,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   “倪大人大驾光临,长乐帮蓬荜生辉啊。呵呵。”霍长风笑着带着一众人下来台阶到了倪忠连旁边。   倪忠连骑在马上也不下马,只是一摆手,“我不和你废话。刚才我带人查了你们长乐帮海通水运行的一个仓库,里面有大量的盐、铁矿石还有几十架可以同时发射三支箭的弩弓。偷采私盐、私运矿石还有私藏违禁武器,每一条都是死罪!现在人赃俱获,你长乐帮还有什么话说?”   “大人,这是误会啊……”霍长风笑道。   “住嘴!先给我锁了他!”倪忠连大声命令手下的捕快。不过捕快一个个面露难色,逡巡不前,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前。   “混蛋!”倪忠连气得大骂,最后手指着一个捕快,那捕快之后硬着头皮上前来,对霍长风小声说道:“霍帮主,这……”   “但锁无妨。你总得给你们倪大人一个台阶下啊。”霍长风还是一脸的笑容。   好久,那满头冷汗的捕快才轻手轻脚的给霍长风上好了大枷。   “你!你!还有你!长乐帮的首脑人物都给我带走,而且我要马上搜查你们总部!”倪忠连狠狠的说道。   “倪忠连你敢?!”一个人在后面高声喊道。   倪忠连回头看去,也大吃一惊,来的竟然是扬州的最高长官上官廉太守,他也没有坐轿,是一路骑马过来的。   “放人!”上官廉骑马到了倪忠连身边,翻身下马后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放人!”   听到这句话,四五个捕快抢着上前要给霍长风卸枷,倪忠连大吼一声“都站住!谁敢放!”,一下子跳下马背,双臂展开挡在了霍长风面前。   “上官廉!你不能放!”   “你敢直称长官名讳?你还知道尊卑有序吗?!”上官廉鼻子都气歪了。   “长乐帮偷采私盐、偷运矿石、私藏违禁武器,你说放就放,视国法何在?现在人赃俱获,你想和他们公然沆瀣一气?!”倪忠连寸步不让,看来这次想和上官廉交底牌了。   “你在胡说什么?长乐帮是守法遵规合法经营的武林帮派,更是有名的乐善好施。我看你是鬼迷心窍,想陷害良民!”上官廉一声冷笑。   “你!私盐、铁矿石、弩弓都摆在那里呢!你自己去看!”倪忠连大喊道。   “谁说是私盐,你不要血口喷人!”盛若海嘴边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说道。   “老四说得没错,盐是官盐,矿是官采,至于武器嘛,是给军队购置的。”霍长风在倪忠连背后笑着说道。   “你胡说八道!”倪忠连一边张着手臂一边回头骂道。   “倪通判,您看看这个,这个是我们的盐引,这个是矿引,都有官府的大印,您自己对对数量对不对吧。因为我们海通水运的仓库众多,运输方便,上官大人就暂托我们长乐帮的仓库暂时存放几日,也替你们官库省了不少银子呢。呵呵,至于武器嘛,是上官大人听说江湖上有能人自己造了性能很好的弩弓,故而委托我们帮他采购几架给军队研究,这是他的亲笔信。信上也有数目,请过目。”刘远思说着,接过手下替过来一沓文件,很恭敬的交给了倪忠连。   “胡说!这是伪造的!”倪忠连拿过那些东西翻了翻,脸色马上变了。   “盐引、矿引都是一式两份,你自己对是不是伪造的!”上官廉接过手下递来的一沓书信,向倪忠连递了过来。   “你们!”倪忠连知道自己一败涂地了,他这次以追查行刺自己的刺客为幌子,声东击西,电闪般突击审查长乐帮的仓库,果然发现了大量的私盐矿石,但这几页薄纸就把杀头的私货变成了太平无比的官货。   “这么大的事情也不通知我。看这误会弄的。”上官廉这句话是给倪忠连台阶下,“还不把霍帮主的大枷卸了?以后这误会就算清了,呵呵。”   倪忠连慢慢的转过身子,直视着霍长风,眼光里既有愤怒也有被耍弄的羞耻。   “不必倪大人动手了。”霍长风看倪忠连那副样子,微微一笑,双臂往中间一扣又一张,“噼啪”一声,结结实实的木枷被他扯得粉碎,木屑四飞。   “我损坏了官物,真是抱歉的很,来人一会送银子到府衙赔这副大枷。”霍长风拍了拍袍子上的木屑说道。而倪忠连却是第一次见武林中人施展武功,他原来以为这些武林人物不过就是像他那些衙役一样会耍几套刀法,没想到这个在他面前乖乖的被上枷的老者,双臂一振就扯碎了在他看来一副结实无比的大枷。骇得他说不出话来,霍长风看了他这个样子,微笑道:“倪大人,对付武林高手要用铁枷,木枷是不行的。下次要小心,不是每个武林中人都像我一样尊敬官府的权威的,万一您遇到一个亡命之徒就危险了。看来您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   这话语带双关,倪忠连回过神来,气恼的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倪大人慢走。”霍长风带着所有长乐帮的手下躬身行礼。   “老霍,没事的话我也走了。”上官廉看满院的官兵和捕快都退了出去,走向前来悄声说道。   “上官大人留步,有样东西给您过目。”霍长风对上官廉说道。   上官廉看来是想歪了,赶忙客气:“哎呀,老霍,就这么点小事,不用了。”   “您会感兴趣的,林谦,去把东西拿来。你们几个先回飞鹰议事堂等我。”   在长乐帮的一个客厅里,上官廉饶有兴趣的打开桌上摆的三个锦盒,心中暗想这次看来是珠宝。不过第一个盒盖一翻开,就一声惨叫,退开了几步,差点摔到地上。   坐在旁边的霍长风和站在他身后的林谦见状都微笑了起来。   “你们?这是什么?”上官廉骇得脸色都发白了。   “上官大人,坐。喝口水压压惊。”霍长风赶忙上前把上官廉扶到椅子上坐定,又给他亲手端茶。   “怎么回事?这首级是谁的?”上官廉惊魂甫定,追问道。   霍长风笑道:“这两人一个叫于龙,一个叫于虎,绰号‘漠北追魂箭’。您听说过吗?”   “什么!”上官廉一惊,赶紧说道:“不知道!”   “我们原来就想这两个家伙是胡说八道,侮蔑大人。”霍长风笑道。   “侮蔑我?怎么回事?”上官廉盯着霍长风问道。   “倪大人出了事情,而且那箭法力量又大,精度又高,看起来是武林中人做的,在扬州地面上,我们长乐帮当然要为您分忧、为民除恶了。在晚上,我们的人就在客栈里追踪到这两个家伙,而且听到这两个家伙还嘴里不干不净侮蔑大人您。我们抓到了他们,稍稍一问,他们就承认了行刺倪大人的事情是他们做的。这样的武林败类我们怎么可能放过他,如果按他们说的那样拿着怀里的银子远走高飞的话,那么他们四处侮蔑您怎么办?而且又不敢送官,万一这两个败类昏了头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说八道起来怎么办?只好……,”说着霍长风做了个斩首的手势,“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他们才是真正安全的。”   “嗯,为民除害,你们做得很好、很好、非常好。”上官廉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听倪大人出事了,我真是害怕啊。”霍长风坐回椅子上:“倪大人听说他的老师也是朝中的重臣,门徒众多,只是倪大人这个人不太会和人打交道,才会吃点亏的。我听说过他的事情,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得罪了很多人,但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他根也挺深的啊。所以大家都不和他计较,让他去蹦达呗,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他扳倒过谁?但是他要死了,麻烦可就大了。我们武林帮派是砍砍杀杀的,谁能混江湖这么多年没打过人没杀过人,按律法谁也不干净,怕的就是有人要找茬啊,大的不说,如果有大人物要找我麻烦,今天我扯碎木枷就是不敬官府的大罪,要是严惩的话,估计死罪都可能有的。我怕倪大人一出事,事情弄大,我们跟着倒霉啊。所以呢,倪大人老对我们有误解,我也不在乎,反正我守法,什么事情也没有,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天下之大,却形单影只,他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霍长风这席话表面上说自己,其实却是在点上官廉,上官廉不时的擦几下汗珠,嘴里不停的说:“是。”   很快,上官廉要告辞了,霍长风把第三只锦盒递给他,上官廉大惊失色。霍长风笑道:“放心,这里面不是人头了。”   “对了,你们杀刺客虽然违反律条,但却侠义为先,情有可原。但不要露出什么马脚,万一有人发现闹起来就麻烦了。倪忠连这个人我会派他去合适的地方,以后他连一个看门的都调动不来了!”上官廉拿着锦盒认真的说道。   “那有劳大人了。大人放心。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他们会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霍长风说道。   “那两个败类还侮蔑了什么人没有?”上官廉又问了一句。   “说了您的一个管家的名字。大人,我们是做某些事情的行家,有什么事情,您直接开口就行,如果不方便来这里的话,就去通知林谦,他是振威的总镖头,天天和各色客人打交道,别人不会说什么闲话的。”   “哦,我知道了。多谢。告辞。”上官廉告辞了。   “果然是他干的。”霍长风看着上官廉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又转过头来对林谦说道:“林谦,你这次做得很好。几个时辰就抓到了这两个混蛋。效率之高都出乎我的意料。”   “帮主过奖了,我只不过派人盯住了上官廉的所有心腹手下而已。简单的很。”林谦微笑道。 第二十节 人情世故   刚才官兵一冲进来,把几个核心人物围在了中间,他们黑压压的手下当然不放心,又在官兵外围围了过去,情势乱的很,而长乐帮的几个大人物已经稳操胜券,也没有费心去命令他们做什么,王天逸凑着这个机会,一直在人群外边踮着脚尖看,大体情况他也知道了。   等大队的官兵潮水一般退去的时候,长乐帮的帮众赶紧各回其位,闹哄哄的大院眨眼间又恢复了秩序与安宁,古日扬也赶忙拉着王天逸回到了那偏厅。   王天逸在椅子里坐定,想起了唐博也提起过长乐帮的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于是问道:“古大哥,江湖上的一个朋友曾经说过贵帮确实在经营什么……什么生意,不知道是真是假?”   古日扬看了看王天逸,心想武林中谁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尤其是这几个武林豪强的生意,对于武林中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于是笑道:“我以前的师门和你们青城也是生意伙伴,你可知是什么生意?”   王天逸一愣,他在青城地位太低,但是门派赚钱的生意还是听说过的,回答道:“我知道是木材生意,好像所赚的盈利对我们青城举足轻重呢。”   “你可知道,华山和青城木材交易中最赚钱的就是一种叫青木的木材吗?”   “青木?”王天逸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这个我这种小弟子是不知道的。”   古日扬笑了起来,“其实那青木还有另外一种名字,嘿嘿。”   “什么名字?”   “金丝楠木!”   王天逸看古日扬笑得有些诡异,知道里面大有文章,但他还是不知道这金丝楠木和青木换个名称有何玄机,于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古日扬看王天逸的样子,一口茶吐了出去,惊问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还望大哥告知。”   “唉,呵呵,天逸你还是要多历练历练,多听听各方面的消息啊。”古日扬看着王天逸语重心长的说道。   “好吧,我告诉你,金丝楠木是一种极其上等的木材,它只产在华山周围,是建造皇宫专用的木材。是一种贡木。”   看王天逸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古日扬愣了一会,然后又无奈的笑了起来,“看来,师弟你还是不懂啊。我问你,除了一些武器,你衣服和器物上能有龙纹装饰吗?”   “当然不能啊。”王天逸这个明白:“龙是皇室专用的象征,一些兵器因为年代久远,比如龙泉剑一直用龙做装饰成了习俗,皇帝不禁之外,其他的一切龙的图案都不是我们这样的小民可以用来使用、装饰的。上谕说过:龙就是我们的主人。”   “这个你倒明白,那就好办了。不仅是龙,一切皇帝用的东西,能不让百姓用的就不让百姓用。因为必须要展现天子的神威嘛,他是天之子,是神。比如最好的瓷窑都是御窑,最好的织品都是官造,不得流入民间,唉,慕容家插手这个,银子海了,咳咳,扯远了。所以呢,这个金丝楠木是造皇宫用的,是贡品,当然民间不得使用和交易啊。”   “啊!”王天逸马上结巴了:“难道……难道我们青城在……在……”   “哈哈,你不用这么害怕。”古日扬大笑了起来,“你啊,人情世故知道的太少了。”   “这是犯律条的事情,和人情世故有什么牵扯?”王天逸一边擦汗一边问道。   “哈哈,你看为何我们是天朝上国?四方蛮夷皆来朝拜?靠的是什么?”古日扬笑了,看王天逸那紧张的样子,渴望惊恐的眼神,他也不禁为自己的见解得意起来,他打算好好给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上一课,索性站了起来,走到王天逸面前,一边打着有力的手势,一边解说道:“靠的就是我们祖宗聪明!我们天朝上国的精髓是什么?是变通!从太极图就知道了,阴阳互化,生生不息。对每一件事情的处理因人因情都截然不同。比如有人犯了罪,会被处死,这叫以儆效尤;而有人犯了同样的罪则会被宽恕,这叫施恩感化,这种同样的事情不同的处理正正的显示了我们上国的高明!哪有非得认个死理的,秦朝严刑峻法,二朝而亡;而汉高祖只约法三章就得了天下民心,靠的是什么?正是变通。所以法制定出来不假,但那是掌握在人手里的,不懂的把法为自己所用那是迂腐,不知道变通的蠢蛋。   我们都是武林中人,当知道民间都喜爱侠义,那些口口相传的大侠不是杀了匪徒就是杀了贪官,可惜要按法,怎么能随便杀人?要以命抵命的啊,就算杀的是罪大恶极之辈,那也由县官审判之后再行定夺啊。可是百姓们可是嗷嗷叫的喊好啊。这个时候侠义有了,那么刑法律条在哪里?呵呵。正所谓民心所向,就是变通。”   说到这里,古日扬俯下身子对着王天逸笑着说道:“法是人定的,权是天子给的,但天下那么大,天子也只能拣重要的事情来看,比如忠心、税收,只要这些大事做好了,一些小事天子也管不过来,也不用管,权怎么用,最主要还是完成官员自己对天子的责任,至于其他事情怎么用还主要靠自己判断啊。这就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因而一件事情怎么解决,靠的不是法,而是握法的人。我们可以无法,但可以无人吗?世间的事情繁复万端,光靠法能制定得过来吗?所以除了法还有别的规则,这些规则我们看不到,摸不着,甚至没有任何人承认,但它们确实存在,而且作用比法更实际,我们每个人做事说话循的都是这规则,他们存在了几千年,这就是人情世故!看倪大人刚才那个样子来整我们,其实若不是因为上官大人比他更有权力,而且更加明断,我们岂不是只能被他肆意妄为、污良为娼吗?为什么?倪大人对我们有偏见,而上官大人却了解我们啊。这不就是人情世故嘛。”   “可是,”王天逸说道:“倪大人我看是个好官啊。”   “好官?谁说的?”古日扬问道。   “左飞说的。”王天逸又赶紧补充道:“左飞说他家乡人都说倪大人是个好官。”   “哈哈,”古日扬大笑了起来,问道:“师弟,我问你,假如你去买剑,兵器铺里的老板说剑好,街上的路人也说剑好,你会深信不疑,看也不看马上就买吗?”   “这个,不会吧,起码我得看看剑,然后挥几下看看手感、质地才买啊。”   “没错,你自己的东西你得自己用了说好才是好,别人说好没有用。”   “这和倪大人有关系吗?”   古日扬答道:“当然有关系。官是谁给的?不是百姓,是天子和他的上级给的。这是天子的私物,和百姓何干,他们说好有什么用?”   “可是据说没有任何污点啊,这样的人天子应该非常喜欢吧。”   王天逸呆住了,古日扬接着说道:“你看倪大人这么多年还升不上去,每到一个地方都惹人烦。也因为他太不通情理了,太干净了不好。在官场上混,做了那么多年的事情,谁还没有点失手啊贪财什么的,人人都有小尾巴,看我们见大人物的时候,都要五体投地,你练武的当然知道,这样的姿势对站在自己头前面的人简直一点都没有办法防御,就是把自己弱点完全暴露给对方,说明了自己对他是安全的,这也是对他的尊敬,你有这样的弱点才会让对方安心。你没听懂?   这就像我们武林中人每个人的武功都会有弱点一样,比如暗器高手怕短兵器高手近身、而短兵器高手怕长兵器高手的冲击,长兵器高手呢则怕暗器高手怕的要死,大家互相制约反而相安无事。但是试想,假如一个像最近很出名的章高蝉那样的高手在你身边与你为敌,他没有任何缺点,简直像神一样,他一下就打得死你,而你却抓不住他的任何弱点给予反击,你怕不怕?   再举个例子,慕容秋水公子在江湖上纵横捭阖,吞并了很多门派,他最厉害的特点就是抓人的弱点,你爱财就给你财,你爱色就给你色,你爱名声就给你名声,这样他不但兵不血刃,而且他的对手的性命也得以保全,但是你如果完美无暇、什么弱点都没有呢?那么慕容秋水会眼都不眨一下的杀了你,你太完美,一点尾巴都有会送掉你的小命啊。明白了吧?所以呢,天子也不喜欢完美的人,这么完美还怎么控制啊?   总而言之,师弟,世上没有干净的人,你如果太干净你一天都活不下去。你们青城、我们长乐帮,嘿嘿,应该是所有人都有点小尾巴,这是无所谓很正常的事情。不要老那么迂腐,看你都成了书呆子了,哈哈。”   王天逸呆若木鸡,好久才站起来说道:“古大哥,我没怎么懂,不过光听你说,就猜到你真是太厉害的一个人啊。”   “哈哈,我哪有那么厉害!”古日扬被恭维的很舒服,不过他也是很实在的一个人,看王天逸那种震惊的眼神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起来,说道:“其实这都是刘先生和易老说的。”   说完搂住了王天逸的肩膀说道:“那天,刘先生来镖局和易老、总镖头谈事情,我恰好进去送茶,只一壶茶的时间,就听了那么多厉害的见解和理论,这是外边绝对听不到的,真赚翻了。简直如醍醐灌顶一般,端着茶壶出来之后只觉的眼睛也亮了很多。哈哈。”   “我不太明白,但是我已经晕了,这和我以前认为的怎么完全相反呢?”王天逸叹道。   “呵呵,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古日扬很自信地说道:“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啊。”   “对了,今天我们帮主应该很高兴啊,好好教训了一下那倪忠连,呵呵。帮主高兴,我也高兴,今天我们俩兄弟多喝些酒吧,寻常怕影响武功也不敢喝,今天难得有这么个好机会,兄弟来了我高兴,呵呵,不醉不归!”古日扬笑着说道。   不过古日扬猜错了,霍长风现在并不高兴,而且是极其的不高兴,甚至可以说是怒不可遏了。 第二十一节 飞鹰大战   长乐帮的飞鹰堂是他们专门的议事厅,这里位于长乐帮院子的中心位置,却只有这栋不大的建筑挺立着,周遭没有其他房子,面积很大的草地在围绕着这个飞鹰堂,草地上全是表情警惕的长乐帮手下,他们在离房子很远的地方巡视,戒备森严,这大厅这样的建造法就是为了防备窃听。   大厅宽敞明亮,中间摆着一张极长的长条形桌子,从大门一直延伸到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张硕大的飞鹰展翅图,霍长风就坐在画的前面,这里是最上座,他的右手边紧靠着他坐着眼圈通红的刘远思,其他的人坐的离他很远,右边坐着黄山石和盛若海,左边则是厉千秋和林谦。   刘远思现在正在发言,他面前摆着厚厚的一叠本子,他正在一边翻一边念道:“……合计运输会多收入三到五成……”   “唉,昨晚都听了一遍了,我还是说没有用!这都是预测的,又不是实实在在的,真合作起来谁知道怎么样?”盛若海很不耐烦的打断了刘远思说话。   “是啊,四弟说的对!”原来听的很用神的厉千秋见盛若海打断了刘远思,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失望和不满的眼神,但马上却附和起盛若海来了。   但黄山石却极其愤怒,他对着坐在他下面的盛若海吼了起来:“什么叫没用?!这是我们和慕容秋水粗谈了一次之后,长乐帮的几十个账房先生用了一宿时间核计出来的!这都没有用,什么有用?光听听这些数字就够惊人的了,你们怎么回事?白花花的银子来了家门却不要?脑子里装的是麦秸吗?!远思,继续念。”   刘远思没有继续念,他捧着账本求助式的看着霍长风。   霍长风把手里的茶杯轻轻的放在桌子上,问道:“老四,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和老二给你讲理你却不听。哪个帮派以前没和别人打过仗、结过仇?难道非得记一辈子仇?我们是为了长乐帮更加强大,又不是生来就非得和慕容世家不共戴天的!本来讲的就是利则和、不利则分。我说你你也不会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那我好好讲道理,但是这你也不听,你究竟想怎样?”   “四弟当然有他的理由!对不对,四弟?”厉千秋在对面大声叫道。   “少四弟四弟的!”黄山石冷哼了一声:“前些日子还互相掐呢,现在就拍起老四马屁来了!老大一把年纪了也不脸红?”   “你个黄钱眼你说什么?你不就是想在你管的那块上捞一笔吗!”厉千秋大怒,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你说谁是黄钱眼,你个厉木桩子!”黄山石更是大怒,不但撸着袖子站了起来,而且一脚把屁股后面的椅子踢了老远,看架势居然要开打了。   林谦和刘远思见势不妙,赶紧一人劝一个,两个平常德高望重毫不买帐,居然隔着桌子互相对骂。刘远思不会武功,拉不住黄山石,他居然一脚踏上了桌子,看架势竟然要踩着桌子扑过去和对方厮杀。厉千秋更是毫不示弱,也是要上桌子,但林谦武艺强悍,死命的往后拽他,到了后来厉千秋身子居然和桌子平行了。   “混蛋!都给我坐下。反了你们了,注意你们的身份!”霍长风怒喝一声,两人才互相瞪着坐下了。   “切,那次在这飞鹰堂谈无痕的时候,你们俩二哥、三弟叫着,好的穿一条裤子,现在又玩这套了。”盛若海冷笑了起来。   “老四!你说什么?”黄山石马上瞪的溜圆的双眼转了过来。   “老四!你也别添乱了!”霍长风又是一声大喝,盛如海一脸不屑的扭过脸去。   “四……老四,你究竟怎么想的,说说啊!”厉千秋一直想让盛若海打头炮。   盛若海重重的哼了一声,说道:“我想的很简单。你们想想,我们从慕容秋水的爷爷开始,就和慕容世家作战。那个时候慕容世家表面上是鼎盛时期,光提提名字就可以把人吓尿裤子,但是咱们几个不信邪,就在慕容世家控制的扬州起家,和慕容一家为敌!就是要虎口拔牙!没想到表面上威风凛凛的慕容世家却早就是个绣花枕头,长时间当武林盟主的地位已经把这个雄踞四大家族之首的武林豪强腐蚀的不成样子了:他们家那些武林高手,任何一个的一个月的收入恐怕比我们长乐帮所有人加起来一年赚的钱还多的多,武功也没的说,加入慕容世家之前哪一个不是江湖上如雷贯耳的高手?恐怕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挑出来单挑,我们当年的长乐帮中没一个人打的过。”   他的这些话又把在座的几个老人带回到长乐帮刚刚成立时候的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去了,每个人的表情都凝重了起来,那无数次血与火的厮杀又在他们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但是实际情况又怎么样呢?”盛若海声音也激昂起来:“他们慕容世家的人以前在江湖上横惯了,只要他们报出家门,没有任何门派敢得罪他们。但是等遇到我们,就是他们嘴里说的亡命之徒,他们目瞪口呆了,他们吃惊的是武林中怎么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和他们作对?他们家的高手们拿着海水般的银子、拥有最好的武功,但我们有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脑袋!当我们手里攥紧刀子,抱着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红着眼睛冲过去的时候,他们却溃败了!没有人想和我们拼命,剩下跑得慢的,我们就围上去乱刀砍死。是啊,他们肯定在想:他们的命多值钱啊,和我们这样的无名无势的小人物一起死了是多可惜啊。就这样,尽管他们人多势大,我们却置生死于度外,经过无数次的生死较量,虽然我们整体实力弱于他们,但我们生生的把他们赶出了扬州!我们当时不都在嘲笑慕容世家吗?什么武林盟主,纯粹一帮贪生怕死的软蛋。   到了慕容龙渊,更是好笑,竟然像女人一样天天缩在苏州,对家族的事情更不上心,听说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真是好笑,这算什么武林豪杰、世家家主啊?什么玩意儿?!这是天要亡慕容世家啊。我们当时不是已经做了准备,认为过几年,我们的敌人将是瓜分了慕容世家地盘的丁家和唐家吗?所以我们又远攻了建康,尽管付出了惨重了代价,但毕竟是得手了。   但是这个时候,慕容秋水这个家伙好像孙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样,才十六岁就闪电般的扬威江湖。这才过了几年,慕容世家原来萎缩的地盘又回到了原处,并且开始扩张了。我们也和他交过手,都知道这个人简直不像人,是头怪物,他带的那些手下一点不像他爷爷和他老子手下的那群废物一样,一个个也是敢拼命会打仗的主,而且都是很快就跟着他主子扬名江湖,最可怕的是,在他手下出名的人越来越多,什么齐元豪啊、文从云啊、于文亮啊,以前哪里听说过这些人?但现在江湖上谁不知道?他还不停的在招贤纳才。我们几十年的江湖经验居然才堪堪的和他打个平手。别看他长得比女人都好看,根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野心勃勃的一个人啊。这样的人比老虎都可怕,他的心思我们不知道,但可以肯定这样的人不会白给你好处的,他肯定别有用心,而且是很危险的用意。只是我们看不出来而已。所以坚决不能和他合作,我睡觉都睡不好了!”   他说完这些话之后,飞鹰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过了好久,黄山石说话了:“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老四,刚才你说我们账房是预测的收益,不准,那你说慕容公子用心险恶,但你又说不出来什么用心,你这比预测更坏!哦,别人和你有仇,你就一辈子不从人家门前过?要是人家是划渡船的,你就天天游泳过河啊?我们也不是没想过他不怀好意,但是究竟有什么坏处,我们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啊!难道他是想用银子砸死我们?”   “你……”盛若海咬牙说道:“反正……”   “别反正了,”黄山石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刚才你说的好像我们英雄无比似的,是,他们连续两任家主进攻性都不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实力在那里摆着,手下强兵悍将如云,我们起家的时候损失有多惨重,连我们的子弟都上阵了,我儿子残废了,你和老五儿子都战死了,老三的全家都中了伏击,结果……,唉。还说合作了,就不能睡好觉了,实话实说,慕容世家势力太强,我们这几十年间什么时候睡过好觉?天天枕戈待旦,怕慕容世家把我们灭了,哪一天睡过好觉了?倒是和这个审时度势超人的慕容公子合作之后,化宿敌为盟友,这样才能睡好觉!而且现在出了慕容秋水,慕容世家地盘上的城镇是动不得了,一旦合作,没了后顾之忧,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扩展其他的地盘!一箭双雕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这番话说的是霍长风连连点头,问道:“老四,你还有什么话说?”   “反正我就是反对!”   “你总得说点理由出来啊!”   “没理由!”   霍长风和黄山石气得牙缝里丝丝的出凉气,但他们知道老四的脾气就是这样,也奈何不得他。   “我也坚决反对!”厉千秋看时机支援老四了,他低沉的说道。   “你又是什么理由?”霍长风知道老三必然要反对,于是问道。   “四弟说的很对!慕容秋水狼子野心,他能有什么诚意?他居心叵测啊。”   “诚意?”黄山石怒极反笑,大声说道:“且不说他开的条件都是可操作的,能给我们两家带来巨大利益的,就说他在我们地盘上遭到了伏击,车夫死了,但是他也没有返回苏州,而是仍然来和我们谈判。如果这都不够诚意,那怎么才算诚意?!哎,林谦,刺杀慕容秋水这件事是什么混蛋做的,你查出来没有?”   林谦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派了最好的暗杀专家去勘察现场,但是什么痕迹都擦干净了,连多少人参与都不知道。只知道对方拥有了四架以上的唐门神机弩。应该是实力强大的势力所为。”   “这两天我太忙,没有时间详细问这事,”刘远思插口道:“死了车夫?其他人呢?接战的时候双方都没有死人?”   “其他人没事,弩箭集中向慕容秋水的大车发射,但只射中了车夫和我们的一个先导。根本没有近战,射了箭就跑了。”林谦回答道。   “什么?”刘远思皱起了眉头,端起了他那浓的成了黑色的茶水喝了一口:“有意思。林谦,开完会,咱们两个再琢磨琢磨这事。”   “好的,刘先生。”林谦赶紧回答。   “肯定是慕容家的内斗!敢动慕容秋水的,也肯定是同样实力的人物!”厉千秋接口说道:“先是丁唐家重要人物在济南遇刺,现在又是慕容秋水。上次我们不是谈过这事吗?妈的,真毒,在我们地盘上动手!这不是栽赃给我们吗!林谦派人搜那周围地区!”   “厉老,我已经派人去了。”林谦在这里地位最低只好唯唯诺诺。   “别扯开!”黄山石着急,他说道:“老三,你究竟要怎么样才同意?老四脾气犟,我们都知道,你别想拿老四当枪使唤,你肚里那些东西我知道……”   “你着什么急?”厉千秋气急败坏地说道:“不就是几个小钱吗?你管着商业你可以大捞一笔,为了点钱,你就想卖了长乐帮,你这见钱眼开的帮奸,不如去加盟慕容世家得了,慕容秋水说不定还给你看门的差使做做……”   “放屁!王八蛋!”黄山石几天没有睡好了,昨晚又通宵和盛若海谈也没谈成,早疲惫不堪,又憋了一肚子气,现在被厉千秋撕破脸皮的乱骂,早气得脸红脖子粗了,他大吼道:“姓厉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不就是想和慕容世家一直敌对,你就可以借机把半个建康城分裂出去,据为己有!好当你的诸侯啊!”   “胡说八道你!”厉千秋也是脸红到脖子,想对骂又知道只能是损人不利己,恨恨的用眼睛剐了黄山石,转头对霍长风说道:“大哥。老二侮蔑我就算了。我是什么人你知道。我一直都是长乐帮着想啊,老大,你想想上次我们几个商量接班人的问题,我是全力支持无痕的啊。我可以说我这一颗心全是为了长乐帮啊。”   “你别扯那事!”黄山石恼恨地说道:“你支持了无痕,老大不是让你继续当建康总代理了吗?那可是三年一轮换的,可是现在你都做了六年了,你还想要什么?我们什么话也没说过啊。现在对长乐帮有利的事情你倒推三阻四起来了。”   “什么有利,我看……”盛若海大声说话了。   “得了你!”黄山石截断了盛若海的话道:“上次选无痕的事情,无痕就等于是我们几个的亲侄子,我们几个也没有其他的人选,子弟死的死、废的废,而你和老五反对,现在合作你又反对,老四你想干吗?”   盛若海呲了呲牙想反驳,但看了一下霍长风的脸色,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对了,老五什么意见?他明天回来吗?”厉千秋着急的问道。   霍长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扔到桌上,无力地说道:“他说他太忙,回不来了,他就不表态了,我们几个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等于说易月弃权了,厉千秋眼中喜色一闪,旋即正色说道:“可惜了,老五见识一向过人。不过他不表态,我们不好办啊。他是暗组的首脑,暗组的实力相当于我们所有武装力量的二分之一,他不表态,我觉的不合适,我们还是等他来了再说吧。”   “那怎么行?!我们都说好了,明天就要和慕容秋水谈,所以才得达成统一意见啊。你少在这里拖延时间了,老三!”   “你又不是老大,你着急什么?”厉千秋哼了一声。   “那我说话你听吗?”霍长风突然对厉千秋说道。   厉千秋一下愣了,沉思了片刻,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大哥,你的意见是?”   “我同意合作。化敌为盟友。这对我们两家都有大好处。”霍长风看着厉千秋说道。   “可是四弟说的也有道理啊。”厉千秋眼睛一转说道。   “别扯我!我现在也想明白了,随你们的便去吧,我也学老五不管了!”盛若海说完就气哼哼的扭过了头不再说话。   这下子黄山石和霍长风眼里都闪过一丝喜色,两人又一起看着厉千秋了。   厉千秋一下呆了,这次可是他孤军奋战了,不过他马上回过神来,这是最坏的情况,他早有准备,他一口喝光了茶,重重的把茶杯顿在桌子上,大声道:“我就是不同意!合什么作?那王八蛋能有什么好心!”   “你!”黄山石和霍长风一起说道。   “大哥,你不要听小人教唆。”厉千秋索性和黄山石又一次撕破了脸皮,说道:“你这样做多伤老兄弟的心啊。你想想我拼死拼活的在建康和慕容周旋,为的是谁?还不是无痕吗?你这样做,迟早散了帮众的心啊……大哥!……大哥!”   “你才是小人!”黄山石咬牙切齿地说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建康大肆招募人手,用的是我们给你的长乐帮的钱,却充实自己的私人武装;虚报误会摩擦中的死亡人数,骗取抚恤金,中饱私囊;把持着建康城所有的长乐帮的产业,一分钱不向帮里交,还天天说都亏了,生意那么好,那钱都去哪里了?更是认了五六个亲信做自己的养子,还养着七、八个小妾让她们给你生孩子,‘等我孩儿大了,就是建康的霸主。’这话是谁说的?是哪个忘恩负义胳膊肘朝外拐的王八蛋说的?”   “你个老畜生!”厉千秋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隔着桌子一掌打了过来,而林谦早有准备,一下子抱住了厉千秋,大喊道:“厉老息怒!”   “给我坐下!”霍长风拳头攥得格格响:“外人还没来,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厉千秋怒视着黄山石恨恨的坐下了,而黄山石也不甘示弱的对视,盛若海则冷笑了一声。   “帮主,我给你摆明了讲吧。”厉千秋咬着牙说道:“上次立无痕为少帮主,没有我能成吗?老五和老四坚决反对,老四火爆脾气,老五城府深,权力大得仅次于你,光凭老二支持你就能扶正无痕?他现在只会打算盘了,武林帮派没有武力做后盾能成吗?没有我全力支持你,无痕能当这个少帮主吗?我不过就是在建康呆久了习惯了,说穿了,还不是为了无痕侄儿守边疆啊!不提兄弟感情,就算是知恩图报,把建康给我又怎么样?还不一样都是长乐帮的人啊!”   “你竟然敢说这种话?”黄山石吃惊的说道,盛若海听到这种厉千秋自己说的这话也惊住了,而一直不好插话的刘远思和林谦更是呆若木鸡了。   “你眼里还有没有老大?还有没有我们?”盛若海回过神来,大声质问道。   “别扯淡了!”厉千秋此时撕破了脸皮,肆无忌惮地说道:“大家年轻时候睡一张床过来的,连上茅房都一起上,别提谁眼里有谁,在外人眼里我们都是德高望重,别人看我们像神明一样,在我们自己眼里,谁不了解谁?谁也不比谁高多少!难道要我敬重你们像外人一样?可能吗?都他妈的是要吃喝拉撒睡的凡夫俗子!”   说着厉千秋瞄了一眼霍长风阴晴不定的表情,指着黄山石和盛若海说道:“老二、老三还有老五,等无痕继位了,你们主内,我主外,谁别和我争。建康我一直在经营,我比你们有经验。”   这就等于是安排霍长风的后事了,所有的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霍长风脸上,霍长风的衣袖一直在颤抖,他内心已经怒不可遏了。但他毫无办法,四个结拜弟兄说实话,人人都有很大的权力,这个长乐帮本来就是他们像合伙人一样在经营,但慕容秋水的和谈计划把以往在暗处的矛盾突然全都释放出来了,他深深出了口气,神态突然放松了下来,缓缓问道:“老三,你的事情以后再谈。你倒底同意不同意和谈?”   “不同意!”   “那么先不进行生意合作,我们和他们签订合约,正式互相承认,在建康划分精确的地界,这个对你有好处。你觉得怎么样?”   刘远思此时却知道慕容秋水来的目的分为两个层次,第一个是签订合约,互相承认,这样的话,将是和平;第二个层次是在第一个基础上展开各种合作。帮主这是退而求其次了,刘远思想到。   “嗯,”厉千秋想了很久,说道:“可以,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能缩减我的经费,谁知道会不会再打。”厉千秋说道。   “好!”霍长风手拍在桌子上:“我答应你。”   说完,他看着这些人,宣布道:“那就这么定了,先和慕容世家讲和!” 第二十二节 功勋军师   王天逸和古日扬聊着,不自不觉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古日扬看着日头当中,笑道:“走!吃饭去,我已经嘱咐伙房那边置备了上好的酒菜,兄弟你好好尝尝扬州的风味。”说罢亲热的拉着王天逸朝总部深处走去。   一路上不仅有鲜花绿草,还有假山荷塘,景色秀美无伦,王天逸一边走一边看风景,问道:“在哪里吃?你们这里那么多人,吃饭的时候一定很壮观。我们青城那边吃饭的时候,挤不动啊。”   “哈哈,”古日扬乐坏了,他搂着王天逸的肩膀说道:“哪能去那种伙房吃?帮里有很多专门给贵宾准备的就餐房间,我们就去哪里吃!你大老远的给我们盛老送请柬,是我们的贵客,怎么可以怠慢啊?”   正说着,一个人在旁边叫了起来:“小古!”   王天逸扭头一看,回廊外边的房间门口站着一个人正笑着朝这边挥手。   “俞睿统领?”古日扬吃惊的说道,马上脸上一片喜色。拉着王天逸一起跑了过去后,很恭敬的给那人行礼问候。   王天逸看那人三、四十岁的样子,衣着华丽非凡,神态也显得雍容华贵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人。   “俞统领,想死属下了。今天跟着厉老从建康回来的?”古日扬点头哈腰的问道。   “是啊。没想到今天见到了你小子?最近听总镖头说你升了,有前途啊。”俞睿笑着说道。   “哪有啊。还不是走了狗屎运啊!属下经常想起您对我的教导之恩。”   俞睿拍着古日扬的肩膀说道:“呵呵,当年你在我手下才干了很短的时间,但那个时候你就有闯劲敢拼命,我当时就说了你很有前途。现在果然没有看错你。好好干!”   “俞统领,您调去厉老那边有六、七年了吧?”   “是啊,快七年了。这里越来越漂亮了。”   王天逸这才知道了此人原来曾经是古日扬的上司,不由的又多望了他几眼。俞睿打量了一下他的服侍,问古日扬道:“这个小伙子是?”   “哦,青城的贵客。当年您把我领进门,您什么时候方便,我去看望一下您吧?”古日扬搓着手笑道。   俞睿正要说话,那边回廊里跑过来一个人,隔着池塘便喊:“俞统领,厉老开完会了,咱们都过去吧。”   “哈哈,忙啊。我也不知道有空没空,你就过来问着点,有空的时候我会见你的。”俞睿一挥手,带着屋里的七八个人匆匆的走了。   “此人是谁?古大哥你的顶头上司?”王天逸问道。   “哦,当年我刚入镖局的时候,他就是风级的镖头了,跟着他历练过一段时间。后来他调到厉老手下去了,又跟着厉老去了建康,现在听说是厉老的心腹干将了,建康城的第二号人物!”古日扬解释道。   “怪不得。”王天逸说道。   “很有威严是吧?”古日扬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兄弟也能混成这样啊?”   王天逸回道:“啊哈,这种事情我做梦都没想过啊。”   ※※※   俞睿匆匆的赶到飞鹰堂那边,把兵器交给守卫,自己跑进了院子,抬眼就看到厉千秋已经出来了,正在门口等他,俞睿赶紧跑过去问道:“义父,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最后还是撕破了脸皮实话实说了。果然是拿同意和谈换来了建康,呵呵。”   “啊?”俞睿吃惊的说道。   厉千秋看了一眼俞睿的样子,说道:“没什么。反正这一天迟早要来的,先回去我的千秋别院吧。一年没有来总部了,不知道千秋别院里我种的石榴怎么样了?”   “您不和帮主他们共进午餐?”   “嗨,都是几十年在一起的老家伙了,谁在乎这个,他们都去睡觉了。”   说着两人一起向门口走了过来。   “义父,您也先睡一会,您和我们都是通宵骑马赶来的,想必身体定是极度疲惫了。”俞睿轻轻搀住了厉千秋胳膊,关切的问道。   “事情还很多,哪有时间睡。唉。”厉千秋叹道,然后又换了极低的声音对俞睿附耳说道:“刘远思好像对慕容秋水遇刺的事情动了疑心,那件事情时间太紧,准备的太仓促,没问题吧?”   俞睿也是轻声答道:“您尽管放心,事情做得干净的很。绝对查不到我们头上。”   “嗯,那就好。”厉千秋说道:“既然和谈不可避免,关于慕容世家,我突然有了新的主意。另外我打算再和老霍说说,再给我们增加点力量,今天你也再找找林谦,探探口风,我们争取再要几个暗组的精英过来!”   “好的,没问题,我下午便去。您还是先睡一会吧。”俞睿脸上的表情愈发的关切了。   厉千秋毕竟年纪大了,随便扒了几口饭,又强打精神和几个心腹制定了一些计划后,眼皮就开始打架了,最后还是去里屋睡了。   安顿好厉千秋,俞睿和几个同事轻手轻脚的来到外屋,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正腰杆笔直的坐在外屋椅子上,两腿上平放着一把长剑,右手轻轻放在剑把上,见俞睿他们出来也不起身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他们低声交谈,和俞睿他们累得两眼无神不同,此人两眼却是炯炯有神,视线不停的扫动。   俞睿打发其他的人出去之后,在那人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倾过身去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荆无命,义父睡了,你不困吗?”   “俞哥,”荆无命笑了起来:“在你们等义父的时候,我就在这里睡了一觉了,所以不困。”   “你倒会挑时间。呵呵。”   “呵呵,没法子,您是义父的心腹干将,事情太多,而我是保镖,职责只是保护义父的安全,比你们轻闲多了,而且作为保镖,我必须时刻保持精力充沛才行啊。”   俞睿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我认识你的时候,我们可以打个平手,现在你武功不停的在进步,而我在退步,估计不是你对手了。”   “呵呵,打个比方,您是将军,我就是一个士兵,术业有专攻嘛。我剑再快也是一个人而已,你就不同了,指挥大家南征北战,是将军重要还是小兵重要呢?我还羡慕俞哥你呢。我没有什么谋略,所以只能做保镖了,唉。”   俞睿苦笑着摇头正要说话,一个手下蹑手蹑脚的进来就向俞睿报告:刘远思来拜见厉老了。   俞睿赶忙出去正厅,刘远思看来已经睡过一小会了,神色好了点,但还是两只眼睛都是一副黑眼圈,他正坐在厉千秋这个专用的千秋别院的正厅里,和建康长乐帮的一群手下闲聊。   “唉,不巧不巧,刘先生。厉老睡了,太对不住您了,让你白跑一趟。”俞睿一进门就连连的道歉。   “无妨无妨。”刘远思笑道:“反正我晚上来也是一样。”   说完就站起身来要走,“您多坐一会嘛,好久不见了,刘先生赶紧给我们讲讲江湖形势啊。”一群人都起来客气。   “哎呀,改天了,帮主那边还有点事。”刘远思笑道,大家都知道他是大忙人,也都不说什么了。   “您等等,厉老给您带了些东西。”说完,俞睿又风风火火的出去了,过了好一阵子才抱着一只木盒回来:“里面是建康的一些特产,您带回去尝尝。”说着递给了刘远思的一个保镖兼跟班。   “一些好东西,您会喜欢的。”俞睿眯起了眼睛说道。   “哈哈,好啊,好啊,等厉老醒了,帮我谢谢他啊。”刘远思握住了俞睿的手笑着说道。   刘远思从千秋别院回来,却没有去见霍长风,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把所有的人都赶出了屋子,他表情凝重的打开了木盒,仔细的挑拣了起来,他对里面的贵重物件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但当他找到了一张折好的纸之后,才笑了起来。   马上笑容消失了,他急不可耐的把纸条打开来看完,良久才长长的出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这样!得马上报告帮主!”   一炷香的功夫以后,霍长风的院子外边,守卫陪笑道:“刘先生,您来了啊,帮主睡了。要不您看您过两个时辰再来?”   “马上叫醒帮主!”   “啊?哦。是!您稍等!”   屏开所有人之后,刘远思详细的向霍长风禀告了他所知道的情况。   霍长风大怒,太阳穴上的青筋跳得“突、突”的,恨恨的低声说道:“我原来以为可能是老四派人做的,没想到是老三厉千秋这个混蛋派人去做的!这个混蛋做事也太无耻了!”   “据俞睿报告,厉千秋他倒没有打算真的干掉慕容秋水,就是想把慕容秋水吓回苏州,阻碍和谈而已。”   “真干掉慕容秋水?哪有那么容易!我说呢,时机拿捏的那么好,妈的,慕容秋水的行程和接待安排计划,厉千秋手里就有一份,他动手再容易不过了。”霍长风咬着牙说道,“看来老三这个门户他是想自立定了!”   “嗯。”刘远思应道:   “远思,你这次做的好,”霍长风突然回身拍着刘远思的肩膀说道:“现在事情的发展都是按你几年前的预测在进行。当年也是没办法,为了让无痕当上少帮主,只能用建康的永久职位来收买厉千秋,唉,不幸以后厉千秋的发展被你言中了。没有你安插在厉千秋身边的俞睿,我们现在将是多么的被动,被人背后捅刀子都不知道谁干的?!你为我建立了这个情报网,光这个功劳你就无人可比!”   “帮主过奖了。”刘远思答道“不过帮主千万不可对厉千秋流露出任何可疑神色,不然俞睿就危险了。今天黄老说厉千秋那些话,可是吓我出了一身冷汗。”   “放心,”霍长风在椅子上坐下,喝了口茶说道:“这些年,厉千秋在干什么,我们一清二楚,但却装做一无所知,这才纵容今天他有胆子做这样的事情。俞睿的价值还会变得更加珍贵,我仍然会装成什么都不知道。至于老二,他没有从我们这里得到过任何关于老厉的情报,前些日子,他们二人打得火热,应该是老二自己搞的那些情报。那些情报也很简单,调查一下,查查账本就知道了。”   “说起账本,我还有一个情报是关于黄老的。”刘远思答道。   “哦?”   “最近黄老又从他管的账上私自挪用了三万两银子,去修他在扬州的第六处宅子。”   “哈哈,这个老财迷。他比我们都有钱,这小子早就搬到外边去住了,家里修的比皇宫都奢华,二弟他早就是扬州首富了,还这么贪心。”霍长风听到这个消息,不但不生气,反而笑的很开心。   看到这个情形,刘远思眼里显出一丝惊诧的神色,而霍长风马上正容改口道:“挪用公款,什么样子!怎么给下面的人做表率?看看老五,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吃住都简朴的很,人家不停的给帮里立功,唉,老二还是见识太短浅啊。不过三万两就让他用吧,不要理他,小数目。倒是老三这个混蛋,欺人太甚了。今天你看他说的那些话,放肆到了极点,骑到我头上来拉屎拉尿!王八蛋!”   刘远思却看到霍长风在夸奖易月的时候,眼里却流露出一种恐惧、不自然的目光,他转念想道:“啊,是啊,当年秦国大将王翦调动几乎秦国全国兵力去灭楚国的时候,在出征前主动向嬴政要房子要土地。别人笑他爱财,他却说;‘我调动了几乎秦国所有的兵力远征,如果不索要财物自污,显示自己胸无大志,秦王怎么可能对我安心。’现在的帮主看到黄山石爱财如命、胸无大志高兴的就像秦王听到王翦索要财物一样,是啊,他是长乐帮的老大,当然希望都是这样不和他争抢同一种东西的手下兄弟,黄山石在乎的是财宝,而霍长风他只在乎长乐帮的权力而已。这么看来,一直为帮里尽心竭力而手握暗组大权的易月反而是他最忌惮的一个人!”   想到这里刘远思后脊梁出了一身的冷汗,寻思:是不是自己也卖几个歌妓自污一下?不再卖命工作。转念一想,自己的地位离威胁霍长风还远着呢,那样做只能让自己被霍长风抛弃。还是继续拼命吧。   “帮主,那你打算怎么对厉千秋这次的行为?这样下去,恐怕厉千秋会做出更离谱的事情,万一引起长乐帮分裂后者外人看出来了就不好了。”   “嗯,”霍长风狠狠的喘了口气:“我也很犹豫啊。拿不定主意啊。”   “那么一定得保密。我担心万一慕容秋水知道了我们不和,我担心他就不会跟我们和谈了。”   “此话怎讲?”   “内部不和的帮派是没有足够威胁的,而一个没有足够威胁的帮派,慕容秋水是不会跟他们和谈的。万一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厉千秋做大而毫无办法。”   听了刘远思的话,霍长风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三节 武林法则   离倪忠连遇刺已经四天了,扬州城里还是一片紧张的气氛,王天逸还是无法返回,他倒没有觉的寂寞,这几天左飞经常来找他玩,两人索性不带兵器好好的游玩了扬州城里的各个名胜。   这天吃了早饭,王天逸正在振威的住处画剑法招式的草图来研究,古日扬来了。王天逸自然高兴的很,自从在长乐帮总部两人一起大醉了一次之后,关系自然亲近了许多。   古日扬倒也没有事情,就是闲聊。他口才好,会说话,两人笑声不断。   “哎,听说师弟你不会游泳?”古日扬问道。   “是啊,我是北方人,旱鸭子嘛,呵呵。”   “你们青城没让你学过游泳?”   王天逸愣了,说道:“学游泳和练武功没有什么关系啊,老师怎么会管这个?”   古日扬嘀咕了一句:“训练太不周密了。”   这话王天逸却是听到了,问道:“怎么?训练和游泳有关?你们长乐帮人人都要会游泳?”   “那是自然。”   “怎么回事?因为你们在南方,池塘河流众多?”   “也不是全因为这个,”古日扬笑道:“兄弟你听过一个故事没有?”   “愿闻其详。”   “有一个庸医,一天出诊,结果把人家治死了。病人的家人当然不依了,结果把他关在柴房里。半夜里,他从窗口爬了出来,游泳回家了。等他湿淋淋的回到家里,看到他儿子正在点灯苦读医书,他一把扯过医书,对他儿子说道:‘看什么医书?要当医生,先学游泳!’”   王天逸却是笑翻了,良久才说道:“好笑!这个笑话好笑。”   古日扬也跟着笑了一会,说道:“其实也不完全算笑话。”   “怎地?”   “我们武林中人也是一样,且不说出必须要游泳的任务,就是遇到危险,如果不会游泳,被河流阻挡跑不了怎么办?”古日扬认真的说道。   “跑?这种丢人的事情……怎么可以摆到台面上来?”王天逸睁大了眼睛。   “什么丢人?这是很严肃的事情。要学打人先学逃跑。我们这里有专门的行家研究这个呢。”古日扬说道。   “啊?我们青城向来鼓励奋不顾身的作战,我从来没听说过经常跑江湖的师兄说自己逃跑过。不过小道消息说,他们就算跑,也经常说是‘从长计议’或者‘采取迂回策略’什么的。”   这次是古日扬大笑起来:“搞那么假干什么?谁又不是神仙,老在危机四伏的武林中打滚,说不准哪天就碰到几个敌人打你一个,不会跑怎么行?你看如果那个左飞会游泳,你那天怎么可能堵得住他?”   笑完,他表情凝重的对王天逸说道:“师弟,有时候漂亮话好听,但你别信!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啊,找个机会练练游泳,练练从悬崖上徒手攀登下山,这都是必不可少的技能,有时候比一本价值万金的剑谱都有用的。能让你活命啊。”   王天逸知道古日扬说的是实话,站起来行礼,很诚恳的表达感谢。   两人又聊了一会,王天逸又问道:“贵帮武功最高的是谁?霍帮主?”   “哦?”古日扬一呆:“怎么会是帮主?他年纪大了。我们帮里高手很多,不过很难说谁最厉害。”   “怎么不会是你们帮主?”王天逸也是一愣:“我们青城中掌门是武功第一啊。”   “呵呵,”古日扬笑道:“你们掌门年纪多大了?怎么可能是武功第一。估计是故意放出风来让你们崇拜的或者是一群拍马屁的人编出来的。”   “不可能吧?”王天逸眼睛都瞪的溜圆。   “当然也有可能像少林达摩堂首座空闻一样,研究了一辈子的武功,在武功学问面前无人出其右,我们出于敬意称他是少林第一高手。但他真和年轻的高手过招结果怎样,谁都清楚。我给你说,咱们练武之人黄金年龄就是二十岁到四十岁。二十岁左右武功刚刚成型,如果勤学苦练到四十岁的时候可以达到颠峰。过了四十岁,一是体力下降;二是内力也练到头了,内力这东西一开始练进步很快,但越来进步越慢;到了四十岁以后再突破以往的进境就非常难了,只能用来养生了;三是年轻时候在江湖打拼,谁都受了一身的伤,这个时候受的伤开始发作了,很多高手年纪大了,什么腿疼胳膊疼全出来了,天天呲牙咧嘴的,大夏天的一到下雨天却要抱着个炉子烤潮气,这些都是年轻时候受的积年老伤引起的。这样的话,武功能不退步吗。”   “啊?”王天逸惊道:“可是我看你们很多高层人物都在四十岁以上啊,我们也有不少高手年纪在四十岁以上啊。”   “没错,四十岁是分水岭。你都在武林中混到四十岁了,少说也在江湖里打滚二十年了,一个可能就是你已经变成了高层人物,非常有权力,手下一大帮的部下。这样的人,武功对他的作用就很小了,最关键的是看他的领导能力,从肉搏战变成领导战了。举个例子,你看我们长乐五老都六十多了,一是年龄,二是太忙,没有多少时间练武,武功肯定退步很大,但是你动动他们试试?你连接近他们的机会都没有,他们身边侍卫林立、高手如云,恐怕你剑都拔不出,就被乱刀分尸了;就算你用弩箭,他们那些保镖都是人高马大,瞬间就可以在他身边铸起一道肉墙,什么弩箭能穿透?然后马上就是潮水一样的高手涌上来了。我说啊,到了他们这种地位,武功已经成了一种摆设了,不要都行了!”   “啊,这样啊。想想确实是这个理,地位越高,武功的作用其实越小。但如果当不上那种人物呢?”   古日扬想了一下,笑道:“没有手下,有特长也行。比如你不管别的,就苦练武功,兴许你连算术都不会,但是可以去当保镖啊,那收入可高的很。比如我听说厉老的那个贴身保镖荆无命原来是武当派的高手,他一年的酬劳对我而言那就是银山了。不过当保镖可真的是拿命换钱,他们的责任不是攻击,而是防御,遇到刺客,不是讲闪躲腾挪、寻隙出击,而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钢刀挡弩箭,这种活给我多少钱我也不想干,太憋屈了。另外一种就是专门研究武功本身,改良、发明新的武功,比如少林达摩寺那帮老和尚,他们如果想进其他帮派干,不管开价多少钱都会有人请他们的,他们自己武功也许不高,但是他们研究武功几十年了,经验阅历丰富的很,唉,这样的人也是千金难求啊。”   “如果年纪大了没有地位也没有特长呢?”王天逸怯怯的问道。   “那你就惨了。”古日扬呲着牙说道:“年纪大了没有地位武功还在退步,识相的就赶紧拿点养老费退休,回老家抱孙子去吧。如果还想干,你就一个老家伙,你打得过武林中春笋一般的后起之秀吗?还可能有一陀一陀的仇人,弄不好就把老命丢了,而且上级也不会喜欢你了,你年纪大了武功也不可靠了,身上还有一堆的老伤,天天喝药贴膏药,说不定直接把你开除了。你看,武林中卖武功心法的都是什么人?有的是自己不会武功,把祖辈的武功卖了;有的是不适合练某种武功,放在手里也是浪费,就卖掉了;但更多的是年纪一大把了,还没有功成名就,混的很惨的人,没有办法,只能把自己的武功卖了换点银子养老。”   王天逸听得脸都绿了,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结结巴巴的问道:“那么我这样的练武功岂不是白费了?”   “也没白费啊!”古日扬大笑起来,他拍着王天逸的肩膀说道:“我们武功不高不要紧,我们年轻啊。趁着年轻多吃点苦,拿身体脑袋换资本,等我们到了他们那个岁数,也就有一帮的手下了,杀人打仗的事情让他们去干,我们坐在屋里拿秤称银子就成了,哈哈,真没有手下,就花大把银子雇个保镖也成啊。”   王天逸苦着脸,没有吭声,好久才强笑道:“希望如此吧。”脑子里却想:“以前还觉的武林挺风光的,那些个武林大人物一个个鲜衣怒马,仆从如云,羡煞旁人,但实情看来并非如此简单,多少武林中人才能出一个这种人物啊。我还是趁年轻多赚点钱,赶紧转行吧,开个小店也成啊。妈的,早知道这样,当年在家里就该跟着刘账房学学打算盘了!”   就在这时,左飞的声音在外边传了过来:“天逸,天逸!你小子起床了没有啊?”   “哦,左飞啊,进来就行了,门没有插。”王天逸赶紧站起来说道。   过了片刻,屋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左飞左腿独立,右腿稳稳的悬在半空,保持着踹开门的姿势,脸上一脸的坏笑,却看到有些吃惊的古日扬。   左飞赶紧进来,却向王天逸说道:“天逸,不知道你有客啊。刚才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就你自己在呢。这位是?”   王天逸却知道左飞就是这样,很有些匪气。也不见怪,笑着对左飞介绍古日扬。   古日扬和左飞互相见礼客气,古日扬是大帮派中的干将,很不喜欢左飞这种嘻嘻哈哈不讲礼节方式,但是脸上却是满脸笑容,说道:“师弟啊,你有客我就先走了,正好还有点事情。呵呵,左小哥你们慢聊啊。”说完和二人告辞出来。   走了没多远,正碰见林谦一个人遛了过来。   “林副首领,暗组虎领古日扬给您见礼。您这是?”古日扬快步跑过去躬身行礼。   “嗯,我去仓库那边看看新来的唐门武器。”林谦笑道:“小古,你和那王天逸处的如何?”   “哈,”古日扬说道:“王天逸初出茅庐的小孩,我们现在处的和兄弟一般。”   “知道你善于和人打交道,所以才让你执行这次任务。”   古日扬却苦了脸说道:“副首领,这任务太简单,就是完成了也没有什么大功劳啊。”   林谦拍着古日扬的肩膀说道:“武林这么大,还怕没机会立功劳吗?再说前几次你辛苦的很,这次就当给你的假期。这次任务的关键是拿捏时机,别太大意办砸了。”   “放心,您知道我哪里可能大意。什么任务我都当是生死悠关的任务。”   “很好。”林谦赞许的说道。   此时,一个人远远的跑了过来,躬身禀告说道:“副首领,俞睿统领来看您了。”   听到“俞睿”二字,林谦的脸马上拉长了:“这小子来能有什么好事?最近天天缠着我,要我再给他们建康几个暗组好手,这不是扯淡吗?他以前就是暗组的鹰领,知道我们的情况,却还天天缠我,真是一点香火之情都没有!当我这里是什么?学堂吗?我们培养一个暗组好手要花多少心血?把干将都给了他们,我们自己怎么办?你告诉他,我不在。唉,对了,小古你去陪他聊天。”   “是。”古日扬应道,却笑着问道:“俞统领来给我们要人?最近好像咱们暗组走了不少人啊。”   “当然。这几年长乐帮其他地方天天缠着我们要我们的好手。气死我了,我们自己人手都不够,他们还来捣乱!帮主还一般都批准,要不是首领那次急了眼,和帮主大吵了一架,照那个势头下去的话,我想我们现在恐怕都组织不起大规模的行动来了。甚至连黄老都给我们不停的要人!”林谦叹口气说道。   “黄老?”古日扬和另外一个暗组手下听了一愣,随后都笑了起来:“他管着商业,要我们的人干吗?难道要我们给他巡街看大门吗?”   林谦也笑了起来,说道:“前些日子,遇到了去年调派给他的苏晓,你们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以前我们的鹰七统领,号称‘无影水上飘’,轻功、暗器绝好的一个人。”古日扬说道。   “苏晓哭着喊着要回来,”林谦好像记起了好笑的事情,嘴边露出一丝笑容:“我都不认识他了,整个人已经胖的像个水桶了,他说他这一年跟了黄老之后,因为无所事事、天天大鱼大肉,整整胖了四十斤,我跟他说:苏晓啊,就算黄老同意你调回来,我们也没法要你了。你现在别说‘水上飘’了,你上楼梯我都担心你把楼梯踩塌了。”   说罢三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好了,好啦,”林谦止住笑,咳嗽了几声,说道:“快去干活吧。”   ※※※   王天逸给左飞倒上茶问道:“左飞,你觉的我那剑法如何?”   左飞正翘着二郎腿,端着茶杯悠然地说道:“天逸啊,你的武功有大缺陷,而且好像有年数了。比如那天你那招双剑凌空下击的招式,现在武林中早就不流行了。虽然好看,但破绽太大。估计这剑法很烂……咳咳……也就……一般。不是你们青城的剑法,你从哪里得来的?”   王天逸却没有什么失望的表情,他笑道:“一个游方僧人教给我的,他当时就说了这是很一般的剑法。我刚练的时候还觉的威力奇大,有些怀疑那和尚骗我,没想到遇到了你,马上就试出了真金。当是我坐井观天见识浅薄才觉的这剑法威力大,不过这剑法确实很对我的胃口。”   “他问你要了多少钱?没骗你钱吧?”左飞很关切的问道。   “哦,那倒没有。”王天逸赶紧说道。   “今天再去喝酒如何?”左飞笑着问道。   王天逸赶忙挥手,说道:“饶了我吧,前天和你一起喝了酒,我昨天一天很昏昏沉沉的。”   “哈,”左飞笑道:“酒量在于锻炼,那今天少喝点。”   “哎,左飞,你不是说你偷……拿钱是为了给北方的一个村庄修桥吗?还差多少?”   “别提了,”左飞脸色黯淡下来:“扬州全被长乐帮控制着,我也被他们警告过了,他们是玩真的,我一个人也不敢动手了。上次我到手的钱全被他们搜走了,还差三百两呢。等我去了别的城市再说吧。”   “你也就别偷了。你人也不错,武功更好,何必做这样的事情?”王天逸知道他的意思是换了别的城市再偷。   “不偷怎么办?”左飞激动起来:“现在赚钱这么难,我既不会经营生意,也不想加入别的帮派受他们那群笨蛋的气,我们整个凤凰刀派也是不会做生意,没有多少钱的穷门派。哪辈子能赚到修桥的钱?唉,你说这世道有的人钱多的烧着玩,而有的人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我不过是劫富济贫,他们就当是做善事了吧!小偷小摸算什么大罪,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级浮屠要多少钱,你算算我功与过,肯定也是功大于过,死了也是去极乐世界!”   看左飞愤愤的样子,王天逸也不敢再劝他,又隐约觉的他说的有理,转身从包袱里拿了那沓银票出来,数了八百两出来给了左飞。   “天逸你这是?”左飞张大了嘴巴说道。   “这钱算朋友给的吧。”王天逸说道:“我留一百两做回青城的路费,剩下的八百两你拿去接济穷人吧。”   左飞感动非常,好久才说道:“天逸你够侠义!”伸手接过那些银票,大体看了一下,问道:“太多了,三百两就够了。”   “我回去之后,也不可能像你一样天天在江湖上溜达,这八百两你就当是我的心意,替我救济其他的穷人吧。”王天逸笑道。   “唉,我真是……你真是……”左飞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没什么。”王天逸说道:“反正不是我自己赚来的,算是不劳而获的财物吧,我自己拿着他们也烫手。真不如给你,我也睡个踏实觉。” 第二十四节 世有英雄   左飞也是豪爽的热血汉子,没再客气,就把那银票收了。   “天逸,什么朋友那么大方,一下子就给你这么钱?”   王天逸说了丁玉展和唐博的名字,左飞一下子就惊呆了。过了一会大笑道:“你我真是有缘,唐博是谁我不知道,但是那个丁三少爷和我也是朋友,我真是很服他啊。”   “你也认识丁三?”王天逸问道。   “是啊,前两年,他在宿迁地面上晃荡,恰好遇到了我……”   “你把他偷了?”   左飞连忙摆手,“我怎么会偷他,当时我正在寻找下手的对象,他破衣烂衫的突然从一个角落里冲出来,我还以为他要抢劫我呢!原来他要和我比武,我小输一招,输了赌局,按事先说好的,请他吃饭,后来成了好友,然后当地有伙势力强大的山贼危害百姓,他发信召集当地的武林豪杰去攻击那伙山贼。当时真是壮观,周围地区的武林人士都来了,足有上百人,我们一鼓作气从山下杀到山顶,丁玉展自己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真是勇不可当。哎,想想,他是丁家的少爷,却那么豪迈,一点都没有架子。”   “哈,他又和你打赌了。这家伙!另外这次他倒聪明,知道召集人手啊。”王天逸笑道。   “不要这么说他!”左飞突然很严肃,“要尊敬他。”   王天逸被左飞这模样吓了一跳,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最服这样的好汉,我是千里马,却无伯乐……唉。”左飞叹道。   王天逸却猜到了左飞的意思,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左飞你想做他的手……你想加入丁家?”   “加入丁家我不想,我倒想做他的手下。何止是我,当时来的武林好汉很多人都对丁三说要做他的手下,一生一世跟随丁少爷行侠仗义。一把好刀关键要看握在谁手里。”左飞认真的说道。又一脸遗憾地说道:“可是丁少爷说我和他是朋友,这样是小看了我。他只对我一个人说了,我就等于是那么多想跟随他的人的代表,也说明丁少爷最看重我,好多人羡慕我羡慕的要死!”   “你能清楚当时我的心情吗?”左飞很激动的对呆若木鸡的王天逸说道:“那一刻,我心想即便即刻为此人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王天逸目瞪口呆的点了点头,心想:我当时怎么却没有给丁三干的念头?是了,我武功低微,原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故而没有和左飞类似的想法。再说,和那灾星在一起只能惹祸,哪能行侠仗义,那么多武林中人都不知道?   “左飞,前几日,你不是给我说你痛恨约束和权威吗?”   “那是没有遇到明主!”左飞说道:“很多帮派那些规定都是蠢死了,一些有权的人更是傻不拉叽,他们哪里比我强?但是丁玉展少爷不同,唉,仰慕的要死。我给你说,天逸,天下百姓靠的是清官,武林靠的就是丁玉展少爷这样真正的侠客!”   看着左飞脸上一脸怀春少女的表情,王天逸心道:我来的这路上,好多高人都给我说过了丁玉展能横行武林的原因不是他的侠义,而是他背后的势力,那些武林中人怕也不是想跟着丁三行侠仗义,而是想借机加入丁家吧。左飞啊左飞,你哪里是痛恨权威,你倒是比我还迷信权威啊。   但这种话他当然不敢明说,只好唯唯诺诺。   两人聊了一会,左飞的职业病发作了,他正好坐在桌子边,他一边说话,一边不自觉拉开抽屉,四下翻动。   “哎?扬州龙门镖局?”左飞发现了一张便签,念了起来:“这是什么?”   王天逸一拍脑门,“哎呀,差点忘了。这就是那个游方僧人给我的地址,我还要登门拜谢他给我剑法呢。”   “对了,你那剑谱呢,拿来我给你看看。”左飞把信笺放在桌子上说道。   在武林中,如果不是交易武功,看别人的武功心法是不可能的,让别人看自己的心法更是匪夷所思的,但王天逸却是个老实大方的人,心道那剑法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武功,既然击败自己的要看,给他看就是了。于是大大方方的从褥子下面抽出那本小册子递给了左飞。   左飞却没有着急翻开,他捏在自己手里先打量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这么薄啊!”又看了看空无一字的封面,又侧过来看了看书脊和纸张,不屑地说道:“是抄录的啊,而且看纸张是新近抄录的副本。书一抄录立马就不值钱了。”   然后才打开来看了起来,过了一会说道:“剑法倒还不错,可惜好像不是全本。武功这东西买卖的时候很像买卖古董,孤本最好,一旦仿制就不值钱了。而且只是一种剑法的一小部分。光练这小部分也是不能有大成就的。”   “无妨。”王天逸笑了起来:“我原来武功不高。就算练这点,也是非常有提高的。”   左飞听了一笑,又看一会说道:“招式很多都过时了,看来没有人改良过。比如这招,如果你敢用的话,对方一碰你的剑,你的右臂马上就会拉伤。说来奇怪,很多不合理的招式我们老师倒是讲过。呵呵拿笔来,我给你改改。”   王天逸知道左飞武功比自己高,他也相信左飞,满脸喜色的给左飞一支笔,左飞一边在书上涂抹一边说道:“嗯,这招划去,你千万别用……嗯,这招的踢腿不要踢那么高,我们不是专门练腿法的,踢的位置高过了腰部,破绽太大……嗯……这招的左边不能动作那么大,否则衔接不来下面一招……”   左飞涂抹完之后,交给王天逸,王天逸一看发觉果然比以前要为合理,不禁大为佩服,左飞笑道:“这书倒也可以,虽然既不全又是抄录的副本,要是去卖,一百两银子总是有的。”   王天逸连声道谢,高兴之下,居然就在屋子里按着左飞改的一些地方手舞足蹈起来。   左飞闲着无事,又捡起桌上那信笺,问道:“龙门镖局可是少林的产业哦,天下第一大镖局。那僧人住在这里?那他是少林的人啊。”   王天逸笑道:“不是吧。我看过他的挂单,确实是个游方僧人,法号空性。”   “空性?”左飞嘴里念叨着:“江湖骗子里面倒真还没有这个名字。”   “嗨,不要把人想的那么坏,空性大师虽然年纪大了,不修边幅,但是个很好的人。”   “什么?!空性?!”左飞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两眼好像着了魔一般盯着那地址。   “怎么了?”王天逸被他吓了一跳。   “莫非便是少林的‘殿外方丈’——空性?那人什么模样?”左飞激动的气喘吁吁。   王天逸描画了一番空性的模样,左飞大叫一声仰面坐回椅子上。   王天逸吓坏了,还以为他急症发作了,赶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唉,我真的羡慕兄弟你的运气啊!”左飞徐徐的立直了身体,“我生平最仰慕的两个人你全碰上了!”   “空性是什么人?”   左飞长叹一声,“你们青城把你们戊组当什么了?你们算武林中人吗?这都不知道。我来告诉你空性的英雄往事吧。这话可就长了。”   左飞就把空性的历史讲了,王天逸听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才知道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原来空性在几十年前,就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他是“空”字辈的大师兄,现在少林的方丈空智、达摩堂首座空闻也不过是他的师弟而已。而且空性博学多才,佛经武功修为都是“空”字辈中的翘楚。武林当时都认为此人一定就是未来的少林方丈。   但是当年出了一件大事,少林寺中的高僧——空性的师叔了然大师受西域佛经同门的邀请,远赴西域参加佛学大会,随身带着一件少林的震寺重宝,就是当年玄奘大师西取真经所用过的禅杖。不料在丝绸之路遇到了强盗,了然被杀,禅杖被抢。少林震怒。   又过了几年,少林的高手远征西域,剿灭了强盗,但那禅杖却流入了国内,被当朝宰相的女婿,另一位朝廷高官买到。不论少林如何哀求出多高的价钱,就是拒绝把禅杖还给少林。   他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禅杖是件宝物,而此人的癖好就是搜罗这样的奇珍异宝。因为此人位高权重,少林毫无办法。这个时候,整个少林都笼罩在一片失却宝物和高僧而无计可施的悲痛之中。   这个时候,少林又出了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青年有为的高僧空性中了心魔,他公然在罗汉堂饮酒。少林的方丈了明大师打了他二十禅杖,开革出了少林寺,并诏告武林:从此之后,空性此人所作所为与少林再无半点关系。天下武林都为这样一个有为高僧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感到惋惜。   久闻空性的才略和武功,很多门派都去邀请他加入,但他却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天天喝酒吃肉,像疯了一样,大家都失望的很,以为他中魔了。从此他得了一个外号“颠僧”,一年之后,当武林中没有多少人再谈起颠僧空性的时候,空性又做了一件震惊天下的事情。   他一人单枪匹马闯入那高官的府邸,一人连创那高官豢养的十三名高手,在那被吓坏了高官面前拿走了禅杖。两个月后,少林就宣称从一个文物商人那里买到了失去的佛门重宝玄奘禅杖。而空性马上变成了朝廷通缉的天字号重犯。因为少林一年前就开革了他,官府也找不了少林任何麻烦。而且少林宣称那禅杖是从商人那里买的,拒绝作为赃物归还。   武林这才明白空性为何突然着魔,为何从一个前途无量的高僧变成了癫狂的疯僧。为了师门荣誉他不惜放弃一切,甚至不惜自坠他所坚信的地狱。毕竟原来的空性是修为甚深的佛门弟子,俗世之人可能会坑蒙拐骗,事到临头才想起神佛来,但空性却肯定是笃信地狱的,他却仍然为了师门去吃肉、喝酒甚至杀人。他说过:为了佛门净土,就让我自入地狱吧。一时间,每个武林中人都被这种自我牺牲所震撼,颠僧空性之名一夜之间响遍大江南北。   正因为每个人都服他,少林又势力强大,在朝廷中有人说话,虽然他被朝廷通缉十年,东躲西藏,追捕他的朝廷高手无数,但他屡屡化险为夷、死里逃生。终于等到新皇登基,而那个丞相却因为权力斗争被满门抄斩。至此,挂在空性头上十年的天字号通缉令才取消。   他却拒绝了重回少林的邀请,自嘲:此身早已在地狱了,不能污了少林佛门的清白。至此更是令天下人高山仰止。但少林却把所有的俗家产业都交于他打点,少林中武林部分无疑是属于俗世的,这样他虽是非少林的身份,实际却是武林最强势力的实际领袖。他接手以来,在武林中纵横捭阖,壮大了少林的产业,但又不四处结怨,做事十分有手腕有艺术,更是“善于”“帮助”别人,在武林中解下善缘无数。所以不论什么人什么事情,只要空性开口说话了,武林中人总是要给他面子。武林因此送他“殿外方丈”的封号。   “唉,那他那么厉害,怎么却用那种方式见我?还说我救了他。”王天逸说着把遇到空性的经过讲了。   “这我也不知道,”左飞挠挠头皮笑道:“不过空性是有名的喜欢提携、指点江湖里的青年人,应该是逗你取乐的吧;也可能那地痞武功真的很厉害,他年纪大了,有些怯了。用的什么武功?”   “那地痞武功如何我记不起了,当时我正在发烧,病的厉害,别说那些人的武功,连整个事情经过都是空性告诉我的。唉。”   突然左飞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兄弟,你刚才说你剑谱谁给你的?”   王天逸呆了一下,马上知道了左飞的意思,他也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好久才期期艾艾地说道:“确实是空性给我的。他一路上还指点了我这本剑谱上的一些不懂的地方。”   “哈,”左飞笑道:“说实话吧,小子,多少钱买的?”   “确实是空性给……”   话还没说完,左飞已经笑的直不起腰来了,“哈哈,哈哈,你真是太老实了,我说啊,不会说瞎话就不要说。哈哈,否则简直太好笑了。空性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给你武功?哈哈,他和你,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啊……”   “可是……”   “别说了,空性确实喜欢提携后进,但是不可能直接给你武功啊,你们地位相差悬殊,又不是一个门派的,就算给他也是给你他们少林的武功啊,而少林的武功里是没有剑法的。当然也可能是你对空性或者少林有大恩,但是你觉的可能吗?而且这样价值的抄录副本他怎么可能带在身上?估计放在他面前,他连瞅都不会瞅一眼!”左飞止住笑,有些责备的对王天逸问道:“是不是找人买的,又怕买贵了被人骗了让我耻笑,所以故意说是别人送的?”   王天逸和左飞相处了几天,知道左飞这个人对意见不一样的时候,只有两种行为,一种是倪忠连那样的人和他不一样,他肯定无条件的服从,而自己这样的和他意见不同,他肯定死命坚持,一直到自己说自己错了他对了为止。王天逸可不是非得争出个对错的人,而且殿外方丈给自己武功这种事情,光看左飞的样子,就知道了除了自己和空性,恐怕谁都不会相信这种奇怪的事情,连自己都觉的不可思议。   “嗯……你说对了,我买的,怕被骗了你笑话我,就顺口说是那和尚……空性大师送的。”王天逸叹了口气说道。   “我就说了!哼,要不是那大师正好是空性,还真叫你骗了。其实买武功被骗也没有什么,江湖大了,骗子也多,你们这样的难保不被骗。你要多和我学着点。知道吗?”左飞教导起王天逸来了。   王天逸只好唯唯诺诺的答应。   后来左飞听王天逸说了空性还可以见他,不禁羡慕非常,叹道:“要不是今天有要事,我就拉你一起去找他了,我瞻仰瞻仰!”   “你有什么事情?”   “哦,一会倪大人要微服出访,你也知道发生了那种事情,倪大人也不得不谨慎。所以让我当他的保镖,我想到了兄弟你闲着没事,所以就来拉你一起去了。什么时辰了?我说的高兴,忘了时间你也不提醒我呢?!不要误了事情,我们快走吧。”左飞跺着脚说道。   ※※※   而现在的殿外方丈——空性正站在床边,关切的看着床上的一个人。床上的人头上缠满了白布,还有血迹不停的渗出来。看来伤势非常严重。   “大师,您都猜对了,他们果然是大人物。”连铁心说道。   空性正要说话,突然鼻孔一痒,打了个喷嚏:“谁在说我?我们去外边说。” 第二十五节 气氛非常   “他们也都是江湖上的老手了,怎么折在了这里?”空性问道。   林新亭说道:“这是因为他们的对手十分狡猾,先在他们的饮食里下了一种很奇怪的药,这种药药力并不大,也没有毒,只让他们中四分之三的人轻微腹泻,而体力好的其他人一点事情都没有,他们还以为是水土不服。然后又在路上扮成游方郎中,卖给了他们治疗腹泻和晕车的水土散,水土散是一种特别常见的药,他们中懂医术的人看了也没问题,就给腹泻的人吃了,没有腹泻的为了防止腹泻也吃了,没想到水土散和以前那种药一混合却是药力惊人,几乎所有的人到了晚上都恹恹的爬不起来。结果对方大举来袭,他们全军覆没!我们只发现了这个幸存者,他头部、胸部。大腿都中了刀,敌人以为他死了。”   “对方多少人,武功如何?”空性问道。   林新亭答道:“他当时动弹不得,没有看清楚。只是听声音,有几十人呢。”   “用药的手段很高明,人数也极其多,而且在慕容世家和长乐帮这样豪强的地盘夹缝里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对他们动手,看来非常不简单啊。他们的首脑呢?”   “他们的领队叫程银杰,极是警觉,一看到有人腹泻又找不到原因,为了保险起见,偷偷的带着首脑离开了大队人马。结果避开了这一劫。他也不知道他们首脑在哪里。”   “他们来江南的行动目的是什么?”空性问道。   “据说是游山玩水,来江南踏青。”连铁心说道。   “什么?不可能!做得太机密了,反而有悖常理。”空性冷笑了起来。   张夕阳说道:“那我再去问那人,这种时候了居然还骗我们!”   空性摆了摆手,说道:“不要问了,他职位太低,真正目的他肯定不知道。否则在这种危险万分的时刻早告诉我们了。”   “那您看我们要不要按那人要求的通知长乐帮此事?”连铁心问道。   空性皱起了眉,抱着胳膊在这个扬州龙门镖局的小院子里转了几圈,才说道:“没必要。何必给他们这个机会。”   “那那人怎么办?”张夕阳问道。   “让他从世上消失。我们少林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人。”空性平静的说道。   三个龙门镖局的手下赶紧商量起来:“扔到水井里去。”   “傻吗你,那水我们还吃呢。”   “运出去?”   “不好办啊,扬州到处都是长乐帮的人,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   “烧了?”   “埋在我们镖局地里得了。不过有点风险,被人发现我们就得扯上官司。”   空性突然转过身来,问道:“刚才你说他们想去哪里?”   “建康啊。”   “路线不对啊,要踏青游玩,扬州这个城市他们怎么不来,去建康,在这边转圈干什么?建康是慕容和长乐帮两家分开控制的,难不成?”空性喃喃的说道。   “人不要动了。好好给他治伤。”空性脸一凛,一挥手说道。   “您的意思是?”连铁心问道。   空性微笑了起来:“我要给慕容秋水公子送份大礼。恰好也巧,过一会就是长乐帮安排我和慕容秋水会面的时间了。”   “是吗?”连铁心过来问道:“大师您在哪里和他会谈,在长乐帮里吗?”   “那怎么行,”空性笑道:“不合江湖规矩,我和慕容秋水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呢。肯定是个中立地点,不过长乐帮的人还没有通知我在哪里。”   “他们两家签订了和平协议,终于互相承认了。听说是慕容家二少爷的提议。”连铁心说道。   “嗯,慕容秋水大器量!好手段!我现在都佩服他了,拿的起放的下的角色啊。”空性幽幽的说道。   张夕阳却恨恨地说道:“便宜了长乐帮这群家伙,现在他们没了后顾之忧,恐怕日后攻击更阴毒。”   “别说长乐帮了,这个慕容二少爷也不是省油的灯,日后恐怕两家会变得更加强大。”连铁心面有忧色。   “所以你们才要打起精神为少林而战啊。”空性笑道:“不要怕别人变强,那样永远无用,要自己变的更强。你们是少林的新生力量,不要坠了少林武林至尊的威名哦。”   “属下明白!”   ※※※   扬州城的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上,两边是店铺,既有寻常城市见不到的二、三层楼的酒楼饭馆,也有窝在角落里不起眼的小酒馆、小商店,路两边还有不少搭在木板上的简便摊位,卖什么都有。而人群也是川流不息,非常热闹。   “扬州真是繁华,只要街道长一点宽一点,必然就有这么多的商家。”王天逸叹道。说完他眼疾手快的伸出胳膊,把一个快撞上他旁边那人的一个行人拨到了旁边。   他回护的人正是扬州通判倪忠连,今天他没有骑马,而是一袭粗布青衫,如果不是王天逸和左飞一左一右带着兵器在他两边护卫,别人肯定以为他是个书生或者是个教书先生。   “是啊。扬州和苏州、杭州还有建康一起号称江南四明珠。很繁华的地方。”倪忠连答道,神情却有些落寞。   左飞打量了一下倪忠连的脸色,关切的问道:“倪大人,您今天好像心事重重,是因为长乐帮的事情吗?”   “是啊。倪大人您刚被刺杀,这次就带了我们两个出来,一个官差都没带,我觉的是不是太冒险了?”王天逸说话的时候左盼右顾,特别注意街道旁的屋顶,他不自觉的担起了保镖的职责。   “带官差干什么?带了也没用,整个扬州我敢信任的恐怕只能是你们两个了。我今天出来就是想散散心。唉。”倪忠连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也没什么冒险的,知道为何找你左飞吗?”   “大人明示。”   倪忠连脸色灰暗下来,咽了口唾沫说道:“昨晚我在官署里批阅文件,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头脑昏沉了起来,我披着衣服到院子里走走,想休息一会继续工作。没想到我走到院子里的竹林边,一回头,就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在离我不到两步远的地方看着我……”   “什么!”左飞跳了起来,脸色发白:“您昨晚又遇到刺客了?”   倪忠连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们俩都去过我那院子,知道那院子很小。而且院子外边不但有很多衙役守卫,还有一些杂役会进进出出给我倒茶什么的。但那蒙面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了,我一点声音都没听到,他何时到我身后,在我身后站了多久,我更是不知道?”   “轻功高手!莫不是长乐帮的人?”王天逸知道倪忠连和长乐帮不和,猜测道。   “不错,是个人,不是鬼。我一直读书做官,现在才见识了你们武林中人高手的手段。唉。”倪忠连叹道:“不过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你们想那么黑,突然一个人静静的出现在你面前,不知道是人是鬼。说来惭愧,当时我吓坏了,腿都不听使唤了,后来没事了才发现长衫后背全湿透了……”   左飞一把扶住了倪忠连,紧张的问道:“他对大人您做什么了?”   倪忠连身体都有些发抖了,王天逸也扶住了他另一边的胳膊,倪忠连讲道:“他轻轻的对我说他没有恶意,让我不必惊惶,但不许我高声叫人,虽然是威胁,口气却是客气的很。我那个时候才知道他是人,心才略微安稳了一些。他告诉我行刺我的人是追魂箭兄弟,他们已经把刺客斩首了。让我以后大可放心。然后说了微妙的话,他说让他来的人非常敬佩我的执着和人品,不会对我做出不利的举动的,但是同类相残却往往是最凶狠的。让我好好想想,不要错误判断了指使者。最后请我好好保重。此刻他突然眼神惊恐的朝我身后看去,我以为后边有什么东西,惊慌间扭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等我回过头来,那蒙面人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人,这是他们在警告你。”王天逸说道。   “这群王八蛋!肯定是他们行刺大人你的!然后又不承认。”左飞咬牙切齿的骂道:“这种卑鄙的事情只有长乐帮那些下贱材才干得出来。”   “左飞,我觉的不像是长乐帮行刺大人的。”王天逸说道。   “哦?”倪忠连转过脸来。   王天逸说道:“我见过长乐帮的段双全施展武功,而且近日一直在长乐帮里,知道他们实力很强,做事也好像非常的有条不紊。我觉的如果是长乐帮下手,以你我二人的微薄之力,不可能保得住大人的安全。而且以他们的实力,不可能就放两箭就跑了吧?再说要是他们要大人的命,昨晚岂不是就得手了?另外……另外我觉的长乐帮还是一个非常遵纪守法的帮派。”   倪忠连先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我以前不知道你们嘴里的高手那么强。遇刺之后,确实怀疑长乐帮想干掉我,但是经过了昨晚的事情,我觉的又不像他们做的了。同类相残说得很有意思。”   “说不定他们就是想吓唬吓唬大人呢?”左飞反问道。   倪忠连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情,不是他们的风格。他们表面上确实还是非常遵纪守法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来扬州一年都没有见识过真正的高手。还以为他们就是一群力气大的武夫呢。唉,所以今天我让手下不要再查我遇刺的事情了,就当是悬案吧。开放门禁,让百姓随意出入扬州。”   倪忠连不经意间的这话把王天逸和左飞都骂了,他俩都不好开口了。   一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而倪忠连也心事重重的陷入了思考,三人就静静的顺着街往前走,这时四个衣服上绣着飞鹰的长乐帮部下突然从暗处冲了出来:“拿兵器的,你们做什么的?”   正在边走边沉思的倪忠连抬起头一看,那四人谁不认得他?赶忙躬身行礼退开:“不知道倪大人来此。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倪大人条件发射的看见长乐帮的人就皱起了眉头,左飞却对他说道:“倪大人,您看!”   倪忠连顺着左飞的手指看去,只见原处这条街上最豪华的酒楼麒麟楼外边站满了垂手而立的锦衣大汉,他们整整齐齐的围住了麒麟楼的大门,以往这个什么时候都人进人出、生意好的非凡的酒楼此刻却显得安静的怕人,门口立着一块大牌子写着:“盘帐”两个大字。三人四下打量了一下,才发现这条街的气氛大不寻常,街上仍然人来人往,但人群去却混杂着一拨一拨的身体雄健、眼神犀利,还带着兵器的人,他们随着人流走得不快也不慢,路过那酒楼也不张望也不停下,就像路过一般,但那种神态、形体、眼神都透露出他们绝对不是平常武林人士。而且他们看到了王天逸他们带着兵器停在那里不动,眼神全都会在王天逸他们三个身上停留一会,王天逸只感觉浑身都被阵扎一样。王天逸扫视了一下周围,麒麟楼对面店铺的那些伙计和别的街上的伙计很不同,他们不怎么招呼客人,眼睛倒是不停的在打量每一个经过的人,连侧趴在地上的那几个乞丐王天逸都觉的不对劲,他们那姿势让他不由自主的联想起了手揣在怀里的唐博,只感觉整条街都透出了诡异。   “盘帐?不会吧?那么多人围着干什么?架势也太大了吧?”左飞惊叫道。   “走!去麒麟楼上看看。”倪忠连说完就大踏步的向麒麟楼走了过去。   左飞愣了一下,马上高兴的吹了一声口哨,扶住了倪忠连的胳膊兴高采烈的走了过去。王天逸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过去了。 第二十六节 颠峰聚会   王天逸三人离麒麟楼还有几丈远,就看见几个人急匆匆的从麒麟楼的出来,拨开门口的大汉朝自己这边快步跑了过来。   领头的正是振威总镖头林谦,今天他一身的新衣服,格外眨眼,外边穿了一件名贵湖兰丝绸长衫,扎了一条赤红色的玳瑁腰带,如果不是腰里挂着的那把镶金嵌玉的宝剑,倒像极了一个商人。   “哎呀呀,今天真是巧,碰到倪大人来体察民情了,这边请,这边请,今天我给大人当次护卫吧。我也荣耀一把。”林谦满脸的堆笑的过来,不停的行礼,殷勤的摆开一条手臂给倪忠连引路。   倪忠连斜眼瞧他一把,看他引路的方向正是离开麒麟楼的方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倪忠连也不说话,推开林谦的胳膊直直的往麒麟楼大门走去。   林谦心里叫苦不迭,又不能对倪忠连用硬的,只能一个箭步来到倪忠连前面说些话语,希望能分散倪忠连对麒麟楼的注意,不过倪忠连根本不和他搭话,一路直奔麒麟楼而来,把在他前面的林谦逼得像个猴子一样后退着左闪右躲。   “大人,我们长乐帮的麒麟楼今天盘帐,不开业。”林谦退到了大门前面立足了脚步说道。   “什么?我管着这边地片,我就是要检查你们麒麟楼!看看你们又搞什么名堂!”说着拨开林谦进了麒麟楼,林谦不敢反抗,只能跺着脚看着他进去。   本来林谦还想留下王天逸和左飞,但倪忠连一句“他们是我的保镖。都跟我进来。”让喜形于色的左飞和好奇的王天逸都进去了。   林谦站在门口一声叹气,挥手道:“快去,禀告帮主。”   王天逸他们一进去,眼前就是一暗,因为麒麟楼的窗户全封闭了起来,比外边暗了许多,等他们眼睛适应了这黑暗,四下一打量,三人都是倒抽了一口凉气:麒麟楼今日与往日大不相同,麒麟楼有三层,每层都面积庞大,第一层是招呼散客的,以往最少放了三十张大圆桌。但今天所有的桌子椅子全收起来了,但看起来绝不空旷,从酒楼大门开始就是一条奢华的波斯地毯从大门沿着楼梯一直蜿蜒到楼上,一楼大厅里的地毯两边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长乐帮高手,手里刀枪剑戟,竟然是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全。看见倪忠连三个人大摇大摆的进来,这些人都有些呆了,而倪忠连他们咋一看到这么大的架势也都是眼睛合不拢了。   过了一会,倪忠连才从吃惊中回过神了,咳嗽了几声来掩盖自己的震惊和心里隐约的恐惧。   “这是我们查账,怕出事。”林谦跟了进来解释道。   “放屁!”倪忠连一咬牙,伸手拽起了长衫下摆,沿着地毯冲楼上长驱而上。   王天逸正要跟倪忠连一起过去,眼前蓝影一闪,林谦已经到了楼梯口,挡住了三人。“好快的身法!”王天逸心里一震。   “这是公务,你林谦想干什么?你想阻拦本官吗?你们长乐帮又在楼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倪忠连昂然与林谦对视。   林谦咬了咬牙,肃然说道:“您要检查也行。”又指着王天逸左飞说道:“你们两个……”   “和我一起上去!”倪忠连斩钉截铁的打断了林谦的话。   “你们两个把兵器留下!”林谦看了一眼倪忠连说道。   王天逸与林谦目光一碰,打了个冷战,别说林谦用眼睛威胁他,就是笑着和他说,他是个老实人,自然也会听命,于是顺从的把背上的双剑取了下来,刚取下来,旁边的一个长乐帮手下就伸手抓了过去。   但左飞却高声叫道:“做梦吗?我可是跟倪……”话还没说完,王天逸就看见原来跟在林谦后面的一个白衣男子马上对着左飞冲了过来。虽然是空手冲了过来,但眨眼间就到了左飞面前,身形简直快如闪电,伸手就是一掌,对着左飞面门劈来。 仈_○_電_ 耔_書 _ω_ω_ ω _.t x t 0 2. c o m   左飞大惊,一是时间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拔刀,二是对方那掌还未至,掌风已经扑面而来,他不敢托大用左手架住对方来赢得时间用右手出刀,只能双臂一交朝着那掌托起来全力防御。微一停顿,却未感觉到和对方臂掌相交,眼睛余光扫处,左腰边一团白影闪过。“糟糕!”左飞暗叫不妙,挥拳向腰边打去,却打了个空,停在半空中拳头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对方身形移动掀起的气流漩涡。再一看,腰边的长刀已然不见了,心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幸好对方只是要武器,如果要我的命,那么……”想到这里,见识了长乐帮高手的左飞也不再天不怕地不怕了,一时间冷汗汲汲而下。   王天逸在旁边看的清楚:那人根本不和左飞硬拼,先前一掌只是他逼真的诱敌之计,左飞一架起双臂,就已经中招,露出了肋下的破绽,此时他身形一矮,钻入了左飞的左腰边,伸手抓去了左飞的长刀,然后又全身而退,又到了林谦了旁边垂手拱立,好像一步都不曾挪动过。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更兼得迅如风猛如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耍的左飞一点脾气都没有。让王天逸看傻在了那里。   林谦看了一眼两把剑和长刀,点了点头,先上了几步楼梯,扭头说道:“请跟我来。”   左飞王天逸失去武器,只是石光电火的眨眼功夫,等倪忠连反应过来,只看到了目瞪口呆的王天逸和一脸震惊的左飞。他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几十个虎狼一般的长乐帮手下,知道就算王天逸他们两个拿着武器也和没拿没有什么区别。定了定神,倪忠连冷哼一声,带着王天逸和左飞跟着林谦拾级而上。   王天逸三人看林谦他们这架势不知道楼上究竟长乐帮在干什么,每人都是忐忑不安,等三人上了二楼,都是“咦”的一声。楼上的情况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   二楼仍然是所有的桌椅、屏风都撤走了,但是和一楼刀山剑海的景象截然不同,这里空荡荡的静悄悄的。偌大的大厅里只放着一张桌子,而且是张小小的棋桌,上面放着的围棋棋盘通体透亮,却是一大块白玉雕刻成的,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这玉棋盘和左边的棋手简直堪称绝配,因为左面那棋手是位面如冠玉、锦衣玉带的翩翩佳公子,捻在手里的白玉棋子居然和他的手浑然一体,好像都是美玉雕刻出来的一样。   而右边的那位棋手绝对和这种美奂美伦的景象搭不上一点边,他好像不应该出现这种场合:他是一个瘦弱的老和尚,僧袍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是孔洞。如果以貌取人,和他的对手相比,简直是王孙公子和乞丐一样不协调。   就是这样一个老和尚,此刻正旁若无人的把手里的黑子微笑着敲在棋盘上。   他们每个人身后十步远的地方都垂手拱立着十个虎背熊腰的仆从,每个仆从脸上都带着敬畏的微笑。光看这样仆从的样子和人数以及楼下那摆出大阵势的长乐帮就知道下棋的两人地位非比寻常。   王天逸一看到他们就呆住,因为两个下棋的人他都认识:慕容秋水和空性。   倪忠连也呆住了,他原因为上楼来说不定会看到尸山血海或者是成箱的武器和金银,没想到居然是两拨人在下棋,不过这气氛确实也非常的不寻常。   “林谦,有客人来了?呵呵,不早通知我们?”慕容秋水笑着站了起来。   而林谦倒是一副气急败坏又很歉意的样子走上前去,行了个礼说道:“慕容公子,万分抱歉。我们的地方官倪忠连倪大人要巡视这里。抱歉抱歉。”   “哦,原来是贵人来了。草民有礼了。”慕容秋水笑容满面的走了过来,对着衣服下摆掖在腰里还在楼梯口发愣的倪忠连行礼。   空性也是笑着施施然过来给倪忠连行礼。   “天逸,好久不见。这么巧啊。”慕容秋水直起腰来就对王天逸来了这么一句,就像多年没见的老朋友。   王天逸可是手足无措,连忙给两人行礼。   “这二位都是我们帮主的好友。”林谦给倪忠连解释道:“今天他们在这里下棋,所以麒麟楼我们就暂时歇业了,真的没有什么了。”   倪忠连却对这两个人起了好奇心,毕竟让长乐帮摆出这样大架势的“好友”不会是简单人物。于是对慕容秋水和空性盘问了起来。慕容秋水笑着让林谦摆出一张大桌子来,邀请倪忠连三人一起坐下聊聊。   倪忠连当仁不让的坐下了,王天逸也被慕容秋水拉着坐下了,而左飞和林谦却是坚决不坐,都立在了桌子旁边,这让已经坐下了的王天逸才发觉自己又做错事情了,但又不好意思站起来,只能如坐针毡一样红着脸在这些大人物中间闭嘴听了。   “这位公子和这位师傅,姓甚名何?哪里人士?”倪忠连落座之后,就问两人身世,慕容秋水的翩翩风度和空性的淡定从容让他很有好感,语气也柔和了很多。   慕容秋水他们实话实说,倪忠连说道:“哦,慕容秋水啊,我好像听说过。江南第一巨商之子,号称江南第一公子。空性?这么耳熟呢?游方僧人?”   “大师是武林第一英雄人物,少林的殿外方丈啊!慕容世家更是武林豪门!”左飞激动的在倪忠连身后提醒。林谦恨恨的瞧了左飞一眼,心道:“要是这小子在我手下,我就把他砍死!”   倪忠连闻言一惊:“空性你们都是武林中人?”   “呵呵,大人明鉴,没有什么武林不武林的,就是浪迹市井而已。”空性笑着答道。   “你们看起来不像啊。”倪忠连惊疑不定打量了慕容秋水和空性好久说道:“你们慕容世家不是江南第一巨商吗?难道还是武林中人?你会舞刀弄枪吗?”   “我们家和武林中好多人都是朋友。”慕容秋水避实就虚的说道。   倪忠连也很精明,听二人一说,就知道左飞所言不虚,他看着慕容秋水那华贵的气质和空性淡定的神情,良久才问道:“你们和扬州长乐帮一样?”   “哈哈,一样!倪大人高见。”一声长笑从楼下传来,长乐帮的帮主霍长风赶过来了。除了倪忠连,慕容秋水和空性都站了起来。   说着,魁梧的霍长风大踏步的走上来,笑着坐在了桌子边:“哎呀,都坐下,上茶。”   然后又对端坐不动的倪忠连说道:“倪大人看慕容公子和空性大师都不像武林中人吧?他们不像我这样的大老粗。呵呵,今天倪大人你运气好,赶上了他们二人的双雄会。我原本不方便前来的,但托了您的福,也来凑热闹了,没有你倪大人,我还得等好几天才可以和这两位一起喝茶,我可是望眼欲穿了!今天失礼了,二位多包涵多包涵。”   空性含笑不语,慕容秋水却笑道:“霍帮主要来我们还求之不得呢,怪只怪江湖礼节太迂腐。而且今天得见扬州的父母官,我等也是荣幸之至啊。”   “武林。武林。”倪忠连低声念了两遍,突然冷笑着说道:“我说霍长风帮主啊,以我这一年来对你们长乐帮的了解,你们的人数之多,组织之严密,各种生意插手之多,恐怕天下都难找出第二家来!你们长乐帮是不是天下武林的魁首?”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一时间鸦雀无声。倪忠连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了。   好久,霍长风突然大笑了起来,他这一笑,其他人都微笑了起来。   霍长风说道:“大人这话折煞我了。尤其在这两位大豪杰面前,我面皮再厚也承受不起啊。”   慕容秋水和空性一起客气,一时间场面闹哄哄的,倪忠连更是迷惑,转头问左飞怎么回事。   左飞解释道:“大人,天下武林格局就如同战国七雄,目前实力最强的有七家之多。号称武林七雄。这边的慕容秋水公子、这边的空性大师都是其中之一的领袖人物。”   “长乐帮第一?”倪忠连问道。   “我不敢不说实话。”霍长风插嘴道:“我们长乐帮忝居排名末位,慕容世家和少林当是前列!”   这话把倪忠连震得合不拢嘴,他没想到他眼里势力已经如此强悍的这个长乐帮居然排在最后,那么他面前的这个贵公子和这个老僧所代表的势力又会强大到什么地步呢?他实在想象不出。   “其实排名并无太大意义。”空性说道:“武林七雄实力相若,没有可以鲸吞其他的这种帮派。只不过是江湖上的闲人无聊时候编排出来的而已,大人不要相信。” 第二十七节 三雄论莲   倪忠连环视了一下空性和慕容秋水背后,他们那些服饰统一、垂手侍立的部下看上去就是训练有素的彪悍之辈。再看霍长风对这二人的态度,明显就是平起平坐的人物,不由的他不信霍长风的话,于是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理会空性。   “倪大人对武林人士有些误会。呵呵。”霍长风看倪忠连那样子,怕空性面子上过不去,赶紧打圆场。   慕容秋水眼珠一转,已经大体上知道了倪忠连对武林的态度,他盘算正面和倪忠连沟通,肯定是自讨没趣,而且绝无进展,与其这样,不如避实就虚,侧面前进看看效果:和倪忠连一起来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王天逸,他认识,另外一个却是不认识。他们和这个倪大人一起来的,肯定关系要好,但王天逸他知道来扬州没几天,和倪忠连关系好也有限,那么这个陌生的小伙子就是关键,看他的神态、劲气肯定练过功夫,而且对自己和空性都显得恭谨的很,无疑是武林中人。和讨厌武林的倪忠连在一起的武林中人,那必然说明和倪忠连关系不错。   所以慕容秋水笑着转头问王天逸道:“天逸兄弟,和你来的这兄弟怎么不介绍介绍?否则我就失礼了。”说着抬头含笑看着站在倪忠连身后的左飞。   王天逸闻言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左飞已经抱拳作揖,激动的都有些嘶哑了:“慕容公子,在下凤凰刀门林羽的关门弟子左飞!得见公子,三生有幸。”   慕容秋水马上站了起来,一样的用江湖礼节抱拳还礼:“失敬失敬。得见天下第一刀客的嫡传弟子侠……侠客左飞,秋水荣幸的很。林羽的公正和武功江湖上人人仰慕啊。你出江湖不久,济贫救弱的侠客美名就传了开来啊,呵呵”   慕容秋水本来要说“侠盗”的,但他眼角撇了一下冷着脸的倪忠连,马上换成了“侠客”,说完就笑着坐下了,但他刚才的称呼和客气让左飞脸上都兴奋的发红了,甚至两条胳膊都不由自主激动的发颤。   空性也看了看左飞,不过他并不打算站起来,只是笑着向左飞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心里却没有在乎什么左飞、凤凰刀什么的,而是想道:“这个慕容秋水厉害啊,真的是一点架子没有。虽然表面上江湖规矩是见了武林同道都是兄弟,都要一样的见礼,但这只是说说,潜在的规则是江湖一样的等级森严,势力大的人见了势力小的人根本不用在乎礼节。但这个慕容秋水却半分都不肯失礼。刚才回礼就是以平辈的礼节相见,以他这种地位做这样的事情,没有人会不高兴的,可以看的出来,还了那个礼之后,这个左……左……什么来着对这个慕容秋水崇敬钦佩之极。传闻中恭谨贤良、礼贤下士,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还这么年轻就能有这种胸怀和气量,真正是可怕的对手啊。”   “林羽公正、侠义的美名江湖皆知,左兄弟肯定也是得了真传的,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有了侠客的美名,你跟着倪大人当差?”慕容秋水的问话继续围着左飞。   一直以腰杆硬自诩的左飞赶忙弯腰回答:“不是。在下浪迹江湖,近日到了扬州,正好偶遇倪大人,倪大人以前做过我家乡的县令,是难得的好官、清官,正好倪大人要巡视,我是为他做保镖的。还有天逸也是和我一样。”   “哦,呵呵”慕容秋水笑道:“在民间,侠客倍受推崇,但侠客能保几个人?而一个清官、好官一人就能保一方平安。我说啊,左兄弟,你是找到了做侠客的窍门,保护清官就是最大的侠义!”   空性和霍长风纷纷附和,倪忠连冷冷地说道:“我只是遵守圣人教化和自己的职责罢了。”语调虽然冷,但已然有了转圜的余地。   “多谢慕容公子教诲,武林中我最佩服的人有三个,一个就是空性大师,一个是丁家的丁玉展公子,还有一个就是您,慕容秋水公子!今天一次见到了两个,我真是太高兴了。”左飞说道。   王天逸倒是一愣,一时转不过弯来,上午他还说只有丁三和空性呢,怎么下午又多出来一个慕容秋水?不由得满脸迷惘。   慕容秋水赶紧谦虚,空性倒是笑道:“我就算了,半截入土的老和尚,还有你老师林羽呢,你怎么不提?是他派你出来的?”   “我老师?”左飞脸色一变:“他,唉,脑筋太死,总是抱着以前的那套……”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武林中人都变了脸色:这个人居然直接批评自己的老师。   倪忠连倒是没有想那么多,问道:“左飞,你们凤凰刀是不是也像这里在座的各位一样是武林的大门派啊?”   “哪里能和他们比?我们凤凰刀原来是属于昆仑派的,后来昆仑不在了,我们自立门户了。但我老师不会做生意也不想去加入别的大门派,帮里就穷,帮派一穷,养不起人,也买不起好武器和武功,这样就没人愿意来学武和加盟,没有人,自然就没有势力,没有势力更别提赚钱了。而且领着一群以前门徒的孤儿寡母,花费更大。老师天天在江湖里东跑西走,靠调停武林争斗来赚钱养活帮里一大帮子人,有时候还收点挂名弟子赚钱,其他人有的时候还背着他乱花钱,他天天在外边也没法管。我说我们都不像武林豪杰,倒像是一群要饭的流民了”说到这里,左飞眼圈红了,“我看着帮里太穷,有时候就去搞点钱,老师反而把我打了一顿,说‘饿死不……不……’唉,反正我一气之下就跑出来了。”   这些话一说完,大家才明白左飞原来是什么意思了,凤凰刀的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武林中就这样,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帮派成立,每天又有数不清的帮派散伙或者消失,凤凰刀能靠林羽一人撑着也算是个异数了,正因为这样,林羽才受人敬重。   过了片刻,慕容秋水看冷场了,他马上笑了起来:“其实正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倪大人你看你的两位武林保镖,左飞是有名的侠客,而这位青城的后起之秀王天逸侠义精神也是让我敬佩之至。看到他俩在你左右,我自然也知道了大人的为人。”   “哦?说来听听?”倪忠连并不了解王天逸的历史,听慕容秋水说的王天逸这么高,动了好奇心。   慕容秋水就把王天逸在垫石村的经历说了,然后说道:“王兄弟的武功并不是最好的,一人之力对抗近百山贼,必死无疑。但他舍生取义,为了恩将仇报的小民慨然赴死,侠义之为,我等自愧不如。”   王天逸涨红了脸,赶忙说道:“慕容公子过奖了,他们也不是恩将仇报,只是力有不逮而已,但如果不是你赶来相救,我早就成一堆白骨了,还谈什么侠义。”   王天逸的回答和反应完全在慕容秋水的意料之中,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这下子,倪忠连应该对王天逸更重要的是对自己刮目相看了吧,现在他微笑着朝倪忠连看了过去。   倪忠连问明白了事情原委,也感叹良久,不仅对王天逸,果然也对单骑驰援王天逸的慕容秋水好感大盛。   他脸色缓和了许多,对慕容秋水缓缓说道:“世间各个行当中都有仁义之辈,也都有险恶之徒。王小哥和你当是仁义的,但自古侠以武犯禁,若是有才有德当脱离武林,为天子效力,为百姓造福。不要成了祸害一方的大蠹,多行不义必自毙,死了也没有脸见祖宗。”   倪忠连这句话把整个武林都骂成了大蠹,空性、霍长风乃至慕容秋水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这三人都是武林强横势力的领袖,更是自己势力范围中的土豪巨贾,连当地太守都要敬他们三分,对待倪忠连这样的通判客气乃是因为要遵守民对官的规则。   因为官对民有合法的伤害权,只是权力大小不同,正所谓俗话中的“抄家县令,灭门太守。”县令可以寻个理由抄了某个小民的家,太守就可以诛灭某人的九族了,而一个小小的衙役不能抄家灭门,但他可以对百姓上缴的粮食的品质、数量有绝对的说话权,收税时候,秤砣上要加上铁块,这样小民就要多交,这不是天子允许的,但是是传下来的规矩,民间也默认了。这多收的就算是购买衙役的合法伤害权。虽然衙役、县令和太守这种权力大小不同,但本质一样。这也是慕容秋水他们对倪忠连客气的原因。   但是明显看来这个倪忠连不打算遵守他们约定成俗,流传下来的规矩,丝毫不给他们面子。   霍长风是地主,倪忠连对他的客人无礼,他面上更是难堪,脸上不由的变了颜色。   这个时候,左飞正好插话道:“倪大人放心,我们行侠仗义,绝不做鱼肉百姓的事情。清官是黎民之福,而侠客则是武林所望。只要天下都是清官没有贪官,武林都是侠客没有恶徒,天下就太平了,盛世就到了!”   听到这里,霍长风微笑了起来,对左飞说道:“我听说了你的事情,你在扬州地面行窃,不知道这叫侠义吗?”   左飞涨红了脸说道:“我是窃富济贫,偷的钱当是救济穷人。天逸,你说!”   王天逸赶忙说道:“这……左飞是为了北方的村子修桥筹钱的,虽然手段……,唉,不过也可以……”   霍长风冷笑了起来:“请问侠盗小哥,凤凰刀门比较穷,我们都知道,但看看你的穿着,你这身长衫是上等的湖绸,慕容公子应该比较清楚价格,这是他们苏州产的,来到扬州最少一身要几十两银子;你手上还带着一颗猫眼戒指,这个也要上百两银子;我还知道,你一路上都是住最好的客栈,每顿花销都在一两银子左右。你的门派穷,为何你这么有钱?莫非你也污了凤凰刀的钱才跑出来?”   “没有!这些钱都是我偷……我……反正我没贪!”左飞中了霍长风的激将法,一不留意说了“偷”这个字眼。   霍长风说道:“好啊,你承认你花的是偷的钱了。且不说偷盗是好是坏,就算偷窃做好事是对的,你自己花了偷的钱,算侠盗吗?”   “我只花了几分之一,大部分都接济穷人了,我得吃穿住行啊。”左飞争辩道。   “最便宜的饭只要几个铜钱,最便宜的衣服不过几钱银子,你为何不吃最差的,不住最便宜的,不穿最廉价的?而是吃穿住行都极其奢华?为侠者,一心为民,连自己的命都可以舍了为人,你却连口舌之欲都控制不了?套用你的口头禅:你一顿饭穷人可以吃一个月的了,你一颗戒指穷人可以用几年了!”   “我为了穷人做了那么多事,我也该……也该……”左飞结结巴巴的说道。   “也该拿点,用点是吗?你知道我朝官吏俸禄极少,若按俸禄吃饭,你这样的花法,太守都承受不起。一个太守做的比你少?功劳没你大?如果和你想的一样,他当然也可以拿点、用点。你当贪官拿的钱都是自己用?能自己用的只有皇帝身边的红人,绝大部分官员自己也就留下几分之一,其他要送给更‘辛苦’的上级,打点同僚的关系,还要和京城的京官联络感情。你是侠客,你不事生产,所以只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和官府一样,但是侠盗者高贵在一个‘侠’字上,当是舍己为人才是侠才是圣,你若是侠盗,你多吃多拿,这不是贪墨是什么?你痛恨贪官,你这样的行为和贪官有何分别?”霍长风一通雄辩,左飞面赤如血,一句都不能反驳。   而慕容秋水和空性已然明白霍长风死整左飞的用意,都是含笑不语,视线却是看着倪忠连。   果然霍长风口气一转,说道:“毕竟你为穷人做了很多事情,且不说盗窃的好坏,你的人还算好的,年轻人嘛,心高气傲,不要开口贪官、闭口贪官的,你做的可以接受的话,大人们做的事情也是可以的啊,有什么不对?”   左飞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是无语,而倪忠连却是一瞪眼说道:“奇谈怪论!为官者上为君父,下为百姓。当官不为民,当官干什么?!什么拿百姓东西也对的,这些都是败类!”   “哦?不知道倪大人你是为了天子还是为了百姓呢?”霍长风眯着眼睛说道。   “什么?”倪忠连一怔:“这怎么讲,我对君父要负责,尽为臣者的职守,也要对百姓负责,尽为官者的义务。天子为天下百姓的父母,二者一体,就如一家人一样,为何要分?”   “什么一家人?天子为龙,百姓为虾米,官员为鱼,龙吃大鱼,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个吃肉,一个吃素,根本不是一类。哈哈。”霍长风大笑起来:“官员的权力来自天子,没有权力叫什么官?当官首先要对给他权力的人负责咯,这是基础,其次才是百姓。什么贪官不贪官的?没有贪官和清官之分,只有合格和不合格的官员之分。我看那些贪官倒是合格的,你倪大人倒是不合格的!”   “住口,你居然敢妖言惑众!”倪忠连脸色都惊的变了。   “霍帮主说的不错。”空性笑了起来:“倪大人说的也对。确实是一家人,天子是家长,官员是仆役,帮助家长照看庄稼、六畜。”   “一派胡言!天子代天牧民,你们竟敢这样说!”倪忠连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可惜天子不是神。就像这侠盗小哥说的一样,当大侠的也是人,一样要吃穿住行。”慕容秋水笑道:“只要是人,就有私欲。你们知道乡下的地主是怎么来的吗?就比如有的村子的人都是外地移过来的,刚来的时候,大家都是一样的贫富情况,都不富裕。但是农民要种地,这个时候就是分岔口了,因为粮食一部分要吃,一部分要留做来年的种子。吃的多,今年高兴,但来年的种子就少,收获就少。吃的少,今年痛苦,但来年的种子多,收获就多。有的人能够放弃眼前利益,多受点苦,来年就收获多点,但这样就是和自己的肚子、自己的私欲作对,能忍住的,慢慢的就变成了地主。天子也一样,是人就想住酒池肉林、享受尽天下财富美女,这是天子的眼前利益,但这些都来自于民,压榨太多,民不聊生,自然要反的。这是后代的长远利益。能考虑长远利益胜过眼前利益的,也就是说能战胜私欲的就有可能成为圣君。你看每个朝代的开国皇帝由于自己是从民间上去的,知道涸泽而渔的后果,都考虑了这个,他们比较清廉,可以战胜私欲,吃的要少一点。但后来的子孙会吃的越来越多,不仅自己吃,手下的仆役更要吃,总有一天会吃出个新王朝来的。这样看来,治理国家,不过是和自己的食欲做斗争而已。”   “所以天子我觉的还是有体谅百姓的心的,毕竟这和他的利益切身相关。但他毕竟一个人,天下这么大,要治理必须要依靠自己奴仆也就是官员来做,这样一来,天子听到什么不是由他自己说了算的,而是由官员告诉他。兴许已经天下全反,天子还以为自己把江山治理的如铁桶一般呢。”   “你们!你们!你们居然敢这样想天子?不怕杀头吗?”倪忠连听到慕容秋水这番话大声说道。   “呵呵,”霍长风微微一笑:“倪大人不要激动。我们武林中人不要说真正的高手,就算刚出道的那位王小哥,他也一昼夜可以行百里路,一举手可以击倒几人,腾越之间可以上房越墙。我们是强于平民的人,是民间的精英,是有力量的人,你认为像我们这样的人会像那些小民一样闭塞吗?有能力就要在这红尘间占据一席之地。为何你们怕侠客,总说‘侠以武犯禁’?犯的是谁的禁,是天子的禁,凭的是什么?是武。做生意谁都想独吃,而我们是有一点力量可以和天子门下分食的人,你们当然不高兴咯。”   说罢霍长风敛容说道:“实话实说,这个世道不可能有清官,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只不过是吃的多吃的少而已。倪大人你读书读多了。你做的虽然以整个俗世制度为敌,但我却极其敬佩仰慕你的这种精神。”   “还是儒家明白这个道理,开出了药方,就是灭人欲。可谓是对症下药。只是这药未免也太难求了。”空性呵呵一笑,“不要说你们这些红尘中人没事想不起菩萨来,就是有事求菩萨,也是用香火贿赂菩萨的想法,和红尘中的规则并无不同。就是我们这样方外人也灭不了人欲。当年我故意被少林逐出山门,除了夺回震寺之宝的目的外。还因为当时少林寺的高层起了不可调和的争执。我们少林一直是当地的大地主,寺外千亩良田都是我们的,还开着大量的产业,每年收入颇丰。但是正因为这个,高层有了出世和入世之战,出世一方认为我们是出家人,老插手武林开办产业有违修行,当把产业和武林中的部分分出去,少林寺专门修行;而另一派入世派则认为,在俗世中享有大名有助于弘扬佛法,收入颇丰也助于服饰佛祖,两派水火不容,再这样下去,少林非分裂不可。所以我才以我的身份,主动离开少林主管俗世事务,这样才皆大欢喜,免了分裂之危。所以说,我们出家人都免不了私欲,更惶论世间这些不到死想不起地狱来的可怜人了。”   空性这番话轻描淡写,但王天逸听来却惊心动魄,想想就知道,一个可能成为少林下任方丈的人,摆摆手就放弃了这样的荣誉,忍辱负重的进到了腥风血雨的江湖,这是何等的气魄和精神。   慕容秋水此刻说了一句话:“不相信地狱之处即是地狱。人人都将堕落,无人可以避免。”   “我恪守原则,并没有堕落。出污泥而不染并非不可做到。不管别人如何,我坚守自己的原则,造福百姓,绝不朋党。”倪忠连已经没了底气。   霍长风一笑,“不见得吧。莲花能够盛开,就在于污泥中的根啊。没有污泥哪有莲花?我们了解你的过去,倪大人。你也算命运多舛了,十年为官,从没有开心过,也都是副手。大家并不喜欢你。前几日你还遇到了刺客,但是以你的所作所为,你不仅早就应该丢官,更会遇到更多的刺客,你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谈话,你靠的是什么?是你的正义?是你的清高?都不是。靠的是你的老师,现在的丞相。你们是同乡,又有师徒之谊,官场上卖你老师个面子,不和你计较,真受不了了就把你调离,这也是算是官场规矩吧,整人前先看派系看靠山。你虽然说不靠朋党,但你一入官场就有了朋党划分,就像我们武林中人都有门派一样,你哪个门派学艺的,现在又投靠了哪个门派,是天生就跟定你的。你现在所得到的东西靠的却是你鄙视的东西,呵呵。”   “就算下面污秽不堪,天子还是好的,终能等到一个圣君清理天下。清官也每朝每代都有,贪官贪一时,而清官万世流芳,看,清官的大名一直流传下来。比如屈原比干现在我们还知道。”王天逸忍不住插嘴道。   空性撇了一眼王天逸,说道:“小哥,四条腿的蛤蟆没人在乎,六条腿的蛤蟆才天下有名。因为他们太反常,太少。几千年了,成千上万官,为何你们总记得那么寥寥几个人,尸体都化成灰了吧?”   “至于圣君,”慕容秋水接道:“我倒觉的天子有愿望搞好天下,毕竟是他自家的产业,还要传给儿子、孙子呢。但官员却没有,他们只有任期,在任时候不拿,就拿不到了。”说这话的时候,慕容秋水盯住了霍长风,右手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开始转戒指了,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所以天下最高明最先进的统治就是皇帝一人说了算。天无二日,一旦有多人开始主政的时候就乱了,比如很多昏君都是不理朝政,放手让几个亲信去干。就像开饭店一样,自己开的饭店都是很爱惜,而一旦租给别人,别人往往在租期快满的时候不管饭店的事情了,地上都是垃圾,桌子椅子瘸腿也不管,客人来了就死宰,毕竟马上就不能给他赚钱了,他自己能捞就捞。才不管主人的事情呢。不仅皇帝,帮派、大家族都一样。必须只有一个头主事,头一多就麻烦了。小者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帮派、产业分崩离析,我在江湖上见了多少这样的事情,一开始大家还很团结,一旦赚了点钱,大家就开始闹分家闹自立门户了,倒后来反而被其他帮派所吞并,辛苦一场得来的富贵化作过眼烟云;大者自己性命堪忧,兄弟倪墙,下手更毒更狠。”   这话说到了霍长风的心坎里,这几年他最害怕最担心的正是此事!   正好霍长风正端着茶,他手一抖,茶泼了自己一身,林谦赶忙上前给他擦拭。慕容秋水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霍长风的表现恰恰说明了自己的判断,“天下哪里有圣人?长乐帮发展那么大,还是五老主政,没有内斗怎么可能?”慕容秋水暗想。   此时大家都没有说话,王天逸趁机向空性表达谢意,不过空性却抢先一步说道:“你我有缘,一起走了一程而已。万事随缘,别的事情勿提。”空性担心的是王天逸把他教武功的事情说了,本来这是一项和易月的交易,是不能说破的。而且若是王天逸提到此事,因为两者地位相差太大,哪有方丈一级的人物主动教青城戊组的人武功这样的事情,事后江湖上肯定猜疑百端,轻者说是少林招揽人才,到了后来,肯定又把王天逸说成空性的另一个私生子了,空性目前身后已经跟了一串所谓的“私生子”了,甚至还有人自称是他的私生子,从未破过色戒的他不想再多一个了。事后还少不得大费口舌解释,但又没得解释,因为又牵扯到了易月,联系如此之大,就算解释谁会相信?   王天逸也是很聪明,并没有提此事,他想的一是自己说了也没有人相信,看空性的态度,估计说了也不会承认,反而显得自己撒谎了;二是显得自己要高攀少林了,他脸皮还薄,作不出这样的事情。   “大师当年是出世派吧?”王天逸问道。   “哦。”空性一怔,笑问道:“何以见得?”   “只有置虚名于身外的人才能做出像大师那样的举动来。我佩服万分。”   “哈哈,你聪明。我当时是出世派,不过命运弄人,现在我不得不在红尘中打滚了。”   “真是不知道大师当年是怎么决断的?”   “我是个孤儿,从小被少林收养,我的人都献给了佛祖,献给了少林。为了师门荣誉做点牺牲算的了什么?”空性无所谓的一笑。   慕容秋水在旁边笑道:“除了侠义,武林中光明的东西也很多。但侠义不多见,维护师门荣誉、忠于帮派却是我们所有人景仰的。”   这话轻描淡写的说来,却在王天逸心里激起了滔天巨浪,从下山以来,他经历了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江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不知所措,但现在他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前进方向——忠于帮派。   倪忠连却不开心,而是很难受,他低估了这些武林豪强,这些人的见识之远,洞察力之强丝毫不弱于王侯将相。他们说的话自己却无法反驳,因为事情就在那里摆着。他低着头,随手行了行礼,就自顾自下楼了。   左飞也是吃了大亏,脸色十分难看,一言不发,跟着倪忠连也去了。王天逸与他们同来的,而且现在麒麟楼这种地方所代表的地位也不是他能呆的,也赶紧告辞去了。   送走了这三人,霍长风三人重新分主次落座,空性有些不快,毕竟他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就被倪忠连他们搅了。而慕容秋水面色沉静,心里却是极为高兴,借着这个因头挑动霍长风大权独揽的心,绝对对自己慕容世家有利。霍长风面色则有些呆滞,心跑到别处去了。坐了一会,就借故先告辞了,毕竟这是少林和慕容的会谈。   看长乐帮的人下了这一层,空性凑过头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慕容公子,我得到了一个和你有关的情报。”   ※※※   当夜慕容秋水请霍长风过来,说有事相求。霍长风当然马上就到了。   两人屏退其他仆从,霍长风说道:“现在我们俩家合作很愉快。尽管因为以前的一些事情,我们还不能谈更深入的合作。但我想很快就可以两家一起合作,席卷江南商业了。呵呵。”   慕容秋水微微一笑,说道:“提到商业合作,这正是我请霍帮主来的理由。”   “怎么?”霍长风没有明白。   慕容秋水递过了几页纸给霍长风,“您自己过目吧?我不太明白。”   霍长风展开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商业合作计划,包括开放贸易限制、连横丁家、唐家,所有生意的预测收入、分成都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但所有的计划都提到一个地点:建康。   看了霍长风那一闪而过的惊异表情,慕容秋水已经猜到霍长风事前并不知道这份计划,但他却说:“贵帮不是已经说暂时不涉及商业合作计划了吗?为何又让厉老来谈建康?你们改变主意了,想逐步合作?”   霍长风现在面色已经平静极了,他笑道:“这是份草稿,我们确有逐步合作的此意。三弟刚到扬州,不清楚此点,肯定以为是定论,故而自己拿来和你讨论。你们定下什么协议没有?”   慕容秋水微笑道:“光是建康也是个大计划,我们当然不能草率行事。还没有协议。”   闻听此言,霍长风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到肚里。   这时候,慕容秋水突然叹了口气,说道:“霍帮主,我有事相求。”   斑驳的月影落在地上,长乐帮的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夜鸦的叫声传来,刘远思正在树下不停的打转,霍长风进入慕容秋水住的贵宾院子已经很久了,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慕容公子和帮主究竟在谈什么?”刘远思抬起头看着十步外的那个院门。他正想着,脚步声人声从里面传了出来,慕容公子领着他的一帮手下亲自送霍长风几个人出来,两人在门口握手言欢,笑语欢声,丝毫看不出是几十年的仇人,倒像是几十年的好友。   刘远思赶紧过去见礼,霍长风领着几个随从离开慕容秋水的院子好远之后,才说道:“你们都回去,不用跟了。远思过来。”几个随从行礼离去,刘远思抬头瞧去,只见霍长风一直满脸笑容,好像还沉浸在会见的愉快之中。   “帮主,你们谈了什么?”刘远思低头问道,他知道霍长风遣走随从,定是有大事要和自己商量。   没想到霍长风没有回答,刘远思偷眼看去,大吃一惊,只见霍长风已经换了一副脸色,脸上肌肉扭曲,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手握成拳咯咯作响,在阴影中简直如同鬼怪。   “厉千秋这个畜生!”这句话从霍长风喉头里低沉的滚了出来,声音压的极低,听起来好像是地狱里恶鬼的呢喃,刘远思头上的冷汗的唰的一声就下来了。   ※※※   而慕容秋水的屋子里,于叔、文从云都显得很高兴。   文从云笑道:“公子好手段,昨天和厉千秋谈的,今天就把他卖了。”   “若是厉千秋知道,估计舌头都缩不回去了。”于叔说道。   慕容秋水转着戒指,笑骂道:“看你们说的,谁卖他了?呵呵,他以为我们和谈是为了钱,岂知我有更大的目标呢。”   “现在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文从云说道。   慕容秋水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了:“空性告诉我们的那件事情更是大事。这次我欠了他天大的一个人情。从云你现在马上连夜去建康,命令建康总代理吕甄开始行动,于叔你回苏州,让元豪调集慕容世家所有闲置人马开始行动。”   “遵命。”两人一起躬身行礼。   “还有,不要让家主和大哥知道,就说我发现一直和我们作对的谢六横人马的踪影,准备联合长乐帮围剿。去吧!”   这个夜晚对于霍长风和慕容秋水都是个不眠之夜,但是王天逸却睡的很香,城禁解除了,明天他就要踏上回家的路了。 第二十八节 飞鹰动员   天还没亮,王天逸就和古日扬上路了,同行的还有两位镖师,都是英气勃勃的少年人,古日扬一一给王天逸介绍:容貌清秀、面白唇红的叫燕小乙,他腰里挂着一把细长的轻刀,古日扬笑着说道:“我们小乙哥可是倜傥风流的人物,不仅是我们的暗器高手,而且还吹得好笛子,可是万花楼姑娘的最爱。”另外一个叫俞世北,身材不高,却臂粗腰圆,整个人看起来敦实的很,长的则是方头大耳,小小的眼睛,他腰里挂着剑,却还带着一把长柄朴刀,“小北是长兵器好手,也是说笑话的高手,这趟有他在,小心我们笑破肚皮。”古日扬说道。   直到要和古日扬他们出来,王天逸才注意到古日扬除了腰里的长刀之外,他马鞍上卡着一把金漆描花的铁胎大弓,这才知道古日扬还是个箭术高手。听完介绍,王天逸和这两位互相见礼,大家都是青年人,很快就熟络了,而且振威镖局的这三人皆是场面的人,很快就和王天逸聊得火热了。   这趟镖,振威镖局没有出动杂役、马车,只有古日扬带头的三个镖师押运,古日扬曾经给王天逸解释过,出动杂役、马车这样的镖往往是护送箱子、人员等,伍田赐这趟镖则是护送一本书,而且还有镖主委托的王天逸跟随,这样的话,出动太多的人一来赶路慢,二来白白的还要增加费用,三来反而惹眼,四个人四匹马上路又快又安全。   “价值万两银子的东西,我们就四个人,这样走安全吗?”王天逸出了扬州城还是感觉不太安心,他摸了摸背后背的包袱,那里面就是那个匣子。   古日扬答道:“师弟啊,你看这一路我们出了长乐帮领地就是泰山派的地盘,过了泰山就是你们青城了。这条路还很安全,沿途没有巨匪大盗占山为王。而且镖主说了,可能你们青城的人会出来接你,遇到他们这趟镖的任务就结束了,估摸一下的话,我们到了济南就可以遇到他们了。路线并不长,你怕什么?”   “天逸,你别死心眼。”俞世北策马走在边上,他笑着说道:“你师叔告诉你值多少钱就值多少钱吗?”   王天逸愕然不解,问道:“难道不是吗?”   “嗨,这种事情谁不知道?将军打仗还吹嘘战功呢,打死一百个敌人能给皇帝说成一万个!更胆大的可以把大败说成大胜!你师叔说花了那么多钱,其实最多也就花了个几千两,多说个四五倍,可以给他长面子啊,反正这种武功书籍和古董差不多,价钱你说多少就多少,没个准数,再说你师叔死命给我们压价,要是价值巨万的东西他怎么可能就出这点钱?就我们这点人出来保……”俞世北一边说一边冲王天逸眨眼做鬼脸。   但古日扬眼一瞪,俞世北吐了吐舌头,把下半截话咽下去了。   王天逸想了一下也是这个理,有些失落,脸上不由的显现出来,燕小乙则过来岔开了话题,他也是暗器高手,知道王天逸和唐博有交情,不住的向王天逸询问唐博用的暗器,以及他的手法。   一路上,四人聊东聊西,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太阳接近正午的时候,俞世北大喊肚子饿了,古日扬看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边都是树木,就让大家在路边找个遮凉的地方吃些干粮。就在这个时候,奇变突生,一人一马突然从不远处树林中突出,大喊道:“劫路!”   王天逸抬眼看去,急切间只注意到那骑士白巾蒙面,他还未及有反应,旁边的古日扬已经勒住马头,下马、起弓、搭箭、开弓一气呵成,箭头直指路中间的蒙面人,与此同时俞世北、燕小乙也翻身下马,一个挺起朴刀守住了侧面,一个左手轻刀右手飞刀看住了后面——三匹空马,三个剑拔弩张的镖师呈品字形把呆坐在马上的王天逸围在了中间。   “我们振威镖局!什么人?!报上名来!”古日扬大声喝道,心里却大为紧张,心想:“此地离扬州不过半天的路程,居然有人敢在这种地方打振威的主意,不是疯了就是高手中的高手,想来极其不好对付,附近还不知道有没有同伙,有多少。”念及此处,心脏跳得更快了。   那剪径的强人却说道:“抢钱,没名。”。   听王天逸还傻坐在马上不下来,燕小乙低声说道:“天逸、下马!下马!”   王天逸却恍若没有听见,他愣了一会,开口说道:“前面的可是左飞兄弟?”   “哈哈”前面的那蒙面客大声笑了起来,“果然没有吓唬住你小子,没错啊,就是我。”说着笑着拉下了面巾,正是自称侠盗的左飞!   原来,左飞听闻昆仑派新掌门已经继位,昆仑派打算重出江湖,凤凰刀派也已经重新并入昆仑派,就打算去北方找林羽他们。他生性不重礼节,知道王天逸必然经过此地,就先一步到达官道的这里等他一起北上,看到四人过来,他就忍不住要开开玩笑,所以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知道了原委,古日扬他们三个振威镖师无不气得哼哼的,心里都恨不得把左飞打一顿。要知道镖师护镖最怕的就是这个,而左飞偏偏拿这个开玩笑,把三人紧张了个半死。不过王天逸是镖主指定的跟镖人,他就等于是镖师的客户,他既然欣然同意和左飞同行,三人也不好说什么。   左飞却是向来不管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和王天逸一路说话,好像没有事情一样,三个镖师都阴了脸,心里都想象着自己痛揍这家伙的景象。   “天逸啊,我说你那剑法不练也罢,双手剑不流行,想来练了也没有大进境。”左飞瞥了一眼王天逸背后的双剑,大大咧咧的说道。   要是寻常武林汉子听了这种话,肯定要暴跳如雷的打左飞,但王天逸这一趟经历了不少,加上他也没有像左飞一样有大志向,于是抱着一副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的心态,很谦虚的答道:“没什么,我原本不抱太大奢求,只是练练,提高一下自己的武功而已。反正练了之后我提高不少。”   俞世北抓住机会插嘴道:“谁说双手剑不流行了?胡扯吗?只是没有人练过而已。”   而左飞却听不得有人反驳,他马上反击:“不流行就是不实用,否则岂非人人都是双手剑?岂止双手剑不流行,你那样的长兵器也不怎么样,有那时间,不如去练练长刀!”   俞世北大怒,如果不是燕小乙一把拽住了他,他就要上前和左飞斗殴了。   古日扬对俞世北的表现很不满的“啧”了一声,他心里已经平静下来了,笑着说道:“其实长兵器也有很风光的时候,说长兵器不怎么样,左兄弟有点说过了。”   王天逸很好奇,问道:“我这一路见了不少武林人士,使用长兵器确实不多,我们青城也是使剑的,不太熟悉长兵器,请古师兄教导。”   “武林中的四大家族中实力很强的丁家就是靠长兵器起家的。他们家的历史很长,据说发家就是在我朝刚建立的时候。那个时候,战争刚刚结束,丁家的祖先是军队中的一员猛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没有在官场做下去,而是返回了乡里,靠的就是一柄九尺长枪横挑武林,武功以沙场上带回来的那种威猛、实用睥睨天下。就是在那个年代,他开创了丁家的权威,也开创了一个兵器时代,加上当时很多武林中人都是打过仗的,所以武林中流行的不是现在的刀和剑,而是长枪大戟这类的长兵器。”古日扬解释道。   “这我倒不知道,那为何现在不见使用呢?还是不实用啊!”左飞不屑的说道。   王天逸却盼着听到下面:“古大哥,下面呢?”   古日扬皱了皱眉头,心想:“王小哥人倒不错,这个左飞真是太他妈气人了,要不是看在王天逸的面子上,老子一拳毙了你个混帐东西!”   但是古日扬面上却依然春风满面,他对王天逸继续说道:“后来,唐门崛起了。江湖上罕见的暗器流派。当时因为唐门的低调,江湖上知道唐门的并不多,直到有一天,唐门的两个兄弟,单枪匹马用了一百多枚暗器杀光了一个长枪门派的八十多个门徒,武林这才发现长兵器攻击虽然厉害,但是却防御不够快不够好,小小的暗器是他们天生的克星!这样随着唐门的崛起,武林又复苏了刀剑流派,刀剑虽然不像长兵器那样攻击强大,但是却有足够的灵活性抵挡暗器。等于是放弃了长兵器的一部分攻击而增加了自身的防御。另外随着战争远去,各个强悍的武林门派都在大的城市生根发芽,城市里严厉的国法也不允许公然使用长枪、大戟这样的战场兵器,而且携带也不方便,只规定镖局这样的民间机构可以使用。这样,慢慢的连丁家这样靠长兵器起家的武林帮派也开始换用刀和剑了,但是长兵器虽然有自身的弱点,也决没有退出武林,大部分时间,都出现团队作战中。你在江湖上行走遇到的大部分是独身的武林人士,故而没有见过几次用长兵器的,真是帮派厮杀,双方都几十上百人的时候,配合别的兵器,长兵器还是非常厉害的!所以呢,师弟你只要勤加苦练,用双手剑在江湖里创出名头来,说不定日后江湖使剑的人人都是双剑呢,哈哈。”   古日扬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左飞也哼哼的不说什么了,以后的几天他们五人一起吃住,虽然左飞说话不在意,总是出口伤人,但他为人也不错,出手大方,往往在城镇里请其他四人大吃一顿,慢慢的大家对他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也不怎么在意了,加上五人年纪相差不多,又都是练武之人,总是共同之处多过差别。过了几日,五人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   这天,他们已经离开扬州二十多日,马上就要离开扬州府管辖的地界了,中午赶到了天机镇,因为是府州边界,下一个镇子离此地甚远,五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此地多呆一日,翌日清晨再启程,这样方不至于露宿野外。   五人在客栈安顿下来,吃过午饭,一起在镇上闲逛。   五人在天机镇转悠了半天,因为这是个小镇,地方很小,很快就转完了,五人正打算回自己的“杨家客栈”,走到一条灰蒙蒙没有几个行人的街上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小巷子里转了出来,挡在了五人面前。   “各位可是长乐帮的好汉?”那人略一抱拳说道。   古日扬他们打量了一下这位,见他四十多岁年纪,留着短须,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并不起眼,只是他略一抱拳的时候,手上青筋暴起,看来是有功夫的人。   古日扬上前一步还礼道:“兄弟是长乐帮振威镖局的镖头,古日扬。敢问兄台有何指教?”   “可否借一步说话?有事相求。”那人做了请的姿势,指着身后的小巷子说道。   “有什么事情在这里说好了。”俞世北说道。   那人看古日扬他们没有密谈的打算,突然上前几步,手掌扬起,在古日扬胸前一晃,在古日扬身边的王天逸只看到那人手掌里白光一闪,好像是块腰牌什么的,具体如何却是看不清楚了。   古日扬却是脸色一变,语气也恭敬了很多,一招手领着燕小乙和那人进了小巷子,而俞世北则挡住了要跟过去的王天逸左飞二人,“这人是我们头的朋友,他们可能有事,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吧。哎,小左,你那一招凤凰浴火怎么打的来着?”   片刻之后,古日扬已经满头是汗的出来了,他匆匆的指着那位说道:“这位是程银杰程先生,我的好朋友。今后可能跟我们在一起呆几日。天逸、左飞我们现在有些事情,我们先回客栈。”说着一声呼哨,领着燕小乙和俞世北跟着程银杰一路飞跑去了。   王天逸、左飞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二人也不好跟着他们飞跑,只好慢慢的走回了客栈,到了客栈他们的房间,燕小乙他们却都不在,只看到古日扬一个人皱着眉头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踱步,满脸大祸临头的模样。   “老古,那个程银杰怎么回事?”左飞问道。   “哦,我的一个朋友,他和他的家眷出了点事情。”古日扬答道。   这个时候,燕小乙和俞世北都满头大汗的跑回来了,一进来就惊惶地说道:“不在!人都不在!”   “出去说!”古日扬领着二人出去,到了僻静的地方,古日扬就一连声的追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们跑了我们的联络点,长乐帮暗组的人都没有在!”   “不可能,这种镇上最少也得有两三个长乐帮的人负责打探消息吧!”古日扬急得跺脚。   “是,原来这里有四个我们的人,那个马记绸缎铺的看门老头老王,他告诉我,二十多天前,就是我们出发的那一天,帮里下达了飞鹰动员令,镇上的长乐帮高手全部返回总部了!现在这个镇上我们的人只剩下他一个了,但是他年纪老迈而且不会武功,只是个联络人!”燕小乙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说这番话。   “飞鹰动员令??”古日扬倒抽一口凉气,“集中所有武力的长乐帮总动员命令!多少年没用过了?!帮里出什么大事了?和慕容世家爆发了全面战争不成?”   俞世北一拍巴掌:“肯定就是程先生这个事情!”   古日扬“吧唧”一下,重重的把手打在了脑门上,惨笑道:“他们肯定都被派去南边搜人了,没想到程先生却北上!妈的,这下坏了!”   “头,咱们怎么办?程先生自己好办,可是还带着两个不会功夫的女子呢!北上还是南下还是报信坚守?路上遇到敌人怎么办?万一事情有变,我们就三个人!”燕小乙也变了脸色。   “这是涉及到长乐帮的大事情,不能北上!程先生在这附近停留时间那么久,就是没把握安全返回,而且他说最近几天已经有不少身份不明的武林高手三三两两的在这条线上出现了。我们还是在这里保护他们,等找到了后援的大部队就好了!幸好他们也住在这个客栈,要不然,唉。”古日扬说道。   “那王天逸的这趟镖怎么办?”俞世北问道。   “事情孰轻孰重在那里摆着呢!一个是天大的事情,一个是小事!让他自己回去好了!”燕小乙说道。   “不能让他回去!他和左飞也是好手,找上他们帮忙!给他们好好说说。”俞世北说道。   “对!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古日扬斩钉截铁地说道:“还有,这天机镇周围还有一个镇子,来回一天的路程而已,俞世北你快马加鞭去看看有没有我们的人在。我去找一个人,他最近一直在休假,就在这附近的一个村子里,碰碰运气,他要是在就好了。燕小乙你去通知总部!沿途如果遇到我们的镖师或者高手,把事情给他们讲讲,让他们不论什么任务全部放下,全速往天机镇杨家客栈集结!”   三人商议了一阵,定了计划,俞世北和燕小乙马上就去牵马了,而古日扬则上楼来了,对王天逸他们说程银杰是他的好友的好友,最近他们一家被仇人追杀,出于江湖道义他必须找点人手来保护他们一家。   “至于师弟的镖,我想先缓一缓,事后我赔给你多少银子都成。”古日扬哀求道,王天逸早看出来古日扬见了那程先生之后一副五内俱焚的样子,他早认为古日扬是朋友,又觉的离掌门大寿的时间还多着呢,没有用多少时间就同意了。   古日扬大喜,又求王天逸和左飞在他们离开的这一天帮着照看一下程银杰一家:“他们在这个客栈后面包了个小院子,程先生的夫人还有一个侍女。”   “去吧,去吧,你老古也有这种着急的时候,老古的事情不帮忙还帮谁?”左飞笑道“谁敢动他们,我们就他们的头拧下来。”   “君子一言?”古日扬急急的说道。   “驷马难追!”王天逸笑着接道。   过了片刻,古日扬就把他们两个带去了程银杰的小院子里,毕竟得认识一下,“这两位一个是青城的后起之秀,一个是凤凰刀的少侠,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在的这一天,他们就留下帮忙。”   程银杰笑着打量了他们一下,王天逸与他目光一接,心里却愣了一下:“此人神态极是威严,想必也是帮主之流的人物。”与他握手时候,更感觉对方的手有如铁钳,心里一惊:“这人的武功很好啊,他都怕成这样,再看看古日扬那副模样,想必他得罪的人定是极其不好惹的。” 第二十九节 翠袖添香   等进了院子,程银杰把他的家眷叫出来给王天逸他们见礼,虽然一般情况下,家眷不应该出来见礼,但是这个是保护的事情,哪有保镖不认识被保护对象的?所以王天逸和左飞都安然受之。   这个时候,一个圆脸的小丫鬟从内室露出半个脸来,眼珠子骨碌碌的打量众人。   “这是翠袖,我的丫鬟。”程银杰说道:“出来见过各位少侠。”   那着了一身翠绿衣服的翠袖笑嘻嘻的出来给他们行礼,直起身来却对王天逸笑道:“你背着双剑真少见啊,好像戏里的吕洞宾啊。双剑怎么打,你打一趟给我看看?”   王天逸没料到这个丫鬟提了个这样的要求,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左飞看那丫鬟无礼,正要开口骂人,却想到对方是个女子,只能哼哼的瞪了那丫鬟一眼。   “翠袖不得无礼,快去请夫人出来。”程银杰咳嗽了几声说道。   “嗯!”那丫鬟转身进去的时候却向左飞吐了吐舌头,算是对左飞的报复,左飞一口气憋的脸都红了,很想大骂这个程银杰管家无方。   “这是贱内。”程银杰看着古日扬、王天逸、左飞三个都傻了,笑着说道。   他的夫人年纪不过二九,身体修长,肤如凝脂、小小的悬胆鼻,红唇如绛笔点就,大大的眼睛好像里面盛着一汪湖水,看人时候,真是眼波流动竟似有形一般,加上一袭白衣云髻高挽,有如凌波仙子下凡一般。只对三个好汉微微一笑,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顿时都傻在了座位上,眼睛好像都被粘在程夫人身上。   “看什么看!哼!夫人咱们走。看见他们那样我就烦!”那丫鬟看这三人的样子,不屑的说道。   古日扬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看的是什么人,一个箭步,挡在了左飞和王天逸面前,弯腰长长一揖,拳头几乎碰到了地面,语气尊敬到极点:“夫人走好。”   左飞把头侧过来,视线越过古日扬一直追到那夫人进房,才长长的咽了口唾沫,说道:“老程,你运气可真好,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夫人。”   闻听此言,古日扬大惊,转身盯着左飞道:“左兄弟,小心祸从口出!”   程银杰听了左飞的话,本来脸色不悦,见古日扬点拨左飞,脸色才缓和下来,笑道:“是啊,我运气不错。”   “嗨,我不说不行吗?”左飞一撇嘴端起茶喝了起来。   四人谈了一会,古日扬大体交代了事情,说程银杰得罪的人不是很厉害,但也不好对付,希望二人在他离开的这一天里打起精神,万一有事,好好对付,千万不要轻敌。   左飞冷笑道:“放心,只要我在这里,一个帮派都不够我灭的!你赶紧走吧。”   王天逸想了一会,开口笑道:“古师兄不要骗我们了,恐怕程先生得罪的人厉害的要命。”   程银杰、古日扬还有左飞都是一惊,程银杰笑道:“这位王天逸小哥,何以见得?”   王天逸指了指古日扬说道:“古大哥武功很好,江湖阅历也多,一看就知道是沉稳的人,但是遇到程先生的事情却明显紧张的很,看来程先生你这事情对他来说是了不得的大事,这是其一;二是程先生你举止威严,武功也厉害,行礼握手时候,只行三分之一,想来你也是很有权力的人物,因为我这一趟,大权在握的人物见得也不少,他们都是拿捏分寸很好的人,对于比自己地位高的人,行礼绝对恭敬,对于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则不用把礼数用周全,你已经习惯用礼不周全了,看来你平日里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对于大部分的人你只要意思意思就可以了,所以你这样的人得罪的人最少也是一样厉害的人物,这是其二;三来,程先生你衣着朴素之极,而夫人乃至丫鬟穿着都极其奢华,看来你是怕被人认出来;这些话说来有些失礼,但此事我想事关重大,还是说清楚的好,别来了一堆高手,我们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死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为什么事情死!既对不起古大哥你的嘱托,也白白丢了性命。听口音,程先生是关外人士?”   左飞说道:“对极对极!我早就看出来事情不对头!老古你不要害我们!妈的,你这样够朋友吗?!”   正巧那丫头端茶出来,听到王天逸一番高论,笑道:“你这吕洞宾脑筋倒还灵光,说起话来倒是条理分明。”   王天逸脸一下就红了,而左飞却怒道:“赶紧倒茶,别废话,我们谈大事呢!”   “就你横!”那丫鬟恨恨的说道。   那边古日扬惊异的看了看王天逸,却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程银杰。程银杰想了一会才问道:“王天逸小哥,你是青城哪个老师的门下弟子?韦掌门韦希冲吗?”   “哪里!哪里!我是杨月海师傅的弟子。”   “杨月海?”程银杰脑子里实在没有这个人名字。   程银杰赞许的看了王天逸一眼,哈哈一笑,说道:“小哥,你看的不错,确实我得罪了了不得的人。我也是关外武林人士,是沈家万马堂下一个分堂的副堂主,手下管着几百号人,因为贱内长得美貌,被我家堂主看上了,他又是沈老爷的亲信,我得罪不起,所以就连夜带着家人跑出来了。因为和慕容世家的一个家臣有旧,他答应收留我。所以我打算南下投奔他。但是我原来的上级派了一些高手追杀我,这才易装出行。幸好我与古小哥的上级林谦也是朋友,所以他才为我的事情这么上心,但是如果摆明了帮助我,就有可能会因为这事得罪了我那个上级,毕竟大家都是混江湖的,多个仇人多堵墙吗,所以古日扬才这么紧张,想不把事情弄大,静悄悄的把我送到南边。其实没什么,我的那个上级也不敢张扬这件事情,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派大批人马来逮我,而我也不想和他明着作对,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所以也没有声张,江湖上知道的不多。再说我们现在离沈家这么远,他们追踪的好手也被我们甩了个八九,只是不熟悉南方地理,这才找了古小哥带路。你们在这里可能一点事情也没有,不过呆在这个客栈里,等古小哥叫来大队人马,你们走便可以了,我当送重金酬谢。”   “不错,我已经叫燕小乙去搬救兵了。不过几天这里就会高手云集。”古日扬赶紧说道。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王天逸才安心的舒了口气,说道:“酬金没什么,我们不要。古师兄的事情我们该帮忙的!只是我们要明白。”   古日扬佩服的看了脸色平静如水的程银杰一眼,心想此人真是老道,这么快就编了这么圆的谎话,里面有真有假,端的是毫无破绽,把极其凶险的一件事情说的毫无困难似的,又为以后万一出了事埋了伏笔,真是高手。   古日扬着急找帮手,看两人同意了,马上告辞出去了,这个院子有一间大房和一间偏房,那大房里分了客厅和左右两个房间,王天逸和左飞把行礼搬到了这个院子的偏房里之后,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两人就在客厅里抱着兵器喝茶。而程银杰去了右边一间房间,看来也是不喜欢和别人搭茬的主。   两人正在无聊,听到左边房间里门吱吱的开了,左飞马上瞪圆了眼睛,等看到出来的不是貌如天仙的夫人而是那个相貌平平的小丫鬟,左飞哀叹一声,仰头倒在椅子上闭目打盹起来。   “翠袖姑娘好。”王天逸微微欠身说道。   “你也好啊。”翠袖大大方方的坐到了王天逸对面,和王天逸聊了起来,王天逸觉的这丫鬟对什么都好奇,一看就知道是很少出门的那种人,就把沿途一些见闻娓娓道来,那丫鬟倒是爱听,不住口的问这问那。王天逸知道这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肯定很小的年纪就被送进了府里,外边的事情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程银杰从房间里探出半个身子来,说道:“翠袖,没事就回房照看夫人去,别打扰他们。”   “老爷,哪里打扰他们了?!我听听这小哥讲讲见闻!你进去吧。天天在这里都闷死了。”翠袖坐在椅子上踢着脚尖笑着说道。   “这孩子!”程银杰叹了口气,又歉意的对王天逸说道:“这是小姐陪嫁带来的丫鬟,在家里宠坏了,你不要见怪。”   “没有的事情。”王天逸赶忙站起来说道,程银杰点了点头,看了翠袖一眼,返身进房了。   “哎,你觉的我是不是很傻?我什么都不知道。”翠袖笑着说道。   “我和你差不多。”王天逸叹了口气说道:“半年前我还以为青城就是一切,出来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一样的都什么也不知道!”   “我肯定比你傻!”翠袖很严肃的对王天逸一愣。   王天逸看对方那神色,不由得一愣:“傻还要比吗?何以见得?”   “我刚跟小姐出门的时候,特别奇怪,原来你们吃饭的筷子是用木头做的。我都不敢用。”翠袖歪着头说道。   “什么?天下的筷子难道不是用木头做的吗?”王天逸这才有些吃惊了。   “当然不是了,我们家里的筷子都是白银造的。”翠袖一句话,王天逸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好久才说道:“程老爷家看来是比较有钱……”   “还有,刚出来的时候,喝不惯水,所以不想喝,好多天嘴唇都是干裂的。因为我以前喝的水都是特意从山上的泉里取来的,特别甜。外边的水居然是河水和井水,我真想象不到那样的水你们怎么能喝?”   王天逸张着嘴无言以对,好久才笑道:“想必你和小姐也是睡不着觉,因为被子是棉花做的,太沉……”   这话本来是王天逸开玩笑的,没想到翠袖一脸吃惊的样子说道:“你怎么知道?那被子的确沉的要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以前我盖的被子都是用天鹅的翅尖上的绒毛做成的,特别轻,现在我和小姐都特别想念那种被子啊……”   瞠目结舌的王天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翠袖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说着:“……还有睡觉时候太吵,我们家都是在我们中午和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周围所有的鸟都赶走……这边的扬州菜做得根本不地道,比我们家的扬州厨师做得差太远了……风太硬了,没有奴婢在我们前面挡风,都不敢出门……衣服更不用提了,这劣质的丝绸刮得我天天痛……这里太脏了,我每次进出门的时候都得侧着身子,怕蹭到墙或者门边……”   左飞一脸愤愤的抬起头来,大声对王天逸说道:“天逸,你别理她,她全是吹牛,哪里有这种事情!”   “哼,就你横!”翠袖冲左飞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左飞别过脸去不再理她,又斜在了椅子上:“天逸,一会夫人出来叫我!”   “你说我是不是比你傻?”翠袖转头问王天逸道。   王天逸苦笑了一声,说道:“是,我肯定比不了你的。”   “就是嘛!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猜错。”翠袖笑得很开心“你人挺好的,陪我聊天,在家里除了小姐没人理我。”   王天逸心想就你这样的说法,谁敢和你搭茬?要是真的,天仙也没有你们舒服啊,要是假的,天天听你说,谁会理你?   “你是哪个门派的?”翠袖突然问道。   “青城的啊。”   “青城应该很厉害吧,青城和少林比哪个有名?”   王天逸又呆住了,心想哪有这么比的,要是平常人问这个,肯定以为这是在故意羞辱青城,但是他又想不能在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丫鬟面前太丢自己门派的面子,他清了清喉咙,说道:“少林比我们有名一点点吧。”   “那青城和沈家比呢?”   “沈家比我们有名一点点。”   “那青城和慕容世家比呢?”   “慕容世家比我们有名一点点。”   那边做歪头打盹状的左飞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王天逸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你骗我吧,你脸都红了,”翠袖大声说道:“你们青城难道是武林中最有名的?比沈家还强?”   那边的左飞再也受不了了,哈哈大笑起来,都笑得喘不上气来,扭头才看到王天逸低着头,脸像红纸一样,强压住笑,喘着说:“不要见怪,我有坏毛病,人家说梦话,我则是在梦里大笑,没有吓到你们吧?”   又黑了脸,对着那翠袖挥了挥拳头,“小丫头,再谈这个,我就教训你。哼!天逸,我先睡了,你们慢聊。”   王天逸知道自己出丑了,低头喝茶遮丑,心想:“我这个人就是不能吹牛,一吹牛就出丑!”   而翠袖却毫不在乎左飞,继续问道:“听说武林中人都杀过人,你杀过人没有?”   王天逸一怔,他确实杀过,虽然杀的都是些坏人,但杀人后那种感觉一直让他有极其强烈的恶心感,听翠袖一问,胃里又翻腾起来,皱起了眉头,咬着牙摇了摇头。   “那你打过架没有?”   “打过。”王天逸喝了口茶,胃里才舒服一些。   翠袖殷勤的给王天逸满上茶,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很威猛,打赢了之后大笑三声:‘鼠辈敢尔,青城王天逸在此!’”翠袖后面这话却拉长了音,念成了唱戏的调子。   王天逸这次实话实说:“我打赢的次数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能不打就不打,打不过就跑的。哪里和威猛沾边了?就算打赢了,也不敢留名啊,怕别人报复。”   那边左飞又是“噗哧”一声,随后连声咳嗽。   “啊,你不是英雄啊?”翠袖大眼睛里满是惊奇。   这次王天逸都不禁哑然失笑:“呵呵,我哪里敢当英雄,能活命就不错了。”   “那你受过伤没有?痛不痛?”翠袖又问。   “受过,都是刀伤剑伤。刚被砍的时候并不痛,往往打完才觉的锥心的痛。”   “那你也够英雄的啊。”翠袖说道。   “狗熊。呵呵。”王天逸笑道。   “受过内伤吗?”   “这倒没有。”   这个时候,翠袖向前倾了身子,指了指房门,低声说道:“我们老爷就受了内伤,我见他天天盘腿打坐。”   王天逸这才知道为何程银杰缩在屋里不出来,暗想他受了内伤,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而且手力那么强劲,以前想必当是一个一流好手。   两人又聊了一会,很是投机,王天逸笑了很多次,觉的这丫鬟原来也是如此可爱,这时翠袖的脸突然阴了下来,问道:“你们男子是不是只喜欢美貌的女子?”   王天逸怔了片刻,看她脸色不妙,心想这个可不好回答,弄不好就伤人心,想了一会,说道:“这个嘛,不一定。有人喜欢美貌女子,有人看重德品,不过都是明媒正娶,很多人娶亲之前也没见过新娘,这样看来应该是男子看重德品居多。”   “哼,少骗人。”翠袖噘嘴说道:“我知道很多男子都娶了很多小妾,而且就是要挑美貌的,而且你们还乐意去青楼。刚才,小姐一出来,你们三个都看傻了,不要抵赖!说,是不是女子美貌才会受丈夫的宠爱?”   王天逸看了翠袖的眼神,手一抖,怀里的两把剑都掉在了地上,他手忙脚乱的捡起来,又是喝茶又是闭目苦思,还曾幻想要像别的口才绝佳的那些人一样岔开话题,等他和翠袖眼神一对,惊异的发现对方眼里居然泪光点点,看起来要哭的样子。更是手足无措,急忙说道:“没有的事情,我觉的夫妇就是要携手过一生的,容华易老,谁能保持一生的美貌?!除非是妖怪!你看世上那么多老父老妻不也一样过得很好吗?能在一起过一辈子,不就是一个是因缘,一个是投机吗?夫妻合美,其实就是像老朋友那样的关系。只要和配偶像朋友一样谈得来,彼此扶持,何必在乎他的容颜?!”   翠袖破涕为笑,说道:“你这人有时候呆呆的,看起来很木讷的样子,逼急了你,口才就出来了。”   那边厢,左飞插话了:“什么男人都纳妾?哪有钱养妾?那么多老头老太,都这样过来了,你瞎操什么心?”   翠袖却是幽幽一叹:“万一这个人富贵的很,养的起很多妾呢?”   “抽风!”左飞咕哝着不再说话了。   “不必担心,我觉的姑娘以后的丈夫肯定会疼爱你的。”王天逸说道。   “骗人!我长的不如小姐那么好看。”翠袖嘴里这么说,眼里却有了笑意。   “我这个人从不骗人。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姑娘为人好,丈夫肯定也好的不得了。”王天逸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嘴巴真甜啊。”翠袖这个时候高兴起来。   “我还没见过双手舞剑呢,你给我舞剑看吧?吕洞宾求你了。”翠袖央求王天逸道。   要是一个时辰前,王天逸肯定找借口推脱了,但是和翠袖聊这么长时间,对她很有好感,加上她这样的软语款求,王天逸站了起来,笑道:“我这个吕洞宾武功不怎么样,舞的不好不要笑我。”   说完拔出双剑,跳到小院里打起了他的“鸡翅剑法”,这一路上他和长乐帮的三人以及左飞一直切磋武艺,他们四人武功俱都厉害的很,见识也广泛,有了他们的指点,王天逸这套剑法更是得心应手,舞起来也煞是好看。翠袖拍手叫好,而左飞一直闲的难受,看见王天逸舞剑,也是心痒,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说道:“反正也是无事,我给你喂招。”说罢提着刀出来。   翠袖叫道:“你这个人,人家一动你就出来。不是困吗?”   左飞呲牙咧嘴的哼了一声,瞧也不去瞧翠袖,说道:“我乐意。”   说罢,两人一起打了起来,双方相处天数不短,彼此招数早已熟捻,打起来自然又激烈又精彩,两人打得兴起,兵器碰撞不绝,浑然忘了外界事物,正在兴头上,王天逸突然听到背后的院门“吱吱”的开了,突然想起自己有重任在身,他正好离院门只有两步远,一个转身,就见一个陌生人进来,那人看来早就防备,手上唰的一声就拔出了长剑,两人相距太近,仓惶之间不及搭话,就拼了两招,随后才各自退开两步,居然是平分秋色。   那人一脸愕然的样子,好像对王天逸的武功很吃惊。随后大门里又涌进来七八个人,都带着兵器,一望边知是武林中人,居然还跟着店里的伙计。王天逸和左飞都紧张起来,两人退到了屋门口,一左一右守住了屋门。   “快进去!危险。叫你家老爷!”王天逸看翠袖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在自己旁边站着看,赶紧对她说道。   “在下华山派掌门座下排行第五的弟子——蒋丹,刚才多有冒犯,敢问这位同道是?”那和王天逸过招的汉子倒是十分有礼,不仅把长剑插回鞘里,而且说话十分有礼貌。   听了对方是华山派的,王天逸和左飞舒了口气,毕竟是名门大派,不是东北来人。   “蒋师兄好,在下是青城五代弟子王天逸。刚才纯属误会,万望蒋师兄不要放在心上。”王天逸答话道。   “什么?你是青城五代弟子?你老师是谁?怎地剑法如此……”蒋丹还以为王天逸是那个大门派的人,没想到居然是青城的。   这个时候,一个白衣公子越众而出,昂然问道:“你师傅是谁?”   “这位是?”王天逸看他的样子依稀认的。   “这是我们掌门陆辛雄的义子,岳中颠岳师兄,江湖人称‘北中颠,南秋水’的与慕容秋水齐……”蒋丹看起来三十多岁,却在年纪比他小一截的这个青年面前躬身低腰,恭敬之极。   岳中颠打断了蒋丹的阿谀之词:“我问你师傅是谁?韦希冲掌门吗?”   王天逸这才想到这个人他在青城端茶的时候见过,是掌门的座上客,没法子,来自华山的“青木”足以支撑起青城每年二分之一的利润,这样的财神爷能不尊敬吗?   “原来是岳师兄,在下师傅是杨月海。”王天逸答道。   “什么?杨月海?他不是管着戊组吗?”岳中颠经常去青城,对里面的情况了解的很。   “是啊,在下正是隶属戊组。”王天逸此话一出,华山派众人一阵大哗,一个戊组弟子居然和第五的蒋丹过了两招不分胜负!虽然蒋丹并没有施展真功夫,但两招过后,一个戊组的人也应该被打落剑或者被制服。他们刚才来的时候,就听到了里面有打斗的声音,这对于武林中人倒也不惧,所以武功很好的蒋丹就全副戒备的推门进来,他和王天逸过招,华山派众人都在蒋丹身后看的清楚。   这个时候,那翠袖却大声说道:“与慕容秋水齐名?我怎么不知道,王天逸你说他是不是吹牛?”   王天逸支支吾吾的哪敢说话,倒是左飞一声冷笑:“与慕容秋水齐名的是丁开山和霍长风他们,姓岳的倒是真没听过!”   这话一出,华山派众人都变了脸色,本来慕容秋水年纪这么轻又这么厉害,江湖上的青年都暗地视他为偶像,华山派里,岳中颠十分受掌门喜欢,他的那些师弟为了巴结他,往往给他说:“岳师兄,我听说江湖人把你和慕容秋水并列了。”武林青年大部分都是心高气傲,慢慢的岳中颠真以为自己和慕容秋水差不多了,这句恭维话,也就在华山派里流行了开来。   “你是谁?”蒋丹大怒,指着左飞问道。   “我凤凰刀左飞。”   “哦,”蒋丹语气缓和下来,“就是最近刚并入章高蝉手下的凤凰刀的人啊,失……失敬。”最近昆仑复起,不仅人员众多,而且高手如云,掌门章高蝉更是传说一人吓退唐门三十个好手的神一样的人物,加上章高蝉据说要迎娶武当二号人物的女儿,这就等于得到了武当的背后支持,这下子,昆仑虽然还没有占据大城市,也还没有多少钱,但也成了江湖中威名远扬的门派。 第三十节 善良的心   “各位前来何事?”程银杰这个时候出来,把翠袖推进了屋里。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程掌柜,”店里的伙计笑得像一朵花:“这位岳公子生性雅洁,喜欢安静,偏偏我们这杨家客栈就一间出租的小院,岳公子想出一百两银子给您,您和您的家眷和他换换,您住楼上,他住这里。”   程银杰笑道:“不好意思,贱内也喜欢安静。这房怕是换不了了。”   “不换!”翠袖又跳了出来,她个头矮,在王天逸和程银杰肩膀之间跳着喊道。   “我出二百两银子。”蒋丹说道。   程银杰一边往里推翠袖,一边回头笑着说道:“多少银子也不想换,让各位白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老爷,二百两银子很多吗?”翠袖又问了一个在别人耳朵里很古怪的问题。王天逸、左飞知道她说话,都是苦笑,而华山派的众人无不认为这个丫鬟是在羞辱他们,都勃然变了脸色。   岳中颠手按长剑,深深一躬,“敢问这位程先生是那个门派的?”   “我是商人。不是武林中人。”程银杰说道。   “哦。”岳中颠脸色阴暗下来,心想“刚才那使女两番公然羞辱于我,而我却并没有冒犯她。此人自称商人,并无后台,这样无来由的被羞辱了一番,不狠狠的教训一下这家人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怎么能替华山找回面子?王天逸和左飞弄不好是他请的保镖,王天逸是青城的,虽然有些古怪,但却不足为虑,因为他背后的青城对于华山不足为虑,倒是不知道左飞的深浅有些麻烦。”   岳中颠正想着报复程银杰他们呢,因为翠袖总想看热闹就是不想进屋,这个时候,程银杰没有办法大声喊出夫人,让她把她丫鬟拉走,一听夫人要来,左飞满眼喜色的往后看去,一看之下,却大失所望,原来程夫人出来的时候却是带着垂纱的斗笠,看不到面容,而岳中颠看到了左飞的神情,好奇间也从程银杰和王天逸身边的缝里向里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七魂六魄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因为程银杰这屋门前有台阶,岳中颠站在台阶前,比站在台阶上的左飞矮了半个身子,恰好一阵风吹过,程夫人面纱撩起了半边,左飞看不到夫人的面容,而岳中颠却看的清楚,一见之下也是如被雷轰,呆立了良久,连怎么出了程家的小院,说了什么话都不知道。   “大师兄!大师兄,你怎么了?”蒋丹好久才把他从梦里拉出来。岳中颠才发现自己已经离程家的小院很远了。   “漂亮,漂亮,太漂亮了,我的几个小妾,没有一个比她好看的!”岳中颠喃喃的说道。   解释了一番,华山派众人才知道他看见了绝世美女,纷纷撺掇他想办法把那程夫人夺过来。   “大师兄,你这么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而且家财万贯,哪个女人不是手到擒来,好好摸摸那家人的底细。”老六石德笑着说道。   “嗨,找个因头再去一趟,说不定那个程夫人看见了大师兄这样的风流人物,自己就把她那又老又丑的丈夫休了。”蒋丹也附和道。   “只可惜他们不是武林中人,否则一听‘北中颠,南秋……’”岳中颠的跟班小厮方中圆正唾沫四溅的说着,岳中颠一声怒吼打断了他:“以后谁也不能在我面前提‘北中……北什么,南什么’的了!谁再敢说我就废了谁!”说罢,满面通红的向楼上走去。   几个下属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又追上了岳中颠。   “大师兄,那青城戊组的家伙太怪了,本来别说戊组就是甲组头名在我手下也过不了几招,他一个打杂的戊组怎么可能那么厉害?而且是双手剑法,实在厉害,青城的我从来没听过有双手剑法的!”蒋丹汇报道。   “嗯,一会你再去,最好把他叫出来,问清楚怎么回事?难不成韦希冲父子那种软蛋能让青城莫名其妙的强大起来了?”岳中颠命令道。   而另一边,程银杰也请王天逸去摸华山派的底细,“华山派来的真是莫名其妙,简直是飞来的一劫,”程银杰说道:“我家侍女不懂规矩,两次出言不逊,我看那岳中颠眼神不对。我知道你们青城和华山一直有生意往来,两边很熟。你帮我去看看他们的想法,摸摸他们的底细。”   “老程,你夫人真是危险,我猜那岳中颠看见了她的面容,看后来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以后不要让她在人前露脸了。你也不该让我看,告诉我们最漂亮的就是你夫人就行了,千万人中也肯定一眼认出她,唉,真是红颜祸……那个,嘿嘿。”左飞大大咧咧的说道。   程银杰眼睛一转,还没说话,翠袖却从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大声说道:“你们这些男子,有事全往女子身上推!什么红颜祸水,倾国之祸,怎么不说你们自己好色?你们……”说着就被夫人拉进了房里。   左飞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程银杰也没理他,继续对王天逸说道:“你去了,他肯定要问我家的底细,你不要说我的身份,就说我是林谦的好友,等着见林谦就行了。这里是长乐帮的地盘。他们应该没有胆子动林谦的朋友。”   “林谦很厉害吗?我怎么看着婆婆妈妈的像个账房先生?”左飞老毛病又犯了。   “呵呵,”程银杰笑了起来,“‘疤面虎,吃人从不吐骨头。’这是武林以前对林谦的评价,你看他像账房先生就走运了,如果他在你面前不像,你就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   王天逸主动到楼上来拜见岳中颠一行,倒是出了华山派的意料,两家倒也一直友好,虽然傍晚有些冲突,对王天逸倒也客气。   “什么?你是去长乐帮送请柬的?”岳中颠听了王天逸说自己的任务,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本来是去参加你们掌门的寿礼的,因为咱们两家关系不错,所以我去的早。但是听说华山派在扬州的产业报告,慕容秋水和空性都在访问扬州长乐帮,因为时间宽裕,我就折道去扬州看看,希望可以碰到他们二位聊一聊。”   其实岳中颠去青城这么早,却是想去谈判‘青木’涨价的事情,他这么一说,王天逸自然觉的非常给自己青城面子,也高兴起来。   “你离开扬州二十多天了才走到这里?一个人骑马的话应该很快的。”蒋丹问道。   王天逸想到在路上因为觉的时间充裕,他们并不赶路赶的很急,而且还经常的游山玩水,切磋武艺也浪费了很多时间,不仅脸一红,嘴上却说道:“因为伍田赐师叔托了振威镖局给掌门的贺寿礼,和镖师同行,走得慢了。”   “呵呵,是啊,如果大箱子要运镖的话,那慢的很。没见你的寿礼和镖师啊。”   “镖师有事暂时出去了,也不是什么大箱子,师叔买了一本剑法作为寿礼。”   “哦,什么剑法?作为寿礼想必是极其好的剑法了,你们青城的剑法那么有名,想必一般的武功也看不上。”   王天逸却低估了江湖的险恶,人家套了几下,他就把师叔花了多少钱,剑法叫什么名字、左飞的情况全说了。后来又抵不过蒋丹的请求,下楼和他切磋了一回。本来王天逸特意只带了一把剑,他是不想华山派的看见他偷学外派武功,怎奈人家早都看见了,还和他过了两招,加上上面还有个和自己掌门平起平坐的岳公子严令,无奈之下,只好接过了华山派递来的一把剑,用自己的鸡翅剑法和蒋丹过招。岳中颠在二楼看着王天逸施展武功,脸色很凝重。   “是凤凰剑法。华山藏书阁里也有见过这种剑法的前辈记载下的几下招式,我看过的,看那少年施展的依稀就是这种剑法,很是厉害,而他不过是一个戊组的垃圾,如果没有这剑法,怎么可能如此厉害,和蒋丹打得旗鼓相当,早就应该想到,青城哪有什么双手剑法!这剑法很不错啊,确实是价值万两。”岳中颠对方中圆等人说道。   “那是他师傅的寿礼,以他的地位,他应该不会这种剑法的。”石德有些怀疑。   “人心隔肚皮,他就不会自己偷着打开来看吗?另外也可能是他师叔教给他几招,看看效果。把他叫上来问问他。”岳中颠返身进了客房。   王天逸对于自己的双手剑法的来源,却紧张起来,支支吾吾,自称是买的,后来又变成一个老和尚教他的了,华山派众人看他那副样子,心中对他偷学寿礼的剑法都坚信不疑了。   后来岳中颠又装做不经意问了问程家的情况,王天逸把程银杰教他的那套说词搬出来说了一通。   等他告辞之后,蒋丹一众人围在岳中颠周围,问道:“大师兄,您觉的他这个人如何?”   岳中颠冷笑了一声,说出了他对王天逸的看法:“这个人满嘴谎言,什么《鸡翅剑法》?不是扯淡吗?!不但自己偷学作为自己掌门寿礼的剑法,而且对程家的事情也是满嘴胡说,什么林谦的朋友,什么长乐帮的镖师因为程家去找帮手了,店小二说程家来这住着都十多天了,他要是对林谦这么重要的话,肯定出来之前就传信给林谦了,这么长的时间,这边早就满地都是飞鹰标志在乱晃了,他说话的时候连我的睛都不敢看,四处乱扫,心虚的很,纯粹胡说。典型的无耻之徒。”   “大师兄明鉴万里。”一群人纷纷附和。   “那剑法和那女人怎么办?”蒋丹问道。   “什么女人?!”岳中颠眼一瞪:“我什么时候说过女人了?!我是打算对程家下手,但不是为了女人,而是为了帮派荣誉!那个小小的使女三番五次的侮辱我们华山派,而且对方居然什么后台都没有!这要传出去,我们华山还怎么在江湖上混?那些大小帮派土匪山贼还不到处侵占我们华山的产业和利益?!看看人家唐门,唐六公子为了一句承诺就杀光了秦剑门满门,这是何等的气魄?!这是何等威严?!江湖上谁还敢惹唐门,谁还敢对唐六公子不敬?!看看我们,居然被一个商人的侍女欺负到头上来了?!不报复他们,我们脸面何存?!”   本来让岳中颠对程家一家人动了杀机的原因就是程夫人,但他这一席话把他的动机彻底从女人身上转到了帮派荣誉上面,一行手下面上表情也很完美,都是如痴如醉,满眼的崇敬之色。   “那公子打算怎么办?好像唐六公子大开杀戒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个青城垃圾,不会有后患吧?”   “夜长梦多,我们也没有和姓程的起什么冲突,店小二可以作证,那个戊组的垃圾还拜访过我们,我们很亲热,好多人都看见了,就算今天夜里程家被强人抢劫了,王天逸被杀了,做得干净些,做完就远走高飞去扬州,谁能查到我们身上?他们总不能无凭无据的血口喷人吧?!要是有人侮蔑我们,那样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还有武林正义吗?!”   “公子高见!”   “闻听公子一席话,原来我这三十多年都白活了!”   ……   “至于人员,我们八个人,都是武功不弱,”岳中颠冷冷地说道:“八个人对一个王天逸加上那个和师门没联系的左飞,怎么样也是我们杀他们!”   “那个姓程的,我看走路很稳,别是个高手。”蒋丹说道。   “不可能。我想过了,”岳中颠说道:“如果他是高手,他请王天逸和左飞做保镖干什么?这里还算太平,前面也没有巨匪大盗!”   一句话,大家都伸出了大拇指。   “而且你看他连侍女都管不好,以为我们华山派是吃素的吗?弄不好他真的不会武功,是个商人,不懂江湖上的规矩。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华山的厉害!”岳中颠继续分析:“而且青城得了了不得的剑法,从这个王天逸说的行程来看,这本剑法从师叔那到他手里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把一个戊组的垃圾变成了比蒋丹弱一点的高手,这样的剑法怎么能落入青城手里?落入青城那种软蛋门派手里只能折辱了这神奇的武功,我们拿来训练自己华山派不行吗?我们是武林的希望,是剑法一派永远的泰山北斗!所以为了武功能够发扬广大,为了武林的安宁与秩序,我要得到那剑谱为武林造福,为剑法的发展添砖加瓦!所以剑法在行动中也要找到!”   “那公子打算半夜,我们一起杀进去?把他们五人都杀光?”方中圆问道。   “不,冤有头债有主:骂我的是侍女,原因就在于那商人轻视我们华山,左飞也奚落我们华山,他们三个都罪该死!而王天逸偷学恩师的寿礼,这样一个不忠不义的无耻之徒,我们正义的华山派怎么能让他活在这个世上?!我们要为武林消灭一个欺师灭祖的恶棍!这样看来他们四个都要死,但是那商人的妻子,唉,我实在想不起来她有什么罪过,你们也知道我心软,为人也善良,做了也不知有多少善事,对付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我实在下不了手啊。”   “公子仁慈啊。”   “是啊,那夫人无罪啊,我们不能株连啊。”   “留下她吧。大师兄的佛心真是太感人了。”   “蒋师兄说的对,我们是名门大派,只杀恶徒,不能株连无辜!”   “公子真是有一颗善良的心啊!”   ……   一群华山派的弟子纷纷说道。   最后岳中颠万般无奈地说道:“既然大家这么坚决,那我们就留下她吧。”   “那我们就全部冲进去?”蒋丹问道。   岳中颠微笑了起来:“那可不行,杀进去肯定有厮杀叫喊的,万一客栈的客人被惊动了怎么办?”   “大师兄定是有妙计了吧?”石德一脸崇拜的看着岳中颠。   “嗯,这样。蒋丹和王天逸交过手,万一被认出来就不妙了,那院子在客栈的东北角,客栈的西南角是堆杂物的库房,中间是这栋二层长楼,到了半夜,我和蒋丹把库房点燃,一旦火起人就乱了,这样把整个客栈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西南角,你们六个趁此机会冲进院子里斩杀四人,蒋丹和王天逸过招的时候都没有全力以赴,认真起来,王天逸肯定不是对手,就算王天逸和蒋丹一样厉害,两个蒋丹他也打不过,运气好的话,你们三人打一个,应该没有问题的。记住,找到那剑谱,王天逸肯定随身带着,那剑谱也就肯定在那院子里。切记,切记不要伤害那白衣夫人。我们放火之后,等客栈一乱就去支援你们,这段时间,你们应该已经得手,我和蒋丹冲进去,假意救人,我们厮杀一阵,你们就装做不敌我和蒋丹撤离,换掉衣服,再从院门冲进来,那时候就是我们华山派维护武林正义和帮助弱者的时候了!只要小心,借着夜色和大火的混乱,没人能发现破绽。”   这条计策确实高明,众人这才由衷的心服口服,都心想:“这样不但杀了得罪我们的那些个家伙,这小子还英雄救美,顺手还拿了那剑谱,还落了个华山行侠仗义的美名,真是一箭四雕的好计啊!这小子能把掌门哄得团团转,确实有一手,够阴够毒!”心里这么想,面子上却都是一个个激动得满脸红光的样子,看起来恨不得喜极而泣。   到了深夜,八人都穿好了夜行衣,在窗户里传出的鼾声中,蹑手蹑脚的从二楼下到了楼下,分开两队,一队六人守在东墙边的阴影里,手里都提着抹了黑油的长剑,就等着岳中颠给暗号,岳中颠带着蒋丹猫一样越过黑漆漆的院子,来到库房边,很轻易的把木制的仓库点着了,蒋丹惟妙惟肖的学了几声猫头鹰叫,东边马上也传来同样的猫头鹰叫声,岳中颠和蒋丹互相点了点头,溜到二楼的墙角边把紧身衣换下,包上了石头,远远的投进火场,又把石块砸进了门房的窗户里,门房里本来值班的伙计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猛然间被惊醒,抬头一看,库房居然火头大起,大惊失色的他赶忙又是打锣又是叫喊,整个客栈都惊动了,楼上开门声音响个不绝,救火的声音震天响。   岳中颠看计策得手,得意的笑了起来,和蒋丹飞速往小院子跑去,果然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大家都忙着去前面救火,已经近了那院子,却听到里面呼喊的声音倒是没有,但兵器碰撞的声音响个不绝,“怎地这么废物,六个对三个都拿不下?”岳中颠一咬牙拔出长剑冲了进去。   一进去就大吃一惊,原来院子里满满的都是黑衣蒙面人,最少有十个人在捉对厮杀,这院子本来就小,哪里容的下这么多人?看起来也是奇特之至,大家身前身后都是人,谁都不敢施展开兵器,因为说不定离你一步远正在厮杀的这个蒙面人就是你的同门!都是黑衣黑帽黑色蒙面巾,也都不说话,除了自己一开始认定的那个对手,谁还知道谁是谁?万一不小心划伤了自己人怎么办?所以与其在死斗,不如说是在“斗鸡”,每个人都一边盯着自己的对手一边左盼右顾,一旦身边空袭大了,就“嘿”的一声砍上一剑,大部分时间都是双方怒视着自己的对手一起转来转去,像极了斗鸡。   这个时候,又有两个蒙面人从屋顶上来,大喊道:“兄弟们,挺住!疤面龙带了二十个弟兄增援来了!”就听得屋顶的另一面,瓦片“唏哩哗啦”响成一片,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过来。   原来方中圆他们六个人,刚从东墙跳进来,愕然发现西墙也跳进来六个人,手里居然拿的也是抹了黑油的宝剑,这院子那么小,前面的人几乎要和对方碰到鼻子了,双方都是惊疑不定的看了对方好久,拿不定主意是撤离还是打,然后不知道谁一声喊,双方就打了起来。其实也没打多少,因为这么点地方怎么打,因为是做杀人放火的生意,华山派众人都不敢说话,而对方居然也不说话!加上兵器都一样,时间一长,谁也不知道谁是自己的友军了,只知道面前的这个肯定是敌人,招式连变化都不能,只能瞅身边没人的时候直劈,这样有什么用?十二个人就这样斗鸡一样的分成六对转了好久,有时候转圈的时候还会和身后的人屁股碰在一起,大家只能低低惊呼一声避开,哪里敢攻击,谁知道谁是谁?!   方中圆心里又惊又怕,真是苦不堪言。看到岳中颠站在门口,心中大喜,却有不敢说话,免得被别人认出来,身边围着的都是人,万一恰好都是敌人,发觉自己口音不对,刹那间岂不被乱刀分尸了?   这时,屋顶上又上了人,大喊援兵到了,方中圆心都哆嗦起来了:“这疤面龙绝对没听过,肯定是对方的人,对方来了二十个人,万一被围住必死无疑啊!”   这时候,上面的那个蒙面人又一声喊:“刀手退后,神机弩先上来!”   听对方还有神机弩,方中圆哪里还管什么同门、大师兄,“都去他妈的,我得跑了!”方中圆发声喊,一个倒纵从院门上面翻过了,扭头就跑了。   本来院里十二个人心里都是同一个想法:“来的是对方援兵!”见一个人跑了,剩下的十一个人做鸟兽散,没有人敢去屋顶,甚至都不敢离屋顶太近,全从院门那扇墙上纵过去跑了。轻功都是不弱。   蒋丹比岳中颠只慢两步,还没接近院门,就见一群夜行人飕飕的从院门上面纵了过来,落在了自己面前,十几个黑衣人唰的一下就从自己身边掠过的感觉的确很惊人,蒋丹骇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听得院子里有人大喊:“敌人跑了!风组东!雷组西!电组北!要活的!”   蒋丹如坠冰窟,这切口他闻所未闻,“妈的,中埋伏了!”看大师兄还站在门口发愣,蒋丹哪里管他,匆匆的爬起来,扭头就跑,没跑两步,一个人影从自己身边一掠而过,蒋丹看着他的背景,心里恨恨的骂道:“岳中颠这小子轻功比我好啊!妈的,下次坚决不和轻功比我好的人一起行动!”   ※※※ 第三十一节 老姜弥辣(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俞世北就回来了,跟着他回来的是南方清晨特有的气息和露水,一阵阵湿冷的潮气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头发上湿漉漉的,镖师服装也失去了应有的飘逸,粘嗒嗒的披在他身上,通宵赶路的他显得有些困乏,进了来先要了一杯热茶驱驱寒气。   王天逸和左飞两人和衣在窗门紧闭的屋里的椅子上坐了一夜,屋里的气味是凝滞的,沉重的,让人昏昏欲睡的,随着俞世北这股潮湿但清新的气息搅开了这混沌的气息,屋里的人也开始清醒过来,王天逸和左飞开始活动身体,而一样和衣而眠的翠袖红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忙着拿毛巾、倒水。   “小俞,长乐帮的人呢?哎呀!”左飞在椅子上刚坐直了腰,通宵蜷在椅子上的身体就发出的一阵酸痛让他叫了出来。   俞世北看了一下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声,两手紧紧捂住了翠袖刚端来的茶壶烫手,却没有说话。   王天逸知道他没有找到救兵,有些失望,两手抱在了胸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银杰也从里屋出来了,把俞世北叫进了他的房里,问明了情况,眉头拧成了疙瘩。过了一会,程银杰开口了,不过语调非常不高兴:“长乐帮怎么说也是武林一雄,周围怎么几个人都没有?连找个人都这么难?!要是敌人大举袭击你们总部,你们怎么办?!”   俞世北听了程银杰的这种腔调,抬起头来先是一愣,随后苦笑道:“那是因为程先生您手腕太高明了,您的部下是在建康和扬州之间遇伏的,您原来的目的地又是建康,遇伏的地点与您的目的地只有咫尺之遥,他们肯定认为您还在那条线上,谁料想您不寻机南进反而毅然北退,舍近求远,在这个长乐帮地盘边缘小镇上等我们?帮里对您的事是绝对上了心的,您是什么身份?长乐帮连飞鹰动员令都下了,全员集中扬州建康,肯定是为了搜索你们的踪迹。那么北面的这条线反而没有了我们的人……”   程银杰叹了口气:“我怎么敢继续冒险南下,虽然离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遥,但敌人有备而来、我们地形不熟,带着的两位女子都不会武功,都走不快,为了甩开敌人,我只有反其道而行之,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昼伏夜出,不走大路官道,缓慢北上。这样才安全。”   “是啊,您不光甩开了敌人,连我们都被甩开了。”俞世北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却是佩服的目光。   “如果是飞鹰动员令的话,你们霍帮主确实很够意思啊。我们和你们一直友好,但没想到霍帮主这么仁义,这么够朋友。发出动员令的时候,他可曾对你们长乐帮有何交待?”   俞世北道:“这个嘛,是当然的。不过命令是我们动身出扬州的那一天发出的,我们是清晨出发,而命令必然是上午发出的,看来因为我们另外有护镖的任务,命令把我们排除在外了,所以这个命令具体交待我们却是不知。”   “那个时候,慕容公子还在扬州?”   “肯定在。那个时候他只会见了在扬州的空性大师,按日程还要会见其他各大门派在扬州的代理人。”   “唔,慕容公子……”程银杰嘴里轻轻念着。   俞世北看了看程银杰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说道:“程先生不要报太大希望,古日扬恐怕也没法带来几个人,毕竟飞鹰动员令下达了,这附近肯定被认为了是无关轻重的地带,所有的高手恐怕都不在了。”   程银杰闭上眼睛,良久才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对俞世北说道:“我们先出去,还有一件事要给你说。”   程银杰和俞世北一起回到了堂屋,刚刚坐下,王天逸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程银杰、俞世北包括左飞一看王天逸都愣住了:只见他背上插着双剑,背后还斜跨着一个长方形的小包袱,手上更提着一个大包裹,竟然是一副马上启程的装束,他把手上大点的包裹放在椅子上,然后对程银杰深深的行了一礼:“程先生,按约定我们也帮古师兄守了一天了。我想掌门寿礼大典肯定事务百端,我身为五代弟子,怎能一味的耽搁时间而不为青城的长辈同门出力?既然俞兄已经来了,我想约定已经完成了。看来长乐帮的镖师肯定都有要事,还得为程先生的事情忙上几天,我是武林中人,自己上路也保得安全,况且还有小左同行,既然这样,我想护镖的事情就算了,师叔了说过路上我做主,护镖的银子来之前就已经付清了,我也不要了,大家朋友一场。我和左飞就先告辞了。”   此话一出,俞世北一愣,程银杰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左飞则扯开了嗓门:“天逸,你怎么突然这么着急啊?怎么着咱们也得吃了饭再走啊,走之前我得再和程先生夫妇好好道个别啊。”   翠袖在旁边一脸的吃惊道:“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你这人好有趣,多呆几天吧,昨晚你那一出‘死诸葛吓死活司马’一下子就吓跑了那么多人,真是好玩。”   王天逸一声不吭,就等着程银杰说话。   而俞世北听了翠袖的话,却脸色大变,急急问王天逸他们:“昨晚怎么回事?敌人来袭?”   程银杰这个时候,眯着眼睛睁开了,满脸的笑容,对王天逸一边压手,一边说道:“王小哥,别着急。先坐下先坐下。呵呵,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王天逸没办法,又坐下了,心急火燎得头上都出了一圈汗珠。   程银杰看他坐下,才给俞世北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原来昨天深夜王天逸和左飞都在堂屋的椅子上坐着,突然外边一片喧哗,大叫‘救火’,王天逸他们都惊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开门就见客栈前面一片火光,左飞马上就要冲出去提水桶救火。但程银杰一双手一把把他揪了回来。   左飞和王天逸回头一看都吓了一跳,程银杰居然穿着全套的夜行衣,后面跟着的两位女眷居然也是一样。   “杀人放火没听过吗?”程银杰一边说,一边把门关死。随后带着两人和他的两位女眷进了他的那间小屋。   程银杰推开了屋角的木箱,地面上赫然露出一个洞口来——赫然是个地道!   让他们四个进去,程银杰最后进入,从洞里把箱子盖回洞口,这个时候已经听到了院里有兵器碰撞的声音,地道很短,只有几步长,五人爬出来直到了客栈墙外的一个院子里。   原来程银杰天天窝在屋里,一是为了疗伤,二就是挖了这条地洞!王天逸和左飞都对程银杰这一手惊的目瞪口呆。   程银杰倒是个不喜张扬的人,事后虽然王天逸和左飞反复询问,他只说一句:“挖地道不难,关键是运土。若是敌人发现了土,那肯定地道不保。我这么多天,不过是往外运土费了点心思。”   程银杰没有着急跑,他们五人等于是站在那个院子的后面,他静静听了一会,低声对王天逸和左飞说道:“有点奇怪,不是一伙人,彼此是敌人。”   随后他亲自爬上屋顶,看了一眼,回来对王天逸左飞说了里面的情况。王天逸认为他们那样打下去,万一有人腾出手来冲进屋子,发现没人就不妙了,他献计道:他和左飞蒙上面,装做是援兵,反正里面的敌人都是蒙面,看来也不想被别人发现他们的真面目,他们一去,双方肯定都心虚,会认为是对方的援兵来了,就算知道不是对方援兵,肯定也认为又一拨人马到了,既然蒙面杀人,而非公然冲进来乱杀,那遇到这两种情况的哪一种都肯定要走为上策。   左飞大是兴奋,因为他听说里面的两拨敌人是势均力敌,又不是一伙势力,这种时候吓唬吓唬他们当然是好玩的事情。程银杰不置可否,只是从怀里掏出两块黑色方巾递给两人,说了一句:“小心。我护着两位女眷到安全的地方。”   左飞和王天逸就窜上屋顶上演了一幕“死诸葛吓死活司马”的好戏,他们还在屋顶上拉动树枝,让瓦片哗哗乱响,造成一堆堆的人上来的声音,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程银杰却远远的带着两位女眷到了街边一间车马行的门口,他的打算就是如果王天逸和左飞有事,就冲进那里面抢马,马上带着两位女眷逃跑。   后来敌人都跑了,王天逸和左飞回头一看,却找不到了程银杰他们。   要不是程银杰还没到自己带着两个女眷在黑夜里逃命那样迫不得已的地步,那他们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他了。考虑到在黑夜里站在外边更危险,程银杰又带着他的女眷回来了。   后来,王天逸左飞在堂屋里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枕戈待旦,直到俞世北的到来。不过让屋里所有人失望的是俞世北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带着一队人马回来,而是孤零零的一人回来了。   “我们已经被发现了。从昨晚攻击我们的人的人数和行动看,很可能只是对方的侦察部队。大概看我们人少,想捡漏抢功。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等着那古日扬回来之后,天黑就走。”程银杰最后说道。   “两队蒙面人?互相攻击?”俞世北明显疑惑了:“程先生可知是什么人?不,您猜是什么人?”   “我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栽在这条道上了。”程银杰说完,看到了欲言又止的王天逸,笑道:“王小哥,怎么这么着急走?昨天可没见你这么着急?昨晚睡觉,你们掌门给你托梦了吗?嘿嘿。”   “是啊,”左飞接口道:“难不成你怕了那些蟊贼不成?我看你胆子太小了,你这样怎么混江湖啊?怎么成名立万啊?”   王天逸本来因为程银杰的话涨红了脸,听到左飞一说,反而沉静下来。他长长的出了口气,一副下了决心的样子对程银杰说道:“程先生,我实话实说吧。经过昨晚的事情,我越来越觉的你……这么说吧,我听说过蛮夷之地有种山一般的动物,叫大象,打起架来能把一片森林毁了。我看你就是一头大象,我这样的就是林子里的小老鼠。大象打架,小老鼠既帮不上忙,卷进去反而会被踩死……我不想卷进去,没办法,我也爱莫能助。希望你不要见怪。”   程银杰微微一笑,问道:“为什么看我是大象?你既然都实话实说了,索性说明白点!”   王天逸沉声说道:“具体的原因我谈不出来。但看你的敌人,你挖地道的深思熟虑、遇事老道到极点,还有神情、说话,无一不说明了你非常不简单。还有你总给我一种藏藏掩掩的感觉,肯定有事情瞒着我和左飞。我前思后想,对不起,我没胆子掺和程先生的事情,也掺和不起。左飞我劝你马上也跟我走。”   程银杰一直微笑着在听,他心里却是飞似的盘算:如果俞世北和古日扬他们能带来大量的援兵,那么现在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个小伙子了,你爱走就走爱来就来——一只青城的蚂蚁算个屁,高高在上的程先生怎么可能会在乎?但长乐帮在此地短期内没法聚集大量援兵,而敌人已经盯上来了,对于王天逸左飞这样的武林中人,虽然武功谈不上高手,但总可以当当肉盾,替自己挨上几刀挡住几箭也是好的啊。在这样危险的时刻,每一个帮手都是必须要争取的,那么保密的事情就不再考虑了。   打定主意,程银杰开口了:“王小哥,我必须承认你眼光很厉害,尤其是对于你这样出江湖没几天的小伙子。你看的不错,我确实是个大象,呵呵,在你面前我有资格说这种话。”   说着程银杰掏出一块腰牌来,王天逸和左飞一看都吃了一惊,那巴掌大的腰牌竟然是纯银打造的,上面用五颜六色的碎宝石镶出了一个“沈”字。不谈这腰牌背后代表的意义,光这块腰牌本身的材料和工艺就价值高昂。   “这是我昨天给古日扬看的腰牌,不知道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是四大家族沈家的腰牌,只有堂主这个级别以上的重要人物才有。不才正是沈家家主沈放沈老爷的管家——程铁心。不要看我是个管家,说句冒犯的话,我比你家掌门韦希冲的江湖地位还要高上三分。”   俞世北微微一笑,程铁心不是冒犯是谦虚了。   左飞却不买帐,他觉的以前被程铁心骗了,非常不高兴:“这种腰牌我没见过,你既然那么厉害,怎么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字?”   程银杰冷笑一声:“林羽有没有给你讲过二十年前和他齐名的武当派苍鹤道人?两人是老乡,当年一刀一剑号称武林‘凤刀鹤剑’。”   “这倒是知道,老师唠叨的时候提过,听说苍鹤退出了武当,去了辽北,”左飞突然睁大了眼睛:“难不成是你?” 第三十二节 老姜弥辣(中)   俞世北赶紧说道:“不错,正是程先生,他俗家名字是程铁心,化名为程银杰,因为帮助沈家主打理府中事务,他又行事低调,你们帮派太小……咳咳,你们帮派和他们沈家打交道不多,所以不知道,但那腰牌却是真的无疑,我是清楚,了解各大门派的高层人物是长乐帮帮众的必修课,你们不要怀疑了。程先生昨天没有给你们说实话,自然也是有他的苦衷,希望你们谅解。”   “程先生,昨天多有失礼,请包涵,但我确实……”王天逸的话没说完,程铁心就打断了他:“你们俩一定好奇,为何我会如此狼狈,而且连真实身份都不告诉你们。其实那程夫人并非我的夫人,而是我的少主人,也就是沈老爷的独生爱女——沈凝竹!本来我陪同小姐是来江南游玩的,这一路上,大帮派战争早就停息很多年了,我们沈家也和沿途各个门派关系都好,江南也一向安全,所以我们都大意了,未料想居然有狂徒垂涎小姐的美色,敢攻击我们!措手不及之下吃了大亏,只好找长乐帮以及沿途各位武林热血青年帮忙。”   说完,程铁心就进了小姐的屋里,过了一会,那风华绝代的沈凝竹翩然而至,对俞世北、左飞、王天逸款款行了个万福,说道:“小女子沿途有劳各位义士了。昨晚多谢左少侠和王少侠的侠义相助。”   俞世北本来没有见过沈小姐,现在一见,也是呆若木鸡,而左飞本来一见沈小姐可能要出来,就又是拉衣服,又是整头发,等小姐行完礼,眼睛只盯着沈小姐了,连说话都忘了,只有王天逸答道:“小姐不必多礼,都是武林同道,出手相助是应该的。”   翠袖在后面把小姐扶起来,一边对俞世北和左飞大吐舌头,一副不屑的表情:“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吗!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喂狗!哼!”   俞世北本来陶醉到极点,但翠袖最后一句话让他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这不是别人的闺女,这是那个沈放的女儿!那个出了名的杀人都不找借口的沈放!他一下就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视的坐直了身体。   沈凝竹噗哧一笑,和翠袖回去了,程铁心看了看头都不敢扭的俞世北、口水都流出来了的左飞,还有看来如坐针毡的王天逸,他笑道:“我们家老爷治家严谨,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更难得刺绣、厨艺也是精通,性情温柔贤淑,真可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因为小姐最近心情不好,她平生又极少出门,这次是特地让小姐来风景如画的江南散心的……”   “沈小姐花落谁家啊?程先生?”左飞失神落魄的问道,这次他用了“先生”的敬语。   “实不相瞒,小姐年方二八,尚未婚配。”程铁心这句话简直让左飞高兴坏了,程铁心又说了一句:“因为老爷眼界高,虽然提亲的人踩破了门槛,但一来很多不是武林中人,不对老爷胃口;二来有的虽然是武林中人,而且还是大门派的公子什么的,但都是被锦衣玉食惯坏了的绣花枕头,你想我们沈家什么都不缺,看重姑爷什么?老爷自己南征北战,看重的是少年人的冲劲和闯劲。所以呢,临来前,老爷特别交待,让我留意一下武林中的青年人有没有智勇双全忠厚老实的……”   左飞一颗心跳的都嘣嘣响,“他说的不就是自己吗!”,激动得脸都红了,想说话,胸腔却有一团气涨的肋骨都痛,竟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铁心看在眼里,心里却在冷笑:“左飞上钩了!俞世北不用理他,这是长乐帮的事情,他必须保护自己,否则长乐帮能把他的皮扒了。这个王天逸看起来没听见我说话啊,难不成绝世美貌都没有迷住这个小孩?不成!一个都不能少!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安全,自己的职责只有一个——保护小姐安全!”   “所以呢,天逸和左飞啊,你们就留下帮帮忙吧。很简单的事情,就是到达建康或者扬州,一路上说不定什么事情都没有,这是长乐帮的地盘,满地都是长乐帮的人,说不定走个一两天就遇到了长乐帮的大部队,那就安全了。就是那些狂徒,也不用放在心上,他们只能得意一时而已,等我抽出手来,把他们都放油锅里炸了!哼,敢动沈家的人,嫌命多吗!”   “没问题,没问题,我没问题……”左飞反复的说着这句话。   “左飞,还是走吧,这不是我们的事情……”王天逸说道。   程铁心暗想王天逸这小子看来没有动心啊,他用一种长辈开导晚辈的口吻对王天逸说道:“天逸,你可能不知道现在武林中出人头地有多难,你去过扬州了吧,肯定见识了长乐帮的风光,他们二十年前根本不存在,但现在已经是武林七雄之一,上层人物都成了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了,他们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都是小角色,是打出来的富贵,但现在大的帮派战争很少,从战争中爬起来的机会不多。如果按部就班,你想想那么多杰出的青年才俊,那一年你才能被上级看到?告诉你,我手下几百号人,很多年轻人根本叫不出名字来。所以有机会就要抓住,不管什么样的机会,你听过杨昆这个名字吗?现在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物了。但你知道吗?他怎么爬起来的?当年他是一个帮派的少爷,那帮派小的很,后来犯了事情,丁家和官府联合把他们剿灭了。杨昆则成了一个死囚,但这小子被丁家的大女儿丁晓侠看上了,成了丁家的姑爷,现在你看看他多风光,机会来了就要抓住!平常你有机会和沈家小姐见面吗?如果不抓住那就是傻子了。”   程铁心暗示王天逸要接近沈凝竹,左飞马上不高兴了,但王天逸是他的朋友,他还没想到该怎么暗示王天逸不要和他抢,王天逸已经说话了:“程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确实没有非分之想。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不仅这个,而且我武艺也稀……”   看王天逸那种样子,程铁心以一种上级教训下级的口吻说道:“哎,你这个小哥,怎么这样没胆子,你身为武林中人没胆怎么行?!武林中人干什么的都有,但就是没有做乞丐的!因为我们比一般人强太多了,再差的武林中人也不用像一般人那样没路走去做乞丐!学了武艺干什么?不就是为了富贵吗?你问问你见到的武林中人,哪一个都会告诉你‘富贵险中求!’大街上会有银子给你捡吗?!这么一点小事就把你吓成这样了?看看你好朋友左飞,人家一直笑嘻嘻的不把敌人放在心上,武林中就是这样的年轻人能出头!”   “我一直胆小。而且我的任务是护送寿礼到青城。”王天逸真的很诚恳的承认了。   程银杰愣了片刻,武林中人他见得太多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最恨别人说自己胆怯。哪怕是最怯懦的人往往嘴皮子都硬得很,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武林中人干得大多都是刀头上舔血的职业,真的是危险,胆怯是要不得的。难不成你去应聘镖师、应聘保镖、甚至应聘护院,你说自己胆怯?谁会雇你?!但谁不胆怯?但谁不吹自己不胆怯?不想赚银子?不想在同僚面前长脸?至于遇到危险会不会掉头就跑那是和嘴上说的另外一回事情。真是怕的不行,武林中人也会找别的借口:“最近身体不好。”“最近练功岔气了。”“太忙,你这个活我推荐个人给你吧。”“你这个活在南方,我最近旧伤发作,见不得潮气。”反正谁也不会去查你,大家都要面子嘛。承认自己胆怯或者被别人说胆怯那简直就是否认自己的价值,就像一个书生被人说自己字写得像狗爬的一样,更别说自己承认自己字写得像狗爬的一样了。   但这个王天逸根本没找借口,“我一直胆小。”一句话把程铁心堵了个半死,“越是年轻越不知道天高地厚,越以为自己了不起,这个王天逸和左飞武功相差不多,怎么这么年轻就学会‘就地打滚’这种流氓招数了?看起来人也正派啊。激将法不管用。”程铁心恨恨的想到。   程铁心什么人?他马上换了一种口气,一种大主顾到了一个小店的口吻:“天逸啊,我怎么会让你白干?我这个人,你不了解,但你找认识我的人问问,说起沈家程先生,谁不翘拇指?都知道我恩怨分明,绝不让人吃亏。这个忙并不难,只是个小忙,但只要你帮了忙,你要多少钱,开个价,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你那寿礼的价值我还没放在眼里,要武功的话,我随手从沈家拿几本剑谱给你,绝对比你的剑谱价值高十倍不止。如果想跟着沈家干,没问题,事成之后,你就直接跟着我回辽北,我保证你一年的银子是你在青城干活的最少十倍!而且江湖上的人除了七雄之外,见了你都是躬着腰的!我为什么敢这么说?因为我相信你的能力。如果嫌沈家不在中原,离你家远,没问题,我给你写荐书,你拿着我程铁心的荐书,江湖上的门派任你挑!放心,他们肯定收你,谁不给我程铁心面子,沈家也不会给他们面子!”   程铁心越是这么说,王天逸的心越惊:丰厚的许诺背后如果不是欺骗那就是可怕到极点的危险。 第三十三节 老姜弥辣(下)   “程先生,你不用说了,我只是个小角色,我心中有数。‘富贵险中求’不假,但这个险不能到让我承受不起的地步啊。我家中父母双全,我怎么敢去冒险?而且师门任务尚未完成,我也不能贸然行动。”   程铁心倒抽一口凉气,心想“没想到这小子软硬不吃啊”,这个时候,他沉下了脸来,以一种威胁的口吻说道:“这世上有各种活法,官员靠劳心赚钱,农夫靠劳力赚钱,铁匠靠卖艺赚钱,风尘女子靠卖笑赚钱,王天逸,你既然入了这一行,就应该知道武林中人靠卖命赚钱。你入青城学武的时候怎么不考虑你父母了?卖命赚钱的也不止武林中人,大将士兵也靠卖命赚钱,他们没有父母吗?按你的说法,军队怎么不解散?我告诉你,不要说我求你的事情没有什么危险,就算是危险到极点,你更应该去,因为你做的事情越危险,你在武林中拿的也就越多,你父母能享用你的就越多!临事怯懦对武林中人而言才是不孝!你师傅怎么教育你的?出了山就代表整个门派!这句话没告诉过你吗?噢,以后我遇到武林同道,我说以前遇到一个青城弟子,怯懦的很,武林同道有事都不敢帮忙,拔腿跑了,人家会怎么想?也许青城只有你一个人胆怯,但人家肯定认为整个青城都不行,你对得起教你武功的师傅吗?你对得起你勇敢的同门吗?他们因为你一人而蒙羞!就算你跑了,你安生的了吗?你已经卷进来了,要是小姐有事,沈家、长乐帮、慕容世家的人天天找你问话,弄不好还要迁怒于你,你青城护的了你吗?就算你性命无忧,武林中有人敢用你吗?你们青城在武林中还抬得起头来吗?你要怎么养你父母?……”   程铁心滔滔不绝的训斥王天逸,看王天逸的脸越来越红,汗珠子唰唰的往下滚,俞世北看王天逸是真的羞愧了,他在旁边暗笑:程铁心这是欺负王天逸不是老江湖了。他这些师门荣誉、忠孝的话除了军队有些强词夺理外,其他倒也都是武林中人天天挂在嘴边的,师傅们也确实这样教导学生,好听是好听,大义凛然是大义凛然,但这不是行动。平常没事,谁不比嘴上说得好听啊,但真遇了危险的事情,谁不比跑的快啊?!但这些心口不一却没人会写在书里,甚至说出口,只有混江湖久了,自然就会了。如果程铁心他们没有在长乐帮的地盘上,俞世北他们才懒得管呢,肯定说得比程铁心还大义凛然,然后摆摆手走了。“各人自扫门前雪”才是最明智的做法才是武林的铁则。   不过俞世北觉的程铁心先前对王天逸许诺的名、利、还有沈家千金的美貌和无上的地位,倒是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能在沈家做到这么高位置的人肯定是厉害人物,说话肯定都有真有假的,不过我都有点动心了,说不好就算沈小姐他们不在长乐帮的地盘我也会管的,如果听了沈先生这样的话”,但现在程铁心是长乐帮的地盘上,而且长乐帮的帮规是那么的森严,如果俞世北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不管程铁心他们,万一程铁心出事,整个护镖队伍的全家性命都危险,俞世北他们不敢不管,不得不管。   想到后面,再加上想到敢追杀沈家千金的人不会是好对付的,俞世北心里也笑不出来了,当然他也不会说破程铁心的伎俩,因为他和王天逸不是一家人,而且这么危险的事情,多一个人就多点安全,况且还是王天逸这样的好手呢。   所以他假意劝程铁心,暗里却挤兑王天逸留下,左飞也顺着劝王天逸,他是个浪子,确实也认为自己天下第一,他根本不惧,“我经常在梦里梦到我的夫人是位身家高贵的美人,看来美梦成真了!”左飞心里狂喜。   “嗯,帮忙吧,吕洞宾,昨天晚上你多勇敢啊,而且还那么聪明。”翠袖也拉住了王天逸的胳膊。   王天逸脸红的好像要滴下血来,沉声说道:“多谢程先生教诲。我知道错了,我虽然力量微薄,但是师门荣誉却是要维护的。但事体对我而言重大,容我出去想想。”说完就跑出了院门外,他太羞愧了,需要时间需要没人的地方来恢复常态。   程铁心心知事情已成,又叫出沈凝竹和左飞聊天,自己却和俞世北到了院子里商量下一步的走势。   “听说华山派的岳中颠也在这里,我们不去求他?”俞世北说道。   “哼哼,这样的人还是少碰为妙,昨天的事情我怀疑他们华山就是另外一拨人。”说着程铁心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下。“你想想,若是他没参与的话,为什么在客栈里闹翻天救火的时候,他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我这黑漆漆的院子门口,他听力那么好?他视力那么好?为何扭头就跑了?不过也好,他心怀鬼胎,反而救了我们一次。我家小姐确实吉人自有天相啊。只有一种人是你不会得罪也不会记你的仇的,那就是死人。现在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们的真实身份,恐怕第一件事情就是考虑趁我们落单的时候,把我们灭口吧?!”   俞世北咬牙冷笑道:“岳中颠什么东西?长乐帮的地盘他也敢乱来,哼哼哼,等着瞧。”   两人又聊了以后的打算,俞世北才注意到王天逸还没回来。   “王天逸万一一会回来,还坚持要跑呢?”   “呵呵,那我就送他一身好衣服,你要帮我让他换上。再给他我的腰牌,就说做个信物,让他在路上遇到沈家的人就告诉沈家我们向北走,他心不错,乐于助人,肯定会答应的。”   “先生的意思是?”   “衣服是沈家高层的专有样式,就像你们的金色飞鹰披风一样,他穿上应该就会被人跟上,可以分散敌人的一部分兵力,等他被捉住,搜出腰牌的时候,那些杂碎肯定认为他和我们关系非常,但敌人拷问之后,从他嘴里得到的却是错误的情报。不过,他肯定会回来的。而且以后会全力帮我们出力。”   “程先生真高手啊。而且好利口。竟然把胆小的兔子都教化成了一只猛虎了。”俞世北笑着说道。   程先生一笑,回头看了看屋里的左飞,随后慢慢地说道:“他并不胆小。而且明断,知道自己的斤两和事物的轻重。这种知己知彼有勇有谋的年轻人江湖少见了。”   ※※※   王天逸羞愧之下跑出小院,在客栈的院墙下坐了一会,不住口的痛骂自己愚蠢:“看看空性,看看古师兄他们,哪个不是自己帮派有事就急得什么似的,自己只判断事情的险恶,却忘了出青城的时候,师傅告诉我们出去就代表青城!眼下连威名远振的北方霸主沈家的大人物都求自己,自己却一味的认为危险、危险、危险,却忘了这是一个替青城提高声望的机会啊……”   正想着,头上有个声音亲切的喊道:“王师弟?”   王天逸一抬头,却看见蒋丹站在自己面前,赶紧站了起来。心里却是一阵紧张,昨晚,程铁心判断华山派可能是另外一拨人,自己还难以置信。程铁心说:“名门大派怎么了?王小哥,很多地方只有门前的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   “王师弟你这身打扮是要启程?”蒋丹问道。昨晚他们吃了亏,但一群人不敢回去那小院,岳中颠气得一夜没睡好,他们七个人也没敢睡,八个人就对那小院究竟怎么回事评头论足了一晚,天一亮,石德就被派去远远的观察那小院,不过俞世北来的比他早,所以他没瞅见俞世北进去,后来他回来报告王天逸出来了,岳中颠还是想从王天逸身上搜集情报,这样蒋丹红着眼睛早饭还没吃完就被派来请王天逸了。   王天逸这才注意到自己武器、寿礼都还在背上背着呢,他又对笑眯眯的蒋丹着实有些害怕,支支吾吾的答应了一下。   “我们大师兄请王师弟过去一叙。”蒋丹满脸笑容,肚子里却骂道:“这小兔崽子,说什么镖师,现在看来自己要上路,哪里有振威的镖师了?怕不是真像岳中颠猜的,姓程的得罪了人,他请保镖就是为了防备他们,为了自己安全,就四处胡吹自己和林谦有旧,昨天晚上华山派进去恰好碰到了程的仇人索命,结果误打误撞,反而救了程银杰全家一命,而在房顶上叫唤的就是这个小子?妈的,如果真是这样,华山派放不过你这青城的垃圾,居然敢耍华山的大侠!”   “我……我那边还有点事……还是不去了……真的……”王天逸一时没想好托词。   蒋丹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半拉半拖的把他拉向二层客栈:“华山、青城关系这么好,你不要说这些见外话,师弟,你背上的就是寿礼凤凰剑谱吗?……”   岳中颠住的是这个客栈最大的一间客房,在走廊的尽头,屋门正对着走廊,也是所谓的贵宾房,他住靠窗的里间,这房间很大,但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和一个小柜,显得空荡荡的,窗户就有三扇,光线很好,但岳中颠很不满意,一直在抱怨穷乡僻壤的地方没有适合他住的大旅馆,窗子正对着客栈的大门,他现在正站在窗子前面看昨晚自己的杰作,库房的残垣断壁。   蒋丹这个时候,跑了进来,对着他附耳说了几句,岳中颠点了点头,说道:“让他进来吧。”   王天逸穿过都是笑容满面的华山派众人,感觉却是穿过群鬼,不由的缩头低腰,等到了里间,岳中颠大笑着迎了过来:“王师弟啊,王师弟啊,要走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太见外了太见外了。”   “其实也不是要走……只是……我不走……”王天逸有些害怕,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连华山派众人的眼睛都不敢看,就低头说话,他还没学会江湖上“脸上一朵花,背后捅刀子”的那一套,所以心里对华山派众人有了疑心,说话表情上也带了出来。   不过华山派众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所以也没人在乎他有些畏惧的神色。   岳中颠笑着让他坐在桌子旁边,他站着,王天逸低头坐着,他看王天逸的眼里满是厌恶,说出的话无论是内容还是腔调听起来却是热情无比的:“还愣着干吗?石德,上茶、上茶!这群懒蛋,青城的师弟来了还这么懒,回去拿鞭子抽烂你们屁股!哈哈。”   说完他就热情的坐在王天逸旁边,脸上都成了一朵花,石德端上茶壶,岳中颠亲自给王天逸倒茶,而七个手下就笑盈盈的站在里间的另一头看着他们聊。   他绕着圈子问王天逸昨天晚上干什么了,王天逸哪里敢告诉他实话,只说自己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摆明了撒谎了,哪有外边“噼里啪啦”的对拼,一个武林中人睡的像死猪一样的。   岳中颠问了好长时间,都套不出话来,他站起来绕了几圈,在背对王天逸的时候,他脸上像结了冰一样。蒋丹伸手指了指王天逸背后那个长方形的包裹,原来王天逸想赶紧离开那个是非之地的心太迫切,随便把剑谱的匣子装进了一个包裹里,任谁一眼都知道里面是个木匣子。   岳中颠好像浑身又有了劲,他一屁股又坐回了王天逸的旁边。 第三十四节 华山飞鹰(上)   “王师弟?”岳中巅笑了起来,他笑的很灿烂很真诚,嘴开合的角度也非常艺术,王天逸抬起来头就看到了他阳光一般的笑容,不仅一呆,随后礼尚往来的也笑了一笑。   “岳师兄有什么问题?”王天逸下意识的猜到岳中巅有什么事情要求他,对于笑容而言,分很多种,基本的有嘲讽的笑,赞许的笑,无奈的笑等等等等,这些态势根据双方地位的异同又要分很多种,比如同样是赞许的微笑,父亲对儿子与上级对下级的笑绝对不同,而上级对下级的赞许微笑又要分成:对自己这一派的下级、对不是自己这一派的下级、这个下级的靠山很强等等,而岳中巅这种笑容无疑是求人时候的笑,虽然王天逸江湖经验不多,但从表情和举手投足判断对方的意图已经是这个礼仪之邦每个人从小就耳濡目染的了,王天逸还不是傻瓜,他当然清楚。   岳中巅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没什么问题,呵呵,只是有点小事,”他坐在王天逸旁边,斜靠着桌子,一条胳膊搭在桌面上,现在好像为了使自己和王天逸的关系显得更热乎,他两只手搓了起来,“师兄我有个小小的问题,不知道王师弟你是否给个解释?”   王天逸迅速的打量了一下岳中巅的表情——表情很真诚,要求很恳切,但王天逸心里仍是打鼓,昨天他亲眼见岳中巅了:他一喊,院里的黑衣人一开始走,站在门口的岳中巅也马上扭头就跑了;今天程铁心又怀疑岳中巅也参与了,程铁心什么人?经验丰富的江湖老手。再假如王天逸没有在江湖上经历了不少事情,看见了对他一个青城戊组的小喽啰都这么好这么体贴这么礼貌的岳公子,以王天逸知恩图报的想法,他现在肯定把自己心窝子都掏出来给岳中巅了!   但他没有,现在这个王天逸已经和初下青城山的王天逸有了些许不同。   “您先说说看,能帮的上忙的肯定帮。”王天逸说了一句套话,这话说实话很假,什么事情能不能帮上忙还不是得看说话人的意思?他想帮,那就有能力帮忙了;若是不想帮,那就成了他爱莫能助了;但这话漂亮的很,不管对谁说肯定不会得罪人就是了。他看对方表情太热情了,求自己的事情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事,“万一他求我给沈凝竹下迷药怎么了得?程先生对他印象不好,怎么能告诉他程夫人就是沈家千金的实情?再说以我的身份也不敢泄密啊。”他打算对方求的事情如果太离谱,自己就赶紧脱身。   但是岳中巅根本没说沈凝竹的事情,在他心里,离他不过二尺远坐着的这个家伙是不折不扣的无赖流氓,他既然刚才都牙紧得像钢一样,再问也是枉然。   其实连岳中巅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他心里,世上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都是无赖流氓。   “师弟啊,其实……是这样的……唉……,我不知道方便不方便说?是关于你们青城的……”岳中巅突然面有难色,一副为难的样子,好几次欲言又止。   听到关于青城,王天逸一怔,马上紧张起来:“请岳公子明示!”   但岳中巅脸上的为难之色越来越重,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愈发显得他要讲的事情重大,王天逸最后问急了,抱拳问了好几次,岳中巅看鱼已经死死的咬钩了,才说道:“师弟,昨天你讲这个凤凰剑法是你师叔买的孤本,可是据我所知并非如此,我们华山半年前也买了同样名称的一本书,而且现在都开始招左撇子徒弟来练这种剑法了。而且那本书我也看过一点……”   “什么?!”王天逸眼睛都瞪圆了,武功一有副本就不值钱了,这谁都知道。   “不可能,师叔花了那么多银子,而且我看过那书,书页都泛黄了,绝对是有年头了……”王天逸激动之下滔滔不绝的大讲特讲自己的书绝不可能是有副本的,他潜意识里绝对是和关心青城的师叔站在一起的,他不想师叔犯这种被人骗的错误。   “我也不想。可是我华山那书绝对也是古董,买的钱和你们青城花的钱差不多!就是凤凰刀的创始人写的,你想我们华山什么实力?而且我们也是专门研习剑法的,养着那么多专门研习武功的教头也不是白吃饭的,要是论综合实力,我们可能不如七雄,但是如果但论剑法这一项,我们华山绝对在武林里排上三甲!不是我吹牛,我没那个习惯,我们几十年了,从没有在购买剑法方面吃过亏,武林中无论出现什么剑法我们都听过,都有记录,都研究过,除非你自己创,任何剑法我们都能查出他祖宗十八代的家谱!我问你,谁能在剑法买卖方面骗华山?!要是被抄录了,我们可能会花那么多钱买一本不是孤本的武功心法?”岳中巅一脸的自信与激昂,更不停的打着手势来加重自己讲话的力度,再加上他俊朗的外貌,简直宛如一个成竹在胸的谋士,又如一个气吞山河的君王,说出的每一个字你都不敢置信。   王天逸涨红了脸,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震动,说他不由得有些相信岳中巅的话了,不如说他彻底被岳中巅的气势压倒了,对于他这样地位低下的小人物,是不常见到那么自信那么激昂的如黄河决口一般辩争的,他只能红着脸张着嘴,却梦呓般低声不停的说着:“这……这……这……”   “唉,”岳中巅看王天逸那种模样,换了一副很无奈的表情:“其实我只是看过一点,万一这个作者自己抄了两本呢?你们那本也不一定就是假的,既然这样,我回去华山就给掌门报告这一点,那书已经不是孤本了,不值钱了,我们再那么重视也可能白费功夫,干脆抄录个几十册卖给江湖上其他用剑的门派吧。只要说是凤凰刀的创始人之一写的,呵呵,估计肯定抢着买的,每本应该可以卖个几百两,可能还不致亏的太厉害……”   岳中巅这好像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一下子把王天逸背后背的那剑法的价值从上万计打到了几百,王天逸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腾,背上那长方形的木匣子好像一下子长出了刺,刺得他生疼生疼。   “岳师兄,您千万不要啊,待我回去禀告师傅他们,我想他们关于如何办肯定有办法的!”王天逸着急了,如果岳中巅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的师叔白白掉了那么多银子,而且这礼物如果只值几百两了,那师叔那样的人怎么拿的出手?倒头来,只能是掌门和师叔两头都不高兴,王天逸想回去之后让掌门他们是不是买过华山的那本来。   王天逸却没想到华丽的口才和说得是不是实话毫无关系。   “嗨,还请示什么啊?”岳中巅一脸的不屑,“不就是一本书嘛,又值不了几个钱,说实话,这种小事我义父都懒得管,你们青城也不要那么在乎,小事小事,请示个什么啊……中午一块吃个饭再走,王师弟。”   岳中巅说得越不在乎,王天逸却越着急,看岳中巅那样子打算回去之后就开始卖抄本了,这本书的价值也许在华山眼里不值钱,但是青城却绝对在乎,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钱。   “岳师兄!岳公子,求你帮个忙吧……”王天逸急了。   “小事,你这么关心这个干吗?我说的也不一定对,呵呵,来来来,喝茶……”   王天逸越着急,岳中巅心里越高兴,面子上却越发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表现出一副连这个话题也不想再谈了的架势。   王天逸当然不能不在乎,但现在心里乱的很,嘴上说得话更是没有条理,只是在恳求岳中巅。   在后面站着的蒋丹这个时候说话了:“大师兄,看人家王师弟急的。都是江湖同道,有事情要互相帮忙,你就抽点时间帮他鉴别一下吧……”   王天逸感激的向蒋丹看去,岳中巅却说道:“看啥啊?!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散散心,休息休息。我不想再看剑法了,看了就烦。蒋丹你不要提这个了,要看你帮王师弟鉴别一下吧。”   “大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剑法也是很珍贵的,我这个身份哪有资格看那个?现在这里的八个人里面就您看过,青城的师弟也不容易,千里迢迢的送剑谱,您就帮他看一下吧。”蒋丹两手一摊,很诚心的帮王天逸说话。   岳中巅抬头看了看王天逸那恳求的目光,叹了口气道:“唉!出来也要看武功啊,我真是天生的劳碌命啊,”他扭头看着别处,只把手伸向王天逸,用一种有些不耐烦的口气,好像一个大店的伙计对一个小客人待理不理的腔调说道:“拿来吧。”   王天逸赶紧把背上的包裹解下来,手已经把木匣子抽出了一半,突然他停住了,刚才价值巨万的武功突然贬值的可能性击晕了他,他急昏了,但现在他脑子又开始转圈了:“我怎么就知道这个岳公子说的是实话?!”他本来对这个岳公子没有什么好感,岳公子虽然比他见过的丁玉展、唐博、慕容秋水还要热情,对他还要好,但岳中巅身上总有那么一点东西让王天逸很不自在。   经过了一番历练,王天逸也不是雏儿了,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根本就不应该恳求岳中巅看这个东西,这东西交到他手里自己怎么放心?!   岳中巅扭着头等了一会却没有感到手里有东西放上来,余光一扫正看见蒋丹他们给他打眼色,他转过头来,看见王天逸低着头,半开的包裹正摊在他膝盖上,左手捏着一个匣子,却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自己腿上的匣子,满头的大汗。   “坏了,这小子识破了!”岳中巅暗叫不妙,但他却仍然用刚才那种不耐烦的腔调“嗯”了一下,意思很明白,在催促王天逸。   王天逸满头大汗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情,是自己求岳中巅的,不是岳中巅求自己的,现在他却要反悔,而岳中巅的身份却是自己得罪不起的,是自己远远得罪不起的,连自己掌门都要给足他面子的。这样的出尔反尔,简直是在耍岳中巅,岳中巅会怎么想?而且这样做,摆明了是自己不相信他王天逸怎么敢。   愣了一会,王天逸抬起头,看见脸上一副感到很奇怪的表情的岳中巅正在看他,他的手还平放在王天逸面前。   “岳公子,呵呵,我刚才一时着急,忘了师叔在匣子上面贴了封条,拆开了我不太方便说的,呵呵”王天逸想到了杀手锏。   “嗯?”岳中巅脸一冷。   “王师弟,你刚才怎么不说了?”蒋丹现在一副被耍了口气,生气地说道:“刚才你求大师兄给你鉴别的时候怎么不说了?大师兄那么忙的人肯抽出时间给你鉴别多不容易?我们华山也不在乎那剑谱,纯粹是帮你们青城,你耍我们华山吗?!”   最后这句话太重了,王天逸胸口都要窒息了,他连站起来都忘了,就坐着扭头说道:“蒋师兄,哪里的事情,我怎么敢耍你们华山,”他微微一停,一咬牙说道:“这个封条是师叔封的,他交代过了,没见掌门不能拆!是我王天逸混帐,忘了这事情!我该死,日后我去你们华山谢罪,不,现在我就谢罪……”   “谢罪当屁啊?”石德满脸怒气的冲了起来,劈手就要抽王天逸耳光,王天逸不敢闪避,闭目待掴。   “啪!”一声巨响,王天逸只感到世界都停滞了,骤然停止的巴掌带起一阵气流吹到了他脸上,他睁开了眼睛,看到石德的手离自己的脸只有几寸,生生的停在那里,而石德的脸却是看向岳中巅那里的,刚才那声巨响却是岳中巅拍桌子的时候发出来的。   岳中巅没有说话,眼中凶光闪现却是对着石德,石德一头的冷汗,收回手掌躬腰低头,在岳中巅的刺人的目光中一步一步退回了人群。   岳中巅也没有看王天逸,只是冷哼了一声。他的意思王天逸觉得是:“他们不能当着我的面掴你。但我也不满意你。”   蒋丹哀叹一声:“唉,我们一番好意,居然是这样一番下场。”这句话马上在靠门站着的七个人里面激起了回想,有人叹气表示遗憾、有人鼻子里重重的出气表示愤怒、还有人出的气很长表示了被耍之后的愤怒和无奈。   “岳师兄,我真的是不能开封条啊……我怎么敢耍你们,给我几个胆我也不敢啊……”王天逸以哀求的语气说话。   “谁说鉴别就一定要开封条了?”岳中巅突然扭过头看着王天逸的眼睛说道。   “难道?难道?”王天逸结巴了。   “我告诉你,青城的朋友,”岳中巅冷冷地说道:“这本书在江湖上不有名,见过的人也很少,但仍有无耻之徒利用空白的古书做假,造假的也必须是剑术行家,否则很容易被识破,我们华山的教头只发现过一本伪本的内容做得和真本几可乱真,他利用两种剑法混合在一起写了一本《凤凰剑法》,初看很难发觉,必须练到后面才能发现内容根本无法练习。但因为有了真本,发觉伪本很容易被识别,就是你不看他的内容,只看他的重量,伪本因为是两种剑法糅合,比真本厚一倍!我想你的师叔肯定是行家吧,如果被骗,也肯定是被那种内容比较厉害的伪本骗了……”   “您的意思是?”王天逸难以置信的问道。   “都是练剑的,手上都有功夫,我掂掂重量就行了,真本和伪本我都看过,两者重量差了一倍,就是有个木匣子也掂的出来。若是假的,呵呵,那你们青城倒霉了;若要是和我们华山重量一样,啧啧,这可难办了,你说万一有两本真本呢?我要是买了抄本,你们青城不就倒霉了吗?都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唉,要是不卖呢,还得我买你的这个真本,你买我的这个真本,不少钱呢。唉,这种事情对我这个重情谊的人真是很难,要是别人,早抄个几十本满江湖卖了……”岳中巅摆出了一副为难的模样,好像他已经鉴别完了剑法一般。   王天逸紧紧捏住匣子,取舍不下,实在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别人。   “大师兄,青城的朋友根本信不过咱们,在青城眼里,估计华山派和剪径的土匪没有什么区别呢!”一个人在后面大声笑着说道,王天逸的心一阵紧缩。   “青城的真是厉害啊,出尔反尔,拿耍我们华山取乐子……”   “咄!”蒋丹打断了后面那人的话:“别乱说,我们和青城一直交好了这么多年了,两派门人亲如兄弟,就说大师兄和韦全英师兄也是知己,你们不要说得罪朋友的话了。”   这些话王天逸都清清楚楚的听在耳朵里,确实,华山和青城做生意好多年了,每个华山的人都被青城奉伪上宾,这个时候,岳中巅又往火里加了一把柴:“王师弟难道信不过我?我每次做客你们青城,别说剑法武功了,你们大师兄韦全英连他自己记录私事的日志都给我看的,唉。青城真是一代比一代强啊。岳中巅啊岳中巅,现在居然连一个小师弟都不信你的人格了,你在江湖上混的这是什么啊?!”   在这种环境下,王天逸终于下了决心:“是啊,华山和青城关系一直很好,华山在江湖上的名声也不差,又不是黑道帮派,岳中巅更是有名的少侠,我……我……”他终于颤抖着手把匣子递了过去。   虽然他那么想了,“请岳师兄鉴别完之后即刻还我……”这句话仍然带着颤音。   岳中表情很严肃的巅应了一声,但等他接过了那匣子,表情突然轻松了,一丝笑容爬上了他的俊面,他举起那匣子对着后面华山的人摇了摇,一群人都笑了起来,很得意的那种笑。   岳中巅装模作样的掂了掂,又掂了掂,看了看王天逸那全神贯注的模样,皱起了眉头说道:“嗯,木匣子挺重……”   然后一边掂着一边起身走到了窗前,离王天逸远了几步,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嘴里一边不停的“嗯”“啊”“哦”。   看岳中巅这种样子,王天逸反而没有什么想法,人往往就是这样:事情没发生之前想的很多,但一旦发生就只往好处想了,比如有个人给你借对你而言很大一笔钱,你在借的时候往往苦思良久,想这个人不熟悉啊,想这个人万一反悔怎么办?对方还与不还的可能性都要考虑,还考虑的很周全,但是你一旦借了对方钱,你反而想不到借钱前你考虑的那些他不还钱的理由了,而是只想他应该会还的,他不能不还啊……不到逼不得已,你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这种想法。   现在的王天逸就是如此,他不敢跟过去,甚至站起来,怕人家认为他信不过人家,只是急切的问:“岳公子,您觉得是不是真的?没有问题吧?”   站在窗边的岳中巅看着他强忍住笑,说道:“隔着个匣子掂不出来啊,你当我是买菜的伙计吗?不用称用手就掂的出来?哈哈。”   王天逸闻听此话愣了片刻,说道:“分不出来吗?既然如此,就请岳公子还我剑谱吧。”   “你着什么急啊?”岳中巅用手抚摸着那个泛着亮光的红木匣子,轻柔的像摸着情人的脸颊,笑着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了帮你鉴别,就帮到底!”说着食指猛然伸出一挑,写着“田赐”的一张封条已经撕开了,断裂的纸条无力的张了开来,在空气中微微的战栗,好像一个垂死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要!”王天逸一下子站了起来,但“啪”的一声又被一双有力的手摁回了椅子上。王天逸扭头一看,正是蒋丹。   现在的蒋丹已经无复刚才为自己说话时候那种关爱的表情,而是一脸的凶狠看着自己:“叫他妈什么叫?!大师兄为你鉴别那是看的起你!妈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蒋丹绕过王天逸的背后向岳中巅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用凶狠的目光盯着王天逸。   王天逸傻了。 第三十三节 华山飞鹰(中)   这个时候微笑的岳中巅已经撕开了另一张封条,他把里面那古色古香的书拿了出来,看了看,然后在空中一亮,封面上正写着《凤凰剑法》四个黑字。   华山派众人马上欢呼起来,一群人正要过来,但岳中巅一挥手制止了他们,他怕的是他们上来了,大家就可以看到书里的内容了,那样自己岂不是没法独占了?好东西一定要自己先吃先尝,而且一定要吃饱吃够,甚至吃的想吐的时候,才考虑是不是分给别人的一点残羹冷炙当作自己的恩惠。这是岳中巅的作风,也是武林的作风。   “蒋丹聪明先凑过来了,那也只好让他瞄两眼了。在他们面前不能显得太过小气。唉”岳中巅心里还是有一点遗憾。   “岳师兄,……请你……马上……还给我……”王天逸不知道用什么话表达自己的意思,眼睛都快瞪出来的他用最直接的语言的说出了心里话。   蒋丹马上用最凶狠的目光瞪着他,这种眼神王天逸见过,那正是街头流氓欺负百姓时候恐吓的眼神。   岳中巅微笑着看了眼王天逸:“放心,这本书我不会要你们青城的,我只是借着看两天,你回去让你们掌门给我要好了。”   “岳公子你怎么可以这样!”王天逸目瞪口呆的喊道,岳中巅的话他明白,这书居然他要了!王天逸他已经震惊的连站起来都忘了,就坐在那里说话,浑身都快虚脱了,这简直就连骗加抢啊!要是这样的事情是一个流氓做的,王天逸不会这么震惊,但这个事情居然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岳中巅做的!更是青城公认的好友做的!   “怎么可能?我在做梦吧?岳中巅岳公子怎么做这样的事情?华山派是明门大派啊!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王天逸心里一阵迷乱,眼睛看到的景物好像都是在不停的乱晃的了。   王天逸这样的人不能不震惊,因为岳中巅看谁都是流氓,但王天逸看谁都不是流氓!   “你还他妈的叫!小兔崽子!我们公子是在帮你!我们是干吗的?你小兔崽子屁股一翘,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别他妈的以为你偷学当寿礼的剑法我们不知道?!要是我们告诉你们青城,你偷学剑法,他们不打断你的腿才怪!现在好了,回去直接说剑法我们公子借着看两天,你的两条腿保住了,算你命好!哈哈。”蒋丹大笑起来,身后一群人也跟着狂笑起来。   “笑什么笑!”岳中巅突然一声大喝,蒋丹几个人马上从抬头狂笑变成了低头哈腰,有两个人没捣过气来,不停的喘了起来。   “谁拿青城的剑法了?一群蠢蛋!”岳中巅狠狠的扫了这些人一群,然后又转过头看向王天逸,这时他的脸已经又是笑的很灿烂了:“师弟啊,你偷学剑法我们都看见了,嘿嘿,你也知道这种事情的后果。而且现在反正剑谱已经不在你手里了,咱们作个交易,你要是聪明,就别说是我借了剑谱,就说你自己丢了,只要你这样做了,我不是也要去贺寿吗?就为你做个人证,就说亲眼看见你的剑谱被一群强盗抢了去,我们还帮你打过他们,但是只救了你没有抢的下剑谱。想想吧,反正剑法都丢了,怎么你不是受罚?以我们华山的实力,去了替你一说,兴许你一点事情都没有,你们掌门还奖励你护宝有功呢。我私下里好处也少不了你的,多好的一件事情啊。”   说到这里,岳中巅脸色一变,狰狞起来了:“你要是不识相,把丢剑法的事情栽赃到我岳中巅头上,别说你这剑法要不回来,我只要给你们掌门一说你偷学剑法的事情,哼哼,你想想,你们青城肯定要不回华山拿的剑谱,你自己又监守自盗,你们掌门还不全把气撒在你头上?说不定把你活剥了!好好想想,多条朋友多条路,别他妈的不识抬举!”   说到最后,文雅的岳中巅终于也说了脏字了,不过用在威胁方面很有力量,岳中巅自己也很满意。   华山派众人也是一阵大笑加附和:“大师兄你真高!”   “跟着大师兄一天敢得上跟着别人学一年!”   “华山派的未来之星!”   “唉,看了大师兄,我这辈子白活了。”   ……   不过王天逸头已经低下去,看不见他的表情,岳中巅以为王天逸服了,不再看他,冷哼了一声,翻起了那《凤凰剑法》,蒋丹赶紧凑了上去。   王天逸并没有服,甚至根本没有听到岳中巅后面的几句话,他怒了,真怒了。   总的来说,王天逸是脾气很好的人,他很少发怒,甚至在和敌人性命相搏的时候他也是怒吼,而不是心怒。但这一刻岳中巅背信弃义、明骗强抢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他。   岳中巅拿了剑谱不给,对他来说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一开始他是震惊,后来他是恐惧和茫然不知所措,再后来等岳中巅摆明了抢走,打碎了他最后的幻想的时候,他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啪嚓”一声碎裂了,爆发却不再是震惊,不再是茫然,不再是恐惧,甚至不再是怒,而是暴怒。   他体内的狂怒好像烈火风暴一样瞬间烧遍全身,皮肤好像都要被这体内的烈焰烤干撑裂。   他全身并没有烧起来。   瞬间烈焰没了,去的像来的一样快。   取而代之的是冰。   寒澈心扉的冷冰。   有人狂怒之下就会疯狂,那是体内的怒焰在嘶吼,而王天逸则不同,阳至极致化为阴,烈焰却凝结成了寒冰,但那仍然是暴怒,冰一样的暴怒。   王天逸现在只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这冰一样的怒气抽了出来,自己就好像躲在了王天逸这个躯壳里向外张望,肉体好像已经不在是他的了。   额头上的汗眨眼间不见了,红红的脸变回了苍白色,汗浸浸的双手变得干燥而冰冷,连因为紧张而跳得飞快的心脏跳的都慢下来了,甚至比平时都慢了。   王天逸“冷”下来了。   被冰般的暴怒“冷”下来了。   比他此前一生中任何时候都“冷”。   他抬起头,看见岳中巅一边冲着一脸不甘心的蒋丹挥手,让他离自己再远点,一边低头看书,这些景象却是像自己趴在王天逸的体内从他眼睛里像透过一扇窗户那样向外张望那样看到的,“呵呵”王天逸心里笑了。   蒋丹已经离开岳中巅几步了,他心里非常生气,岳中巅这个混蛋居然连自己想看看那剑谱都不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自己离远点,借口居然是“自己有口臭”!这让那些在门口的混蛋很开心,他知道他们嫉妒他见机的快,现在自己被赶开了,他们一个个表情都开心那么的无耻!这个时候,他看见了那个青城的垃圾抬起了头。   蒋丹狠狠的用眼睛去盯他,打算把自己丢掉的面子从这个小子身上找回来。可这小子只是讨好一样朝自己笑笑,“没骨气的垃圾。你应该跳起来,我好上去把你揍得你亲娘都认不出你来!”蒋丹心里骂道。   “现在我才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岳公子的眼睛。”王天逸第一句就是这个。这句话下了他自己一跳,因为这话说出来却在他自己耳朵里面回想,好像不是他说的一样。   岳中巅闻言一笑,抬头对王天逸说道:“想明白了?”   “怪不得我们青城这么多年来发展不起来,我们要是有个岳公子这样的人物就好了……”王天逸继续说道,他脸上一副讨好谄媚的笑容。王天逸躲在自己身体里面,把脸皮摆成那副模样,好像脸皮不是自己的,这种感觉很怪。但是那冰一样的暴怒压迫着他,他没有多少时间思考。   “有话直说。”岳中巅觉得那剑法不错,不想被打扰。   “岳公子,我确实偷学了当寿礼的剑法啊,求求您千万不要和我们掌门说啊!我回去之后肯定说是自己弄丢剑谱的,是您在路上救了我。您可一定要来掌门那里给我美言几句啊!”王天逸脸上的肉都堆到了一起,一副又可怜又无耻又让人恶心的模样。   岳中巅皱起了眉头,心想:“这个垃圾长的还算眉清目秀,被打到七寸后求饶的时候也是这么的恶心相。人都是这么个无耻!”不过马上恶心被一种胜利后的成就感取代了,他笑着说道:“看你这么识相,我好处也少不了你的。我这个人说话从来都是算话的。你放心,丢书的事情你先担着,就照你刚才的说话回去和你们掌门说,我会帮你说话的,你一点事情都没有。”   不过岳中巅心里却是对王天逸更加的轻视:这个人既白痴,又无耻,还这么贪心。你是我抢书的见证人,只要你死了,谁能证明我抢书?到时候你回去跟掌门说在路上被抢遇到了我救你,我怎么能给你圆谎?肯定一口咬死了从来没见过你,你丢书兼欺骗师门的大罪扛得死死的!呵呵,你连这个都想不到真是蠢到家了。这是你这个蠢猪自己求死,不要怪我哦,不过我也是太聪明了,他就是说书被我抢了,我一说他自己偷艺,他也是一个大罪,呵呵,能把人逼得左右为难的只有我岳中巅了。   王天逸这个时候继续说话了:“岳公子,你既然这么看得起我,保护我,我这条狗命今后就交给您了。我告诉您,其实我和左飞在一起是有目的的。您是行家,当然知道每种武功都要不停的改良才能越来越强,但是这凤凰剑法上百年没有改过了,里面有很多错误。而左飞他们凤凰刀就是和这个凤凰剑法一脉相传的,他们知道好多好多缺点呢。我抄了这凤凰剑法前面几十页,缠着他,就是让他给我改剑法……果然改了好多!左飞说……”   王天逸心里并不认为自己这双手剑就是凤凰剑法,既然岳中巅抢书了,那么肯定师叔就是对的,这是孤本,那么空性教自己的怎么可能是这个?不过都是双手剑,可以用来迷惑岳中巅,王天逸心里默默的感谢了一下空性,又把左飞给自己改剑法说成了自己抄录剑法让左飞改,还把左飞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只讲左飞的理论不讲具体内容,果然岳中巅动容了。   这一切的思考在石光电火间完成。   暴怒的王天逸思考条理反而更加的清晰,目的也更加的明确。   但只有一个事情暴怒的他没有考虑,也不再考虑——那就是原则。   他不择手段了。   “什么?”岳中巅不禁惊出了声。   “您看。”王天逸从怀里掏出空性给他的《鸡翅剑法》,往外掏的时候他就翻开了它,上面都是工工整整的小楷,左飞到处涂抹和一手又大又臭的书法在上面格外显眼。   “后来我忍不住,问了左飞我没有抄录的内容,您猜怎么着,左飞还告诉了我很多书里要改的地方,他是凤凰刀,本来就是和这剑法同源的,我怕记太多一来贪多嚼不烂,二来怕被左飞发现,就记在心里,他说有几个章节都要大改,一会我告诉您,您可一定要保我……”   王天逸一边在桌子边对着岳中巅翻页,一边继续吹。   如果几个月前,左飞凤凰刀这几个字还不如现在值钱,但现在谁都知道昆仑重出江湖了,更兼掌门是个神一样的武功的人,那么左飞凤凰刀的身价和说服力马上不一样了。这就好像市井小民闲扯,说张三的伯父是个大富豪,虽然可能张三自己穷的像个鬼一样,而且和那个伯父没有什么来往,但不熟悉张三的人一听马上就会对张三肃然起敬。   凤凰刀武功好江湖是有名的,再加上并入章高蝉手下,江湖中人提到昆仑提到凤凰刀,更是把他们和好功夫连在一起了。   这么一说,华山派的所有人都盯着王天逸手里的那书看。   “您请看。”王天逸说着站起来,绕过了桌子捧着那本书向岳中巅走去。   “给我,给我。”蒋丹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蒋丹!”岳中巅一声大喝,蒋丹生生的顿在了那里“有你什么事情?你懂武功鉴别吗?我先看完,别你们不懂就瞎练,走火入魔怎么办?这是双手剑,内力走势不同的,知道吗?我这是为你好!”   说完,岳中巅看了看讪讪退开的蒋丹,又看了看对着自己满脸谄笑、腰躬的下巴都快贴地上的王天逸,对王天逸勾了勾指头,王天逸马上躬着腰笑着用小碎步捧着那书向他走去。   “真他妈像一条狗。有什么样的掌门就有什么样的门徒。”岳中巅心里想到。“一会把他们七个赶出去,问问这条狗哪些要改……”   岳中巅正出神,情况变了。   他眼里的那条“狗”突然扔掉了书,猛然抽出了背上的兵器,只在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而自己没有带兵器,背后还是墙壁!退都没法退!蒋丹离自己有六步远,其他的人离自己却有二十步之多!在这屋里,有八个华山的高手和一个青城的垃圾,但是现在居然是手无寸铁的自己和这个青城疯狗一对一的局面!   “我做梦吗?”岳中巅愣怔了一下。   更不妙的是这条“狗”看起来是条“疯狗”:他摆了一个剑拔弩张的造型,脸上肌肉扭曲,牙咬得好像腮上的肉都立了起来,太阳穴上的血管像蚯蚓一样浮了出来,握剑的双手青筋暴起,骨节突出,但两把剑却那么稳定,颤都不颤一下,一把对着自己的咽喉,一把斜举在空中,想都不用想,一把斩头一把刺喉。最可以肯定“疯狗”的“疯”的是他的眼睛,那是怎么一双眼睛:眼睛眯起了一半,眼珠看着自己,视线简直像有形的铁链一样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瞳孔里没有一丝的犹豫,没有一丝的胆怯,甚至也看不出怒气来,冷的好像冰一样,简直不像人的眼睛,这更让人胆寒。一旦有机会这条狗会毫不犹豫的冲着自己咬过来,这是毫无疑问的。   不仅岳中巅,蒋丹他们都此刻惊呆了,这个屋里的一切好像一下子被冻结了,什么都停止了。等蒋丹他们回过神,抽出兵器冲上来的时候。   “谁敢过来!”王天逸一声暴喝,七个人都停住了,他们都知道岳中巅局面不妙。   “疯了,疯了,一个青城戊组的垃圾居然敢于华山派的八个精英为敌??”蒋丹脑袋轰轰乱想,各种景象在他脑海里浮现:一会是那个对他不停巴结的韦家父子的嘴脸,一会是青城和华山高层互相拜访的情景,一会是华山派的他在江湖上纵横的情景,一会是这个青城王天逸傻不啦唧连话都不会说的模样,最后是这个斜对着他满脸肌肉扭曲的杀气腾腾的青城弟子。   “青城的敢对岳中巅拔剑?妈的,做梦吗?”蒋丹掐了自己一下,很疼。   岳中巅最早回过神来,只有一个念头:“大意了!”一开始就大意了:不该以为这个人无耻就低估他,无耻的人不代表无胆;不该以为这个人愚蠢就低估他,愚蠢更可怕,他们做的都是傻事,但有时候这个傻事会要你的命;不该以为这个人只是个白痴,就可以不带兵器让带着兵器的他靠近;不该以为这个人既是青城的又是戊组的就低估他,这种垃圾里面有的不仅是蟑螂还有疯狗。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狗娘养的蒋丹!你怎么让这个家伙带着兵器就进来?!”   岳中巅静下心来了,对王天逸开口了,口吻却是不屑和威胁:“王师弟,你疯了吗?知道我是谁吗?岳中巅,你们掌门见了我都得让我上座。华山派的大弟子!你把兵器收起来,这事就算了,我不和你计较。”   王天逸好像没有听见一般,眼睛仍然那么冷漠,冷冷的打量了一下局势,确信岳中巅完全处在自己长剑的攻击圈里,这才说道:“剑谱交出来。”语气很平淡,语调也很低,语速也很慢,但在这种情势下说出来却透出了一股冰冷的寒气,不远处的蒋丹打了个冷战。   “哼!”岳中巅一脸的不屑:“王师弟,你知道你的处境吗?不要说这屋里有七个华山好手,单就是我一个人空手七招夺下你的兵器是没有问题的!你对我拔剑,按江湖规矩我们杀了你也不为过,但是我只是顾念你是青城的,这才对你网开一面。”   “试一试。”王天逸早豁出去了。   “你!”岳中巅声音里透出一丝颤抖:“我给你说,你要是一招杀不了我,你身后的七个人全会冲上来,到时候把你乱刀分尸。你一招杀得了我吗?可能吗?看看小哥你眉清目秀的,想必不是个好勇斗狠的人,何必为了一件小事丢了自己的性命?放下剑,我保证你的安全!相信我。”   王天逸马上意识到岳中巅说得是对的,自己确实没把握一招杀得了这个人,王天逸微笑了。   这微笑来的好突然,岳中巅和他面对面不由得一怔,接着他就大吃一惊。   王天逸左手剑轻轻一摆,锋利的飞鹰剑的剑尖划进了他自己脸上的肉里,“平常应该是很痛的”王天逸心里在笑,在这一刻,他浑身都被暴怒所充满,这一剑好像划在了冰上,痛是痛,但这痛却宛如饮了一口烈酒那样,喉头像火烧,但却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这一剑下去,王天逸左边脸上的鲜血像山里的泉水一般冲了出来,顺着这道整齐的伤口流淌,好像在王天逸的左边脸上带上了一个血色的面罩。   王天逸眼睛都没眨一下,划的好像是别人的脸。   “我不眉清目秀,所以我好勇斗狠。”王天逸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声音不大,很平静,合着他自伤的凶狠,这反而显得不正常的语调让屋里的八个华山精英都打了个哆嗦。   他们混江湖久了,不是没见过有人这样自伤甚至自残来洗清罪过或者立威,但这个青城小子不同,他那种冰般的冷静那种决然却是绝无仅有的,没有人不感到寒气阵阵。   王天逸继续说道:“和岳公子您比起来,我就是一身贱肉一条贱命,被你们砍死我认。但我死前要是能砍下金贵的岳公子你的一只手甚至在您脸上留个疤,我这条贱命死的值!”   岳中巅盯着王天逸看了好久,他动摇了,甚至说是在王天逸面前他怕了——江湖上武功好并不是必胜的关键,很多讲格斗技巧的武功的要旨,比如剑法就是要虚实结合,让对手顾得了左边顾不了右边,但这个前提是对手会“顾”自己,如果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呢?那么在他眼里实招和虚招又有什么分别?   所以你遇到一个虽然武功不如你但悍不畏死的对手,谁都头疼,谁想拿自己的胳膊去换对手的命呢?但这还不是最头疼的,最头疼的是遇到一个想和你同归于尽的,那样除非你也想和他玉石俱焚,否则最好退避三舍。   武功好的怕打架愣的,而不要命的谁都怕。   岳中巅完全相信眼前的是条疯狗,是条绝对不要命的疯狗,他那冰冷的眼神和在这种要命战场上的平静的神态话语让岳中巅真的有些害怕了。   岳中巅闭目长叹了一声,说道:“不就是一本书吗?何必。接着。”说着他就要把剑谱向地上扔去,他算盘打的很好,只要剑谱落地,王天逸弯腰一拣,自己就能脱身,后面的七个人肯定把王天逸砍死!   “想死就扔。”王天逸冷冷的说道。   岳中巅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说道:“怎么了?怎么了?那你来拿。”说着把书放进匣子里合上,递给王天逸,王天逸可是两手都拿着剑的,只要王天逸一手的剑一收,岳中巅马上逃开——岳中巅可没胆子空手对拿着兵器的像王天逸这样的敌人,那是自杀。   “你让蒋丹他们都趴在地上。”王天逸下了命令。   岳中巅盯着半边都是血的王天逸问道:“你说什么?”   “让蒋丹都趴下。我耐心是限度的,不要逼我和你玉石俱焚!”王天逸断喝一声,两手的剑离开了岳中巅三寸,也就是说他的剑后撤了三寸!   岳中巅的脸马上变白了,后撤剑就是为了出手!谁都知道。   “都趴下!”岳中巅对蒋丹大声喊的。   蒋丹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王天逸眼睛瞪大了,长长的出了口气,剑尖的角度微微变化了。他的余光可以扫到那七个人。   “他妈的,都给我趴下!”岳中巅已经知道王天逸真要出手了,王天逸这人的杀气居然是让他可以清楚的感觉的到的!不是威胁,是真的要出手,岳中巅感道。   蒋丹他们只能难以置信的看着王天逸和岳中巅慢慢趴在地上。   “你也趴下!”王天逸冷冷打量着岳中巅,满脸都是血,连领口和左胸的衣服都红了。   看岳中巅没有动,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王天逸继续说道:“趴下。把匣子推过来。”   岳中巅恨恨的瞧了一眼王天逸,慢慢的趴下了,王天逸的话是肯定的命令句,里面连一丝感情都没有。现在又只剩下手无寸铁的岳中巅一人对着这条“疯狗”,他只能听话。   人全身趴在地上,是最难攻击的。这个姿势比五体投地的跪着更安全。   主子喜欢让人跪着就是这个原因,要是不是主子为了移动性方便一条,看起来也不会弄脏全身,脏了主子的眼,恐怕趴在地上会成礼仪。   岳中巅趴在地上,一边用眼神和蒋丹他们交流,他希望他们能看懂他的意思:“杀了这王天逸,决不能放过他!”   岳中巅这个时候就看着王天逸的脚一下子踢在盒子上,然后两只脚都不见了,他跳起来了!   原来王天逸一脚把匣子踢出了窗外,又紧跟着从窗户里跃了出去,在空中用嘴咬住一剑,一抄手抓住了那木匣放进了怀里,等他落地,已经又是双剑在手了。   这个时候背后上方风声大起,上面还传来岳中巅的怒不可遏的大吼:“不要宰了他!留给我!”   王天逸哪里敢回头,就按原来的方向往客栈大门狂冲而去。   但跑了几十步,就感到背后脚步追近,“对方轻功比自己好!”王天逸自知跑不过他们,把后背留给敌人那更是自杀,他猛然顿住了脚,“叱”的一声在泥地滑了好远,然后扭身转头,雪亮的剑光已经迎头而至。   “哼!”王天逸早就置生死于度外,根本不惧,冷笑一声,双剑齐齐攻去。 第三十四节 华山飞鹰(下)   王天逸猱身而上,和追的最急的蒋丹过了一招,两人双剑互砍,“嘡”的一声闷响,蒋丹却不纠缠,拉剑就退,两把剑擦出一溜火花。   蒋丹一退,石德和方中圆从蒋丹身边掠过,一左一右双剑齐出。   三人配合天衣无缝:蒋丹以硬碰硬,挫了王天逸返身逆战的锐气,他退开而让石德两人更替,不仅是时机掐在了王天逸攻击的七寸上——正正好处在王天逸两手剑法衔接的中间,更是打乱了王天逸的攻击节奏。   果然,蒋丹退而石德二人接战,一刹那间,王天逸只感觉胸口一阵气闷,好像从盛夏的阳光里一头扎进了寒冷的山泉中,难受的很。   蒋丹却没闲着,他一边急退一边大骂:“该死的小贼,竟然敢抢劫!”这句话却是说给开始被惊动的客人们说的。   王天逸此刻才体会到为何以一敌多是让江湖人谈虎变色的一件事。   他不是没有以一敌多过,但是在垫石村他的对手和一堆拿着刀剑的农夫没有区别,在济南,身边则是和丁三、唐六两大高手并肩作战,而现在他的对手只有两人,却是不折不扣的武林中人,而且是华山派的,剑剑攻王天逸必救,招招夺命,配合极好,又是两人齐上,和一对一的身法位置完全不同,王天逸就是想同归于尽也没有一点可能,那样只能平白的让另外一个敌人在自己某侧的肋骨上捅上几剑。   王天逸心里知道和这两人中间的任何一人单打独斗都不惧,但偏偏对方两人联手,威力大了几倍不止,他感觉自己好像陷进了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施不上一点力气,只能无奈的挣扎,更残酷的是连这挣扎都是徒劳的。   过了四招之后,王天逸眼睛都红了,他不甘心,就像缠进蜘蛛网里的蝴蝶,徒劳的挣扎让它疯狂。   和蝴蝶不同,捕食的蜘蛛总是冷静和耐心的。   稳操胜券的一方总是如此。   第四招,王天逸左手飞鹰剑出大了,石德微微冷笑一下,手中长剑惊龙出海一般绞住了飞鹰剑,王天逸大惊之下,右手长剑剑尖反转刺向石德,意图围魏救赵,但这一招对于右边的方中圆而言,不啻于求之不得,他猛然中途截击,同样绞住了王天逸的右手剑,两人一起发力,王天逸两剑齐齐脱手。   仅仅四招,王天逸惨败。   而且是对手不想要他的命的情况下。   但是要他的命的人马上就来了。   绞飞王天逸长剑的同时,石德二人各出一脚,轻轻踢在王天逸的腿弯处,王天逸就那样张开两臂,维持着长剑被绞飞瞬间的动作,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了。   他抬起头,眼前石德两人微笑着闪开一步,而他们中间,王天逸看到满脸狰狞的岳中巅冲了过来,他长剑雪亮。   接着跪在地上王天逸被一脚踢翻,他躺在地上,岳中巅一脚踏在他胸前,嘴里大叫道:“小贼,敢抢劫我们华山派?!今天我要替天行道!”   看着反握在岳中巅手里高高举起的剑尖,王天逸闭上了眼睛,手指深深插进了泥土里,天地间一切都在旋转,“我不服!”王天逸心里大喊。   就在此刻,一支没有箭头的鸣镝尖啸着射向岳中巅的面门,正要刺穿王天逸左臂的岳中巅大吃一惊,右手腕急转,长剑像匕首那样反弹而起砸飞那鸣镝。   “什么人?”华山派众人惊怒之下向鸣镝射来的方向看去,伴随着一声马嘶,只见一位黑衣骑士纵马跃过了客栈的大门的门槛,直冲到华山派众人和王天逸身边,才勒停骏马,在胯下骏马急促的喘息声中,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他手里正握着一把长弓。   “大师兄!”蒋丹一见那人就是大吃一惊,嘴里不由自主的念出了这三个字。   “古师兄救我!”王天逸一见那骑士却是大喜,原来来人却是却寻救兵的古日扬。   古日扬扫视了一下,只见八个华山派的人把半边脸鲜血淋漓的王天逸踩在足下,客栈的客人全出来围观了,大门旁边的库房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瓦砾,“看来,这一天出了不少事情。”古日扬暗想。   古日扬翻身下马,顺手把长弓系于马鞍上,空着手慢慢的朝王天逸他们走去。   “好啊,又来一个好汉!”   “打啊!”   “好戏有的看了。”   围观的众人大声起哄。   王天逸从地上看到岳中巅表情有了一丝惊异,他转头看去,只能看到古日扬胸部的高度:只见到了胸前的飞鹰绣标随着他的走动好像要振翅高飞,还有古日扬虚握着的两只拳头前后慢慢摆动,接着岳中巅踩在他胸口的脚挪了开去,王天逸先是一愣,然后马上翻身爬了起来,扭头看了一下华山派众人正在慢慢退开,却没有一只眼睛看他,全都盯着前方——那正是古日扬。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t x t 0 2. c o m   王天逸踉跄的朝着古日扬跑了过去,现在天地之间他只看到这威武飞扬的古日扬,那是他的救星,他的太阳。   “古大哥,救我……他们……”王天逸话还没说完,就被古日扬揪着领子拉了过去,古日扬十分有力,王天逸只感觉自己双脚都要离地了。   两人鼻子都快要碰在一起了,王天逸的脸被鲜血和泥土弄得污浊不堪,但古日扬盯着王天逸的眼睛,他眼里没有一丝的惊奇、怜悯、关心,有的却是上级对下级那种震怒的目光,凶狠的像一头豹子,王天逸毫不怀疑他想把自己撕碎。   “程先生出事了?”这是古日扬第一句话,声音压得极低,低的近乎耳语,只有六个字,但语气冷酷得王天逸感觉这六个字就像六枝箭“扑、扑、扑、扑、扑、扑”的射透了自己的身体。   王天逸一愣,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就感觉揪着自己领口的双手压力骤增,领子勒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没有,他没有事……”王天逸慌乱的大喊道。   好像“唰”的一声,王天逸感到自己脚踩实了地面,脖子上的压力消失了,天地间充斥着冰冷寒气也突然不见了,“那你这是怎么回事?”古日扬两只手从王天逸的领子上自然的滑到了他的肩膀上,还顺势替他理顺了衣服,这个时刻,古日扬仍然面无表情,但那种神态却突然变成了一个关心晚辈的师兄那样。   “他们……他们抢我的……剑……剑法……凤凰……寿……寿礼……”王天逸结结巴巴的说着,眼睛却怯怯的不敢离开古日扬的双目,怕自己一不留神,古日扬又突然变成了刚才的凶神恶煞。   “哦,华山派啊。”古日扬拍了拍王天逸的肩膀,向华山派众人走去。   王天逸看着古日扬走得镇定而决然,一副慷慨的神态,“古大哥,你小心。”王天逸以为古日扬要去挑战华山派众人。   “好啊,要打了!”   “看见那飞鹰没有?那是振威的标志啊,振威不好惹啊。”   “嗯,有理,肯定要大干一场!”   “打啊。”   “满脸的是血的小子捡起你的剑再上啊!”   ……   围观的人群看古日扬走近华山派众人,都激动起来。   古日扬走到和岳中巅五步的地方站定,看着站在最前面的岳中巅和他身后的七人,静了良久,说道:“华山剑派。”   而岳中巅也从一开始起就没有什么表情,听了这句话,说道:“日出巅峰。”   两人同时向着对方走去,一直走到面对面的那时才同时站定,静静的盯着对方,这一刻,整个杨家客栈静的连根针都能听到,王天逸、客栈的客人、伙计都在等待,他们都隐隐的感到这是暴风雨来前的那瞬间的宁静。   突然,古日扬和岳中巅两人四手相握哈哈大笑起来,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大师兄,可想死我了。”岳中巅笑得满面红光,而古日扬大手用力拍着岳中巅的肩膀,“小岳,你越来越出息了,现在都当上大师兄了,我当年就看好你……”   而其他的华山派的人全围了过来,古日扬激动的和他们一一握手,还和蒋丹、石德亲热之极的拥抱。   “大师兄,我听说你现在在长乐帮干的很好啊!”   “别瞎说,大师兄一直是林谦的红人,前途无量啊,是不是啊,大师兄?”   “大师兄,端午节我太忙,只托人给你送了华山的两瓶醉酒仙,你喝了觉得如何?可不要笑中巅我寒碜,我们那里可比不了扬州。”   “大师兄,我是车实常,入门太晚,我认得你,你可能不认得我……”   ……   九个大家本来以为要性命相搏的武林中人,居然是老朋友!所有的看客下巴壳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太失望了。   而王天逸只感到身上一阵一阵发冷,这原来认为的救星居然和那群豺狼是一伙的!震惊之下,虽然现在艳阳高照,但身上却冷的他瑟瑟发抖,脸上的剧痛一阵一阵的,就像寒风里吹起的冰冷飞沙,抽痛。   “看什么看?没见过他乡遇故人吗?混蛋。”蒋丹看着四周那些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的看客大声喝骂,大家倒也识趣,都讪讪的该干吗干吗去了。   “大师兄,那青城的你认识?”岳中巅指着在偌大的空地中间茕茕孑立的王天逸问古日扬。   “哦,他是镖主,我出镖。你们有误会了吧?”古日扬扭头看了一眼,转过头来笑道。   “是,是,误会。”岳中巅笑道。   古日扬大笑起来:“我一看就猜到了。”   “呵呵,那青城的乡巴佬可能有失心疯,我们大师兄好心帮他,他却……”蒋丹笑着说道。   “瞎说什么?那是青城的朋友!”岳中巅故作生气打断了蒋丹,然后对王天逸招手道:“天逸师弟,过来,呵呵。”   王天逸看着那群对自己笑逐颜开的人,简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炷香功夫以前,就是他们明骗生抢自己的师门重礼,更要杀了自己,而现在同样的人,脸上却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满是嘻嘻的笑,王天逸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用仇恨还是用鄙视的目光看这群名门大派的侠客们。   “王师弟,过来啊,澄清下误会,也帮你认识几个朋友。哈哈。来啊。”古日扬看王天逸一动不动的样子,就大声招呼起来。   古日扬说话就不一样,不管如何,他总是自己的镖师,是自己的护卫,自己怎么敢得罪他?王天逸紧紧了腰带,让怀里的木盒放得更妥当些,才低着头过去了。   古日扬拍着他的背大声笑着给他介绍众位,又说了些华山派的好话,王天逸则唯唯诺诺。   石德把王天逸的两把剑拣了回来,塞到他手里,笑着说道:“看王师弟,简直像大姑娘一样,连抬头都不敢。”一群人又是一阵大笑。   王天逸一直低着头,他不敢抬头,他怕自己看着那些面孔,自己会哭着挥拳打过去。   他想哭。   现在他要对着这些欺侮自己、要杀自己的人陪笑脸,他做不到却只能这样做,他只想痛哭。   这是一种被人欺负的无处发泄的痛哭。   “王师弟脸受伤了,我先带他回去疗下伤,先告辞,一会我去看你们。”古日扬抱拳说道。   华山派的人赶紧死死挽留,他们强烈挽留古日扬现在就去他们的房间。但古日扬委婉的拒绝了,华山派的众人马上塞过来一堆药膏给王天逸。   “王师弟,还不谢谢华山派的各位师兄啊?这就是江湖上的同道友谊啊。”古日扬对王天逸笑着说道。   王天逸强忍着泪水抬头强笑了一下,就低头走开了。   古日扬告别华山派众人,在华山派众人送别声中,特别大声的对王天逸说道:“师弟啊,武林中经常有误会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哈哈。”   王天逸心中凄苦,不理会古日扬,自顾自低头疾走,一只手却拉住了王天逸,王天逸抬头一看,一个郎中打扮的年轻人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此人年轻不大,脸皮白净,他的眼睛十分特别,笑眯眯的弯成两道缝,衣服朴素而整洁,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味,给人感觉又稳重又亲切,一见就让人心生好感。   “这位小哥,我是专治外伤跌打的郎中,今天刚刚住进这客栈,你遇上我算你走运,脸上的伤我给你治治吧。”那郎中笑道。   王天逸心情不佳,现在他只想回去看到左飞,那种人才是值得信赖的。所以他说道:“不用,我有药。”   “唉,话不是这样说。我是专门做这行的,不仅有经验而且有特别的膏药治外伤。我给你说,你脸上这道伤又深又长,如果我给你治,以后你脸上留下的疤会特别小,如果你自己来,小心破相更别说得了破伤风把命搞没了。”郎中说道。   说到疤,王天逸才想起自己给自己的那一剑肯定要在脸上留疤了,这郎中说的话打中了他心窝,古日扬也说:“既然有郎中,师弟就治吧,我们再有经验也不如专门的郎中好啊。”   王天逸心想也是,就同意了,跟着那郎中去了他的房间,而古日扬心急火燎的跑去了程家的小院。   那郎中随身带着一个药箱,里面器具齐全干净,他手艺果然高超,精心给王天逸处置了伤口,又给他敷上创药,王天逸只觉那药凉丝丝的,脸上虽然还痛,但已经不像刚才那般火辣辣的抽痛了。   而且这个郎那两只眼睛居然好像永远眯成两条缝,嘴角也永远上翘,竟然是一副天生笑面人,看起来永远在微微笑,给人的感觉也更是安心。   “你怎么看起来老是在笑?”王天逸笑着问道,那人的微笑也感染了他。   那郎中冲王天逸一乐:“我爱笑啊。笑一笑十年少,倒是我看你刚才死绷着脸,把伤口都拉开了,呵呵,小哥,要学会笑啊。就算苦笑也好呢,笑着笑着就变成真心实意的笑了,呵呵。”   王天逸对他很有好感,问道:“郎中你以前在那个地方行医呢?”   “扬州福记药店的学徒,呵呵,看看你眉头又皱起来了,你不要怀疑我的手艺,虽然是个学徒,但是我的技术绝对是一流的,现在药敷上了,你感觉怎么样?很清凉是吧?这是福记的独门配方,配上我的手艺,绝对可以让你的疤长成一条线大小的小疤。”   “呵呵,不怀疑,就是学徒,治伤也肯定比我强啊。你怎么称呼?”   “宋影。宋朝的宋,影子的影。”宋影笑道。   和这个笑呵呵的宋影聊天,王天逸也高兴了不少,开玩笑道:“你笑起来像太阳光一样,应该叫宋光就名如其人了。”   “呵呵,影子也在阳光背后微笑啊。”宋影笑道:“请给一两银子。呵呵,你不要张大嘴巴,小心伤口,这价不贵,我的手艺加上独门好药值这个价钱,不是说了吗?要学会笑啊,呵呵。”   ※※※   程家小院。   “什么?你让华山八个人都趴在地上了?!”左飞瞪圆了眼睛,身体前倾,两手死扯着把手,简直要把那椅子五马分尸。   “我也没办法啊,只想拖延一下时间。”王天逸叹道。   现在程铁心、古日扬、俞世北还有沈凝竹、翠袖都在听王天逸说他和华山派冲突的经过。   “我纳了闷了,他们怎么可能会趴下,一个武林高手的尊严何在?要是我肯定宁死不趴。”左飞一副想不透的样子。   “哼,”俞世北一声冷笑:“要是我遇到一个可以面无表情在自己脸上划一剑的家伙,用剑指着空手的我,我也会趴下的。谁不怕不要命的狠角色?”   “天逸,你看起来狠吗?我觉的你面的很啊。你怎么想到划自己一剑?”左飞问道。   “不知道,当时我只想让他们相信如果他们逼急了我,我会拼命的。然后就莫名其妙的自残了。”王天逸轻轻的说道。   “你是装的啊,呵呵,真看不出来,你演戏可以啊。”左飞笑道。   “是啊,我吓唬吓唬他们。”王天逸答道。   “如果他们不听你的怎么办啊?”程铁心问道。   “那就……那就拼命呗。”王天逸一边躲避着古日扬的目光,一边说道。他自回来就不怎么想理古日扬了。   “呵,你哪里是装的,你是真正的拼命狠角色。”古日扬和程铁心相视一笑。   “对了,师弟,你告没告诉过他们你这书是我们振威的镖?”古日扬正色问道。   “嗯,告诉了,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王天逸扭过了头说道,正因为他扭过了头,所以没有看到古日扬听了这话,和俞世北对视时候,两个镖师眼中都是寒光一闪。   这个时候,古日扬站了起来,走到了王天逸面前“天逸。”古日扬沉声说道,王天逸只好转过头来看着他,“我知道你对我和华山派那些人走得那么近心里别扭。”   “没……没有。”王天逸下意识的否认。   古日扬没有管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在江湖上的日子太少,你不知道,武林同道面子上的客气少不了,但实质上是个……是个……是个屁!”   古日扬说了这句话,又坐回了椅子上,继续说道:“要是平常,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毕竟我们一个在长乐帮一个在青城,只是生意的关系,你混久了江湖自然知道我做的事情稀松平常。但是现在还牵扯到程先生的事情,你已经答应了沈家帮忙,那就少不得要和我们长乐帮还有左兄弟一起做事,我不希望你因为这小事,心中有疙瘩,耽搁了大事,所以我得和你解释一下。”   “你也听到了,华山派都称我为大师兄,华山派不以入门时间分大小,而以职位分大小,以前我是华山派的大师兄。岳中巅是老二。”   听到这,不仅王天逸连左飞都支起了耳朵,而程铁心只是一笑,他已经猜到古日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那个时候,江湖有个说法‘华山剑派,日出巅峰。’就是指我和岳中巅,当时华山派新人中最优秀的两个,我们两个一直面和心不合,斗来斗去,但是我实在没有钩心斗角那种天赋,很快就被排挤得不得安生,后来一怒之下,自己没有去华山的产业,而是下了华山,加入了长乐帮。你看我和华山派他们还是很亲热的,那是肯定的,我们逢年过节走动的很多,大家就像好友一样。但是我要不说破,你这外人怎么可能猜到我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程铁心一直微笑着在听,看到王天逸脸色变了,眼中透出后悔来,不由又是一乐:“王天逸这小伙子实在,信了古日扬的一面之辞。情况肯定是岳中巅和古日扬各拉一帮,互相斗来斗去,古日扬那一帮失败了。没有钩心斗角的天赋?那古日扬你怎么可能在华山派当过大师兄?在小门派当个鸡头也是很不容易的,嘿嘿。”   古日扬继续说道:“现在华山派八个人,岳中巅、蒋丹、石德还有方中圆我都认识,这些是老人,武功都可以。其他四个只不过是小角色,我现在手头可以指挥的人太少,华山派也是大派,没法马上给你讨回公道。但我给你撂下一句话:‘江湖上不论任何人动了振威,都要付出代价!’这是长乐帮用火与血给江湖定下的规矩!你是振威的客人,而我现在只忠于长乐帮,我以我的人头担保,绝对给你一个说法。”   王天逸大惊失色,赶紧行礼道:“古大哥,刚才是我小心眼了,但报复不必了。反正剑法没丢。”   “这不再是你的事了,是长乐帮和华山派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古日扬冷冰冰的吐出这句话。   一瞬间,王天逸好像又回到了徐阳城那个残酷的杀戮之夜,同样的话在他脑海中回想:“这不再是你的事了,是唐门和秦剑门的事了。”王天逸浑身发冷,无力的坐回到了椅子上。   “这就是江湖。规矩分明的江湖,睚眦必报的江湖,冷酷无情的江湖。”这句话在王天逸心里轰然回响。   这个时候,翠袖把王天逸跳窗时候划破的衣服补好了,递给了王天逸,“看看,怎么样啊?”   王天逸很是感激,拿过衣服一看却哭笑不得,针脚歪歪扭扭,整个破洞皱巴巴的给缝在了一起,而且好像结打的不好,用力一拉就会再次松开。   “怎么样啊?人家可是第一次补衣服。”翠袖看王天逸不说话,很着急的追问道。   “嗯,很不错!很不错。”王天逸苦笑着说道。   翠袖很高兴,转头笑着对程铁心说道:“程先生,我会补衣服了,你看你看。”   程铁心微微颔首,沈凝竹却说道:“呵呵,哪有你那样的走针的,拿来吧,我再给你补补。”   王天逸看到翠袖目中又有泪了,忙道:“不用了,不用了。补得太好了。呵呵,和我母亲大人的手艺都快能一较高下了。再说,除了我母亲,这是第一次有人替我补衣服,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翠袖这才高兴起来:“你真是大好人啊。”左飞却指着王天逸摇头叹息道:“奸臣啊,奸臣啊。”   翠袖正要对着左飞勃然发怒,左飞一扭身子“呲”一声,衣服下襟裂开了一道口子,左飞一副惊骇莫名的样子跳了起来“啊,不好,我衣服也被椅子挂坏了。”   说着就脱下外罩,跑到沈凝竹面前,却不敢抬头看沈凝竹,低头红着脸说:“小姐,我是粗人,不会补衣服。您会补吗?”   沈凝竹一笑,接过那外罩,施施然进了里屋,翠袖一面指着左飞大叫道:“奸臣啊,又一个奸臣。”然后又跟着跑进了里屋,在里面和沈凝竹闹成一团。   左飞红着脸喘着粗气,好像魂都没了,坐在椅子上好久都没出声。   古日扬看了左飞大惊失色的扭头看俞世北,那目光的意思是:“他知道这是沈小姐吗?他怎么敢这样?!”   俞世北回了一个非常无奈的眼神,然后两人一起看着左飞,同时叹了口气,都是心想:“敢打沈家小姐的主意,真是嫌命长啊。”   这时,程铁心轻声说道:“翠袖是和小姐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情同姐妹,你们也要保护她。”   王天逸马上点了点头,而古日扬却问道:“若是情势危急,无法保全两人呢?”   这话问得在行,保护重要人物必然有个优先缓急的顺序,程铁心慢慢的扫视了四人,最后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当然是保小姐而舍丫鬟!”   古日扬和俞世北都是缓缓点头,表示完全理解命令。而左飞则站起来大声说道:“程先生放心!有我在,就有小姐在!”   王天逸却没有说话,程铁心问道:“天逸,嗯?”   “丫鬟也是人啊。”王天逸无奈的说道。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程铁心叹了口气,又转头对古日扬他们说道:“非得要放弃一个,那是最坏的情况,没有了翠袖,小姐肯定要得病的!重要顺序是小姐、翠袖、我!明白没有?尽最大可能要保护两位女流,我也可以放弃!”   “明白了。”王天逸四人一起答道。   “按计划,今天半夜离开此地,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了。”程铁心说道。   古日扬一抱拳:“放心,我已经在准备马匹了。有了程先生那地道,当是容易了很多。”   华山派众人又反复的来请古日扬一叙,古日扬以事务繁忙一再推辞,和他们订下了晚上吃饭的约定,看了古日扬这样,华山派众人对程铁心的身份都是惊疑不定,岳中巅更是急得来回踱步,生怕那天晚上被人认出来,甚至取消了今天动身的计划,打算在晚上好好套套以前的大师兄。   到了下午,燕小乙却回来了,俊俏的脸上满是焦急,原来他连夜回驰的时候,却被人伏击,显些丢了性命。   “应该是被认出了绣标,”燕小乙指着胸口的飞鹰标志说道:“他们肯定想封锁消息,所以居然敢连长乐帮的人都伏击,对方有五、六个人,幸好没有暗器弩箭,我的马被绊倒,我打翻一个,抢了马赶紧回来给你们报信,看我是用暗器的,也没人敢追,你们绝对不可坚守此地!对方显然也在准备集结。他们袭击北下的长乐帮的用意只有一个,就是拖延我们得到情报的时间。”   “幸好你是暗器高手,除非同样是暗器好手,没有人敢在黑夜里追击暗器好手。”俞世北说道。   “这是肯定的,长乐帮在找我,他们也在找我,总会往北面方向想的,就看谁快了。”程铁心冷笑着说道。   “我现在再换身衣服回去报信吧。”燕小乙水都没喝一口,就又着急走。   “不行。”程铁心说道:“现在兵力太少,多你一个暗器好手作用太大了。只要我们能避开对方,等援军到了就可以。所以你留下来。”   ※※※   “这帮混蛋,喝那么长时间,都快半夜了,还不让人休息。伙夫睡觉了,这是最后四盘菜了。啊,呸。”店小二一边骂着,一边往一盘鸡里吐口水。在他走到那柴房的时候,一个黑影鬼魅般的在他身后浮了出来,手一动,那店小二身子就软了下来,那黑影一手架住了要倒在地上的伙计,一手轻轻托住了要倾倒的食盘,把昏过去的店小二五花大绑,塞进了柴房里。   这黑影看了看那二层的客栈木楼,黑乎乎一片,只有华山派岳中巅的贵宾客房还灯火通明。他返身进了空无一人黑灯瞎火的伙房,又点亮了灯。   “哎呀,姓程的不过是个死命往林副掌柜身上攀关系的家伙而已,”古日扬咬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给你说啊,江湖上像他这样自称是林掌柜好友的不下千人。至于我嘛,总得做做样子,反正青城那种小镖我也看不在眼里,就趁机出去去周围找老朋友玩了一天,谁管他啊……我听说昨晚有两拨人要杀他呢,个人自扫门前雪,这种事情关我屁事,所以我明天就拉着那青城小兔崽子快走,你说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自己多少斤两,人家给点钱,就想给别人做保镖,想钱想疯了?而且一点师门的荣誉都不讲,自己还要护送寿礼都不顾了吗?青城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   坐在古日扬旁边的岳中巅笑得很开心,他给古日扬夹菜道:“我看师兄你一直在程家小院里不出来啊。”   “嘿嘿,”古日扬眯着眼睛看了看岳中巅,又扫视了坐在酒桌上的七个华山派师弟:“那程夫人好看啊。”   一阵大笑中,古日扬亲自给岳中巅倒上酒,一边说道:“我这人你们都知道,出镖的时候不喝酒,明天就走,所以呢,各位别见怪啊。”   “哪能啊?”石德喝得满面红光:“以后有发财的机会,师兄你一定要知会兄弟们,谁不知道长乐帮把持着扬州、健康,银子像海一样啊,呵呵。”   “不行,我得去方便一下。”方中圆捂着肚子站了起来,大家马上笑骂起来。   方中圆走了一会,窗外响起了一阵猫头鹰的叫声,古日扬微微一笑,说道:“菜都快吃残了,好像我们还有四盘菜呢。谁去伙房看看。让他们再加几个凉菜吧。”   “我去!我去!”车实常赶紧站了起来。   “哎,德子去,你知道我喜欢的口味,去嘱咐一下厨师。”古日扬笑着说道。   石德一下子站了起来,郑重其事的抱拳行礼道:“长乐帮振威古大镖头吩咐,小的听令。”在一片笑声之中,石德打着饱嗝走向了伙房。   ※※※   方中圆刚进去茅厕,一个敦实的身影提着一把长嘴铁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看着方中圆的背影消失在了墙后,他无声冷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倒在了自己衣服前襟上,跟着进去了。   方中圆正吹着口哨站着方面,就听着外边有个人走过来了,脚步沉重,但是听起来明显是左摇右晃的,还不停的打着嗝,一进来满茅厕都是酒味,连秽物的恶臭都压不住,更离谱的是此人进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扶着墙背朝自己开始呕吐,方中圆扭头看了看,那人穿的是伙计的服装,手里还提着一把给客人倒水的大铁水壶。   “估计是哪个伙计喝多了,这群混蛋还要给客人倒水呢,居然喝成这样,不能喝就别喝啊。这小地方就是脏,客栈更脏,今晚的热水我是不要了。”方中圆冷哼了一声。   喝了一肚皮酒水,放水的时候确实很愉快,方中圆甚至都要爽得哼出来了。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一物带着呼啸的风声,向方中圆脑后袭去。   方中圆是老江湖,但是这种事情他以前并没有遇到过,也从来没想过会遇上:这个地方没有他们华山的仇人,又不是打仗之中,这条线治安那么好,再说谁敢动华山的人?   王天逸?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人,以为让他把剑谱拿回去,并且保证是误会,不会再追究,已经是看在华山派同门古日扬面子上对王天逸的恩惠了。这种事情,识相的磕头都来不及呢。别说王天逸,一个青城戊组的,就算他们掌门也不敢找华山的茬啊。   长乐帮?林谦的红人古日扬就正在和自己喝酒。不是“要”,也不是“刚刚”,而是“正在”,况且都是同门,以前的时候,自己还是和他一派的,只不过他斗不过岳中巅出走之后,自己才投靠大师兄,怎么可能得罪了他?!   另外这里是一个肮脏的小厕所,除了他,只有一个手上提着水壶的醉汉,就算要防备这个人,但谁能在撒尿的时候摆出一个马步,再一手握剑一手捏个潇洒无比的剑诀?   但偏偏倒霉的是,就是有人要动他,而且就是在一个又肮脏又小的露天厕所,更可怕的是就是在他方便的时候下手。   石德愣了,他握着命根子的手没动,只是头偏了偏,好像脑后袭来的不是带着呼啸风声的重物,而是一只苍蝇。   这是本能,武林很大,但决不会有一个人专门训练自己在撒尿的时候,不管不顾的回身一个鸳鸯连环踢,同时把那液体做暗器向对方面门上射去。   所以“嗵”一声闷响,那重物结结实实的砸在方中圆的脑后,方中圆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而他的头就脸朝下的栽进了面前的满是秽物的小水沟里。   袭击方中圆的人并没有停手,手里的铁水壶不停的挥起落下,每一下都砸在方中圆露出秽物的那半截脑壳上。   与其说他和方中圆有仇,不如说和那水壶有不共戴天之仇更贴切。   终于,圆筒状的大水壶在一声一声沉闷的殴击声中,生生的扁的像个铁板。   那人这才停手,看着方中圆的头合着秽物已经变成了红、白、黄三色,冷笑道:“有种再动我们振威的镖啊?你动啊?哼哼。”   说完把铁板往便池里一扔,哼着小曲走了出去。   这个杀手正是俞世北,长乐帮俞世北。   ※※※   石德施施然来到伙房,他老远就看到这里还点着灯,进去一看,昏暗的伙房里哪里有人?只有一盏油灯亮着,一个放着四盘菜的食盘就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油灯下面。   “该死的伙计!”石德咬牙切齿的过去,心里盘算着揍那伙计一顿出气。   他抬脚往里面走了两步,背后突然一阵凉风袭来。   “门后有人!糟了,没带兵器!”石德扭身就往身后打去,却打了个空。   紧跟着脖子上一凉,马上就变成了火辣辣的剧痛,一口气喘不上来,石德张大了嘴,双手向脖子上抓去。   他脖子上被套上了一种细丝,绞得他喘不过气来。   接着,就在石德没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腿弯上挨了重重两击,他不由自主的跪在了伙房的地上。   那该死的绳子细得可怕,生生的勒进了脖子的肉里,用手居然碰都不碰不到。   石德也是老江湖,知道危险的不是那细丝,而是身后勒住自己的敌人,他双手用力后抓,果然抓到了脖后的一只手,但敌人很厉害,一脚尖踢在了自己裸露的肋骨上,石德疼得哼了一声,但他仍然不放手,放手就是死,就在此刻脖子上细丝一松,一口气下来,石德重重的喘了口气,自然手上的攻击就弱了。   敌人就要这一刻,细丝又紧了,石德马上两眼凸出了,而敌人从石德背后一手拉住石德右手腕,另外一只手托住了石德的肘,一拉一托,石德弯起来的右手手臂马上“咔吧”一声脱臼了。   如法炮制,石德左手臂很快也耷拉下来了,石德被勒得两眼翻白,舌头吐出老长,肺里感觉又一万颗小针在乱扎一样,浑身都在哆嗦,他马上就要被勒死了。   这个时候,那夺命细丝松了。   空气和生命一起又充盈了石德的身体。一个很和善的声音在石德背后说道:“你怎么能一下就死了?我可是专家,我想你死几次就死几次。呵呵。”   “咳咳,你是谁……”话音未落,夺命细丝再次抽紧,那敌人一手放于石德脖子后面,一手拉住另一头细丝,两根手指却夹在了石德耷拉在身边外侧的手腕上。   他在测石德的脉搏。   石德第二次从死亡那里又被拉回来,他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双目充血,耳朵嗡嗡乱响,肺里已经像几十把钢刀乱戳过一样了。   那个和善的声音再次响起:“说。你们昨晚袭击程家是受了谁的指使?”   这是个圈套,若石德按问话回答,就已经承认了知道昨晚的事情,他必然脱不了关系。   但满嘴“好汉饶命”刚在阎王那里打了两个转的石德哪里还有精力想这个?   他说了。   所以他很快就死了。   笑眯眯的宋影,把石德的半个身子摁在伙房的大水缸里,一边捏着石德的脉搏,一边笑眯眯的看着石德两脚乱蹬,直到轻轻的把他的尸体放进水缸,还动作优雅的盖上了缸盖。   ※※※   古日扬笑了起来:“少陪一会,我也得去茅厕,顺路回去程家嘱咐一下下属。”   他出来之后,马上直奔程家小院。   俞世北和笑眯眯的宋影已经在等他了。   “他们已经先撤了,马匹我已经安排好了,燕小乙负责带路。”宋影笑着说道。   “是不是他们干的?”古日扬道。   “嗯,和你猜的一样。”宋影道。   “不愧是我们的专家。”古日扬轻声说道。   “客栈里所有的马都喂了巴豆,万无一失。现在我们也走吧。”俞世北说道。   “好,你们先走。”古日扬道。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古日扬四处看了一下,院里已经泼满了油,“很利落啊。”   古日扬把镖师的衣服脱下,扔在油里,刚刚拿起弓箭,抽出三只火箭和火折子,正想点火,门外脚步响起。   古日扬冷笑了一声,把弓箭放回了原地。   推门出去,就见到一个人跑了过来。   “古大师兄,我来找你,大师兄他们还等着你呢!”来得却是车实常。   “呵呵,好啊。车师弟你哪年入的华山来着?”古日扬笑着问道。   “是在……”车实常正要答话。   突然看到古日扬一脸惊愕的向自己背后看去,车实常不由自主的回头,但他的头再也转不回来了。   因为他的脖子断了。   ※※※   是夜,杨家客栈大火又起,这次是整个客栈起火。   程家小院烧得最惨,但却只在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烧得面目全非。 第三十五节 却是江湖   古日扬轻轻的勒住马头,他转头看去,北面的天被火光映红了一片,他们已经离开天机镇很远了。   “您看我们对华山下手是不是孟浪了一点?”俞世北在旁边问道。   古日扬轻打马匹,让马匹不疾不徐的前行,这样才不至于让马蹄在寂静的夜里引起巨大的回响,他听了俞世北的话微微一笑,说道:“你还是不放心啊?”   “是的,”宋影接口道:“华山派也是大派,岳中巅也是其中间人物,虽然他们动我们的镖,我们必然要报复,但做这个决策的……呵呵,你做部署的时候,就是不说你的想法,为什么?”   古日扬心里暗想:我不告诉你们我的想法,那是因为这是一次相机行事的行动:谁能保证一定能把华山派的人调出去?万一行动没有展开,在下属面前岂不是白说也折了我的名头,身为下属,有时候只要行动就可以了,至于为什么要开始某个行动,这不是你们需要知道的。   不过这种想法可不是能光明正大的给部下讲的。   古日扬笑道:“宋影,我可没有对岳中巅那小子下手啊。对他下手肯定要林总镖头的命令,不过对他手下那些小杂鱼下手,我有这个权力,嘿嘿。”   “你不怕他们报复?你们毕竟是一门的啊,看到了虎领您大义灭亲,属下真是万万不及,钦佩的很啊。”俞世北说道。   “报复我?”古日扬哈哈大笑:“告诉你,小北,等把程先生他们这事了了,我就给岳中巅一封信,告诉他程先生的真实身份,就说自己当日发觉敌人来袭,急忙护送程先生走了。涉及到沈放的管家,他敢不信吗?他就能确信他的人是我杀的?就算岳中巅发疯了,玩命的要得罪我们长乐帮,但江湖上有什么门派实力强大到敢同时得罪长乐帮和沈家?我再稍微点他一点,就说‘程先生前日遇袭的时候,看到了你在他门口,感到很奇怪!’就这一句话,岳中巅肯定巴巴的跑过来求我给他去澄清。还报复我呢?到时候感激我还来不及呢?!而且对华山派下手我还有其他的目的,嘿嘿。”   俞世北频频点头,古日扬又冷笑道:“不过他有没有命活着来求我还难说呢!”   宋影他们听了古日扬冷冰冰的语气都是一寒,转瞬都想到古日扬要把华山派袭击沈凝竹的事情向上面汇报,宋影笑了起来:“老古真是够鬼的。你和岳中巅怎么回事?以前我听过华山‘日出巅峰’的说法,照理说你在华山混的也很有前途啊,怎么半路杀到长乐帮来了呢?”   古日扬沉默了一阵子,笑道:“今天我心情好,告诉你们。你没看我用的是刀和弓吗?而华山则是剑派。”   “是啊,我自从认识了你就很奇怪,”宋影说道:“和你出任务的时候,心里还嘀咕,别介这个家伙是假冒华山的,那么我就惨了。”   “你小子!”古日扬骂道,但马上脸色就凝重了下来:“华山派几百年的基业,武功修为真是非同小可,不仅是剑法,其他武器也很出色,比如教我的老师,刀和剑法都是出类拔萃的,但在江湖上却寂寂无名,这是因为华山派是剑派掌权,其他的高手非常受排挤,如果你不是剑派的,出名的事情油水大的事情绝对轮不到你去,但改良武功、暗杀潜伏这样的苦差事却绝对少不了你,有个说法:‘在华山,如果你手里不拿着剑,你连狗都不如。’无数有天赋的华山高手就这样被废了。我当年年纪轻轻,就替华山立了无数功劳,也曾经努力过,拉起了一个大山头,所以当年才能和岳中巅斗得旗鼓相当。但最要命的是,不管我如何表示忠心,如何为华山赴汤蹈火,掌门就是不信任我,因为我毕竟不是剑派出身的,掌门既然是这样,下面的人自然就顺风倒啊,我这一派的人都投靠岳中巅去了,我当时在华山简直就是个多余的人,一怒之下,就离开了华山。唉,出身啊,有时候会要人命啊……”   “很有眼光啊。”宋影总是笑眯眯的,“长乐帮还是不错的,这里不怎么看出身,只要你有能力就行了。而且大家都像兄弟一样,我是很喜欢这个地方,呵呵。”   “鹰领,我听说上层也斗的很厉害啊……”俞世北插了一句。   “别乱说话。呵呵。”宋影笑的很开心,但俞世北马上闭嘴了,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误,舌头有时候也会让你倒霉的。   不过宋影没有管他,接着问古日扬道:“老古,干完这个任务,上面肯定给你记大功,你也该从‘虎’升为‘鹰’了吧。怎么打算,留在暗组还是去镖局?毕竟到了这个级别,就不能兼任两头了。”   “我会脱离暗组去镖局。”古日扬回答的没有犹豫:“我这个人还是很喜欢朋友的,而且现在的工作也是协调暗组部队和阳光部队,就是战斗也是在阳光部队里面,不像你,就喜欢呆在黑暗里,不喜欢抛头露面。而且我在江湖闯荡久了,认识我这张脸的人太多了,上面也不会让我入暗组的,呵呵。”   “没错,我在后台就很满意了,银子拿的又多,而且江湖上绝对没有几个人认识你,多爽的生活,简直像隐士。”不过到这里,宋影的嘴角耷拉下来了,配合他笑眯眯的眼睛,谁都知道他在苦笑:“唉,我正在休假呢,这次被你拉出来了,肯定身份要暴露了,以后怕也得脱离暗组了,你这家伙请客啊。”   “呵呵,好的,鹰领大人。”古日扬笑着在马上给宋影作揖。   “这次行动你先给我说说危险程度吧。”宋影问道。   古日扬答道:“有可能一个鬼影都遇不到,但也可能遇到一群群的鬼。”   “嗯,护送保镖任务都这样,不出事则已,一出必然是大事。我也奇怪了,你说你带的两个人都是暗组虎级别的,三个老虎走那么小的镖?”   “唉,其实在我们三个最近两年都没有休息,上面特地派了一个轻松的任务当放假了。在镖局干可不比你,可以跑到这里来游山逛水。”   “别逗了,呵呵,出动暗组就肯定有任务。”   “哈,你又不是不知道规矩。你就别问了,问了也白问。不过也该我们倒霉,遇到了程铁心他们。放假也没有了,又开始干活了,而且是大任务。”   “这次和外边的人协同行动没问题吧?”宋影总是笑眯眯的,但说的话却不是玩笑话,俞世北脸一缜,正容说道:“鹰十三说的没错,我看左飞色眯眯的,王天逸更是没有下定决心帮我们,一直犹犹豫豫的,万一打起来,他们跑了我们可麻烦了。”   “嘿嘿,”古日扬冷笑起来:“人嘛,最怕没弱点。这两个小毛孩我还治的了!”   宋影笑道:“左飞的弱点肯定是女色咯,那王天逸呢?”   “他嘛,”古日扬说道:“心太实诚,算个君子。”   “哦,对付华山派是为了让他欠你人情,借了就马上要他还啊,嘿嘿,你也够狠的。”宋影说道。   “对啊,那种小毛孩好话一说就软了。统领英明啊。”俞世北也笑了起来。   “武功如何?”宋影问道。   “我们一直在切磋武艺,左飞武功不错,和我们差不多。王天逸差点,不过呢……”古日扬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王天逸这个人了。   俞世北说道:“武功差点,也有点傻,竟然让人把剑谱骗了去。人倒还不坏。”   宋影说道:“是有点傻,但一个人让八个华山派的好手趴在了地上,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抱着剑谱跳出来,蔺相如的完璧归赵也不过如此。这个人,是个人才。如果在我们长乐帮干,很快就能崭露头角。”   ※※※   他们走了不长时间就遇到了正在等他们的程铁心一行,在道边稀疏的树影里,古日扬给程铁心介绍了宋影,他没有回避王天逸左飞这样的外人,因为以后万一有战,不了解自己的战友那将是致命伤:“程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暗组的鹰十三宋影。”   “鹰领啊!”程铁心面色马上严肃起来,江湖上传说鹰领就是暗组的最高指挥官一级了,任何一个鹰领都可以让江湖风云变色。   看了程铁心的表情,古日扬和宋影相视一笑,都知道程铁心想错了,在长乐帮,因为是靠战功升职的,所以到了‘鹰’这个级别理论上会有不是指挥官的‘鹰’出现,而宋影正是目前暗组里面唯一的一只这种鹰。   “宋影长于近身格斗和潜入暗杀,并且是我们的医术和刑讯专家。所以这次护送行动还是由我来指挥。”古日扬说道。   “什么?”程铁心有些失望,虽然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宋影作为医术和刑讯专家的无上价值,任何一个门派都对这种人求之不得,而且越大的门派越需要。但现在不是需要这种人的时候,最需要的是武功高手,而且越多越好。   “你擅长使用什么武器?”程铁心问道。   王天逸和左飞也好奇的看着斯文又和善的宋影,他那种气度实在不像武林中人,加上他身上背的那个药箱,怎么看都是一个郎中。   宋影笑着从自己发髻里掏出一件小东西。   程铁心脸皮抽动了一下,他知道那必然就是宋影的武器,但万万没料想能放在人的发髻里。他身为沈放的管家,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防范暗杀,身为防范暗杀的专家,自然也就是暗杀的半个的专家,毕竟你要从暗杀者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什么地方适合藏身、武器放在什么地方躲过盘查等等,所以等看到宋影的武器从发髻里拿出来,虽然宋影是他的保镖而不是暗杀者,他还是不自觉的心跳加速了,看着宋影这个人,斯文的像个淑女,笑起来和蔼可亲到极点,而且本身就是一个郎中,最可怕的是,这样一个做到了长乐帮暗组“鹰”级的人,武林中绝对没人认识他,自己连听都没听过这个人,可想而知,如果这样一个斯文和蔼医术高明而且你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的人接近你,并不会让你有太多的怀疑,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暗杀和刑讯专家,落在他手里,你绝对会认为死亡是件仁慈的事情。   程铁心感叹长乐帮的实力着实可怕,连这种人才都有:“盛名之下无虚士,长乐帮能从慕容世家地盘上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果然并非偶然。”   不止程铁心,大家都很好奇,等宋影把武器摊在手掌里递到他们面前,大家都凑过头看去:居然是两截并在一起的短小铁棒,王天逸看那大小竟然比唐博的透骨钉还小一半,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宋影微笑着,两手一搓,在如水的月光下看起来好像是两只翻腾的白鱼一般,两根短小的铁柱两手各拿一个,等他的两手展开定格在空中,大家看到中间隐隐有一条白色的细丝,如此之细微,王天逸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才看到这物件,这条丝两头各连在一根铁柱中。   “这是特制的丝,坚韧之极,刀剑难伤,这铁棒内有机关,可以自动卷起或者定住我的丝。”宋影解释道。   “干吗用的?”左飞问道。   “勒人脖子用的。”宋影笑眯眯的回答,语气好像一个好脾气的药店伙计在回答顾客的询问。   “什么!”大家都还没说话,左飞已经喊了出来:“你这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啊,你能勒死人,就能打死他,还费这个劲干吗?”   这话一出,古日扬含笑不语,俞世北一声冷笑,燕小乙一声叹息,王天逸茫然不解,不过看表情和左飞想的一样,程铁心却是表情冷峻,他心中暗想:“左飞那人不了解暗杀的技术,这个人既然是医生又是刑讯专家,看他的武器,肯定是绞杀的专家,绞杀有你左飞想的那么简单吗?等有一天你被宋影这样的家伙绞住了脖子就知道厉害了,要你死就死,要你昏就昏,甚至可以绞的你瘫痪而不要你的命!而且就算你死了,别人都不知道谁做的,身上除了勒痕绝没有别的伤口,凶手用刀还是用剑?你根本分不出来!”   宋影听了左飞的话,只是嘻嘻一笑,收了绞索又放进了发髻。“所以以后还要靠你和王小哥保护我啊,我可以给你们治病不要钱啊。哈哈。”   “我和王兄弟有些话说。”古日扬把王天逸叫到了一边的树丛里。   古日扬的第一句话就是:“兄弟,我给你报仇了!”   王天逸大惊失色,问道:“你杀了华山派的人?”   古日扬表情沉重的点了点头:“虽然以前是同门,而且现在我们的人也不够,但喝酒的时候,那岳中巅又语出不逊,侮辱你和你们青城派,说你是抢了他们的剑谱,还说你们掌门是个胆小鬼。我这么了解你,怎么还忍的住,回去之后,正好你们都走了,就叫了宋影、俞世北还有新到的两个部下,蒙上面,去和他们干了一架!五对八!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啊?”王天逸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歉然,觉的让这个人为了自己去冒风险,自己简直欠他们太多了。“古大哥,情况如何?你……你们没有受伤吧?”   “我那两个部下是宋影带来的,可惜不幸阵亡了。”古日扬扼腕叹息,双目泪光点点。   王天逸看他这个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死了两个人?其实不用……我……唉……”   “不用放在心上,兄弟!”古日扬最好那“兄弟”两个字说得又长又重:“自从认识了你,我就一直把你当兄弟看待,就算你不是我的镖主,我也会替你出头!不过我替你杀了石德和方中圆那两个混蛋!在混战中,我们打翻了岳中巅屋里的油灯,烧着了客栈,大火起来,我们就趁着混乱撤了,可惜,没杀了岳中巅这个狗贼!你可看到大火了?”   听了石德和方中圆死了,王天逸心中丝毫没有复仇的快感,反而是一种恐惧感,但是这恐惧感里又夹杂着对古日扬的一种感激,就好像一个人在沙漠里渴的要命,一个好心人老远的跑过来给他的却是食物。   “古大哥,这实在……实在……谢……谢你。”王天逸说“谢谢”的时候,吐辞发音很艰难,因为说了这两个字就好像是自己让他去杀人的,但不说怎么对得起古日扬的一片好心?   “这话不是能瞎说的,石德和方中圆在江湖上也不是无名之辈,你回去之后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王天逸突然睁大了眼睛问道:“古大哥,他们没认出你来吧?”   古日扬现在的表情很无奈但有些决然:“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不知道分开了几年,我蒙上面能不能认出来我?但认出来能怎么我?!他不就是个华山派掌门的义子吗?而我不过是长乐帮的小镖师,我不如你,就容忍你欺负我的兄弟吗!岳中巅这个禽兽!大不了在我走镖的时候暗箭暗算我!为朋友出头是英雄,老子活着是英雄,死得肯定也是英雄!”   “古大哥,你太……”王天逸听古日扬说他居然有生命危险,感动之下不知道说什么好。“是我对不住你们,我要是看好剑谱就好了。”王天逸最后居然说了这么一句,是啊,他实在无话可说,大恩不言谢,因为你的谢和那大恩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就算你需要的是水,而对方误解了你,给你拿的是肉,但那要是对方用命换来的虎肉呢?你能不感谢对方的心意吗?但是你能感谢的了吗?你只能叹息。   “其实对不起你的人是我。”古日扬表情沉重到了极点。   “古大哥你的意思是?”   “因为如果沈家小姐在这里出了事情,按照帮规,我可能会被处死。”   “什么?沈家出事,大哥你?”王天逸惊问道。   古日扬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我不仅不能把你送达青城,还因为怕出事丢了我自己的性命,就把你拖下水,我……我对不住兄弟你啊……我实在自私啊!”   说着说着,古日扬居然单膝跪在了王天逸面前。   “大哥!”面对这样重情重义的汉子,王天逸同样一下跪在了古日扬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大哥,你替我报仇,还丢了两条长乐帮兄弟的命,这样的恩情我还想不出该怎么报答呢!处死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大哥,早知道你有可能因为这事被处死,兄弟我就是豁上性命也要帮你!沈家的事情我管定了,赴汤蹈火我也跟着大哥去了!”   “好兄弟啊!”古日扬和王天逸双手紧紧相握,激动的说出这句感叹的话,心里却想:“如果没有给你说我豁着性命给你报仇,你能这样帮我吗?”   古日扬又恰到好处半真半假的嘱咐王天逸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给江湖上的人说袭击岳中巅的人是他,王天逸自然满口答应,感动得连舌头都被自己咬破了。其实古日扬心中自有打算,石德和方中圆死了不假,但绝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他率领长乐帮帮徒强袭岳中巅一伙,在混战中击毙两人,而是死得蹊跷的很。   这样就算王天逸告诉了别人,这么大的出入,谁会相信。   因为要护送沈家的人,王天逸担心自己的剑谱拿着不方便,而且师叔的封条被岳中巅撕了,青城又绝对是看华山派的脸色的,王天逸怕回去之后,岳中巅找他的麻烦,就恳切的询问古日扬该怎么办。   “你带着那剑谱也没法全力做事,这样吧,你自己写个封条贴上,明天天明到达镇子后,先存在钱庄里。这是很保险的,而且如果丢了,我们会全额陪你的损失,你放心吧。至于岳中巅,他死人是大事,你的剑谱是小事,说不定他很快就忘了。再说他给你说你们青城看他的脸色就是真的吗?师弟啊,行走江湖要多个心眼,他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不过你也不要实心眼,回去最好不要提这件事,只要剑谱回去了,你们掌门才不管封条什么样呢,而且知道你替沈家护驾,替长乐帮帮忙,大大长了青城的声望,奖励你还来不及呢。你没有看过剑谱这是肯定的,我们还不清楚你的人品吗?放心,如果有事,我马上就给你的掌门写信证明你的清白!我不够格的话,让程管家写!咱们不能白帮他们,呵呵,那可是沈放的大管家啊!你担心什么?”   ※※※   “……最后到达扬州,明白了没有,这是我们的行动路线。我们从天机镇南行,不走大道,折一个大弯前往扬州,防止遇上敌人。”古日扬给大家说明了行动路线。程铁心认为自己对南方作战的情况不熟,就把指挥权交给了古日扬。   “任务只有一个,护送沈小姐安全到达!两位小姐的轻重顺序你们都清楚了,按照保护重要人物的法则,我现在再分配盯人保护的原则,如果有可能被敌人冲散,我、小北、程先生、天逸、宋影首要保护目标是沈小姐,小乙、左飞……”   左飞一听就跳了起来:“为什么是天逸,不是我保护小姐?我武功比他好啊。”   古日扬皱起了眉头解释道:“程先生也是用刀,和你一样,另外天逸是双手剑,左边对他来说没有大的破绽,你是右手刀……”   王天逸这个时候说道:“我想保护翠袖小姐。”   古日扬一愣,他想了想同意了,因为他和左飞是外边的人,不像长乐帮的这些人头上都有森严的帮规压着,必须考虑他们的想法。   王天逸看了看那边的两个倚马而立的女子:一个身材曼妙,斗笠下面的薄纱飘飘,宛如仙子,那个就是高高在上的小姐了,而那个绿衣服的小丫鬟翠袖正百无聊赖的理顺马毛,和小姐比起来,单就外表就是凤凰和麻雀的分别了,看着那个丫鬟,王天逸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亲近感,这是因为翠袖说的好听是二号人物,但看古日扬和程铁心他们的表情,很可能一遇到危险,这个小丫鬟就被他们抛弃掉了,因为她是个小人物。而自己也是个小人物,出身于江湖排名第十六的青城,见谁都要低头;更是青城中的戊组,一个被华山派称为垃圾的地方;就算现在,他正在相处的这群人里,哪一个都比他强:沈家管家就不用说了,古日扬——长乐帮的剽悍指挥官,宋影——鹰级别的杀手,俞世北和燕小乙——身经百战的暗组虎成员,左飞——前途光明的昆仑派青年高手;不仅武功,还有地位、身份、江湖经验,王天逸在江湖里深刻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所以他心里对这个丫鬟产生了都是小人物那种同命相怜的感觉。   “左兄弟和天逸,一会在路上燕小乙会给你们说一下打起来和战斗同袍配合的基本要领,还会告诉你们一些手势暗语,左飞你眼睛看哪里?注意点行不行?江湖上不是靠单打独斗能行的!”古日扬大声的对左飞表示不满。   看左飞满脸不屑的样子,他接着说道:“我从华山出来的,蒋丹他们的武功我熟悉的很,你看,如果天逸和石德或者方中圆任何一人一对一,分输赢比武的话,以天逸的武功应该百招之内见分晓;若是分生死的死斗,天逸生的可能性倒是很大,但对方两人一配合,天逸只坚持了四招就被制服了。你说说,应该怎么作战不是很清楚的吗?”古日扬的一番话让王天逸茅塞顿开,马上频频点头。   “知道了!我们凤凰刀不是没有训练过这个,你们不要拖累我就行了。”左飞一句话让长乐帮几个镖师全气青了脸,只有宋影哈哈的笑了起来。   交代完了事项,一行人在夜色中出发了,古日扬抽个冷子靠近了燕小乙,低声命令道:“若事急当勿纠缠,弃二保一。”   燕小乙看了看骑马走在翠袖旁边的王天逸,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自己这边只有六个人,对付可能有五十人的敌人,保护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只能全力保护一个,而王天逸绝不会接到这个命令,他会在遇到敌人大举来袭的时候,全力保护翠袖,拖住一部分敌人,而绝不会有一个人来支援他们,他们只能生死听天由命了,但这为沈凝竹的逃跑加大了机会。   在局势极糟的情况下,必须有人当弃子,这事古日扬连程铁心都没有商量过,因为有些事情就是要顺势而为,逆天行事必然要惨败,但这种事情却不能明讲,就算讲,古日扬知道程铁心也不会表态,毕竟怕小姐日后记起他的不是啊,只会说些“尽量两人都保”的屁话,但程铁心肚里却肯定是明了的,换了他也会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   与其明知故问去得到屁话,还不如给他落个人情,自己去布置。   这是古日扬的风格,上级们喜欢的也是这种风格:上级们有功劳却无推脱责任的烦恼。   古日扬原来考虑的是左飞,而王天逸却要过了这个差事。   翠袖是弃子,那么保护她的王天逸也是弃子,燕小乙又看了一眼他们两个,心中叹道:“天逸你人很好,但这却是江湖。” 第三十六节 家族之刀   轻轻的马蹄声中,宋影问程铁心道:“程先生遇袭后可曾着人去报信?”   “我遇袭之后,走的皆是僻静乡下,住民有的几代没有离过家乡,我找人送信难于登天,最后遇到了几个商人,托他们给你们帮主送信,给了他们几两银子做答谢,说你们帮主是我的借债人,若是信送到,他定有重谢。但是我想你们帮主能不能收到是个问题,他们走的快慢也是个问题。”   “程先生来时为何不通知武林同道,我们自然会迎接大驾。”   程铁心叹了口气道:“本来小姐千金之躯,不便抛头露面。这是其一;她生性爱静,若是知会沿途武林,必然来访者如潮,反而逆了小姐出来散心的原意,这是其二;沿途非常太平,我们沈家在关内只有生意朋友,没有什么仇人,这是其三,故而悄悄前来江南。哪料想遇到了这种飞来的横祸。”   “程先生可知袭击你的人是谁?能猜猜吗?”   “我也很想知道啊。”程铁心面子上咬牙切齿,心里却平静的很,下手者是谁,他猜了个七七八八,又回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混帐东西!老爷的女儿多少人跪着来求都求不到!他居然给脸不要脸!这个慕容龙渊真是昏聩到家了!”包燃节拳头握得噼里啪啦乱响,他是沈放的重臣。   当时程铁心就坐在包燃节对面,他也气得脸色铁青:老爷去给慕容龙渊提亲,想把沈凝竹嫁给慕容秋水,提亲人居然在慕容家连屁股都没坐暖就被送走了,而且还是十几个高手夹着他们,又是骑马又是坐船,像疯了一样,把提亲的沈家人像送瘟疫一样飞似的送回了关外。   这不是混帐是什么?简直是羞辱沈家到极点了?哪有这样对待提亲的?别说沈放是有头有脸的武林豪强,就是寻常百姓家遇到这种事情也受不了啊!   程铁心冷冷的转头对沈放说道:“老爷,我们不和慕容世家做生意了,所有契约一笔勾销!这种不讲礼节的杂碎实在是不配和我们做生意。下次慕容家的人敢踏进关外一步,我们就碎剐了他们!”   沈放一只胳膊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拳头支着腮,整个身子歪在椅子里,看着几个心腹都气炸了肺的样子,他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   沈放既然这个样子,几个心腹都不敢说话了,他们虽然跟随他多年,但也摸不准他心里想什么,因为沈放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整个大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既然没人说话,大厅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程铁心心里是恼怒,外边却是安静,他只感觉这安静一层一层的落在自己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正想说话请示的时候,沈放突然小声笑了起来,一开始声音很小,好像偷着乐那种,但越笑声音越大,在声震云霄的笑声之中,沈放立起身来,背负着双手在高高的平台上缓缓走动,边走边放声大笑,笑声好久才停住,但沈放脸上还满是笑容,真的是很开心。   呆若木鸡了良久,程铁心大着胆子问道:“老爷因何发笑?”   沈放却没有直接回答,他一返身又坐回了椅子里,微笑着说道:“这不是慕容家的事情,是慕容龙渊这个人是个混蛋。”   “您的意思是?”   “哼!这个家伙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情种,但重情的人是当不好大人物的,这家伙搞得慕容世家差点垮了,现在又做这样的事情,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唉,他都当了二十多年的慕容世家的家主了吧?到现在都没学会怎么做家主。做什么事情都是脑子一热,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老大一把年纪了和小屁孩一样,天生的败家子!哈哈。”   “老爷是有针对慕容龙渊的计划?”包燃节看沈放大笑着数落慕容龙渊的无能,猜想难不成老爷对慕容龙渊有所计划。   “没有。”沈放还是在笑,看两个部下迷惑得都嘴巴都合不上了,他笑道:“我给你们说吧,我刚才为何发笑。我其实一直都很羡慕这个混蛋。我年轻的时候,特别烦老爷子,烦这个家,觉的自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雄鹰,本能展翅高飞,却被无聊陈腐的家族束缚着。我不想做沈家少爷,我只想做个浪迹江湖的沈少侠。所以有一天,我被老爷子打了一顿,我就从家里偷跑去了,当时觉的外边的天也蓝,风都是甜丝丝的,不像家里,风里一股尸体的臭味,我高兴的几乎是在马上一路喊着狂奔入了关内……”   程铁心和包燃节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老爷很高兴,居然对他们说起了他年轻时候的事情,这可奇怪了。不过老爷说的这些事情他们可从未听过,程铁心笑着说道:“老爷当年一定威震关内武林吧?”   “哈哈,刚入关,身上的钱就被骗光了,就剩下手里的一把刀。我当时拼着一股很劲,想着自己彻底和父亲决裂,隐姓埋名,就是靠做保镖、脚夫、哪怕就是纤夫,也要去看长江。但是我除了做少爷什么都不会,处处得罪人,一路上和人干了无数架,身上多了七条疤,四次差点被杀,一次骨折一次重伤,还有一次居然被人骗了,被卖到了采石场当苦力,妈的,杀了几个监工才跑出来,那次最危险,差点命就丢在那里了。等我到了长江边,面对波澜壮阔的滚滚长江水,我却什么豪情都没了,我对着长江大喊:‘江湖,我怕你了。我服你了。我不想做狗,我现在宁可回去做家主啊!’”   说到这里,沈放发现自己的眼角居然湿润了,他不再笑了,脸上表情又恢复了宁静:“后来我像一条狗一样回到家里,彻底死心了。安心学习起了如何做一个家主,再也没有豪情了,再也没有梦想了,我也不怕江湖了,因为我彻底成了江湖的一部分。但是后来我听说慕容家的少爷为了女人离家出走,一两年都没有音信,我佩服他的勇气,佩服他的执着,居然能撑那么长时间!我……我……我很羡慕他,觉的他有种,比我有种。后来他也回去了,我知道这是必然的,生在四大家族,如果离开了家族,那你比老鼠都不如,你不会撕不会咬,那就只能被别人撕碎咬烂。”   “老爷,丁家公子一定也很对您的胃口,他一直在江湖上厮混,为何您把丁开山的提亲推了呢?”   “哼,丁家?和我们不同。在江湖上厮混都是他们长辈故意惯的,这是他们家主训练的一部分,他们每个人和家族关系都很好,不像我们,为了去江湖,是和家族决裂的!直到昨天,我还羡慕慕容龙渊,虽然不适合做家主,但总是按自己的意思活着。但现在我不羡慕了,我知道他也怕了。他也一样苦啊,哈。”   沈放又高兴起来,放声大笑了起来。   笑完他接着说道:“慕容龙渊什么想法我已经很清楚了!联姻是每个家主都求之不得的事情,现在论地位,只有我的女儿地位最高,是所有武林千金的至尊,是一只凤凰!丁家小子都太孟浪,一脸痞相,都是活到三十岁才算懂事了,这样的小孩不懂得疼人,我怕女儿受委屈,而且丁玉展什么时候能成为一条龙啊;唐家家族太大,配的上我女儿地位的都五六十岁了,难道要我女儿给唐博这样的唐家三代小儿做妻?长乐帮霍什么……什么来着,我都忘了霍长风的儿子叫什么了,算了,他可能打算不入武林。武当派的千里鸿是掌门之子,人才还可以,但比起人中之龙的慕容秋水来,差的实在太远了。放眼江湖,能配的上我女儿而且没有娶妻的只有秋水。我也很喜欢这个慕容秋水,天才!比我们当年都强。一手就托起了慕容世家,啧啧,要是我有这样的儿子该多好啊,唉。”   “慕容秋水和凝竹无论地位、身份还是容貌都是天造地合的一对,最重要的是慕容和沈家联姻也将会双方带来重大发展,我们想入关,他们想发财,也是天造地合啊,但就是这样的好事,慕容龙渊那个混蛋却怕成那样!他怕什么?怕他自己的儿子啊!哈哈,这个倒霉蛋,毫无疑问,他喜欢那个傻呼呼的老大,和他像嘛,怕自己的二儿子做了女婿,他控制不了了,哈哈,他们可是父子啊,慕容龙渊那么窝囊,慕容秋水那么强悍,他不知道已经担心了多久了,估计看见自己二儿子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啊。”   说到这里,沈放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说道:“我无数次幻想过慕容龙渊的生活,想着他无心家族事务,心中充满对过去美好记忆的淡淡忧伤,不管活得如何,起码是为了自己活着。我却像猎犬一样活着,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肩头的责任压得我全身骨头格格做响,没有自己的生活,连心都不属于我,全是为家族活着!为了家族权力活着!我羡慕他,甚至妒忌他!但现在我彻底知道了,慕容龙渊啊慕容龙渊,虽然你和我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到头来你也和我一样不开心啊。哈哈,在这红尘里,无论选哪条道路,一样的要痛苦,人生在世,无人不苦!哈哈,二十年来,我终于确信了这个理!我高兴啊。”   沈放笑完,又摇头叹息良久。好长时间才看到两个部下都瞠目结舌的不知所措,沈放微微一笑,像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你们不在我的这个位置上,怎能了解我的苦?”   “老爷那怎么办,毕竟慕容龙渊没有答应提亲啊,婚姻要父母之命是正理,我们不能直接找慕容秋水啊?”   沈放冷笑一声:“什么狗屁正理?给我沈放讲理吗?理是我定的!”   他坐回到椅子上,大声发布了命令:“铁心,你护送小姐偷偷的下江南!就说是游玩的!在扬州折个弯,然后去苏州,再通知慕容秋水让他照应我女儿一下。要保守秘密!”   “老爷,您的意思是让他俩……自己……相会?”程铁心觉的老爷这样做简直是有点可怕,这可有违小姐大家闺秀的身份,传出去名声马上就糟透了。   沈放看了看一眼却没有说话。   “老爷,慕容秋水应该在苏州附近,但如果他耽于礼节,不肯来见小姐呢?”   沈放又大笑起来:“你们啊。若是慕容秋水知道凝竹去了苏州,他马上就能猜到我的意思。就算打折了腿,他也会爬着去的!现在他其实在慕容世家地位不稳,遇到了这种天赐良机,他这种人才怎么会放过?他不是慕容龙渊那样的情种,也不是慕容成那样的江湖雏儿,他是雄主!考虑的是权力,不是礼教!礼教都是拿刀的人定的,而慕容秋水和我是一种人,不过我是训练出来的,他是天生的!”   包燃节嘴角抽动:“我总算明白您的意思了。你是要小姐和他私定终身啊。这合适吗?万一慕容龙渊反对怎么办?要是把慕容秋水赶出家门怎么办?”   沈放冷笑了一声:“合适?要是别人敢勾引我女儿,我把他九族都灭了!但对于慕容秋水,呵呵,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有何不可?!我巴不得慕容龙渊把慕容秋水赶出家门呢。正好我没儿子,收了他做我儿子!可惜,慕容龙渊他敢吗?一个提亲就吓成那样,以他们护送我派去提亲的人行程之急来看,他连慕容秋水都不敢告诉。就算他想,慕容秋水也不会让他这么做。我相信慕容秋水的手段。”   “老爷,要是这样,万一过门后,慕容秋水对小姐不好怎么办?”程铁心忠心耿耿的提出了他的想法,这在当时是常事,私定终身的女子往往被人看不起,甚至是以前对她们信誓旦旦的夫君。   “呵呵,你们不了解慕容秋水啊。”沈放笑道。他心中暗想:“对我们这样的家族权力代言人而言,哪有什么个人感情,有也是要服从于家族权力的需要。别说我女儿那么好,就算一头母猪,只要必要,慕容秋水也会眼都不眨一下娶进家门。这种道理,慕容龙渊那种人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他不是合格的家族之刀,要不是有慕容秋水横空出世,慕容龙渊尸骨不知道早朽了多少年了。”   “那日后我要喊慕容秋水公子姑爷了,呵呵。那样万一慕容家有变,我们就全力支持慕容秋水公子咯。”包燃节笑道。   沈放笑容消失了,沉声说道:“不。尽量保护他安全,但我希望他失败,所以必要的话,我会支持慕容成那个白痴。”   “什么?!”两个心腹都惊呆了。   “你们没想到吗?慕容世家实力很强,有了慕容秋水实力更加可怕,我们何必要加强我们的对手?武林虽然大,但七雄变成六雄不是对我们更有利吗?而且慕容秋水那种人才,到了那种时候,才会投奔我这个泰山大人,为我沈家所用,这样慕容变弱而沈家变强,何乐而不为?你们啊,要时刻站在家族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不要被感情所左右!”   正因为担负着让小姐和慕容秋水见面,促成家族联姻的天大责任,程铁心才偷偷摸摸,行程诡秘到极点,但还是被暗算了,至于谁干的,程铁心心里冷笑着:“除了你还有谁?!”   ※※※   赶来汇报情况的文从云现在正站在一间华美的房间里,他一直觉的想笑,这种想法让他自己都莫名其妙,这是因为这间房间却正是在长乐帮总部的深处,一年前还是你死我活的敌人,现在自己居然在他们的房间里站着,而且受到了最尊敬的对待,看着四周的佣人流水似的上上下下,眼前的一切让文从云不仅感叹世事无常。他抬起头来,慕容秋水正在几步远的地方坐着,眼皮微闭,神情淡然,慢慢的转动着手指上猫眼戒指,看起来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好似全是幻影一般。   这时,慕容秋水眼皮睁开了,与此同时,外边的侍卫大声喊道:“霍帮主来访。”   霍长风进来了连坐也没有坐,就对慕容秋水说道:“慕容公子,我们还是没消息,你们可找到沈小姐的下落?”   “没有。”慕容秋水优雅的站了起来,说道:“我想我忽略了一个地方。我已经命令吕甄、齐元豪他们掉头北上搜索。”   霍长风抬起头来,“北面?你指沈小姐舍近求远,掉头北上?”   “嗯,我们搜索了南部十几天都没有收获,现在想想,程管家是老江湖了,北上真是一招妙棋。”   霍长风扫视了慕容秋水一眼,心中暗惊,因为他们和慕容世家的联手在南部展开搜索,以两家雄厚实力就算找根针都找到了,更何况是找一个带着两名女子的外地人,但却无所获。现在一想,如果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追杀,在离目的地近在咫尺的地方,如视而不见般掉头而去,袭击者真是很难想到的。   霍长风正想说话,刘远思却满头大汗的一路跑着进来了,“帮主,易老来信了。”   霍长风接过一看,微微一笑,又递给了慕容秋水,慕容秋水展开一看,也是一愣:信上大意是说,已经收到急报,知道沈小姐在长乐帮地界失踪,他已经派人去通报了沈放,并且带着山东长乐帮的大批好手进入长乐帮地界,不过他认为沈小姐很可能在北面,所以他就不回总部,直接指挥手下从北向南搜索人。   “恨我不早生四十年,易先生真乃好对……知己。”慕容秋水不经意的说出了这句话。   他的意思霍长风很明白,棋逢敌手,将遇良才,慕容秋水在夸易月着实是个了得的对手。   慕容秋水说着话,眼睛余光却在扫霍长风有何表情,不过霍长风显得很高兴,他很有威严的一笑:“五弟是我长乐帮之宝,没有人比我们兄弟更了解他的了,我们五个人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夸了易月,又说了五老的团结。   慕容秋水也是一笑:“对了,厉先生我也要感谢,他居然亲自带人去搜索,唉,这次和贵帮合作,真让我感慨颇多。这么多年的邻居了,我们两家早就应该如此精诚合作。”   送走霍长风,挥退了长乐帮的佣人,文从云在旁边过来,笑道:“公子,这易月果然是老狐狸,他也想到了。”   “呵呵,”慕容秋水笑了起来:“打了那么多年,谁不了解谁?长乐帮要是好对付,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和他们喝茶。”   “我看公子你老夸他们,不要太长他们威风。”文从云笑道。   “呵呵,我只在霍长风面前夸易月和厉千秋。一个是最有权力的,一个是最有能力的,一个是最有野心的。虽然这是些小事,但只要有机会,小事也要做啊”   这个时候,齐元豪来了,他带来了绝密的情报。   慕容秋水面无表情的听完汇报,想了一会,只说了一句话:“从现在开始,对于叔保密。”   ※※※   刘远思几乎是小跑着跟着霍长风,虽然霍长风年纪大了,不复当年的勇悍了,但他仍是武林好手过,走路如风,刘远思文弱书生跟他十分费力。   “帮主,我看你脸色不好。”刘远思一边小跑,一边歪头观察帮主脸色。   霍长风陡的停下脚步,摸了摸自己的脸,叹道:“年纪大了,心里有事藏不住了。每次和慕容公子谈完话,我就……唉!”   说罢,脸色一冷,对刘远思命令道:“用最快的马最好的骑士,把易月叫回来!”   “您是想讨论……那个……那个人?”   “除了他还有谁?!” 第三十七节 男子多情   王天逸的手此刻并是不冰凉而干燥的,而是粘呼呼的还伴着热辣辣的刺痛。   这种粘汗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它,好几次剑柄都从王天逸的手里滑开了。   剑柄上缠着的布条本来是为了防止手滑的,此刻却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每次王天逸剧烈拉动剑柄的时候,反而像蘸了盐水的鞭子抽在手心里一样,以致他两个手心都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俞世北推开门出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双红色的手。   手的主人正站在河边不停的握拳松开,来缓解手里的剧痛。然后两手又开始从腰间像抽匕首一样,反手抽剑,拔出来之后,王天逸两手的手腕划着一种奇怪的弧度,再把反手剑翻成正手剑,然后再收剑入剑鞘,然后再拔。   王天逸两把剑现在都挂在了腰上,一左一右。   俞世北已经见怪不怪了,看了王天逸拔了几次,拔剑的时候十次中有八、九次成功,这八、九次中又只有六、七次可以翻剑成功。   其他的时候,不是剑没拔出来,就是翻剑的时候,长剑脱手,那种时候,剑像一条滑溜溜的大鱼在王天逸惊恐的注视下跳来跳去,最后落在地上。   这种时候最开心的就是一直在旁边看的翠袖,总是用袖子捂着嘴笑好长时间。   俞世北知道,拔剑的姿势最舒服的莫过于把剑挂于左腰,右手顺势正手抽出长剑,那样拔剑的时候就攻守兼备了。   但现在他们易装而行,王天逸背上插着两把剑活像打把式卖艺的,这么引人注意怎么行?所以古日扬让王天逸把两把剑挂在腰上。   但最要命的不是这个,是俞世北更给王天逸指出从背上拔剑舒服,但拔剑时候不仅速度慢而且破绽巨大,试想身体站直双手同时后伸去拔背后的长剑,岂不是门户大开,将整个身体都卖给了敌人?要是遇上暗器高手,恐怕剑都不拔出来就丢了小命。   所以王天逸马上躬身受教,开始苦练双手从腰里拔剑,但如果两手同时拔剑,等于是双臂在胸前打了个交叉,一样是暗器高手的好靶子或者是长兵器好手劈刺时候的木桩子。   王天逸倒也是异想天开,他和唐博很熟,知道他绝对是反手拔蹑魂刀,这样够快,但反手拔一是难拔,二是就是拔出来反手拿剑也让人笑掉大牙。   暗器好手燕小乙倒是很爽快的教了他推剑法。   所谓推剑法就是利用手腕、手指和手背去推剑柄,效果就像变戏法一样,长剑陡地就变成了正手。“这其实是匕首的招数。长剑太重太长,我也不知道效果。”   从此以后,王天逸就和在凌晨放哨的人一起起床,从黑乎乎的凌晨练到微明。   正好王天逸又一次失败了,右手剑脱手了,王天逸一边杵着左手长剑,右手晃来晃去的在抓脱手的剑柄,脸上的表情既震惊又无奈,好像最小气的财主在接一个飞在半空中的瓷花瓶一样。   俞世北也笑了起来。他往在河边大树上面打了手势,一只手从枝叶繁茂的树叶里伸出来,回了个相同的手势,然后燕小乙就如同一只燕子从树冠里飞了出来。昨晚最后一哨却是轮到了他。   他们昨晚很走运的在河边找到了一间塌了半边的茅草屋,八个人就在这里过了一宿。   燕小乙在空中的身形极其飘逸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不错嘛,才七天进步就很大。”燕小乙夸奖王天逸道。   “幸好这两把剑都不是重剑。看来以后我应该换对短剑了。”王天逸累的坐在了地上,两臂好像钻进了两只耗子,胀鼓鼓的痛。   “呵呵,剑法岂不是也要改了?”   “没法子,我觉的反手剑很对我的胃口啊。”王天逸仰头看着他们笑道。   “找罪受啊。以后你专门改良武功得了。伸出手来,宋鹰领让我给你的。”俞世北笑了起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药粉,倒在王天逸手心里。这是宋影给王天逸的小礼物——活血消肿的药粉,每次练完,就让王天逸合水涂在手上,晾一盏茶的功夫,倒是有效的很。   “我来帮你涂。”翠袖直起身子走了过来。   “我怀里有方巾……”王天逸赶忙合拳向往怀里拿方巾,但又怕药粉撒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用这个吧。”翠袖从袖子里拿出手帕,蹲下身子在河里蘸了水,仔细的把王天逸手里的药面涂在他手心里。   王天逸的手上都是泥巴,黑糊糊的,和汗水混在一起发出一种酸酸的怪味;而翠袖的手帕却是洁白如雪,还透出一丝香味,这样的手绢轻轻的在自己掌心里涂抹,就像一只白色的天鹅落在了黑色的泥土里,有些害羞的王天逸此刻突然发觉的捏着这手帕的手居然很好看。   “我怎么以前从来没发觉她的手好看呢?!”王天逸对自己的发现都感到吃惊,以至于两手往后缩了起来,好像前伸简直是亵渎这双玉手一般。   “别动!”翠袖说道。   “手上肉太多,指头都是圆滚滚的,手的皮肤也黑,都是皱纹!和沈小姐的玉一般的手简直是没法比!”这是左飞偷偷取笑翠袖的话。   但是此刻,王天逸却惊奇的发现:圆滚滚的指头显得可爱,皮肤略微有点黑看起来顺眼,至于皱纹嘛,每一条都显得手充满了秀气。   王天逸抬起头,看着低头专心涂药的翠袖,觉的虽然比沈小姐差的太远了,但非常娇小玲珑,也是挺好看的,“怎么以前没注意?”王天逸暗想。   “你天天练拔剑真好玩,我最喜欢看你失手的样子,哈哈。”翠袖一边涂药一边说。   “啊?”王天逸回过神来,吓了一跳。   “我看了你七天了。你真逗,你那么努力练剑是为了杀人吗?”   “怎么会?你怎么老提杀人杀人的?”   翠袖抬起头来,满脸的憧憬:“程先生说有人要杀小姐,我觉的杀人很美啊。”   “什么?美什么?”王天逸眼珠子瞪了出来。   “我一直在想象,英雄死的时候,脖子被砍断了,失去头颅的躯干却紧握着长剑屹然不倒,血从脖子里喷出来,像飘落的花一般在空中飞舞,头虽然在空中,但眼睛却睁的老大,嘴里还发出最后一声大喊‘杀!’多么的完美,多么的壮烈……”   “我宁可当普通人,也不当你这种英雄,我家里还有父母,我……”王天逸说了一半停住了,因为翠袖还在自言自语似的念叨:“若是女子,当是皇后,或一个尊贵的小姐,一手握着三尺白绫,一手对镜给自己补妆,然后轻轻的站起来,双手一抛,白练穿梁而过,芊芊素手打出一个死结,轻移莲步……”   “打住,打住!”王天逸惊恐的叫了起来:“你怎么心里想这个?!”   “你不觉得很美吗?”翠袖微笑着说:“我母亲天天骂我喜欢瞎想,我就喜欢。”   “你想试试吗?”   翠袖歪着头想了一下,正经地说道:“若是不疼,倒是很好……”   “呵呵。杀人哪是什么好事?”王天逸忍俊不止。   “既然不杀人,你练剑干什么?怎么不练弹琴赋诗?”   翠袖一句话问住了王天逸,剑生来就是为了斩人的,“我……我尽可能……唉,谁知道以后呢,我只想拿个青城派的比武第一……”   翠袖绝对是个说了后句就忘了前句的人,她听了比武二字就忘了刚才聊什么了。   “为什么要得比武第一呢?”   王天逸又呆了,是啊,这个比武第一有什么用呢?   “嗯,荣誉吧,男人的梦想。”王天逸想了很久才这么说。   “有了荣誉能干什么?”   “这,这,这,也许能过得好一点,多赚点钱。不过我们不要提比武了,求你了,小姐。”   “有钱?你很穷吗?”   王天逸愣了一下,苦笑着说:“是啊,我是个穷人。”   “穷人就是你吗?哎呀,我总算见到一个穷人!”翠袖显得很高兴。   王天逸彻底无语了。   “什么是穷人啊?你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翠袖认真的追问。   “我没钱。”   “咦,没钱就是穷人吗?你可以去钱庄拿啊。”   “打不过那么多护卫。”   “为什么要和他们打?他们可好了,又是倒茶又是鞠躬的,都是好人呢。”   王天逸嘴的一角都咧到耳朵了,是惊骇,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是被讽刺了还是被鄙视还是被戏弄了,难道是这个丫鬟就是这样想的?   “涂好了,涂好了,谢谢谢谢。”王天逸赶紧转移话题。   翠袖站了起来,看着自己洁白的手帕已经成了黑的,还有一股药味和酸味散发出来:“啊!怎么成这样了!”   王天逸看翠袖那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道:“是你自己要用那个来涂的。怎地又变卦了?”   “你赔你赔!我就剩这一条手帕了!”翠袖嚷嚷起来。   王天逸都要哭了,这哪里是我的事啊?他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粗布方巾,“拿去这个。”   “哼。穷人!”翠袖哼了一声,把手帕放进河里洗了几把。   “吃饭了,穷人,把你手洗干净。”翠袖冲王天逸做了鬼脸,向屋里跑去。   看着翠袖像小孩一样展开双臂像屋里小跑,王天逸摇头笑了笑,把手在河里洗了。   突然一个念头闯进了他心里:“莫非翠袖对我有意思?”   这个念头让他早饭都没吃好,虽然小姐和丫鬟是在一张三条腿的桌子上吃的饭,自己和其他人离的老远蹲在地上咽干粮,但他老觉的翠袖还不停的看自己在对自己笑,草草的吃完了饭,王天逸去赶马车准备上路,因为有女眷,他们不得不准备了一辆不起眼的破旧马车,让她们可以中途休息。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王天逸心里暗想:“她是个丫鬟啊。我一直在想以后最少要娶个大家闺秀,就像去年八月十五看花灯的时候,瞅见的青州李员外女儿那样的。我以后的贤妻不仅身份好,而且相貌也好,更要是相夫教子的贤良女子。虽然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几年内还无可能,但怎么能娶个丫鬟呢,唉,她要是缠着我可怎么办?要是让程先生又用沈家来压我怎么办?我一个青城的怎么斗的过他?难道就屈从了?唉。”   正胡思乱想,差点和一个人撞在一起,抬头一看却是左飞,左飞一脸的愁容:“天逸,我告诉你个秘密,你有没有看到沈小姐吃饭的时候一直在看我?”   “啊?我没看见。”王天逸吃了一惊,因为这个朋友居然和他遇到了同样的问题,而且沈小姐吃饭的吃相是相当完美的,垂头不语。   “你武功不行,看不出来,她脖子的动作,筷子的位置,我每次用余光偷看她的时候,一切一切都说明她在看我,怎么办呢?”   “呵呵,我说就是嘛,你不看人家怎么知道人家看你。”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每次我看她,她都正好看我?”   “沈小姐喜欢你是喜事啊。你应该高兴啊。”王天逸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顺着左飞的意思说。   “不是这个问题,”左飞叹了口气说道:“我在烦成婚后,难道要我去当上门女婿?那多丢人,我可是堂堂的左少侠。”   ※※※   暴雨倾盆,打得屋顶的青瓦啪啦啪啦响,王天逸听着窗外整个世界都是哗哗的巨响,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对古日扬点了点头,跟在燕小乙后面,从窗户里一纵而出,跃进了瓢泼大雨里。   江南的雨来的早,他们遇上了暴雨,无法再露宿野外,就来到了一个小村庄。   八个人分三批进去,装作互相不认识。   这样的好处是有人来探听消息,也可能想不到那三批人就是他们要找的八个人。   虽然人情有冷暖,但银子总是硬道理,他们不费事的就找到了三户紧挨着的农家过夜,有一家还把最好的屋子留给他们,自己去住了柴房,因为五吊钱。   因为在夜里的暴雨里,无论是听声音还是视野都变得有限,所以晚上是由经验最丰富的宋影去做哨,他匆匆的赶了回来,叫醒了所有人。   “敌人来了,十六七个左右的蒙面人。骑马,正放慢马速,悄悄进来。”   “离开这里。”古日扬毫不惊惶,所有可能的情况他们已经研究过无数遍,“这是小股部队,不知道有无后援,按照我们预先设定的计划:我、程先生、主要人物先撤,剩下的人去阻击敌人。若有后援,你们自己逃离,若无后援,打的过,就消灭对方,尽量抓一个活的,我需要知道是谁干的;若打不过,自己逃离;集合的地点你们都知道了吧,村外的山脚下。”   因为人数太少,只能分队作战,宋影的任务是继续在村口处,看有无后援,他的作用一是在敌人逃跑的时候,看机会消灭或者抓住敌人;二是在敌人后援来的时候,吹响哨子,一声表示来的人不多可以继续战斗,两声表示人太多了,让战斗的人赶紧逃离战场。   “我们已经说过了,程先生遇袭时候遭遇的敌人必然是敌人的精锐部队,因为他们被人盯上了;而搜索我们则需要大量的人手,所以并非人人都是高手,就像在杨家客栈那六个敌人一样,虽然你们以少敌多,但不要害怕,你们都是真正的精英!按既定的计划行事,灭了他们!若是敌人软弱,则必然是搜索部队,尽量要全部杀光,千万不能让他们回去报信。我们以这个院子前面两条街的那个屋子作为战斗中心,明白了吗?”   宋影这话主要是对着左飞和王天逸说的。王天逸马上称是,左飞却没有吭声。接着油灯微弱的灯光,王天逸回头看到左飞脸就像喝了酒一样,满面红晕,喘气声音也粗了很多。   “左飞居然和我一样紧张。”王天逸暗想。   王天逸的任务是和燕小乙一组,几个刀剑好手配合暗器好手是最常用的组合,就和短兵器好手配合长兵器好手一样经典,所以左飞的刀和俞世北的长柄朴刀被组合在了一起。   简短的命令下达之后,古日扬吹熄油灯,五个好手鱼贯的跃出了窗子,翻过院墙,在天地间填满雨声的狂躁黑夜中向前冲去。 第三十八节 腥雨战兽(上)   这个村子并不富裕,多的是茅草屋。   王天逸正单膝跪在一个茅草屋的屋顶上,暴雨早已经把他全身都浇透了,腿下压的好像并不是茅草,而好似跪在一个池塘里。   不过他并没有感到冷,而是热。   全身热的发烫,脸皮好像都要被烧得崩裂了。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王天逸嘴里喃喃的念着这句话,却没发觉自己热的发烫的手捏剑柄捏的太紧,拇指的指甲都陷进了中指的肉里。   他觉的好像过了几十个时辰,才想起看别人在干什么,他抬起头:俞世北和燕小乙都是半跪在屋顶上,身体稳定得好像两尊石像,他们的头微微晃动着,在雨里竭力观察前面的黑暗,身后的左飞紧紧攥住刀,身体微微发颤,不知道是雨打的,还是什么,像自己刚才一样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和俞世北和燕小乙同时轻轻的趴在了屋顶上,燕小乙左手向身后打了手势。   “敌人来了!”王天逸看到那手势,心脏狂跳了一下。   他赶紧伏在茅草里,胸膛刚接触到实物,尽管是浸泡的发胀的茅草,王天逸仍然感到了自己的心“嘣嘣”的在敲那屋顶,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幻觉:旁边的水花飞溅是由于自己的心跳砸出来的。   他抬起头:路上黑压压的敌人啊!一人一马,人人黑衣蒙面,带着斗笠和蓑衣,聚集在屋子前面的路口竟然那么有压迫感,他数了一下,竟然有十六个!   王天逸以前听到十六的时候,那是指自己寝室里住着十六个师兄师弟,他从来没觉的人多,也绝对不会想到如果十六是指的敌人数量的话,自己感觉竟然是黑压压的可怕感觉!   马队走的很慢,看得出来他们刻意勒住了马,毫无疑问是怕马蹄声惊动了目标。   这个时候走在第二个位置的蒙面人,竖起了右手,马队停止了。接着他右手一挥,马队中两个人下马,抽出兵刃,在这个路口分开,分别沿着两条街猫着腰向前疾冲而去。   他们的位置正好是在屋子的两边,王天逸的手不仅更加的握紧了长剑,但燕小乙四指并拢拇指收于掌心向后一摆,王天逸知道这是不要动的标志,马上想到了这两个人却是对方的前哨,肯定去守到了沈小姐她们屋子的前后左右。   过了一会,剩下的十四个人才驱马前行,一样的在这个屋子前的路口分成了两列,看样子要前后夹击。王天逸不仅佩服起古日扬他们来了,竟然猜到了这个战斗中心就是对方分兵的地点,旋即想到恐怕是由于他们自己也干过这样的事情,知道江湖的习惯,距离目标多少丈就是采取什么进攻方式的决策点了。   这个时候燕小乙和俞世北两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燕小乙回来身来,王天逸赶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果然他下达命令了:燕小乙左手竖起拇指,右手好似手刀,对着拇指虚砍两次,……一系列手势打完,最后他竖起左手尾指,右手虚砍一次。   王天逸已经完全知道了他的意思,“擒贼先擒王”,燕小乙已经锁定了刚才下命令的那个蒙面人,他要先杀了那个人,如果他没成功,王天逸就从队头位置跳下去,杀了他;如果他得手了,王天逸则从队尾位置跳下去,从队尾开始杀,这样敌人前后都受到奇袭,肯定方寸大乱。   王天逸正想着是不是笑一下表示对燕小乙的佩服,但没想到燕小乙竟然是说干就干,已经猛然从屋顶立起身来,动作迅疾的浑身都抖出一片水珠,好像一条大鱼冲出水面一样。接着就是四把飞刀划着四条白光在呆滞的王天逸眼前射进了雨里。   伴随着下面的一声惨叫,燕小乙大吼一声:“后面!”腔调里已经带了愤怒,王天逸这才回过神来,来不及调整身形,就头朝下的跳下茅屋屋顶。   茅屋并不高,王天逸一露头,发现自己的脑袋居然和对方骑马的人的脑袋一样高,两人差点碰到一起,他扫到了对方一个惊诧到极点的眼神,但他继续栽了下去,王天逸大吼一声,左手电闪下刺,长剑刺穿了对方的大腿,一直钉进了马鞍,这是他这个时间这个位置唯一可以看到的目标。   然后他一下子仰面摔在地上,耳边是对方痛苦的叫喊,一手撑在泥水里,还来不及爬起来,一个庞大黑影就冲自己砸了下来,没有时间思考,王天逸一剑就捅了过去,又是“啊!”的一声大叫,那黑影落在了王天逸身边砸起了一片的泥水,溅的坐在地上的王天逸满脸都是。   这是带着腥味的泥水。   是血腥味。   王天逸扫了一眼地上,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地上的已经是具尸体了,刚才他刺穿了这个人的大腿,自己摔在马边,这个人也掉落马下,又被他一剑刺死了。   在轰隆隆的雨声、雷声中,耳边已经满是叫喊声:“老大!”“下马下马!”“埋伏!”“他们有暗器!”“小心后面!”“杀啊”。还来不及分辨,一把刀已经从白亮色的雨帘中砍了出来,王天逸一剑架出,右手猛然向前刺出,他没有看见敌人在哪里,但又有什么分别,向前刺就行了,用最大的力量刺。   他刺中了,但是对方只是刀一滞,又砍了过来,同时又一把剑从水帘里刺了出来,力量和他刺对方的一样大。   王天逸眼里都是雨水,只看得见刀与剑,他大吼一声,右手剑换成反手握法,让过那刀,一头冲进了敌人的怀里,右手剑用尽吃奶的劲头划了过去。   “中了!”王天逸感到了手里剑遇到了阻力,热血上涌,用更大的力量去划,只有一个念头,让剑切开的更深一些!   敌人的刀就在自己耳边,这刀突然竖了起来,接着往后隐入了雨里——敌人受伤摔倒了。这个时候,那把剑又刺了过来,王天逸拼命用左手剑去挡,但太慢了。   杀人一万自损八千,你忙着杀别人的时候,对方也可以杀了你,因为你太忙,没时间管他。   这是在杀场。不是比武。   但那剑突然失去了力量和准头,王天逸猛地侧身闪开,就要滑到在泥水里。   同时凄惨之极的叫声在自己身边响了起来:“我的眼睛!啊!啊!啊!啊!……”   接着一只手从背后一把拉住了自己,王天逸踉踉跄跄的站稳,眼前是只捏着飞刀的手,耳边传来燕小乙的声音:“不要不动,跑着打!跟我来!”   转眼间,王天逸看见燕小乙手里的飞刀好像一条银鱼穿进了雨里,那凄惨的叫声倏地中止了,只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王天逸紧跟燕小乙绕过房子,另一条街上也在厮杀,不过情况危急的很:三十步远的地上有一具尸体,左飞不见了,俞世北被四个人围住了正在激战,五个人身体上都浮着白茫茫的水花。   燕小乙一言不发,一把飞刀射进了背靠他的一个敌人的屁股,本来,他是想射敌人后背的,但暴雨压低了飞刀的路线,射中了敌人的屁股。   燕小乙一个箭步绕到了王天逸的背后,大声命令道:“太远了!冲!”   王天逸愣了一下,咬牙冲了上去,燕小乙紧紧贴在他的背后。   “小心,背后有人!”屁股受伤的那个人卧在街上的泥水里,一边挣扎着站起来,一边大声招呼同袍。   王天逸在暴雨里全力冲刺,雨水打在眼里痛的难受,他脚下好像开出了一朵朵水花,还没合拢就消散了。   俞世北及其有经验,看两人冲了过来,反而带着战团向相反的方向移动,给燕小乙充分的射击空间。   那个受伤的敌人已经站了起来,另一个敌人脱离了战团,跑了过来要来扶他,“多一个敌人就麻烦了!”王天逸几乎是拼尽全力一跃而起,在空中两腿并拢,小腿收起,好像是跪在了空中,这在雨幕中划出了一段优美的弧线,但终点却是那个受伤敌人的后背!   “小心!”一声大喊,那个受伤的人愕然回头,看到最是横空而至的一双膝盖,“噼啪!嗵!”的两声巨响,那个人被王天逸跪在胸脯上生生的又砸进了地上,伴随着胸骨破裂的脆响,王天逸两腿几乎陷进了他的胸脯里,对方的血从嘴里喷得王天逸满脸都是,在那瞬间王天逸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眼神从惊愕变成了恐惧最后变成了痛苦,永远定格在了他脸上。   然后王天逸就从他身上一个前滚翻滚了下去,冲击力太大了。   “下一个是那把枪!”果然他还来不及站直身体,一个枪尖就愤怒的刺了过来,王天逸半跪在地上,两剑齐出交叉,奋力把这枪尖架到了自己头上,对方的枪上的压力陡地消失了,对方收拢了长枪要再次捅过来了,虽然蒙着面,但王天逸这次看清了对方的眼睛,几乎是要燃烧起来的愤怒。   枪直刺的威力太大,王天逸奋力站起,但膝盖却传来一阵剧痛,那是他用膝盖压碎别人胸骨的代价,他侧着身子又摔在了水里,对方的眼睛在雨夜里亮的好像启明星一样,虽然自己杀人、过一招、摔倒只是瞬间,但王天逸觉的对方盯着自己的时间好像有一百年了,那雪亮的枪尖随着愤怒的眼睛一起转动终于锁定了倒在地上的自己。   对方的眼睛里全是仇恨。   王天逸此刻没有恐惧,他什么也没有想,在对方仇恨的眼神注视下,他体内也只有对对方最纯粹的仇恨,这种恨只有在这样的杀场中才会感受的到!他奋力要在对方进攻之前从泥水里爬起来。“杀了他!”王天逸体内每个血管都在这样咆哮。   战争使人变成野兽。谁都一样。   敌人的眼睛更加的亮了起来,他要进攻了!王天逸低沉的咆哮了一声,全身用力爬起来的努力反而使得他在滑溜溜的水地上打滑。   但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那是刀重重的砍进身体的声音——王天逸的眼前失去了他痛恨的这双明亮的眼睛,燃烧的眼睛突然熄灭了,一切又归于黑暗。转瞬王天逸又听到了“扑通”的声音,俞世北的脸从雨幕中穿了出来。   他呼呼的喘气,肩膀上有一块地方受了伤,肉都翻了出来,好像小孩的嘴一样,已经被雨水冲刷的发白,他说道:“干得好!天逸!”   燕小乙从背后拉起他,王天逸这才看到这里已经有五具尸体了,三人还不及说话,巷口处又冲进来了五个蒙面人,他们手里的兵器在雨里都闪闪发光,就像王天逸冲进这里的时候一样冲刺了过来。   一只强力的小箭穿过雨幕一头扎在了三人前面的地上。   这是神击弩的箭。   “走!”燕小乙大喊一声,三人扭头钻进了充满雨水腥味的黑暗里。   “敌人多而不强!找出弩手,干掉他们!”俞世北边跑边说。   “左飞呢?左飞呢?”王天逸一边跑一边追问。   “不知道!”俞世北回答的很快“开始我看见他对付两人,他跑三人追,后来那三人又折了回来对付我!要不是你们来我就惨了!”   王天逸咯噔一声,左飞凶多吉少啊。   说话间,又一只箭射穿雨帘,钉在了墙上。   “王天逸!”燕小乙声音很低但有一股威严:“你上墙,我们两个看箭的方向!”   王天逸听到这个命令马上明白了自己当靶子,来让同袍看清箭手的方向,他愣了一下,天地间只有滂沱的大雨和隐隐传来的敌人跑动的声音。   他点了点头,自己眼力没有那么好,能当靶子的只有自己。   最危险的事情也必须有人去做。   这是战场。   王天逸把剑收回剑鞘,一咬牙窜上了一溜连在一起的屋顶,身后传来燕小乙的声音:“快跑!小心!”然后王天逸就低着头没命在屋脊上跑了起来。俞世北和燕小乙夹着屋顶跑动,头仰看着王天逸。   一只箭射在了王天逸腰里的剑鞘上,“当啷”一声,王天逸手都抖了一下,“力量真大。”王天逸暗想。接着一只箭从他两腿间穿了过去,冰凉的箭羽甚至抚上了他裤子,虽然裤子湿透了,当箭上附着的那股冰凉的杀气让王天逸感到半条腿都麻了。   王天逸只跑了三十步。   仅仅三十步。   但这却是王天逸生下来之后跑的最快的一次。   当一只箭划着他的耳朵过去的时候,王天逸也到了屋顶的边缘,恐惧让他踩滑了脚,整个身体滑倒在了茅草屋顶上,他打着滚摔下了屋顶,死命的想抓住些东西稳住,最后他两手各抓着一把的茅草,坐在了路上冰凉的水坑里。 第三十九节 腥雨战兽(中)   俞世北和燕小乙已经到了王天逸身边,一人一手拉起了王天逸。   “受伤了没有?”   “还好……发现方向了没有?”   “嗯,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这话让王天逸感到后怕,自己刚才竟然在两把神击弩的夹攻下跑了三十步!   “真有钱,在雨里也不惜用神击弩,那弩用这一次估计就废了。”燕小乙说道。   正说着,巷口处一个声音突然大喊起来:“果然在这里!快过来!”   王天逸三人赶紧继续跑了开来。   “天逸你去引开他们,我和小乙一人一个去杀弩手!”俞世北一边跑一边下命令。   没时间思考,在一个路口,王天逸直线跑了下去,身边的两人转身沿不同的方向隐进了雨里。   被一群人追杀不是闹着玩的,王天逸从一个狗洞爬出了一家人的院里,侧身立在一堆靠窗户的柴草边,呼呼的喘着气,他好不容易甩掉了对方,竭力倾听有没有口哨声,除了大雨的狂啸声,什么也没有。   滂沱大雨一刻不停,王天逸的脑袋好像都被黄豆大的雨滴打木了,现在站在屋檐下,王天逸才感到雨淋真是可怕。   这时,他突然听到柴草的另一边传来奇怪的声音,王天逸握紧了长剑陡地冲进雨里,在雨里一个扭身,右脚在泥水里画了一个圆,身体的扭动拖着左脚在水里开出一条水道来,泥水四溅,但身体已经对着了柴堆的另一边,果然有人!   他长剑凶狠的刺出,对方刀一张,已经挡开了这一剑,王天逸后剑正要连刺,突然停顿在了空中。雨水顺着脸往下流,全身好像都是小溪,但王天逸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那颤抖的长刀。   “左飞?”王天逸问道。   “天逸!”左飞从黑影的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王天逸,他眼睛瞪的那么大,王天逸难以置信的发觉那眼睛和惶恐的眼神很像。   但这是左飞,怎么可能惶恐?   有点迷惑的王天逸和左飞侧身立在了屋檐下,“你没事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你受伤了没有?”   王天逸打量了左飞见他身体倒没有受什么伤,只是神情有点奇怪,嘴唇在不停的颤抖。   “左飞你怎么了?”   “天逸,我……我想……我想我们还是……”   “什么?”雨声很大,左飞声音很小,王天逸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皱起了眉头歪过了头,努力捕捉他的话。   就在这时,那扇窗户“吱扭扭”的开了,一个汉子左手拿着个油灯,右手拽住身体上的被子,探出头来:“这么晚了谁在那里?干什么的?”   这人的出现让王天逸和左飞同时惊呆了,因为这个时候是最紧张的。   王天逸还没想好怎么答话,“飕”的一声一支长箭射了过来,王天逸清楚的看到那长箭竟然恰恰好钉进了那汉子的发髻。   “唉哟,我的妈呀。”那汉子惊慌失措的摔回屋里,接着连声的叫喊。   王天逸一扭头,已经看到了箭手的位置,就在附近那最高的草屋之上。“我们走!”马上王天逸拉着左飞猫着腰,借着雨雾和夜色的掩护,朝那屋子飞奔而去。   在屋子下面王天逸冲左飞连续打了几个手势,这是古日扬他们教他的,意思就是让左飞蹲个马步,双手成环,把他送上那高高的屋顶,然后再过来支援。   但左飞恍若不见,他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看双剑在手蓄势待发的王天逸,期期艾艾地说道:“天逸,我想我们……”   王天逸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怕被屋顶上的人听到,他认为也许左飞不知道这些手势的意思,他把嘴凑到左飞的耳边用最小的声音说道:“送我上屋顶。然后你从墙上上来支援我!”   说完王天逸把左飞摆了个马步,自己退了几步,然后冲着左飞飞跑过来,一脚踩在了左飞的双手里,就像在垫石村被慕容秋水送上天一样,借着左飞的一托,王天逸一飞冲天。   屋顶上果然有人!   一个黑衣人半跪在屋顶上,长弓半开,搭箭在弓,正在四下张望,最幸运的是他背对着王天逸。王天逸本想轻轻的落在屋顶,但茅草浸足了水,踩在上面就是“噗噗”的声音。   所以王天逸一上来,蒙面人马上发觉有异,他猛地回过头来,正好和离他几步远高举双剑的王天逸四目相对。   两人都愣了,蒙面人最先反应过来,右手扔掉了箭,迅疾的去抽腰间的长剑。   时机稍纵即逝,咬牙切齿的王天逸在屋顶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踉跄跄的冲了过去,胸中充满了仇恨。   在杀场上就是这样,大家都是素不相识的人,并无恩怨,但因各为其主等各个原因,往往要分生死,面对的是随时会夺去自己生命的人,谁能爱的起来?倒是仇恨马上就来了,虽然你并不认识他。   而你的对手也一样恨你。   莫名其妙的恨你。   只要不是同袍,就要恨就要你死!   因为你要他死。   等王天逸冲到他近身的时候,蒙面人已经抽出剑来,挥剑朝王天逸砍来,王天逸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是冲过来的,是来攻击的,他有势头,而对方还是刚站起来,是要防御的,手里长剑并无气势。   所以王天逸两把剑都全力劈在了对方的那把剑上,“呛啷”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敌人手里的长剑远远的飞了出去。   王天逸大喜,他冲了过去,但敌人失去了长剑并不惊惶,拿着那把铁胎弓挡着王天逸的攻击,不停的在屋顶上来回移动,不时的用拳用脚攻击。   王天逸发现自己并不占上风。   首先这里是浸足了水的茅草屋屋顶,还下着大雨,又滑又陷人,脚下不稳,长剑怎么能用出技巧来,连力量有时候都因为身体失去重心而跑的无影无踪;二是对方拳脚功夫明显比自己好,这也是很正常的,用暗器的用弓箭的,除了练这些远距离攻击的东西就是练拳脚,他们怕被人近身啊。   所以在这个湿软的屋顶上,王天逸反而落了下风。   “左飞呢?左飞呢?快来啊!”王天逸和那个蒙面人像两只斗犬一样砍来砍去,他们分的是生死,但招式却是极其粗鄙的,简直和蛮夫打架没有区别。   王天逸心中越来越急躁,对方手里只有一把弓,自己却拿不下他,看准一个机会,王天逸一个箭步迈了出去,左臂极度后弯,左手长剑剑尖已经往后到了腰的位置,他要来个雷霆一击,全力劈斩身形同样不灵便的对方,就算砍不死他,也要砍断那把该死的弓!   对方眼中惊骇一闪,向左闪了开去,王天逸一脚踏实,腰部一扭,左剑跟着那人的方位从下砍变成侧斩。   但这需要力量太大了。   茅草屋本来就不结实,还因为茅草浸了水更加沉重,哪里撑得起这种力量。   王天逸一脚踩破了屋顶,“喀嚓”一声整条左腿都陷进了屋里。王天逸一跤趴在了屋顶上,仓惶间,左腿乱踢,可它是在屋子里的空中,哪有实地让它踩住。   这种好机会对方哪肯错过?   蒙面人疾冲而上,手一翻,弓弦“唰”的一声绞住了王天逸的脖子,接着长弓连扭,王天逸马上舌头眼珠子都出来了。   喘不上气来,痛苦!痛苦!王天逸只感觉肺里都要炸了,眼前一片血红,与这种痛苦相比,脖子上被弓弦勒得鲜血淋漓的痛算的了什么。   他痛苦的把手里的长剑往身后乱扎,但对方的脚用力的踢在他手背上或者闪开,只过了眨眼间的功夫,王天逸的口水就不受控制从舌头下面流了出来,快要暴出来的眼睛全是通红的血丝。   “左飞呢?左飞救命!”王天逸想喊,但鼻子里只有“嗯嗯”的微弱叫声,他痛苦的用长剑用力拍打屋顶的茅草,想弄出点声音来,但有的只有水花飞溅和满天地的滂沱大雨。   “有了!”一个念头在王天逸马上就要停住跳动的心里浮现出来,这念头好像一条微弱的亮光在黑夜里一闪即逝,但王天逸用最后的理念死死抓住了它。   他跪在屋顶上的右腿全力下踹,左手右手疯狂的往下扎屋顶。   “喀嚓”一声大响,王天逸身边的茅草屋顶全塌了,王天逸和那个蒙面人一起掉进了屋里。   接着就是一阵巨响,两人砸碎了屋里最中间的桌子,重重的摔在地上。   身体摔下来的疼痛比起能重新呼吸这种快感来差的太远了,王天逸左手长剑几乎是他自己丢出去的,然后空出来的左手急不可耐的拉开脖子上的弓,扶着脖子的伤口,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声音又急促又尖锐,在黑暗听起来好像是某种野兽,他恨不得要一口把这辈子喘的气全部喘完。   这个时候,他一扭头,看到了另一个黑影正爬起来,“我宰了你这个杂种!”这是王天逸看到那个身影后脑子里唯一的念头,简直是刻骨的仇恨,他怒吼一声,一边站起来一边一剑就扎了过去。   屋里的床在屋角,上面的人正在酣睡,突然一声巨响,马上被惊醒了,接着感觉一股森冷的雨气扑了进来,看到的是屋顶塌了一个洞,和拿着兵器的黑影像野兽一样在地上翻滚厮打。大人狂叫小孩狂哭起来。   王天逸并没有刺到对手,对手闪身躲开,手伸到了靴子里,等抽出来的时候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王天逸冲的过急,对方身法灵便撞进了王天逸胸膛附近的空门,那蒙面人也是一声怒吼,一匕首就刺了过来,王天逸长剑急撤,打开了这匕首,但两人距离如此之近,脸上早中了对方一击猛拳,脚上湿滑的靴子让他一跤摔在地上,他在地上伸出左手死命的握住对方湿漉漉的长靴,然后就是一下猛掀。   这猛掀,让疾速扎向王天逸太阳穴的匕首突然向上离去,因为他的主人在仰面摔倒在地。   王天逸一个翻身,还不及站起来,左手就掐住了那人的脖子,右手长剑反手向那人面门直刺过去。   但长剑还未及对方面门,头上就挨了对方重重一脚,整个身体向后倒了出去,后脑勺撞破了柜子,他正把头从柜门里拔出来,对方已经冲了过来,他一脚踹在了那人的小腹里,那人“啊”的一声惨叫,摔倒在他身边,但王天逸马上侧身滚翻,这力量如此之大,他的脑袋把小小的柜门都扯脱了下来,这是因为他刚滚开,一把雪亮的匕首就插进了他刚才躺着的位置的泥地上。   王天逸刚站起来,对手的匕首也跟着刺了过来,王天逸左手一把抓住了敌人的右手手腕,右手长剑跟着递出,本来抓住了对方,对方本无可闪避,但对方突然绕到了他的身后,变成了整个右手手臂围住了王天逸的脖子,手里的匕首死命的往王天逸脖子上递。   王天逸奋力的用左手握住那手腕,一边大喊一声整个身体往后顶去,可惜背后不是墙壁,也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而是这个屋的木门,王天逸左腿猛的后撤进了对方两腿之间,用最大的力量挤住了对方一条腿。   王天逸不敢放松,也不能放松,他总算把对手身形定住了,看着对方的匕首一寸一寸的往自己脖子边递来,王天逸右手剑突地反手,往自己身后刺去。   后面是木门,蒙面人已经被王天逸挤在了他和木门之间,什么身法也用不了了,可惜对方还有左手,对方的左手一把抓住了王天逸的右手小臂,死命的阻止王天逸的后刺。   这样对方一个玩命的往对手脖子上递刀子,一个用尽吃奶的劲头往后扎剑。从屋主的角度看去,两个黑影从刚才野兽般的厮杀,突然静止在了门口,双方的喘气声也越来越小,但越来越急促,透出一股野兽的味道,就好像笼子里的狼在对外边的人咆哮一样。   但王天逸走运的是,他左右手力量差不多,而后面的这个敌人却是右撇子!所以匕首挪一寸,长剑就挪两寸,对手的喘气声也越来越急促,感觉的到对手的恐惧,王天逸咬了咬牙,右手发力,终于剑尖触到障碍物了!   对手右手力量更大了,对手不得不拼命了,他力量很大,王天逸脑门上都是汗,左手好像痛的都僵硬了,但决不能松手,他脖子上已经感觉到对方匕首上传来的森森寒气了。   终于长剑慢慢的刺进了那软软的障碍物,慢慢的,一点点的,王天逸明显感到对方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王天逸感到自己的牙都要被自己咬碎了,“再进一点!”   对手猛然间呻吟了一声,王天逸左手的压力突然消失了,王天逸狂吼一声,一边左手拉开对方的右手匕首,一边右手全力猛刺,整个身体同时突然往前倾,然后用最大的力气疯狂后抵。   “啊!”“喀嚓”惨叫和门板破碎的声音同时在漆黑的雨夜中响起,王天逸的后顶让他的长剑不仅刺穿了对方的身体以及门板,而且把门闩都压断了,整扇门都倒进了屋外的暴雨里,穿成一串的王天逸和身后的敌人一起随着倒塌的门板摔进冷雨里。   王天逸从敌人的身体上滚了下来,他仰面倒在地上,冰凉的雨水转瞬间把他浑身都浇透了,身上的伤火辣辣的疼,可他却无比的惬意,好像刚刚从身上卸去了一座压了他五百年的五指山。   “我还活着!”王天逸在泥水里悠然的把四肢伸开,好像躺着的地方不是暴雨中的泥水里,而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大床,他情不自禁的噗哧噗哧笑出声来。   可是屋里小孩的哭声在雨里也是那么清晰,让他想起了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自己要干什么。他一翻身站起来,愉快的心情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战场上的仇恨。   他闭上眼睛,鼻子里沉重的出了口气,这口气热的好像是团火,雨水浇的他脖子上皮开肉绽的地方火辣辣的痛,这是最疼的地方,全身到处在疼:打碎敌人胸骨的膝盖痛、被敌人痛殴的腮疼、被敌人疯狂踹过的手疼、压碎桌子的背疼,这疼痛又变成了仇恨和愤怒,在冷雨的刺激下全汇集到了头上,他觉的自己脑盖骨都要被撑裂了,太阳穴的青筋在霍霍的跳动,里面的血好像随时都会挤破血管飞溅出来,这些都让他燃烧,唯一冷的地方却是他握剑的手,每被这火烧一次,他的手就握紧剑柄一次,王天逸肯定的认为如果他手里握的是块石头,那肯定都会像一只鸡蛋一样被捏碎!   他冷哼一声,猛然转身,手里的长剑高高举起,再一次向倒在地上的敌人尸体刺去,鼻子里还带着语音袅袅的低沉咆哮。   但他停住了,让他停住的不是敌人死的惨状:这个人肚子都被划开了,门板上到处是一缕缕的血丝在雨水里漂游;让他停手的是敌人的脸,他的蒙面巾掉了,露出的是一张年轻和善的脸,和王天逸的岁数差不多,临死前的恐惧让这张年轻的脸扭曲变了形,但却更让人同情。   “我……”王天逸的仇恨在这样的脸上面消失了,他叹了口气,收起了剑,喃喃的对尸体说道:“我和你无怨无仇……兄……兄……兄弟你走好吧。”   正说着,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天逸……”   王天逸扭头看去,左飞就站在大门的黑影里,浑身都被淋透,衣襟下摆有几十条水柱注进了脚下的泥水里,看来站在那里有时间了:“你刚才怎么不帮我?!你干什么去了!”   左飞走了过来:“我……我……”   王天逸有些气愤,但他转念一想,却认为左飞今天可能染恙了,正在这时,左飞走到了那死尸的旁边,他看了一眼,马上一个箭步退了开去。   脸上都是雨水,王天逸看不清左飞的脸色,“怎么了?左飞。”   “这么惨!你杀的?”   “……”王天逸却没说话,王天逸在朋友面前说个“是”字是很容易的事情,但这个事情如果是杀人,就算被朋友看到,也不想堂而皇之的承认,因为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就算杀的是恶人是敌人也一样。   “有碎银子吗?”王天逸向左飞走了过来,左飞想见了瘟神的一样又退了一步,现在王天逸总算看清了左飞看着自己的表情满是恐惧。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王天逸只有吃惊。   “你要什么?银子吗?我有,我有,都给你,还给你!都是你的。”左飞哆嗦着从怀里掏出大把的银票还在不停掏自己的荷包。   王天逸一步走了过来,左飞退了一步,背却靠上墙,王天逸满脸惊异的打量着左飞,一把把左飞手里的银票塞进了他怀里“你拿这干什么?放皮囊里,别湿了。”   王天逸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的手在握住左飞手的时候,对方一个激灵,好像被雷劈中了一般。他一边惊骇的打量左飞,一边从左飞怀里的皮囊里掏出一锭大银,走进了屋里,路上还不时回头看左飞。   他一进屋,床上的夫妇一声惊叫缩成了一团,连一直嚎哭的小孩都不哭了,王天逸在地上捡起了自己的另一把剑,把银子扔给了噤若寒蝉的主人:“抱歉,我们遇上了歹人,厮杀中弄坏了您的财物,这是一点心意,请收下,我想应该够了。请不要出来走动,也不要给人提起我。”   说完他转身走进雨里,小孩的哭声马上又在身后响起。   他愕然发现左飞正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脖子在雨里弯腰呕吐,王天逸一扫左飞旁边的那具尸体,明白他刚才又细看了那东西。   “你没杀过人?”王天逸一手握住了左飞的胳膊,难以置信的问道。   左飞转过脸来,脸上痛苦的都扭曲了,他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王天逸嘴巴都合不上了,“你不是经常说你打过的那些仗吗?还杀了很多恶霸江洋大盗,比如丁三荡匪那次。”   “天逸我说实话,我只比过武,没杀过人,丁三那次我们一去,人家就跑了,根本没打啊!”左飞的话好像雷霆劈在王天逸头上一样把劈傻了:他一直认为左飞是个少年英雄,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危机都能笑面应对,左飞比他强,是他的偶像。但实情竟然是这个人居然没杀过人,见了尸体就吐的一塌糊涂,自己同袍与敌人舍命拼杀的时候居然怯懦的不敢上前帮手!   偶像的倒塌让王天逸脑袋嗡嗡响。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天地间只剩下雨声和小孩的哭声。   “那你当时还抢着要接这个任务!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王天逸问道。   “我也没想是这样啊!这是杀场,要分生死的,我实在怕啊,他们真的是要杀我的啊。”左飞声音带了哭腔。   “俞世北那边你是逃跑了?”王天逸眼睛都瞪大了。   左飞低下了头。   “看着我!”王天逸猛地一摇左飞的胳膊,左飞艰难的抬起头来,王天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千万不要告诉他们你跑了。他们说不定会弄死你!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左飞打了个哆嗦,突然一手拍上王天逸的肩膀:“天逸,我们还是走吧。这事不是我们能扛的起的!我们走吧,现在就走,村子里满是无人的马匹,我们骑上去赶紧离开这里!”   王天逸叹了口气,说道:“我告诉你,左飞,现在晚了……”   “不晚,我们马上走……”   “左飞听我说……”   “求求你,跟我走吧。”   “左飞!”   “我要走,我要走,你不走我走……”   “左飞!”   但左飞好像是着了魔,眼神直直的,他发疯似的往外走,王天逸拉都拉不住,他嘴里一直在喃喃的自言自语。   “啪”一声大响,左飞喃喃声停住了,他捂着脸愣愣的看着右手悬在半空中的王天逸,王天逸好像也有些愣了。   王天逸抽了左飞一耳光。   这一耳光让整个世界都停顿了。   雨水从两个石雕般站着不动的男人脸上流下,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与他以及男人的尊严。   王天逸一把揪住了左飞的前襟,把他脸拉了过来,“左飞我告诉你,现在晚了……”   “闭嘴!再哭就宰了你!”王天逸愤怒的扭脸朝屋里咆哮,马上小孩的哭声不见了,王天逸扭过脸来,雨水顺着他因为严肃而产生的石刻般的皱纹流了下来:“左飞,我告诉你,现在太晚了。自从跟着古日扬他们跑了之后,我们就上了这条船!我们在那个程家小院的时候,跑堂的见过我们和他们在一起,伙计见过我们和他们在一起,客栈的那么多客人都见过我们和他们在一起!这么多人都见过我们,你想他们今晚为什么能找到我们?我们八个人除了沈小姐和宋影的样子之外有无数人见过!他们能认出我们!现在遍地是敌人,你和我能安然逃出这块区域?离开了他们我们更加危险,我们已经被认为了和程家是一伙的!而且就算我们跑了,你那天听那程先生怎么威胁我的?晚了!兄弟!我们已经上了船!只能一口气走到头!逃跑不是被刺客杀死,就是被程先生那些人杀死!这次任务不是荣誉就是死亡!你醒醒吧!”   左飞愣了良久,他推开了王天逸,沉重的叹了口气,低了头好久才说道:“你说的对。我竟然看错你,你比我强太多了。”   这个时候,南边不远处传来一声口哨声,接着北边也是两声口哨呼应,王天逸伸手入唇,回应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俞世北和燕小乙都得手了,我们去燕小乙处会合。”王天逸说道。   “跟着我,兄弟。那样你安全一点。”王天逸最后对左飞说道,说完他握紧双剑又跃进了雨幕里。 第四十节 腥雨战兽(下)   雨势越来越大了。乡村的路上积满了水,雨滴砸在地上的水里就开出一朵雨花,满地的雨花密密麻麻的挤成一团,一眼看去好像地面沸腾了一般。   雨势凶猛的让王天逸都无法用鼻子呼吸,只能张着嘴,一喘气潮湿的风和冰凉的雨就一起灌进嘴里,头皮肩膀竟然被雨水砸的发麻,天地间充盈着的雨和呼吸的困难,让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进了掌心,挤压的他难过,在这种压抑之下,王天逸不由的急速奔跑,当自己的身体不停的如刀般劈开雨幕、如箭般射出暗巷的时候,他反而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即便是雨里的血腥味和隐约的哭声也压不倒这痛快。   王天逸只想在这暴雨里仰面长啸。   第三个巷子。   王天逸回头确认完左飞还在身后,一扭头,就见前面黑影一闪。王天逸一把拉住左飞,两人贴墙而立。   几声巴掌声传来,王天逸松了口气,紧挺的长剑放了下来。“自己人。”他回头低声对左飞说道,左飞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好像来的不是友军而是敌人。   那黑影正是俞世北。   他跑过来,打量了两人一下,目光停在了王天逸脖子上,那里一圈的伤痕,好像脖子上围了一条红色的丝巾。   他对着王天逸打了手势,意思是自己又干掉了两个,王天逸静静的用手势告诉他,自己和左飞杀了一个,看着俞世北对左飞眼里露出了疑惑,王天逸握着剑,用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左飞,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意思上左飞内力岔气了。   俞世北赞许的看了看王天逸,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在左飞肩膀上拍了拍,让他小心。   三人正要去找燕小乙,不远处传来了叫声。   那是带着哭腔的叫喊声,声音颤抖,饱含着恐惧:“队长?你在哪里?统领?有人吗?你们在哪里?”   俞世北几步蹿到巷口,伸出头去看了看:一个蒙面人正骑着马慢慢的往这边过来,手里握着一把长刀,他一边惊恐的四边张望,一边无助的叫喊,回应他的却只有哗哗的雨声。   俞世北心中暗想:这个敌人应该是个江湖新手,看来自己落了单,吓破了胆,不然怎么会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居然大声的开口喊叫,这和自杀毫无区别。   在杀场里,声音引来的往往不是友军,而是来要你命的人。   “听好,”俞世北回头低声对两人说道,如果是暗组,打个手势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们只教给王天逸两人基本的手势,其他的手势是暗组的秘密,不可能教给两个外人,所以这种复杂的事情俞世北认为只能开口说话了:“敌人应该清的差不多了。这次我要活捉这个人。他过来的时候,我吸引他的注意力,天逸从屋顶上下击,你不能用兵器!左飞岔气了,在这里看着周围情况!”   “不能用兵器?!”王天逸眼睛一下睁大了,看王天逸有些迷惘,俞世北解释道:“活捉是最难的。不仅不能伤他性命,连重伤他都不能,否则他失血过多死了怎么办?”   “你把他从马上弄下来,记住千万不能弄死他!这事挺难的,本来应该我去做这事,但如果你在他马前和他缠斗,我怕你无法在缠住他而不伤害他。好了,动手!”   王天逸深吸了一口气,把长剑收回剑鞘,拍了拍一直在发抖的左飞让他小心,返身跑进了巷子,翻身上了土墙,土墙上面都是水和泥,王天逸手伸在泥水里面却没有想到泥水的冰凉,而是感到自己的手热的发烫。   “冷静。”王天逸对自己说,他长身立在土墙上,揉了揉自己滴水衣服下的胸口,那里心跳得像要破胸而出。   等他慢慢的爬到了屋顶边缘,那骑手已经离他十步远了,马走的很慢,骑士显得非常紧张,嘴里不停的发出丝丝的喘气声,听起来好像是身无寸缕的人站在冰天雪地里那样;他的头会突然扭到左面,然后又突然扭到右边,手里的长刀也随着脖子的扭动骤然举起,然后又不情愿的抖动着放下。   可惜他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王天逸知道,因为他自己只看到一条巷子,只听到了雨声,他知道那骑手也一样。   王天逸看着他经过自己的位置,屋檐很低,自己的头离他的头不过四尺的距离,王天逸聚精会神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紧张的以至于考虑不到自己紧张。   马蹄每响一次,王天逸的拳就握紧一分。突然,一声低沉的喊声响起,王天逸和骑手的注意力同时转了过来:俞世北手挺朴刀从巷口的黑影里钻了出来,好像地狱里索命的凶神,他冲向马前,战靴踩在水里发出的“噗、噗”声短促而微弱,但在王天逸耳朵里听起来却像雷霆一般。   “宰了你!”蒙面人怒吼了起来,他没有退缩,连恐惧好像也没有,声音高亢甚至显得有些兴奋,连马也没下,就奋力挥刀朝俞世北斩了过去。   蒙面人从胆怯变成了勇猛,王天逸心里却是明白,自己也是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危险来之前怕的要死,但真来了却什么都忘了,只顾着厮杀。因为恐惧使人没时间细想,所以厮杀的时候并不恐惧——没时间恐惧。而真正折磨人的却是等待和假想。   没来敌人之前长时间的假想敌人的样子,来了之后会怎么样等等,但你永远无法知道真正发生之后是什么样,所以最恐怖的敌人永远是心里假想的敌人,而不是真实的敌人。   这个蒙面人在遇到俞世北之前,心里肯定无数次的假想过了敌人,他在和自己造出来的虚幻敌人一直搏斗,也许那敌人是长着獠牙三头六臂的怪物,但绝不会是俞世北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刀手。当见到真正的敌人之后,那种感觉就好像身体从茶壶眼里挤出来一样,不是恐惧,而是煎熬之后的快感和愤怒。   “当!”的一声巨响,俞世北和那人兵器相交身体都是一震,两人湿透的衣服上激散开来无数白色水珠,好像一层白雾围住了两人,但转瞬间又被瓢泼大雨浇散。   为了抓住敌人,俞世北偏守不攻,因此敌人在马上却占了强势,刀刀强攻,俞世北左挡右支,守的密不透风。 八*零*电*子*书 * w*w*w * .t *x*t *0 * 2.*c*o*m   刀,剧烈碰撞;   水珠,激起,四散飞舞,消失又重现;   战靴,踩得积水啪啪乱响;   马蹄,时而前进时而后退;   ……   王天逸瞪大了眼睛,视线好像钉子钉进了木板一样锁定了这一切,连咆哮的大雨、自己的悄悄起身、慢慢在屋顶上向骑手靠近都没有改变这视线一丝一毫。   对骑手的网般的刀光视而不见,王天逸的眼睛只看见了他的胸,他的脖子,他立在马上的半截身体……   沿着身体流淌的冰凉水流对王天逸来说是清风一般毫无感觉的事物,只感到身体内的热血凝结,慢慢把自己身体变成铁板一般的东西,又慢慢弯曲,好像是一把强弓在缓缓弯曲,承受着这无尽的压力只为了等待射手手指脱离弓弦、强弓猛力弹起的那瞬间一动!   王天逸看到是这么一副景象:猛烈的大雨浇在骑手身上,当骑手的刀高高挥起的时候,饱含雨水的衣服紧贴着肌肤,好像是另一层的皮肤,以至可以看到他臂上的肌肉猛力收缩鼓成一团,雨水打在鼓起的肌肉块上面就像打在石头上面一般四面飞溅开来。   暴雨砸在刀上,水珠四溅,长刀上仿佛带了一圈白色光晕,随着长刀的猛烈上举,白色光晕也划了一个美妙的扇形,美丽的让王天逸的心都颤抖起来。   至阴划为阳,至阳化为阴。   当长刀升到最高点的瞬间,它静止了,这静止显得如此奇妙,因为这静止却是为了狂动,它的下一刻必然是暴雨雷霆般的下斩!   长刀静了,王天逸动了。   静止的这一刻只是瞬间,但王天逸却好像已经等了它一千年了!   王天逸猛然立起,全身肌肉在瞬间隆起坚硬,衣服上的水珠向四面八方激散开来,脸因为兴奋而变得扭曲变形,好像一头饥饿的雄狮从草丛里猛然扑向猎物,他整个人从屋顶上向马上的骑手扑了过去。   在充盈雨水的虚空里,王天逸扑向敌手的样子绝不像一只大鸟。   因为他的姿势不飘逸,只有凶猛;他的姿态也不舒展,全身笔直的有如一只快箭;他的神态也不空灵,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悍。   他不是一只鸟,而是一支破城槌。   一支用最坚硬的木料打造、外边裹着最厚重的铁皮、削尖了的撞头、伴随着身边敢死队的呐喊撞碎最坚固城门的破城槌。   他飞过下斩的长刀,迎着敌人惊骇的目光,宛如一支破城槌一般撞上了对方!   对方轰然落马宛如一座雄伟城门的轰然倒地。   那一刻很短,一个人从马上落在地上能有多长时间?!   但对王天逸却是很长:他清楚的感到了自己肩骨撞击对方锁骨时传来的一阵阵震动,他搂住敌人腰的双手甚至感到了对方身体传来的战栗和恐惧,他甚至有时间在心中产生了对对方一闪而过的歉然,然后就是在虚空中下坠,这距离好长,长的好像不是掉下马背,而是在悬崖上掉落,整颗心也伴随这无尽的虚空颤抖起来。   终于落地了。   泥水的冰凉、土地的坚实感和身体的疼痛一起传来,却是一阵快慰,人是泥里长出来的,只有踩到了土地上才会心安。   因为强大的冲撞,王天逸和敌人在泥水里一路打着滚,终于王天逸把对方脸朝下压在地上。   他扭住了对方的左手,对方趴在地上极力挣扎,右手的长刀在往身后乱刺,王天逸狼狈的左闪右躲,突然一只靴子冲进了王天逸的眼前,然后就是一个凶狠的下踏,踏在了骑手持刀的右手上。   “喀嚓!”伴随着手骨破碎的脆响,惨叫在王天逸身下响起,这叫声如此凄厉,即使这暴雨,也没有淋散它一丝一毫,宛如四处发射的弩箭射进这雨夜的深处。   但这惨叫没有完结就被掐断了,剩下的袅袅余音有如折断的麦苗在风中无力的摇摆,因为俞世北一手就把骑手的头摁进了他面前的水洼里。   剩下的喊叫仍然发了出来,却没有声音,王天逸看到骑手如此痛苦,以致他的脸被摁进了水里,嘴里发出的呼声仍然把脸周围的水洼激得飞溅起来,好像头上带了一圈水花做的花环。   王天逸不由得心颤了,他的手再也不像刚才那么有力,骑手左手从他的手里滑了出来,但俞世北一把又抓住了他,熟练的用绳子把两只手绑的结结实实,然后抓住骑手的发髻,把他的头从水洼里提出来,一把扯去了他的蒙面巾,麻利的用布团塞住了他的嘴。   王天逸跪在地上,怔怔的看着这个敌人:和他一般的年轻,还带着一股稚气,两眼下面都是水,看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看到的只有彻骨的恐惧和无助。   “好样的!天逸你……”俞世北扭头对王天逸说道,眼里全是带着惊异的赞许。   但是俞世北没有说完话就停住了,因为哨子的急响穿破了雨雾,绕着村子在诡异的回旋。   “只有一声!”愣了的两人一个站一个跪静了好久,终于俞世北开口说道。   “快!快!快!”俞世北一边拖着俘虏,一边往巷子里急退:“和燕小乙会合!天逸你先去找他,我带着俘虏走不快,让他来找我们!不!左飞你岔气调顺了没有,快!快!快!你也跟着天逸,我现在照顾不了你!快!快!快!”   俞世北急促的下达了作战命令,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人是会累的。   俞世北自己有伤,又打了这么长时间,也已经很疲劳了,他作战经验老道,知道其他两人也好不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俘虏,敌人情况不明,弄不好不是自己吃掉他们,而是被他们吃掉。   所以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杀敌而是汇合战力。   王天逸拔足在雨夜里的黑影中狂奔,不时的回头看左飞,平常昂首挺胸的左飞此刻跟在王天逸后面却低着头,连脚步都歪歪扭扭的,全然没了往日的朝气和气势。   “唉,”王天逸心里叹了口气:“左飞受了打击,第一次杀敌都会这样的。我虽然武艺低微,但生死系于一线的死斗却经历了好几次,其实比他要有经验的多。这根本不是他胆怯,但我如何和他说呢?”   正想着,突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了过来,王天逸马上刹住了脚步,背后的左飞差点撞到他身上,他拉着左飞贴墙而立,把身体隐进了屋檐下的黑暗。   不多时,就见一个硕大的黑影经过了巷子。   这个人没有带雨具,他骑着马,全身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连头上都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身材壮硕,比王天逸体形大了好几号。在雨中轻松的纵马缓行,就像一尊会动的黑色铁塔,手里的兵器黑乎乎的竟然是一只棍。   王天逸没有和长兵器高手交过手,只在今夜和一个用枪的惊鸿般过了一招,他并不熟悉长兵器的特点。有实力的帮派都会聘请各类武器高手,比如专注剑的华山养着很多别种武器的好手,这些人不是为了教授这种武功,而是为了让用剑的弟子领会遇到这种兵器时候如何应对。   可惜青城没那么有钱。   所以王天逸熟悉的不过是刀和剑。   看着那人通过巷口,四周并无人跟来,王天逸伸出头去四下望了望,这条街上除了那人的背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个人啊!”王天逸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如果左飞可以打,我们两个就能干掉他。”王天逸看着那人的背影叹了口气,他却没想到一个问题:闻了那么血腥味是不是会有瘾?   那人走的很快,王天逸一咬牙,回头对着左飞一努嘴唇,两人轻手轻脚的出了巷口,向斜对着那个巷口冲去。   他们脚步声都很轻,混杂在大雨的咆哮声中,连他们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   但那个敌人听到了。   他倏地勒转马头,两腿一夹,朝着愕然回头的两人疾冲过来。   “左飞,你先走!”王天逸大喊一声,然后扭转身体,对着那一人一马迎头冲了过去。   冲破叠叠层层的雨帘,握紧了双剑的王天逸向敌人突进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有迟疑,不再有恐惧,甚至不再有紧张,有的只是冷静和一点淡淡的兴奋,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杀戮。   怒马嘶鸣而至,马背上的敌人挥起了长棍,在长棍还没砸来时,王天逸已经借着前冲的力量贴着地面一跃而前,他缩低身体,好似在地面上滑行一般,斜掠过马头,到了那人的左侧,“那是他的死角,长棍不可能向刀剑一样灵活。”这是王天逸的想法。   果然左侧只见人不见棍,王天逸故技重施对着那人大腿长剑疾刺。   “咄!”剑头扎进了皮革马鞍里!   “刺空了!”王天逸心头一震,在他长剑刺向对方的刹那,那铁塔般的敌人却如燕子般轻盈一翻身到了马背的另一侧。   等受惊的马匹狂奔而去,骏马闪开,一个铁塔般的身影立在了王天逸面前。   那蒙面人手拄长棍,悠然而立,眼睛里却含着笑意,但这笑意却让王天逸不寒而栗。因为这笑意好像是猎手发现了一窝不会动的鸟蛋,又或者像一个小孩发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   在这黑夜里,王天逸和敌人只隔了几步远,除了雨之外,中间什么阻碍都没有,而且敌人全身满是破绽:他没有动,也没有摆什么马步,就那样悠然而立。   但王天逸却不敢进攻,他分明从对方的身上嗅出了某种味道——危险的味道,王天逸的呼吸变粗了,身体也弓了起来,两个剑尖慢慢的聚拢到一起,这是最可靠的防御姿势,而且他在慢慢后退,不由自主的后退。   “呵呵!”对方确实笑了,呼出的气把他的湿透了的蒙面巾吹得出现了一圈圈的涟漪。   听见笑声,王天逸不由的一怔,但马上他眼睛瞪圆了,嘴角也因为惊恐咧开了,鼻子也皱了起来,他几乎是使尽全力的矮身、低头。   对方的长棍尖啸着从他发髻上掠过,气势凶狠的让他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恐惧只是一瞬间,王天逸没有继续退,而是抬头前冲,他已经知道长棍是大开大阖的套路,“只要能冲进攻击圈就好!近身!近身!”王天逸心里只有这个念头,借助对方长棍一击不中的机会,他几乎是冲对方的胸脯扑了过去。   看着王天逸迅疾的扑上来,那蒙面人眼里仍旧是那种可怕的笑,好像在嘲笑王天逸的自己找死。   王天逸长剑还没挨上对方,尖啸声又起,对方已经把棍挥了回来。   王天逸别无他法,右手长剑横起硬扛那带起尖啸声的长棍。   “当啷”一声大响,王天逸在地上连滚了几个跟头,等他从泥水里爬起来,两把剑只剩下一把了,他难以置信的低头看去,空无一物的右手虎口已经裂开了,鲜血冲那里流了出来,被雨水冲淡,又流进了泥水里。   “哼哼。”一声冷笑,那蒙面人拖着那只长棍走了过来。   无比的自信。   毫不掩饰的轻蔑。   王天逸怒吼着挥着左手飞鹰剑又冲了上去。   无论他如何冲击,如何进攻,那只长棍居然比匕首还灵活,前后左右的攻击全部被挡住,而且棍子上那股雄浑的内力和力气真是可怕到极点,兵器每碰上一次,王天逸都感到长剑要脱手而出。   终于飞鹰剑高高的飞上了天空,与此同时王天逸被这股大力碰的身子向后摔去,当他趴在泥水中抬起头的时候,眼前两寸的地方是一个圆圆的物体,那是长棍的末梢。他又把头抬高一点,顺着那指着他脸的长棍看上去,是一双满是残酷笑意的眼睛。   “我要死了!”王天逸一瞬间突然感到了全身冰凉,一直透到他骨头里。   “嘿嘿”蒙面人笑了一下,长棍骤然离开了王天逸,往后缩了一尺。   王天逸知道马上那长棍就会捅过来,把自己脑袋打的稀烂。   死亡!   无比的恐惧无穷无尽的袭来,王天逸只感到自己的心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紧紧攥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他浑身颤抖,下巴也不受控制的剧烈咬合起来,每一下都是对心中寒意的宣泄,可是这寒意却是无穷无尽,王天逸瞪圆了眼睛,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父母,他想哭。   “呀!”一声嘶哑的大吼传来,那长棍陡地离开王天逸,王天逸抬头看去,面前是那蒙面大汉的背影,他背影的两边却是漫天刀影,华丽的宛如凤凰的羽毛。   “凤凰刀!”王天逸握紧了拳头:“你终于来了!好兄弟!”   王天逸翻身站起,只见左飞的身影在雨里时隐时现,但凤凰刀的刀影却如凤凰浴火般永远在雨中展开,而那根长棍却如一条黑色蛟龙,在凤凰留下的火影里肆无忌惮的左突又窜、前翻后滚。   “不要和他硬碰硬!”王天逸大声喊了起来。   “你先走。”左飞的刀法越来越凌厉,他明显拼命了,但他声音却带着一丝羞涩。   这羞涩是一种对不起朋友的那种歉然。   王天逸擦去嘴角的鲜血,跑了几步捡起飞鹰剑又跑了回来,“朋友拼命!哪能自己逃跑!”王天逸心里说道。他就像一条围着猎物跑动、伺机而动的凶狼,围着两人的战团转悠,寻找机会插进去。   但两人一个是威猛无伦的长兵器一个是以华丽著称的凤凰刀,兵器的威力范围极大,身形又都变的极其快,在雨里宛如两条鬼魅一般穿插交错,王天逸实在没把握能冲进战团。   “走啊你!去找他们!”左飞一边打,一边大吼,声音里已经满是焦急。   “左飞也挡不住他!”王天逸已经从左飞的话里听出了端倪,去找帮手是条好路,但他又实在担心左飞出事,一时间愣在那里,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就在这时,又是“当啷”一声巨响,那蒙面人逼得左飞不得不和他硬碰硬。长棍和凤凰刀相撞擦出了一溜的火花,连凶猛的大雨也没浇灭这无比灿烂的火花。   但火花消失之后,左飞长刀突然无力的从右手里滑落,他左手迅捷无论的抄住了刀把,迅疾的后退,张口吐出一口热血。   王天逸定睛看去,左飞右手不自然的扭在一边,这一撞,竟然生生的让他右手脱臼了。   那蒙面人举起长棍冲着左飞而去,左飞两脚一顿,生生的把身形定在了地上,好像钉子钉进了木板。“天逸你快走!”左飞奋力用左手刀摆了个守势,眼睛盯着那奔来的蒙面人,脸形扭曲,却还在大吼让王天逸离开。   王天逸哪里可能走,他一样的咬牙切齿,双手握剑,斜冲向那蒙面人,挺剑就往那人肋下刺去。   但那蒙面人的功夫太可怕了,他右手在自己头顶绕了一圈,长棍竟然像鞭子一样抽在了王天逸的飞鹰剑上,“当啷”一声,就算是这样的抽击,疲惫不堪的王天逸也挡不住,长剑再度脱手。   但王天逸没有退后打算,长剑脱手之后,不顾双手虎口的剧痛,他的身体继续前冲,猛可里左手抄进了那巨汉的腋下,借着这力量,王天逸身体身体离地,悬空飞舞,右手又架进了巨汉的右臂下,这样他两臂都抄进了对方的腋下,然后又伸出来。居然生生勒住了蒙面人的两臂。   “快……走!”王天逸时断时续的喊道,他之所以时断时续是因为他在蒙面人背上很辛苦,因为那巨汉也没想到王天逸会有这手,慌乱间身体急转,想把王天逸甩出去,蒙面人身材高大,王天逸脚居然够不到地,被甩的身体左右悬空乱晃,好似秋风中的枯叶。   左飞眼眦崩裂,狂吼着冲了上来。   那蒙面人一棍打去,虽然背后有人让他武功大打折扣,但左飞的左手刀更加的不堪一击,兵器一碰之下,长刀又差点脱手,左飞身体原地打了个转,才让左手又握稳了刀柄,凤凰刀在雨中划了个摇摇晃晃的弧线又劈了过来。   那蒙面人此时就如同猛虎遇上了两只土狼,虽然每一个土狼都不堪一击,但一个在后面抱紧了他,一个在前面不停的拼命来砍,也是手忙脚乱。   背后的王天逸已经痛苦的冷汗直流了,对方一旦腾出手来,双臂就猛力挤拉自己的双臂,敌人的全身硬的好像钢铁一样,力气更是大的难以想象,对方每次挤拉,自己的脊梁痛的好像都要被生生扯碎了,肩膀更是痛得如同万颗烧红的钢针一起刺进骨头。   但他不能松手,只要他松开,对方一瞬间就会干掉面前已经红了眼绝不后退的左飞。   “挺住啊!啊!啊!啊!啊!”左飞又一次被对方打开了,马上双臂又开始剧痛,王天逸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在瓢泼大雨中痛苦的厮喊起来。   左飞左肩膀、左臂、左手也痛得好像火烧一般,手里的刀都好像越来越重,刀柄上好像长出了万枚烧红的钢针,一起刺进了左手,痛的他都握不住刀柄了,但是他一定要握,就算握的是块烧红的烙铁,他也照握不放,因为他一旦停手,背上的王天逸马上就会被敌人撕成碎片。   左飞再一次举起刀,冲着蒙面人那铁塔一般的身影,摇摇晃晃的冲了过去。   “哼!”蒙面人一声冷哼,这次他没有用棍,而是迎着左飞冲了过去,一脚踹在了两只手其实都快废了的左飞胸脯上,左飞飞了出去,在空中吐出一口鲜血,重重的摔进了冰凉的泥水里。   凤凰刀就落在他旁边,刀柄上的布上满是斑斑点点的鲜血,那是左飞左手虎口裂开流出来的鲜血,滂沱的大雨也不能洗去这早已浸透了几层布的血迹。   左飞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跪在地上,右手无力的垂在胸前,他慢慢的往前爬,满是鲜血的左手撑着冰凉的泥水一下一下往前挪,在泥里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手印。   只为了去抓那柄刀。   这个时候,腾出了手的蒙面大汉,反手抓住了王天逸的头,右手的长棍挪到了王天逸的面前,他冷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带着一丝的恨意。   “左飞,我不行了!你……”王天逸自知命不长久,但他什么都忘了,只想在那棍子打碎自己脑壳之前让并肩战斗的兄弟逃脱险境。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突然那蒙面人整个人都动了,长棍竖起:“当啷”一声,王天逸只见一把雪亮的小刀被铁棍打开。   一个身影从黑暗里弹了出来:冷静的神情,俊俏的面目,潇洒的身形,紧紧锁住敌人的目光——暗器好手燕小乙来了。   他静静的前冲,并不凶猛,却极其快捷,两只手各夹着三只雪亮的飞刀。   这时,蒙面人一声大吼,王天逸只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铁钳紧紧握住,然后就是天旋地转和急速的飞行——他被蒙面人朝燕小乙猛力的投了过去。   燕小乙用胸膛挡住了急飞而来王天逸,强大的冲力,让两人一起滚倒在泥水里,但燕小乙仍然在身体坐倒在水里之前,让六支飞刀电射而出。   长兵器高手的天敌就是暗器高手。   长棍舞得如一团黑雾,雨水打的四面飞溅,好像在黑伞的边缘系了一圈白色风铃。   但黑伞后面依然传来一声闷哼,一支飞刀如一条漏网的银鱼穿过了雨幕又溜过了黑伞的缝隙,钉进了蒙面人的左臂。   蒙面人面对燕小乙这样的暗器高手,绝不恋战。   没有长兵器高手想在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应对暗器高手,尤其是在夜晚,更别提暴雨之夜了。   他转身以“之”字形在街上狂奔几步,追上一匹无人的马匹,一跃而上,伏在鞍上急速离开,燕小乙早已站起来,又拔出六把飞刀,跟着追了过去。   可惜敌人战斗的经验看来也是十分丰富,绝不走直线,距离的拉远和敌人难以测定的轨迹,再加上暴雨,让燕小乙一次有把握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恰好此时,俞世北拖着俘虏从巷子里冲了出来。   “留下他!”燕小乙一边大喊一边追了过去,他知道这个敌人的价值,在暴雨里只好不惜大声叫喊了。   俞世北一脚踹在俘虏的腿窝里,俘虏“啪嚓”就跪在了泥水里,而俞世北手挺朴刀立在了街中央,蒙面人毫不减速,转眼间两人相遇,长棍右手横击,朴刀双手竖斩。   “喀嚓”俞世北手里握着半截刀把一跤摔进了泥水里,剩下的半截长刀高高的飞上了天空。   但那蒙面人却又勒住马头折了回来,摔在地上的俞世北马上翻身滚开,但蒙面人并没有攻击俞世北,他在马鞍上一个侧翻,躲开了燕小乙的一把飞刀,然后长棍蛟龙般朝那俘虏挺出,跪在地上的那个俘虏的头马上像开了一朵血花,整个身体突然矮了一截,然后直挺挺的向前扑倒在泥水里,激起一片猩红色的水珠。   “这个混蛋!”燕小乙气的大骂,他奋力朝那蒙面大汉追去,燕小乙身后是跑得摇摇晃晃的王天逸,他握着一把剑,边跑边晃脑袋,他还感到脑袋一阵阵的晕眩。王天逸身后却是踉踉跄跄的左飞,与其说他是拿着刀,不如说他是拖着刀。   但即使这样,也要追击敌人!   那蒙面人杀了俘虏,直接从俞世北出来的那个巷子打马进去。   王天逸他们追到巷口,蒙面人已经出了这条短巷,那蒙面人正掉转马头,突然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黑影赤手空拳的从空中向那蒙面人凌空下击而至。   “嘿”的一声,蒙面人手中长棍毒蛇般向空中的敌人飞刺而至,势头凶猛、势头快捷无伦,那人身在空中看来避无可避。   但那人双手一展,已经握住了铁棒,竟然像猿猴一般在空中绕着铁棒转了一圈。   蒙面人双腿一夹胯下骏马,往前跑去,铁棍倏地收了回去,然后就是一招凶悍的后刺,直刺刚落地的那人,那人一个退步躲开这一击,脚下趟起的积水宛如两条水龙。   等他立起身来,蒙面人已经跑远了。王天逸四个人一起追了过来,那人却是宋影。   “鹰十三,他杀了俘虏!”燕小乙着急的向宋影说道。   “可惜没留下他!”俞世北马上接口。   “呵呵,”宋影用手压了压斗笠边缘,笑了起来:“这可是个一流高手,留不下来也是正常。”   “唉!”俞世北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们四个要是早汇合就好了,再好的一流好手也绝对会被我们干掉!”   “哦?”宋影看了看摇头晃脑的王天逸和呲牙咧嘴的左飞,笑道:“两个小伙子干的不错?”   燕小乙和俞世北一起竖起了大拇指:“这两个小兄弟棒极了!” 第四十一节 唯成追忆(一)   大雨滂沱,夜已经很深了,但长乐帮的飞鹰堂内依旧灯火通明,在长条形大桌的最上座是霍长风,他此刻长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就这么定了。”   听到这句话,刘远思浑身一震,不由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在座的各个重要人物:黄山石靠在椅子上悄无声息的狞笑起来;易月、盛若海、林谦三人互相点了点头,眼里都是得意的笑容;近卫头领尹星翔笔直的站在霍长风的另一侧,只有他脸上毫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又好像和他毫无关系一般。   “现在就是沈小姐这件事情了,慕容秋水答应如果我们协助找到他们,可以分给我们两成的生意,当然是不算经过我们地盘的收费的。这可是大大的好买卖啊。”黄山石咧嘴笑道。   “大哥,”易月开口了:“这次沈小姐来的目的是什么?我是说真正的目的。”   “你有什么想法?”霍长风知道易月所问必然有他的想法,所以反问了一句。   “慕容秋水称他们是为了游玩江南而来,我看不太像,”易月顿了顿,表情显得有些紧张:“怕不是两家要联姻吧?”   “联姻?”盛若海一愣:“不会吧。如果是这样,肯定全江湖人人皆知。要知道四大家族联姻可是天大的事情,慕容世家若是求婚成功,必然要四处宣扬。可是没听说一点风声啊。”   “你怎么想到这一点的?”霍长风问道。   “沈家人这次行事太诡秘,不像是游玩的。如果不是游玩,那么一个可能是谈生意,可目的地又是我们和慕容世家共同控制的建康,我想沈家最近没什么事情找我们,找也是来扬州,那么他们最近只有和慕容世家在谈生意,而且他们都谈成了,还来这做什么?另外一个可能就是联姻!慕容成成婚了,慕容秋水和沈凝竹都没有成婚了,连婚约也没有,这个可能很大啊,如果是这样,我们非但不能帮沈小姐他们,而且应该”说到这里,易月的话突然停顿了,脸上的皱纹瞬间变得如刀刻一般,然后他挥动右手狠狠的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刘远思明白:易月是考虑到慕容秋水的实力已经太大了,他的才能以他的年龄而言已经太惊人了,如果再和沈家联姻,那简直江湖无人可制了,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落井下石,找到沈小姐干掉她,阻止沈家和慕容的联姻。   黄山石一惊,却马上笑了:“联姻?哪有人把自己的闺女在没有婚约的情况下往男子门上送的?要是私奔还情有可原,但老子直接送女儿私奔,那不是禽兽吗?”   盛若海这次也微笑了起来:“是啊,就算是沈放看中了慕容秋水,也得先去找慕容龙渊求婚,遇上这种好事,无论成与不成,谁不四处宣扬?这可是大大长脸的事情,可是我们都没听到慕容龙渊放半个屁啊!”   易月也笑了起来:“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想来也是匪夷所思。大哥,慕容秋水如何给你说的,有无破绽?”   霍长风捋着胡须微笑道:“我也试探过慕容秋水好几次。他是这么说的:他们和沈家谈判完成了,但还有一些细节没有达成,沈放没有儿子,怕自己无后,就想学丁开山训练自己的女儿,所以这次沈凝竹其实是个特使。而且他还说,在沈家,沈凝竹已经在谈判的时候旁听了,不过是在帘后,估计我们很快就能再看到一个丁晓侠了。”   “哈哈,丁晓侠!”盛若海大笑起来,其他几人也都面露微笑。   “我第一次见丁晓侠的时候,”易月说道:“第一眼以为是个男的,第二眼才看出是个女子,当时差点把我吓昏。”   林谦微笑着接口道:“各位帮主不要取笑人家嘛,好歹人家的夫君也是当年的江湖第一美男子,虽然是抢来的。”这句话更是让一群男人掀起一阵狂笑。   丁开山生丁玉展晚,家族事务又多,他的大女儿从小就被他当男孩一样培养,连名字都起了个让武林众人哈哈大笑的男人名字——丁晓侠,丁晓侠经常一身男装,梳着男子的发髻,行走江湖为家族做事。后来在围剿一个门派的时候,活捉了当时有“江湖第一美男子”之称的杨昆,丁晓侠被杨昆的容颜迷倒了,不顾他是死囚的身份,死活要和他成亲,丁开山差点被气死,后来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找人把杨昆的罪名开脱了,让他入赘了丁家。   此事轰动江湖,被无数好汉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沈放生不出儿子来,只能让女儿出力了。”易月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那既然是特使,什么人敢杀和想杀一个特使呢?不过沈凝竹确实好杀。”   “慕容秋水猜测,是西北的马商也有可能是贩运人参的门派。”霍长风说道:“北方的马匹和人参一进来,那边的生意马上就会完蛋。他们雇人来做掉沈凝竹,这样沈家和慕容世家的谈判必然破裂,并且他们希望在我们长乐帮的地盘上杀人,让我们卷进来。毕竟不久以前,我们和慕容世家还是出了名的有仇。”   “五弟,刚才为何说沈凝竹好杀?”盛若海问道。   “我一下马就坐到这里开会了,没时间说,我已经得到了情报:沈凝竹是个绝色女子。”易月答道。   “有多绝色?”黄山石说道。   “倾国倾城。见一眼就让一个花丛老手迈不动步子,完全的失魂落魄。”易月说道。   “这难办了。”   “危险。”   “麻烦了。”   黄山石等几个帮主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现出好奇的神情,而是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头。   “绝色?这?”刘远思不懂其中的原委,看各位帮主表情奇怪,不由的问了出来。   林谦看出了刘远思不懂这其中的原因,解释道:“刘先生怕是不懂吧?我们经常做保护某个重要人物的任务,也经常要干掉某个重要人物。很熟悉这里面的道道,您想,杀手以前离要杀的人十万八千里,而且从来没见过这个人,靠什么认出他来?靠的就是容貌,而怎么让杀手看到他的容貌?往往就只能靠画像或者见过他的人的描述。一个人容貌突出,在人群中或者保镖随从中一眼就能认出来是最好的,这非常容易识别和下手;但如果他长的毫无特色,混杂在人群中根本就分不出来,靠画像和描述识别目标的杀手有时候往往就难以得手。”   刘远思恍然大悟,才知道长的漂亮或者英俊有时候并非是好事。   “那可是沈家的千金,应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到的大家闺秀,你怎么得到这个情报的?”霍长风问道。   “我调查了杨家客栈,那里近来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易月把杨家客栈起火厮杀的等各种事情说了一遍,“从我们的人留下的暗号上可以知道姓程的那一家人就是沈凝竹一行。”   “而且一个伙计被杀了,据说他偶然见过那沈小姐一面,就四处炫耀说美貌惊人。我当时猜测华山的死人和厮杀说不定和程家有关。就沿途追了上去,你们猜怎么着,岳中巅显的很害怕,好像得罪了什么人,而且一行人刚被一群蒙面人袭击过,一个手下被捉去了。我费尽心机的打听,可惜这个小子嘴严的狠,就是不给我说实话。”   说到这里,易月冷笑起来,“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我借口说事务繁忙,有事先走,半夜里又折了回来,让段双全带人又袭击了他们,活捉了一个小厮。”   “哈哈,”盛若海大笑起来:“华山的可真倒霉,你可有让他们发现是我们做的?”   “哪里会?他可是老手了,做这种事情和进自己家门一样门清路熟。”黄山石笑道。   易月也笑了起来,接着说道:“我一问,原来岳中颠看上了沈小姐,竟然想杀人放火后生抢沈小姐!结果和一群蒙面人撞在了一起,没有做成,然后他们又意图抢劫振威的镖,和青城的人打起来了,结果古日扬去了,他原来是华山的,大家都认识,他做了合事佬,这事就了了。那料想晚上正喝着酒呢就遇到人袭击,自己人死了三个,而且客栈起火。他们不知道是我们做的还是那晚的蒙面人干的,以为回去华山太远又危险,不如来扬州碰碰运气,岳中巅认为在我们的地盘上,那些蒙面人不至于太猖狂,另外以华山的实力和岳中巅的身份,就算我们干的,我们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结果半路上遇到了蒙面人袭击,一个手下被抓走了,剩下的人弃马步行逃入路边的山上才逃过一劫。”   “敢动沈凝竹?他疯了吧?”黄山石有点吃惊。   易月不动声色地说道:“这也不怪他,他也不知道沈凝竹的真实身份。最让我感兴趣的是,据俘虏说,岳中巅看到了沈凝竹的容颜竟然失魂落魄了,要知道岳中巅很好色,也算花丛老手了,而且自命清高,只喜欢绝色女子,能让他这样失态的女子,恐怕世上很少,岳中巅自己说沈凝竹简直如天仙一般,肯定是世间第一美女。”   “是啊,天仙。想扮成村姑逃跑都不可能,一眼就被认出来了,马上一刀就被劈死了。”盛若海冷哼了一声。   “敌人肯定也知道了,从那个跑堂的和被虏走的岳中巅的手下嘴里应该能得到同样的情报。”易月说道“唯一的有利的地方,我们暗组的三个手下,他们都是虎级别的,还有正在休假的鹰十三都跟着他们呢。”   “什么任务?一次出动三个虎级别暗组?”霍长风问道。“三”这个数字很有趣,对于小任务来说人太多了,对于大任务而言又太少了,故霍长风有此一问。   易月扭头目视林谦,林谦马上答道:“没有什么的大任务,他们面上的身份都是镖局的镖师,最近出了不少大任务,太累了,就特意派给他们一件小任务作为休假。”   霍长风“唔”了一声,接着问道:“慕容秋水说这是一次买凶杀人的事件,你们看这些杀手是什么人?人数很多啊。”   易月想了一下,问刘远思道:“远思,最近我们地盘上的黑道有无什么异常?”   刘远思管着情报汇集,他想了一下,说道:“最近有异动的只有谢六横,据内线报告,他带着三十多个好手下山,自称去劫慕容世家的丝绸船队了。”   “谢六横啊。”几个大人物都愣了,好久,黄山石才叹道:“我们好像都忘了他了。”   谢六横原来是杭州的段刀门的掌门,慕容秋水出江湖之后,为了加强家族实力,就开始兼并在他地盘上的所有大门派,实力强大的段刀门当然被慕容秋水盯上了,被勒令交出所有赚钱的买卖,并并入慕容世家,但谢六横这个人很倔,慕容秋水软硬兼使,他就是横了心不答应。而且他很有威信,慕容秋水也收买不了他的几个大将,结果慕容秋水用了最后一招。   段刀门再强大,也不是由慕容秋水指挥的高手部队的对手,但谢六横早知道慕容秋水不会善罢甘休,提前留了后路,当夜他和几十个门徒从地道逃走,出了城做了山贼,专门洗劫慕容世家的商队。   但慕容秋水眼里怎么可能揉得进砂子,把他打的鸡飞狗跳,谢六横一路亡命逃亡,直入了长乐帮领地才摆脱了慕容秋水的追击。   长乐帮当时和慕容世家还仇大的很,自然不会放过谢六横这个对慕容秋水恨之入骨的人,但碍于慕容秋水下了江湖格杀令,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收留他——激怒慕容秋水。就故意让他在长乐帮和慕容世家地盘边缘安营扎寨,这样他经常骚扰慕容世家的商队,一遇到攻击就退回到长乐帮这边来,倒也让慕容秋水头疼很,而长乐帮表面上装做不知道,暗地里却提供给谢六横大量的武器和银两以及精确的区域地图。   另外长乐帮为了更好的控制这股力量,还往里面派了影子,但谢六横实在太倔了,他根本不信任外人,只信任投奔他而来的几十个原来的门徒,所以影子也打不进他的内部。   “现在我们和慕容世家讲和了,那么这个人也没多少用处了,而且他那么倔,又那么恨慕容秋水,我看,嘿嘿……”黄山石冷笑道。   “还有关于谢六横的什么情报没有?无论巨细!”易月问道。   “我想想,”刘远思皱起了眉头苦思:“上个月还没发生这件事情之前,影子报告,有个神秘商人来找过谢六横,那人鬼鬼祟祟,一直和谢六横单独在屋里密谈,偶尔在外边走路的时候都捂着脸,看不清面目,不过那人离开时候,有群人在十里外接他,被跟踪的影子看到了,也认了出来其中的一个。”   “谁?”   “凶僧胡不斩。”   “你查过他的情报吗?说一下。”霍长风问道。   “胡不斩,职业杀手,绰号‘凶僧’,武器为棍。此人武艺高强但生性残暴,原来为一地的提辖,与一酒肆老板为酒肉朋友,后另外一个屠夫与其朋友争抢生意,朋友托他杀之,他闹市之中赤手空拳殴死该屠夫。本该处死,但他自愿入佛门,按我朝律法,原来为官且入佛门可免死罪,结果他在五台山上受戒为僧。不过此人毫无悔改之意,除了把武器由朴刀换成僧棍之外毫无改变,在山上依旧喝酒吃肉,经常对同门大打出手,在一次酒醉之后,持棍击碎如来佛像,主持忍无可忍,把他赶出山门。从此之后,他浪迹江湖,成为职业杀手,因他天生神力,又苦练内功,为长兵器的一流好手,且心狠手辣,以杀人为乐,身价也一涨再涨,近年来成为长兵器杀手中要价最高的一个。”   “天生神力?有多大力气?有我大吗?”盛若海说起力气就不服。   “据称他曾倒拔垂杨柳。”刘远思说道。   一句话就让盛若海惊呆了,喃喃道:“倒拔垂杨柳啊……啧啧。”   “他并不是要价最高的,那只是他漫天要价,并非是客人开出的价格。”林谦冷笑道。   “哦?”霍长风问道:“你也知道他?”   林谦对霍长风微微一颔首,说道:“此人武功高强,但行事孟浪,以杀人为乐不假,但客人并非要他享乐,而只是想做成某件事情,所以他有时候不听客人的命令,行事以自己为主,反而坏事。不过他我行我素,只是杀人,对客人的事情从不关心,所以也不会泄密和四处传播,这是他的优点,所以虽然不是最高的,但他开价也是相当的高,能请的起他的人肯定也是财力雄厚的。”   “这么了解他?”黄山石问林谦。   “呵呵,他是个人才,我们也想招揽他,和他谈过。但他却说不想受什么约束,还是做雇佣杀手来得痛快,因此不欢而散。”林谦无奈的一笑。   “高价的雇佣杀手,由门派转成的大批武功高强的山贼,”易月冷冷的笑了起来:“做大买卖的本钱也够了。”   “我马上派人去联络谢六横的影子,他的报告时间是不固定的,看最近有什么大事没有?”刘远思说道。   几个帮主都微微点头。   “慕容秋水呢?”易月问道:“我打算好好的和他谈谈。”   “可惜,他已经走了,”霍长风说道:“我已经同意吕甄带着人进入了我们的地盘,他把指挥部设在了凤凰镇,慕容秋水已经去和他汇合了。”   “吕甄啊。”易月表情狰狞了起来。   “年代变了,我身上还有两条他留下的疤痕呢,没想到他居然来了,真是做梦一样。”盛若海也是一样的表情。   “呵呵,各为其主嘛。”黄山石倒笑了:“我倒是砍掉过他的一根手指。不知道我们见面会怎么样。”   “是啊,慕容家的大功臣我们肯定都恨的要死,”霍长风正色说道:“但他们对我们也一样。以后肯定还要合作的,不过有趣的是,我们的三弟也把指挥部设到了凤凰镇,真是我们的讲和先锋啊。”   “哼哼,好兄弟啊。”   “嘿嘿,几十年的兄弟啊,谁不了解他啊。”   “哈哈,他最聪明。”   “呵呵,好久没和他聊聊了。”   四个纵横江湖的首领们都笑了起来。   “长乐帮这群狗贼,现在越来越嚣张了。”厉千秋的背影刚消失在大门口,吕甄就破口大骂起来,白色胡须都因为激动而在空中飞舞。   “老统领不必生气了,呵呵。身体要紧。”于叔赶紧过来把花白头发的吕甄扶到了椅子上。   吕甄来这个凤凰镇已经两天了,借了一个富户的宅子做指挥中心,刚才厉千秋刚刚来拜会过他,两人热络的聊了一会,厉千秋就告辞了,不过多年的仇恨可不是面上的客气能化解的,这不,厉千秋前脚离开,吕甄后脚就破口大骂了。   于叔看着自己的老统率气的那样,也不仅哑然失笑。吕甄是慕容世家的元老级人物,年轻的时候就照看慕容龙渊,慕容龙渊可以说是在吕甄的肩膀上长大的。后来慕容龙渊当了家主,吕甄也青云直上,权力越来越大。更难得的是,在慕容一家无心江湖事情的时候,是吕甄几个人舍命护住了慕容家的基业,当年长乐帮几乎干掉了建康城的大部分慕容世家的人,是吕甄出生入死的带着增援部队和长乐帮血战两个月,生生的又抢回了大半个建康城,才没有让长乐帮占去慕容世家的一半地盘。   吕甄是慕容世家的大功臣,而且对于叔而言,是吕甄引荐他入慕容世家的,好多年也一直在吕甄手下干,既有知遇之恩又有师徒之谊。   “二少爷什么时候到?”吕甄问道。   “这个不太清楚,应该是两三天后吧。”   “我说,小于,你怎么给二少爷做参谋的?不搜索南边反而来北边?”吕甄眼皮一翻说道。   于叔暗想南边已经搜了个遍,还不搜索北边吗,嘴上却笑道:“南边我们也没放弃,只是北边一直没有搜索过,所以才劳动老统领的大驾。”   吕甄冷笑一声:“大驾?二少爷恐怕不是这么想的。开始告诉我是谢六横,后来我领着人出来之后,才知道是沈小姐。根本信不过我啊。”   “哪里的事情?!”于叔赶紧陪笑:“我们和长乐帮和谈之后,他们确实告诉我们谢六横的踪迹,但后来在扬州空性大师又告知了沈小姐的事情,我们才改变行动,弃谢而取沈。毕竟沈家的事情重要的多嘛,不想让您多心了。”   吕甄挥手让屋里其他的侍卫都出去,然后才笑道:“二少爷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和谁和谈不好?偏偏要去和长乐帮的那群强盗谈!”   说到这里,吕甄牙齿咬得呲呲响,他把右手伸出来,那只手只有四根手指,尾指被砍去了:“看到了没有,这是黄山石那个贼人砍的!这几天下雨,我全身几十处伤无一处不痛!全是长乐帮那群狗贼留下的!他们抢去了慕容世家多少地盘?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啊!和这样的人谈,我怀疑是不是有人掉进钱眼里去了!只认钱不认爹吗?!”   于叔脸都绿了,他站在吕甄身边只好一个劲的陪笑。   吕甄斜眼看了看他,慢慢地说道:“小于,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我了解你的为人。人活在世上,有些东西比身份、地位更宝贵。我们都是给人卖命的,选主子要选名正言顺的,宅心仁厚的,老天眷顾的。你怎么想?”   “老统领说得极是。”于叔心都要从喉咙眼跳出来了,这话不是第一次听吕甄给他说了。   “最近我身边缺个统领人物,你有兴趣吗?若是有,我去和家主说。”吕甄笑了起来。   “这……这……”于叔现在是满头冷汗了——他知道吕甄极其不喜欢慕容秋水,而和慕容成走的很近,这明显就是让自己放弃慕容秋水,投入另一阵营:“其实……我……”于叔结结巴巴,既不想得罪老上司也不想就这样背离慕容秋水,一时间呆在了那里。   就在这时,一个手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救了于叔一次:“有事禀告。”   “进来!”吕甄看了于叔一眼,大声的说道。   一个身披蓑衣的手下推门进来,浑身不停的滴着水珠:“报告吕老爷子,这几日连降暴雨,山洪爆发,船都被冲走了,我们前哨部队在琴江受阻,找不到过河的船。”   “唉,”吕甄挠了挠头皮:“老天不作美,我们也没办法。就等两天,继续搜索周边,天晴再过去吧。”   “即刻渡河!没有船就给我游过去!”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屋里的人都是一愣。   于叔抬头朝大门看去,只见一群人走了进来,每个人都湿透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但个个神情肃然,手按刀剑,前行的阵列纹丝不乱,几十双靴子同时踩在泥水里发出“唰唰”的巨响,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慕容秋水,疾雨劲风仍然无法使他弯腰低头:他身体挺的笔直,高高的昂着头,大步前行,任凭风雨在脸上滑落,表情坚毅而冷峻,眼光扫处,君王般的威严呼啸而来,连天地间的狂风暴雨都黯然失色。   白色水柱从斗笠边沿分成几十条冲了下来,好像在眼前挂了一道珍珠面帘,斗笠的存在好像把天地间分成了两块,外边是白茫茫的无尽的呼啸天地的大雨,里面虽小却隔开了外面,让里面有一种安逸的气息在流动,王天逸的鼻子不停的咝咝嗅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合着水气充盈在斗笠里。   这混着水气的香气让他都醉了,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轻轻触摸脖子,那里缠着一条丝巾,香气正是丝巾发出的,指尖触到丝巾滑的让人心悸,脖子上的伤痕触到丝巾就隐隐疼痛,但这疼痛却让王天逸觉的心醉和幸福,恨不得让它更痛一些,来提醒自己丝巾的存在。   他不仅回想起翠袖替他清洗伤口、敷药甚至还用她那唯一的丝巾缠上自己脖子的情景,她那么专心,那么温柔,而且只是替自己上药,没有给左飞等人这样做,“不用嫉妒别人也享受了翠袖的手指”这种想法让王天逸像喝了烈酒一样,舒服的脑袋一阵阵的晕眩。   自己当时害羞的都要背过气去,血全冲到脸上来,浑身的骨头像粘在了一起,背挺的那么直,好像脊椎骨都要被自己挺裂。   翠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她笑着说:“以前我养了一只波斯鹦鹉,腿擦破了,我也是这样给它包扎的。”   自己当时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说了什么。但翠袖跟着的那句话让他心都停止跳动了:“唉,真希望我相公也会像你一样受伤,我这样轻轻的给他包扎,就像对我那只可怜的小鹦鹉一样。”   从那一刻起,王天逸一直处在喝醉了酒的状态里,别人说话听不见,碗里的饭都空了,还在用筷子不停的拨空空的碗底。   本来打了那么激烈的战斗,身体都快累垮了,照平常王天逸会一躺下就睡着,但他却失眠了,脑袋里轰轰乱响,经常幻想的李员外千金的脸突然的变成了翠袖的脸,满满的填满了他的脑袋。   “什么大家闺秀,那是幻想,丫鬟也不错啊,只要有情,我耕田她在家里纺线……”从没有遇过女孩的王天逸感到翠袖越看越顺眼,连沈小姐那样的美貌现在看起来也简直如透明的一样,眼里只有她——一个天天缠着他说话、小孩子一样的丫鬟。   “天逸?天逸?”   骑马走在他旁边的俞世北狠推了他几下,王天逸才回过神来,茫然四顾,发现周围几个人都含笑看着他。   “嗯?怎么了?”   俞世北哑然失笑,“头刚才给你说话呢。你没听见?想哪个姑娘呢?”   “估计他太累了,像这样的奔波战斗我们是习惯了,他还刚出道呢。”宋影笑道。   王天逸满面通红,赶紧回头对古日扬致歉:“师兄刚才说什么了?”   “呵呵,我说啊,以前我们也和你们这样的新手一起战斗过,新手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知道随机应变,遇到敌人往往还想把以前苦练的招式完整的打出来,或者是剑被砍断了就不知道把脚下面的刀捡起来,但是你完全没有这个问题,你和左飞做的非常好,打斗中就是要随机应变,以杀伤敌人为唯一目的。像你们这样的人才真是拿来就能用。”古日扬说道。   宋影接了一句:“王小哥以后什么打算啊?不行就来长乐帮吧,我给你做引荐人,嘿嘿。”   “他没有什么打算!他打算以后归隐江湖,回家种田或者开个小店。”左飞笑着纵马上前,因为末尾的那一场血战,他已经完全从阴影中摆脱了出来,又恢复了以往自信满满的境地。   “真的?”宋影一愣“你还没完全出山就打算归隐啊?”   “是啊,”王天逸苦笑了一下:“我觉的江湖太危险了,不是我这种人应该待的。”   “哈哈,你也很勇敢了,”左飞从马上伸出手来,重重的拍着王天逸的肩膀:“不过还是不如我行,和箭手还有那个大汉打,是不是我救了你?”   王天逸一笑:“你已经问了我好多遍了,我也说过很多遍了:多!谢!左!少!侠!救!我!”   大家都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走在队尾跟着马车的燕小乙突然大叫起来:“有人上来了。”   大家马上紧张起来,刀出鞘,箭上弦,谁也不说话,都下了马静静的盯着来路。马蹄声清晰的传了过来,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要知道这不是官道那样的大路,只是泥泞的乡村小路,是谁在这样的路上打马狂奔?   两个身影冲进王天逸的视野,但看到一众人并不冲过来,反而掉转马头就往回跑。“飕!”一声,一只长箭带着呼啸的风声从王天逸耳边掠过,穿过白色的雨雾只朝他们的背影扑去。   “就是他们!”   “快走!”   一个骑手反手抽刀打落古日扬的长箭,两人看起来也是十分惊惶,大声喊着,就又打马而去。   “是侦骑!”程铁心大声说道:“能追上吗?”   “不行!距离太远了!连箭都威胁不到!”古日扬眼睛睁大了,透出些惊恐来,他一挥右手,燕小乙一人一马箭一般的冲出队伍,只往路边的山上跑去。   王天逸看着燕小乙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小山的山顶上,很快,他双手大力的挥动做着手势。   “妈的!敌人大部队来了!”古日扬看着那手势不由的惊叫出来。   然后他扭头,几乎是用咆哮的声音吼着:“弃车!快!快!沈小姐赶紧上马!前面两里就是渡口,赶紧过河毁船还有机会!”   但是等他们抵达渡口的时候,却惊呆了,原本在古日扬记忆里温顺的小河已经变成了一头猛兽,河面宽了几倍不止,水流湍急还夹杂着大树、破碎的木板,带着无数的漩涡一路咆哮着从八个目瞪口呆的人面前冲过,更可怕的是原来的渡口什么都不见了,只剩下摆渡人住的小屋还孤零零的摆在那里。   “船呢?船呢?”古日扬从屋里揪出颓唐的摆渡老头,大声的问着,急得声音都变调了。   那老汉一脸苦相,摊着手说:“大爷,你都看见了,这几日连降大雨,山洪爆发,别说船,连原来渡口的栈桥都被卷走了。”   这个时候后面敌人的声音已经可以听到了:混杂在雨声里好像有一面小鼓在轻轻的敲,那是狂奔的马队踩在地面上的声音,而这个声音正变得越来越大。   “怎么办?”宋影低声问道,破天荒的没有笑。   “看见那山没有?过了河,走十里就是那凤凰山,再过一条琴江,走二十里就是凤凰镇!凤凰镇是个大镇,里面有我们不少产业,应该有不少战士在!我原来的想法就是到达那里再找援兵!可现在没有船!”古日扬无力的松开了摆渡人的衣领,他重重的喘着气,山洪爆发可真是出乎他计算之外,连他一贯冷静的人都有点手足无措了。   “周围还有别的渡口没有?有船也行!”程铁心问道。   “还有别的渡口吗?不!别的渡口在哪里?”古日扬一把又从地上揪起了那老汉。   老汉被吓得说不出话,眼睛凸出只盯着古日扬凶神恶煞一样的脸,程铁心伸出手来,握住了古日扬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开,然后笑容满面的站到了这老汉面前,还把自己的斗笠摘了下来戴在他头上为他挡雨。   “老人家,我们着急过河?周围最近的渡口在哪里?有船也行。”程铁心轻声细雨的问道,脸上和颜悦色,好像根本没听见那咚咚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摆渡人惊魂未定的看了这些人一眼,说道:“下游五里有个渡口,上游八里也有个渡口。这两个渡口不像我看管的这个在荒郊野外,它们都是挨着村庄的,应该还有船留下。”   程铁心冲他笑了笑,摆了摆手,把几个男子都叫到旁边:“两个渡口,去哪个?”   “敌人马上就到了,毕竟就算渡河,也渡不过马匹去,我们带着沈小姐她们跑不了太快,去五里那个吧。”俞世北说道。   “嗯,我问问小姐她们还能不能撑着。”程铁心说完就跑去了沈凝竹那边。   “嗯……”古日扬一手撑着下巴正在考虑,一个圆润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有话说。”   听到这声音,大家一起抬起了头,都是惊愕,因为说话却是沈凝竹。   她已经摘去了斗笠,大雨马上把她的头发打湿了,却丝毫不能减弱她一丝一毫的惊人美艳,几个男子看到这张脸都不由自主的一呆,连躲在一边观看的摆渡老汉都惊的“啊”了一声。   “程先生?”   “老奴在。”   “现在敌人已经赶来了,无论往哪个方向逃离都很危险对吗?”   “是这样的。”   “那么好吧,”沈凝竹一顿,神色之中突然有了一种威严,几个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男子都是感到一滞,一种威压感扑面而来“现在是你为沈家效忠的时候了。”   “小姐的意思是?”程铁心仍然低头弯腰,这句很有分量的话看来他早有心里准备,所以答的毫无惊异。   “你带着翠袖,再领他们中的两个从上游走,我和剩下的几人从下游走。分兵两路。敌人应该不能区分我和翠袖谁是真正的沈小姐……”   “而老奴的样子和身份他们想必肯定是知道的了,沈家管家跟着的一定是小姐,这样的话敌人很可能判断往上游去的就是小姐,可以引开追兵,没有问题,小姐!您放心走吧,我一定不辱使命!老奴为有这样的任务感到无比的光荣。”程铁心抬起头把沈凝竹没有说完的话说完,表情很有些激动。   听着沈凝竹这个计划,古日扬、王天逸他们对沈凝竹美貌的感觉突然没有了,有的只是一层凉意从脚尖一直升到头顶,浑身都打了个哆嗦,心里有的只有这个念头:“这个女子是沈放的女儿,姓沈可不是白姓的”。   沈凝竹突然对王天逸他们微笑了起来:“各位为我出生入死,这份功劳沈家是不会忘记的。各位大可放心,只要我报得安全,必有重谢。”   “不敢,保护沈小姐是我们的光荣。”古日扬低下头沉声说道,语调里不再有半点敷衍,有的只是深深的敬畏。   “谁和翠袖走?”古日扬问道,扫了一遍众人,却把目光落到了王天逸和左飞身上,王天逸只感觉心头一阵慌乱,要知道这个任务就是去送死啊,几十个敌人会疯狂尾追着自己。   “左飞,王……王……俞世北去!”古日扬几次想说王天逸的名字,却好像想起了什么一直犹豫不定,最后下了决心,反而让俞世北去。   “我……”左飞嗫嚅了一声,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变红了,最后狠狠的大叫起来:“凭什么是我?!这是去送命的!我不去!我……我……我要跟着小姐!”   “你?!”古日扬一下子怔住了,脸涨的通红,手一把攥住了刀柄,要是左飞是他的下属,他一定一刀就砍了过去,但左飞不是他的下属,而且这种拼命的事情也是强扭的瓜不甜,没有人会在你用刀逼着他的时候给你卖命的。   “头,”俞世北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你看,你们能缺一个长兵器好手吗?敌人都骑着马,对付骑手,长兵器比短兵器有效的多。”   古日扬狠狠的叹了口气,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竟然有点无法决断了。   “算了,不必让弟兄们白白送死了。”程铁心一手拍上了古日扬的肩膀,古日扬转过了头,看到的是一双决然的眼睛:“就我和丫鬟一起走。我再贿赂一下那个摆渡人,一会敌人来必然要问他,让他说我们大部分跟着我走了就可以了。唉。”   “嗯。”古日扬转身同样拍上了程铁心的肩膀:“为了保护小姐,我需要人手。如果可以生离此地,就在凤凰镇汇合。另外,程先生,我敬佩你。”   “哼,”程铁心潇洒的一笑:“我这条命早卖给沈老爷了。”   说罢转身朝那摆渡老汉走去,王天逸看见他一边附耳和那老汉说话,一边塞给对方一锭大银,然后他抬起头,又看到了翠袖,她还是那样无忧无虑,对着河水在拍手,浑然不知道自己做了沈凝竹的替身要去赴死。   一阵心痛涌上心头,他突然很想冲过去和程先生一起走,去保护她,那那样无异是九死一生。古日扬他们已经打算上路了,气氛很压抑,大家都没有说话,默默的整理兵器、翻身上马,毕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看着自己的两个同伴去引开敌人,谁心里也是不好受的。王天逸犹豫的抓住马鞍想爬上去,头却不受控制的扭向翠袖的方向。   “走吧。”古日扬骑马走在最前面,大声下了命令,却一直没有回头,他不敢看到程先生他们。   王天逸却走在队尾,他再一次回头凝望,程先生和翠袖已经骑马在往相反的方向前进了。入眼的只有翠袖轻盈的背影,在雨中如此轻灵,宛如精灵一般。   他的手指又轻轻触了触脖子间的那条温柔的丝巾,滑腻的感觉充满指尖,心头却痛的厉害。   王天逸的手握紧了缰绳,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他闭上了眼睛,全身都好像要被撕裂一般,猛可里,他睁开了眼睛,猛力勒转了马头。   “我去跟着他们!”王天逸回头朝古日扬他们大呼,在他们惊骇的目光里扭回了头,带着一股义无反顾的决然疯狂的打马朝翠袖他们追去。 第四十二节 唯成追忆(二)   程铁心回头看去,只见王天逸在风雨中一人一马追了上来,却是一愣,皱起了眉头,等王天逸追近了,程铁心脸上挂了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想王天逸笑道:“你来了。我原来想的却是没有一个人会跟来的。”   王天逸俯身在马背上竭力控制着狂奔的骏马,他没注意到程铁心说什么,而是看了看旁边马上翠袖,就算裹在厚厚的蓑衣里,她的身躯依然显得那么的娇小,好像随时都会被狂风吹起。   王天逸对程铁心说话了,但又像是自言自语,他说道:“我也是个小人物,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像翠袖小姐一样。所以我来了。护卫翠袖,我不想她……”   程铁心马上明白了王天逸是说翠袖被当作小姐的替身去引开敌人,让同样为小人物的王天逸感同身受,所以奋力要来护卫翠袖的安全。   翠袖却没明白王天逸的意思,她在程铁心的帮助下奋力的控制着马匹,一边扭头喘着气说:“什么……小人物?……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很高兴……再看……看见你。”   王天逸咬着牙笑了。   他咬牙是因为身后可能会赶来大队的敌人,此行将凶险之极。   他笑则是因为翠袖说她高兴再看见他。   而有了她这句话,拼命、冒险王天逸觉的都值了。   渡口旁,几十匹马在原地转来转去,把河边的空地踩得泥泞之极,谢六横把马控得稳稳的一动不动,静静的站在队伍的最前边。   他是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身材壮实,他把斗笠压得低低的,盖住了大半个脸,长年的亡命生涯让他脸上的每条皱纹都透出一股沧桑来,不过他牙齿很白皙,无声的说出了他曾经富贵祥和过,但现在这些白皙的牙齿咬来咬去,他好像有些心神不定。   这个时候,摆渡人的小屋开了,两个用面巾蒙着脸的大汉跑了出来,在他马前站定,禀告道:“掌门,您真是明察秋毫。刚才那个老头说的话果然有诈。我们从他屋里搜出了一锭大银,再稍微一吓,他已经承认了是一个中年人给了他这些钱让他撒谎的。”   “那老头刚才答话的时候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谁都看的出来。再说一看地上的马蹄印记就知道他说的是瞎话,究竟怎么样?”谢六横问道。   “掌门明鉴,往上游去的人只有三个,其他大部分人都和一个美貌之极的女子往下游走了。”   “美貌?”谢六横长长的出了口气,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囊,递给手下:“里面有管家和小姐的画像,让他认认。”   不一会,他就得到了回答:程铁心和一个女子还有青城的那个小子往上游去了,美貌的小姐和三个长乐帮镖师、昆仑派左飞还有一个谢六横他们没见过的人往下游去了。   而去查看马蹄痕迹的手下也回来报告,证明了谢六横的判断。   “掌门,您看两个女子分头走了,我们怎么办?分头去追吗?”皮泰从后面问道,他是一个年轻人,刚跟谢六横没几年。   “不!我们已经得到了情报,长乐帮和慕容世家的人都已经快过来了,我们虽然有四十人,但这么大的地方找人还是太少了,不能分散太开。帮主,你看我们是追管家还是追那美貌小妞?”另一个下属项群方说道,他是谢六横的副手。   “嗯。”谢六横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冷笑了一声:“姓程的大概没想到,我们已经从杨家客栈的伙计还有华山派的俘虏那里知道了他们八个人的相貌,他还想用李代桃僵这一招!让我们摸不清真正的目标究竟往哪个方向去了。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他把小姐藏的严严实实的,从来不让人看到真面目,另一个女子则整日抛头露面,我们已经猜小姐八成就是正主,大家闺秀嘛,如果不这样,恐怕他主子也会活剥了他。现在他故意让那老头告诉我们大队人马是保卫他而去的,实际上却是他就带着那个丫鬟和那个青城的保镖,大队的高手却是护送着小姐往相反的方向而去!他故弄玄虚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让我们上钩,去追他,来牺牲自己达成金蝉脱壳的目的让小姐逃脱!现在我们可以肯定了,美貌女子就是正主!”   一席话说完,有理有据,合情合理,手下都是频频点头,就在这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在队尾响起:“直娘贼,不是有九个人吗?那个没有见过的莫不就是那天晚上偷袭老子的混蛋?居然赤手空拳想破老子的铁棍,这个疯子!”   听到这个声音,谢六横和他的手下眉头不约而同的全都皱了起来,一副厌恶的表情,没有一人答话。那问话的主却是不依不饶的打马上前,来到皮泰身边,大声问道:“小贼,有没有那人的画像?”   皮泰本来满脸都是厌恶,此时见他挨到自己身边,厌恶之中却含了一丝恐惧,把头扭到了一边,很不情愿的答话道:“没有。要找自己画去!”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倏地揪住了皮泰的前襟,把皮泰从马上生生扯到了空中,皮泰惊恐的看去:一只铜钵大的巨手揪着自己的领子,手的上面是一张凶神恶煞般的大脸,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却有九个香疤。   那人却是个和尚,不过恐怕却是天下却凶恶的和尚了。   “胡……胡不斩,你想干吗?”皮泰脚在空中乱踢,手已经摸到了刀把,却不敢拔出来,只好胡乱的在上面乱摸,好像刀把上擦满了油,滑的溜手。   胡不斩瞪圆了眼睛,表情更加的凶恶:“小贼,你不想活了吗?敢这样和洒家说话?!”   “你想干什么?”谢六横拨转马头,他丝毫不惧胡不斩,对着胡不斩瞋目大呼:“给我放下!”   “哼。”胡不斩,手一送,皮泰就被扔了出去,背后撞上了他自己的马,狼狈不堪的摔在了地上。   “直鸟贼,不过是群山贼罢了,倒嚣张的很。”胡不斩满脸都是鄙视。   “你说什么?!”项群方自刚才胡不斩开口说话开始,就咬牙切齿,现在哪里还忍的住,“呛啷”一声抽出刀来,翻身下马直取胡不斩,一群手下却赶紧抱住了他。   “哈哈,谢掌门不要见怪,”后面的一个剑客赶紧上前来打圆场,“老胡就这个脾气,不要理他。各位段刀门的好汉,给我夏慕阳一个面子啊,呵呵。”   胡不斩等几个人都是这次行动的联络人介绍来的好手,全部都是江湖上身价极高的雇佣杀手,而夏慕阳虽然武功不如他们几个强横,但却是联络人留下的随从,谢六横不得不给他们面子,更何况这个夏慕阳为人好相处,是从泰山派出身的一个好手,谢六横不得不抱拳道:“谢兄弟言重了,希望各位……”话还没说完,那边又闹了起来。   原来那边胡不斩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毫不在乎谢六横的人一个个眼里好像都要喷出火来,好整以暇的把背后的斗笠戴上,竟然像此事和自己无关似的。项群方恨恨的看了胡不斩一眼,却刚好被胡不斩看到,这个凶僧马上指着项群方大声吼道:“直鸟贼看什么看!老子拧断你这个废物的脖子!”   项群方眼眦尽裂怒发欲狂,一把把身边拉着自己的手下推倒,挥刀对着胡不斩就冲过来了,而胡不斩竟然不下马,冷笑着就把竖提在身后的铁棍横了过来。   “都住手!”谢六横大吼一声:“你们疯了不成!群方!你!退后!退后!!!听到没有!退后!”项群方嘴唇咧起,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里除了愤怒更多的却是悲痛,但是谢六横的命令他不敢不听,他站在泥地里死死的盯着胡不斩,终于不情愿的他狠狠的转身回去了。   谢六横知道项群方和胡不斩是有仇的,因为胡不斩杀了他的外甥,而他的外甥从峨嵋派出山才三个月。   谢六横闭起了眼睛,就浮现出了十六个兄弟的音容笑貌,很多人追随了自己那么多年,和慕容世家为敌没有吓倒过他们,慕容秋水的贿赂没能收买他们,艰苦的山林生活没有吓倒他们,这些部下坚定的站在自己身后支持自己,完全相信自己对他们的承诺,但他们现在都躺在了身后那个不知名的小村庄里。   轻敌害死了他们,自己为了搜索目标,把山寨的所有弟兄都拉了出来,这一队的兄弟得到了情报:目标就在那个村庄里,而目标的护卫们只有一个锦衣玉食多年的管家,已经被撵得像兔子一样东窜西逃,三个毫不出名的镖师,和一个喜欢小偷小摸的昆仑派的年轻人,以及一个青城戊组的人,当然最后这个人可算可不算,因为青城不算什么,青城戊组当然更不算什么,值得一提的是,此人人品还很低劣,一样的喜欢偷东西,这是华山派的人说的。   于是,谢六横他们认为自己的对手只是一个吓破胆的老兔子,三个镖师和两个小偷,他和他的手下一直认为自己是绝对的捕猎者,而对方只有四散而逃的份。但就这么点护卫却几乎让三倍于自己的攻击者全军覆没。   轻敌了。   他们的队长是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手,他们考虑了彼此之间人数的悬殊,考虑到了敌人实力的虚弱,考虑到了他们手里还拿着联络人给的两架诸葛神击弩,自信得甚至都没有考虑到他们的小队还跟着惹人讨厌的职业杀手胡不斩。   所以他们没有报信,因为那样浪费时间,他们怕敌人再一次从眼皮低下溜掉。其实就算他们报信给我们大部队,我也一样的会让他们单干,因为毫无不胜的可能!谢六横心里想到。   也因为这样,当胡不斩大摇大摆在酒桌前面对来叫他的队长说:“直鸟贼!你们三对一,还叫老子去干什么?没有人杀,让老子给你们望风吗?!况且还下着这么大的雨!”   队长居然同意了,只是让他喝完酒过来汇合,因为他们得手之后马上就要撤离这个区域,不会再回到这个院子来了。然后自顾自的领着人马去了。   但是……但是……谢六横握紧了拳头:我早该想到,那是一个村庄,还有三个振威镖师,如果论江湖上最会打巷战的门派的话,长乐帮当然是无可非议的第一!   漆黑的深夜,呼啸的暴雨,静静的村庄,对于长乐帮的高手来说无异是他们绝佳的舞台。   所以尽管人数差距那么多,武器差距那么多,但长乐帮的高手仍然敢硬撼敌人,而且是主动出击——借着黑夜和暴雨的掩护伏击!   当只草草了解过村庄地形的队长带着人马大大咧咧的进去之后,屋顶上埋伏的暗器好手第一个就杀掉了指挥的队长,群龙无首的段刀门门徒马上陷入了一片慌乱,他们熟悉在丛林中作战,熟悉马战,但在村庄狭小的空间里却手足无措,各自为战,在黑夜与暴雨里视线看见的有限,听到的有限,一旦分散开就变的很难再联系在一起。   结果刀剑好手和长兵器好手被隐藏在黑影中的敌人一个个围杀。   而弩手和射手也没有得到兵器好手的保护和支援,他们孤立的在高处射出一支支的弩与箭,不但杀伤不了在村庄里像老鼠一样窜动的敌人,反而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随后闻风而来的敌人一个接一个的杀死。   在黑夜与暴雨里,凶残的老鼠反而如同阎王一般,凶狠的挥动着索魂链,猫却一个又一个倒在了冰冷肮脏的泥水里。   胡不斩终于到了,如果他跟着那只队伍,可能结局完全不一样。   他是专家。   但等他到的时候,村口的树上已经悬挂了两具尸体,不是目标的,而是段刀门的人的。胡不斩证明他对得起自己的身价,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没有掉头而逃,反而直入村庄。   他虽然没能杀死一个敌人,反而胳膊上受了轻伤,最后也不得不在凶悍的敌人合围之前掉斗逃跑。但他的突入,让唯一幸存的两个段刀门门徒有机会逃离那个村庄,但在村口的时候,一个段刀门门徒尸体突然从地上弹起,赤手掐死了那个去看他的人。   段刀门的人都像弟兄一样,如果有一点可能也不会放弃兄弟的。这点让那个想去救助兄弟的人送了命,另一个彻底吓破了胆,狂嘶着逃出了村庄,连回头再看一眼的勇气的都没有。   也因为这一点,项群方和胡不斩结了仇,因为胡不斩在逃离之前杀死了落入敌人手里的一个弟兄,按他的描述,那个人正是项群方的外甥!   项群方愤怒的质问胡不斩为什么不尽力救他,胡不斩只是一句:“直鸟贼有病!替你们灭口还嚷嚷!”   谢六横闭起了眼睛:是啊,如果是我或者别人去了,肯定拼死要救那个弟兄的,但胡不斩如果会救人,那也不会做杀手了。   对于那场血战,胡不斩言语里极度蔑视对手,对问话总是爱搭不理,总是说有机会他可以杀死他们一百个,但不经意说了句被那两个小兔崽子缠住了。一个用刀一个用剑,却能缠住胡不斩,这是好手。因为胡不斩是个绝对的长兵器高手,而长兵器对刀剑先天就有一定的克制,能缠住胡不斩这样水平的人不会是庸手,更兼他后来说还有一个不用兵器的拳术高手,更让谢六横对这群护卫的评价全改观了。暗器难练,赤手空拳的武功更难练,而且练了没用,因为你不用兵器总是要吃大亏,所以练拳术的人往往都有别的技能,比如易月练的是碎玉手,他就是用也是辅以刀,但却是以高超的战术指挥能力冠绝江湖。所以这样的人的地位一般都不低。   更可怕的是,自己在黎明赶到那个村庄时候,发现村口的树上居然挂着三个兄弟的尸体,都是被草绳勒住脖子吊在树上的,尸体上除了勒痕之外毫无伤痕,这分明就是那个赤手的高手做的,是在警告自己。就那么几个人还敢警告人数超过他们近十倍的敌人,这是的何等的狠辣心态?!简直和疯了毫无区别,但是疯子又是非常可怕的。   不要命的也怕疯子。   正想着,胡不斩又说话了:“我去杀了那老家伙。”   谢六横一愣,马上就明白他要去杀那摆渡老汉,“杀他作甚?”   “灭口啊。”   “去问话的人都蒙面了,他又一直被关在屋里,没见过我们的脸。不用了。”   “你下手太软。不知道你是怎么当贼头的?”胡不斩冷笑了一声,拍马就要往小屋那边过去。   “呛啷”谢六横抽刀在手,横在胡不斩的胸前,他盯着胡不斩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不准你滥杀无辜!我们是段刀门,不是打家劫舍的山贼!”   “哼!你追杀女娃子不是滥杀吗?!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胡不斩冷冷的说了一句。   本来胡不斩说话没有口德再加上他杀了项群方的外甥,这些都让段刀门的人对他很愤怒了,而这句话让段刀门的人全愤怒了,人人抽刀在手,夏慕阳赶紧过来,拉了一下胡不斩,向谢六横陪笑道:“掌门莫怪,我和胡不斩这样的人其实只想用武艺赚钱而已。各位莫要计较,我们还是赶紧追银子来得要紧。不要浪费时间,掌门你说怎么个追法?”   谢六横怒视胡不斩好一会,无奈的收刀回鞘。看着前面滚滚的河水,胸中全是悲愤:他们段刀门本来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门派,虽然不是慕容世家历史悠久,但也差不了哪里去。后来慕容世家席卷了江南地区,段刀门和其他无数个在江南的门派一样,成为了慕容世家的仆从帮派。慕容世家就像大家的盟主,有时候会让他们协助一些生意,打仗的时候,会让他们出人出钱,协同慕容世家作战。慕容世家对他们倒也客气,他们对慕容世家也尊重,大家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处了好多代人。   慕容龙渊和他父亲经营家族不力,做大了长乐帮,在两个巨头无数次的交战中,段刀门也为慕容世家贡献过自己的门徒和银两。谢六横当年还对长乐帮恨之入骨,对慕容世家的衰落忧心忡忡,因为慕容对他而言更加的亲切,更加的可靠。   “我做奴才做出瘾来了!”谢六横想到这里恨恨的骂道:过了没几年,凭空一声惊雷,六合滩一战,六个黑道门派的血流成河见证了天才慕容秋水的名震江湖的一战。   当时谢六横听到这个消息还很吃惊:怎么慕容成公子这么早就出江湖,他还没到弱冠之年啊。他所处的杭州战争并不多,因此不太熟悉慕容世家的前线悍将,结果他联合杭州的各个门派去苏州为慕容成庆贺,去了才发现自己和很多人一样出了个大丑,慕容世家居然还有个二公子,大家才想起传说中慕容龙渊带回来的那个娼妓来。   慕容秋水带着一副与年纪不相称的老练和大家见礼,谈话,吃饭,还拉着自己平起平坐的吃饭,自己当时出来慕容家之后还兴奋的握紧拳头,说老天开眼了,慕容世家有了明主。   “妈的,我是个傻瓜!”谢六横哀叹一声:后来,慕容秋水声望越来越大,但他对外的疯狂扩张需要大量的银两和人手。他盯上了生活在江南的这些附庸门派,他决定对内整合,大的门派一个接一个被吞并了,生意归慕容了,好手编入了慕容世家了。原来的掌门要么顺从为慕容世家做事,或者拿大笔钱退出江湖,要么就被……   “唉,多少老朋友都变了。”谢六横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急得在大厅里踱步踱了一个月,最后他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发誓:“我谢六横一天在,段刀门一天在!”   慕容秋水对他很耐心,谈了很长时间,最后一次,慕容世家地盘上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门派掌门都来,有白道有黑道的,都想说服自己,慕容秋水和他从天明谈判到天黑,自己毫不退缩据理力争,最后慕容秋水无奈的一摊手,说:“和谢掌门这样的人没法谈。”   说完,他就站起来领着一堆手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厅,剩下的所有人脸“唰”的一下都白了,人人都盯着自己看,好像在看着一句死尸,而自己当时腿马上就剧烈抖了起来,“笑话!究竟谁不讲理?!”自己在满头冷汗中对着那些武林同道硬挺着说出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完全嘶哑了。   回去之后,马上就准备退路,还好,来打的不是慕容秋水而是吕甄,他的侦察并不严密,让我们从地道跑了。   “也许是吕甄故意的,慕容秋水那样的人怎么能让人服?!这个娼妓的儿子!”谢六横不受控制的在心里喊道。   “现在,慕容秋水又和长乐帮和谈了,一直拿自己为工具的长乐帮很快就会给自己一口!他们是和慕容秋水一样的强盗!只要帮他做成这笔生意,我们就可以得到大笔的银两,也可以在遥远的丁家得到一块地盘,重起段刀门!这样我就可以对得起我的这些好兄弟了。他们抛家弃业,唉!”谢六横扭过头又看了一遍身后这些好男儿,非常仔细的,每个人都凝视了一会,他要把他们的相貌印在自己心中。   “掌门怎么办?”   “敌人战斗力很强,我们还要用扇形队形前进,防止他们逃跑,这需要很多人手,所以我们不能分兵,重点集中去下游!”   “上游的呢?”夏慕阳问道:“不去追他们了?”   谢六横看了看四周的弟兄,说道:“皮泰你带着两个弟兄去上游。”皮泰是后来加入的,和自己的老兄弟毫无关系,虽然他的能力很强,但自己总是不太信任他。   “帮主!”皮泰马上喊道:“我想去下游!上游的那几个人明显是诱兵,我们不要上当,一个人也不要分啊!”   谢六横点了点头,对付那么凶狠的敌人,他实在不敢分兵也不想自己的弟兄再白白牺牲了。   “小心被人杀光。哈哈。”胡不斩大声笑了起来,他用一种轻视异常的眼光看着这群人。   “你!”谢六横真的发火了,他指着胡不斩的鼻子大声地说道:“就是你!你去上游追!”   “掌门,不可啊……”夏慕阳看了一眼胡不斩,他不想让胡不斩和自己分开,毕竟胡不斩的功夫实在是太好了。   “你也去!”谢六横回过头来对夏慕阳吼道。   “不熟悉路,给个向导!”胡不斩看着谢六横那样子,不屑的说道。   “还有皮泰!给他们当向导!你们三个去!”谢六横被这些外来的人烦死了,他绝不信任他们,既然让外人都离开,那么索性痛快一点,正好皮泰也去。   “可是,”皮泰大声说道:“我拿着神击弩的啊,你们不能缺少我啊。”   谢六横微一沉吟,马上下了决心,一把神击弩远不如信任和团结重要:“你就带着吧,见到他们就用弩结果他们!然后快去快回!”   “掌门,我也去。”项群方伸手握住了谢六横的胳膊。   “群方,你?”谢六横问道。   项群方把马贴近谢六横的坐骑,附耳说道:“你信的过他们吗?既然分兵了,不能白分啊。而且得手之后万一出事就不好了。”   谢六横马上明白了项群方怕这三个人无所事事,根本不上心做事,反而白白的浪费人手。而且就算得手,在这块地上乱晃,被长乐帮的人捉住就麻烦了,所以就算分兵也得有可靠的人看着他们。   “说实话,我也最放心你。但那你脾气好一点啊。”谢六横拍了拍兄弟的手说道。   项群方点了点头,“我刚才失态了,这事赶紧做完就好。为了大哥我也不会意气用事的。”   谢六横重重的点了点头,用力一夹胯下骏马,已经朝着下游方向窜出了丈许,他大声呼道:“弟兄们跟我来!”   不过项群方的担心多余了,因为在追击中,胡不斩毫不偷懒,铁塔一样的身体在风雨中一直跑在四人的最前面。   “和尚,现在你倒买力!你刚才何必那样!不然我们也不会和大家分开了,唉。”夏慕阳拼命抽打马匹跑近胡不斩。   胡不斩啐了一口,说道:“看见他们我就烦。婆婆妈妈的。我现在倒开心,就两个人,其中那个青城的小子坏了我的好事,还居然敢趴在我的背上!追上了不要和我抢,我要先让他痛哭流涕的跪地求饶,然后再宰了他!哈哈。”   “你这和尚,杀人还如此开心?!”项群方忍不住了,大声喝道:“你怎地如此好杀?”   “哼,”胡不斩不屑的回头看了项群方一眼,答道:“世间太苦,无聊的鸟厮也太多,我是渡他们去极乐世界!不像你,和我一起去杀他们,却还说我好杀?!都是杀人,还有好坏?难道你杀便是好杀,我杀便是坏杀?!直娘贼!”   “有船。”梢夫正蹲在屋檐下喝水,他看着两个男子满面的焦急笑了起来:“你们看着渡口没船担心了是吗?因为这两天突降暴雨,山洪爆发,渡船被冲走了,不过村后的小湖里还有几条船。那湖连着这条河,但现在水大,你们要付双份的钱。还有,船小,马匹我们是渡不过去的。”   一席话,王天逸和程铁心笑逐颜开,等梢夫收拾停当,四个人一起去村后取船,原来王天逸听到他说是小湖,他脑海里浮现的是自己北方村子里池塘,等见了才倒抽一口凉气:南方人嘴里的小湖原来是那么大啊。程铁心也出了口气:“江南真是的,遍地都是河流。真不如我们那里舒服,可以从骑马这头跑到那头。”   “各位外地人啊?”   “是啊。”   “这么大的雨还出门啊?”   “做生意嘛,呵呵。”   “这小哥半边脸怎么肿了?还有条疤。遇到贼了?”   “是啊。还没到?”   “嗯,雨下得太大,这条路本来没有那么难走,马上就到了。”   四人一边聊天,一边沿着那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湖边长满了人高的蒿草,还有密密的小树林,而且在雨水的冲泡下,地面泥泞不堪,一脚踩上去,简直像踩在粘糕上,有些地方又滑的很,四个人走高走低,穿林拨草的往前慢行,王天逸不仅庆幸听梢夫的话没带来马是对了,而程铁心背着翠袖,走得也是踉踉跄跄,王天逸不得不扶着程铁心。   走了好长时间,几乎是到了这湖的另一边,才见到了离湖不远处有一间小房子,三条船就静静的停在湖边的水草里,中间是一条乌篷船,旁边是两条小舢板。   “乌篷船一百钱,舢板五十个铜板。你们坐哪个?各位不要怪我涨价,只是河里的水太急了,现在还下着雨。”梢夫笑道。   王天逸说无妨,翠袖却叫了起来:“管家,又坐船啊?上次我可是晕船的!”   程铁心马上躬身说道:“小姐,请您一定忍耐。现在有人在追杀我们,我们不是说好要赢了他们吗?”   他的神态语气绝对的恭敬,简直就像是在和真正的小姐说话,所以王天逸在旁边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一愣,随后想到程铁心是不想在梢夫面前露出破绽。   梢夫已经到了小屋前,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开锁,回头远远招呼他们道:“各位稍等,待我把橹和桨拿出来。外边雨大,哪位客官付钱?不妨先到屋里把钱付了。”   程铁心对王天逸说道:“你先和小姐上船。”说罢扭头朝那小屋走去,一边从怀里掏钱。   王天逸轻轻的扶着翠袖上了中间的乌篷船,他们都是北方人,不习水性,两人刚上得那乌篷船的船头,船身就摇晃起来,两人一起变色。翠袖更是浑身发抖,王天逸强自镇定,努力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站稳,一边握紧了翠袖的胳膊,他怕自己掉入水中,更是怕翠袖掉进那满是水花的湖中。   翠袖颤抖着说:“上次我们是坐好大的船,我还害怕。现在居然是这么小的船,我们……我们……我们不会掉下去吧?我可不会游泳。你会吗?”   王天逸也是浑身一震,强笑道:“游泳?我……,不过你……不用怕……没什么的。很快就过去了。咱们先进船篷下面避雨好吗?”   王天逸正扶着翠袖看着低头往船篷下钻,突然一声惨叫传来,王天逸扭头一看,不由得眼睛瞪大了:程铁心一动不动的躺在小屋前,不知道是死是活,在他头前,骇得吓呆了的梢夫在门口呆若木鸡,嘴里可以放得下一个西瓜。在他身边却是一个掉头往这边冲来的蒙面人。   “糟了!”王天逸心咯噔一下,这个蒙面人能够解决程铁心,说明自己绝非是他的对手,那么现在必须赶紧跑!他反身抽出长剑要砍断系船的绳子,愕然发现系乌篷船的居然是条铁链。他一扭头,看到系小船的却是普通绳子。   毫不迟疑,王天逸一把把翠袖拦腰抱起,一下子就跳到旁边的小船上,他把翠袖丢到船上,一剑砍断那绳子,翻身下船入水,双脚全力蹬着水下面的泥沙,双手用力推船,小船马上迅速的离开了河岸,王天逸直到脚开始蹬不到实物在水里踏空的时候,才奋力爬回船上。   当不会水的人把全身浸到水里的时候,尤其是双脚再也踏不到东西的时候,那种脚底失去支撑的恐惧是直接透到骨头里的。   王天逸翻身回船的时候,不由得怕的上下牙关打架。他抬起头,小船离开河岸已经快二丈了,而那个蒙面人已经到了湖边。   “成功的甩开他了!”王天逸一口气还没喘完,就看到那蒙面人毫不停留,在湖岸一跃而起,从空中直往小船扑来。   王天逸这才想起,他怕水,别人却不一定怕。他回头看去,翠袖已经缩到了另一边的船头,双手紧紧的抓住了两侧的船舷,一张小脸骇得已经煞白煞白的了。   “你放心。”王天逸咕噜了一句,猛地扭回头,拔出另一把剑,朝着凌空而至的敌人双腿划去。   但他的剑还没近身,对方的刀已经带着一片水珠兜头而至,本来就势大力沉又借着他凌空下落的势头,威力实在可畏。王天逸别无他法,双剑交叉生生的架住了这一刀。   “啷”的一声巨响,在刀剑相交的火星中,王天逸眼前也是金星乱冒,浑身受的新伤全痛了起来,手腕更是像断了一样。他还没反应过来,小舢板一阵乱晃,这是对方落在舢板上引起的巨震,让从来没有经历过船战的王天逸仰天摔倒在船上。   “快起来!”王天逸心中大呼,也没时间管自己头压得翠袖痛不痛,撂在船舷的左手,仅靠大拇指和手掌夹住飞鹰剑,全靠其余四指捏着船舷用力,无暇管左手在船舷上擦的鲜血淋漓,腰一挺就坐了起来,对方的刀光已经亮起。   王天逸一边尽力半跪在船舷上,一边全力去用双剑去封对方那刀,“当”的一声大响,王天逸又是朝后仰去,右手的剑只剩下了半截,这把剑不像李孝先的飞鹰剑,而只是普通的剑,在那次雨夜战斗中已经被砍的全是缺口了,这次又遇到好手,没几下就被砍断了。   王天逸哪里有空去管手里拿的是什么,别说是半截剑了,就算是根稻草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也不会放手的!但是双方每一下拼斗,每一下发力,都让水面上的小船摇摆不定,这简直要了王天逸的命。   他连游泳都不会,更别说在船上进行水战了,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半跪着竭力支撑,这样还无数次的差点仰面摔倒,而对方却在船头站的很稳,每一下劈砍都势大力沉,让王天逸痛苦的要发狂,在这摇摇晃晃的船上打斗,全靠腰来寻找平衡,这样王天逸的腰此刻好像都要断了,还不知道如何发力。   “啊啊啊啊”身后的翠袖好像这个时候才睡醒一样,发出了尖叫。王天逸心一震,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紧咬牙关,半跪在全是雨水的船板上,对蒙面人对着自己脑袋直劈而下那一刀视而不见,左手飞鹰剑直对着对方和自己胸膛齐高的大腿直刺而去。   你可以劈下我的脑袋,但我会绞烂你的大腿!王天逸眼睛瞪圆了,对方的疾劈而下的刀带来的恐惧和寒意让他每根头发根都痛了起来,却毫不退缩,他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咕噜声,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左手那把在雨中疾飞的飞鹰剑上。   赌!   赌命!   赌赢了!   对方的长刀果然变向了!   雪亮的刀身擦着王天逸的脸划下去的,好像情人的手擦过脸庞一样,王天逸甚至感觉到这把刀散发着如冰一样的寒气,那是他用自己的脸感觉到的。   那把刀不得不挡开飞鹰剑,对方并不想用腿换命。   机会!   一闪即逝的机会!   但却在王天逸的计算之中!   王天逸左手只是握紧飞鹰剑,却不用力格挡对方长刀,让对方从右到左的劈砍把飞鹰剑打开,他借力伸开了手臂,闪亮的飞鹰剑和王天逸伸直的左臂组成了一条长长的笔直直线。   与此同时,王天逸两腿发力,身体就跪着向对方两腿扑了过去!   船很小,打斗的人不像在陆地可以腾挪躲闪,更何况王天逸这种悍不畏死的扑击,他一下就扑到了对方身前,头马上就要撞到对方肚子了,他看到了对方左腿在一瞬间抬起了,也许敌人想把他踢到水里,也许敌人想竖起膝盖顶烂他的下巴,也许……但是这是船,没有也许,剧烈的晃动让那条腿又无奈的踏回了船板上。   看不见刀了,因为离敌人太近了,已经扑进了刀攻击的盲区,王天逸左臂曲起,弯的像一道拱门,飞鹰剑平着贴在了自己后背上,这也是赌博。   他又赌赢了!   敌人只能回刀从背后劈他,因为他离他太近了,王天逸只感觉贴在身后的飞鹰剑震了一下,然后平平的剑身突然变的像把铁锤一样有力,重重的砸在了自己后背上,那是敌人竖砍劈在了横贴背后的长剑上,借着这铁锤般的一击,他身体往前扑的更快了。   右手的断剑劈开雨雾,打碎的水珠让这把断剑在空中划了一条亮的耀眼的弧线,然后就是没入了对方的大腿,只剩一个剑柄露在外边。   对方大腿狂喷而出的鲜血溅满了王天逸的右半身,而与此同时王天逸的脸几乎是撞进了对方的肚子,他张口吐出了大口的鲜血,这是背后挨了一锤的代价,他就这样贴在敌人肚子上看着自己的鲜血浸入了对方黑色的衣服。   这一刻很短,但王天逸却觉的很长。   然后他狂吼着站了起来,右手猛提剑柄,几乎仅仅靠插在对方大腿里的断剑生生的把对方拉翻的。就像握住桌子的一条腿把桌子掀翻一样。   剧痛让蒙面人失去了任何思考的余地,在被王天逸掀翻在船头又滚落水里的过程中,他扔掉了刀,双手掐着大腿疯狂的厮喊着,痛苦连声音都好像着了火。   王天逸一见对方掉水,第一件事情却是转身朝回跑,那边的翠袖已经战战兢兢了。   “你没……”满嘴是血的王天逸刚迈第一步,脚踝就被抓住了,然后就是剧烈的拉动。   王天逸摔倒。   回头。   长剑猛刺入水。   水中血花翻滚。   那只手松开了。   不甘心的没入了水中。   但两个男子在船一侧拉扯摔倒的力量已经让小船剧烈摇晃起来,“翠袖小心!”王天逸歪着身子居然还向翠袖那里扑去。   但船还是剧烈震动了一下。   王天逸落水。   王天逸一落水就感觉一切力量一切勇气都随着脚底的虚空消失了,他惊慌失措伸手乱抓,一把抓着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然后就死死的抓住不放。   “我要上去!”王天逸沉在水中央,不能呼吸、恐惧感让他的心都要裂开了。   那手里握着的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但显得软软的毫无力量,他抬起头向上看去,那居然是翠袖的脚!   水很清,透过那开满水花的水面,王天逸看到翠袖也落水了,她两只手攀着船舷,胸以下的身体都在水里了,而一只脚就握在水下的王天逸手里。   “翠袖很害怕。”王天逸感觉到了,手里的那只脚不停在努力想摆脱自己的束缚,另一只脚在自己头顶乱踢,水面上凄惨的哭喊声传进了水下。   王天逸不敢再挣扎了,那样会让两人下沉的更快。   “绝对不能放手!绝对不能放手!放手就是死!死!死!”王天逸被绝望紧紧的包围了:“但是翠袖也拉不动我上去啊。”   而王天逸感觉到,翠袖的身体在慢慢下沉,她曲起的双臂慢慢的拉直了,先是脖子,后来就是下巴都没入了水中,“翠袖是那么的无力,她拉不动自己。”水下的王天逸清楚的看到这一切,很快,他和翠袖都会沉下去。   头上的水面亮亮的,那是光明,那里有清新的风可以自由呼吸;脚下面是黑不见底的虚空,那是黑暗,那里只有朽腐的死亡和无尽的痛苦。   光明离自己只有翠袖那么高,但却遥不可及。   水泡从王天逸嘴里冒出,他不再挣扎了,马上就感到了脚底的黑暗用一种绝大的力量在拉扯着自己,这通过自己拉着翠袖脚的绷直的手臂就可以清晰的感受到。   “我好沉。”王天逸脑袋要绽裂,他模模糊糊的用尽全身力气又抬起头看了一眼翠袖,而她那么纤弱。   “反正我都是死,”王天逸胸里剧痛中翻滚起一股酸楚的感觉:“你活吧。”   王天逸在水里无声的抽泣了一下,他轻轻松开了翠袖的脚,朝水底无尽的黑暗坠去。   水很冷。   身体周围被黑暗包围着。   只有上面有光明,在光明的中央是翠袖。   “我一直想对你说: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王天逸尽力伸直手臂,想去触摸越来越远的翠袖的影子,可是只挥起了一些水泡,转眼间水泡在他眼前破裂了、消失了,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笔直的伸着那只手,沉入了黑暗。 第四十三节 唯成追忆(三)   肚子被重重的挤压,大口带着腥味的水从嘴里呕出,王天逸恢复意识的时候,四肢百骸的酸痛无力一起向他袭来,把他脑袋挤的“滋滋”乱响,浑身痛苦的连睁开眼皮都十分的困难。   几记耳光啪啪的打在他的脸上,脸上的剑伤一下被碰破了,王天逸微微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朦胧的景物慢慢的清晰起来,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出现在上面,脸上面是一副紧张的表情,然后他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他活过来了!”   暴雨已经小了,变成了细雨,在冰凉的雨丝中,又有几张脸在自己头顶凑了过来,王天逸尽力晃了晃头疼欲裂的脑袋,他一个一个慢慢的分辨:这个是那个梢夫;这个是……是……翠袖!一股喜气从胸口涨了开来,看着她的大眼睛,王天逸竭力的裂开嘴笑了一下,还有一个,是……?居然是程先生!   那个陌生的年轻人扶着王天逸坐了起来,王天逸四处打量了一下:他没有躺在屋里,而是躺在屋边不远的小灌木丛里。   “小伙子!好大的本事啊!”梢夫拍着王天逸的肩膀笑道。   “我还活着?”王天逸突然睁大了眼睛,然后他不由自主的笑了,这是他生下来以来最开心的笑,死里逃生的笑,连抽动了脸上破损的伤口引起了剧痛也丝毫没有减弱这开心:“我还活着!呵呵。”   “翠袖,你没事?太好了!还有程先生,太好了翠袖太好了……”王天逸看着他们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   “我没事,不过刚才吓死我了。”翠袖居然还笑了,神态更是平静如常。   “嘘,小点声。”那陌生人轻声对王天逸说道。   “你是?”王天逸轻声问道。   “一个朋友而已。”那个小伙子笑了。   “他从水底救了你。”程铁心说道,他也是坐在地上,脸色苍白。   “多谢!”王天逸伸手握住了那人的胳膊,想说什么感谢的话,但救命之恩能用话表达吗?   “太谢谢你了!”王天逸又说了一遍,不过这次说得更加感激更加郑重了,为了表达感激之情,王天逸尽力扭动身体,把脸转向背后的救命恩人,突然他发现这个年轻人居然穿着一身黑色衣服,黑色的遮脸面巾斜斜的插在胸前,居然服饰和他杀的那个夺命杀手一模一样!   王天逸身体一下子僵硬了,他用手臂撑起身体,尽力想离开这个人远点。   “呵呵,你看出来了?你先别紧张,先调匀内力吐息。”那个人又把王天逸拉回到自己身边。   “我是皮泰,一个埋伏在谢六横身边的卧探,是你们的朋友。嘿嘿。”年轻人笑了。   程铁心眼睛盯着皮泰,问道:“你是慕容的人还是长乐帮的人?谢六横的指使者是谁?”   “呵呵,我的身份无可奉告。各位见谅。指使者我没查出来,谢六横根本不信任我这个后去的。”   王天逸现在已经舒服一些,也可以思考了,既然这个人救了他就肯定不是敌人,他终于把蹦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肚里了。   “程先生,您刚才怎么了?”   “哼。被那贼人偷袭,背后被砍了一刀。”程铁心冷笑了一下,然后轻轻的答道。   王天逸眼睛一下睁大了:“那您怎么没事?”   程铁心轻轻拉开自己外衣,里面赫然是一副铁甲,全是拇指大小的铁环密密串连而成,在细雨里泛着青幽的金属寒光。   “这是什么?!”王天逸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才想起以程铁心的武功为何背着翠袖那么轻的女子还走的那么踉踉跄跄,因为他身上还套着这么一副沉重的东西啊!   程铁心看着少年人那惊奇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又拉上了外衣,说道:“铁连环甲。战场上大将用的。运气好是因为准备的好,呵呵。咳咳。”   他的笑好像牵动了他的伤口,他猛地咳嗽了起来,但程铁心努力的压制着咳嗽的声音,使得咳嗽的声音好像地底传来的一串串的震动。   “您受伤了?”王天逸问道。   皮泰替程铁心答道:“能不受伤吗?程先生背后的铁连环甲都被劈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口子。因为有这个铁甲,项群方那一刀没能要程先生的命,但生生挨一刀,就是穿铁甲也受不了,他还是受了内伤。程先生当时就晕过去了。”   “你当时就在身边?”王天逸回头问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你是追兵吧?还有多少人追来?”   皮泰叹了口气:“只有四个。程先生李代桃僵之计被识破了。程先生,这不是你计策不周啊,是因为下雨,马蹄印记明显,这是乡下又下着暴雨,在外边的马匹不会多的。您不要往心里去啊。”   皮泰说了失礼的话,赶紧道歉,程先生没有吭声,倒是王天逸失望的叹了口气——他本来以为左飞他们会安全一些,皮泰又接着说道:“本来不会有人来追你们的,但那个和尚——凶僧胡不斩目中无人、出口伤人,又杀了项群方的外甥,让段刀门上上下下对他恨的要死。本来我们都要去下游了,这个和尚又肆意羞辱段刀门的人,激起了众怒。唉,谢六横实在厌恶死了这个人,宁可不让他出力,也不让跟着大队人马,所以就让他和另外一个外来的追杀你们。我也一直没能得到谢六横那老匹夫的信任,所以被支开了,派来给他们做向导,而项群方可能是放心不过我们这些人,就跟着来了。我已经得到了命令,让我不惜一切手段保障目标的安全,但这次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听到“本来不会有人来追你们”这句话,程先生轻轻的叹了口气。   “那怎么只有你和项群方两人来了?你干掉了其他两个?”王天逸问道。   “项群方这个人,”皮泰看了一眼王天逸没有直接回答,他继续说道:“对自己评价总是过高,他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他向谢六横保证绝对不发脾气,可惜他在路上又和那和尚吵了起来,差点又要动手。我乘机进言,我们分头找你们,我领着那两个家伙,项群方自己一路。可惜他来过这个地方,熟悉地形,让我们三个去渡口和村庄找你们,他自己先来这个小湖,说什么山洪如果毁掉渡船,那么这里可能还有船。没想到他真蒙准了。我一到这附近,就说分头找人,把人分开,我是附近的人,熟悉村庄,一看渡口没有了渡船,我也马上冲着这里来了,刚到这里,就看到项群方从灌木里突出,偷袭了沈先生,这个混蛋肯定比你们先到,埋伏在小屋附近。本来他一个人不敢对你们两人,但你和程先生一分开他就马上动手了,各个击破嘛。”   “不过他太着急了,没有给我补一刀。”那边的程先生冷笑了一声。   皮泰陪笑了几声,说道:“我看他是土包子。肯定着急对付另一个,哪里能想到像程先生这样的人连铁甲都准备着。”马上他又急急的对王天逸说道:“王兄弟,我可不是说你啊。”   这话让王天逸哭笑不得,“没事,我就是土包子。”   但是皮泰对着王天逸竖起了大拇指:“王兄弟,我真的佩服你!项群方可是谢六横的副手,武功很不错!但是你一个人就干掉了他!我在岸上看的清楚,你真乃勇悍绝伦!”   梢夫也睁大了眼睛对王天逸说道:“小哥,你太厉害了。我亲眼看着你和强盗在船头死斗,到后来你满身是血的往水里刺剑的时候,我的尿都快吓出来了!”   “兄台过奖了,当时事急,不得不拼命而已。是我运气好。”王天逸回道。   皮泰摇了摇头,“我永远都有不了你那么好的运气,因为我不敢像你那么不要命。”   “不要这样说了,还不是兄弟你救了我。”王天逸已经回过劲来,他自己坐了起来。   皮泰也是哈哈一笑,大力拍着王天逸的肩膀:“不要谦虚了,一看你就是勇将,我潜入水底的时候,你还紧紧握着你的那把剑,救上来之后,你握的那么紧,我掰了几下都没能把你握剑的手指掰开。”   王天逸低头一看,自己的青紫的手果然还紧紧握着那把飞鹰剑,剑竟然像他身体一部分一般,从醒到现在自己都没感觉到握着它。   “要溺死的人总是紧紧握着手里能抓到的东西呢。”梢夫插了一句。   皮泰被抢白了,脸皮红都不红,反驳道:“刚才这个丫鬟怎么说王兄弟抓住了她的脚后来又放开了,要不然她怎么能自己爬到船上?”   王天逸脸马上红了,他偷眼瞧了一眼翠袖,对方听到这话一脸后怕的样子,王天逸赶紧说道:“我当时昏过去了,就放手了,翠袖小姐对不住啊。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你们不会为了救我浪费那么多时间吧?”   “没有。”程先生答话道:“我刚醒过来一小会,你也就醒过来了。”   “橹都装好了。不过,”梢夫凑过来说道:“我说,刚才袭击各位的是强盗吧?看他蒙着面我就肯定不是强盗就是山贼,而且上来就砍,简直是禽兽!这位卧……卧……什么来着,反正肯定是官府的人吧?反正只有两个强盗,要不我现在回村招集乡里把他们押送官府?我们村有四十几条壮汉呢。”   皮泰讪笑道:“只有两个?你们四十多人不过是乡下把式而已,一个胡不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你们一个村子屠光!看看程先生和王小哥这个样子,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会是他一个人对手!”   皮泰又讲了两个人的情况,王天逸才知道在那个小村子最后遇到的那个可怕高手原来是个和尚。   “程先生,现在能走动了吗?”皮泰问道。   程先生费力的让身体前倾,慢慢的跪在了地上,但仍是嘴角鲜血慢慢溢出。王天逸翻身爬了起来和皮泰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程先生让他再次坐倒。   “管家,还是不能走吗?”翠袖在旁边蹲着问道。   “不行,小姐。我内力还没调匀,我还要时间运息。”   “多长时间?”翠袖问道,“这里太冷了,我浑身都湿透了。”   “小姐请忍耐。”   皮泰看了一眼旁边的梢夫,露齿一笑,说道:“程先生真会演戏。要是这个是小姐就好了,我可以马上带她离开,可惜,现在您是最重要的目标,我必须保证您的安全。谢六横他们已经得到了小姐的画像,我已经见过画像了。”   “什么?!”程铁心猛的抬起了头,一脸惊骇的样子,连声问道:“他们怎么得到的?”   皮泰一脸遗憾的样子:“杨家客栈的一个伙计在清晨送热水,恰巧见到小姐没带面纱出来客厅。结果他四处宣扬,被谢六横的探子知道了,抓了他,画出了画像。”   王天逸看程铁心那种深深自责的样子感到很不忍,他上前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看到程先生为了保护小姐自愿引开追兵我等深感敬佩。您做的已经够多了的。”   “程先生,小姐身上是否穿了铁甲?”皮泰问道:“我希望她穿了,除了我脚边袋子里的这个,他们还有两架神击弩呢。”   “没有。”程先生答道:“一来,她穿上根本走不动路,二来,”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翠袖说道:“连环甲是我的铁甲,而我这个人就是她的铁甲!”   “现在赶紧走,扶我起来,一刻不能等了!”程先生强自撑着要起来,突然他眼睛睁大了,急急地说道:“俯下!敌人!”   皮泰看了看那人,咬了咬牙,恨恨地说道:“这是夏慕阳,是联络人派来的,油滑的很,什么口风都不漏。”   五个人离木屋有三十步的距离,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夏慕阳匆匆的过来了,他看到船高兴的叫了起来:“果然有船!”   然后他拔剑在手,四下扫视一会,最后看着那木屋表情显得犹豫不定,然后他撮唇打了一个很长很响的口哨。   皮泰低低地说道:“他很狡猾,一个人不敢过去,口哨是我们定的联络语,他在召唤帮手。”   王天逸对皮泰打了几个手势,皮泰一下惊呆了,低声说道:“你怎么知道这手势?”   但他马上说道:“我知道了,他们三个教你的。但不行,你的身体还太虚弱,夏慕阳的武功很好。我们两个人夹攻风险很大。现在最关键是保证重要人物的安全。咱们这样办……”   皮泰向王天逸说了他的计划:他靠着卧探的身份接近夏慕阳,在胡不斩来之前,借机用神击弩干掉他,如果皮泰没有得手,王天逸就冲出联手强行干掉夏慕阳,然后上船逃跑。   两人商定了用长乐帮的手语联络,到了现在皮泰已经不再掩饰自己是长乐帮的卧探了,王天逸和燕小乙他们并肩战斗过,不由得对皮泰爱屋及乌,关切起来,在皮泰准备出去之前,对皮泰说:“皮兄弟,小心啊。”   皮泰一笑,说道:“当影子靠的不是武功,靠的是机灵,放心吧。”   夏慕阳正要吹第二声口哨,皮泰已经满头是汗的提着口袋从树丛里钻了出来,他对着夏慕阳跑了过去,两人几乎在同时问了这句话:“项群方呢?”   “你不知道?他不是说要来这里吗?”夏慕阳问道。   “我哪里知道?”皮泰一边四处焦急的张望,一边急切地说道:“奇怪,项群方项大哥呢?我是听到你口哨来的。”   “渡口我们问了,没有船,一个婆娘告诉我们这边有船。你发现什么没有?”   “我没有去渡口,我一直在沿着湖慢慢找。”   “那只有这里有船,那边有个木屋,我们去搜索一下?”夏慕阳歪头问皮泰道。   皮泰愣了一下,良久才说道:“还是等那死和尚来了再去吧。”   “你怎地如此胆小?!”夏慕阳怒道。   皮泰怒气满脸,他把布袋中的弩弓拿出来,在夏慕阳面前晃了晃:“谁胆小了!我拿着这东西啊!”   说着,他一边怒气冲冲的把弩弓上上箭,一边说道:“夏慕阳你胆大,你去踢开那木门,我用这玩意儿给你断后!”   “我给你拿着,你去踢门!”夏慕阳伸手就来拿弩。 八!零!电 !子! 书 !w!w !w!!t !x !t ! 0! 2!.!c!o!m   皮泰一摆手,冷笑道:“凭什么给你?我又不是你的人!”   夏慕阳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周围,除了细雨的沙沙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和尚还没到,他笑了起来:“算了,听你的。反正我们要追也不是正主,我们还是先把船凿沉吧。这样我们也算大功一件。”   皮泰也笑了起来,“这是个好主意啊。”   夏慕阳一侧身拿着剑就往水边走去,就在这个时候,皮泰带着一种很气愤的声音指着夏慕阳背后大叫起来:“和尚,你见着项大哥了吗?”   夏慕阳闻言朝身后看去,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不好!”夏慕阳心头大震,他也是被派来专门联络段刀门的人,这样的人自然也是机灵无比的人,一见无人,马上知道事情不妙。   说时迟,那时快。夏慕阳做了一个箭步前冲的动作,身体极力前伸,后踹的右腿却故意贴着沙土滑了出去,左腿全力下弯,整个人瞬间矮了下去,变成了以左腿为支撑的一条直线,活像一只站在地面上的燕子。   这机警救了他的命,三支弩箭擦着他的后背射进了远处的泥地里,连箭羽都没进了泥里。   当夏慕阳躲过了致命一击,怒吼着朝皮泰冲过来的时候,皮泰扔掉了神击弩,拔出了腰里的刀,因为不会再有时间上箭了,神击弩现在也不过是一堆木头而已。   看夏慕阳躲过了皮泰的暗算,王天逸马上从趴在草里,变成了半跪在地面上,两只脚都蹬实了地面,就等皮泰手势一打,自己就猛力冲出去。   但两人拼了三招,皮泰明显处于下风,但他迟迟不打手势。王天逸不仅着急起来,眼睛死盯着夏慕阳,牙齿神经质的来回磨动,还缠着水草的青紫左手不停握紧再握紧飞鹰剑。   突然他明白了皮泰的意思,因为皮泰不停往这边后退,看来他是想把夏慕阳引过来,然后让王天逸从最短的距离突击夏慕阳。   慢慢的两人打进了王天逸他们隐身的地方,皮泰左手已经摊开了,王天逸鼻子也跟着皱了起来,嘴唇随之上抬,露出了一排紧密咬合的牙齿,活像一头嗜血的豹子,因为一旦皮泰左手再成拳,王天逸就要突击夏慕阳了。   但皮泰左手成排,在自己身后挥了几挥,王天逸一下又完全趴在了地上。   王天逸很紧张,除了夏慕阳很高兴之外,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因为胡不斩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了:“你们两个鸟厮疯了不成?”   胡不斩已经提着铁棍跑过来了,铁塔一般的身材,光头加上满面的横肉着实吓人,连从来不知道这个和尚的梢夫光看见这副外貌都吓得哆嗦起来,而皮泰和夏慕阳都显得一个比一个高兴,他们同时后退,分开了战团。   “和尚!夏慕阳是个奸细!”   “和尚!皮泰是个内奸!”   两个人同时大叫起来,一边把身体正面对着对方,一边在五步远的距离上怒视对方,同时侧着身子朝胡不斩那边跑过去,好像两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给我都站住!直鸟贼!究竟怎么回事?!”胡不斩瞪圆了眼睛,把铁棍重重的拄进了泥里:“不许吵!你先说!”   王天逸看过去,只见三个人在船边不远的岸上站成了个三角形,而胡不斩好像是个法官,听着两个人互相控诉对方。   皮泰和夏慕阳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而且两人口才都好的很,都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连王天逸听着听着也好像记不清谁先攻击谁了。   “反正有个奸细对不对?”胡不斩问道。   “没错。就是这个狗贼!”皮泰和夏慕阳异口同声的怒目指着对方说道。   “和尚,你快干掉他!”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胡不斩眉毛立起来了,凶神恶煞的样子让远处的王天逸都打了个哆嗦。   “老子生平最恨奸细了!”胡不斩咬牙切齿的瞪着两人说道,胡不斩对面的两个苦主一起打了个冷战。   胡不斩手握着插在地上的铁棍,瞪着眼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不仅皮泰,连夏慕阳被看的时候都浑身哆嗦起来,因为他知道胡不斩的脾气,更知道自己只是个雇佣者的手下,和胡不斩并不熟悉,这个疯子杀起任何人来绝不会有丝毫手软。   看了好一会,胡不斩抹了抹光头上的雨水,咬起了嘴唇,他好像也犹豫了。   皮泰心里暗自高兴,心想:“就知道你分不出来!可是,怎么脱身呢?可惜神击弩的偷袭不能再用了。”   正想着,突然一声炸雷般声音在耳边响起:“都扔掉武器!”   皮泰一愣,胡不斩已经又吼了起来:“扔的慢的就是奸细!”   皮泰和夏慕阳对望了一眼,愣了片刻,突然间好像手里握的不是刀和剑,而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都惊慌失措的把手里的武器扔了出去,简直像兵器咬了他们一样。   皮泰和夏慕阳扔掉武器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互相对望,眼里都是恐惧,心里都是想:“刚才眼睛余光看的好像我们是同时扔的。不知道胡不斩这个屠夫会怎么样?不会是我扔的慢吧?神佛保佑!”   想到这里,更兼没了兵器,更是害怕,两个人同时朝胡不斩抬头看去,身体都抖动的像秋风中的树叶。   胡不斩手轻轻一提,铁棍已经应声而起,他握着铁棍朝两人走了过来。   夏慕阳和皮泰一起哆嗦起来,突然两人又同时指着对方喊了起来:“他扔的慢!我亲眼看见的!”   胡不斩好像没听到一样,悠悠走到两人中间,皮泰两人一时都不敢吭声,不知道他会对谁动手,但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家伙杀人不眨眼,眼睛都死盯着胡不斩,生怕自己一眨眼,那凶僧就会一棍砸过来。   他看了看夏慕阳又看了看皮泰,看两人吓得都快屁滚尿流了,他突然笑了起来,摸了摸光头,好像不好意思地说道:“刚才我看你们一起扔的。”   这话一出,皮泰和夏慕阳同时呻吟了一声,同时弯下身子,手撑在膝盖上,一起大口大口的喘气,每人脑门上都是细碎的汗珠,全身皮肤好像有小针慢慢穿出来一样,那是浑身的冷汗出来了。   皮泰抬起头,弯着腰指着夏慕阳,看到夏慕阳也正指着他,和他一样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皮泰盯着夏慕阳的眼睛强自说道:“和……和尚……奸细是……”   话还没说完,皮泰就感到一股强风扑到了自己的脸上,接着“啪”的一声的巨响,皮泰皮开肉绽的脸带着一串血花向地上扑去,还没等脸挨到地面,胡不斩的硕大的靴子一下子踩到了皮泰脖子上,“啪嚓”,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皮泰的头生生的被踩进了地面,斑斑点点的鲜血溅满了胡不斩宽大的衣服下襟。   王天逸惊呆了,程先生惊呆了,他一把把身边的翠袖搂到了怀里,可惜太慢了,他能赶紧翠袖在他怀里抖的像风中的树叶,梢夫一头趴在地面上,手脚不受控制的颤抖,上下牙打架,口水流了一地面。   “怎么看出来的?”王天逸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也颤抖起来。   “怎么看出来的?”夏慕阳用了好大的努力,才把伸进嘴里扳着下巴的手抽出来,他也吓坏了,好不容易才定下心来,问出话来。   “嘿嘿,洒家自有高招。”胡不斩拄着铁棍转过身来对夏慕阳笑道。   “你厉害!”夏慕阳对着胡不斩伸着拇指说道,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地面,但马上满脸恶心转过脸去,起身去捡自己的剑。   “现在赶紧找人,希望别惊动了他们。”夏慕阳经过胡不斩身边去拿剑的时候,根本不敢看胡不斩的脸,就低头说话,话音还带着颤抖。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奸细是谁。”胡不斩笑了起来。   夏慕阳闻言一怔,抬头朝身边的胡不斩看去:“你说什……”   话还没说完,一个铜钵大的黑影已经带着一股强风迎面扑来。   那是一只拳头。   好快的拳头!   夏慕阳想躲。   但他离胡不斩太近了。   “蓬”的一声,他的脸像皮泰一样皮开肉绽。   但与皮泰不同,他是脸上带着一串血花向空中飞去。   惊呆了的王天逸看到夏慕阳被打的飞了起来。   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的三尺!   然后,胡不斩扭腰。   双手握棍。   扭腰。   马上一条黑色蛟龙带着一股旋风飞起。   那是胡不斩的黑色铁棍。   眨眼间那蛟龙就撞上了空中夏慕阳的后腰。   没有惨呼。   没有挣扎。   因为这棍击实在太可怕,没有活人在如此迅疾猛烈的打击下还能有机会出声,更别提挣扎了。   “蓬!”   “喀嚓!”   空中的夏慕阳身体突然折了过来,好像合上一本书一样。   围着这根棍子,他的后脑勺碰到了他的脚后跟,脖子贴着小腿肚子,大腿贴上了后背。   在漫天的血雾中,这对折的尸体远远的飞了出去,像被顽童击打出去的一只木球。   飞了好久。   因为王天逸他们等了好久,才听到“扑通”一声。   尸体落进了湖里。   除了胡不斩,   所有人,   不,   应该说是所有的活人都伴着这“扑通”声,颤抖的咽喉都咽下了一口巨大的唾沫。   “哈哈哈哈”胡不斩对着湖水大笑起来,“痛快!老子最恨奸细!今天老子又杀了一个奸细!哈哈哈哈。可惜没有带酒来!哈哈。”   两个人里面有一个是奸细,但这个凶僧居然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就把两人都杀了,连分都不分。   “世间居然有这样的家伙!”   王天逸胃里剧烈翻腾起来,这次不是因为见到死人的恶心感,而是恐惧。   满面舒服表情的胡不斩几步抄到小屋边,这次他显的很机警,先站在门口静静的听了一会,然后挥起铁棍,只几下,整个茅草屋全塌了。   他没有发现人,哼了一声,又跑到船前,挥起了铁棍,他要毁船!   王天逸他们的心马上提到了嗓子眼。   但胡不斩铁棍突然顿在了空中,他看到了一条船中的血迹,那是项群方留下的,又看见了绑船的绳子齐茬茬的新断口,“还有奸细,难不成他们就在这里?”他抬起头,眯着眼四处扫视了周围:现在虽然雨越来越小了,但天色也慢慢的黑了下来,还起来了风,湖边都是灌木小树林,在风中摇摆不定,这样的环境是很容易藏人的。   胡不斩突然收回了铁棍,冷笑了一下。把铁棍扛在肩膀上,就大步离开了三只船,踩着小屋的废墟进了后面的树林。   王天逸等了好久,都不见胡不斩身影,除了风里的小雨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之外,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走!”王天逸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些船,低声而坚定向程铁心说道。   “对!对!对!妈呀,我再不回去,说不定我老婆会来找我,我……可……她千万别碰到……”梢夫很害怕,也想赶紧走,他怕他老婆出来找他遇到那个恶鬼一般的和尚。   “小心陷阱。”程铁心冷冷地说道:“我有几次看到那家伙的身影,他就在树林里慢慢的朝这边搜索。就是以这些船为中心移动,这是个搜索和杀人的行家。”   王天逸寒毛都竖起来了:“那家伙还在这附近?”   “没错。”程铁心冷哼了一声。   “那怎么办?”王天逸问道。   “只能听天由命了。”程铁心说完这话,轻轻的把王天逸头拉过来,对他附耳低声说道:“现在最好是那梢夫的亲人找过来,那和尚说不定会动作。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会划船。到时候你打昏梢夫,千万不能让他放声暴露我们。”   王天逸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看着程铁心的眼神变了,夹杂着恐惧和有些想鄙视又不敢的神情。   程铁心一眼就看出来王天逸在想什么,他一把握住了王天逸的手,握的很紧,好像是一把钳子,他的话冰冷而决然,又有些威胁的成分:“只要我们出去,你要什么有什么!否则!”   在如此的眼神下,王天逸又退回了原来的地方,他犹豫了很久,他不止一次的回头看那梢夫,他正在呢喃着求佛祖保佑。   “程先生,我和梢夫去划船。如果他还在,就引开他了。你和翠袖划船走,如果没有人,我和这位大哥把船划向另一侧岸边,你们走到那里上船。你看怎么样?”王天逸低声对程铁心说道。   程先生眯着眼打量着王天逸,现在天色已经朦朦黑的,王天逸只感到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幽幽的光,像一只狐狸又像一只老虎。   “好!”程先生终于说了这句话“过来,我教你几招。”   王天逸轻轻握着一块鸡蛋大的石头,按程先生教的慢慢的跪在地上,把身子竖起来,尽量把身体摆的和身边被风吹动的灌木同样的节奏,手臂缓缓的后弯,等到一声风头过来,借着风声,王天逸尽力把手里的石头远远的投了出去。   “梆”的一声大响。   “好运气!上天保佑石头砸到了树。”王天逸心里大喊起来,一边伏在了地上,眼光紧紧盯着远处,紧张的嘴巴大大的张开。   果然一条巨大的黑影飕的从树林显现出来,迅疾的朝声响处掠去。离他们藏身的地方不过十丈远。   等他快到那地点的时候,“就是现在!”王天逸猛地站起,一把把梢夫扛在肩上,冲出藏身的灌木,紧咬牙关朝那些船狂奔而去。   一百步步!   只有一百步!   但却是和黑白无常的勾魂链赛跑!   虽然他看不到胡不斩,也听不到胡不斩,但他直觉告诉他,胡不斩正在朝他冲过来。   王天逸感觉自己都快把自己的牙齿要碎了,但这不重要;腰里的剑鞘和剑柄重重打着自己的腰和小腿,好痛,但这也不重要。要紧的只有一件事:“再快些!再快些!再快些!”   终于到了岸边,王天逸此刻清楚的听见了背后传来的沉重迅疾的脚步声。   好快。   王天逸害怕的都忘了害怕。   他离船还有五步的时候就一下子把那梢夫一把扔上了乌篷船。   然后他一个箭步朝水里跃去,在半空中,手轻轻一抄,已经把铁链末端的圆环从木橛上拨了下来,然后扑通一声,冰凉的感觉马上包围上了自己,他几乎是怒吼着用力推着那条船入水,好像那湿滑冰凉的木板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一开始用手,后来用肩膀,直到脚离开坚实的水下地面,他才一把扣住了船舷,翻身进了甲板。这种感觉简直好像在水里飞一样,但这让王天逸害怕的心都要裂开了,毕竟半个时辰前他还差点被淹死。   “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嗯!”王天逸一口气不知道吼了多少个划,直到他嗓子在最后一个划字突然哑了。   梢夫不用他说,脸色苍白的奋力摇橹来,只是上下牙一起打战,咯咯的响个不停。   背后传来大声的吼叫,这简直如同妖魔之音,王天逸用了很大的勇气,在战战兢兢的回头看去,胡不斩正坐在一条小船上,奋力划桨。   “太好了!”王天逸转头一看之下,不仅高兴的跳起来。   胡不斩是北方人,果然也不会划船,他奋力划桨,却只是让船原地打转,接着“喀嚓”一声船桨断了,胡不斩怒发欲狂的又跳上岸,在岸边跳脚大骂。   王天逸一屁股坐在梢夫前面的船头,手按胸口,脸如金纸,大口大口的喘气,被胡不斩那疯子追上会发生什么?这个念头就是想一下也简直像一把刀砍中脖子。   喘了好久,王天逸终于长长了出了口气,还笑了一下,他抬头向岸上看去。   “他去哪里了?”王天逸大吃一惊,原来胡不斩跳脚大骂的地方,现在已经半个人影也无。   王天逸猛地立起身来,紧张的张望。   看到了!   胡不斩竟然在围着河岸狂奔,他看着自己露出一丝狞笑。   怎么会?!   怎么会那么清楚的看到他的笑容?!   怎么会离那凶僧那么近?!   王天逸四下一看,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手脚冰凉,差点就直接昏倒在船上!   原来梢夫紧张之下,只是低着头奋力摇橹,结果方向并非对着湖心,而是对着另一侧的河岸!   这样再划一小会,他们居然就要靠岸了,离原来的泊船的地方不过五十丈而已!   “停下!停下!”王天逸眼珠子都急红了,他情急之下上去就和梢夫抢橹。   但这样让梢夫更加的惊慌失措,两人摇来摇去,反而离河岸更近了。   王天逸终于回过神来,自己不会摇橹,他放开了手,已经急得说不出话来,在船头跺着脚对着梢夫指着岸上狂奔而来胡不斩。   现在他们离岸边不过四丈距离了!   梢夫终于清醒过来,他努力的转向。   但惯性仍然让船朝岸滑去。   而小船此刻离岸边三丈距离的地方,横了过来。   胡不斩看着乌篷船在慢慢变向,愤怒的脸都变形了,他怒吼了一声,脚步如飞般冲向了岸边,在靴子碰到水的刹那,腾空而起,只向小船扑来。   王天逸看到腾空而来的胡不斩,拔剑就要迎击空中而来的敌人。   但那条黑色蛟龙又现,别说那条龙了,连他带起的光晕王天逸都不敢碰,一碰之下,兵器必然不保。只好尽力朝后退去,站到了梢夫的身旁。   那蛟龙触到乌篷船的船篷,船篷就像纸做的一样,瞬间就被撕了个粉碎。   但突然一声大响,蛟龙消失了,船体同时一下巨震,这是胡不斩落入了船侧水中,他拿着那么沉的兵器也没能跳到移动的船上,但他马上扒着船舷翻身上来了。   王天逸刚想冲上去,棍一伸,王天逸又无奈的退了回去,眼睁睁的看着那和尚在另一侧船头站了起来。   “小兔崽子,居然让洒家我落水。现在你往哪里跑?!嘿嘿,我要怎么收拾你呢。”   距离这个凶神不过五步的距离,看着胡不斩的狞笑,王天逸如坠冰窟。   “兔崽子,不要四下看了。爷爷我告诉你,不要欺负爷爷不会水就想跳河或者凿船,在这个距离里,我可以保证在你的身体碰到水面或者剑尖碰到船板之前就让你变成一具无头死尸!说,其他两个呢?说出来说不定爷爷心情好会饶你一命,哈哈。” 第四十四节 唯成追忆(四)   “慕容公子,程先生已经找到!”一个慕容秋水的手下在微黑的暮色中打马狂奔到近前,根本不拉马缰,就已经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任凭无人的骏马自己飞奔而去。   黄山石正和慕容秋水并肩站在立在荒野中的一个帐篷前,听闻此话都是大喜。   “什么?!只找到了程先生?!竟然没有沈小姐!”听完报告,黄山石刚刚舒缓开的眉头又锁到了一起。   说完,黄山石满脸忧色的向慕容秋水看去,可是慕容秋水脸上毫无表情,却向那手下问道:“还找到了谁?详细说一下。”   手下把情形详细的说了一遍:“……大体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在树丛里找到了程先生和那个丫鬟。岸上还有一具死尸,青城的王天逸和一个村夫当时在离岸不远的一条船上。但我们过去的时候怎么叫他们都不理,之后我们的人游过去上船,把船靠了岸,那王天逸坐在船上,样子很奇怪;村夫尿了一裤子,好像受了惊吓,那个青城的坐在船上一句话也不吭,冷着脸怎么问也不说话,而且船上面船篷碎裂,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够了!沈小姐呢?”黄山石赶紧问道。   “据说往下游而去!还有贵帮的四个高手和昆仑左飞保护。”   “来人!”黄山石刚要发布命令,又一匹快马奔驰过林立的侍卫冲到头前,是林谦来了,他却不下马,在帐篷前一勒马缰,那马四蹄踩地原地打了转,又把马头对准了来的方向,他扭头朝黄山石和慕容秋水急急地说道:“黄老、慕容公子,刚才侦骑发现几十个蒙面人在跑向凤凰山!应该是追沈小姐一行,我们现在是否开始聚集分散搜索的人马去截击他们——救出沈小姐,请黄老下令!”   闻听此言黄山石微微沉吟,而慕容秋水马上后退一步,双手抱拳对黄山石一揖,说道:“这次多劳长乐帮仗义出手相助,秋水已经感激不尽了。此次攻击不敢劳动贵帮大驾。我的人已经准备完毕,希望贵帮可以为我们封锁通道,我们去求援沈小姐即可。”   黄山石点了点头,暗赞慕容秋水老练:因为救人并非简单的事情,一来要厮杀,必定会有伤亡,找沈凝竹的是慕容世家而不是长乐帮,长乐帮帮他帮到这个份上确实已经是礼数周全了,再要长乐帮的人去厮杀拼命,就有点过分了;另外救的人是沈家的重要人物,要是长乐帮参战,万一沈凝竹有个三长两短,算谁的责任?   所以黄山石还礼说道:“慕容公子多礼了。我们就为贵帮掠阵。那凤凰山地势险要,上山只有一条路,而且背靠琴江的一面是悬崖峭壁,易守难攻。沈小姐一行中有我们的人,知道此点,而且现在天色已黑,敌人又人数众多,他们很可能会选择上山。慕容秋水公子小心。前方我们有无数侦骑,他们已经得到命令,会全力给你们提供帮助和消息。林谦,你布置封锁通道!”   “文从云前锋指挥!出发!于文亮!出发!还有吕老统领,请。齐元豪!出发!”   在慕容秋水的命令中,早已整装待发的大将一个又一个的带着一群群剽悍人马,只往火光微现的凤凰山飙去。   “封锁通道!另外你带上两队箭手去凤凰山下琴江江边,射杀敌人!你带着一队刀剑手跟着他们,带上挠钩和渔网,要是我们的人跳江以便救援,你带着骑手,在江边巡弋,也带上挠钩和渔网防止我们的人被冲到下游!跟我来!”林谦和慕容秋水同时下达着命令,然后他猛力抽马,带着如狼似虎的长乐帮高手追着慕容家的人蜂拥而去。   慕容秋水赞许的看了看林谦的背影,也翻身上马,对着黄山石一拱手:“黄帮主,秋水先走一步!替我问候厉帮主的病情!”   说完一夹骏马,带着一股旋风冲了出去。   在暮色中,慕容秋水追上了在不远处等着他的齐元豪,在下属的请示目光里,慕容秋水笑了:“天助我也!正主已经安全。现在我们可以悠哉悠哉的行动了。呵呵。准备好了没有?”   “没有问题,周边地形我都勘探过了,包括凤凰山!”   黄山石看着大众人马消失在夜色中,他踱进了帐篷,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厉千秋?病情?哈哈!”   “来人!拿酒来!今天高兴,我要喝上一杯!”黄山石坐在帐篷里,大声说道。   “什么?”厉千秋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有人刻意毁船?”   “是!帮主,琴江沿岸我们这边的五个村庄昨晚都遭到袭击,没有被山洪冲走的船还有放于陆地上的船都被人毁了!所以我们现在没有找到船,您看如何是好?”   厉千秋一下靠在了椅背上,愣了好久才说道:“这是什么人?难道那群杀手有这么大的力量吗?居然能把手伸到这里来!”   正沉吟间,又一个手下湿淋淋的冲进来,脸上满是惊骇之色:“帮主,慕容公子到了!”   “这么快?我赶紧去见他。”厉千秋一惊,然后满脸喜色的站了起来。   “可是……可是……”那手下好像在梦里,满眼都是惊骇之色,犹豫了良久才说道:“慕容公子不在李员外的家里,他现在正在渡琴江!”   “什么?!”   一会功夫之后,厉千秋和一群手下站在了岸边的高处,俯瞰着琴江,虽然手下给他打着油伞,不过雨太大了,他的衣服全湿透了,但他好像毫无知觉。现在他的表情和刚才的手下一样,同样的满脸惊骇。   因为慕容世家的人正在渡河。   琴江虽然叫江,但并不是大江大河,它只是江南千百条江河中的一条,是条不出名的小河。   但突降的暴雨给了它力量,整条河都变成了一条狂躁不堪的野马,疯狂的奔流冲击,宣泄着天地的力量。现在它的河面宽了三倍而不止,水流也不再清澈见底,而是夹杂着大量的泥沙和树木断枝残叶变成了赤黄色,伴随着惊人的流速,黄色的湍流发出可怕的吼叫。   慕容世家选的是河流最窄的地方过河,但这里河面仍有五丈宽。   现在这个地方聚集了慕容世家的一百多个人,看起来河边站的满满的都是人,人人都被淋的像一个落汤鸡,却没有人打伞,因为他们的二少爷没有丝毫撑伞的意思,他也一样站在暴雨里,不过暴雨丝毫没有打乱他的气势,被浇的贴住身体的衣服被他笔直的腰杆挺起,好像一只铁枪竖在那里。   只有一把黄色的油伞在队伍后面分外扎眼,那下面是吕甄。   慕容秋水却站在人群最前面,一双靴子都没进了河水里。他握紧拳头紧紧盯着远方,一动也不动,突然他在风雨里猛烈挥舞起双臂,人群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   长乐帮的人抬头看去,只见河对岸摇摇晃晃的走来一个人影,衣着褴褛,用手捂着肚子,有气无力的河对岸挥了挥手。   “我刚才来的时候,他们正想方设法渡河,但好像都失败了。现在看来终于有个人游了过去。”报信的手下禀告说。   厉千秋眯着眼睛看游过去的那个人一瘸一拐的慢慢的朝这边走了过来,衣服都成了条形的,不禁摇头叹道:“不容易啊。”   要知道像现在这种情况下,河流湍急,力量大的可以夹着大量树枝沙砾甚至大石块流动,从这样的河里游过去,就是水性再好也是九死一生,刚才那个人看来是被冲到了下游方向好远才靠了岸,连衣服都被撕成了那种样子,身上想必也受了好多伤。   这个时候,慕容秋水一挥手,早已待命多时的箭手马上把缠了细绳的长箭射进了对岸的一棵大树上。   那个游过去的人解下绳子用力拉了起来,细绳的另一边却是系了粗绳,就这样把粗绳拉过了河面了系到了大树上,对岸的人也把另一头固定到了大树上,这样一条横跨江面的绳索马上出现在厉千秋眼前。   这个时候,厉千秋看到慕容世家的人群起了骚动:因为慕容秋水正把什么东西系到自己腰上。   一个手下伸手要去摸慕容秋水的腰,在慕容秋水的满面怒气中他的手僵在了空中,另一个半蹲在慕容秋水身前,仰面看着自己的领袖,双手摊开,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苦苦哀求什么;又一个手下又拉住了慕容秋水的袖子,很快,慕容秋水一抖胳膊,挣脱了那只手,所有的慕容世家的人都向慕容秋水围拢过去,很多只摊开的手向慕容秋水伸去,声音也嘈杂起来,人人脸上看起来都很激奋。   “这是干什么呢?”厉千秋疑惑的睁大了眼睛。   突然厉千秋眼睛瞪圆了,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因为慕容秋水握着那绳桥猛然跃入了急流之中!   水太急了,距离也太远了,绳桥就是没有重物在上面,它的中间也耷拉下去碰着水面,现在慕容秋水双手交替握着它让身体前行,加上水流的强劲冲击,马上绳桥就朝下游绷直了,慕容秋水走了没几步,就只剩头在水面上了,双手再交替几次,整个人连绳子的一段就全没入黄色泥流之中了。   “二少爷!”岸上所有慕容世家的人同时握紧了拳头,对着咆哮的河水吼出了这一句,所有人的眼睛都好像被焊在了那绳子上,人人脖子前伸,眼睛凸出,好像三魂六魄马上要从脸部挤出来。   绳子明显还拉着重物,但在河水里左摇右摆,不知道是下面的人拉的还是水流冲的,只是慕容秋水的头迟迟没有露出水面。   时间这么长还没动静,连只是观看的厉千秋都有些紧张了。   突然慕容世家的一个手下发疯似的拉住了绳子,身体就往河里冲,但其他两个人同时扑了上去,把他压在了泥泞的河滩上。   “放开我!我要去看公子怎么样了!”   声音如此之大,饱含焦虑,厉千秋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回话的声音同样的大,也同样在颤音里揉着焦虑:“混蛋!这绳子只能一个人过,两个人说不定就断了!我们谁不着急?!”   正在扭打,突然震天响的欢呼宛如一声炸雷响起:慕容秋水的头终于露出了水面,身体被冲得横横的斜在水里,发髻上满是树枝杂草,额头也被什么东西砸开了一道口子,华贵的衣服更是破损的厉害,但他咬着细碎的白牙,双手稳定的交替握着绳索拉着自己前行,在咆哮的急流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惧色。   终于他爬上了对岸,第一件事情就是从腰里解下捆在上面的细绳,挥手让对岸的人把另一头系上粗绳,很快,在“二!少!爷!你!没!事!吧?”这样震天响的问候中第二条绳桥架起,被压在地下的那个手下一跃而起,甚至不愿意浪费时间往腰上系绳子,就用牙咬着一条细索,用最快的速度的冲进急流,很快第三条绳桥拉起,加上箭手的射击,接着是第四条、第五条……   “没想到啊,慕容二公子竟然第一个跃进琴江。我还以为他会让部下先过去去对岸找船呢。”长乐帮的人看到这一幕在那里愣了很久,一个手下才说了这句话。   “哦,看得我热血沸腾,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年轻时候的那些日子,当年我们五兄弟比他还敢拼命呢!”厉千秋握紧了拳头,突然拳头松开了,手也无力的垂了下去:“可惜,现在有了地位有了金银,兄弟之情反而……唉。”   “帮主!收到急报,易老和林总镖头还有尹统领将在明天到达凤凰镇。请您等候他们,一起行动。”一个手下匆匆赶来。   “知道了,俞睿你现在去给慕容世家的人说一下,让他们找到了船留几条给我们。”   厉千秋的指挥所设在了凤凰镇的张员外家,他是这个镇上除了李员外第二有钱的人,所以院子也很大,在他眼里,长乐帮是他的老主顾,所以他很殷勤的把院子借给了厉千秋一众手下。自己和家里人去了另外的宅子。   虽然院子很大,但和厉千秋带来的几十人比还是很小的,院里院外都放置了人手,守卫这样的院子,警卫工作是很容易的事情。   等一众人回到院子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厉千秋劳累了这么多天,早早的就睡了,雨还在不停的下,荆无命就在厉千秋休息的西偏房的回廊里和四个手下立着,静静的听着雨声。   “荆兄,走,小弟准备了一些酒菜,喝一杯吧。”俞睿笑嘻嘻的打着雨伞过来了,连兵器都没带。   荆无命笑了起来:“俞兄,今晚你掌管警卫吧?怎么还敢喝酒?你知道我从不喝酒的。”   俞睿轻轻地说道:“凤凰镇这么小,加上这院子的大小和结构,警卫的安排简直易如反掌。就这几个人已经把这里守得和铁桶一样了。荆兄,义父已经睡了,这里是土财主的房子,卧房里没有专门给保镖设立的前厅,你难道要这样站一整夜?”   荆无命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俞睿又说道:我们忙了这么久,在这荒郊野外实在苦不堪言。明日渡河之后免不得又要像狗一样东跑西颠,所以我在准备了点酒菜犒劳一下各位。现在你八个手下房前四个房后三个、房上一个,要是荆大哥你不放心的话,轮流来好了,你先来,陪我喝几盅,然后各位轮着来,这一夜就凑合过去了,要不然这么大雨,在这里过一夜明天也不会有好精神,敌人又丧心病狂的连那种人都敢追杀,肯定不是好对付的,所以休息好才行啊。   荆无命和他几个直属手下倒是都动心了,荆无命还想客气,但俞睿拉走了他,还一边说:“你管内,我管外部警卫,你的人加我的人有多少个在这个房子周围了?别说危险,连一只耗子都别想溜进来,而且咱们就在对面的东偏房吃饭,离这几步远!你就来吧!”   “饭菜你就将就着吧,这里不比建康,是乡下。土财主连厨师都没有,都是一个乡下娘们做的。”俞睿大声的笑着。   “挺好。”荆无命笑着说道,外边暴雨如注,隆隆作响,在外边回廊里站久了浑身都被潮气打透了,而这个地方温暖、光亮还有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实在是天壤之别。   酒桌上除了俞睿还有俞睿的一个手下,都是荆无命相熟的人,因此荆无命的剑挂在了墙上,倒也心安。不似在外边,剑一离身他就心里发毛。   “我吃好了。先过去。”荆无命撂下了筷子,他是个尽忠职守的人,一心赶着回去站岗。   “荆先生就是稳当,什么时候都不懈怠。以后我发财了,肯定找荆先生的弟子做保镖。”那手下笑道。   “去!小三你一脸穷相,哪辈子能发达?这句话应该我说。”俞睿笑骂道,然后又关切地说道:“荆兄用热水烫烫脚再去吧,在泥里站了一天肯定不舒服,我知道你有烫脚的习惯。老马过来,把热水打一盆过来。”   虽然荆无命回来就换了干衣服,但靴子却是没得换,在雨里泥地站了一天,荆无命的靴子里湿的很。平常他晚上不烫脚是根本睡不着觉的,所以荆无命很乐意的答应了,马上俞睿的长随老马,端着一木盆热水进来了。   俞睿和那个小三殷勤的站了过来,一左一右直接把荆无命坐在饭桌前的椅子掉了个方向,老马的水盆就放在荆无命脚下了。   热水烫得荆无命全身的每个毛孔好像都张开了,舒服的呻吟起来。   看水温凉了,老马麻利的把胳膊上的毛巾抽了下来,蹲在地上荆无命的一只脚抬起来擦干,这个时候俞睿手搭在了荆无命的肩膀上,笑道:“荆兄,舒服吗?”   荆无命眯着眼睛享受着干毛巾摩擦脚底板的感觉,然后老马把这只脚搁在他的大腿上,又去擦另外一只脚,荆无命曲起手臂,轻轻用手拍着肩膀上俞睿的手背表示感谢。   就在这时,老马的双手突然如铁钳一般紧紧握住了荆无命的双脚脚腕,牢牢的摁在自己怀里;与此同时,俞睿闪电般的同时抓住了荆无命的双手。   大惊之下,未免一愣。   但荆无命是什么样的武功?   他一愣的时间不过是石光电火的瞬间!   马上他挺腰收腿、上身奋力前倾想挣脱出来。   但他脖子刚一前伸就碰到了一条细细的凉凉的东西,马上脖子里的东西“唰”的收紧了,猛地把荆无命的后勃梗拉的碰到了椅背上,继续狠命的收紧——那是小三手里的绞索。   喘不上气来!   喊也喊不出!   荆无命挣扎的如此猛烈,但无用。   俞睿已经死命的把荆无命的双手摁到了荆无命的并着的膝盖上。   荆无命左摇右摆,发疯似的挣扎,在这三个人的合围中不过让椅子晃了晃而已,身体无法挪动分毫。   只很短的功夫,俞睿就感觉到荆无命挣扎的力量迅速减弱,他扭过头去,看着荆无命的头已经被拉到了椅背外边,小三在椅背后面缩成一团,用力拉着绞索,几乎全身悬在了手里的那条绞索上,而这力量全靠横在椅背上的荆无命脖子来承担。   看着荆无命的眼睛慢慢的凸出来了,舌头也伸出来了,俞睿一边继续压着荆无命的双手,一边好整以暇的笑着对这个将死的人说道:“在建康,你武功第一,要是你用剑,我们三个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你。但武功第一又怎么样?还不是死在我们手里?我们知道你喜欢烫脚,为了让你静静的去见阎王,我们特意绞死你,而且这椅子为了你也特别加固了,你晃不烂,就算发出声音,大雨的声音也可以掩盖。看看我们为你准备的多周全?!所以呢,死在我们手里你也不冤。嘿嘿。”   在俞睿的嘲笑中,荆无命眼中的生命之光熄灭了,接着一股臭气从他身下传了出来,他死了。   长乐帮的建康第一高手没有死在剑气纵横的杀场上,也没能死在为帮主当肉盾的尽忠职守上,而是光着脚带着无比的愤怒和震惊,很不体面的死在了乡下财主的屋里。   厉千秋正在做梦,他梦到自己坐在了建康长乐帮总部那把金碧辉煌的椅子上,下面的大厅里都是人。   “那么多人,他们来干吗?”他自己问自己。   马上梦告诉他,这是他儿子的继位典礼,武林中所有的帮派都来祝贺了——“不敢不来”,梦这样说。   站在自己身前的年轻人转过头冲他笑。   “这是谁?”   这是你的儿子呀,看!他已经长大了,和你年轻的时候多么的像——那么的高大那么的英俊那么的无畏——梦告诉他。   这是武林五大家族之首的厉家的继位典礼!——梦这样说,厉千秋在梦里笑了。   慕容家来祝贺了,丁家来祝贺了,唐家来祝贺了,少林来祝贺了,武当来祝贺了……   厉千秋问梦,那几个老东西呢,梦伸手一指:厉千秋他看到了,他的几个兄弟都蹲在自己豪宅外边的街边,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简直是乞丐嘛。   最边上还有一个年轻人。   那是谁?   是霍无痕,他把一张皱巴巴的画摆在地上,哭着对那几个老东西说:“父亲、叔叔不要惊惶,我把画卖了就有钱吃饭了。”   “哈哈”厉千秋坐在宝座上狂笑起来,太得意了,太高兴了。   突然“啪”一声巨响,自己屁股下的宝座突然崩裂了,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是地!   没有地!   是无尽的深渊,   自己朝着下面落了下去。   “啊!”厉千秋一声大叫从床上坐了起来。   “满头是汗啊。噩梦!”厉千秋正在出神,突然又是“啪”的一声大响,厉千秋扭头看去,木头的窗棂子被撞了一个大洞,一个人软绵绵的从这个洞里弯进来,下半身还在外面,腰卡在了窗台上,上半身倒进了屋里,头朝下,脸对着自己,满头满脸的鲜血。   “这不是张勇节吗?”厉千秋认出了这个人,这是荆无命指挥的人,是自己的贴身护卫之一。   “荆无命!有刺客!快过来!荆无命!俞睿!”厉千秋一边大叫,一边从枕下抽出一把长刀,跳到了床下。   “嗵!”门被撞开了,一个护卫半个身子冲进来,刚叫道:“帮主快走……”声音就被掐断了,因为三把刀同时劈在了这个护卫的后背,力量之大,血肉飞溅中,整个尸体都被砍的飞了屋里。   “喀喇!”头顶一声大响,一个雪亮的枪尖刺破了屋顶透入了屋内,马上鲜血和雨水顺着枪尖就流了下来。   “那是屋顶上的护卫被干掉了!”厉千秋头皮都发炸了。   他盯着后窗,想跳出去杀出一条血路逃走。   在他年轻的时候,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这样做。   但现在他年纪大了,地位也太高了,勇气已经随着地位的高升和年华的老去而流走了,所以他犹豫了。   就在这时,一声哨音响起。   “什么?!这是我们的攻击信号啊!防御信号不是这个啊!”厉千秋张大了嘴巴。   就在这时,四个窗户、屋门同时破碎了,好像被巨力揉成了碎末,木屑好像雪花在屋内四处飘舞,还没有落到地上,无数的蒙面人就已经冲入了它们了,冲散了它们、激荡开了它们。   屋里马上挤满了人,雨水的腥味和潮湿混合着杀气几乎把屋顶掀翻了,如林的兵器对准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老人。   突然他不抖了,他睁大了眼睛,带着不敢相信的语调喃喃般说道:“你们难道是……”   话音未落,两个蒙面人已经赤手空拳的冲了上来,厉千秋毕竟是英雄一世的人,就算他的精神已经衰老了,他的勇气已经消磨干净了,但他的肉体仍然记得他以前无数次面对此种情况的反应,所以他奋力劈砍对方。   他年轻时候是个英雄,有武功有勇气,单打独斗也许可以抵挡一阵。   后来,他战力越来越强了:强到不用武功,动动嘴,他的敌人就会血肉横飞的倒在他面前;强到他坐在那里悠哉悠哉的喝茶,也不怕二十步外神击弩的齐射,那些箭石自然会被他身前的一道血肉长城阻住。   这一切都因为他有权力。   领导着无数的下属,他自然是世界上最强的人之一。   但现在不同了:失去八个保镖,失去了武功最好的荆无命,失去了善于指挥策划的俞睿,更没有了一群群如狼似虎的手下,他不过是一个垂垂暮年的老头子而已。   “啪”,只一下,刀就被赤手打飞了,两个人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手腕,往后高高的扳起,腿窝里重重的挨了一击,他一下跪在了地上。   他再也不是七尺男儿了,他不过是个三尺侏儒,因为他跪在了地上。   胳膊都快被扭断了,他不得不使劲把脸靠近地面,但就这样剧痛仍然使得他满头冷汗,恐惧更让他脸都挤在了一起。   他只忙着适应疼痛,还没有想起要说什么,该怎么说,突然眼前的那些穿着黑色战靴的脚纷纷迅速的掉转方向,无声的又消失在他眼前。   他感觉到屋里只剩他和背后那两个人了——这是多年杀场留给的他的宝贵财富,直觉。   但马上又来了几个人,这些人的脚步和刚才那些蒙面人不同:蒙面人的脚步一个个轻的像猫,移动时迈着轻快迅疾的细碎小步,这是为了随时发力攻击;而这些人脚步沉重,移动时却步子又慢又大,好像很悠然似的从门里进来了。   终于八只脚站在他面前,胳膊上的压力减小了,厉千秋抬起头来,只一眼他就呆了,但马上恐惧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恨意。   这四个人正是霍长风、黄山石、盛若海、易月。他的四个结拜兄弟。   厉千秋侧转面部,慢慢的看了看扭着他胳膊的两个蒙面人,虽然带着面纱,但现在的厉千秋一眼就认出是林谦和尹星翔。   “好!好!好!”厉千秋咬牙切齿的说了三个“好”,他对着他的兄弟说道:“我早该想到是你们!说吧,为什么?”   黄山石看着衣冠不整跪在地上的厉千秋显得非常高兴,他满眼得意之色的冲厉千秋冷笑了两声,说道:“你,厉千秋:你这无耻的狗贼!叛徒!假公济私、贪污帮内财产、蓄积私人武装;更兼私自勾结其他帮派,出卖长乐帮利益!最可恨的是你阴谋篡夺长乐帮建康,妄图自立门户、背叛长乐帮!我们做出决定,决定对你处以帮规!狗贼,这是你的报应!”   “放屁!告诉你们,没了我,建康马上就会落入慕容世家的手中!你们还不放了我?”   “没了你?”霍长风冷哼了一下。   “告诉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能无声无息的杀进来吗?知道为什么荆无命不在吗?”盛若海看着厉千秋冷笑起来:“是俞睿干掉了他!”   厉千秋一下呆住了,马上他眼眦欲裂,恨的咬牙切齿:“什么?!这个叛徒!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居然没看出他的杂碎来!”   但马上他抬起了头,眼光从愤怒变成了惊骇又变成了一丝恐惧:“俞睿是你们安插的?难道……难道你们很早就开始算计我?”   四个兄弟都冷笑了起来。   易月弯下腰,对厉千秋眨了眨眼,说道:“所以离了你,建康丢不了。你以为你控制了建康?其实建康的从头到尾都在我们手里。”   听了这句话,虽然门窗都被粉碎,潮湿阴冷的空气充满了这个屋子,厉千秋还穿着单薄的小衣,但他脑门上马上布满了汗珠。   “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现在我不做建康总管行吗?我马上搬回扬州行吗?”厉千秋大声哀求道,看四个人冷笑不止,他赶紧又说道:“我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江湖!”   四人都呵呵笑出声来,好像听到了好笑的笑话。   “我把所有财产都捐给长乐帮行吗?我去种地!放我一条生路!”在这个生死关头,厉千秋已经不能思考了。   “哼,”盛若海一声冷笑:“本来就是我们的。还用你捐?”   “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厉千秋看哀求无效,咬牙切齿的骂了起来:“你们利用了我四十年!我不过想找个养老的地方,你们就看不顺眼了?现在长乐帮做大了,成了武林七雄了,你们就想谋财害命!不想让我分杯羹吃!你们这群畜生!……”   “哼哼。”黄山石蹲下身来,冷笑着磨动着牙齿,手里已经多了一把上了三支箭的神击弩,在厉千秋面前晃动着。   “大哥!”厉千秋突然抬起头来,眼里满是乞求:“二哥!四弟!五弟!我们做了四十年的兄弟了!亲兄弟也没有这样亲的,我们年轻的时候睡一张被子、换着衣服穿、一起吃饭、一起杀敌……”   霍长风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这几年,你很得意啊。也有今天啊。”盛若海看着厉千秋可怜的样子抱臂微笑。   “五弟!”厉千秋一个一个瞧过去,最后哀求易月。   易月微微一笑,闭起了眼睛。   “老大,你想卸磨杀驴?不是我,无痕哪能……”   这个时候,黄山石狞笑着把神击弩对准了厉千秋的面门。   看着眼前闪着寒光的箭尖,厉千秋死命挣扎,一面惊恐的对着黄山石叫道:“二哥!不要啊!二哥!二哥!求求你!我们是好兄弟啊!求求你!”   黄山石狞笑着说道:“现在想起兄弟了?哈哈,狗贼,晚了!”   “二哥,求求你!大哥!四弟!五……”   “去你妈的兄弟!”黄山石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第四十五节 唯成追忆(五)   “于统领,前面已经打上了!”一个手下气喘吁吁的对督战的于文亮报告:“但是凤凰山地势陡峭,对方有神击弩和箭手,虽然雨停了,我们也不敢点火把,加上天黑路滑,我们前进的很慢!另一路文统领情况和我们差不多。”   “调弩手和箭手上去,见会动的就给我射!”于文亮因为担心沈凝竹的安全变得焦虑不安,他们把敌人堵在了凤凰山上,但敌人同时也把沈凝竹一众人堵到了更上面,形成了三方互相追击的奇特局面。   “于叔,公子叫你过去。”齐元豪突然从黑影里跳了出来,把于叔吓了一跳。   “跟我来。”   齐元豪领着于叔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走去,穿过一片小树林,就见到一块巨石突兀立在半山腰,慕容秋水就在巨石背后坐镇。   那巨石挡住了从山上看下去的视线,无疑这是个很安全的地方,但在这种地方坐镇并不是慕容秋水的一贯作风,于叔不仅有些嘀咕起来:“这次公子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地面上多了几具尸体,于叔边走边问:“怎么?这些尸体是谁的人?”   齐元豪看了看于叔,笑了一下:“刚才小股敌人突袭,被杀死了。”   “公子没事吧?”   “放心。”   绕过巨石,就是一排脸朝外的卫士,一个个表情肃然、默然按着刀柄。   于叔看了看大部分都是脸生的,问齐元豪道:“最近好像招了很多新人,很多人我面生的很。”   “这些都是我的人。我经常领着他们在外边,所以你没见过不奇怪。”   慕容秋水就在一棵巨树后,他坐在一把高马扎上,背对着于叔,面前是片灌木围成的小小空地,也没有点任何火把或者油灯,空荡荡的小空地上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黑暗中,周围一个侍卫也没有,气氛显得很奇怪。   “公子,您找我?”于叔心里感觉有点奇怪。   “嗯。我抓到一个叛徒,希望你解决了他。”慕容秋水并没有看于叔,他一只手摸着下巴,好像自顾自的在想什么事情。   “叛徒?”于叔皱一愣:“谁?什么事?”   “带上来。”   于叔扭头看去,两个大汉从树林的黑影里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出来,到了离慕容秋水十步远的地方把那个人撂在地上,躬身行礼后迅速转身又走入了树林中。   黑暗中只看到那人被绑的像一只粽子在地上蠕动,看不清面目。   “公子,这是谁?”   “呵,”慕容秋水笑了一下,笑得很奇怪,好像是嘲讽一样地说道:“自己过去看。”   于叔惊疑不定走过去俯身拎起那人的发髻定睛一看,不禁如五雷轰顶:那人正是自己的老统领——吕甄!   吕甄现在脸上污秽不堪,花白的头发不再像以前那样理的一丝不乱,凌乱的发梢盖住了额头前端,显得狼狈之极,嘴里呜呜噜噜努力对于叔说着什么,但嘴里被塞了麻核,一个清晰的声音也吐不出,这种努力让吕甄的腮帮子鼓来鼓去,配合上他脸上恐惧中夹着愤怒的表情,使得满是皱纹的脸上的表情显得可笑又可怜。   “公子,这是什么回事?”惊慌失措于叔一把放开了吕甄的发髻,在吕甄失去平衡趴倒地上的瞬间,半跪在地抱住了吕甄,扶着他跪在了地上,然后才满眼震惊的回头向慕容秋水问道。   看到于叔那些对吕甄发自内心的关护动作,慕容秋水不易察觉的微笑了一下,然后他对于叔说道:“吕甄,身为我慕容重臣,不仅不能尽忠职守、忠心护主,反而勾结匪类,意图加害沈家千金,陷慕容于险地、置武林于危乱之中!其人丧心病狂于极点、居心险恶甚于禽兽、罪大恶极乃至天理不容、其行则万死不足于赎其罪!今天我就要用慕容世家的家规来处置这个叛徒!”   “什么?什么?追杀沈小姐?这……这……”于叔难以置信扭头看了呜呜作声的吕甄又看了水样平静的慕容秋水,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震骇莫名。   “呜呜”跪在泥地上的吕甄奋力用身子摩擦于叔,于叔看去,只见吕甄满眼都是哀求之色,他在求于叔帮他。   “公子!”于叔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老统领,一边转过身来,向慕容秋水说道:“吕老统领和我认识很多年了!我非常熟悉他!他向来对家族忠心耿耿,更是看着家主长大的,是为了家族利益出生入死、九死一生的慕容家元老了,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莫不是误会?万望您慎重从事啊!”   慕容秋水伸出食指,往前一指,站在他身旁的齐元豪马上一躬身,然后直起身子冷笑着对于叔说道:“吕甄勾结谢六横匪帮,并重金雇用凶僧胡不斩、没命剑秋云海等十名江湖杀手跟随谢六横一起行动,还提供四架神击弩给谢六横匪帮,更提供了大量的情报、人员、银两支持,在长乐帮地盘上袭击沈家特使车队,把沈家三十多位护卫屠戮殆尽;在沈小姐和管家逃生后,又追杀不已,必要杀死沈小姐而后快。于叔,这些都是吕甄的管家亲口说的,他的亲侄子夏慕阳就亲自跟着谢六横作为联络人。在凤凰镇,吕甄又命令心腹手下凿沉了琴江一侧所有的船,延缓公子渡河,为谢六横赢取时间!铁证如山!吕甄你是死有余辜!”   吕甄用头拼命磕着目瞪口呆的于叔,于叔扭头看去,才发现吕甄已经泪流满面了。于叔心痛了:吕甄可是对他有大恩的人啊,不仅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引荐他入了慕容世家,更不断提携他,让他在慕容世家青云直上,而且用自己的身体力行教导他如何忠心主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别说自己不能置信他犯有如此罪名,就说信,也是想救他于危难的。   “公子啊,吕老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他和沈家无怨无仇,何必……”   “那是因为”慕容叹了口气:“有人怀疑沈小姐来是为了达成两家联姻目的的。说明白点,怕我娶了沈凝竹。”   于叔倒抽一口凉气,半跪在地上默不做声良久,才低头凄然说道:“公子,此事事关重大。难道不把吕甄押回苏州再……”   话还没说完,一团黑影夹着劲风向于叔面门电射而来,于叔仓惶间伸手去挡,已经握住了那黑影,定睛一看手里接住的竟然是合着刀鞘而来的抱龙刀。   这是慕容秋水的佩刀——抱龙刀。   “于叔,家规执行官就由你来担任。现在行刑。”   慕容秋水缓缓收回掷刀的左手,低沉的下达了命令。   于叔浑身颤抖起来。   他身侧的吕甄也剧烈颤抖起来,嘴里呜呜做声,发疯似的用身体触着和他跪在一起的于叔。   于叔何尝不知道他恩师的害怕,但他颤抖的手里拿的是慕容秋水亲自给的抱龙刀啊,他能怎么办?   “于文亮!”看于叔低头看着刀愣在了那里,齐元豪冷冷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于叔如被雷轰,抬起头来——他没并没有看齐元豪,他的目光尽力的去观察坐在远方的慕容秋水,带着无助、恐惧更带着一丝哀求,但他看到的只是一张年轻而英俊面却无表情的脸,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不能再等了!   看到那寒光,于叔几乎是死人一样的站起身来,因为他的脑袋乱成了一团麻,但他的身体告诉他马上站起来!   他拔出散发着丝丝冷气的黑刀,眼睛瞄准了吕甄的脖子,刀尖在慌乱的跳动。   杀谁都可以,但杀吕甄……于叔感觉自己脸上的肉一块块的掉了下来,慌乱痛苦的血流像鞭子一样抽着他的每块血肉。   “为什么?为什么选我来杀吕老?公子,这是为什么?我要是杀了他,我不是恩将仇报和畜生无异吗?为什么要选我?”这声音在于文亮脑中轰轰乱响。   在湿冷的山风中,慢慢的他冷静了一点,可以思考了:“回了苏州,吕甄并不一定会死,他和家主还有大少爷都感情深厚,就算他干了这样的事情,说不定……”   “大少爷感情深厚?天!这才是公子对吕甄下死手的原因!吕老是坚定的支持大少爷的啊。”   “现在怎么办?公子已经绑了吕甄!”于叔惊恐的握着头又回头打量愣了一下慕容秋水——他还是那么平静如水,静静的看着自己,等着自己动手:“公子不是滥杀的人,他总是善于谈判和讲道理,但……但他一旦动手,不管对方再如何哀求如何后悔都已经晚了,就算九天神佛一起为这个人求情也无用了,公子一定会置此人于死地!不动则已,动则必中,这是公子的一贯风格!现在吕老已经绑了,梁子已经结下了,公子不可能放了他以留后患的!但为什么选我?我和吕老的感情,公子是知道的啊……”   “公子是故意的!”想到这点,于叔头上冷汗如溪水般从额头流下:“我一直是忠于慕容世家,但……但却没有……却没有死心塌地的尽忠公子!现在尽忠慕容世家和尽忠公子已经是两码事情了!”   “这是一个考验啊!”于叔心惊胆战的又回头瞧了一眼慕容秋水,“不能再等了!”于叔咬着牙高高挥起了抱龙刀。   但刀却没有斩下去,因为地上跪着的吕甄已经抬起头来:他泪流满面,身体因为恐惧颤颤巍巍,哪里还有以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气势,完全是一个求生的可怜老人了。   在这瞬间,于叔想起了两人一起饮酒一起钓鱼一起打猎一起作战的一幕幕场景:总是和蔼的老统领,总是把机会留给自己的老统领,搂着自己肩膀向慕容龙渊推荐自己的老统领,想起了在他大寿上和自己对饮三杯的情景,想起了自己亲自给他儿子结婚当司仪的情景……   而现在这个老人就跪在自己脚下,浑身污浊、五花大绑、痛哭流涕的他努力的用浸泡在泪里的眼睛求自己。   刀还高高的举在空中,握刀的人却鼻子一酸,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唉,”慕容秋水突然一声长叹,自言自语般说道:“吕老也是功勋卓著的元老,我也有点于心不忍,要不先回苏州……”   慕容秋水的这声叹息对空地当中的两个人不啻是天籁之音,于叔浑身一振,第一个念头就想扔了这刀,返身跪地为自己恩师求公子开恩。   刀身不过坠了一尺又停在了空中。   “这是个陷阱!”这个念头突然如一道闪电劈入了于叔的脑海,震的他浑身的冷汗热汗从他浑身每个毛孔往外挤,全身都好像要炸裂了。   “公子一旦出手就是九天神佛也阻不了了!更别说临阵改变主意!”   “为什么直到刚才自己对吕甄的事情还一无所知?公子对我封锁了消息!他信任不过我!”   “从现在的局势看,现在就算杀了吕老,肯定也会秘而不宣的,这是一个丑闻,甚至连家主他们可能也不说实话,只说吕甄阵亡了,这样的大事让自己参与,摆明了就是考验我啊,给我一个选择上公子船的机会啊!”   “刚才他为什么说‘于心不忍’那话?他想要什么?想我弃刀为吕甄求情!如果我那样做了,说明了什么?像公子这样的人发出的上船邀请,只能是上或者死,绝无其他任何选择!”   于叔后背的衣服沿着脊梁湿了一片,那是他的冷汗,眨眼间脑海里和蔼的吕甄形象全破碎了,换成了他和老婆儿子在温暖的庄园里一起吃饭的情景,多么温馨,多么甜蜜,男人浴血奋战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这一幕吗?!   儿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因为公子的特别照顾,在慕容世家的商行里学习如何做一个掌柜,不用像自己当年十七岁的时候一样为了几两碎银子就毫无反顾的冲入腥风血雨,也不用像其他没有家世背景的江湖少年一样拎着脑袋拨开刀林剑海,舒适安全的工作,优厚的报酬,每天在饭桌前或者喋喋不休的抱怨着他严厉的老师,或者满面喜色讲他缠着自己母亲掏钱买的骏马是多么的神骏,这个时候自己总要扳起脸来给他讲做人的大道理,这是多么令人幸福、叫人神往的情景啊。   而自己只要一旦走错一步,这一切都将化为飞灰,除了自己会和吕甄一起趴在这肮脏的地面上成为死尸之外,自己的儿子还有老婆也将会……   见到于叔刀从空中落了一寸,吕甄就急不可耐的转过头来,向慕容秋水磕头求饶。他对于叔的人品有信心,这个人当年之所以受到自己青眼,就是因为他忠诚。   他磕头,如果不是嘴里塞着麻核他还会讲一堆自己听了都会起鸡皮疙瘩的巴结话,他是个无畏的人。   但无畏是在自己有力量和对方一搏的情况下。   当了多年的人上人,他的地位、他的财富、他的家庭,每一个都羡煞世人,当面临慕容秋水这样随时可以夺去这一切的人的时候,对幸福生活越珍惜对死亡的恐惧就越大。   他不想死啊。   他不是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他不是孤苦伶仃的可怜老人,他是有身份有地位有财富的人。   为了身份地位为了财富为了幸福,一无所有的人可以拿命去换。   是不是这些东西比命都重要?   而吕甄不仅有命还有这些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他舍得放弃吗?   他可以潇洒的走吗?   他做不到。   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对失去的恐惧战胜了一切,包括理智尊严。   他不再考虑他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会争取。   就像一个赌徒,在输光了的时候,哪怕只能是十八个骰子一起掷出“六”来才算他赢的时候,他也会买!   所以如果可能的话,就算慕容秋水让他舔鞋子他也会做。   但慕容秋水没有让他舔鞋子,五花大绑让吕甄行动很困难,但他仍然一面磕头一面紧紧盯着慕容秋水的神情。   可惜慕容秋水一直面无表情,好像看不到自己磕头一样。突然慕容秋水笑了。   吕甄求生的渴望如此强烈,以至于慕容秋水一笑之后,自己下意识也陪笑了,额头上都是泥巴、嘴里塞着麻核还是努力的在陪笑。   不对!   他不是对着自己笑的!他对着自己头顶笑的!——死盯着慕容秋水表情的吕甄马上就发现了不妙,行走多年的老江湖马上感觉到了危险。   他使出吃奶的劲翻身往外滚,但被捆着的他怎么赶的上刀快,虽然那刀是歪歪斜斜砍来的。   抱龙刀的黑影带着一股劲风扑到了吕甄身上,原本是对着他的脖子去的,但吕甄的翻身,让这并不快的刀砍偏了,重重的切进了他胸脯。   黑光过后,躺在地上的吕甄瞪圆了眼睛,满眼都是难以置信和怨恨。   难以置信的是:自己对他有如此大恩,他竟然不仅不为自己求情,反而一刀砍翻了自己!他竟然这样对自己。   怨恨的原因和难以置信的原因却是一样:自己对他有如此大恩,这个恩将仇报的畜生!   在刻骨的怨恨之中,他死死的盯着这个恩将仇报的人,直到吕甄口鼻流血死在了那里,他的眼睛仍然死死的张大着。   在死前,他恨于文亮胜过恨慕容秋水。   慕容秋水终于站了起来,优雅的朝于叔走去。   于叔被痛苦和自责扭曲了面门,痴痴的盯着地上的尸体。   但表情突然变了。   因为公子来到了近前。   于叔一撩长衫下摆,双腿一弯跪在地上,低头看着地面,双手托着抱龙刀高高举过头顶。这次毫无刚才杀死吕甄的拖泥带水了,而是干净利落到极点。   “禀告家主,叛徒已经伏诛!”   他对慕容秋水的称呼不再是“公子”而是“家主”了。   齐元豪与此同时也躬身行礼,说道:“请家主收刀。”   雨已经停了,乌云也在渐渐散去,可惜透出云端的不是如玉盘一般的圆月,而是一轮清冷阴暗的缺月。   在夹着黑暗的缺月月光辐照中,慕容秋水昂然立在中间,两个手下一个跪一个躬身,地面上还有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好像是一个诡异的祭祀典礼。   在这个用尸体献祭的典礼中,于文亮死心塌地的向慕容秋水效忠了,而慕容秋水也终于坦然接受了“家主”这个封号。   “很好。”慕容秋水微笑了一下,“现在把谢六横了结了吧。”   在跟着慕容秋水他们上山的途中,于叔突然害怕起来:山上树木杂草的影子都好像隐藏着一个个的鬼魅,在对他张牙舞爪。他不仅打了个哆嗦。   在杀了吕甄之后,于叔发现安全感好像突然离他远去了,自己的身体好像成了一个空壳,黑暗中的妖魔鬼怪推搡着自己威胁着自己。   以前自己可以对自己说:自己对得起所有人,对得起天地良心,但现在他说不出了。在慕容秋水给出了饶命的信号后,他不仅没有替恩人求饶,反而一刀砍死了他。虽然他知道这个“求饶”只是一个陷阱而已,但负罪感还是无情的折磨着他。   “我是个无情无义恩将仇报的小人。”于叔奋力驱赶着脑中的这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就像野草一样驱赶走了一片,又从另一边冒了出来。   在黑暗的山路上,他不得不尽量靠近慕容秋水的身后,他感到了:那里才有光!靠近他才安心!   向这个人出卖了良心和义气之后,于叔越来越感到这一点:这个人可以轻松夺走自己一切,虽然他会用别的东西补偿自己,比如财富、地位,但他夺走的那些东西让自己心里越来越空,越来越害怕这个红尘,不得不靠近这个人才会安心,就像一只猎犬靠着主人。   “于叔,”慕容秋水察觉了于叔的异样,他转过身来,拉着于叔胳膊对他说道:“你做的很好。我知道你和吕甄之间的情义,但忠孝都不能两全,更何况忠义?你要知道孰轻孰重。所以,不必往心里去。忠心,只有忠,只有忠,才是世间最高尚的东西。”   于叔的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他很想哭,是感动的想哭——公子是多么的善于知道人心啊,一下子就把自己开导的豁然开朗。   为了报答公子,他轻轻的凑上嘴,在慕容秋水的耳边轻声问道:“公子,吕甄不可能自己敢做这样的事情。肯定是大少爷的指使。我们不能一味的忍让,您看是不是?”说着他狠狠的做了下劈的动作。   “这件事情,我愿亲自为公子筹划,从人到计划绝不会出半点纰漏。”于叔向慕容秋水进言直接暗杀慕容成。   但慕容秋水笑了,他回答道:“这盘棋,我已经稳操胜券,何必要出险着?此刻,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况且我一直以‘仁’自律,更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我早就向公子说过了,呵呵”齐元豪在旁边笑了起来:“老于,还是公子想的远。这样下去,慕容家的人心全都在我们这边了。”   “是啊,乌鸦也会嫌猪黑,就算自己黑的一塌糊涂,也不会喜欢一样黑的人,盲目的使用为人所不齿的暗杀这种有效但下流的战法反而会自己丢掉人心。此刻这场公子和慕容成的暗战中,已经是公子全面占了上风,只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将死对方就可以。出险着不是稳操胜券的棋手做的事情,而是已经走头无路的失败者求生的稻草。公子这样应对,不仅不影响胜负,反而彰现了‘仁恕’的高贵精神。这是真正的万众归心,可真是仁君的至高境界啊。而且就算得手杀了他,上面还有个家主护着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被发现或者失败就等于全盘皆输了。”于叔见路上无人,已经杀了吕甄的他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但是,”慕容秋水表情突然严峻了:“于叔你要打起一百个小心负责我的安全。防止对方一招荆轲刺秦就让我们全军覆没。不仅是我,还有你们都要加倍小心!”   “是!”齐元豪和于叔一起躬身回答。   河水荡漾,小船也微微摇晃。上面的王天逸脸色已经成了青的了。   因为船现在已经慢慢的朝湖心划过去,那是被吓傻了梢夫忘了停手,还在按原来的方向摇橹。就算现在和梢夫并肩站在船的最尾部,离那可怕的和尚仍不过几步远。自己又不会游泳,在这水中心的船上简直插翅难逃,只能闭目等死。看了他为了杀一个奸细,谈笑间就把所有人都杀了冷酷劲头,现在被他用铁棍指着的自己,随时都可能被杀掉。 第四十六节 唯成追忆(完)   既然已经和这个凶僧来到了同一条船上,王天逸的恐惧很快变成了一条火烫的火蛇,在自己身体里四处乱窜,压迫着他找逃生的法子。   打肯定是打不过,这个家伙不会游泳,但自己也不会,从水里逃跑是不可能的。这个湖很深,刚才自己已经差点被淹死了。   就算是凿船和这个家伙同归于尽也不可能了,自己退到了船头,比船舱高出两尺,说明这个地方离水还有两尺多的木板挡着,就是用剑扎下去,也不可能一时半会船就沉了。   所以走头无路他脸都青了。   “说啊,他们在哪里?”胡不斩看王天逸不吭声,又问了一遍。   “说了,你会放过我吗?”王天逸开口说话了,这个声音吓了他一跳,面对着这个死亡说话的感觉不同于平时,王天逸还以为自己的声音会发颤或者嘶哑,但没有。   王天逸的声音不仅沉稳毫无嘶哑或者颤抖,而且还冷冷的带着一种嘲笑的尾音,好像嘲笑对方在睁着眼睛说谎。这个声线让说话的本人都吃了一惊。   “直鸟贼!说了就行了!”胡不斩笑了起来:“不要逼洒家动手啊。”   “嘿嘿。”王天逸反而咧开嘴笑了起来。   说了也没用,自己背着梢夫跑来之前,程先生就带着翠袖移动了位置,以程铁心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等在原地让人捉,王天逸心里想道。   所以王天逸继续说道:“我不知道。”   胡不斩马上眼睛瞪圆了,看起来就要活活吃人一样,但他马上又笑了起来,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好啊,反正追的也不是正主,逮着一个算一个。你想和我玩太好了,洒家怎么对付你呢?嘿嘿。”   胡不斩说着向前挪动了脚步。   突然他停住了,侧耳在听什么。王天逸看他那样,也是静下心来,用力去听,一个细小的声音传了来:“程先生你在哪里?我们是慕容世家的人?”   胡不斩抬眼看去,暮色中远方的岸边星星点点出现了火把,不过离这里还很远,是从村子那边出来的,但正在向这边过来,看他们打算沿着湖岸搜索。   “离得远呢。一时半会过不来!有的是时间逃跑。先杀了这个兔崽子!”胡不斩心里暗想。   等他扭过脸去,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王天逸已经站在了梢夫的身后,一只手紧紧扼着梢夫的身体,另外一只手握着雪亮的长剑,剑尖正对着梢夫的脖子!   “直娘贼!你疯了?”胡不斩愣了一会,大笑了起来,然后向前走去。   躲在梢夫身后的那双眼睛闪动着寒光,一个冷酷的声音响了起来:“敢过来,我就杀掉这梢夫!”   这声音如此的冷酷,如此的决然,又如此的自信,让杀人如麻的胡不斩也愣了一下,他的脚步停下了,用长棍指着背后那人说道:“兔崽子,你莫不是疯了?拿梢夫当人质威胁洒家?就是你手里是天王老子我也一样打个粉碎!哈哈!”   “嘿嘿。”那声音冷笑起来,王天逸不仅吃惊起来:这是我的声音?如此的冷酷,如此的狡诈,现在把梢夫握做人质的这个人已经完全占据了王天逸的身体,原来的他不过像个看客一样在看着这一幕,就像他在愤怒之中对华山派做的那些事情一样。   “别忘了,你不会游水,也不会划船,船上三个人之中可是只有这梢夫会掌控船。”躲在梢夫背后的王天逸说道,声音纹丝不乱,低沉中透着力量,好像手里握着绝对的力量:“敢往前一步,我就干掉梢夫!”   “什么?!”胡不斩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然后愤怒从他脸上凸了出来,他又狰狞起来:“兔崽子,那又怎么样?我把你们都杀了!我就不信我靠不了岸!你这个样子居然还敢威胁我?你可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啊!”   “嘿嘿,”王天逸的眼睛瞳孔缩成了一个点,死死从梢夫的头后盯着胡不斩,他现在为自己的镇静感到了无比的震惊,只是这震惊丝毫不影响他的身体,他握剑的手稳的一丝都不抖,剑尖稳稳的靠在梢夫脖子上,甚至感觉到从剑尖传来梢夫血液的流动:“可惜你没有时间了。我们的人已经来了。你自己在湖里捣腾这船的时候,恐怕人家早就把你射成刺猬了。”   “混蛋!”胡不斩震怒之中抬起脚来,但这脚定在了半空中,慢慢的又收了回来。   因为梢夫的血一下子顺着剑尖流了出来,这次的王天逸没有说话,而是随着胡不斩的脚一抬,手轻轻一送,锋利的长剑就割破了梢夫脖子的皮肤,鲜血马上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梢夫本来脸色就煞白了,身体抖动的好像筛糠一样,这一下剧痛让他身体巨震了一下,然后他裤裆里湿了一片,那里屎尿横流了。   背后的王天逸丝毫不受梢夫的影响,紧紧的勒着梢夫,长剑的剑尖仍然稳稳的靠在可怜梢夫的脖子上,他眼睛挑衅似的盯着胡不斩,嘴巴因为发狠绷成了一条线,在暮色中,他的整个脸都透出一种让人可怖的气质。   看到梢夫受伤,胡不斩也不由得一滞,他确实不敢让王天逸杀了梢夫,然后自己在湖里摆弄一条该死的船,所以他和王天逸对视了很久。   胡不斩开口了:“你是王天逸吧?青城戊组的。”   “对。没错。”王天逸笑了。本来被这种人知道身份,晚上睡觉都不会睡安稳了,但在对方叫出自己的身份后,握住梢夫的这个王天逸反而笑了,不过是“你知道又怎么样”无所谓的笑。把他心里那个王天逸惊的更是目瞪口呆。   胡不斩也笑了:“你不是名门大派的吗?怎么能做这种把持人质的无耻之事?这样吧,我们公平决斗,我不用武器,你放马过来。”说着“咚”的一声,放开了手,他的铁棍重重的落在了船舱里。   “嘿嘿。”王天逸眯着眼看着胡不斩笑道:“不用了。你不用兵器我也打不过你。我是无耻,但你陪我们一起死总比我们俩一起死在你手里好,不是吗?”   “你这杂种!”胡不斩怒发欲狂,他俯身又捡起了铁棍,那些跳动着的火光离这里越来越近了,没有多少时间:“洒家今天怎么说也要把你卸成一块块的!”   “不要着急嘛。”王天逸从梢夫耳朵后面对他说道,声音听起来就像一条狡猾的狼:“我们做个交易吧。你站在船头,然后把铁棍扔在水里。不要动气嘛,先听我说完条件,嘿嘿。我在另外这边让梢夫靠近岸,然后你跳上岸去。”   “兔崽子!你居然敢威胁我?”胡不斩愤怒的声音都变了腔调,他在“敢”上拖了个重重的长音,好像要把这个字在嘴里嚼烂一般。   “想想看,你是想被一群敌人堵在满是死尸的船上,还是想上岸逃生?”王天逸毫不为他的凶恶表情所动,一只手微微转动着长剑,轻轻的说道。   看胡不斩张着嘴一时手足无措,王天逸轻轻朝岸边努了努嘴:“我们的人马上就要围过来了!”   最后胡不斩在离岸四丈远的地方就往岸上跳去,因为用剑指着梢夫的王天逸拒绝再靠近岸边,哪怕一寸也不行。结果在已经看到船发速向这边奔来的搜索人的压力下,胡不斩只能全力跃了过去,最后他湿淋淋的空手爬上了岸。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过头来,指着船上的王天逸一个字一个字说道:“王天逸,我记住你了!你有种!我会去找你的!”   站在船头的王天逸对着他拱了拱手,有些疲惫但毫无惧色的答道:“一定恭候大驾。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胡不斩看王天逸这个样子不由一愣,他犹豫了一下,但却像不受控制一般还是回答了:“胡不斩!”说罢扭头钻进了黑暗的树林。   看着胡不斩恨恨的扭头跑进了黑漆漆的树林,王天逸一屁股坐在了船头,他听见了吓破了胆靠自己用剑指着脖子才划船的梢夫重重的摔倒在了另一侧的船头,他没有勇气回头看那梢夫。   这次没有逃生的喜悦,有的只是痛苦的自责。   很多人跑过来了,站在岸边举着火把对王天逸大喊大叫,但王天逸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他沉浸在痛苦之中。   “那梢夫是个不会武功的村夫,而我为了活命却把他做人质!”他想起了他的父亲母亲还有他的那些乡邻,他们和梢夫一样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刚才那梢夫还想叫人来帮自己捉胡不斩,但就是这样的淳朴的乡民,却被自己当成了人质,自己躲在他身后,用剑尖触着他的脖子,只为了活命。   “如果那和尚不退,我会下手吗?”王天逸问自己。   “不,我不会,我只是为了吓退那和尚。”他自己回答道。   “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肯定会,当时你握剑的手稳定的丝毫不乱,毫不犹豫的就划破了梢夫的脖子。如果和尚不退,你会毫不犹豫的下手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村民的。你这无耻的恶棍!”一个声音在王天逸心里想起。   “不!我不会的!”   “你肯定会的。无耻的恶棍!用武功作恶的凶徒!”   “我……我……”王天逸看到眼前有个人从水里湿淋淋的爬上船来,在他面前大喊大叫,但他毫无反应,他心里继续哀叫道:“我没办法啊,如果我不那样做,我肯定必死,而且梢夫也会被那和尚在岸边杀死!”   “你怎么知道和尚就一定会杀死梢夫?那是你的借口!是你为了自己的罪行找的借口!”   王天逸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那个声音还不饶他:“你父母是怎么教导你的?你老师是怎么教导你的?你为什么要把那样一个村民用作人质?”   王天逸用手捂着耳朵仰头惨叫起来,但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眼前出现了程先生笑容满面的脸,他在一群对着自己笑的人中间一边拍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对着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大获全胜。”黄山石笑了。   “沈小姐找到了,可能受了点惊吓。”黄山石对慕容秋水微笑着说道。   “这次多谢贵帮援手了!”慕容秋水深深一揖,黄山石赶紧还礼。   “我现在去看沈小姐了。先告辞一会。”慕容秋水说完这些话,就转身走开了,耳后还传来林谦对黄山石的报告:“古日扬跳崖时候因为用手护着小姐,两只胳膊都骨折了;宋影因为在水里拉着他们两个人,被水里的木头撞昏;左飞落水时候姿势不对,右腿骨折,燕小乙拉着他,两个人趴在木头上被往下游冲了四里才被发现,都昏过去了;俞世北因为最后跳崖,背上就中了四箭,还好……”   长乐帮的三个悍将和左飞在凤凰山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悬崖边:古日扬的箭壶空了,燕小乙的暗器打完了,俞世北的新换的备用朴刀又被砍断了把,他只好拿着半截朴刀当长刀使,左飞右腕本来就有胡不斩留下的伤,一路长劈硬砍,到了山顶右臂痛的甚至提不起刀来了,四个人用石头往下扔了一会,实在顶不住了,无奈之下,只好拉着小姐从凤凰山的悬崖中跳入了琴江。   幸好长乐帮在林谦的安排下早有准备,用挠钩和渔网救起了他们。要不然他们都必死无疑。   而打到山顶的谢六横他们马上遇到和古日扬同样的景况,慕容世家的人潮水一般冲了上来,把他们堵在了山顶悬崖,他们虽有五十人,但就算人数持平也打不过慕容秋水指挥的精锐高手,更何况对方人数比他们多得多。   结果一部分人也跳下了悬崖,但这次等着他们的不是渔网的救援,而是长乐帮无情的箭雨,只要在水面上透下头,马上就被射成刺猬。   谢六横见大势已去,挥刀自尽。他还活着的十七个手下一起跟着他挥刀自尽了,没有人投降。   听到这个消息,黄山石不由自主的说了句:“真义士。”但他看了一眼慕容秋水,马上又改口道:“我是夸左飞仗义出手。”   但慕容秋水表情沉重,说了一句:“谢六横也是义士。虽然是对手,但我一直很敬佩他。我会后葬他们。”   现在慕容秋水到了他的帐篷里,挥手让所有的部下退出,然后一句话没有说就一把抓住了神色委顿的程铁心的手:“程管家,我实在是很佩服你,你在那种环境下不屈不挠,孤身一人不仅殚精竭虑忠心护主,更奇谋迭出,步步谜阵,声东击西、李代桃僵、金蝉脱壳,费尽心血保证了小姐的安全。沈老爷子能威震辽东,看了你这样的部下就知道原因了!”   程铁心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公子过奖了。我只不过尽忠职守而已。小姐能得脱大难,是她贵人自有天相……咳咳。”   程铁心说着就咳嗽起来,慕容秋水连忙扶着他坐下,问道:“让美貌绝伦的翠袖当替身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吧?”   “没错。来之前怕的就是这个,有了翠袖,敌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这样藏在她光环下的小姐有更大的可能性逃生。”   “听说追你们的只有四个人,大部分敌人全部都追着翠袖而去。你真是神机妙算。”   “本应该一个都没有的。这多亏小姐福气好,化险为夷。也多亏了公子找到我们及时。”   “不知道谢六横和长乐帮那些镖师知道了他们为之豁出命去浴血奋战的人不过是个影子该如何做想?他们那一战惨烈异常啊。”   “是真正勇士的鲜血让您有感叹了吧?他们想什么我不管。我只有一个任务,就是让小姐完好无损的到您的身边。”   慕容秋水拉住了程铁心的手,连声说谢谢。   程铁心把长乐帮三镖师、翠袖和左飞无情的当作了诱饵和弃子,但却彰现了他对沈放无比的忠心。   “还有一事相求,”慕容秋水说道:“万望程管家对您替换小姐和丫鬟的事情保密,不要告诉别人。就连这次沈小姐遇刺,我马上也会和长乐帮商议,说成是你们迷了路,耽搁了行程。这事的主谋谢六横已经在凤凰山上畏罪自杀了,希望沈老爷子能接受这个解释。我绝对不想搞得满城风雨。”   程铁心微微一笑,心道:“你是不想把谢六横背后的那个人揪出来吧?不过无妨,那个人分量太重,没有人能揪的他出来,除非慕容龙渊死掉。”   “好,没有问题。老爷子那边也请放心,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程铁心用“通情达理”表示自己完全知道慕容秋水心里想说什么。   “而且,”程铁心继续说道:“此事关系小姐的声誉,这事牵扯的人太多,以后江湖上难免有风言风语,但当大家发现沈小姐完全不是流言中说得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的时候,流言自然就平息了。”   “还是程先生你想得周到,关于这事,我们还要仔细商议,一定要做的滴水不漏才行。小姐呢,我想看看她。”   “不行,她不会见你。”程先生说到小姐微笑起来。   “怎么?”慕容秋水有点紧张了。   “她听说要见你了,紧张的不行,说自己在路上被风吹的太多了,皮肤有些问题,一定要整治到最好的时候才肯见你。”   “啊?”慕容秋水感到自己头都有点大了:“那要多少时间?”   “女孩子的事情谁知道?最快也得三、四天吧。希望你能把最好的女仆找来,那样会省点时间。”   “一群全建康最好的女仆、琴师、厨师、裁缝、乐队、郎中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很快就会遇到他们。”慕容秋水笑了。   “兄弟啊,敌人如蝗虫一样扑来,足有几百个,这个时候古大哥没箭了,燕小哥也没暗器了,俞世北那家伙的刀又折柄了,宋影那家伙只会背后下手,现在也手脚冰凉了,然后你猜怎么着?我……”   “你一人劈死了其中五百个,又吓死了剩下的五百个,对吧?”趴在床上的俞世北没好气的打断了左飞。   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是专门为伤兵准备的房间,就在凤凰镇里,因为长乐帮没有参战,所以现在躺在里面只有左飞、古日扬和俞世北。王天逸就坐在左飞床前,听左飞唾沫飞舞的谈刚才那一仗的惨烈。   因为完成了这么重要的任务,大家都显得非常高兴,虽然身体都累得要散架了,却都睡不着,见了王天逸来看他们,都高兴起来,左飞更是让佣人点上蜡烛,准备和王天逸抱烛夜谈,好好说说自己的英勇。   “你……你……你……你和我有仇吗?”左飞气得叫了起来,拉动了腿上固定好的木板了,马上呲牙咧嘴起来,王天逸赶紧伏他躺好。   “以前我还羡慕你,”左飞对王天逸眉飞色舞地说道:“现在我也是身经百战了,才知道你说的那些都是小场面”   “怎么,以前你说和丁玉展杀死五百人都是吹牛?”俞世北问道。   “啊!”左飞捂住了嘴。   古日扬转动脖子看了看左飞笑了起来:“以前吹牛也没什么。反正我现在知道左少侠也是个不怕死的好小子。”   左飞马上笑了起来,俞世北也笑了起来,王天逸也笑了起来,毕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战场同袍,这种感情不在一起流过血是体会不到的。   “真羡慕你,追你们的人居然那么少。”左飞大大咧咧的对王天逸说道。   “怎么,天逸死了你才高兴?”俞世北的抢白让左飞马上开始对王天逸道歉。   “哎,天逸啊,你当时怎么突然追那程先生去了,你怎么想的?”古日扬问道。   “我……我……我……”王天逸结巴了。   这个时候,左飞突然大叫起来:“这个家伙脸红了!啊?莫不是看上了那丫鬟!好啊,我早觉的你们眉来眼去的不正常,原来果然有奸情!”   “谁有奸情啊?”宋影和燕小乙笑着挑开帘子进来。   “天逸和那个丫鬟。”古日扬笑着答道。   “古师兄!”王天逸急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你也来取笑我?!”   大家一通大笑。   “这小子还脸红,是不是在逃跑中和那丫鬟谈情说爱了?你这哪叫保镖啊,简直是抱妞游山玩水啊,哈哈。”俞世北还不放过王天逸。   宋影笑眯眯的对俞世北说道:“天逸可没有游山玩水。我听说了,他一个人干掉了项群方,就是谢六横的副手,你们知道吗?”   大家一下鸦雀无声,刚才王天逸进来只是轻描淡写的说追他们的四个人被解决掉了,可没有说追他们的人里面有项群方那样的人,更没有说他自己单枪匹马干掉了项群方。大家一直以为追他们的是四个小喽啰呢,而一直在长乐帮支持下和慕容世家为敌的谢六横,长乐帮的人都是熟悉的,他的副手自然也是都知道的。   “你怎么干的?他武功很不错。”俞世北静了良久开口问道。   “不仅如此,”宋影打断了俞世北:“还记得我们在那个村子里遇到的那个使棍的高手吗?那是很有名的杀手凶僧胡不斩。他一个人让那个凶僧扔掉了棍,然后乖乖的自己走掉了。”   所有人都瞪向王天逸,这个实在太骇人了。   王天逸脸色一暗:他又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握做人质的无辜梢夫。   “你怎么干的???”俞世北此刻如果不是肩膀上有四个出血的孔,简直会一翻身拉住王天逸,哪怕用刑也让他说出来,毕竟那家伙一个照面就打断了自己的兵器,可怕的难以想象。   “天逸真是一个会用脑作战的人。我告诉你,据看见了全部景象的程先生猜测……”宋影说道。   “宋大哥!”王天逸一声尖锐的叫喊的制止了宋影,“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说。求求你。”   宋影一怔,已经明白了王天逸为什么不想说,马上笑了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事啊,好,好,好,我明白了。保密。大家都不要问了。”   俞世北心里“哼”了一声,心说:这个小呆瓜,还害什么羞啊。反正你走了,宋统领就会告诉我们。真跟小孩一样。   这个时候,宋影问道:“刚才听说我们的勇士喜欢丫鬟,怎么回事啊?”   马上气氛又热烈起来,左飞添油加醋还连着自己的想象把王天逸喜欢翠袖的事情说了出来,俞世北也跟着胡说八道,王天逸面红耳赤也阻不住他们,到了后来,越说越下道,左飞已经把说书的情节都搬出来了,俞世北干脆加上了他在青楼的经验,从左飞的互赠信物变成了王天逸和丫鬟两人已经行了苟且之事,马上就打算一起私奔了,说得有绘声绘色,简直像他就在旁边看两人行苟且之事一样,连王天逸先伸哪只手都说了出来。   看王天逸几乎要一头撞死了,古日扬强忍住笑说道:“小北和左飞都住嘴。说正经的,不就是一个丫鬟吗?现在大家都看到了,要是小姐想也不要想。但不就是一个丫鬟吗?市场上一个普通丫鬟不过值二十两银子,就算是沈家的能值多少钱?最多一百两!兄弟,等着!宋影你明天就给沈先生说,说帮他的丫鬟找到一个好归宿,能不能赎了她,给我家兄弟做媳妇。要多少钱,我给兄弟出了。”   看王天逸阻止大家,宋影笑着对他说:“这是好事啊,拼命一场赚个媳妇也不错啊。”   左飞更是把王天逸给他修桥的银票拿了出来,大叫道:“宁拆十座桥不拆人姻缘。去他妈的桥!兄弟,九百两银子!就是金子做的丫鬟也买下来了!”   “什么?天逸要见翠袖?什么事情?”程铁心刚起床,宋影就来拜见他了,本来他被长乐帮的人严密保卫着,但宋影地位极高,又帮了他大忙,所以才被他接见了。   “你们要赎翠袖?”听了宋影说了来意,程铁心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这……这……”程铁心沉吟良久,才说道:“这不是银子的事情,只是……”   他看得出王天逸对翠袖有意思,这样的少年情窦初开,未免不会苦苦相思,如果碰壁,万一在江湖上四处诉苦就不妙了。   虽然程铁心极其喜欢王天逸做事有勇有谋的风格,如果不是他认识了小姐,他简直想把这个人招进沈家做自己的部下,但这仍然不能阻止他想命令人干掉这些见过翠袖和小姐的人,不过这事牵扯太多,很多人知道此事了,更兼长乐帮三镖师和宋影都是江湖豪强长乐帮的得力手下,这些人肯定是没法干掉的,能干掉的只有左飞和王天逸。   但事情要做就得做的圆满,六个人只干掉两个等于白干,事情还会传出去。   所以他沉吟良久,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说道:“这样吧,我看看翠袖自己的意见吧,毕竟她是从小和小姐一起长大的,她们俩简直是亲姐妹一样。你把王天逸叫来让他自己说好了。”   宋影满脸喜色的告辞而出,照昨晚他们逼王天逸说的那些看,翠袖对王天逸也很有好感。说不定就成了一段姻缘。   沈凝竹正在对镜梳妆,今天她起的非常早,她要让自己看起来最美,但她还不得不穿着丫鬟的衣服,因为她没有衣服可换,而这里全都是慕容世家和长乐帮的战士,没有战士打仗还带着女人衣服。   就算带来了,她也肯定不会穿,因为就算这身丫鬟的服装也价值千金,寻常服装会磨坏她的皮肤的。   “小姐,有事禀告。”程铁心躬身行礼道。   “什么事?”   程铁心把事情一说,沈凝竹皱眉奇怪的问道:“王天逸是谁?他为何想见我?”   “这个,”程铁心笑了:“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建议小姐去见见他。您还请扮翠袖。”   “唉,翠袖我都扮腻了。不过父亲说在外边全听你的。那我和他要说什么?”   “呵呵,小姐只要告诉他您身上的香粉值多少钱就够了。然后问他买不买的起。”   王天逸满面通红的站在凤凰镇的这个房子的前厅里,怀里揣着银票好像一块烫手的红薯在怀里,让他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不一会,程铁心和翠袖出来了。   王天逸赶紧行礼,却紧张得不想直起腰来。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他艰难的直起腰来,把脸微微侧向一侧,希望脸上的伤疤不会被注意到。   “我……翠袖小姐……我……”   翠袖很着急,她想忙着回去化妆,她一抬手,把手伸到了嗫嚅的王天逸鼻子边。   王天逸惊的往回跳了一步,还不知道翠袖这是干什么,翠袖已经开口了:“我身上的香粉香吗?这是我最喜欢用的,是波斯产的,每一钱值一两黄金。你买的起吗?”   王天逸愣住了,但很快他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旧不堪的衣服,翻着花的靴子,污秽的指甲,除了满身的伤痕他一无所有。   程铁心得意的看着少年的脸色和他想的一样:一开始是红红的,那是害羞;然后变成了苍白了,那是失望和震惊;最后又变成了血般的红色,这是自惭形秽和后悔来这里。   王天逸头都抬不起来了,他一拱手,转身就想走。   但沈凝竹又问了个出乎程铁心意料的问题:“你叫什么来着?我记得你叫吕洞宾,不,你姓吕?”   少年的脸色瞬间成了灰白色,眼眶里有液体在打转。   程铁心在心里却微笑道:小姐问你的名字算看得起你了。她活这么大,如果不算书本上的那些文人名士的名字的话,身边叫得出名字的只有三个人:老爷子、她母亲和她自己,最近又多了一个慕容秋水,其他的人一概叫:“你”和“来人”,自己和翠袖也属于后者,不过算好的,她知道我和翠袖叫“管家”和“翠袖”。虽然她读诗词是过目不忘,但就算让她记住身边某个人的名字,她也会一天之后就忘掉,因为这些人对她而言太渺小了,她生来就是凤凰,就高高在上。而你,王天逸不过是只小耗子罢了。你应该庆幸小姐没有在意你,如果她在意了,你以为沈家会像西厢记里的那个土财主一样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吗?做梦!会灭了你九族!   “贱名不足挂齿。”少年低着头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跑了,踉踉跄跄的,差点被门槛绊倒。   “外边的人真奇怪。”翠袖转过了身子:“好了,我得抓紧了时间了,让他看到最好的我。慕容公子好儒雅俊俏啊。”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少女的脸红了。   “小姐,过一会就会有十个女仆过来,但都是乡下人,您先用着吧。我们今天就启程去建康,慕容公子正在准备豪华的车队,而且已经让大批的佣人匠人过来了,请您再忍耐两天。他说了会让您在他家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程铁心躬身说道。   “昨天慕容公子和沈小姐一行已经启程去建康。”刘远思正在向霍长风报告。   “嗯。”   “慕容秋水和程铁心请我们对这次事情保密,统一口径说是匪盗羡慕钱财劫了沈家车队,而当时沈家车队中了对方的砒霜之毒。黄老已经答应了。”   “嗯。”   “慕容秋水希望我们能和他们一起追杀唯一逃生的凶僧胡不斩,但希望是秘密的行动。林谦在和他们谈此事。”   “嗯。”   “据说程铁心给了左飞和王天逸每人一千两银子,并许诺给我们三万两银子作为封口费和谢金。参与此事的六个人都已经对天发誓: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沈小姐和程先生。”   “嗯。不要要这些钱,争取能在慕容世家和沈家的合作中分一杯羹。”   “是。俞睿已经去接厉千秋所有亲属和心腹来扬州见厉千秋最后一面。这条船将在江中心被凿沉。此事由盛老负责。”   “哼,过几天还得给那个老贼带孝给武林装装样子!便宜他了。”   刘远思心中一叹:厉千秋这个人是个墙头草,他既不和帮主和黄老一条心,也不和易老、盛老是一个山头的,却以为能从在长乐帮两大派系的左右摇摆中得到利益。但是他在立霍无痕一事上,把老四和老五得罪的死死的,随后又异想天开的想把持建康,甚至用行刺阻止慕容秋水,失败后又和慕容秋水订了片面的和约,让帮主和老二也恨的牙根痒痒的;结果力单势孤的他瞬间就被两派合力碾成了齑粉。但目前派系还不明显,帮主还是帮内最有威信的,刘远思舒了口气,暗想自己这样的书生在武林帮派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上对船,否则一个小混混就要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的命。   “老五有什么情报报回来没有?”   “没有。慕容世家建康的负责人吕甄在谢六横的那一仗中,中伏身死。”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慕容来访,那么长乐帮就派地位与慕容秋水类似的易月回访慕容世家,他还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了解慕容成,和慕容成建立友谊。   没有人想和那么可怕的慕容秋水为邻,更何况长乐帮新一代中没有能和他一较高下的人物。   “这个我知道了,真巧。我们的厉千秋病重,他们的吕甄中了伏击;无痕担任建康城总代理,帮内有何评价?”   “大家都是很期待。说我们的少帮主终于出江湖了。再说有黄山石、林谦为副,大家都觉的安稳的很。”   “嗯,这是我们商议好的。主要还是你的功劳。调开林谦,让我们的人俞睿接管振威镖局。不过这只是第一步,下面就按照你制定的计划,让老二把全帮所有的财权都集中于扬州,我们再努力弱化暗组,让阳光部队慢慢和他们一起行动,财力和武力都要掌控在我手里。如果能早实现这一步,厉千秋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哪里可能在建康做大?不过要慢慢来,不要着急。”   “本来要你们把这个偷出来,但现在岳中巅替我们撕了封条,已经不用偷了。里面换了本书。封条也是模仿他的笔迹做了一个,青城的那小子瞧不出来。”林谦把一个匣子交给燕小乙:“任务取消,你把这个送回到我们的钱庄去,让他取到这个。”   “唉,”燕小乙拿过那个匣子好像是捏着一块烫手的碳:“我还是挺喜欢他的。如果帮里想要这本书的话,可以在我的花红里扣掉这本书的钱,不用这样对天逸吧。”   “住口!”站在他身边的古日扬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双手都吊在肩膀上,说完这句话他马上朝林谦躬身头上冷汗都出来了,急急地说道:“属下训诫无方!都是我的责任!副首领请开恩!如果要惩罚的话就惩罚我吧!”   林谦看了看赶紧伏地谢罪的燕小乙,叹了口气说道:“看在小古断了双臂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不要问为什么’,这是暗组的第一信条,更别说对任务指手画脚了。另外通知你们,你们都高升了:古日扬你和我一起去建康,当我的副手,俞世北和燕小乙因为这次的卓越表现,被俞睿推荐给了少帮主。左飞还得在我们那里养伤,那王天逸呢?”   “他好像受了打击?”   “什么打击?被程铁心逼着发誓了?”   “没有,好像是因为一个女子。这几日都在河边发呆。”   “女子?年轻人嘛。明天我们送他回青城。”   “对了,”在出门的那一刻,林谦又伸回头来:“忘了告诉你们了,燕小乙这个月花红没有了。”   燕小乙和古日扬一起躬身说道:“多谢副首领开恩。”   “终于要回青城了。”坐在马上的王天逸握紧了拳头:“好想念师兄师弟和青城的那些老师啊,那是我的家啊。”   然后他扭回头,朝越来越远的琴江望去,心底一声长叹:“终于可以离开这江湖了。还有……还有……还有那个人。”   琴江上好像又浮现出了她的影子,一阵心痛传来,他猛地转回头,马鞭用力抽马,朝着青城方向飞奔而去。 【卷五 荣誉之路】 第一节 时不同矣   “师门荣誉啊!给师门增光了啊!好小子,没有辜负老师我的一番教导啊。”   这是杨月海见了王天逸说的第一句话。他亲自带着人在济南接王天逸回青城。   “你和唐六少爷一起歼灭匪帮秦剑门的事迹已经轰动江湖,你还和丁家少爷,甚至慕容秋……咳,这个算了。而且听说你还和昆仑掌门章高蝉攀上了交情!他可是武当高明海的女婿啊!你太给青城长面子了!我以前就发觉你是个人才,一直对你青眼有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了名!你知道做老师最高兴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弟子有出息!知道我没看走眼之后,现在我天天晚上笑醒,哈哈……”   “师傅,”王天逸骑马走在旁边,好容易逮到空,犹犹豫豫地说道:“师傅,其实……其实秦剑门的事情是个误会……”说着剔去了少林的部分,结结巴巴的把事情讲了一遍,因为以前他和杨月海其实没讲过几句话,现在杨月海这么亲热的和他说话,他怎么能不紧张的要死。   看他这样不停的讲,杨月海脸上的肌肉僵硬在了那里,他根本没听王天逸在说什么,只知道王天逸在反驳秦剑门是匪帮的“事实”。   他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个低着头满头汗的小弟子,眼里全是惊异。   “行了!别说了!”杨月海不耐烦的打断了王天逸的话,看着王天逸惊愕的抬起头来,杨月海一愣觉的自己失态了,马上笑了起来:“这个掌门还要听你说的,呵呵,我们先不提了。”   说罢他挥手让几个随行的弟子闪开,自己凑近王天逸低声说道:“我偷偷告诉你点好事啊,你不要给别人说啊。掌门打算让你明年出山,去咱们的木商行或者是富威镖局,想去哪个随你挑!”   王天逸一愣,这两个地方可是青城最好的产业,以往都是很好的弟子才可以去。“这样的好事居然落在我头上?”   几天前还自觉被江湖吓破了胆为去开小店还是种地头疼不已的王天逸都惊呆了。   看了王天逸目瞪口呆的样子,杨月海轻轻拍着爱徒的后背,用一种了然于胸的口气悄声说道:“不用担心,无论你去哪个,我们也不会让你去做危险的任务,你在店里呆着就行了!我建议你去木商行,那里可是肥的要死,用不了两年,你就能买宅子了!”   王天逸脸上的表情融化开了,但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连声道谢。   “嘿嘿,你也知道这些位子可是好的很,多少弟子争红了眼挤破了头都去不了,但为了你的前程,为师我可是据理力争,我当时就给掌门说:王天逸这么好的一个弟子,为师门荣誉做了多大的贡献啊!一个好位子算什么?!你不知道有很多人眼红,就不同意,这帮混蛋!我当时豁出去了,怎么说也得给你找个好前程啊!我费了多少劲才说服了掌门?”说着杨月海不停的叹气,从这叹气声就可以听的出来他当时舌战群儒的艰难。   王天逸心下感动,但更多的是手足无措,只能用一连串的作揖表达自己的感激。   “没什么,”杨月海叹口气,又笑了起来:“只要不忘了老师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好小子!为师门荣誉添砖加瓦啦!哈哈!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能成才,我真是太高兴了。”韦希冲在太师椅上哈哈大笑,坐在他下首的是微笑不语的韦全英和张五魁。   王天逸刚入山门,连口水都没喝就被掌门接见了。   “这些只能在端茶倒水的时候才能看一眼的大人物现在竟然在和我说话?!”站在堂中间的王天逸恍如在梦中。   不过掌门他们对王天逸带回的凤凰剑法关心不多,反而对认识的那些大人物非常的感兴趣,不厌其烦的穷究细节,比如连唐博和丁玉展谁拍王天逸肩膀拍的多都问的很详细,这样的小事王天逸哪里记得住,只能汗流浃背的皱着眉头苦苦计算。   “他们有没有招揽过你?”张五魁问了一句,韦氏父子、王天逸背后的杨月海马上都不说话了,只静静的盯着王天逸。   王天逸把唐博曾经招揽过他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你想去?”   “这个……这个……不。”   这下子大家的神色都缓和下来,韦全英轻轻的呼出口气,笑道:“你为什么不想去唐门?”   这个问题倒难住了王天逸:不能说自己怕死想去种地吧,不能说自己是青城的不想攀龙附凤吧,不能说自己觉的和唐博这样的人论兄弟比赚钱更愉快吧。   “我……我觉的还是……还是青城好!”   韦希冲一拍大腿,白胡子都笑得翘了起来:“有才很好,有德也很好,但人无完人,很少人德才兼备,关键是德!才算个屁!德比才重要一百倍!一千倍!你这么年轻就知道忠于师门的重要性,富贵不能淫啊!你这品德难能可贵啊!好孩子啊!不过,友情很重要,要和唐公子、丁公子、段会长还有慕容公子他们保持联络,经常写信,不要害羞嘛,就说请他们指点你人生。你会写字吗?不会也没关系,找人给你写,逢年过节多去走动走动,礼多人不怪嘛。呵呵,这事说急了,慢慢来,慢慢来,累了吗?你们还有事吗?没事让这孩子回去休息休息吧,看把他累的。”   韦全英微笑着接着说道:“天逸啊,你这一趟,真是给师门增光了。你原来入青城的时候是甲组的吧?”   “是。”   “你现在被编入甲组了。回去先休息一下,明天就搬去甲组寝室吧,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好好练武,不光要有德,有德很重要,但德才兼备更好。拜见一下你甲组师傅张五魁吧。”   韦希冲的话把王天逸都击晕了:什么?我一个戊组的,竟然被一下子被调到了甲组?这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天逸过来一下,你们没事就先散了吧。”韦全英说道。   王天逸被拉到了大厅的角落,“你在扬州逗留那么久是游玩了吧?”韦全英笑着问道。   王天逸猛然想起自己和沈家的那些事情,神情一黯,马上又面红耳赤的低身谢罪,说自己贪玩耽误了行程,毕竟沈家的事情他不光对天发誓不能说,而且也不敢说。   “哈哈,”韦全英大笑了起来:“年轻人嘛,我清楚。不过有人要找你的麻烦,被我训了一顿,我说人家天逸年纪轻轻就为师门荣誉做了多大的贡献啊,这点是小节,算什么?!”   王天逸赶紧道谢。   韦全英看了看四下没人,低声对王天逸说道:“我告诉你点秘密的事情,你不要给别人说啊。”   “是。大师兄放心。”   “掌门打算让你明年出山,去咱们的木商行或者是富威镖局,想去哪个随你挑!”   “啊?!”   “不用担心,无论你去哪个,我们也不会让你去做危险的任务,你在店里呆着就行了!我建议你去木商行,那里可是肥的要死,用不了两年,你就能买宅子了!嘿嘿,你也知道这些位子可是好的很,多少弟子争红了眼挤破了头都去不了,但为了你的前程,我可是据理力争,我当时就给掌门说:王天逸这么好的一个弟子,为师门荣誉做了多大的贡献啊!一个好位子算什么?!你不知道有很多人眼红,就不同意,这帮混蛋!我当时豁出去了,怎么说也得给你找个好前程啊!你为青城做了多大的贡献啊?!我费了多少劲才说服了掌门?”说着韦全英不停的叹气,从这叹气声就可以听的出来他当时舌战群儒的艰难。   梦游一样的王天逸出了大厅,竟然被外边的太阳晒晕了,只觉的天旋地转。看着王天逸傻傻的站在那里,一直等在门口的张五魁索性走到了王天逸面前,亲自笑着拉着他走了开去。   王天逸走了好远才想起来拜见新老师。   “你在扬州逗留那么久是游玩了吧?”张五魁笑着问道。   王天逸一愣,但马上又面红耳赤的低身谢罪,说自己贪玩耽误了行程。   “哈哈,”张五魁大笑了起来:“年轻人嘛。不过有人要找你的麻烦,被我训了一顿,我说人家天逸年纪轻轻就为师门荣誉做了多大的贡献啊,这点是小节,算什么?!”   “对了,我告诉你点秘密的事情,你不要给别人说啊。”张五魁表情神秘的凑过头来。   王天逸一愣,赶紧点头。   张五魁看了看四周没人,悄悄说道:“掌门打算让你明年出山,去咱们的木商行或者是富威镖局,想去哪个随你挑!”   “啊?!”   “不用担心,无论你去哪个,我们也不会让你去做危险的任务,你在店里呆着就行了!我建议你去木商行,那里可是肥的要死,用不了两年,你就能买宅子了!嘿嘿,你也知道这些位子可是好的很,多少弟子争红了眼挤破了头都去不了,但为了你的前程,我可是据理力争,我当时就给掌门说:王天逸这么好的一个弟子,为师门荣誉做了多大的贡献啊!一个好位子算什么?!你不知道有很多人眼红,就不同意,这帮混蛋!我当时豁出去了,怎么说也得给你找个好前程啊!你为青城做了多大的贡献啊?!我费了多少劲才说服了掌门?”说着张五魁不停的叹气,从这叹气声就可以听的出来他当时舌战群儒的艰难。   虽然被大师兄、杨师傅和张师傅搅得有点头晕,但回到青城的喜悦很快就让王天逸忘了这些事情:熟悉的房院、可爱的树荫,来来往往眼熟的身影,就连泥土的味道都是那么亲切。   风尘仆仆的王天逸不由的微笑起来,回寝室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索性狂奔起来。   王天逸一把推开木门,看也不看就把靠自己最近的一个人紧紧抱住了。   “师兄、师弟,我回来了!”王天逸大笑着和那个人一起滚倒在连铺上。   “天逸回来了啊。”   “呵呵,天逸来了啊。”   寝室里几个人一起围了过来。   王天逸抱了这个抱那个,在好似兄弟的同门身上的气息里,全身都好像融进了温水,暖洋洋的舒服的王天逸头皮都要裂开了。   “乾捷呢?!咦,川秀师兄呢?”王天逸突然发觉到这些人里面还缺赵乾捷和张川秀。   他伸出头去,看到张川秀和赵乾捷正慢慢的从床上起身,笑得有点勉强。   “你们还好吧?在旅途中顺利吗?有没有遇到危险?回来多长时间了?乾捷手好了吗?”王天逸笑着扑过去,一手揽住了一个,连珠炮似的发问。   “好。你怎么样?”张川秀低着头笑着问道。   “唉,江湖太可怕了。还是这里好,见到你们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我回家了!我回家了!”王天逸大笑着仰天倒在了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听说唐家少爷很看重你?”   “听说你认识丁玉展?江湖第一灾星啊!鼎鼎大名的丁家啊!”   “听说慕容秋水亲自救你?慕容秋水啊!天啊!这个名字说出来我就浑身发抖,我的偶像啊!”   “听说长乐帮济南的段会长写信感谢你,还让他这样的大人物来参加掌门的寿礼!你怎么做的?”   “你怎么让章高蝉为你出头的?他有没有教你武功啊,他现在是公认的武林武功第一啊!”   ……   大家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王天逸说到这些事情倒口拙起来,他是个不喜吹嘘这种事情的人,就一口说自己只是侥幸遇到这些人而已,他们帮自己是自己运气好,至于交情更是一口咬死只是认识。   但就是“认识”二字,大家也全都是满脸艳羡之色,这些人别说根本遇不到,就算在路上遇到也别想走到他们身子二十丈以内去,更不消说“认识”他们了。   “师兄,你脸上怎么回事?好长的疤,而且是平平的,是你激战江湖的时候留下的吗?”   “哦,这是在路上遇到劫匪留下的,我运气好。”王天逸知道说岳中巅的事情会有什么下场,而且古日扬已经暗示他,岳中巅因为抢劫振威的镖已经遭到了长乐帮的狙击,还受了伤。现在王天逸只盼望着岳中巅千万不要来青城。   “江湖男儿的象征啊!”范德远摸着那条长长的剑伤叹道:“真威风啊。”   “什么?!”王天逸跳了起来:“你小子不要开玩笑了,这东西破了我的相!”   “谁开玩笑了?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说不定就遇到贵人垂青或者小姐抬爱,怎么不是我!怎么不是我!”范德远哀叹着。   “哎,江湖恶人武功好不好?”   “大侠帅不帅?”   “你遇到过多少恶人?”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也行走江湖啊?估计没戏了,戊组的啊。”   “闯荡江湖,留下名头!唉。”   “对了,你怎么干的?听师兄说你武功很强,你什么时候变强了?不是连剑法都打不好吗?你拣着武功秘笈了?”   ……   王天逸瞪眼了好久,才说道:“我说了运气好,以我的武功早死在他乡异地了。全是运气!至于恶人?大侠?我只知道江湖上没一个人是好惹的。可怕的很。我告诉你们,现在就是咱们最好的日子,闯荡江湖三个脑袋都不够。这才几个月啊,我浑身就留了多少伤啊。”   这句话让大家好奇起来,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强行脱去了王天逸的上衣,看着满身的伤疤,竟然全都是啧啧的羡慕声,好像被砍一刀不疼似的。   “听说你去甲组了?有前途啊!”   “听说你要去木商行了,两年就一套宅子啊!多少人送礼都去不了啊!”   “这算什么!关键是不让天逸在江湖走动,就坐在桌子后面数钱了!风不打头,雨不遮脸的!天逸你怎么命这么好呢?”   看王天逸翻来覆去的就是那些说辞,大家开始无趣起来。有人开始说这个了,王天逸不由的愣了起来,那些师傅说来神秘兮兮的事情怎么尽人皆知了。   “唉,”范德远一声长叹,“为什么不是我走扬州这条路呢?”   “唉。”   ……   随着范德远的这声长叹,满屋子的师兄弟居然同时叹起气来。赵乾捷索性又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住了脸,张川秀更是拿手打自己的脑门,嘴里嘟囔着:“垫石村我为什么不留下?垫石村我为什么不留下?”   王天逸不由得愣了:满屋子的男人同时在长嘘短叹,这算哪门子事情?   马上他明白了大家叹气的原因:大家是觉的自己运气好。   突然间,王天逸好像又感觉到了:当要面对垫石村的山贼时候,自己躲在床下在冰冷的空气中抽泣的感觉;当济南中原商会里那些好手潮水般围住自己的时候,自己胁持曲河往屋里退的时候那种同归于尽的绝望;当在济南遇到黑衣人伏击的时候,那种走头无路的恐惧;当岳中巅骗取寿礼后,自己那种“哪怕不要性命也要夺回寿礼”的愤怒;当在雨夜的无名小村里,和那箭手茅屋搏命时那种你死我活的仇恨,更不要说在小船上和那凶僧对峙时候,死亡的恐惧逼得自己那种不择手段只为活命的凶狠……   “你们只看到我结识贵人的好运,怎么知道九死一生的恐惧,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打死我也不走那条路!”王天逸心里想着,不由得竟也一声长叹。   “听说你要搬去甲组寝室?以后我们就得仰仗你提携我们了。”张川秀强笑着拉住了王天逸的胳膊。   “哦,不。”王天逸答道:“我舍不得离开你们。我说了,我还住在这里。”   这话一出,王天逸本来以为大家会高兴的很,没想到大家却全是表情淡然。   “你怕甲组的那些人的武功刺激你?”   “老七,你胡说什么啊!”   “对了,天逸,你不是认识唐博吗?能不能推荐我去唐门?随便干什么都行。丁家也行啊。”   “哎,我想去济南的长乐帮!帮个忙?”   “天逸,我想去……”   “天逸,能不能写个荐书……”   “慕容世家?慕容秋水估计不大可能,你给慕容秋水的那个仆人写个信行吗?”   ……   “呼”的一声,大家又围了过来。   王天逸手足无措,说实话他自己从来没打算求过唐博他们,所以当他的师兄弟来求他推荐的时候,他不由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我……我实在没那个面子啊。”最后王天逸实在没办法,只能这么说了。   “嗯!”一个师弟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天逸看不起我们。算了,算了。”   气氛尴尬到极点,王天逸恨不得一头撞死。   “算了,没事。师兄请我们吃饭好了。”范德远强笑道。   “好!现在天快黑了,明天下午去山下,我请客,我请客。”王天逸慌不迭的说道,好像欠了各个师兄弟十万两银子一样。他不缺钱,现在他身上有一千两的银票,但却不敢说出来,因为如果被人知道,必然要问来历,程管家已经冷着脸对他和左飞说过了:如果你们泄漏了,那恭喜你们,你们是富翁了,你们的头值钱了,因为我会出万金买你们的人头。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远远的传了进来:“我老乡呢?天逸!天逸!你可回来了!”   接着“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容貌清秀的小伙子满脸笑容的冲了进来。   看着这不速之客,戊组的人都愣了。   那小伙子一看屋里那么多人也是一愣,接着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突然一个箭步过去拉住了张川秀的手,笑着问道:“川秀,还记得我吗?”   本来大家听他刚才喊王天逸那么亲切,还以为是王天逸的故人呢,但王天逸只觉的这人眼熟,却不认识这个人,一时间也呆在那里,只盯着这个人的脸看。只是面熟,却实在不记得他。   都是青城弟子,都脸熟。和认识却是另外一回事。   现在大家看他突然摸去了张川秀那里,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找甲反而去拉乙呢,奇怪哉也。   “哦,你不是甄仁才吗?”张川秀看了好一会才说道。   说起这个名字,大家都是“哦”了一声,因为这个人很有名。   “川秀,天逸兄在哪?”甄仁才马上问道。   张川秀瞪圆了眼睛,有些惊异的指了指身边——王天逸就和张川秀并肩坐在连铺上。   “天逸!”甄仁才又是一个箭步拉住了王天逸的手。   “老乡,还记得我吗?”   “你?你?”王天逸摇了摇头。   “嗨,我也是青州石仞镇的啊,”甄仁才说道:“伯父伯母不是在镇东边住吗?”   “是啊,我家是在镇东边”   “我家在镇西。我二年前入青城的时候,就听说有个老乡师兄在青城了。一直不知道是谁,最近听人谈起你,才知道你在戊组,我还以为你出山了呢!还记得咱们家的那个赤脚医生吗?我小时候老是拿石头砸他,还有镇上最高的那棵树,……”   “没想到是老乡啊,我听说过你的……”   很快,王天逸就和甄仁才就聊开了,毕竟两人是老乡,谈起家乡来都是热情高涨。   而且这个甄仁才在青城绝对有名,比王天逸的白痴之名还有名,但他的是天才之名。   因为王天逸从甲组一路跌进戊组,但甄仁才却是从戊组一路升到甲组。   他比王天逸还晚入青城一年,但只用了两年就入到了甲组。   名如其人。甄仁才真是个人才。   “走!去我那里喝酒!我住的可是独门独户的院子,不用担心有教官查房。”甄仁才大笑着拉起了王天逸:“咱们秉烛夜谈,找个老乡多不容易啊。”   聊了很久,王天逸已经感觉不好推辞了,正要前去,门又被推开了,一群青城弟子又涌了进来,王天逸定睛一看,大部分倒认识:都是丙组的。他可在丙组呆过一段时间的。   “天逸啊,听说你回来了,给青城争光了啊。”一群人亲热的和天逸拥抱。   接着又不断有人涌进来:有乙组的有丁组的,有的是老朋友,有的是一面之交,更有的只是想来仰慕一下青城运气最好的弟子的,大家都很亲热,不停的夸奖着王天逸,把戊组的这个寝室挤的满满的。   王天逸感到自己被人流包围了,青城的气味充盈着房间,青城的认可包裹着王天逸,同门的友情浸泡着王天逸,他不由的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还是家里好。”   他感到了自己是他们的一分子,是青城的一部分,为了这一刻所有的苦所有的痛都是值得的了。   “天逸啊!在哪里?在哪里?让我进去!闪闪!闪闪!我身上有油的哦!”一个粗嗓门大叫着挨近着天逸。   王天逸马上听出了这声音,微笑了起来,很多人也认得这人,“大厨也来了啊!”大家一起哄笑起来。   来的是青城的大厨马老实,因为王天逸所在的戊组经常担当在人手不够的情况下端茶倒水、上菜倒酒的任务,这个艰巨的任务无疑要和厨房有莫大的联系,所以和厨房里的一群师傅混的贼熟。   这个马老实是青城厨房的头,也是大厨,平日里对人和气的很,对戊组这些弟子也好的很,因为戊组总在别人吃饭的时候行动,所以他们自己往往吃不上饭,因此马大厨经常把一些留下来的包子、腊肉、有时候还有鸡腿让这些饥肠辘辘的弟子先吃了,垫着肚子。   因为人好,人缘也好的很。   大家马上给他分开一条路,马大厨伸手在围裙上擦着油,看着王天逸满脸都是憨厚的笑容。王天逸一把就抱住了他,他反而大叫起来:“有油!有油!松手!松手!”   王天逸却不放手:“马师傅,我在路上经常想念你偷下来的鸡腿啊,呵呵。”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没出息!就想着偷!”马老实笑着把王天逸推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天逸,你这个老实孩子如今有了出息了,替青城争光了,我们厨房的都觉的有光啊。你吃饭了没有,我们特意做了好菜,还有好酒,嘿嘿,走,小伙子,吃饭去!”   “我们也去!”一群人叫道。   “好好好”马老实扬着手:“一群饿死鬼!天逸回来了,今天高兴,都去!我让那班伙房小子们加班,今天吃好的!没想到,我们青城这么快就有大侠了!”   ※※※   “打的什么玩意啊?”   “怎么?你不服?他命好。咱们比的了吗?哼哼。”   “小点声。”   王天逸在甲组练武堂的长凳上坐着,一些这样的话总时不时的飘进他耳朵。   他很难受。   在甲组训练两天了,经历过江湖生死磨砺的他反而愈发打不好青城飘逸的剑法了,不仅打不好,而且很多招数根本就忘了。   因为他现在苦练的是双手剑,脑子里想的也是双手剑,而不是现在的单手剑;更因为他练剑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唐博、丁玉展、段双全、胡不斩等等这些人的身影以及他们鬼魅般的身手和强悍的武功,他好像在和他们过招,手里的剑不由自主的就凶悍起来。   但这是青城的练武堂,不是江湖的厮杀场。   这里要的是剑法的飘逸正确,不是江湖搏命时的快、准、狠。   于是他不停的被叫停,剑法老师不停过来告诉他:你舞快了;你脚法乱了;你腰不动;你剑诀没捏好;你用力过大了;……   于是他不停的红着脸在甲组弟子的注视中低头认错。   没过两天,张五魁把剑法老师叫来说了一通话,剑法老师随后马上就笑着对他讲:你自己揣摩好了,不要着急,知道你底子不好。要是累了,就休息好了。   他当然知道老师的意思——自己认识了大人物,就算剑法再烂,也无所谓。虽然这是甲组,但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戊组,老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   他满面通红的在角落里自己打,看起来毫不成章法,这在甲组同门眼里无疑是个耻辱。   甲组弟子是青城的精英,里面最优秀的弟子并不会留在青城,一是青城能提供的位子有限,二是他们有实力去取得更好的地位,很多人加入其他大帮会。   他们很刻苦,他们不喜欢像王天逸这种靠撞大运混进甲组的废物,所以很多心高气傲的弟子不时的对这个家伙冷言冷语的讥讽。   “天逸?怎么了?给你,喝口水吧。”甄仁才满头大汗的把剑收回了剑鞘,拿着茶壶走了过来。   王天逸现在需要的不是水,而是甄仁才这样的朋友。所以他感激的接过了水。   “看你这个样子,莫不是听了他们的胡说八道?”   “啊?……不……不……没有。”   “兄弟啊,”甄仁才搂住了王天逸凝重地说道:“你要知道,老天爷给世上的每个人都安排了位子——天生我才必有用。我信命的,有的人文才好,当了状元;有的人算盘好,当了富家翁;有的人武功好,在武林中出人头地,但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人好像很普通。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才能,只要找到自己的位子活得开心就好了,你看马老实天天乐呵呵的多高兴啊。就算没有自己的位子,就比如我和你现在这样,但向目标奋斗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愉快。我听说兄弟你天天晚上加班练剑,我知道,如果你感觉不到练剑的快乐是无法这样坚持的,你练剑的时候开心吗?肯定是开心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何必管结果,开心就够了!就算我们永远达不到我们的目标,那也没什么,总算努力过,我们是堂堂的七尺男儿!管别人说什么?!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我们有时候还骂教官呢!理他们干什么?他们又不是你我父母,又不给我们饭吃!你说对不对,兄弟?”   甄仁才的话如雨后甘霖,句句打在王天逸的心坎上,他用力点头,咬牙拔出了长剑又去角落狂舞了。   看着他的背影,甄仁才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把剑短三寸,一把剑短五寸。”看了看夕阳,王天逸扭回头急急的说道。   “小哥,你是青城的少侠吧?我给你们的人打过不少剑,第一次听说要截短的。莫不是你记错了尺寸?”铁匠答道。   “没有。多给你一倍工钱。明天这个时候我来取。”王天逸斩钉截铁的说完,就往青城山跑去。   甄仁才说得对,反正自己以前就打不好青城剑法,何必再强求,理他们做甚!只要自己开心!而让自己开心的莫过于在夜晚狂练空性交给的双手剑法,但最开心的莫过于改良剑法,自己已经学会了燕小乙教给的反手拔剑和转剑法,把这样的起剑式融合进《鸡翅剑法》是必须的,但长剑太长,这样做很不舒服,唯一的方法就是用短剑,而且剑轻之后速度剧增,但这样改进鸡翅剑法必然要有改进,否则必然破绽大增,毕竟是短一截啊,这就意味着自己的攻击圈就小了一圈。   但这种挑战很对王天逸的胃口,从左飞给他改进剑法的那些步骤他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最近他经常苦思冥想的改进,还不停的画着草图。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左飞、俞世北这样的朋友给他喂招了。   他可不敢去找青城的人对练,虽然自己是没人管的人,虽然自己练剑也许无成,但毕竟不能偷练别的剑法啊。   回来已经七天了,而王天逸已经又练了六个晚上,第一天回来他们和厨房师傅吃饭吃到很晚。   “应该是短三寸最好。明天再去做一把剑。”王天逸练完剑,握着两把剑在山路上狂奔下山,鸡翅剑法对他的内力和轻功也很有帮助,练了两个月这种剑法,他现在明显感觉到自己下山时候速度比送请柬前快了不知多少。   很快到了寝处,王天逸还感觉到内力在体内飞流,两条腿好像飘在地面上,接着这股劲头,王天逸想象自己是潜入某处敌人的住宅,脚步踩在地上无声无息的向亮着灯的寝室前进,简直像一只猫一样。   手已经碰到了寝室的木门,王天逸正想着突然扑进去,问师兄弟他们听不听不得见自己来了,这个时候一句话让他的手停在了门上。   这句话从里面飘了出来,在静静的夜里听的很清,在他耳里却好像起了一声炸雷:“看王天逸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天天装模作样的练剑,练给谁看?凭着那些关系死赖在甲组,甲组的人背后都把他叫垃圾,他根本什么都不会!不知道是不是天天在山上拉屎?”   “是啊,写个荐书都那个样子,好像了不起似的。不知道他是怎么巴结唐少爷、丁少爷他们的?估计是提行李牵马做的好,让人家觉的是个好杂役,离不了他了。”   “哎,你们说,要是他那么废物,怎么能废掉鹿邑的徐文麟呢?这可是老张和小赵亲眼所见啊。”   “切!你没看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吗?估计是不要命的瞎打,瞎猫碰见死耗子了呗。”   “有这样的好事?老张当时你怎么不试试?我听说见血吉利的,说不定你运气就好了啊!”   “唉,”张川秀有气无力的呻吟了一声:“别说了,我都后悔死了,听说垫石村那些山贼都是些村夫而已,我当时要是让乾捷自己走,留下来对抗那些三脚猫,现在我岂不是也攀上慕容秋水这棵高枝了?多有面子啊,一念之差啊。乾捷你说对吗?”   “唉,乾捷你运气没有他好,要是你最后出场,说不定废了徐文麟的就是你呢!奶奶的,慕容公子送给他的衣服比我们的都好很多倍。什么世道?”   “唉,别提了这个了。”赵乾捷唉声叹气:“还是想想我们下山后改行做什么吧?当个护院?”   屋里又全是叹气声了,接着有人大声咒骂起老天的不公来。   王天逸脸上好像要滴出血了,随后静静的在地面上滑了出去,一直到了大门才停住。他胸口好像要撕裂了,他扶着院墙蹲在那里咬着嘴唇。   过了很久,他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歪歪扭扭的重重踩着地面朝寝室走去,还哼着小曲,只不过在哽咽的喉咙里哼出来简直像厮号。果然他走到的门口的时候,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们都听见他回来了。   他在门口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用手用力的揉了揉脸,一把推开了门,已是满脸笑容,就像以前回来时候一样。   “天逸回来啊?”   “呵呵,是啊。”   “天逸这么勤奋!肯定是今年的比武第一!”   “你小子又取笑我。”   “天道酬勤啊,我真佩服你,下次带我去山上,咱们一起练。”   “好啊。你已经说了几百次,从来没去过。”   “我怕蚊子嘛,冬天又那么冷。”   “你小子!”   王天逸呵呵的笑着,在翻开被子打算进去的时候,他一下倒在了床上,他的内力突然岔气了。   “吹灯了!天逸你还画画吗?”   “不画了,你吹吧。”在黑暗中,王天逸紧紧攥紧了被角,实在太痛了。 第二节 第五高手   “我早料到你有今天了。”甄仁才把王天逸的铺盖扔到床上,扭头说道。   正在打量这雅致房间的王天逸不由的一愣:“怎地?”   自从知道了戊组师兄弟对自己的背后议论,王天逸哪里还有什么好心情,整整一个白天都苦着脸。甄仁才早看出不对来了。   从王天逸问出来事情的原委之后,甄仁才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二话不说拉着王天逸就回了戊组寝室,直接把王天逸的铺盖拿到了他的住所。王天逸根本拦不住,最后也感到甄仁才盛情难却,在路上也就答应搬去和他一起住了。   戊组是十六个人挤一个寝室,而甲组寝室则是四人一个小房间,但这甄仁才却自己住了一个小院子,虽然这院子只有一间不大的正屋和小厨房,但这和青城弟子住的相比无疑是天上地下。所以王天逸一进这院子就呆住了,暗想这老乡不过是个寻常甲组弟子,他究竟是怎么搞的,竟然能住到这种地方?   正屋分里外套间,里间有两张床,甄仁才扔下被子就收拾起另外一张床了,顺口给王天逸“早料到你有今天了”这句话。王天逸不由的很吃惊,追问起来。   “兄弟,人都是这样,”甄仁才直起腰来微笑道:“就见不得原本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发达。要是有这样的人,恨的眼珠子都红了,背后难免说些酸话。以兄弟你这老实人的脾气,怎么受得了?早早搬过来就对了,何苦受那些吃货埋汰?”   “兄弟,你这从哪里学来的?”王天逸听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甄仁才说得又老练又到家,不禁惊骇起来。   甄仁才一声苦笑:“我不是认识张川秀吗?原来睡过一张连铺的,哦,那个时候你在丙组呢。我一步一步从戊组走到甲组,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你受的这些罪我以前都受过,到现在还有很多人背后嚼我舌头呢。没法子,世人就是如此。兄弟,这些人情世故你历练几年自然知道。不过现在我甄仁才昂首阔步走过来,说我闲话的人越来越少,为何?他们服气你了!他们知道你的本事了!他们知道你该得到这些东西了!”   听甄仁才这样的说法,王天逸不禁心头起了同命相怜的感觉,甄仁才那些话都是真的:刚去戊组的时候,确实听过戊组和甄仁才呆过的人说过他的坏话,但随着甄仁才在青城的路越走越顺,越走越宽,关于他的闲话慢慢的少了,在他进入甲组后不久,终于戊组的闲话变成了“他可是个人才”这样的发自内心的夸赞。   晚上两人抱烛夜谈,王天逸知道了这屋子原来是给一个甲组教官住的,甄仁才和他关系好的如同哥哥和弟弟一般,后来这个教官索性让当时还在甲组受气的甄仁才搬了进来和他一起住,当这个教官去了镖局任职后,特意给张五魁说了,把这套院子给了甄仁才住。   听了这样近乎传奇的故事,王天逸越发敬佩甄仁才的如鱼得水的本领:“还是乡里亲啊。仁才看起来比我人情世故通达,以后有事得多向他请教啊。”王天逸心里暗想。   “仁才,你说我该怎么和甲组的师兄相处?”王天逸问道。   “呵呵,”甄仁才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呢。知道就好,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放心,这事包在兄弟我身上。”   第二天恰好是休息,甄仁才换了一身华丽的长衫,带着王天逸下山到了青州城的裁缝店,挑了一套最好的现成长衫。   “兄弟,人靠衣服马靠鞍。和陌生人初次相识的时候,人家不是我,知道你这人老实厚道,他又不了解你的为人,靠什么审量你?还不时以貌取人呗。你看看你,天天穿着练武的服装,看看,到处不是土就是口子,人家一看你还以为你是苦力呢,怎么看重你?你不能让别人轻视你啊。这衣服买了,不能在这上面省钱。现在就换上。”甄仁才说道。   接着甄仁才轻车熟路的去了一个上好的酒楼订了位子,两人等了没多久,甲组的五六个师兄弟也就过来了,看样子都很尊敬甄仁才,甄仁才点菜点酒,一边让王天逸给这个敬酒给那个敬酒,一边话说得又漂亮又排场,在甄仁才的长袖善舞之下,很快一群年少有为的青城少侠就喝得耳红脑热。   酒过三巡,大家已经和王天逸称兄道弟起来了。   “这是我老乡,也是我的兄弟,小五、小七你们几个别给我说屁话,他老实,以后得多帮着他,别让人欺负他。”甄仁才这样的话说了很多,虽然他比王天逸年龄还小,但说话简直像王天逸的大哥一般,王天逸心下感激的要死。   回到小院,面对连声道谢的王天逸。甄仁才说道:“这些都是小事,酒桌上的话也做不得数,不过他们吃了咱们的,总得给个面子嘛。其实还是靠你自己,以后慢慢的和大家混熟了就好办了。”   果然第二天,王天逸发现自己在甲组的日子已经好过了很多,毕竟做东请客了嘛,去的几个人对他很照顾,还帮他演习剑法。   在以后的几日,王天逸可以和甲组的人交流武功心得了,虽然他不敢提双手剑法,也不敢提自己的看法,大多数时间都是听甲组的师兄弟教导自己。   但这是在上进心很强的甲组,不是戊组,每个人都对武艺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也很乐意给明显比自己差很远又虚心求教的王天逸点播一下,虽然学的不多,但毕竟切磋武功,王天逸倒也觉的开心。练武之后则换上昂贵的衣服,和一众甲组、乙组师兄弟去品茶或是赏月。听他们纵论江湖大势,品评江湖豪杰,谈到未来,每人都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和戊组弟子谈到前途的惶惶不可终日简直是天壤之别。   听着他们的激昂的话语,看着他们自信的表情,王天逸突然感到一种迷惑:他们所说的江湖和自己领教到的江湖是一个吗?难道自己运气差,去了另外一个江湖?   “要有自信!”在寝室里甄仁才拍着王天逸的肩膀说道:“我们不比任何人差。”   王天逸看了墙上的双剑叹了口气,在这和甲组师兄弟一起短短几天里,王天逸看着他们练武的招式、看着他们过招的实力,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的出现这样一副场景:在漆黑的雨夜里,他们使用着同样的招式对着自己冲了过来,但自己几招就砍翻了他们,鲜血飞舞在空中缀成一条血色项链,然后翻滚着的砸在了泥水中,开出一朵朵红色的血花瓣。   看到别人的招式就联想自己和对方过招的情景是王天逸的习惯,但他每到这时候,就赶紧神色惊惶的把这个念头驱除出去。这个念头不仅是可耻的也是荒谬的:因为他们的招式飘逸,而自己当时的招式必定因凶悍而难看;他们的表情安祥的如贵公子,而自己面目必定如野兽;最重要的是,所有的教官、师兄弟一致认为自己的武功很烂、非常烂,怎么可能胜过这些甲组的青城精英。但难道自己的眼睛骗了自己,但从我自己的战斗经验看,如果遇到强敌必然是我的招式有用,难道我错了?否则岂不是师傅他们错了?   正因为这种混乱,王天逸听到甄仁才的激励才叹气起来。不过甄仁才误解了王天逸的意思,觉的是王天逸认为自己武功不行,他马上说:“兄弟,我给你说点有用的。我认识两个甲组的师兄,和我关系好的如兄弟一般,他们去年出山了,现在都在做镖师。”   “啊?你认识的人真多啊。”王天逸看着甄仁才敬佩的说道,因为甄仁才简直像认识青城的每一个人,这个能力让王天逸惊叹不已。   “听我说,他们在江湖上历练了一年,几个月前我们喝酒的时候,他们给我说:其实在江湖上,门派里刚出道的新手都差不多,武功都没有用!因为我们练的武功都是死的,只有真正的搏杀用的武功才是活的!他们说看见一个少林出身的好手动武,用的是最简单的少林风刀,但招式简直是似是而非,看起来能认出是风刀招数,但又好像不像,但真可怕,一下子就解决了对手。人家出刀时候的速度、挥刀的力度、刀走的路线都是看情况定的!这样的武功可不是能闭门造车练出来的,那是江湖实战的经验打造出来的。”   王天逸满面惊异的“啊”了一声,他是因为甄仁才说的理论和他感到的一致而吃惊的。   “吃惊吧?”甄仁才微笑着说道:“他们还说,江湖上那些大门派看重的并不是武功。你嘴不要张这么大,你想啊,我们出去后,武功能比得过少林出身的人吗?能比得过武当出身的人吗?能比得过华山出身的人吗?更何况比我们还不如的那些小门派,但武林中成名立万的人很多都是小门派出身的,为什么?因为比起武功来,武林更看重领袖、指挥能力!就是战场指挥官,这种位子不是靠武功强的!还有一种就是帮派内部的协调组织者,他们也很珍贵,但这就是我的目标。”说着甄仁才握紧了拳头,满面都是决然。   看着甄仁才有自己的人生追求,王天逸不禁羡慕非常:他这么年轻,就知道了自己活在世上的追求,而自己却一直混乱加浑浑噩噩。   “到时候,你在青城木商行做生意,我当青城协调人,咱们兄弟努力几年一起在武林混出些名头来吧!武林是我们这些有雄心大志的才俊的!”甄仁才握紧了王天逸的双手。   王天逸很感动,他入青城这几年来,一直埋头苦干,但越干越差,到了后来竟然连武林都不想混了。甄仁才是第一个激励他说他能行的人,而且还在自己的志向里加上了他,他能不感动吗?   “好兄弟,我一定努力!”王天逸也用力握紧了甄仁才的手。   甄仁才呵呵笑着说道:“你现在正走好运,希望兄弟我也借借你的光。”   “仁才,我看你很有钱啊,衣服那么好,酒楼你也是熟客。”王天逸说道。   “呵呵,你知道吗?”甄仁才撇了王天逸一眼笑道:“他们把我的学徒费退给了我,因为我家里穷。”   听他说完,王天逸才知道甄仁才其实家里也不富裕,第一年的学徒费就是找亲戚借的,但因为他上进,整个青城都知道,最重要的是,他和很多教官关系很好,他们替他说项:“咱们不能因为几两碎银子就失掉一个人才啊。”最后掌门竟然亲自下令把他的学徒费退了给他——免费让他学武!   “据我所知,好像没人有这个殊荣。你真是个人才啊!”王天逸不由的惊叹道,他实在没想到这个老乡的才具竟然到了在青城左右逢源的地步。   “现在知道师傅们的价值了吧?不要看他们严肃,以为他们高高在上,其实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人,都有烦恼都有心事,多和教官们聊聊,谈谈心会有好处的。这连一文钱都不用花的。”甄仁才笑道:“但我不得不花在应酬上的银子也很多,退回的学徒费大部分都花这上面了,现在我大部分银子都是借的,但我有信心,下山之后很快就能买宅子娶妻,不会比兄弟你慢的!不要心痛银子,要想赚大钱你先要学会花钱。呵呵。”   王天逸摇头叹息了良久,实在没想到这个老乡如此有才,联想到自己什么都不懂,在青城仰人鼻息,到了外边又迭遇危机,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看天色已晚,王天逸伸手拿下了剑,对老乡说道:“兄弟,一起去练剑?”   “呵呵,我白天够累的了。”   “我和你还没有交过手,现在特别想和兄弟切磋一下。另外现在接近比武大会,兄弟不勤加努力一下?”   甄仁才看了王天逸一会,才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说道:“兄弟,你好死心眼。”   王天逸不解的问道:“怎么死心眼了?”   甄仁才趴在床上,笑道:“没什么,你去加班吧。我武功很好,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比武大会,但说不定就会拿个青城第五呢。我一直在梦里练武的。你走的时候把灯吹了,回来时候脚步轻点,不要吵到我练武。”   说完,甄仁才合眼就睡了。   “他居然睡觉的样子都这么自信!”王天逸心里嘀咕着,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间。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满面春风的韦全英就在甲组人艳羡的目光中亲自把王天逸叫走了——王天逸居然被叫去了和掌门父子一起吃饭。   酒桌上的饭菜琳琅满目,但一起进餐的只有韦氏父子和紧张不安的王天逸三人。   但很快王天逸就不紧张了,他发现甄仁才说得都是真的,平常对他们总是绷着脸拿着掌门和长辈威严训话的韦希冲在饭桌上不过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他那大师兄也像自家的兄长一样亲切。   “现在像你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少见了,天逸。”掌门说道。   “不……多谢……不……”突然的夸赞让王天逸又紧张起来。   “其实我们青城不容易啊。”掌门接着说道:“我们不过占了靠近京城交通便利的一个地利,和大帮派也离得较远,所以才能过安逸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很难得,但我知道青年人的心性都很高,也不知道安逸是多么的难得,很多人都想加入武林七雄那些大门派,在武林中扬名立万,没法子,在他们那里混出头就等于有权有势,风光的很,我们青城可没有他们那样的势力,我们不过是个二流的门派而已,要留住一个杰出的弟子简直难如登天。但天逸你下山这一趟不仅扬了我们青城的名号,而且认识了很多大人物,但最难得的是你始终没有忘记青城给你的教化之恩,仍然回来青城,太让我……你是个不忘本的人。”   掌门说了这样的话,王天逸赶紧站起来说道:“掌门,您过奖了。江湖危险……咳咳……我感觉我不适合……咳咳,我是觉的青城好,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看着王天逸慌慌张张的样子,韦希冲捋须大笑起来,韦全英笑着把他拉坐在了椅子上,给他夹了菜,伸头笑道:“天逸,你不知道老爷子多担心,怕你不念师恩,直接入了唐门。我当时就说了,你这样的小伙子不会这样的。其实我一直很了解你的,你在青城的事情我一直关注着,毕竟你刚入青城的时候,材质极佳,后来是不是练武的路子不对?其实没什么,人无完人,天生我材必有用,在一个方面不好,肯定在别的地方有过人之处。”   “多谢师兄。”王天逸很感激,“我一定努力为师门效力。”   “正所谓好心有好报。也可以说有失必有得。”韦全英继续说道:“你想想,虽然你和唐六少爷有缘,如果你入了唐门或者丁家那些顶级门派,里面高手如林,怎么能显得出你来?虽然收入多多,但恐怕一辈子都要困顿不前,又非因为真才实学进去,必然遭人白眼;但如果留在青城,都是师门兄弟,亲如手足,你又德才兼备,我们必然要关护你,提拔你,正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你不仅活得自在更是前途光明,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师兄所言极是。”王天逸听韦全英所说的合情合理,而且明说了要提拔自己,一直埋伏在自己前途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王天逸只感到胸口一阵阵的发胀,有一种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感觉,脸都涨红了。   “从今以后,青城就是你的家了。你要好好干啊。”韦希冲笑道:“全英,给天逸说说比武大会的事情吧。”   韦全英对王天逸说道:“天逸,我听说你几年里一直努力,想在比武大会上拿个好名次,其实所有的青城弟子都有这个想法,因为在比武大会上拿到了好名次,出了江湖也更容易加入大门派的产业,人家知道你有真才实学嘛。父亲这次大寿时候举办的比武大会将有很多武林同道观看,可以说比以往任何一届都隆重盛大,获得好名次也更加的意义的重大。”   “是。”王天逸应道:“我一直努力,但是却才疏学浅,这次我参加也是抱着切磋的想法,至于好的名次我是不想的。”   听了王天逸的泄气话,韦氏父子都笑了起来。   “我不是说了好心有好报嘛,”韦全英笑道:“你将成为本届比武大会的第五名。”   “什么?!”王天逸嘴巴都合不上了,因为比武大会采用分组淘汰赛制,看起来战斗激烈,影响胜负的因素又格外的多,就算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没有绝对的实力谁能保证自己拿第一?!更何况是匪夷所思的第五,这等于要预测到每一场战斗的结果才可以啊。而韦全英说起来简直如同十拿九稳一般。   “第五?”王天逸惊骇之极的问道:“这怎么可能?你怎么能知道?”   “呵呵。”早就猜到了王天逸表现的韦全英拍着王天逸的肩膀说道:“天逸,你是个老实人。一直埋头练武又在浑浑噩噩的戊组,所以不知道我们比武大会中间是有些奥妙的。”   王天逸转念一想,已经明白了韦全英话里的意思,他脸色煞白的扭头问道:“难道……难道所有的名次都是内定的?不会吧……这……这……”   接着一种冰凉浸透了他全身所有的骨头:若是这样,自己埋头苦练武功是为了什么?就算练到了章大哥那种地步,自己想在比武大会上夺魁也是痴心妄想。那岂不是说自己一直都在为了一个不可能的梦而流汗流血忍受白眼?那自己真是蠢的可怜?但既然是武林中人,不练好武艺又怎么能行?师傅们不是一直说比武大会看得就是个人修为吗?我一直都被骗?   这透骨的冰凉又变成了一股炙热的怒火在王天逸胸中燃烧,这是被欺骗的愤怒。   看着王天逸脸上肌肉僵硬了,眼睛瞪圆了,脸色从煞白很快变成了喝醉了一般的那种红色,红色之中又竟然隐隐透出了一种诡异的冰蓝色,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个人有点恼了!听说过“练武癞蛤蟆”和“练武白痴”等外号的韦全英立刻明白了王天逸的想法,他马上解释道:“天逸,你误解了。什么叫所有的名次都是内定的?”   “如果所有名次都是内定的,那么很快我们青城的牌子不就砸了吗?谁会请我们的弟子做事?谁会来青城学武?”   “我们青城弟子的名声到现在在江湖上还是响当当的,提起来,谁不说个名门大派?你下山之后也应该知道吧?”   “这靠什么?靠的就是那些弟子的真才实学啊!”   ……   听着韦全英的解释,王天逸脸色缓和下来:不错,连那个地狱恶鬼一般的和尚都知道自己是名门大派的,自己在江湖上因为青城的名头还受尊重。   为了刚才突然间感到被欺骗引起的愤怒而羞愧的王天逸红着脸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我实在不知道师兄的意思,这个……请师兄明示。”   “天逸是个实在的小伙子,全英你好好给他解释一下,别让他误解了。”韦希冲看着王天逸的表情意味深长的笑了。   韦全英朝他父亲点点头,说道:“天逸你的武功据杨月海说是戊组最好的。你别谦虚,我问你什么你说对还是错就行了。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们戊组明天要举行一个定名次的比武,而你因为这次送请柬出去的时间最长,肯定在路上不能练武吧?必然手生,肯定不如别的师兄弟一直在苦练吧,参加明天的比武肯定不能得到好成绩,说不定就被淘汰了,你是最努力的,你是最好的,这是公认的,但仅仅因为为师门做事就被淘汰,你觉的公平吗?如果你是杨月海,你是不是觉的你这样的弟子被耽搁了是个遗憾?”   “……”   “对还是错?”   “……对。”   “呵呵,”韦全英笑了起来:“你明白了就好说了,我们也很难办啊。你也知道我们几百个弟子,而比武每年只有一次,而且比武这种事情很难预测,谁敢保证自己必然能赢?说不定只是因为比武前紧张的没睡好就输了。我们每年都有很多优秀的人才:有的是忠诚于师门但材质不好;有的是因为为师门做事占用了很多练武的时间;有的是因为在比武前生病了,比武时候必然发挥不好;有的是马上就下山去为大门派做事了,但还没有在比武中获得过佳绩;……”   韦全英盯着王天逸的眼睛说道:“你说说这样的师兄弟是不是可惜了?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一点他们应得的奖励?”   “……是。”   “比如你,你有德,但如果仅仅因为你不适合练剑,就让你这样人品好的小伙子几年的梦想成为南柯一梦,公平吗?我都觉的不公平!有多少武功好的小兔崽子出山后,在武林中耀武扬威,却连信都不给我们写一封,见了面就‘嗯’一声,连‘师傅’都不喊一声,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却仅仅因为功夫好,就把你这样的人打下擂台,对青城弟子起到什么作用?大家无非认为有本事就得了,什么师门荣誉什么教育之恩都是放屁。你觉的这样的想法能行吗?青城不仅要教给你们武艺,更要教给你们做人的道理!人无德不立啊!”   王天逸怎么想都觉的师兄说的实在太有道理了,但“内定”这个事情却像一根骨刺卡在这道理里,让他瞪大了眼睛,嘴张开闭合好几次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内定的名额非常少,只有很少德才兼备的弟子才可以有这个殊荣。今年因为会有大批贵宾观战,名额就更少了,其实只有一个!而且这次比武,我们教官不再叫停了,加上比赛中崭露头角的人可能会被观战的贵宾看中直接聘走,今年的比赛将异常惨烈。”   王天逸很快就明白了:以前比武的分组有时候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怪——一个组全是戊组、丁组的人,而却有一、两个甲组的高手在里面鹤立鸡群;为什么教官可以随时叫停比赛点评并口头决定胜负;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有人必须要得到某个名次啊。   但一个疑问又出现王天逸心头:为何因为有贵宾观战,名额就要减少,比赛就会惨烈呢?   “今年的任何一个名次都会争夺的残酷异常。但就是这一个名额,我们给了你!”韦全英轻轻说道。   王天逸一时愣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恩惠,他连声道谢,心里却空荡荡的像失去什么:他更想坦坦荡荡的打一场公平的战斗。   “你回去之后,和甲组的计百连和谭剑涛多切磋切磋。熟悉一下他们的招式,他们是你最后两场的对手,你会一胜一败,张五魁会亲自设计你们比武时候的所有招数,一定要打的精彩,打出我们青城的水平来!打出我们青城的荣誉来!”   “你们三个可一定要把设计好的招数过熟!”韦希冲不放心地说道:“计百连是京城巨富的儿子,谭剑涛的叔叔是泰山派的,千万不能在比武中误伤了他们!切记!切记!切记!切记!切记!”   韦希冲连用了五个“切记”表达了此事的重要,王天逸已经想到既然名额只有一个,为何又出现这两人?看来这次名额最少也有三个。但这话他却不敢说,心里难受,嘴上却只能唯唯诺诺。   王天逸是个固执的人,他坐在那里想了一下,越想越难受:自己堂堂男子汉,平时连谎话都不说。何必为了一个虚名去做这样弄虚作假的事情?大不了比武不去了!   想到这里,王天逸毫不犹豫的抱拳说道:“掌门,大师兄,既然名额有限,我武功低微,不要为了我浪费这个名额,我比武不参加了!”   韦氏父子都是一愣,看着这个少年的眼光都是难以置信,好像看着一个面对满桌金银却拂袖而去的腐儒。   韦全英想了片刻笑了起来:“天逸你心眼实在,是不是觉的内定名次的比武是胜之不武?听我说,你一定要参加,为什么?因为你已经在江湖扬名了,你不出场,岂不是错过了在武林同道面前宣扬我们青城威名的机会?”   “我武功低微,实在怕打不好,反而丢了师门的脸面。”   “你忘了我们对你的教育之恩了吗?”韦希冲说道:“我们这些师傅需要你去。听话。”   “天逸你傻了吗?这不仅不用你拼命去厮杀,而且还能扬名。你忘了你父母了吗?他们知道你能在比武中胜出定然高兴非凡。再想想你这几年为了什么而天天晚上练剑的?现在良机放在锦盒里端到你面前你怎么能不珍惜呢?而且就算你不要,别人也会有这个名额的,为何?刚才说了,这是青城的需要。不止青城,江湖上哪个门派不是这样的?根本不需要想太多,更别说大惊小怪了。”   “掌门父子说得都对,算了,大家也许都是这样的。怪不得昨天晚上仁才那样说我呢。反正我原本就不打算去江湖了,就拿了这个名次得了,结果都是一样的,把剑挂在墙上,安心的打算盘就好了。我也不敢得罪掌门他们啊。”想到这里,王天逸答应了。   看到王天逸开始竟然不打算接受安排,倒是让韦希冲他们吃了一惊,相互对视苦笑。   “天逸啊,你还是涉世不深啊,这种好事你居然还想东想西的,唉。呵呵,还有一件事情,你看看。”韦全英递给王天逸一叠纸。   王天逸奇怪的接过那叠纸,心想难道让我在寿礼上当主持?不可能啊。等他一读,头发根都惊骇的立了起来:那些纸上写的是在徐云城发生的事情,但和王天逸向掌门汇报的已经截然不同。李家父子被说成在徐云城中无恶不作的恶霸,而青城弟子王天逸为了武林正义为了民众,追查他们的劣迹,他们那些劣迹王天逸怎么看怎么觉的眼熟,猛然间发觉这些纸居然把鹿邑徐家父子的劣迹全搬到了李家父子身上!然后在李孝先非礼一个上香的小姐的时候,王天逸仗义出手,得罪了他们,被他们无情的报复,然后是唐博为了正义为了对王天逸的友情不得不出手,而章高蝉担心王天逸的安全,也去救他,在李家宅子和唐门英雄发生了误会,最后大家明白了真相,并肩作战,最终武林丑类伏诛,英雄们大获全胜……   这简直就是唱戏的用的剧本,里面连王天逸他们的台词都写的清清楚楚。   “下山的时候,师傅就告诉过我们要为民除害!”   “青城弟子没有逃跑的传统!来吧,你们这些渣滓!”   “呵呵,不要以为你们逮住了我,我就会怕你们?青城弟子什么时候害怕过?”   “怎么样,知道青城剑法的厉害了吧?看你们求饶的那雄样,今天小爷我就放过你们,下次再敢作恶,绝不轻饶!”   “李孝先,你这个强抢民女的恶棍!竟然用这样下药这样卑鄙的手法逮住我?!”   “李家父子!武林不会放过你们!青城不会放过你们!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身为唐门弟子,就是要维护正义,替武林除恶!你们赶紧放下武器,不要逼我出手!”   “原来是误会,权海兄,高蝉愿和你们并肩作战!”   ……   一边看,王天逸的冷汗一边顺着脸往下流:一个打八个的英勇少侠、孤身前去维护正义的高手、一家卑劣的江湖败类……   “天啊,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王天逸的手在剧烈颤抖,靠在椅子边的那把飞鹰剑就是兄弟李孝先留给他的遗物,“那么好的一个少年,怎么能这样丑化他?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你好好背背,过几天在做剑操的时候你要向所有青城弟子宣读,在寿礼上还要给来宾讲讲。”   听了这话,王天逸宛如被人迎头劈了一刀一般浑身巨震,惊恐的抬起头说道:“绝不可能!这……这说的不是真的!我以前已经说过了真相……”   韦全英向他父亲苦笑一下表示早料到会这样,王天逸这次很激动,他咬着牙,捏着那叠纸的手在空中颤抖:“李家是被迫的,李孝先是个孝义俱全的好人,他哥哥李义前也是个讲江湖道义不以多欺少的好汉子,这样子说他们,我怎么能做?!怎能对得起地下的朋友?!怎能对得起天地良心?!我做不了。”   “王天逸!”韦希冲一声大吼。   王天逸抬头看去,只见韦希冲正用手指指着他,王天逸不由得一哆嗦,还以为掌门发怒了,仔细看去才发现韦希冲眼光里不是责备倒是一种激昂:“还记得你脸上的疤是怎么留下的?那是你为了保护寿礼和歹徒搏斗留下的!我看到你脸上的伤疤就想起了我背上的箭疤,那是我年轻的时候和长白五鬼战斗时候留下的,我和你一样,为了青城,连命都可以不要了!更何况这样的忍辱负重的小事?!想想教你武功的师傅们,想想教你做人的青城,为了师门荣誉什么不可以做?!无论做什么都是一种荣誉!是一种光荣!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不是忍辱负重,”韦全英接着说道:“你有了名,很多人都想见你,肯定要问你这件大事,这事不是你在垫石对抗山贼那么简单,涉及到唐门、昆仑这些大门派,你想如果你说秦剑门是好人,那么灭光他们的唐门成什么了?恶徒?屠夫?唐六少爷可是为了你去做这件事情的,你对得起李孝先那么对得起唐六少爷吗?人死如灯灭,现在李家在江湖的名声已经彻底烂了,他们是小人物,最重要的是他们是死在唐门手里的,还涉及到少林的人,谁敢给他们说好话?谁会相信他们?谁会为了死去的人而得罪现世的权贵和朋友呢?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再怎么申辩也无法拯救他们的清誉了,还不如多给他上上香,他肯定也能体谅你的,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另外这是宣扬青城的大好机会啊。你就算不在乎唐六少爷的好心,也得想想青城吧。青城需要你这样做!杀人是不好的吧?任何时代杀人都得抵命,但如果杀的是穷凶极恶的恶人,反而是一种善举了,没人会治罪你,反而会嘉奖你!说你英雄!为何?杀人是坏的,但却只是手段而已,只要你目的是正义的是光荣的,采取什么手段都是可以的!为了师门做事是走上一条荣誉之路,你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小伙子,你得多想想你家里。”韦希冲笑了一下说道:“要是你不拿到这名次,也没有能留在青城做事,以你的武功就算去了唐门,唐六少爷也不可能养你一辈子吧?丁玉展和慕容秋水就更渺茫了,我刚才看出来了,我估计你这样的人也不会厚着脸皮去求人吧?难道你要种地赡养你父母吗?那你苦练武艺为了什么?”   韦全英从光荣的方面说了这件事情,而他父亲的意思无疑就是说:如果你不做,那么青城也不会要你了,你自己闯荡江湖去好了,但你的能力行吗?   这些事情王天逸心里清楚的很,他想了很久,就像一个囚犯面对两个经验丰富的捕快的讯问,在死去朋友的名誉和自己的利益、前途的交战中,他终于投降了。   王天逸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了师门荣誉,我去做。来宾们问,我就按掌门的意思说。但我不想对师兄弟说这件事情,毕竟李孝先不曾负我。”   “那样也好。吃饭,吃饭。”韦全英大喜,给王天逸夹菜:“看你老苦着脸怎么行呢,你马上就是我们青城弟子的第五高手了,比完之后,给家里写信报喜啊。哈哈。”   吃完之后,王天逸起身告退了,韦全英严峻的对他说:“内定的事情一定要保密,这可是为了你自己的前途。”   “我明白,如果泄漏了,我也不好拿第五了。”王天逸说道:“放心,师兄,我嘴很严的。”   “我知道你和仁才住在一起,他人也不错,但他你也一点不能泄漏。明白吗?”   “是。”   从掌门的大院里走出来,看着漫天的星光,王天逸惨笑一声:“以前奋力拼搏苦苦追求的东西竟然是这样得到的。青城弟子第五高手啊。唉。”他长叹一口气,宛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的走了回去。 第三节 青城铁训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朋友如衣服,人的每一个时期都有不同的朋友。就像小孩子长大,旧衣服不合身了一样,不要再在旧衣服上花钱了。你却不听。”甄仁才正在灯下看一些信,看着王天逸进来大声的埋怨他。   王天逸笑嘻嘻的听着却不争辩,他知道自己辩不过仁才的口,刚才他还是去请了张川秀、赵乾捷和范德远去吃饭。他们四个原本关系很好,但王天逸看起来要走好运了,几个人生分了。王天逸觉的这样不好,再加上刚给他补发了甲组标准的月银,甲组每月发的可是戊组的好几倍,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月银来自于每人的学徒费,但毕竟是“回头钱”,王天逸还是兴高采烈的去找几个旧友吃饭了。   “兄弟你啊,得学着做人。他们那样背后议论你,你还这样,不知道该说你心眼大还是说你傻。”甄仁才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壶里还有些热茶,自己倒。”   “你在看什么呢?难得你这么用功。”王天逸凑过来一看却大吃一惊:“这不是我放在包裹里的那本戏词吗?怎么到你手里了?”   原来甄仁才看的正是掌门他们给王天逸的那份“戏词”,王天逸每次看见这东西就像被蛇咬了,索性塞到了自己的包裹里。   甄仁才却也是一愣,说道:“我刚才在黑影里找衣服,摸到包裹里有这些纸就掏出来了?难不成我摸成你的包裹了?不好意思。太暗了,咱们两人的包裹又放在一个柜子里。”   “别看!”王天逸伸手就去抢,把甄仁才吓了一跳,满脸通红的王天逸把那些纸揉成一团,放在地上一阵狂踩,觉的还不放心,索性又捡起来在灯上点着了,急急的跑去院里烧了个干净。   “怎么了?我觉的写的你挺英勇的嘛。”甄仁才问道。   王天逸咬着牙坐在凳子上却不吭声。   “其实没啥,我看了,和我们听说的一模一样。真不知道你为何这样?”   “不是这样!”王天逸气血上涌涨红了脸,唉声叹气的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哦,那剑真不错,我还想你怎么那么有钱了,能买的起那么好的剑。原来那恶徒给你的纪念。”   “什么恶徒?!”王天逸瞪圆了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都是兄弟。”   看王天逸动了真怒,甄仁才赶紧摆起手来:“别火别火。我不提了不行吗?怎么,那东西是掌门给你的?”   “是啊。”王天逸一声哀叹捂住了脸:“我真不是东西,竟然要说那种瞎话给来宾。我都要疯掉了。”   “以前没见你生气过啊?我说呢,刚才你简直要吓死我。”   “嗨,对不起,兄弟。提起孝先兄一家,我就难受。恨不得要和人打一架。”   “不会吧?你脾气那么面……咳咳……那么好的人。对了,今天你怎么突然和计百连和谭剑涛走那么近?你们嘀嘀咕咕干什么?”   王天逸正在想怎么回答甄仁才,却没想到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计百连来了,把甄仁才叫走了。   “仁才,张五魁师傅让你找他一趟。就现在。”   让王天逸吃惊的是,甄仁才竟然一夜没归,第二天也没来甲组练剑。当然,甄仁才是个特殊人物,他来不来,教官们也是不管的。   中午,王天逸回到小院正打算睡个午觉,杨月海却来了。   “天逸啊,人可不能忘本。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啊。呵呵。”   “师傅哪里的话,我怎么敢。我一身的武艺可以说都是您教的啊。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没有。看看以前的爱徒都不行吗?”杨月海看起来是来闲聊的,王天逸赶紧烧水上茶,杨月海说了一会开始诉起苦来:“天逸啊,其实是我最先发现你是个苗子的,不然怎么让你去最远的扬州?可是,我……唉,谁叫我混的不行呢?你也知道戊组出去的徒弟能干什么?好的改行做生意发了财,中等的当护院做家丁,差的直接种地去了,一个能靠的上都没有,就算见了面,也不称我老师,还说我教他们不努力害的他们做了下人的活。这能怨我吗?我兢兢业业,气却全撒在我头上了!你说我冤不冤?好不容易有了个你这样的好徒弟,却……我载树,倒让张五魁那样的人乘凉。什么世道?”   王天逸知道杨月海是在说自己被调到了张五魁门下,一个徒弟突然交了好运,但马上就被别人抢去了,杨月海能不生气吗?但王天逸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顺着杨月海的话头说就显得自己不念旧,不讲师徒情义;顺着他的话茬说就等于背后说张五魁老师了,王天逸左右为难,只好满头冷汗的傻笑。   杨月海一直喋喋不休,仓惶的王天逸好容易找个因头插进话去:“老师,师叔不是送来一本《凤凰剑法》吗,怎么不见有人提起?据说价值万金,想来差不到哪里去,我们又是用剑的,怎么不研究一下,说不定对我们的青城剑法大有帮助呢。”   “呵呵,”杨月海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王天逸一番,说道:“你一个戊组出身的倒热心剑法。可惜有的人比你还不如。”   被杨月海抢白了一下的王天逸赶紧陪笑道:“我练剑就是凑个热闹,当各个师兄弟的靶子而已,只是不知道您刚才什么意思?我听说那些大门派对研究武功非常热心,就是凤凰刀这样的穷门派也极其有见解。我们青城怎么了?”   杨月海一声冷笑,说道:“为什么要研究剑法?告诉你,那剑法就韦全英翻了翻,然后就放在那里了。谁知道会怎么样,也许大寿过完就卖掉呢。”   王天逸听了这话只感觉脸上的伤疤火一样的烫着自己的脸颊,他眼珠都快破眶而出了,毕竟那剑法是他豁出性命从华山派手里虎口拔牙生生的抢回来的:“怎么能这样?这……这……这……怎么说那也是师叔的心意啊!师叔告诉我说掌门他们一直想改良剑法的,怎么能这样?”   “至于说什么改良武功,我们教官之间还天天说呢,也没见谁真的做过,都是套话,就像最懒惰的农夫也不能不议论天气,最没用的读书人也不能不谈论八股一样,武林中人谈改良武功这也是行里话,不要做真。我也不知道伍田赐活了那么大把年纪,怎么还不如以前聪明?难不成在长乐帮的地盘里住久了,还以为青城是长乐帮呢,送什么武功,还不如送银子方便呢。也许他觉的送本书安全,可以省点护镖费。哦,对了,张五魁最近也向掌门提过凤凰剑法的事情,不是变性了就是吃多了撑的。”   “改进武功好啊,老师!”王天逸想起岳中巅拿着凤凰剑法时候那得意的神色,心里早认定那是好武功,不然谁会来抢你的:“那武功据说很好,咱们青城要是能研究一下,肯定可以提高青城剑法的水平!”   “你真不开窍还是假不开窍?莫非你真的像人家背后议论你的那样是个傻子吗?”杨月海有点吃惊,不小心说错了话,赶紧圆场:“咳咳,什么傻子那是小李他们开玩笑的。”   “既然看来你没想明白,老师就给你说点实话。怎么改进武功?我们根本没法改进武功!一是因为我们没有能做这工作的人:要改良武功需要绝对的行家,说他是行业,要么就是用剑的高手,在江湖中身经百战、实战经验丰富之极。说实话,你们现在学的都是套路,和江湖搏命厮杀的打法根本是两码事情,告诉你一个大大的实话,你初入江湖的时候要多和有经验的人切磋,但切记不要和那些江湖老手搏命,人家就算看起来武功不如你,死的却往往是你!人家经验比你丰富啊。”   “任何武功都是用来实战的,不是用来表演的,所以只有把纸上的剑法付诸实战得到的经验才是有效的,用这样的依据才可以修改剑法,而不是纸上谈兵、闭门造车。这样的事情你做的了?我做的了?我在富威镖局干了十年,真的江湖厮杀却仅有一次,还是和少林的高手协同作战。咱们青城一向知道自己的分量,一向谨小慎微,加上地利和别的门派冲突的时候很少,哪里有这样经验丰富的高手?没有百战高手也行啊,少林达摩院的那些老和尚随便找一个也能改进剑法,但我们能找到吗?人家虽然不去江湖厮杀,但从小就研习各种武功,阅读书海一般的武功心法,说一句话,少林的所有高手就听他们调遣,让怎么打就怎么打,让用什么兵器对什么兵器就用什么兵器,他们等于看过无数场高手对战啊。我们去哪里找这样的人?就算找到,请得起吗?”   “再说了,我们要那么高的武功干什么?不错,长乐帮、慕容世家、少林、武当这些门派都在玩命的改进武功,为什么?他们要用啊!他们要打仗啊!听说最富攻击性的长乐帮一年中平均每月都会有一场大的武林战争,小的更不用说了,其他的几个大门派也差不到哪里去,江湖上每一个大冲突都有他们七雄的身影。再说我们能打仗吗?打的起吗?打仗就是烧银子啊,那么多的高手,那么多的兵器,还有后援,粮草,抚恤金,……如果两边参战的高手人数在一百个左右,那么一仗下来山一般的银子就没了!但人家能挣回来啊,长乐帮扔一万两银子打仗,那么这一仗的带来的收益肯定在两万两以上。我们青城能比吗?我们敢抢华山的生意?敢在济南横插一腿?”   “我们仗着靠近京城要道,周围没有大帮派的地利一直老老实实的做生意,我们的车马行,镖局,木商行活动范围就在这块地方,拿镖局来说,我们一直走安全的路线,也没什么冲突,比如我刚才说了,我干了十年也好好的活在这里和你讲话。但在长乐帮的振威镖局,你干上两年还没死或者残废那么恭喜你,你赚的钱足够过下辈子的了!因为走镖最赚钱的是什么路线?当然是危险的路线了!振威镖局听说路线已经向北开到了西北戈壁,向南开到了蛮夷之地,这一趟大买卖收的护镖费就能赶上我们镖局半年的收入!我们想这样做吗?想!但做得到吗?做不到!开线你得把沿途所有的黑道全摆平了,要么让他们合作、要么荡平他们、要么教训的他们看到你的镖旗腿就哆嗦。路线越长人烟越荒凉就越难办到。你想西北戈壁上的马贼谁听说过你中原帮派啊?这需要强大的武力做后盾。我们有吗?没有。”   “而且同行是冤家,势力强大的白道说不定也给你下绊呢,这更是危险。济南振威刚开业的时候,简直是从血海里趟出一条道来,听说当时长乐帮的暗组全部出动为济南振威开道,济南振威的线开到哪里,暗组就杀到哪里!就这样,振威才在济南立住脚。济南还不过是个中等大小的城市,你从这就可以想见,当年长乐帮和慕容世家争夺建康的暗夜巷战是多么的惨烈。”   “所以他们大帮派需要更强的武功,也必须去不停的改良武功。小门派也是一样,你想啊,他们不如我们有钱,也没什么生意和地盘,如果连武功都不好的话,这算武林门派吗?和一群天天聚在茶馆喝茶听戏的票友有何区别?所以他们也玩命的想把武功加强,来获得发展。但我们已经不需要像小门派这样苦苦挣扎,也做不到慕容世家、长乐帮这样大门派纵横捭阖的程度。我们在武林中已经有了钱也有了一些地位,在青城的地盘上也算的上是地头强龙了,就像泰山派在山东的地位一样,攻击是自欺欺人,但青城剑法还可以,加上青城的财力,和我们得天独厚的地利,足以在武林自保,别人也别想吃掉我们。这就够了。‘多交朋友,少树敌人,和气生财’这十二个字是青城立下的铁训。”   王天逸点了点头,他想起了秦剑门是多么的不容易,青城能走到这一步也算很不错了。至于改良武功:一是没能打的高手——青城本来打仗就少;二是没见识超人的行家——养不起,养了也浪费:三是也没必要改良——现有剑法还算不错,武林公认的:四是改良了也没有用——找不着人用,也不敢用,也用不起。所以在原来武功基础上慢慢发展就够了。   “唉,我知道你天天埋头练武,”杨月海摇着头,对王天逸的见识短浅心痛不已:“但你努力有用吗?这个青城不是靠你勤奋靠你武功好就混的开的。你看看甄仁才那小子,他武功算个屁啊,连你都不如!但人家一条舌头赶上你七八把剑,一路扫到甲组!多学着点,真的人才不一定要练好武功。”   “啊?”王天逸挠了挠头,说道:“老师,我也正心烦这事呢,好多人都说我不行,说我太愚顽,说我太死心眼,但那些事情我学不会啊,我只喜欢拿着剑在夜里狂舞……”   “切,累死干活的,撑死会做人的。”杨月海一声冷笑:“不要学我,净给人当梯子了。算了,你要不这样愚顽,估计今天都装不认识我了。唉,真是有弊必有利啊。不过你小子运气太好,气死一片人呢!你知道吗?”   杨月海看王天逸老实,索性把心里想的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王天逸只好陪笑。别人说你傻,你能怎么办呢?况且你心底其实也不希望自己活得像那些聪明人一样——这就是王天逸的心里的感觉。   师徒俩人在外面房间正聊着,院门“嗵”的一声被踢开了,甄仁才铁青着脸进来了,他推门就看到杨月海,只微微一拱手,说了句:“杨师傅来了啊,慢聊。”说完自顾自的就进了里屋。   杨月海看了一眼甄仁才的背影,哼了一声,低声嘟哝了一句:“现在不是你在戊组的时候了。”起身做势要走。   王天逸恭恭敬敬的要把他送出大门,杨月海在大门口前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停下了,他转过身来,对身后王天逸笑嘻嘻地说道:“天逸啊,有件事情想对你说说。”   王天逸立刻感到这笑容有异,这绝不像一个老师对弟子的笑容,倒像是精明的商人想借钱的样子。   一怔之后,王天逸慌不迭地说道:“老师请讲,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弟子能办到,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嗨,哪有那么严重。”杨月海挠了挠后脑勺,冲静听训示的王天逸“嘿嘿”笑了两声才说道:“我带了这么徒弟,现在看起来只有你最有出息。”   “过奖了,老师其实我……”   “听我说完。”杨月海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搂住了王天逸的肩膀:“你人品好,不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那种人,我教了你两年多,一直很看好你。再说你这一身武艺都是我传的,唉,现在你时来运转了,有些人就眼红了,不栽树却想摘桃吃。我老实,和你一样,只能看着你——我的得意门生被别人抢走,你说我这心里百爪挠心似的……”   王天逸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自己看起来被青城器重了,却马上被抽到了甲组,成了张五魁的门下弟子,这样杨月海当然很不高兴了。   “但……但……”王天逸遇到这种师傅们争斗的事情也是毫无办法可想,只好心里想什么说什么:“我也感念师恩,但……但这是掌门的意思,我也没……没什么法子啊。”   杨月海沉声说道:“天逸,你不适合青城剑法谁都知道,在甲组和在戊组毫无区别,你说对不对?再说你是个人才,不管在哪里,最后都铁板钉钉的留在青城了,何必呆在张五魁那小人那里,你不知道他两面三刀、损公肥私……”   杨月海一口气用了几千个字数落张五魁的不是,被杨月海搂住肩膀的王天逸则是汗如雨下、惶恐之极,这种场面他可没见过,以前自己人微言轻,天天搭理自己的也就是戊组的弟兄们,哪里可能想象到会有一天自己以前的师傅大骂自己现在的师傅,一时间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以把自己漏进去。   “你想想,这样的人你呆在他手底下有什么好处?是不是?”杨月海终于说完了,他摇着王天逸问道,简直好像手里摇得是一棵摇钱树,一阵猛晃,把王天逸摇得头晕脑涨,只感到天和地转的比被胡不斩生生的掼出去后还要快。   “嗯。嗯。嗯。”王天逸无法,只好支吾起来:“但是这是掌门的意思,我人微言轻也没法……”   “去和掌门说啊!”杨月海睁圆了眼睛,好像看着一个傻子:“不答应你就跪下来求他!借口多了:说你不适应甲组!说你想念戊组!说你不适合练武!说你在甲组水土不服……再不行你就闹啊!反正你现在认识那么多大人物,他们能怎么办你?!”   “闹?怎么闹?”   “哭!跪着不起来!打滚!反正你是年轻人,他们不会怪罪你的。”   王天逸被吓呆了,这种泼妇的招式只在自己家那边见识过,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自己也要被要求做这个。   “绝对不行!老师,这我做不出来!杀了我也做不出来。”王天逸一边连连后退一边连连摆手。   “老实人啊。”杨月海看实在说服不了王天逸,只好放弃了,他接着又问道:“那你愿意回我身边来吗?”   看王天逸有些迟疑,杨月海大叫起来:“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谁教的你武功?!谁给你教诲?!谁那么器重你?!谁……你可要想明白啊。”   “这种事情是不是要先和张师傅他们商量一下?”王天逸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可怜巴巴的问道。   “那么你是答应了?好,那就好办了。好小子,我没白疼你。”杨月海笑着转身走了。   剩下王天逸目瞪口呆的立在那里: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要是杨月海老师你以前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二话没有,马上去戊组!可是可是,我对你和张师傅根本都不怎么熟啊?!   没胆子追杨月海的王天逸刚返身回屋,就听到甄仁才在里面砸碎了什么东西。   “仁才,你没事吧?”王天逸关切的想推门进去。   “别进来,我头疼想静一会。”甄仁才大声的说道。王天逸看出甄仁才有什么事情,识趣的转身要去练武堂,耳边隐隐飘来“张五魁你个混帐东西”的咒骂声,王天逸惊恐的张大了嘴,实在没想到甄仁才居然敢背后骂师傅,这让他心跳加速,也不敢多想和多问,就逃也似的跑出了院子。   不料下午张五魁就来了,他把王天逸叫到了甲组练武堂的一角,第一句就是:“天逸,中午杨月海给你说了什么?”   闻听此言,王天逸不由得愣住了,暗想青城的消息灵通的怎地可怕,几个时辰以前的事情怎么现在就有人找来了?   不过他惊骇归惊骇,倒也没什么不敢说的,就说杨月海找他聊天,当然略去了杨月海痛骂张五魁的几千字。   张五魁一直慈祥微笑着听他说完,什么评论都没有,只是说道:“天逸,进甲组不容易。你要好好珍惜。安心练习,不要分心。快到比武的时候了。”   王天逸暗一寻思,已经明白了杨月海师傅要回他的努力失败了,张五魁这样的话无异就是说你还在甲组。   张五魁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练武的弟子们,低声说道:“天逸,你知道你这个第五来的很不容易。以前我们的名额多,留下为青城做事还有一些家里有势力的弟子都可以得到这个好处。但今年比武大会在武林朋友面前举行,为了显示青城的实力,必须真刀真枪来场大搏杀,所以今年的名额只有三个,其实半年前就都内定好了。但我很看好你,向掌门进言,生生的替你挤掉了一个。你想想计百连是打算考武举人的,家里有钱的很;谭剑涛的叔叔和我们都是好友,第三个的实力也可想而知了;你想想就知道这个名额有多么不容易。我也不指望你感谢我,但是我不会让我的得意门生吃一点亏的,你好好的干。”   “张师傅,我很感激你。但……但……我宁可……”   “我听说你和掌门他们说了什么了,你真是老实的孩子。我不给你说什么师门荣誉,就说有了‘青城第五’这个光荣,你以后在江湖上会得到多大的好处?你父母会得多少好处?人不能靠一口气活着,人得要吃饭、娶妻、生子、赡养父母。你不能太自私了。”   “你太自私了!”这句话把王天逸震得一愣一愣的:自己想坦坦荡荡的做人居然是太自私了??   但想想又好像很有道理,王天逸只感到眼前有如太极图在疯狂旋转,白的黑的慢慢的合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看着这个年轻人又迷惘又震惊的神情,张五魁神态平静如水的轻轻吐出这句话。然后又加了一句:“另外再告诉你,有些好处你不拿都不行,不拿就是得罪人,得罪人就有你的好看。你还年轻,慢慢的你会懂这个道理。去练武吧。”   ※※※   “看那些花灯,还有那些红绸子!妈的!搞的像什么?!要迎娶千里鸿吗!这群蠢猪!”罗天一边四处打量一边骂道。   “呵呵,”旁边的刘元三微微一笑:“这里可是咱们的师门。回来就有气?”   “当然!”   看到一批穿着青城练武装的师弟过来,罗天高高的昂起了头,身上青城镖局的制服长衫马上被扯得笔直,在师弟艳羡崇拜的目光里,罗天不屑的哼了一声:“这群小笨蛋。”   “说来也怪,我在青城一帆风顺,在甲组出山之后,就在镖局干了一年多,应该很怀念青城的,怎么一回来就有些说不出的恶心呢?”刘元三说道。   “谁不恶心?当孙子才混成这样。要不然,我们怎么会又转去华山的西岳镖局呢?哈哈,咱们高升了!而且马上就要离开青州了,心情真是挺好,幸亏没有在这里成亲!”罗天大笑起来。   今天是武当派大人物千里鸿抵达青城,青城一片喜气洋洋的,据说千里鸿是要来这里参加寿礼的宾客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人,这可是韦全英的功劳,他为了请千里鸿可是费了偌大的心血。恰好山东府济南的武林势力发生剧变,武当在“青城请柬”事件里损失了一个大的附庸门派,他们也想来调查情况。就这样,武当掌门千峰翠之子千里鸿来青城了。而且来的还很早。   这样青城所有的大人物、教官还有很多弟子都去迎接,当然甲组和戊组是不去的,甲组要继续训练,马上就是比武了,他们是青城的光荣;而戊组已经全军驻扎伙房,准备在端茶倒水上菜倒酒的时候大展神威。   而在青城中一群群兴奋的满脸发红的弟子中漫步穿行的是两个身着青城镖局服饰的青年好汉,他们在未入江湖的师弟面前有着绝对的高傲和自信,而在注视者羡慕的眼光之中,更是像两只踏进鸡群的仙鹤。   能进青城镖局的必然是青城弟子中的菁英,这两个年轻人现在所得到的,就是大部分青城弟子所渴望的——光明的前途、优厚的报酬和还有那种年轻人幻想的纵横江湖的快意。   这样的情况下,再回师门给刘元三和罗天带来的正是潮水般涌来的快意——人生最得意的事情之一莫过于高高在上俯视别人。而在这里,他们绝对有这个资格,身上笔挺的镖局长衫、串石腰带证明了他们以前是青城弟子中最优秀的一部分人,所以现在他们见到的人谁也不可能比他们强,最多和他们一样有才华。而且锦上添花的是,他们已经把这个让这些师弟艳羡的职位扔掉了,因为他们已经要去华山的西岳镖局了,西岳镖局绝对比青城强好多,因为华山派比青城强很多。   谁能不得意?谁能不自信?就算最恭谨的读书人在考上状元戴花骑马京城夸才的时候,也难免不会得意难免不会觉的自己真是太强了。   而刘元三和罗天的心情正像这个。   几个看起来好像刚入青城的师弟留着口水盯着他们的衣服看,然后就是一群人唧唧喳喳议论起来,罗天不由舒服的闭起了眼睛,笑道:“这次又能捞笔钱了。正好我父亲看上了几十亩良田,这下子老人家可以如愿了。”   突然他有些紧张的睁开了眼睛,问道:“元三,他这次不会赖帐吧?”   刘元三嘴角挂了一丝嘲讽的笑意:“赖帐?敢吗?这是什么事情?!不怕我们把事情捅出去?!”   “呵呵,是啊。”罗天笑道:“真是运气好。刚离开青城就遇上这样的好事,要是我们还打算在青城干,这事就得掂量掂量。”   “是啊,苦主我们都认识,那个白痴。不过现在好像交了好运了。”刘元三笑道。   “哎,那小子以前我们还一块玩过呢,资质很不错呢,怎么变成这样了?”   “切,练武这事也有天分的。也不是谁都能从小看大,就像那个人才谁会想到他会混的那么风光?”   罗天微一沉吟,说道:“前天喝酒的时候怎么说的?废了他?”   “不。打伤。伤筋动骨一百天,打折他胳膊好了。那小子就是不想让那白痴参加比武大会而已。”   “呵呵,喝酒的时候还装模作样的不说,估计也是花了银子买了名额被那白痴挤掉了吧?”罗天笑了起来。   刘元三冷笑了一声:“肯定的啊。他那垃圾武功怎么可能得到第五?估计还不如那白痴好呢。”   “我还是担心有人找我们麻烦吧?那白痴走了狗屎运,韦氏父子很看好他。一千两银子也不好拿呢。”   “其实呢,”刘元三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做这件事情,都认识。但是一千两啊!而且那白痴一直是戊组的,我们甲组一个打八个戊组都嫌少,等于白得这些钱啊!我们现在都交了辞呈,两天后就去华山那边了,干了这一票又怎么样?!老子早就攀上高枝,不是青城的人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掌门他们敢找我们华山的麻烦?!吃了豹子胆了!”   “哈哈!”罗天笑得直不起腰来,连声说“有理有理”。   “不过呢,”刘元三又说道:“咱们也不能给他们口实,就按那小子说的办,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罗天皱起了眉头:“那小子说只要这样办,那白痴必然恼羞成怒,先动手,这样我们打残他也有理了,而且今天教官都去拜见千里鸿了,没人管,是个下手的好机会。但我怕那小子没种,不敢动,这样怎么办?”   “怎么办?强办!”刘元三哼了一声,重重的拍了拍腰里的长剑:“一千两银子我拿定了!”   说着他和罗天一起顿住了脚步,甲组的练武堂就在眼前了,里面呐喊声、兵器相交声不绝于耳,刘元三和罗天相视一笑,推门进去了。   ※※※   “你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老刘。”张五魁在自己的院里笑着说道:“千里鸿来了。为了你,我是偷跑出来的。”   老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上穿着华丽的长衫,手指上还带着价值不菲的玉石戒指,虽然穿着像个成功商人,但一张脸看起来饱经风霜,却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人的脸,此时他把一个信封递给张五魁,张五魁大大方方的打开信封一看,先是一惊,然后就笑了。   “我知道你已经帮忙了。这次是谢礼还有下次的报酬。”   转手把信封交给了身边的管家之后,张五魁问道:“不够啊。”   “另一半事成之后给你,呵呵。”老刘笑了:“不要问我是谁让我来的啊。”   张五魁“呵呵”几声嘲笑,又扭头说道:“我们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什么时候管过别人闲事?你让我问我都不问,我只管银子!呵呵。”   “那好。”老刘也不久留马上起身告辞:“事情你帮忙。”   “放心。”送走了老刘,张五魁又从管家手里拿过信封,抽出那张银票眉开眼笑。   他的管家有些担忧的问道:“老爷,您看这是怎么回事?他不过是个小屁孩,怎地有人会出钱做这样的事情?”   “我怎么知道?!”张五魁看着银票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大约他在江湖得罪了什么人,有人要整他,这事多了去了。”   “老爷,他是掌门父子要着力培养的人,您看这样合适吗?”   张五魁惊奇的看了管家一眼,然后开怀大笑起来:“青城的掌门姓韦,不姓张。那小子就算再是个宝,也是替姓韦的赚钱,关我什么事情?那小子是个实心眼子,蠢得像头猪!你想我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最多逢年过节送点东西。现在有钱不拿不是傻子吗?”   “老爷高明啊!”这管家平时就替张五魁管帐,是他的心腹,现在他笑道:“您说的真是一针见血。这青城是韦氏父子的,关咱们什么事啊?!”   张五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舒服的摇头晃脑哼起了小调,突然一拍脑袋,大笑道:“还有一笔大银子呢!”   “你,马上去找甄仁才来见我。哈哈!我来财运了!”张五魁手舞足蹈起来。   正高兴间,“嘣”的一声大响,门被撞开了,一个甲组教官飞也似的冲了进来,大喊道:“张爷,不好了!甲组出事了!” 第四节 冲冠一怒   现在已经太阳西斜,甲组的教官们都去迎接千里鸿他们了,虽然没有教官在旁边看着,但是甲组的弟子们仍然一丝不苟的在苦练,人人汗流浃背。   “看看,不愧是甲组,教官不在还这么卖力!要是在我们那里,教官就算出门吐口痰,我们也要蹲下歇歇。”范德远啧啧称赞。   他刚才跟着赵乾捷还有张川秀来这里找王天逸,现在他们四个正在角落里谈话。   “马老实说了,一定让你去。”赵乾捷舔了舔嘴唇笑道:“他说最近伙房那里都是好东西,好酒好肉他偷留了不少,今天晚上请我们戊组,还有你一起吃饭。嘿嘿,多谢千大公子了啊。”   王天逸笑了起来:“好啊,马老实又偷了,我不去分赃怎么对得起这家伙?!”   张川秀满面通红地说道:“马老实把我们戊组的骂了一个遍,说我们是一群混帐,把你这么好的人给生生逼走了。我们……我们真对不起你。”   王天逸一笑,正要安慰张川秀,赵乾捷已经说了:“上次天逸请我们吃饭的时候,你就说过了,天逸不是心胸小的人,别说这个了。”   范德远揽住了王天逸的胳膊,笑道:“天逸哥已经是甲组的了,我们真羡慕你的好前程啊。”   正说着,甄仁才也走了过来,笑道:“戊组的师兄弟们都来了?什么好事?给我也说说。”   赵乾捷他们赶紧见礼,就在这时,甲组练武堂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两个身着镖师服装的青年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那不是刘师兄和罗师兄吗?”现在很多甲组弟子还是他们的师弟,大家熟悉的很,看到出山的师兄突然回来了,大家都满脸兴奋的放下了剑围了过去。   “师兄,在镖局还好吧?有没有扬威江湖啊?”   “啧啧,师兄你们都胖了,一定发财了吧?”   “师兄你们在去年比武大会上,一个是榜眼,一个是探花,给我说点经验吧?”   “没错,我现在还记得你们最后那一战,真是精彩绝伦啊!”   “对!对!对!师兄一定不能藏私啊,教教我们啊!”   “罗大哥,听说你们要去西岳镖局了,恭喜啊!有机会一定要提携小弟啊!”   “刘大哥,刘大哥,今年青城镖局要几个人?”   “青城木商行师兄们有熟人在里面吗?”   ……   “这是谁啊?穿的怎么是青城镖局的衣服?”范德远一边踮着脚尖看热闹,一边问道。   甄仁才哑然失笑,答道:“你们戊组的也太悠闲了吧?青城的大事一点都不关心啊?他们是去年比武大会的第二和第三,比完后就去了青城的镖局。当时的风云人物啊。”   张川秀搭腔道:“俺们戊组谁管这个啊。比武大会我们都当是放假了,决赛什么的根本没看,都下山玩去了。我们不是那块料啊。”   “这样啊!”范德远却兴奋的满脸发红,说道:“真羡慕啊!要是我能去青城镖局就好了!”   ……   刘元三和罗天一边笑容满面的和这些师弟答话,一边却向人圈外扫视。   “天逸啊,听说最近你出息了啊!”看到王天逸后,刘元三和罗天分开众人,径直走到王天逸面前笑道:“想当年,你刚入青城的时候,和我们关系好的非常,还记得吗?不会是当了贵人记性就不好了吧?”   王天逸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两个人,当年他初入青城,材质好得非凡,在一起入门的弟子中排到第五。就是和这二位师兄下山游玩的时候遇到了军中敢死队的“杀人刀法”,从此以后他的青城剑法一落千丈,很快就被踢到戊组。   那一天就是他人生的一道坎,从那天以后,他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怎么会忘记?那一天的每个细节甚至尘土飘舞的形状、阳光的气味都结结实实的烙在了在他的脑海里,又怎么可能忘记这两个同去的师兄呢?   但自从他被赶出甲组,和甲组师兄弟的联系随之也断了。他自己感觉无脸见人,而他的甲组师兄弟也自然不会去亲近这个没本事的曾经同门,除非是傻子;这样慢慢的和这两人竟成了陌路。   “刘师兄,罗师兄,我……我怎么会忘了你们呢?我刚入青城的时候最先认识的就是你们。呵呵。”王天逸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后,抬起头笑着说道。   “呵呵,好小子。发达了不忘旧友啊。”罗天笑着拍了拍王天逸的肩膀。   “我哪有发达?师兄说笑了。师兄当年指点武艺之恩,我一直牢记着呢。师兄你们可是人中龙凤,在青城镖局可好?”王天逸赶紧答话。   “好,好的很。”刘元三“嘿嘿”一笑,说道:“你不是在戊组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闻听此话,王天逸一愣,笑道:“是掌门开恩,把我调回甲组来了。”   罗天凑上前来,满脸惊异的问道:“调回?调回?你原来在甲组吗?”   看着目瞪口呆的王天逸,罗天直起腰来向周围的弟子大声笑道:“听见了没有?王天逸说他是调回甲组呢!回甲组?回?甲组什么时候有你这么厉害的弟子了?”   罗天这一手惊呆了所有人,很多人一寻思都低声笑了起来:因为罗天这话却是讽刺王天逸,意思说他自称‘回’甲组是名实不符。   “说实话,我对甲组的感觉就像家一样,我是从这里出去的,我知道甲组的每一个人都是未来武林的精英,现在这个家里倒是有了一只苍蝇,不错这也是苍蝇的家,哼!”罗天狠狠的说道。   本来甲组大部分弟子都看不顺眼王天逸这个凭狗屎运调到甲组的人,但是看着掌门的面子都忍着王天逸,现在听了罗天讽刺王天逸都高兴起来,一个个眉开眼笑的着看王天逸的反应。   王天逸自己也是一怔,随后脸像火烧一样红了起来,一种羞耻感在胸腔里如野马般冲撞,撞到哪里,哪里的身体就变得火热起来。   正在不知所措间,罗天已经对着王天逸又叫了起来:“说啊!你什么时候是甲组的了?怎么不吭声了?你打一套青城剑法给我看看?看看你的水平是不是甲组的?你打啊!告诉你,武功是实打实的!不是靠歪门邪道可以练出来的!”   王天逸脸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弯腰作揖,声音嘶哑地说道:“师兄训诫的是。我……我武功低微……打不好……”   罗天夸张的弯下腰,把右手放在耳边做成喇叭状,向王天逸凑过头去,右手都要碰到王天逸的脸了,才说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大声点!”   王天逸心里已经知道了这两个师兄对自己进入甲组很不满了,他又惶恐又羞愧的咽了一口唾沫,抬眼看去,身边四周满是一双双笑意的眼睛,自己好像孤身站在黑暗岩洞中,数不清的凶猛蝙蝠围着自己飞舞;又好像一个乞丐偷偷撇进了大富人家的酒宴,面对着满身华服主人的训斥——胸中的那股羞愧好似火山爆发,从丹田“轰”的一声冲进头顶,天地都好像在旋转。   “我武功低微……”   “大声点!”   “我……我……武功低……”   “大声点!”罗天几乎是吼了。   “我武功低微!!!!!”王天逸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练武堂里四处冲撞,带起了一片“嘻嘻”的窃笑声。   刘元三满面惊异的问道:“你武功低微怎么能在甲组练武堂呢?伙房不才是你的练武堂吗?”   一阵哄堂大笑爆发开来,直震的王天逸摇摇欲坠。   “你怎么这样说话?!”赵乾捷立起了眉毛,大声质问两人。   刘元三和罗天根本没有回答赵乾捷,他们只是冷笑着看了赵乾捷两眼,赵乾捷马上定在那里,那目光里有的只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轻蔑和赤裸裸的威胁,赵乾捷在这两大高手的目光里战栗了,退缩了。   “是……”王天逸看了一眼,他已经知道这两个师兄想找自己的麻烦,但是自己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就是靠掌门的恩赐才来这个地方的,他们说的没错,伙房才是自己应该去的地方。   “我武功低微,还请两位师兄……两位师兄多多教诲。”王天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教诲你?”罗天一声冷笑:“我们哪里敢?我们怕唐六少爷晚上来取我们的首级呢!”   这句话又是引起了一阵窃笑。   王天逸痛苦的闭起眼睛,他现在心乱如麻,甲组的人除了甄仁才没有人喜欢他,他在这里度日如年,现在被师兄抢白,其实是罗天他们说出了甲组大家的心里话,甲组的弟子明白的很,王天逸也明白的很,他能做什么呢?来这里是掌门的意思,就像张师傅说的,不来都不行,那样就是开罪掌门!可是来了呢,又要开罪甲组的精英同门。   正因为这样,王天逸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紧咬着嘴唇好一会,才畏惧的再一次低头行礼道:“二位师兄,我错了,我……我实在不配在这里,但……但……”   甄仁才却一挺胸脯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天逸来这里是掌门的意思!你们想干什么?!有气吗?有气找掌门!”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这话一出,戊组的几个人都满脸感激朝甄仁才看去,甲组的人群里却起了一阵不屑的冷哼声。   听了老乡这样给自己说话,王天逸眼泪差点流出来,满眼感激的抬起头来,却看到刘元三一把推在甄仁才的肩膀上,甄仁才一个踉跄,摔在自己身后。   王天逸一个箭步挡在挥拳要追打甄仁才的罗天的前面,陪笑道:“师兄,您要找的是我,对吧?不是仁才。是我武功低微,不该来这甲组,你们想如何?”   “怎么样?”罗天一阵怪笑,说道:“我靴子脏了,帮我擦干净好吗?”说罢对着王天逸抬起脚来。   “天逸!”张川秀、赵乾捷、范德远同时大声叫了起来,这声音是阻止。   但王天逸的脸慢慢的由赤红转成了煞白了,他看了看罗天又看了看张川秀他们,无奈的笑了一笑,好像在说:我又能怎么办呢?然后真的弯腰对着那靴子伸出手去。   这一下一些围观的甲组弟子里纷纷叫了起来,倒不是因为罗天他们欺负人而气愤,而是鄙视王天逸这样的人到了极点而气愤。   一个甲组弟子想的是什么呢?   他想的是:厨师靠做菜吃饭;挑夫靠出卖力气赚钱;书生靠考取功名生存,而一个武林中人靠什么吃饭?就是战斗!   要经常刀头舔血的人有什么?   刚烈!   眼里揉不了砂子的刚烈!   哪个武林中人面对这样赤裸裸的欺负还不生气,还不用命去拼?况且欺负人的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不是慕容公子,不是唐家少爷,不是丁家传人,而不过是个以前的师兄而已!   就是这样,王天逸竟然打算真的去擦?换了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甲组弟子都会恼怒到极点,大不了来一场比武嘛!   要是真的擦了靴子,以后还怎么能抬起腰来做人?!   对年轻人而言面子对命还重要!   这就是每一个胸有大志的甲组弟子的想法!   但王天逸不同,他本来就觉的自己不该来这里,而且他在江湖上见了真的大鳄——那些真正可怕的江湖高手:笑嘻嘻的杀人,绝不迟疑,绝不眨眼,对于江湖阅历不深的他,这些经验他没有到能处理到因人而异的地步,只是到了“江湖卧虎藏龙,不要低估任何一人,轻起争端”的地步,所以他更加的隐忍。   他真的伸出手去打算擦靴子——他心里想的绝对不像他那些没见识过江湖险恶的甲组同门那样,他一点也不想多事,哪怕受辱也不想多事。   见识过江湖风浪的人往往不是变得嗜血而是变得更加隐忍。   所以当他要去擦靴子的时候,很多甲组弟子都发出了一阵郁闷的声音,兔死狐悲——可怜悲惨的同类是每个人的本能,尤其是年轻人。   “师兄,天逸不适合练武是真,但是他对青城做成了莫大的贡献,来甲组也是他应得的。”一个甲组弟子突然喊了一嗓子。   罗天和刘元三看着王天逸竟然真的低腰打算擦靴子,本就一阵失望,听到这喊声,泄愤似的扭过头来,凶狠的扫视的众人,“呼啦”一下子,围观的人纷纷后退。   “谁说的!”罗天收回脚来,他本来就不想要侮辱王天逸让他真的擦靴子,他的目的只是想让王天逸怒极要和他比武,毕竟已经是入了江湖的人,谁还会为一点意气得罪人,关键是白晃晃的银子!   罗天啪啪的拍着自己的胸脯:“我是青城甲组出去的!我爱这个甲组!我就是眼里揉不进砂子!不想看到这个甲组变成一群窝囊废!妈的!提起甲组,江湖人谁不竖大拇指?!难道你们想让他毁了?!”   “师兄息怒,”一个甲组弟子越众而出,一拱手说道:“天逸委实实力没有到甲组的地步,但他为人恭谨,而且为青城做了偌大的贡献,他功不可没,请两位师兄息怒。”   罗天怒气冲冲指着那弟子,叫道:“你想干什么!你你……”   另一个甲组弟子又冲了出来,大声对那弟子说道:“你多什么事啊?!要尊重师兄!”   那为王天逸说话的弟子转头对着那人怒目而视,身形却一动不动,转眼间甲组弟子分成了两派。   但刘元三已经看出形势不对来了,他武功比罗天好,心机也深,感觉到这样明着欺负人要犯众怒,他破颜一笑,已经大声说了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只是要来看看你们,看看我们的师门而已,况且我们俩认识天逸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早。”   “呵呵,你说是不是啊?”刘元三转头笑着问王天逸。   王天逸扶起了身后的甄仁才,艰难的笑了出来:“是啊,没错。”   刘元三对罗天打了个眼色,两人都换了一副笑脸,刘元三心头紧转:这小子果然是个脓包,这样侮辱他都不敢动手,只好换个法子了。   “天逸啊,我听说你和唐六少爷感情很深啊。”刘元三问道。   “没有……只是……认识……认识而已。”   “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那样的大人物,我们怎么也巴结不上,而你却可以,你们结伴而行的时候你究竟是怎么样讨他欢心的?说出来教教哥哥,要知道哥哥我其实也没有怎么和大人物交往过。”   “……我……”   “不要藏私嘛,这样你就不够朋友了。”刘元三继续笑道:“是不是你帮他牵马提行礼,打点客栈服侍的他不错?”   王天逸长了长的出了口气,脸色又由煞白转成了赤色:“是的,我就是这样的。”   “哈哈,不愧是青城的光荣啊!竟然靠这样得到人家的欢心啊!真是给青城长脸啊!”罗天大声笑道,一些甲组弟子的脸跟着也红了,毕竟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如果换了做了这样事情的武林中人,为了面子,他肯定也会说:“我是和唐少爷一起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他才赏识我的!”   而这个王天逸竟坦承这种事情了。   罗天咬了咬牙,发出“咯咯”的声音,他的声音从摸擦的牙缝里传了出来:“王天逸,你怎么这么没种?”   王天逸头本来一直低垂着,听到这话,他慢慢的抬起头,看了看紧张的张川秀他们,又看了看既有鄙视又有愤怒的甲组弟子他们,他最后看着罗天,脸上很困难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没种,您说的对。”   他知道这两个师兄是来找自己茬的了,但越是这样,王天逸内心越谨慎,越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反正在江湖上自己只是个小人物,在青城里也只是个端茶倒水的戊组过客而已,那么丢脸还算的了什么?自己丢的还不够多吗?   罗天倒是一点都不得意,他向刘元三送去了一个失望的眼神,刘元三微微抬了抬下巴,罗天点了点头,他又凑近了王天逸,好像一条嗜血的野狼嗅着一条麋鹿,问道:“听说你和唐六少爷一起做掉了秦剑门?”   一听“秦剑门”这三个字,王天逸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僵硬了,他满眼恐惧看向罗天。   罗天一看王天逸这样子,就知道有戏,大喜之下,他嬉皮笑脸的继续说道:“是不是啊?听说你对掌门就是这样说的。”   听到这话,王天逸只感觉胸中的灼热的羞耻感化成了冰冷的羞愧和恐惧,把他浑身都冻僵了,他恐惧在自己的同门面前提到此事,毕竟好像掌门那些人并不像和他生活在一个红尘,而他的世界却是由这些同门组成的,于是他就像一个道学先生被人捉到与人通奸一样,浑身都哆嗦起来:“不……都是误会……误会。”   可是罗天不依不饶的大声说了起来:“你当时见义勇为,和匪帮战斗……”   “秦剑门无耻的下药……”   “你奋勇杀了李孝先那贼人……”   ……   “没有的事!”王天逸的脸的颜色已经像猪肝一样了,听着死去的好友被人这样糟蹋,他终于忍不住了,抬起脸来大声叫道:“都是误会!”   “嘿嘿,”罗天几乎把脸凑到了王天逸鼻子上,冷笑着说道:“不是这样吗?那李孝先逮了你,还要杀了你,是唐六少爷救你出来的!啧啧,李孝先真是个人渣啊。”   王天逸被激得五脏六腑都要炸裂了,他什么也不顾得了,不管掌门的嘱咐了,不管以后大家怎么看自己了,他嘴唇急得都翻了起来,从丹田里吐着气喊道:“是少林要李兄弟捉我的!也不是唐博放的我,是李孝先偷放的我!都是兄弟!这是该死的误会!不,是这该死的江湖!”   “李孝先放的你?”罗天一阵讪笑:“他凭什么放你?他这种人渣!莫非他看上你这小白脸了?你们有苟且之事?”   王天逸耳朵里只听见“嘣”的一声大响,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绷裂了,冰冷的暴怒如一股黑色旋风瞬间包裹了自己,从内从外一起压榨着躯体,丝丝寒冰怒意被从皮肤里挤了出来,全身每寸的骨骼好像都在这暴怒下生长,他不得不握紧了拳头,他甚至感觉到手上的骨头马上就要刺破自己的皮肤戳到空气来,这让他全身都有一种要爆炸的痛,而这剧痛转瞬间又化成了一声凶暴的怒吼在胸腔里狂飙。   看着这少年垂下了脸,那里变成了铁青,这铁青里慢慢又渗出丝丝冰蓝色,罗天扭头笑着对刘元三说道:“没想到龙阳之癖也可以救……”   不过罗天看到刘元三一直微笑的脸突然扭曲了,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之事,脸上的肉在一瞬间挤到了一块,一声大吼从他嘴里冲了出来:“小心!”   罗天不由的一愣,脸还没来得及转回去,就感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这风来得好凶,透着彻骨的寒冷,虽然看不到风,罗天在这一刻却毫不怀疑的感到这风是黑颜色的——绝对是黑色的,带着一股黑暗。   他是去年比武的探花,功夫真的是不错,在这一刻,身子一矮,左手一摆,已经架住了那黑风——那却是王天逸凶悍的一击右拳。   罗天不怒反喜,因为他终于让这个家伙先出手了,以后的事情就是打残他那么简单,他甚至笑了,他想说:“你这个小子活腻了吗?”   但他只说了一个“你”字就嘎然而止,因为他扭回来的目光没有看到一个被气得面红耳赤的小呆瓜,在他眼中看到的而是裹着一股黑风急速扩大的黑色物体。   “那是什么?!”他还来不及明白,伴随着一声脆响,他好像被神仙一下子拉到了北方极冷之地,鼻梁上的剧痛宛如一只长着冰爪子的蜘蛛爬上了他的面门,立刻让他向后仰起的脑袋瞬间冻僵了,眼睛里只看到黑暗的夜空里金色流星飞坠。   但是眼前的金星还没消退,脖子上又像被一只冰锥生生的戳了进来,在这可怖的打击下,全身的内力瞬间崩溃了,伴着这山岳一般的崩塌,体内的气血好像地下的泉水在地震之后暴烈的喷了出来,这冲力让他肚里好像有一条血龙正沿着喉咙往外爬。   然后他的身体被扭转了,腰上中了一脚,但是这一脚比起先前受的打击来简直是挠痒痒,以至于闭着眼睛的罗天根本没有管这一击,他的头和脖子好像被塞进冰冷的冰山,他只想把头拔出来。但一只脚又踩住了他的腰,发力,剧痛!整个身体一侧好像被炸成了碎片。就好似一个愤怒天神用巨锤击碎了冰山,也顺路击碎了塞在里面的他,意识模糊了。   刘元三可没有模糊,他现在是又惊又怒:刚才这个有名的白痴突然毫无征兆的出手了,真的是毫无征兆,除了那泛着蓝光的眼睛抬起来扫了一下他和罗天以外;他绝对没有想到这个人以这种方式出手——他和罗天怎么说也是他的师兄,是他的同门,按礼节,他应该先挑战,然后让众人让开场地,大家空手或赤手打一场;但是他没有,他突然出手了!不宣而战——这是赤裸裸的偷袭!这是最让名门大派所不齿的偷袭!但这也是任何一个江湖人最害怕的事情之一!   而这可怕、无耻、凶狠的偷袭的对象却是自己的同门师兄!   不但突然,而且凶狠之极:刘元三可以肯定如果那一计右拳打在罗天脸上,肯定会让他的脸塌下去一块。这是师门之间的小冲突吗?还有同门间的情谊吗?如果是不知道事情原委的,看到这一击,肯定认为这个人对罗天有不共戴天之仇!   所以刘元三看到王天逸突然出手了,面对这一拳的偷袭他感到可怕。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偷袭不是单招,而是一串连环攻击!   江湖老手和新手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单招和连环攻击。   新手遇到战斗的时候,往往去死套招式,这样的攻击是一个个单独的招式组成的,而老手发动的攻击都是连环的,一招套一招,一招未完另一招已然发动,绝不拘泥于死的招式,看起来势如奔雷一般。   而这个王天逸的偷袭就是这样的:本来罗天和他刘元三都没想到这个戊组的白痴敢突然动手,尤其是罗天几乎是站在他身边挑逗他,这本来是个好计策,因为青城都是用剑的,离对方很近的话,却出了长剑的攻击范围,对方要拔剑必然后退才能做到,但没想到王天逸没有任何拔剑的意图,他直接动手了!   他右拳袭击罗天面门,罗天用左臂向外架挡这是很对的,罗天做的也好,那一招封挡让任何教官看了都会大声叫好,但这个王天逸不是他的陪练,他是个卑鄙的偷袭者:右拳出击的同时,身体突然前冲,罗天左臂向外架挡当然让胸前露出了破绽,况且罗天根本没在意。   就从胸前的破绽里快如闪电的切入,这个王天逸用脑袋撞碎了罗天的鼻子!   右拳侧袭加凶狠头撞,任何的甲组弟子听见这个都会捧腹大笑,这简直是笑话啊。长剑那么长,就算没有剑,胳膊有多长?你脖子有多长?怎么可能能被你用头撞到?就算江湖中最让人嘲笑的铁头功也是防御木棍一类兵器的,谁也没听过用这铁头当武器去打人啊。   但王天逸这个白痴他就用了这个组合打法,谁听见都会笑死,但在这里他使用出来之后,谁也笑不出来,看见过的人眼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不折不扣的连环攻击,不折不扣的凶狠,不折不扣的有效,有效的让罗天鼻子成了一团碎渣。   已经在江湖上历练了一年多的刘元三虽然没有打过什么生死搏杀,但总归见识比当青城弟子的时候强了十倍,现在猛然间见到一个戊组垃圾打出如此恐怖的一串连击,不由他不呆。   他旁边的青城弟子更是不堪,人人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简直如同北方冬天挂在屋檐下的一排冻鸡;但刘元三不是弟子了,他已经是个光荣的镖师了,所以他反应快,他冲了过去,他要救援同袍!   可是这连环攻击还没有完结:王天逸好像早就预测到了罗天的飞天轨迹,他根本没有抬头,就那样低着脑门还带着罗天血迹的头,向上伸手就是一击凶狠的左拳,结结实实的打在罗天那白白净净的脖子上!   刘元三震惊!   这种连环攻击不是一个新手能打出来的!   任何一个甲组弟子都打不出来!他知道,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年前绝对打不出来这攻击!   更何况打出这种攻击的不是一个甲组弟子,而是一个从甲组掉到戊组的垃圾!   他震惊,所以他迟疑了。   他连两人本来就很近,大急之下的一冲让根本收不住脚,加上震惊,他在拔不拔剑这件事情上迟疑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和两人的距离已经无法让他拔剑了,如果他拔剑必然会撞上他们。   所以他右脚急抬猛踢王天逸腰。   但王天逸却没有收回高高举起的左拳,瞬间,他的左拳展开了,宛如一朵鲜花盛开,花瓣轻轻抚上了空中罗天的脖子。   眨眼间,这花瓣变成了一只虎爪,捏住被打的还在飞天的罗天的脖子,生生的把他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横了过来。   这时的刘元三感到好像变戏法一般,一个长的难以置信的肉盾牌突然横亘在他和王天逸之间。   他慌不迭的收脚但还是揣上了横在空中罗天的腰,他的冲势因为这一收依然全部消散,他只能手忙脚乱的后退——在打斗中只有距离才能产生冲击,他不得不后退。   在后退中,刘元三难以置信的发现王天逸竟然对着自己冷笑,那冷酷笑容不仅是一种轻蔑,更有一种“你的一切行动都在我计算之中”的那种成竹在胸。   就在冷笑中,王天逸抬起脚来踩到了罗天的腰上,顺着罗天下坠的势头,狠狠的踩了下去。   “嗵”的一声大响,罗天被重重的踩到了练武堂冰冷的青石板上,嘴里一股血箭吐了出来,在青色的地板上飙直了一条赤红的血线。   他三次受到重击所积累的重伤,只在他像一团烂肉粘在地板上的这一刻,王天逸才给了他机会宣泄出来。   “这是真的吗?”这一连串闪电般冷酷凶狠的打击让所有人都呆住了。刘元三也呆住了,他反应过来过,但是当他看见踩在王天逸脚下奄奄一息的罗天的时候,他又像其他人一样呆住了。   “不可能!”刘元三感觉自己见了鬼,再看见寒冰一般让人颤抖的冷笑时候,他感觉天旋地转。   “这不可能!不可能是事先算好的!……妈的!”头乱好像发根都立起来了,刘元三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他盯了盯神,眼前出现了一张脸,那是一个他从来鄙视的脸,那是一个无能垃圾的脸,那是一个酒后茶余充当笑话的脸……   这张脸怎么也不会和“打趴下罗天”这五个字联系起来!刘元三不停的后退,虽然他的后退,所有的人好像受了感染,大家都在后退,在越来越大的空地中央只有踩着罗天的王天逸冷冷站立。   其他人后退是因为中央这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让人恐怖的气息,而刘元三不是为了这个,他已经混乱了,他考虑不了这么多,他后退是为了拔剑冲击!   “啊!”的一声大叫,退到门口的刘元三停了下来,抽出了腰里的长剑,瞳孔缩小,小到眼前只有那个让他混乱的白痴。   “站住!你们……你们……”一个教官刚刚进来,看见练武堂的情景也是惊呆了。   刘元三狂吼着冲了过去,站在门口的教官伸手去拉却拉了个空,刘元三很快。   王天逸不动。   刘元三冲。   王天逸不动。   刘元三冲。   终于他动了,他轻轻的踩着罗天的身体到了罗天的另一边,直面冲过来的刘元三,而罗天只能微微呻吟一声表示他还知道有人踩他了。   随后,王天逸没有拔剑,他不动。   刘元三冲。   终于刘元三到了近前,他猛力举起剑来。   刘元三吃惊,因为他良好的战斗素质让他注意敌人的右手,这是拔剑的手,要从微小的动作中预测敌人的行动轨迹。但王天逸右侧身体纹丝不动,不,他整个身体都纹丝不动。   所以刘元三吃惊,吃惊就迟疑,但这是高速的剑手冲击,迟疑的结果是刘元三的长剑冲着王天逸直劈而下,已经来不及考虑要是杀人的后果了。   王天逸冷笑。   他动。   不是右侧身体。   是左边!   左手电闪一般反手拔剑,长剑划着一条弧形直飙刘元三的右腕。   左边。   反手。   这两个因素任何一个出现在搏杀中都可以让对手为判断失误付出生命的代价。   更何况两个一起出现。   所以刘元三骇得简直要炸裂了,右手的长剑还未劈实,右手边突然出现一条尖啸着白光,迅捷无论的只往自己射来,如果不理,必然就是断手之祸。   手都断了,还怎么取人命?   刘元三直觉到胸腔里的那口急气都要把舌头拽到肚里去了,他长剑奋力变向,但全力劈斩之下的变向有多难?变了之后又有多少力道?   一个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一个是蓄谋已久势不可挡。   “当”一声,刘元三的长剑的远远的飞了出去。   震惊啊,长剑脱手之后任何一个普通剑手都会震惊,而且对手居然是个以前看不起的垃圾,再加上那鬼魅般的一剑,他震惊了。   但王天逸冷笑着,丝毫不管刘元三脸上五官都惊的挪位了,又是一拳毫不留情的打在了刘元三脖子和下巴的结合部位上。   凶狠,但王天逸已经留情了,他暴怒,但他一刻都没有混乱,他不想杀人。   所以他没有打刘元三柔软的脖子,刘元三手里没了剑,震惊的他已经像个稻草人一样站到那里了,如果打他毫不设防的脖子,无疑会折断他脖子,这肯定要了他的命,但王天逸虽然暴怒,却没有这个打算。他不是刘元三,他随时都可以控制自己,暴怒的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所以刘元三合着满嘴的鲜血滚在了地上。   “王天逸住手!”看着王天逸提着剑慢慢向地上翻滚的刘元三走去。   被王天逸那鬼魅般一剑震的目瞪口呆的教官这才回过神,冲了上去。   “把剑给我!”教官挡在了王天逸和刘元三之间,朝着王天逸伸出手去。   王天逸眼光从刘元三身上收了回来,转而盯上了教官。   两人对视。   看着那冰冷漠然的眼神,教官头上的汗一下就出来了,他慢慢的把手收了回去,却按上了自己腰间的剑柄。   王天逸眼光慢慢下移,又锁住了教官按剑的手,马上教官的手从剑柄上移开了。   “闪开。”然后他说了这两个字。   说得很慢。   教官回头看了看地上刘元三,又看了看王天逸,王天逸对着教官轻轻抬起了下巴。   这是一种挑衅。   教官看了看躲得远远的人群,慢慢的横着挪开了身子,因为他眼睛一刻也不想从这个少年脸上移开,不是因为他长的帅,而是因为他实在危险。   王天逸走到刘元三面前,看到是一对惊恐的眼睛,那鬼魅般的一剑夺去了他所有的自信和勇气,而那一拳不仅打落了他的三颗牙齿,也彻底让他在被杀的恐惧面前臣服了。   王天逸毫不在乎把长剑收起剑鞘,然后蹲下身来,刘元三竭力往后爬去,但王天逸一把抓住了他的发髻,把他生生的拉了过来,然后提了起来,两人四目相对。   一双眼睛冷冷的定在那里,另一双眼睛则惊恐的四处乱窜,要不是有眼眶拦着,简直要逃到脑后去。   “李孝先是个好人。”王天逸开口了,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好像在自言自语,而不是楸着别人发髻和满脸血迹吓得肌肉扭曲的人说话。   “……”   “这是个误会。”   “……”   “我不希望任何人侮辱我的朋友。我已经对不起他了。唉。”他甚至叹了口气,这在惊魂未定浑身抖的如筛糠般的刘元三衬托下显得有多滑稽就多滑稽。   但所有人都屏息凝气的在听王天逸说什么,所有人没有一个人笑的出来,对他们而言,这不是滑稽,简直是恐怖。   王天逸叹完气,抬起头来,目光扫处,对方马上一个哆嗦,“罗天昏倒了,我希望你也告诉他。你明白了吗?”   “……”   看着刘元三那恍如在噩梦中的呆呆的表情,王天逸陡地鼻子皱在了一起,这凶狠的样子一出现,彻底吓醒了刘元三。   “明白!明白!明白!……”   一连串的明白,说了不知道有多少个。   直到王天逸的手轻轻拍上了刘元三的脸,他是想给刘元三一个奖励,但这举动让刘元三吓得几乎窒息了,中魔般重复的声音嘎然而止。   “很好。”王天逸放开了刘元三,站了起来。这一站马上就像以他为中心平地起了一个风暴,所有人都退后了一步。   王天逸咬了咬牙,他不想成为大家瞩目的对象,看着大家的眼睛如同看着一个怪物。   王天逸有勇气干掉两个镖局师兄,却他没有勇气在这种情况下和师兄弟中的一个人说话,连笑笑的勇气也没有,他扫了扫大家,像平时那样低着头眼看着地面,朝大门走去。   他知道现在他需要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静一静,平抑一下那怒气带来的混乱余韵。   “唰”的一声,围观的弟子闪电般分开了,从练武堂中心到门口就出现了一条大道。   王天逸咬着牙默默的走到门口,教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向两个青年镖师跑过去,教官一带头,一群脸上还带着惊骇的弟子都围了过去。   “各位同门。”王天逸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又传了过来,宛如一阵寒潮袭来,所有的人都被冻在了原地,甚至有人保持着一条腿在空中正在跑步的姿势定在了那里。   “还有教官,对不起。”王天逸羞愧的说道。 第五节 天下父母   听完教官手舞足蹈的描述,张五魁脸上原本紧张的表情慢慢的松弛下来,前倾的身体又舒服的靠上了椅背。   “那种拔剑攻击绝非我们青城的武功,”教官如实禀告说道:“我们剑法和内力的协作方式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种动作来,他的内力肯定有另外的运行模式,我看王天逸可能在外边私学了武功。”   “私学武功也不能那么厉害啊?他不是戊组的吗?怎么能打的过甲组出去的师兄?”管家见张五魁没动静,就插话了:“他打了我们的镖师啊,这是以下犯上啊,私自斗殴可以开革出山的,又是他动手在先,我们怎么惩罚他?”   张五魁却“哧”的一声冷笑:“惩罚?打的好!”   闻听此言,管家和那教官一时间都愣了,只听张五魁滔滔不绝的讲道:“刘元三和罗天那两个小兔崽子去年来求我帮忙的时候是什么嘴脸?我随了他们的意,让他们进了镖局,不料想,我们花了偌大的心血培养了他们一年,正要用他们出力的时候,这两个小兔崽子居然递了辞呈!跑去西岳镖局了!攀上高枝了啊?!忘恩负义的东西!翅膀还没硬呢就想飞!镖局的总镖头因为这事来告状,害我这个举荐人被掌门一通臭骂!说我识人不明!真是恨的我牙根痒痒!现在这两个混蛋居然还有脸回来找事?!打的好!打的妙!打死最好!”   “至于私学武功,你们没有证据不要乱讲,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混江湖谁不会几招其他功夫?他年轻好奇,说不定就在这几个月里学了点东西,没什么,好学是好事啊。”   “老爷啊,那两个混蛋该死。但我就怕掌门知道了不太好。”管家闻言一愣,但马上又说道:“毕竟我们青城门规严禁弟子之间斗殴的,像这次打的这么狠,王天逸又是你的徒弟,万一……”   张五魁微微一笑:“狠?不过是打碎鼻子、打落几颗牙齿而已。又没有让他残废!这也就是点皮肉伤。有什么狠的?”   接着张五魁脸一冷:“他们算什么同门?不是递了辞呈吗?”说着,脸上又露出了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那二位马上就是豪强华山派的绝顶高手了,不过还没去西岳就被打成这样,不知道人家还要他们吗?!哈哈。”   管家和那教官都笑了起来,因为武林中人干得都是刀头上舔血的买卖,委实很讲吉利:如果我刚收了你,你还没来入职呢,就被别人打得皮开肉绽,哪有这样的道理?这简直是晦气!如果打的你是绝顶豪强或者高手那也罢了,比如遇到灾星丁玉展这样的家伙,你又不敢还手,被打成这样还情有可原,但如果你说你满身的伤是被你还没出山的师弟打的,谁会要你?!人家说不定就乱棍把你赶出去,然后急匆匆的聘你小师弟去了。   而且镖师这个职业不仅要求运气好,可以逢凶化吉;更要求警惕性高,约束自己,不轻易起江湖冲突。像罗天两人这样的情况编瞎话也不好编,因为两人脸上都被打花了,尤其是罗天鼻子都被撞塌了,这样的伤怎么遮的住?   你总不能蒙着脸去报到入职吧?   而借口最常用的莫过于喝醉了被人打了,这是江湖热血青年的通病——但人家肯定会问:你做镖师怎么能喝醉?更何况喝醉了再动手?不是找死吗?!你置你的任务于何地?您还是不要做镖师了,您看来更适合做打手;要不就是自称被高手打了——你被谁打了?他是谁的人?他武功如何?他在江湖上有没有名?他为何要打你?……   所以刘元三和罗天就算要去西岳必须也得等伤养好之后,但这么长的时间,人家也不一定能等得了,说不定就另行招募新人了;要是人家再听到风声,更不会收二人入职,那么已经递了辞呈的二人由此弄不好就变成了青城和西岳谁也不要的赋闲之人。   “张爷,那这事还向掌门他们禀告吗?”教官拱手问道。   张五魁眯起了眼睛,静了一会,开口说道:“不必。就算他们知道,也不会怎么样王天逸,他现在可是大红人呢。别说那两个小子忘恩负义,就算他们还是我们的人,被王天逸打了也只能自认倒霉。人啊,千万不要和走运的人作对。”   “那就这样了。要不要表扬王天逸?”管家问道。   “表扬?”张五魁又一次大笑起来,听他笑得奇怪,教官两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发笑。   张五魁站了起来,舒服的叹了口气,才笑道:“表扬是不行的。他犯了门规,当然要处置。不然怎么能服众?怎么能让门规看起来是屁话?所以按规矩,关王天逸七天禁闭!”   “不过呢,处罚也要随机应变嘛,”张五魁看了一眼两个部下说道:“天逸是有前途的小伙子,不能因为年轻人的一时冲动就坏了他的上进心不是?所以呢,你去甲组宣布处罚规定,把王天逸带进禁闭室,然后管家你去伙房让他们做点好吃的,给王天逸送去;让他吃好,给他压惊;今天天黑以后,我再去禁闭室让王天逸回去甄仁才的小院,禁闭室没有床,万一他着凉了就不好了。以后七天就让王天逸在小院原地禁闭好了。”   “老爷高明啊。”管家心悦诚服的说道,张五魁这样安排,不禁执行了门规,让弟子们看了榜样;又不会得罪王天逸,甚至可以说买了他的好——王天逸只是在禁闭室里待一个时辰吃吃晚饭,其他时间不过是在寝室里睡觉休息而已,真是奖罚严明,化雷霆于雨露,变得罪人为施恩于人,实在高明啊。   “张爷,我以前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青城也卧虎藏龙,那王天逸武功胜于任何甲组弟子,不如禀告掌门,说不定可以大用呢?”教官说道。   “呵呵,”张五魁笑了起来:“莫忘了我们青城铁训,别说一个王天逸,就算章高蝉来了又怎样?一个人能怎么样?你怎么用?让他攻击华山?还是去抢济南的地盘?所以,该干什么干什么。你让甲组的人不要乱说,还有他的武功,这些事情都不要给掌门说了,说了也没有用。”   ※※※   “天逸!你怎么做到的?!”范德远蹲在王天逸面前眼睛都凸出来了:“你怎么练的?你学厉害武功了?”   “是啊,快讲讲,以前我们光顾着问你怎么认识贵人了,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了!”围在王天逸身边的赵乾捷和张川秀也同时附和。   刚才教官又跑了回来,宣布完对王天逸斗殴的处罚之后,一眼就看到三个开小差偷懒的戊组弟子还在练武堂里,正和一群甲组弟子一起发愣,他寻思这是小事,不必耽搁甲组弟子的训练,直接抓了他们三个差使,让他们跟着他找到王天逸,把他带到禁闭室去。   青城关犯错弟子的禁闭室就在戊组寝室旁边,孤零零的立在青城院墙附近,这个房间很小,里面用胳膊粗的铁栅栏做成了两个囚禁室,里面没有床,只随便铺了点稻草,外面放着一张已经破烂不堪的桌子,那是给看守用的。   桌子上和地上落满了灰尘,以至于教官进来的时候连打了两个喷嚏,这是因为被关这里反思的弟子很希罕,一年两载都没有人进来过,青城在武林中是个很“老实”的帮派,所以他的弟子们自然也“老实”。   地面上铺的稻草因为年数久远摸上去湿漉漉的冰凉,鼻子里闻到了一股臭味,那是禁闭室离大茅厕很近,虽然那个茅厕下面引了山泉进来冲刷,但仍然很不好闻,现在被关进这里的王天逸自然又羞又恼。   羞自己竟然在同门面前受此罕见的处罚;   恼自己居然首先出手打人了;   更别提把两个师兄打的那样让他后悔不迭了。   所以他低着头乖乖的进来后,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用手抱住了头,等着教官的责备。   但教官却不像王天逸想象的那样,会叹着气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狠狠的骂他,而是连栅栏门都不锁,对张川秀他们说了句:“好好看着他。”说完就自顾自走了。   教官一走,三个戊组师兄弟互相对望了一眼,争先恐后的挤进了栅栏,围着王天逸连珠炮似的发问。   “我一直苦练,有点傻力气,后来遇上了丁三和博六,哦,不,就是丁公子和唐公子,在一起的时间一直在切磋武功,学了很多好东西;后来又遇到了空……咳咳,遇到了凤凰刀左飞,他对我指点也很大,我特别感激他,是他教给我怎么改良武功;再后来又和长乐帮振威的四个镖师学了很多东西,他们都经验丰富,待人又和气,在武艺方面对人是不藏私的,真是……”   说到这里,王天逸抬起头来,心里又回想起这些指点他、教导他的这些朋友和前辈,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能遇到他们,我确实运气很好。”   王天逸还不知道,自己三年内一日不辍的刻苦磨砺自己的剑法,自身对武功的承受和感觉已经远超同龄人了,他本身的素质已经越发的好了,得了这些朋友的指点更是如画龙点睛一般,简直要破壁入云:教丁玉展和唐博武功的老师不下几十位,个个都是江湖上名声显赫的宗师人物,所以丁玉展他们的武功都是他们所在家族精心打造的美玉,他们不仅武艺根底打的极牢,而且实战性极强,更是对武功见识丰富,王天逸能和他们一起切磋,自身武功进境一日千里;空性教给王天逸的鸡翅剑法更是易月特别为王天逸量身挑选的,练起来乃至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而左飞不仅用切磋指点王天逸,更是授他以渔,教会了他凤凰刀派改良武功的方法和思路,让王天逸可以不停的改进武功,让武功变的越发适合自己;而长乐帮三个镖师和宋影虽然在武功训练方面比丁玉展他们稍逊一筹,切磋起来比左飞的毫不藏私也有差距,但他们都是修罗场中的常客,不知经历过多少性命相搏、生死一线,他们用性命和鲜血换来的经验随口说一句,都让王天逸受益匪浅,更别说能在他们这些强悍战士的指引下一起并肩作战了。   所以江湖上的王天逸以他的阅历而言可以说已经很强了。   但王天逸还不属于江湖,他属于青城,他还是一个未正式出山的戊组弟子。   他的强不适合青城的战斗规则。   因为:   这里没有未识即为仇脽的杀场敌手;   这里没有以命为注的死斗;   这里没有斗死方休的冷血战士;   这里没有不择手段的杀戮铁则;   这里有的是飘逸动人的剑舞节奏;   这里有的是点到即止的比武礼节;   这里有的是未入江湖的热血青年;   这里有的是按部就班的循规蹈矩。   所以在这里王天逸确实弱。   他已经弱了三年了,他还会继续弱下去。   听了王天逸的解说,大家都是一脸的艳羡,毕竟有高人指点,这是可遇不可求啊。   “我真是太混了,”王天逸又闭起了眼睛,头后仰靠在墙上长长的叹了口气:“唉,我下手太重了。”   范德远一脸的惊异,说道:“天逸,就算再这么多人指点你,也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你以前……以前……你动手的时候没害怕吗?那可是师兄!而且是去年比武大会的探花和榜眼!他们多强的人啊!”   赵乾捷他们都知道范德远的意思:你运气再好,也不过是个戊组的,以前水平差的要死,这可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拔苗助长也不可能长那么高啊。   “强?”王天逸喃喃的念叨了两遍,心中也奈闷:自己从来没想过他们强,不,应该说从来没想过强这个字。别说强,青城任何一个弟子拉出来都可以说不比自己弱!自己委实在决定动手之前,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考虑,只在心里预测了一下对方的反应和攻击方式,事后证明自己是完全正确的。也许是因为自己在江湖见了太多的强者了,唉,说心里话,江湖上认识的哪个人不比自己强?都比自己强,就不用再考虑强或者弱了吧?因为结论都是一样的。   王天逸正胡思乱想间,张五魁老师的管家来了,身后还带着笑容可掬的马老实,他手里提着个大餐盒,马老实身后却是一个个往屋里张望的甲组弟子。   ※※※   这几天与其说是被关禁闭,不如是放假,等王天逸禁闭期满以后,甄仁才小院里白天人潮川流不息,戊组弟子自然就不说了,在马老实偷留下的好酒好肉没少过王天逸一份,除了他们以外,从甲组到丁组,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全往这里跑。   如果说戊组的王天逸靠巴结走运让人鄙视的话,那么武功好像不行的王天逸和过河拆桥的师兄动手,这种勇气则是让这些年轻人很有好感;   至于王天逸下手又快又狠,打起来冷酷无情,而且是用偷袭开局的,但却让他们敬佩到极点,因为王天逸打的别人爬不起来,而不是被打的爬不起来。   少年人崇拜英雄,只管结果,不论手段,所以王天逸成了英雄。   而王天逸不习惯从戊组到英雄,他从未想过,原来他只是做梦想在比武上取得佳绩;后来又处心积虑的考虑过改行做小买卖,唯一没考虑过的就是当同门中的少年英雄,更何况是在受罚的时间之中就当了英雄。   “天逸兄,我武功比罗天那种人还差,比武之时当要手下留情哦……”计百连正在给王天逸开玩笑,一转脸看到甄仁才脸进来了,赶紧起身告辞了。   王天逸看到甄仁才进来也是赶忙站了起来,他有些怕甄仁才。   因为最近半个月甄仁才心情极其不好,老阴着脸,话也不多了。偶尔有几句话也是指着王天逸用怪异的声调发问:“你武功怎么那么好?!你武功怎么那么好?!”   毕竟是住在甄仁才找来的院子里,王天逸自然是客的地位,甄仁才最近常常一个人生闷气,王天逸去问他,他也不啃声,谁都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房东不高兴他当然也跟着很不好过。   王天逸这几天常常想:“我遭人白眼的时候,仁才对我是爱护倍至;怎么现在反而对我生分起来,有事也不与我讲。难道是前些日子嫌人来的太多,幸好最近人少了许多。”   这天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有人推门进来了,正闷头吃饭的甄仁才抬头一看,突然一下子蹦了起来,满嘴嚼着饭就冲了出去。王天逸扭头一看却是两个风尘仆仆的老人站在院里。   甄仁才冲出门外,却不上前,就愣在那里,三人默默相对。   “爹!娘!”王天逸正在吃惊,甄仁才却带着哭腔叫了这两字出来,原来来的竟然是甄仁才的父母。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信上说了让二叔来就行了吗?这么老远的路,你们怎么来的?”甄仁才终于醒过神来,冲了上去,一手抓着一个老人,声音里带着责备更带着哽咽。   “没事,”甄老爹笑了:“我和你娘就当是出门逛逛了。”   听到是甄仁才的父母,王天逸哪敢怠慢,扔下碗筷也跑了出去,借着初夏夕阳,他看到两个老人身上满是尘土,尤其是膝盖以下简直好像是从土里拔出来的,满脸都是汗,汗珠滑下来就在脸上的尘土上冲出一条黑道来,每人年纪都不小了,背上还都背着一个大包袱。   “爹,你们也不雇个驴车?”甄仁才看这架势已经知道两个人是徒步上来的。   “雇那干啥?这么费钱!我们走走路出出汗累不着。”甄仁才的娘埋怨似的说道。   “爹,娘……你们……你们……”语调哽咽的甄仁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用袖子擦起眼睛来,他呜呜的哭了起来。   “哭什么?都多大的人了”甄老爹有些吃惊的说了起来。   王天逸眼泪也差点下来,他知道自己家那里离这里可是不近,走路的话得七天,这两个老人竟然自己走着过来了!这段路王天逸不是没走过,而且也露宿过,但他是身强力壮的习武之人,这些老人能比吗?!他走七天,这些老人最少要走十天!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看见了他们就想起了自己父母,王天逸能不感动吗。   他赶紧凑上去,把两个老人背上的包袱抱了下来,包袱很大也很沉,一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王天逸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两行眼泪也流了下来。   等进了屋,知道天逸是同乡,甄仁才的父母都高兴的很,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甄母赶紧解开包袱从里面拿出油布包的驴肉请王天逸吃。   王天逸这才看到包袱里面有褥子、有肉、甚至还有蚊香和蚊帐。   “你这孩子不会照顾自己,在外边吃不好睡不好,我给你拿了帐子,鞋子、吃的……什么的,长胖点。褥子是给你冬天用的,今年虽然让你带来了两床被子,但还是怕你冻着,山上冷的。我们又不能常来。”甄母大声的数落着甄仁才。   看着自己的父母为了省钱,背着那么重的东西走了年轻人要走七天的路,坐在对面的甄仁才已经泣不成声了。   王天逸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咱们都是一个镇上出来的,格外的亲。”甄老爹笑着说道:“你们俩得像兄弟一样互相照应啊。”   王天逸一揖倒地,流着泪说:“仁才厚我。”正说着,甄母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说道:“才儿,你要的钱。”   猛地抬起头来的甄仁才他虽然还泪眼迷离,但看了看那张纸,又看了看王天逸,脸上竟然有些惊骇了。   “怕啥?你刚才不是说了天逸和你好像兄弟,又不是外人。”甄老爹以为甄仁才怕在王天逸前露财。   甄仁才又看了看王天逸,一咬牙接过了那纸,展开一看,却是一声失望的喊声:“才三百两?”   王天逸明白了那是银票,他看了看甄仁才父母的打扮,料定三百两对他们家也是巨数。   果然甄老爹一声叹息,说道:“儿啊,为了你求学,我们所有的亲戚都求遍了,我们债台高筑。我们实在拿不出你要的钱来……”   “这还是我们苦苦哀求别人借的,而且我们把宅子卖掉了……”甄母接口道。   王天逸“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因为震惊他的眼眶都要被眼珠撑裂了:“卖宅子?你们卖了宅子住哪里?!你们怎么能卖宅子!”   “没事,天逸,”甄老爹一声苦笑:“现在天气转热,我们可以住在瓜棚,就希望才儿可以赶紧成气,把我们接……”   他话还没说完,甄仁才也“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他激动的满面通红,用力的挥动着那张银票,声音嘶哑的叫道:“为什么要卖宅子?!你们不知道这点钱还不如没有吗!这点钱有个屁用?!你们还不如不来!”   此话一出,两个老人一起低下了头,宛如一个欠债而还不起的人面对债主的怒斥,又好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面对君王的暴怒。   “你说什么?!”王天逸一扭身,一把揪住了甄仁才的前襟,只一拽,甄仁才就被轻飘飘的拉到了他面前,两人鼻尖都要碰到一起了。   “你怎么和你父母说话?!”平时那个面面的王天逸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王天逸:他眉毛立着,鼻子皱着,面目几近狰狞,一股凶狂的气势扑面而来,瞬间就浇灭了甄仁才的怒气,面对王天逸那冰蓝色的眼珠,七天前这人的冷酷凶猛在脑海里铺天盖地而来,恐惧转瞬填满了甄仁才的身体,连他捏在手里的银票都抖的好像秋风中的红叶。   “不要恼。”甄仁才的父母好似护雏的母鸡,一左一右拉扯着王天逸:“放开我儿啊……你这是干什么?”   王天逸看了看他们焦灼的面孔,叹了口气,松开了手,骇的脸煞白的甄仁才惊恐的看着王天逸一连退步,一直到了墙壁才停住,而甄母早扑到儿子身边,摸着甄仁才的脸,连声说道:“莫怕、莫怕……”   “你这人这么这样?”甄老爹挡在甄仁才和王天逸之间,大声怒斥着王天逸,但看得出来他有点怕。   “我错了,伯父伯母莫怪……”王天逸马上发现自己失态了,赶忙连声的道歉。   “仁才,你出来,我有话给你说。”   在趴在窗口甄仁才父母的注视下,甄仁才和王天逸一起到了院子里。   “你为什么缺钱?”   “……”甄仁才低着头不说话。   “我听说了,你几乎和每个人都借过钱了,甚至和教官借,你想做什么?那么缺钱?”   “……”   “光谭剑涛你就借了一百两,你究竟要干什么需要那么大笔的银子?”   “……”   “唉,”看甄仁才不啃声,王天逸叹了口气:“就算你怎么缺钱,但是你不应该找家里要那么多钱啊。你知道家里肯定是拿不出来的。你这样做,看到你父母那样,实在让我看不过去……”   听到这里,甄仁才突然仰起头来,大声地说道:“你看不过去?你以为我看的过去吗?!让父母这样,你以为我愿意吗!”说到这里,甄仁才的声音又哽咽了。   但很快,他抬起头来,好不退缩的和王天逸对视,带着哽咽的声音又高了起来,好像一个不伏输的小孩在哭着发狠:“我有办法吗?我一定办法也没有!能有一点点办法,我也不会去找我的父母了!你知道现在我心里也是心如刀割吗?”   看着甄仁才那决然的样子,王天逸气势一滞,问道:“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你这样让父母住瓜棚是不行的,你为了什么?”   “为什么?”甄仁才一声冷笑:“我为了我父母!”   “什么?”   看王天逸那吃惊的样子,甄仁才一副索性把事情撂出来的样子,大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缺钱吗?因为张五魁告诉我比武大会还有一个名额!要我去买!”   “第四个名额?”王天逸大吃一惊,脑海里又浮现出张五魁对他说只有三个名额时候那种真诚,他脑子有点混乱了。   甄仁才继续讲道:“只要我在比武大会上拿到了好名次,我马上就可以去镖局!两年就出山!去了镖局,所有的债务都可以很快还清!还可以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这个名额也不是没人要,多少人抢着付银子来抢呢!是我和张五魁关系太好了,他留给我的。我不争取,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为了能过上好日子,暂时卖房子又怎么样?!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凑足这些钱!”   王天逸张大了嘴巴,呆了好久,才看着甄仁才说道:“可是,比武大会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可以用自己的真本事去夺!何必要绑上父母做赌注?”   “夺?”甄仁才冷冷看着王天逸,冷笑起来:“怎么夺?!”   说着,甄仁才面目扭曲了,他指着自己的脸,厮吼着说道:“王天逸,你以为我是你吗?!我刚入青城的时候,按材质直接被编了戊组!这是什么意思你懂吗?他们认为我是个废物!我还不如你呢!你一入师门就是甲组!你可知道我今天可以站在这里给你讲话,我付了多少代价?!我天天装孙子,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只有有缝我就要钻,人家让我喊爷爷,我不仅喊,我还跪下喊,我还笑着跪下喊爷爷!”   说到这里,甄仁才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他仰起头让眼泪从耳边落下,咬着牙抽了抽鼻子,接着说道:“你让我夺,给你说实话,我谁都打不过,连张川秀那种垃圾我都打不过,更不要说你这种奇才了!”   他转头盯着王天逸讲道:“计百连算个屁,软蛋,不过是仗着他老子有钱!谭剑涛强吗?一团狗屎!不就是有个厉害的叔叔吗!我不比任何人差!我今天站在这里全是靠我个人的努力得来的!我自豪!我比你差吗?可能吗?我不过是没有你的运气,如果让我遇上你见到的人,如果那样,站在这里的甄仁才将是唐门的爱将、丁家的心腹、慕容的亲信、长乐帮的人才!我还用像一条狗一样在这里抢一个名额吗?!”   在甄仁才的愤怒的滔滔不绝中,王天逸却变的呆若木鸡,好似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样。谁能想表面上那样的人居然有这样的一面!谁能不呆?   “仁才,你可以等等啊,”王天逸终于说道:“到了明年再说,那个时候我说不定就有了点积蓄……”   “等?”甄仁才冷笑着反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今年的机会有多好?那么多大人物都会来!如果能在今年入局,比在明年入局好十倍!要是运气好,被哪个大门派看上,那就是一飞冲天啊!而且明年张五魁就要调到木商行去,我找谁去?我花了那么大心血才找到一棵大树!混帐!”   而甄仁才紧紧握紧拳头,指甲都戳进了肉里:“我没有你这样的运气,所以你根本不在乎的东西,我!甄仁才!却要像一条狗一样去抢!而且还要搭上父母一起做赌注!”   “你还差多少钱?”王天逸叹了口气问道。   “一千两!”甄仁才听到“钱”这个字才慢慢平静下来,转眼间一股沮丧包裹了刚才这个激动的人:“去掉父母卖宅子的钱还差一千两。”   王天逸倒抽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说道:“一个名额居然要一千三百两银子以上?”   甄仁才看了王天逸一眼,扭过了头去:“本来计百连答应借我大部分,但是那天你打了……但是他又反悔了,所以我只好写了信托了人骑马给他们送去……”   “现在所有人我都求过了,甲组乙组能借的都借了,再多一个铜钱都借不到了……”甄仁才嗫嚅着说道,突然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疯狂的用拳捶着泥土,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但他只打了两下,就打不下去了,因为王天逸握住了他的双手,把他生生的拉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觉的兄弟你对我生分了,果然。这种事情你为何不告诉我?我有九百两银子呢。”   “什么,”甄仁才呆呆的定在那里,眼里好像见到了鬼,好久才说道:“你有?肯借给我?”   王天逸点了点头,笑了:“不过只给你八百两,剩下的一百两给伯父伯母,让他们先赁个房子暂住,青城是不会让他们住的,剩下的二百两我去找戊组的弟兄们看看……”   目瞪口呆了良久,甄仁才还是一脸骇然,好像变成了一座雕像。   “呵呵,记住要还的啊,”王天逸拍了拍他肩膀,笑道:“现在我很希望你赶紧去镖局了。”   结果,甄仁才的父母简直把王天逸当成了神仙,两个老人就是要跪下给王天逸磕头,把王天逸忙的扶了这个扶那个。而且两个老人坚持写借据,甄仁才红着脸在借据上摁了手印,这更让王天逸感动,两个老人真是好人啊,虽然是借钱,但都出于帮助对方度过一时困厄,除了大富豪,没有人想对方不还了。   王天逸不是富豪,他和甄仁才一样穷,那些钱本来他是想拿回家让父母见识见识高兴高兴的,然后就换成银两埋在地下,等娶媳妇的时候刨出来。所以见甄老爹立了借据,心里更是感激。   “儿啊,天逸就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啊!”甄母说道:“你可一定要报答他啊!” 第六节 春江水暖   掌门的大寿越来越近了,青城也跟着越来越热闹了:又大又漂亮的擂台在校场中间搭起来了,供师傅和贵宾们观战的彩棚也正在紧锣密鼓的搭建,这让弟子们高兴了,因为校场堆满了木屑和木料,所以早操取消了,那里成了木匠师傅们比武的场所;漆匠、瓦匠们如同蚂蚁一般在建筑物上面爬来爬去,爬到哪里,就剥去那里老房子上附着的岁月尘埃,使得它们看起来变得如婴儿皮肤一般的鲜亮;石匠们则总是低着头蹲在地上,让华美的石板大道在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中和石屑飞舞下悄悄延伸;裁缝们也如同围着鲜花的蜜蜂绕着笑逐颜开的教官和弟子乱转,他们要用威武帅气的服装武装每一个青城男儿。   在喧闹中,青城的每个人都很开心:教官们很高兴,因为盛典就要来了,那意味着休息、会见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和额外的花红;弟子们有的因为有了新的衣服和簇新的长剑而得意洋洋;有的因为多年刻苦的训练就要开花结果而激动不已;就连外来的工匠们因为有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入帐也是眉欢眼笑、干劲十足,王天逸也很开心,因为他最近过得很顺。   一个人得到不应该得到的地位,往往会让人嫉恨。   但一个人得到他应该得到的地位,则让人敬佩。   自从他犯禁殴人以来,弟子们心里虽然对这个人隐藏在平庸外皮下的强悍有些恐惧和惊奇,但无疑都承认了王天逸确实应该在甲组,虽然他的青城剑法还是糟糕的一塌糊涂,甲组的精英认可了他,戊组的陪衬承认了他,和王天逸的关系自然也都融洽起来。而且王天逸把大笔的银子给了自己的兄弟应急,这种帮助别人度过困厄的赠与感和能够助人的能力带来的自豪感如同一杯好酒入肠,让他舒服的很。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好消息:他听说岳中巅在南方吃了大亏,同去的八个人除了蒋丹之外全部被杀,他自己也受了挺严重的伤,背上被砍了一刀,是躺在车里回华山的,王天逸有时候偷偷的想这是不是就是古日扬大哥说的“给自己的说法”,但这种强豪之间的冲撞就是想一想也是让人恐惧,更何况自己就是那导火索,所以王天逸也怯于多想这事,只是知道岳中巅岳公子很可能来不了青城了,那么自己也就不用再和他碰面了,心情怎能不好?!   加上掌门和教官们看得出来的提携和关护,春风得意的王天逸练武的劲头也高了起来,但是他不太会在练习的时候喂招,因为他对青城剑法的感觉太差,不能提高对手对剑法的认知,于是喂招还不如不喂,别人喂他招也吃不了他那不自觉的忽慢忽快的怪异节奏,所以他只好还是天天一个人在角落里自己打自己的。   “天逸,甄仁才今天为何没来?”拳法教官在大家休息的当口走了过来。   王天逸一笑:“高教官,他今天陪父母下山去了。两位老人家还没有好好游玩过青州。他说他昨天已经向王教官告假了。”   教官“哦”了一声,很严肃地说道:“父母来了,尽尽孝道是应该的,但不能荒废了大事。告诉甄仁才,还有一个月就是掌门寿诞了,让他提点神。”   王天逸赶紧点头称是。“我去过甄仁才住的院子,住不开四个人的,他父母来了,你住哪里?”教官又问了一句。   “我和仁才在外屋打地铺,两位老人家住里屋的床。”   “寝室空床有不少,何必睡地上?”教官有些不解。   王天逸先是苦笑了一下,心里又是一热:他本来打算先搬走,但是两位老人死活不同意,说他有大恩,又都是乡里乡邻,一定要住一起热络热络,还提出自己睡地上。王天逸和甄仁才哪能同意,最后半劝半强迫的让他父母睡了床,自己和甄仁才睡了地上,幸好现在已是五月,天气转热,睡地上倒也无甚大碍,但毕竟不如搬走睡床舒服,所以这两位老人的热情让他苦笑,但乡亲的这种真情却让他心热。   “不碍事,我们都是一个镇子的乡亲,可以一起唠唠家长。”王天逸答道。   就在此时,计百连走了过来,把一杯凉茶塞在了王天逸手里,笑道:“这是家父昨天带来的好茶,今天我特意拿来给兄弟们尝尝。”   最近几天,来青城的不仅有各路江湖豪杰,也有很多富家弟子的亲长特意过来看弟子的雄风,计百连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京城巨富带来的茶叶当不是凡品,王天逸看那水中茶叶颜色翠绿,清脆欲滴,茶汤却是清澈透明,知是价值不菲的好茶。   他正要道谢,那边弟子们已经嚷开了:“拙楼买的啊,好茶啊。”   “好茶,好茶,简直太好喝了。甜滋滋的。”   “你懂屁茶啊,你不过是看着贵就说好喝!”   “你懂?你除了拿茶叶漱口还知道什么!哈哈。”   “入口苦,但马上就喉底一股甜意就冲上来了,确实好。”   ……   王天逸感激的拍了拍亲自给他送茶的好兄弟,喝了下去,但入口之后却觉的甜中包裹着一丝细微的辣气,不仅微感诧异。   “天逸说怎么样?还可以吧?你可是去过南方的,见识多广,说说看。”一群同门围了上来。   “不错。真是好茶。”王天逸笑道,怎么能驳别人的好心肠,说好像有点辣呢。   不过过了没多久,王天逸的肚里就开始咕噜咕噜的乱响,然后就涨鼓鼓的微痛,他忍了一会,但很快连从牙缝里吸进来的气都变成了凉风在肚里乱窜,有东西简直要从肚里冲出来,憋的面红耳赤的他只好告假去茅厕,在他连续去了两趟茅厕回来后,有些吃惊的高教官拍着他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   “拉肚子。”王天逸捂着肚子抽着凉气说道。   高教官马上让王天逸回去休息,王天逸如同兔子一样奔回住处。回去第一件事情就是烧水,一杯热水入肚,炙热的水流把腹中的凉气一扫而光,王天逸清楚的感觉到浑身又热了起来,真是舒服,过了一个时辰肚子也不痛了。   “真奇怪,突然拉肚子,来的也快去的也快,莫不是早饭吃坏了东西。”王天逸从床上站了起来,叹着气要回去练武,“哐当”大门开了,甄仁才和四五个弟子走了进来。   “仁才,你不是晚上再回来吗?怎么了?老人家呢?”王天逸吃惊问道。   “别提了,倒霉死了。”甄仁才摇着脑袋:“正在陪爹妈看戏,发现银袋漏了,没钱怎么吃午饭?我让他们先在戏院听着,回来再拿点钱。”   “更倒霉的是遇到这几个家伙,他们也要一起下山去玩,我们拿了银子就走了。哎,你怎么没去练武堂?”甄仁才有些奇怪的问道。   “我也很倒霉,刚才拉肚子,不过喝了口热水就好了,奇怪。”王天逸摇着头叹气。   “哦。”甄仁才应了一声,突然又“咦”了一声,目光呆呆的看着墙壁,问道:“我的龙鸣剑呢?”   王天逸跟着他的目光往墙壁上看去,果然洁白的墙壁上空荡荡的只有一颗铁钉,那本来是甄仁才挂剑的地方,他虽然不富裕,但买的剑绝对是高级货,虽然比不上李孝先送王天逸的飞鹰剑,但对于一个普通青城弟子而言,那龙鸣剑绝对价值不菲。正因为如此,甄仁才特别爱惜那把剑,连用它比武都舍不得,总是用一把生了锈的剑练习武艺,参加宴席典礼时候才配龙鸣剑的,他每天都小心翼翼的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甄仁才自己也是一副满脸不解的神情,自言自语道:“我今天什么剑都没带啊。”然后开始左看右瞧,东寻西找,连桌子底下都钻进钻出好几回,满口的“咦”“咦”。   王天逸今天走得比甄仁才晚,他清楚记得甄仁才他们早上走的时候,什么武器都没带,那把剑确实挂在那个地方。所以看到空无一物的墙壁也是发楞,他还没回过神来,甄仁才已经跳脚大叫了起来:“不好了!”   大家一愣,就见甄仁才瞪着两只眼睛冲进,好像一头猛虎朝着床边的柜子扑了过去,一把扯掉了锁,猛的拉了开来。   王天逸和几个师弟一起挤在里屋的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甄仁才疯狂翻动里面的东西,然后他慢慢的停止了动作。几双眼睛死盯住了这背影,好像是焦急的父亲在等待抱着婴儿的接生婆告诉他是男是女。   过了好久,甄仁才才慢慢的扭过脸来,他张着嘴,眼睛像哭又像笑。   “我这里遭贼了。”甄仁才瞪大了眼睛说道。   甄仁才住处遭贼的消息虽然没有腿,但恐怕有着江湖最好的轻功,半个时辰以后,小院里已经挤满了弟子,都是听说有人被偷了赶过来的。墙头上都上了同门,有的甚至端着饭碗一边坐在墙上吃饭,一边看一大帮同门在不死心的在院里乱搜,现在是伙房吃午饭的时间了。   “别戳了,没有用。”甄仁才满脸沮丧的坐在院里,看一个师兄正撅着屁股用剑在地上的泥土里乱戳,甄仁才无奈的对他说道。那师兄大概是认为贼有可能把赃物埋在地里,但是这种可能恐怕和树上长出银块差不多。   “王天逸你丢什么了?”一个教官分开众人走上前来。   “我一个包裹丢了,里面有我改良剑……改……几件衣服,几两碎银子,还有……”王天逸看了看抱着头的甄仁才,他本来想说借据也没有了,但他不想把一个朋友的难处暴露出来,这肯定会让好面子的甄仁才感到难堪,所以他马上改口说道:“其他的没有了。”   “甄仁才丢了什么?”   “一把值一百两银子的剑,还有,还有,一千四百两银子。”   “什么?”教官跳了起来:“你这么有钱?!我早说过了,现在咱们这里进来外边的人太多太杂,有别的门派的,有弟子的亲戚朋友,还有很多工匠和商人,让你们注意锁门,你们怎么不听呢?”   甄仁才仰起了头看着教官,苦笑了起来:“教官,所有的锁、门窗、柜门都是好好的啊,没有撬过的痕迹……”   这时,屋顶上传来一个弟子兴奋的叫声:“剑!剑!我找到剑了!”   ……   谁偷了那个院子?   很快这成为所有弟子议论的话题:甄仁才的小院很安静,也就是说处在很偏僻的角落里,所以没有人看见贼,门窗完好,锁完好,很像是盗贼高手做的,但为何龙鸣剑被放在了屋顶,还被用屋角的遮雨草毡隐的蔽藏了起来,贼不想要兵器?这个很容易理解,什么也不如银票和银两更好花用;但藏那么好干什么,不想要扔在地上不就行了,难不成他还想回来取?难不成是……   议论的弟子每每到了这里,高昂的语调都会降下来,高谈阔论变成了窃窃私语:“青城到处是武林中人,我想不会有外边的小偷敢来这里偷东西吧?而且来无踪去无影,莫非是内贼?”   “甄仁才回去的时候王天逸还在屋里呢,你们不知道他吗?练武白痴,咳咳,不是,勤奋的要死的人,自从他入了青城,谁听说过他早退迟到过,更别说请假了,怎么那天突然拉肚子?”   “听说是吃坏了东西?”   “奇怪啊,他早饭和甄家人一起吃的,在练武堂喝了点茶水,大家都喝了,怎么就他拉肚子?那天中午看上去气色很好啊,不像是拉肚子生病的模样,而且他武功那么……”   “是啊,要知道甄仁才的钥匙他也有的……”   “我听说他就丢了一件衣服,五两银子,啧啧,人家丢了一千多两银子呢……”   “他怎么这么有钱?瞎说的吧?”   “没有,计百连的老爹不是来了吗,他开着钱庄吗,丢东西前一天,甄仁才求计百连帮忙,说不想下山多跑一趟,把很多张不同钱庄的小额银票和一些银块在计老板的管家那里兑成了两张银票,不是一个人在场的,王天逸在场呢,他知道……”   “而且为什么把剑藏那么好,难道想趁人不注意再拿出去换钱?外贼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别瞎说了,王天逸哪里有这个心?他何必自毁前程,不是以后要去木商行吗,都定了啊!还在乎这点银子?屋里不也没有赃物吗,就是藏能藏到哪里?”   “青城这么大,那地方又僻静,随便找个石头缝掖进去……”   “哪有为了偷银子故意请假的?那不是摆明了是自己干的吗?他不至于那么蠢吧。”   “两边都有道理啊,真是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了。”王天逸这两天吃饭都气闷的吃不下饭去,这不是飞来横祸吗?甄仁才丢了那么多钱,他替他难过,但最让他气闷的是那个贼那么可恨,做的太干净了:恰好自己拉肚子跑回来了,恰好门锁什么的都完好而自己有钥匙,恰好自己肚子痛的没注意屋里有地方不对劲,恰好那病来的快去的急,恰好自己刚把钱借给甄仁才,恰好晚上自己刚和甄仁才一起把银票兑成了整的,恰好小偷无影无踪,所有看门的弟子都说没见到奇怪的人进出青城,进进出出的外来人都要登记造册,但是到现在也没有发现谁可疑。……   但是自己实在没有偷钱的动机啊,不过就算如此,毕竟这事好像自己也有嫌疑啊,他浑身的不自在,好像吃了一百只死苍蝇,郁闷到死。   前几天刚刚学会意气风发的抬头走路的他,这两天又不得不在同门们诡异的眼神和指指点点中低着头装听不见了。   更让他伤心的是甄仁才好像也怀疑他。那天甄仁才掉着眼泪嘱咐王天逸不要告诉他父母,因为买前程的钱没有了,王天逸陪他一起落泪。但这是几天来甄仁才最后一次和他好好说话,此后的大部分时间,甄仁才明显在躲着他,不再和他同入同出,就算王天逸想和他说话,甄仁才也抿着嘴唇不说话。甄仁才父母看出不对,问儿子怎么回事,甄仁才索性压着嗓子说自己喉咙上火了,说不得话。   这更让王天逸好像被冰火一起煎烤,最难受的是这种状态你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就像嘴里塞着苍蝇还吐不出来,又郁闷又难过又伤心又无计可施。   “师兄,天色已晚,走,练武去。”范德远笑嘻嘻的拉住了王天逸,自从见识到了王天逸的武功后,这个戊组年纪最小的师弟不仅崇拜王天逸,更是认为王天逸可以教他武功——他是这么想的:“王天逸能从戊组练出来,那么他应该也能。”所以他不像其他人谈起王天逸那不像招式的招式就谈虎色变,而是主动求王天逸教他怎么练武功。   王天逸当然是毫不藏私,每天都和范德远一起在山上练到很晚,把自己的练习方法和想法教给这个小师弟。   “怎么?师兄你还在想那事?”范德远知道王天逸在想什么,因为最近大家谈论的就是这个:“不要管那些乱嚼舌头的小人,你又没做什么,天天忧心忡忡什么?!”   “对!”王天逸咬了咬牙,笑了:“我这人瞎担心!走!”   “师兄,你搬回来吧,在那里你怎么开心的了?”范德远一边走一边说。   王天逸叹了口气,他确实想过搬走,因为甄仁才明显在怀疑他,但兄弟遭了难,怎么能够一走了之?就算兄弟不相信自己,自己也总得仁至义尽吧。   现在的王天逸害怕回去甄仁才的小院,在他这样的心情下,那里成了王天逸遭受地狱烈火烧烤的地方,他看见那个地方就难受,所以现在他再也不回去吃午饭了,也不去睡午觉了,下午练完,就在山上和范德远苦练,直到很晚才回去,然后就会见到行尸走肉一般的甄仁才盘膝坐在地铺上,一句话也不说,他不会理会王天逸的关心的。   “仁才!你不能再这样了”王天逸这次踏着月光回来,见到甄仁才又是这样一副模样,他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到甄仁才面前,用力摇晃着甄仁才的肩膀说道,同时心里不由的一阵绞痛:甄仁才对父母很好,虽然自称嗓子上火不说话,但对父母都是强颜欢笑,每天晚上都会笑嘻嘻的给父母洗脚,服侍二老上床之后,他的笑容就会突然消失,宛如失了魂的活尸一般坐在外屋的地铺上,愣愣的看着天。   大好的前程就被一个小贼偷走了,谁能不伤心?!   甄仁才白了王天逸一眼,半闭起了眼睛,低下了头,王天逸用手捧住了甄仁才的头,把他的脸抬了起来,他定定的看着甄仁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仁才,你这样会毁了自己的。不就是一个名额吗?明年还有机会。我说过了,那九百两银子算我丢的!你在担心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这么一点挫折就这样了?!”   “呵呵。”甄仁才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抬起了脸,眼睛里满是一种嘲弄,又好像是一种鄙视,王天逸看到这种眼神,不由的一滞,慢慢的放开了捧着甄仁才脸庞的手,身体向后倾了过去,他感到甄仁才要说话了,但是此刻一种恐惧突然充满了王天逸的胸脯,他预感到现在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说出来的话恐怕是王天逸最不想听到的。   “你……你……”因为几天没有开口,甄仁才说话时候嗓子有些嘶哑:“你要是有诚意,我想借据是不会丢的。”   “唉!”王天逸重重的叹了口气,这口气好像一团粘泥一样,尾巴还粘在王天逸的胸膛里,让他无比的不舒服:“你还是怀疑我!我不是那种人!这种事情我怎么会……!你……!唉……!你得相信我!兄弟啊……!我那样做,我还算人吗!”   甄仁才又低了头,不去看王天逸的眼睛,但一声轻笑之后,他继续说道:“我纳闷,偷银子偷剑偷衣服都可以,怎么还有贼会偷债的!”   王天逸知道甄仁才指贼连借据都偷了,他辩解道:“也许他是把包裹都拿走了。”   “呵呵,你的包裹我知道,里面有些纸片,那是你发明的招式,有你那从南方穿回来的满身是洞的武士装,这样一个包袱,贼居然不知道拿了碎银子掖怀里,而是整个包裹都拿走了,不知道您是不是少林达摩院的高人,画的一张剑谱就值几千两银子?!还是他喜欢破衣服!”甄仁才冷笑起来。   甄仁才最后用了“您”来代表王天逸,这明显是讽刺,王天逸愣了一会,静静地说道:“仁才,我当你是兄弟,你不要侮辱我。”   “我不敢,”甄仁才抬起头,笑的很灿烂,露出了满嘴的牙齿:“我怕您打死我。”   王天逸胸口一阵气闷,眼泪差点留出来,他闭起了眼睛,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里一个坐着一个蹲着;一个低着头看地,一个仰面闭眼。两人相距不过二尺,却宛如之间有一条悬崖绝壁。   过了很久,王天逸站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把怀里的钥匙掏出来轻轻放在甄仁才身边,然后卷起了地上的另外一个地铺向外走去,在走出房门的那一刻,王天逸停住了脚步,扭回头来问道:“我不值得信任吗?”   甄仁才在黑暗里低着头,再不说话。 第七节 人才之战   王天逸无奈之下搬回了原来的戊组寝室,不过很快他就发觉情况和原来有些改变:大家仍然在背后议论失窃的事情,不过已经加了一条:苦主甄仁才自己怀疑是王天逸偷的。一些近日来认识的朋友,尤其是和甄仁才有些交往的倒来找他,安慰他不要多想,还暗示他甄仁才这个人并不怎么样。   王天逸心中明白,自己搬出来,无疑就等于和甄仁才的朋友关系破裂了,他们以为自己心里必然对甄仁才不快才说这样的话。他当然还是本着谨小慎微的态度,只是唯唯诺诺,并不顺着这样的话头讲甄仁才坏话。而且说心里话,他对甄仁才并无不满,只是以为人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难免如此,况且自己也确实有嫌疑,这反而让他觉的自己对不起朋友。   在搬出来的第三天晚上,王天逸吃过了晚饭,正打算上山习武,计百连却找来了:“天逸,张五魁师傅有点事情让咱们过去一趟。带上剑,可能一会他要指导我们对打。”   原来张五魁打算让王天逸他们几个甲组的弟子去布置灯笼,要看看夜里点灯笼的效果,要知道青城里有两座三层楼,这也是青城最气派的建筑,自然屋檐下要挂上彩灯。但如果感觉灯笼位置不好,要上去人调,但那么高的地方,又是晚上,身手自然一定要敏捷,如果弟子武功不好,教官们怎么可能放心,于是只能是甲组的弟子去做戊组弟子的差事了。   于是,王天逸几个人就在楼上爬上爬下,在楼下教官的大声命令中,一会挂五个彩灯,一会又摘去一个。   “差不多了,这样看起来很好了。”张五魁看着灯火点点的木楼,微微颔首,他招呼道:“天逸、百连,就这么个挂法,你们现在就去明月阁取四个镂底花灯来,把正面的普通灯笼替换掉。”   明月阁名字好听,但其实不过是个陈旧的大院子而已,而且位置位于青城的角落里,是青城的仓库。王天逸和计百连两人穿过黑漆漆的小路,刚走到门口,计百连突然“哎呀”一声弯腰捂起了肚子。   “啊?”王天逸一愣,扶住了计百连问道:“小计,怎么了?”   计百连抬起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突然内急,我得去那边草丛里蹲下方便一会,嘿嘿。”   王天逸笑道:“怎么这么不是时候?张师傅他们等着我们呢?”   “怕什么?”计百连说道:“他们早去屋里喝茶了。你先去明月阁找管事的那家伙要杯茶,等我!”说罢,把长剑塞到了王天逸手里,兔子一样躬着腰钻进了树丛。   看着计百连那急不可耐的样子,王天逸拿着剑摇头一乐,推门进了明月阁。这地方他可没少来,当年在戊组的时候,经常来这里领被子领兵器什么的,有一次还在这里领过白花花的银子,这次故地重游,却发现院里干净了很多:原本偌大的院子里堆满了竹竿木料、废弃的刀枪什么的,但现在已经空无一物,清理的非常干净了,树丛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石板路折射着月辉的清冷,更显得院子大了许多,幽静了许多。   “老金头!老金头!在吗?我来看你咯!几天没见收拾得这么干净?”王天逸一边大声喊着这里守夜人的名字,漫步朝大厅的厅门走去,那里正透出一丝黄色的烛光。   不料王天逸才走到院子中心,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厅里的亮光“扑”的熄灭了,窗纸一暗,月光唰的一下就把厅门打得锃亮,王天逸不由得一呆,停住了脚步。   “抓贼啊!”金老头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了门板,好像一条大鱼在院里月光中翻腾起来,王天逸还没来得及动,“哐当”一声,六尺厅门被粗暴的撞开了,一个黑衣蒙面人从里面冲了出来,但他接着这冲力没跑几步就停住了,因为他前面站着王天逸。   一瞬间,两人静静的站立对视,谁也没有动。   两人都在打量对方,蒙面人看到了一个肃然长立面无表情的少年,眼睛定定的盯住了自己,白色月光斜射过来,好像长了一对银瞳,左腰系着长剑,左手还提着一把合鞘的;王天逸则看到了一双包裹在黑色布匹中的眼睛在缓缓的转动,不仅十分的冷静,而且还泛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背上背着一个包裹,手里的长刀在月光下好像泛起了层层乳色的粼波。   但这“静”只是瞬间,“抓贼啊!”金老头第二声喊声从门里冲了出来的时候,如同一颗石子投进了平平如镜的池水,王天逸和那蒙面人身形同时展动了开来,宛如两只惊鱼突然开始在水色的月光中穿击。   蒙面人扭腰转身斜向墙逃去,看来他并不想攻击王天逸;“哪里跑!”而王天逸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力朝那蒙面人冲去,还拔出了腰里的长剑。   “这个贼一定要抓住!”王天逸只有这个想法,虽然从看见这个贼到贼扭身而逃的时间只有一次眨眼的时间,并没有时间给他思考,所以他直接得出了结论。   人在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往往会跳过思考过程而得到结论,比如遇到火灾脑子里只有门那个词,却不会想起火了,所以要去安全的地方,如何去,从门跑。而王天逸正是这样,他这几天正为甄仁才被偷的事情烦心,心里琢磨的不过那个贼什么时候被抓着,自己就可以清白了,今天猛可里见到一个,怎么能放过他?!说不定这个就是偷甄仁才和他的贼呢。   幸运的是那个贼转身启动极其快,跑起来速度却一般,王天逸没几步就追到了长剑的攻击范围里,挥剑就朝他的背斩去。   但那贼武功却是不错,一个阻步扭腰,不仅劈开了这一击,还顺势挥刀反击过来,月光下疾劈的长刀留下了一溜刀影,如一条白虹从空中挂下。   面对如虹长刀,王天逸却不收步,他依旧前冲,左手握着计百连的剑鞘,挫身一矮从对方刀下闪了过去,好似一只豹子穿过一道光门,身子还没起来,就是右手长剑斜挑,好似身为弓,剑做箭,看起来就像一道白色电光从墙壁的黑影里突然炸裂冲出,从下往上电射而去,直飙敌人左胸。   蒙面人长刀一横,刀剑相交。   刀剑一交自然都是一阻,双方却不怠慢:蒙面人脚下轻移,把侧对王天逸的身形变成正面对敌,王天逸长剑直刺并不收力,扭腰伸腿,身体站直起来。刀剑摩擦出的一长溜火花还没消散,两个敌人已经又恢复了面对面对峙的局面!   这个时候,金老头的第三声“抓贼”才响了起来,因为刚才不过是两个疾跑的战士错身而过——石光电火的功夫而已,他们却已经完成了两次过招:王天逸攻击两次,蒙面人一攻一守。   墙壁的阴影斜斜的打在王天逸身上,让他腰以下沉在了冰冷静默的黑暗里,而王天逸此刻盯着敌人的眼睛同样的冰冷静默,他丝毫不恐惧,因为他非常平静,只有渴望攻击的攻击的斗志如一团冰冷的火在瞳孔里燃烧。   让王天逸冷静的原因除了他本身在动手的时候就天生冷静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次的敌人并不强大:首先他是贼,而捉贼的人必然比当贼的人有气势,因为捉贼的人手里同样有武器和武力;其次他见了王天逸就跑,谁遇到了这种敌手都会气势很好;再次,王天逸不会孤身一人,很快,就会有很多的人在金老头的示警声中赶过来,最少也有个计百连;最后,王天逸感到对方的水平并不如他,虽然战斗从来不是十拿九稳的一件事,但你的经验、你的身体都会告诉你实力对比如何,这个对手并不比王天逸强。   而且王天逸已经在刚才错身而过的时候,已经把蒙面人和墙壁隔开了,他们离门很远,王天逸认为现在要做的只是阻止蒙面人逃跑就可以,只要拖住了时间,潮涌而来的青城高手自然会让这个贼一败涂地。   “哼!”猛可里刀影再现,蒙面人又攻了过来。王天逸一声冷笑,右剑毫不示弱的迎了过去。   “叮叮当当”,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在夜空里荡漾开来,每一条刀光剑影因为月色都带上了银色的尾巴,好似万千条银蛇围着激战中的两人飞舞,而一溜溜的火花空中炸裂跃现,同一条条金色的小鱼在银蛇中穿行游弋。   两人已经又过了几十招,还是没有增援来。   让王天逸有些意外的并不止这个,还有这个敌人的武功,他居然是越打越强的!   一开始错身对拼,王天逸游刃有余,因为对方的攻击还没有凌厉到让他难以应对的境地,但现在两人在院子里过了这么多招,王天逸的招式越来越凌厉,对方居然毫发无伤,还好像随着他攻击的升级,武功能跟着一起变强!   双方始终平分秋色!   王天逸不仅又握紧了左手的剑鞘,一边打一边考虑着是否使用双手剑。他并不太敢使用双手剑,因为这是青城,这里没有双手剑法,因此他从来不在白天同时拿两把剑,就是连他自己上山练习,同门问他为何带两把剑,他也说是一起练着玩,因为有他白痴之名的保护,人家倒也信,就连最近和他一起练习的范德远亲眼看到也是相信,因为外人看王天逸练剑的时候,狂舞两把剑和狂舞一把剑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没有章法,简直胡打;而且一会可能会有同门师傅过来,看到自己用这种外门的剑法难免不好。   他一犹豫,手上马上就反应出来,他慢了一点。蒙面人却没有放过这一瞬的慢,他手一抽,长刀突然闪出长剑攻击圈,然后脚步往外一挪,腰一弯,手一挥,长刀呼啸着对着王天逸的左手方向横斩过去,好像一轮耀眼的银色圆盘对着王天逸的左腰切了过去。   王天逸惊。   王天逸现在也算见识过江湖的人,见过不少武艺了,拿刀来说,他非常熟悉凤凰刀法,就算左飞怎么临阵应变,凤凰刀的影子也是在里面的,但这个蒙面人的刀法在王天逸看来天马行空,时而大开大阖,时而诡异细密,他敢肯定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刀法,没有见过的东西自然不了解他的性质,也很难猜出他的走势。所以王天逸不过是心底一点犹豫,对方马上让他陷入了困境。   在这种情况下,王天逸的迟疑一扫而光,左手一松,计百连的长剑就悬在了空中,接着左手如水面掠食的大雁平平掠过水面那样,沿着剑身平平甩过,一把握住了剑柄,马上就是反手一抬,合着剑鞘的长剑竖起,还没等它完全与地面垂直,“噗”的一声大响,对方的长刀已经砍得木头剑鞘木屑乱飞。   “呀!”左手剑挡住对方一击的同时,王天逸的右手剑狠狠对着对方的脖子斩了过去。蒙面人身体如水蛇一般扭了起来,避开了这次攻击并顺势向后退去。   双手都握住了剑柄的王天逸毫不犹豫,左手一抖,计百连长剑剑鞘应声落地,出鞘的长剑被反手握着凶狠的飞了起来,如同一把长匕首朝敌人追击了过去。   双方一分之后,又打在一起,不过现在局势又是不同,王天逸双剑在手,心里再无顾忌,招招凶悍,杀的淋漓尽致。但王天逸越打越觉的蒙面人奇怪,双手剑一使开,对方又好像换了一个人,以前的游刃有余,明显的变成了缩手缩脚,竟好似不敢进攻似的。但偶尔的三次进攻都凶狠之极,让王天逸感到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这又像换了一个人,甚至第三次进攻砍破了王天逸肩膀的衣服,不过自从砍破他衣服之后,蒙面人就变成了缩手缩脚,明显只是招架了,在王天逸的双剑攻击下自然是苦苦支持。   这忽强忽弱的奇怪战法让看来已经胜券在握的王天逸心里感到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蒙面人一计迎面强攻,王天逸右剑拨开对方攻势,左手剑刺了过去,对方突然脚尖一点,身体向后退去,脚掌甫一着地,立刻发力扭身,弓着身体就像一只山猫对着墙冲去。   “糟!他要跑!”王天逸这才发现对方离墙更近,他哪里可以让这个人跑掉!发足追去,不料却发现对方轻功竟然比刚照面的时候高了很多,简直不像一个人。   不过轻功再好,近距离的差距也不会太大,而他们不过是在一个院子里而已。   所以当那蒙面人一脚蹬上墙壁的时候,王天逸发动了背后猛攻。   明月阁是一个仓库,院墙非常高,不可能直接越过去,必须要借力上墙,但这样的话,你背对着墙总上不去吧?   尽管脚尖蹬在墙面上的蒙面人只要一发力就可以跃上墙头,但背后杀机已现,他又怎么敢冒着在空中被砍的危险冒险上墙呢,所以他只好扭身应对。   不过虽然蒙面人像一只粘在墙上的壁虎仓促间应对王天逸,但却把王天逸骇的不轻,因为对方可以一边防守,一边在墙上横着身体飞走了几步,尽管只是在墙上横移,最后也落到了地面上,但真正是不折不扣的飞檐走壁。   见识了对方厉害的王天逸马上改变了战法,他不再急于进攻,索性把背靠墙壁便于逃离的有利位置让给敌人,自己就围着他转,守多攻少,但只要对方一背对他打算上墙,就马上全力以赴的狂攻。   在这样的打法下,以蒙面人连续两次上墙都被他打了下来。   “援兵!援兵!”王天逸正心急的念叨,大门开了,计百连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回事?!什么?有贼!”接着就是脚步声跑了过来。   “叫人!”王天逸马上想起计百连手里没有兵器,那他连战团都加不进来。所以一边打,一边背对着计百连大喊,让他找人。   可惜计百连没有领会王天逸的意思,他还是跑了过来,“把剑扔给我!我来帮你!”   这个要王天逸扔兵器的话以及奔过来的计百连,让王天逸判断有些混乱:要是他不扔剑,对方好像武功很好,一个照面就可能把赤手空拳的计百连斩了;要是扔,怎么扔?现在正激斗正酣。   就这一乱,对方一脚踢中了王天逸的手腕,长剑脱手而出,看着对方长刀电闪,王天逸哪里还敢硬扛,另一把长剑一挡,接势一个“癞驴打滚”,在地上滚了出去。   等他爬起来,只有一个拿着剑的计百连在满脸惊骇的抬头看墙头,院里哪里还有蒙面人的影子。   “跑了!快追!”王天逸一咬牙,扭头提剑向大门冲去——现在上墙追,他可不敢,因为他这边只有两个弟子,万一那武功高强的小贼就蹲在墙边黑影里守株待兔,自己一跳去不就玩完了吗?   所以他选择从大门里出去。   “王天逸,灯笼呢?都等着呢。”可是王天逸刚到院子中间,四五个教官就进来了,看起来像不满意自己拿个灯笼都那么长时间,所以亲自过来了。   “师傅们,有贼。刚才这样……”看见这么多教官来了,王天逸高兴坏了,赶紧跑上去,要让他们一起捉那家伙。   “把剑收起来,别着急,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几个教官围住他说道。   王天逸定了定神,把剑收回剑鞘,这才发现浑身累的汗流浃背。   “是这样,刚才我一进来,金老头……”王天逸还没说完,两个教官突然闪电般出手,同时扭住了他的两只手。   王天逸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两个腿弯里就同时受了重重一击,好似两个铁锤同时敲在那里,“啪嚓”一声,王天逸两脚离地,膝盖重重的砸在了石板上。   他被踹跪在了地上,接着几个教官一拥而上,用牛筋绳把他绑的如同粽子一般。   “师傅?这?这?”王天逸彻底懵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时候,掌门冷着脸从明月阁的大厅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里面有韦全英,还有其他的教官,人人铁青着脸。   “掌门,您?我?”王天逸跪在地上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装不知道?!”掌门怒吼起来。   晃着茫然的眼睛,王天逸张大了嘴巴:“什么?知道什么?”   “你看看这是谁?!”掌门指着自己身后大声喉道,王天逸歪过头去,一看之下差点晕过去,笑嘻嘻的岳中巅正走了出来。   “掌门!”王天逸见教官们这种架势,已经被吓坏,他跪着往前走了几步,大声说道:“我……我对不起岳公子,但……但我全是为了青城啊!”   “放屁!”掌门气得满脸通红,指着王天逸愤怒的问道:“你刚才的双剑是怎么学来的?!”   王天逸本以为是他得罪岳中巅的事情让掌门这样对他,现在突然被问起了剑法,愕然间呆了一呆,说道:“鸡翅剑法?掌门,我!唉!是我不对,我偷学了外家武功……”   “胡说!外家武功?这本来就是青城的武功!这是凤凰剑法!你居然私吞寿礼,还敢用伪书来骗我!”   王天逸惊怖,但茫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掌门在说什么。   “先把这小混蛋带下去!”掌门下了命令。   在被夹着往门外走的时候,那蒙面人的进来了,旁边还陪着满面笑容的张五魁。见了这种事情,王天逸好像被雷劈过之后,又被人在脑门上重重砸了一锤,更加茫然不解了。   不过那蒙面人伸手止住了夹着王天逸的两个教官,拉下了面罩,笑嘻嘻的问道:“还认得我吗”   王天逸一怔,看着这张脸有些印象,突然想起了他是谁,吃惊地说道:“你不是段双全的马夫吗?”   “去!”张五魁一下冲了上来,训斥道:“怎么说话!这是济南振威商会的副会长凌寒钩。”   “无妨的,呵呵。”凌寒钩笑了起来,又对王天逸正容说道:“刚才是你们掌门请我帮忙测试你的武功的,多有得罪。”   “还不带走!”张五魁大声命令教官把王天逸带下去,一边笑道:“凌会长,这边请。”   正陪着凌寒钩往里走,张五魁看到了计百连正躬身站在道旁,他却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心里想到:“我不过是把岳中巅说的事情告诉了一下甄仁才,这小子不仅快如闪电般和王天逸切断了关系,而且还拿到了王天逸画的剑谱和那九百两银子的借据,这都是铁证啊。一个穷小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看来这家伙肯定把剑谱卖掉了。甄仁才又为青城立了一功啊,他可真是个人才。”   ※※※   “怎么样?统领。”在青城的豪华客房里,一个长随模样的青年躬身向凌寒钩问道。   凌寒钩背靠着椅子,闭起了眼睛好像在回想一个时辰前那一战,过了一会他说道:“非常好。他的武功在同一年龄的江湖少年中是上等水平。”   “怎么个好法?”   “一开始,我让着他,让他尽情发挥,资质相当不错。后来他使了双剑,呵呵,”说到这里,凌寒钩微笑起来:“武功更凌厉了,我都没法让他了。杀了他容易,但轻轻松松的陪他玩就难了。我怕被他伤了,只好撤了。”   “是吗?不过看来武艺还需要磨砺啊,很多人刚进暗组的时候就已经不能和他们玩了。”   “武功,并不是关键,这小子在整个战斗过程中毫不胆怯,异常冷静,情绪控制的非常好。你根本看不出来他还是个雏儿!而且在战斗中他的头脑非常清醒,战术非常得当,我居然被他缠着脱不了身,我一上墙他就攻,我一落地他就守。我又不想伤他,急死我了,当时我倒杀了张五魁那个家伙,哈哈。”   “是吗?这样冷静的小伙子倒不多见,一般年轻人不是过于冲动就是不敢下手。”   “没错。这也是为什么我答应张五魁的原因,我想看看老段为何要下令把一个青城戊组的人收入暗组。要是没看过他的资料,你见识了他的战斗之后,你不会想到那小伙子竟然是还没有正式下山的弟子!更不会想到他竟然出身青城戊组!”   “呵呵,会长眼光倒好。”   “不错。王天逸的确是个人才!” 第八节 天下有理   江湖谚语:谁的刀硬谁有理。   在来青城的路上,想起这句话,伤还没痊愈的岳中巅就咬牙切齿。   他这次来的非常低调,甚至都没有提前发信通知青城他的行程,一点都不像他原来昂然张扬的作风。   因为他想起一个少年就不禁咬牙切齿,他怕这个少年得到风声跑路。   他值得他这么恨?   不值得。一个是江湖的大人物,一个只是一个小小的弟子。   一切只是因为世间存在一个词叫做“迁怒”。   岳中巅所有的愤懑和怒气都迁怒在了他身上,因为岳中巅吃了大亏。   行走江湖以来从没吃过的大亏。   除了蒋丹,手下的人全部被杀光,自己还被砍了一刀。如果在这句话前面加上一个“华山大师兄的带领下,”就很容易明白岳中巅为何咬牙切齿视作奇耻大辱了;但是如果再加上一句“不能确认是谁干的”,那么任何一个江湖人都知道为何岳公子会怒发欲狂了。   在杨家客栈以及去扬州的路上牺牲的同袍,岳中巅确实怀疑过是和自己一直不合的古日扬做的,但他们那晚在程先生的小院里不还和一些蒙面人撞上了吗?彼此坏了对方的好事。那些人要杀古日扬保护的人,不大可能是长乐帮的人了吧?   但岳中巅的经验和古日扬的不告而辞都说明了长乐帮脱不了嫌疑!只是没有证据,谁能空口无凭的去怀疑长乐帮?   要是小帮派,别说怀疑,直接灭了你们全帮又怎么样?道理始终在华山这边!但长乐帮是七雄之一,势力比华山还高上一筹,对这样的对手,华山又只能讲江湖道义或者世间道理了。别说没证据,就是有证据也得掂量掂量。   一句话,谁的刀硬谁有理。   在路上屡次被伏击被强袭,又损失了两个手下,岳中巅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华山派的了。   回华山太远,还不如进入长乐帮总部扬州,所以一路狂奔逃到扬州,也没见到慕容公子,据说他和长乐帮合作围剿谢六横去了。   长乐帮的大人物倒也客气,但客气归客气,热情却不怎么样,岳中巅怎么说也是江湖的大人物,讲的是礼节和面子,怎么也不能在人家忙的时候,赖在人家家里不走吧?等岳中巅要求长乐帮派高手护送他和手下回扬州,他们全是一个口吻:“岳公子,抱歉啊,我们正忙于剿灭山贼谢六横,人手不够。帮派战争期间,失礼之处多多包涵。”   结果就派了几个低级手下当保镖,武功还不如岳中巅他们三个好呢,更混帐的是连路都不熟,大部分保镖到过最南的地方就是扬州!这样的人护送的下场就是经常错过住店的时机,很多时候只能露宿野外。   岳中巅虽然郁闷,却无可奈何,只能迁就这样低手,竟然分不清谁给谁带路,谁保护谁。   因为人家是应自己要求派过来的,是长乐帮的人,“怎么?你说你口渴,要口水喝,我给了你,你又泼了,你什么意思?”所以岳中巅只能哀叹自己倒霉。   没想到怕什么就遇上什么,江湖本来就是个很邪门的地方。   那天夜里他们一伙人又错过了一个村庄,结果只能在山神庙露宿,是夜大批蒙面人突袭而来。长乐帮的保镖呐喊着冲上去,惨叫着被打趴下,惊骇的岳中巅一扭头,发现蒋丹早没影了,结果自己只能和另外一个还没学会跑路的新手联手对敌。   下场可想而知。   那个师弟被乱刀分尸,孤军奋战的自己被重重的劈了一刀,然后被轻松的打昏。在昏倒前,他听到一个蒙面人冷笑着说道:“岳公子,这附近没有叫华山的山,以后老实点。”   等他醒过来,发觉自己已经被上药包扎妥当了,而且正躺在一架华丽的马车中。   一个笑眯眯的年轻人正看着自己:“岳公子,您终于醒了!我是长乐帮的医生宋影。你的伤无碍。”在这个年轻人旁边是泪流满面的蒋丹,他大喊着:“师兄,你可醒了,可把我急死了!”   按他的说法,自己是被山贼抢劫,正好被一队路过的长乐帮高手所救,而这个帮派的医生正好跟着,正好带着药,正好救了自己。而蒋丹这个家伙说自己奋力拼搏,结果被打昏,也被长乐帮的人救了,但岳中巅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一看来的人多,马上跑路,躲在暗处,看安全了才出来。   宋影很快就走了,华山派生还的两人自然满口感谢。但岳中巅越想越不是味,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偏偏派一群弱智来当保镖;偏偏露宿时候遇上敌人,而且来的绝对都是一等好手;偏偏在自己还没被分尸的时候被救了;而且背上那么长的刀伤竟然深度完全一致,就像卖猪肉割猪皮的刀口一般,绝对是皮外伤,一点经络都不会伤,那么高超的刀法就是用来给自己割皮?更难以想象的是除了这一刀,自己身上再无任何伤!最有意思的是那些人最后的说的那句话:让自己老实点。   这绝不是山贼谋财害命,更像是帮派间的警告。   一切都指向长乐帮。   为什么?!   难不成因为青城的那个小崽子的《凤凰剑谱》?岳中巅呻吟起来。   若真的是振威托运的镖,从自己动了长乐振威的镖这个角度考虑,那真的是麻烦了。因为除非你没能力报复,江湖帮派都是讲睚眦必报,但长乐帮是有名的睚眦必报,因为他们不仅不折不扣的一定要报复而且下手极其狠辣。   但如果是长乐帮做的,他们面上又等于救了自己的命,自己还不得不感谢人家,把你打的鼻青脸肿,你还得说“谢谢”。江湖老狐狸们最喜欢用这种手段警告,让你隐隐约约猜到是谁干的,但让你又不能肯定!还得满嘴感谢扇你耳光的人!   这种事情让岳中巅遇上不气炸了肺?!   岳中巅可以怀疑,他不能不怀疑;但他此刻必须心胸开阔,因为整他的人可能是长乐帮,是武林七雄之一,绝对不是随便能惹得起的。   惹不起,理就不在你这一边,这个时候,你最好学会忍,做个心胸开阔的人。   但当背上如同火烧一般疼痛的时候,威震西北中原的华山岳中巅岳公子怎么能不怒火焚身,况且在这个时候你还不得不提醒自己要心胸开阔,这更让他怒上加怒!   如果你从来没吃过亏,而且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的时候,你怎么办?   一个办法:迁怒。   岳中巅迁怒了。   迁怒于一个小角色,他绝对会有理在手的一个小角色——王天逸。   而且可以通过王天逸知道程先生到底是谁?他的身份就可以帮助自己认定是不是长乐帮对自己下黑手,虽然你得忍气吞声,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仇还是要记的。   不记仇?那你算江湖男儿吗?你胯下还有卵蛋吗?还怎么“快意恩仇”做条汉子?   因为天意难测,说不定多年前得罪过你的家伙落难了,当他像只落水狗的时候,你一定要上去捅上一剑,大喊一声:“某某某,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你吐了唾沫在我鞋上!”   何等威风,何等快意,江湖上说的“快意恩仇”就是这么来的。   华山对长乐帮的时候,理总是站在长乐帮这边,但当华山对青城的时候,理又笑容可掬的站到了华山这一边。   “你们青城有人偷我东西。”   所以当岳中巅不声不响上了青城山,对韦掌门说了这句话的时候,青城人的脸色全变了,笑容还因为惯性挂在脸上,但她已经像霜打的茄子那样蔫了,透出的只有震惊和疑惧。   “本来嘛,我们俩家亲的像一个门派一样,又那么巧,住到了一个客栈,所以我好心请他来我们的住处一起吃饭。没想到那个小子,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我银票,被我们发现了,我们震惊之下只是劝阻,但没想到他竟然抽剑就砍了过来。”坐在椅子上的岳中巅说话细声细气,没有他一贯的慷慨激昂,因为那样的话会牵动他背上还未痊愈的伤。   “没错!”蒋丹跳了出来,指着韦全英的鼻子大叫道:“我亲眼所见!你们怎么教育弟子的!连这种人渣都有!我们好心劝说,他竟然拔剑就砍!你们还讲江湖道义吗?!你们还有长幼尊卑吗?!你们……”   “够了,”岳中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他还偷学了给韦掌门你做寿礼的剑法,凤凰剑法,监守自盗。好徒弟啊!不信吗?我特地带来了我们华山研究武功改良的尹师傅,蒋丹现在你把他使得双手剑法打一遍给老朋友看看。看看他们教出的人才。”   韦希冲大惊之下,拿出剑谱细看,本来张五魁屡次让他先看看这剑法好用不好用,可是韦希冲父子并不认为青城的几种武功亟需改良,所以也懒的在寿礼筹备这么忙的时候去研究剑法,就盘算着寿礼之后就卖给武功掮客,把书本换成银票。   灯下一看,一群人都傻眼了,剑谱明显是伪造的,前边一点倒像是真的,前半部分和后边根本不搭边,而且书本粗制滥造,就像一本不合格的假古董,可惜韦希冲父子在拿到盒子的时候只是翻了翻,要是细看马上就看出破绽,这悔的韦希冲父子直跺脚。谁能想到为自己门派立了大功长了脸面的有功之臣会是个偷换礼物、胆大包天的小偷!而且伪装的像个老实巴交的好小伙子!   让夜里赶来的岳中巅一行先休息了之后,青城的几个高层人物连夜商议对策。 第九节 替天行道(一)   “什么你还说不知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一声大吼,教官把一叠纸伸到王天逸鼻子下面。   在摇曳的烛光下,各位师傅的影子在地上伸缩不定,如同黑色的潮水冲刷着王天逸战栗的躯体,他惊恐的看去,五花大绑的王天逸现在跪在地上,他畏惧的一看之下,马上惊的合不上嘴,因为教官手里拿着的正是他丢失的改良武功的草图。   “说!这是什么?!”   “这是,”王天逸脑袋有些混乱了,被贼偷的东西又出现在这个场合,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是……是我画的剑法草图……是鸡翅剑法”   “啪!”的一声大响,一股冰凉的黑暗撞到了他脸上,然后冲透了他的每节脊椎骨,王天逸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好像被皮鞭抽击过的陀螺,“轰”的一声旋转着冲了出去,圆的、方的火星在眼前的黑暗里闪亮,带着腥味的液体“唰”的一下充盈了鼻腔,被绑住的身体如同一根圆木笨拙的向陀螺飞出去的方向轰然倾倒,一直到头壳撞击到冰冷坚实的石板才停止。   脸贴在地面上的王天逸张开了嘴喘气,鼻子里流出的两条血柱很快就充盈了脸和地面之间的空隙,热血粘呼呼的感觉合着脸上火辣辣的痛苦并不会让流过多次鲜血的王天逸难以忍受,但这六月飞雪冤屈却让王天逸想哭,“剑法怎么会是假的?我什么也没干啊。”这声音在他胸膛里回响,等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微微的呻吟声。   “别打!打坏了怎么办?”韦全英制止了下手的教官,他还是想王天逸能自己说出来寿礼去哪里了,他看着王天逸叹了口气,眼里除了气愤、鄙视,还有失望和惋惜。   师叔的寿礼是假的,除了前面几十页是真的之外,后面都是伪造的。   一万两银子没有了。   丢失托运的价值昂贵的寿礼在哪个门派都是很严重的失职,但如果监守自盗,那简直是滔天的罪恶。   伍田赐不可能自己送假的,他是有头有脸的人。而且他在信里强调了很多次他把匣子封上了他亲笔写的封条,封条没动就说明里面的剑法没动过,但当时掌门他们都没注意王天逸带来的匣子上的封条是王天逸自己写的。   谁偷的?   不知道,但王天逸最有嫌疑。   岳中巅拿来了一本抄录的无名剑法,说是王天逸掉下来的,上面还有大量的后写的注释说明,经各个见多识广的武功专家鉴别,这确实是凤凰剑法前面的一部分内容;甄仁才又及时拿来了王天逸在青城画的一些草图,这些都证明王天逸肯定看过凤凰剑法。没有掌门的允许,私自偷看作为寿礼的武功是大罪。   但偷学剑法的罪过更大。   王天逸一个人就打趴下了去年青城弟子的榜眼和探花,他武功怎么突飞猛进了?这本来就是青城众人疑惑的地方。   但武功可以藏,一个人装会某种武功很难,但装不会却很简单。   所以张五魁献策,找了个外面的朋友——济南长乐帮的凌寒钩试探王天逸武功。这是因为如果青城的人出手,也许王天逸会看出破绽,不施展他的真功夫;果然在凌寒钩凌厉的刀法下,王天逸果然用了双手剑,威力惊人的双手剑法——凤凰剑法。   王天逸果然会凤凰剑法。大家都看得清楚。   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这个弟子可能在抄录偷学完之后,把剑法卖掉了!不然怎么解释家境不富裕的他突然有钱了,居然能借给甄仁才近一千两银子!   这种行为简直和禽兽无异!   知道实情的人对王天逸原来的白痴印象很快变成了是卑鄙无耻之人的看法。果然,这个弟子矢口否认任何事情,还竟然说是空性教他武功,青城长辈们的肺都要气炸了,没想到这个看来老实巴交的人竟然无耻而且愚蠢到这样的地步。   不折不扣的又蠢又坏。   王天逸却只感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他原来以为是自己偷学外家武功让掌门师傅气愤,做梦也没想到他带来的剑法是假的。   他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被问急了,说了空性教的双手剑法,结果带来的是一阵的愤怒,他跪在地上都能听见旁边坐着的长辈的磨牙声,那是咬牙切齿。   后来又被问那么多银子哪里来的,他清楚的知道空性教自己武功也许是机缘巧合,但沈家的事情涉及到大秘密,说了自己真会死。而且说了也没人信。   所以他只好说是自己贪财去当了程家的保镖,人家给的。这引起了更大的愤怒,大家愤怒的是这个弟子不仅无耻,而且把这些师傅当白痴看,谁会相信这种傻瓜似的瞎话:你算什么东西,当了几天保镖就给一千两银子?!当听的人不是武林中人不懂行情吗?   “我没有拿……真的没有……我拼死保护寿礼,怎么敢监守自盗,我在杨家客栈遇到了岳公子……”躺在地上的王天逸颤声说道,浑身绑着的他直不起身来,就算能,在那么多愤怒的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注视下,他也不敢,于是他把自己得罪岳中巅过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这成了他证明自己忠诚的唯一稻草。   随着他的讲述,慢慢的,一开始还出现的“你还胡编”的咆哮声消失了,大家静了下来:一是因为这件事王天逸说的活灵活现,岳中巅蒋丹几个人描绘的很传神,确实是他们平常的样子;二是青城本来就对岳中巅对王天逸咬牙切齿有点奇怪,因为岳中巅远没有他自称的那么以侠义为重,而且王天逸偷他银票也有点离谱,没有多少王天逸这种身份的人敢偷岳中巅的,除非是傻子;三是:这事本身就是合理,因为江湖上,谁的刀硬谁有理,不但强豪真可能抢小帮派,而且就算抢了你的也白抢,谁叫你露财呢?虽然青城也不算小帮派,但华山抢青城的剑谱,而且是从一个小弟子里不是从高层人物手里抢走的话,青城还真没话说,只能怪弟子保护不周了,因为剑谱虽贵但比起生意来,孰重孰轻一目了然的事情。   “够了!你本来手脚就不干净!”一个教官站起来指着王天逸大吼道:“你连自己的老乡都偷,到哪里都改不了三只手的毛病!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   “别说了。”韦全英打断了那个教官。   “你知道我多惋惜你吗?”韦全英叹口气说了起来:“其实我和父亲对你寄托多少期望你能知道吗?知道了你为我们这个江湖排名才十六的二等帮派打响了名头,父亲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你知道如果你好好的干,这点钱你几年就能拿回来的,我们已经给你准备了最舒适最丰厚的职位……”   说着韦全英走了过去,扶起了趴在地上的王天逸,轻轻给他擦干净了鼻血,他看了看半边脸高高肿起,眼里泪光闪动的这个少年说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如果我是一个戊组的弟子,我有大的志向,我每天刻苦练剑到深夜,但我就是练不好武功!天生我材必有用,但我的位置在哪里?!都说天道酬勤,为何我这么努力也无用?!我出山之后怎么养家糊口?我父母的养育之恩怎么报答?谁能不痛苦?!谁能不难受?!如果我手上拿着的匣子里有一本价值万金的好武功,我想我可能也会有打开匣子学一学的想法……圣人可以宁可死也不失节,但我不是圣人,我做不到。我们今天在座的几十位教官都是凡夫俗子,他们也做不到。”   韦全英用手替王天逸理顺了头发,接着说道:“我从和你认识开始,就看出你是个好小伙子,你太老实,老实的连瞎话都不会说。你这么年轻,在这种诱惑面前受不住也是可以理解的,人都会犯错,仅仅一念之差而已。”   王天逸听到韦全英说的那些,感动非常,因为每一句话都是他亲身体会过的,他为何同意空性学习外门剑法,不就是因为大师兄说的这些吗?他想感激这个人理解自己,但什么也说不出,只好哽咽的喊了句:“大师兄……”   韦全英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说道:“天逸,只要把凤凰剑法交出来吧,或者你卖给谁了告诉我们,这件事就一笔勾销,在座的人都是证人,我韦全英对天发誓,绝对不再追究,你今年秋冬还是入木商行,职位照旧……”   “不可啊!”闻听此言,青城师傅很多都吃惊的站了起来。   “全英,你要考虑清楚啊!”   “这小子人品有问题!不能留啊!”   “是啊,他还偷了甄仁才,他就是手脚不干净啊!到哪里都是贼!”   ……   韦全英长身而起,手一摆,喧哗的声音马上消弭了,黑暗的冷与静又充盈了这大厅,只有韦全英的声音在黑暗中激荡而来:“我问你们,你们谁敢对天发誓?发誓年轻的时候从没有犯过任何错;发誓从来没有违反过青城规则;发誓从没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情;发誓从没有对不起青城过;如果有人发誓,我就按帮规处置这个年轻人,如果没有,就按我说的办!我相信他只是一时糊涂!有没有人发誓?!”   韦全英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引发的回响也消散了,剩下的只是一片死寂。   韦希冲看着韦全英昂然的背影微笑了起来,他觉的自己的儿子这次做的确实不错:能容人并不总是一项美德,加上会选择容人的时机和容人的对象才是一项领袖的美德。   但韦希冲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因为黑暗里响起了王天逸哭声:“大师兄,谢谢您!您的大恩大德我莫齿难忘!但我确实没有偷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   张五魁收了油伞,跟着满面笑容的甄仁才进了他的屋子。里面很黑,没有点灯。   “对不住,”甄仁才很轻声地说道:“我父母都睡了,我不方便点灯。不过他们做农活的,一向睡的死,倒也无妨。”   “没什么,本来打算在外边找你说,但雨太大了点,”张五魁低声说着,坐在了椅子上,看了看黑黝黝的里屋,小声笑道:“好小子,没有让我看走眼,又立了大功。”   “掌门他们看了证据了?”甄仁才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他们怎么说?”   “说你这次做的很好。证明了王天逸就是小偷。”   “太好了!我早觉的他不地道,怎么会那么有钱,还天天画奇怪的剑法草图,能用上就太好了。”   “嗯,现在第五肯定是你的,掌门他们一致同意让你当第五。而且青城还有赏金给你,不过不多哦,呵呵。你爱惜名声,不想明着领,我就晚上给你拿来了。”说着张五魁从怀里掏出两个元宝放在了桌子上,“罗天和刘元三我也叫过来教训了他们,怎么能敲诈师弟呢?还居然一开口就要两千两银子,不是恶霸一样吗?”   “多谢张师傅!”甄仁才听到这句话,笑了起来,但他拼命压低兴奋的声音,让他的笑声听起来就像小兔子从胸膛里一只一只的往外蹦。   “不过,他们还在青城镖局干。他们被打的很惨,听说西岳那边又发了催入职的信,他们没时间养伤,只好又求爷爷告奶奶的回青城了,不过薪水都被减半了,肯定心里有火,你最好摆场酒席圆场。”   “肯定的!肯定的!”甄仁才说完,又有点不放心问道:“师傅,他们不会再找我麻烦吧?”   “呵呵,我给他们说了,你现在在寿礼被偷这件事上立了大功,被掌门一阵狠夸,让他们放清醒点。”说完,张五魁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甄仁才,笑道:“仁才,我都挺佩服你的,用找人自己偷自己的法子不仅和王天逸撇开关系还拿到了证据,要不是你来这一手,少不得现在也被叫去天天问话了,这样的情况下你卖了王天逸,你名声不好,现在好了,不仅摆脱了王天逸,还顺路坐实了他手脚一直不干净,你高明啊;要不是那两个家伙敲诈你,我肯定不知道你居然还能想到找师兄去打残你老乡王天逸这种法子来,真有一手。其实何必急呢,明年不还是你的吗?”   “哎呀,师傅,您不是不知道,我着急啊,不是原本那个第五是我的吗?我也没办法啊,您能不体谅我吗?王天逸怎么处置?是不是会死?”   “这个还没定,也许交给官府。呵呵,你有前途。我走了。”张五魁一笑,站了起来就要走。   “师傅,还有一件事情。”甄仁才拉着了一脚迈出大门的张五魁的衣角。   张五魁一愣,扭头问道:“还有事?”   “呵呵,”黑暗中,甄仁才搓着手笑了,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师傅,您知道,为了揪出王天逸这个家伙,我把我的借据也当证据交给掌门了,其实我可以毁了的,九百两银子啊!……呵呵,我家里穷,其实那笔钱我还不起,能不能这事结了之后,把那借据找出来毁掉?万一他没死,呵呵,呵呵,您知道,呵呵。”   张五魁有些吃惊的看了看甄仁才,但马上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雨夜。   关上了门,一连串的好消息让甄仁才都快飞起来了,但怕吵醒父母,他弓着腰在地上小步的跳跃着,抄起了两只大元宝,黑暗里两只眼睛和两锭银子一起闪闪发亮,他轻轻的喘气,感到连吸进鼻腔的风都是甜丝丝的,不由的舒服的他闭起了眼睛享受。   “甄仁才!”一声大喝把神游天外的他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自己的父母都站在里屋门口看着自己。   甄仁才笑了起来:“不是有便壶吗?不要去外边了,下着雨呢。”   但甄老爹没吭声,他冲了上来对着甄仁才脸上就是一巴掌:“你这个畜生!”   原来两个老人平时在青城里散步,有认得他们的多事弟子早把失窃的事情告诉他们了,他们老俩口觉的蹊跷,因为自从王天逸搬走之后,甄仁才心情极好,倒真不像失窃的样子,所以也装做不知道,没想到又听说了昨天晚上王天逸被抓了起来,他们一和儿子说,儿子就一脸的不耐烦,他们也不敢问,但毕竟心里有事,晚上没睡好,恰恰听到了甄仁才和张五魁的对话。   “人家帮了你那么多,你这样做和禽兽何异!”甄老爹让甄仁才跪在了地上,大声骂了起来。   甄仁才的母亲则和甄仁才面对面跪着,她手里揪着儿子的领子,泪流满面:“儿啊,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你不怕天打雷劈吗?呜呜,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东西?”   “再穷也要有志气啊!我们甄家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了?做人要讲良心,你们走江湖的不也要讲正义吗?”甄老爹气得脸哆嗦着说。   甄仁才被父母发现了秘密,一时有些理亏,原本也是低着头不吭声,听到父亲最后一句,甄仁才昂起头来:“爹,我就是为了正义和良心才做的!”   “什么!人家对你有大恩,那么多的银子不吭一声就借给你,你这样害人还自称有良心??”甄老爹刚才盛怒之下打了甄仁才一计耳光,现在还想打,但看到儿子抬起头来,却不敢下手了,因为其实在以往,家里的主心骨其实是有才能的儿子。   “爹,你说王天逸对我有恩,不假。但他能有青城对我恩大吗?青城免了我的学费,给了我出人头地的机会,老师们对我关怀倍至,现在有人做了对不起青城的事情,我不为了青城出力怎么行?包青天不还大义灭亲吗?难道你要我包庇一个监守自盗的小偷?我是为了良心大义灭亲!”   “你……你……你……”甄老爹一时说不出话来。   “儿啊,那你也不能诬陷人家天逸偷你东西啊?”母亲哭道。   “哼哼,”甄仁才一阵冷笑:“我哪里诬陷他了?偷一次是小偷,偷两次也是小偷,张师傅给我说的时候,他已经偷了剑法,要不他武功哪里来的?他已经是小偷了,我不过是让他背个再偷一次的名声,他一个小偷难道还在乎偷一次和偷两次的分别?!”   他的母亲把身子往后靠去,惊恐的眼睛张了开来,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而且,”甄仁才继续说道:“你们屡次告诫我交友要慎重,你们说的对。一个小偷的好朋友会是什么好东西?要是我不用点手段,王天逸事发后,被从我的寝室抓走,大家会怎么看我?我的名声不跟着他一起臭了吗?他那人,又没有自知之明,死乞白赖的在这里赖着,我不能翻脸,否则大家又会说我喜怒不定,而且说不定那暴徒会打我一顿,你们没见过他打人,简直是不折不扣的野兽!凶残之极!我有什么法子?只能弄个这招逼走他!而且我是他的苦主,大家还会同情我。”   “你,你,你……”甄老爹与其说愤怒,不如说震惊,因为他从未见过儿子露真实的想法,所以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在淳朴的乡下不可能有机会见到这种人:“你找人去打残人家,我听见了!人家那个时候可没有惹你啊!”   “其实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朋友,他不是成大器的人,他没有口才,心智也不够,一句话——太蠢。我和他交往,只是他正在走好运,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没想到他不仅蠢还贪,事情败露,活该!爹,妈,你想咱家没钱没亲戚,我没有多少好机会的,所以任何一个机会都不能放过啊,我找师兄做掉他是因为他可恨!我这么有才的人费了多少心血才有了一个用钱买名次的好机会?!他一来就把我挤掉了,他做了什么?他求人借钱了吗?他哀求教官了吗?没有!他什么都没做!我千辛万苦得来的机会被他轻轻松松的抢走了?!凭他妈什么?!”   甄仁才越说越激动,索性站了起来:“还把我找的两个废物打花了脸,两个废物被打怕了,不敢找他报仇,反而敲诈我!说不给钱就废了我!计百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说好借我高利贷支付佣金,看了那小子厉害,马上变卦了,一分钱也不借了,除了天天巴结那个该死的混蛋,还向我讨债!当时我恨不得在王天逸那个混蛋睡觉的时候一剑捅死他!现在有机会报仇,而且是立功的好机会我怎么能不把握住?!这是他的报应!”   他的父母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和眼睛,因为甄仁才的气势是如此的正义凛然,如此的真理在握。甄仁才看了看父母,拉住了母亲的手:“唉,其实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啊。你们为了我能学成,把家产都耗尽了,还拉了一屁股的债。我怎么能不发愤图强,我怕啊,怕二老和我咱们一家三口当乞丐啊。为了能出人头地,我会竭尽所能去做的!二老放心!不过不要把这事到处去说,否则人家会说我绝情的,这不好。”   三人对视了很久,甄老爹两眼流泪,叹道:“儿大不由爹啊。”他母亲甩脱了他的手,和丈夫一起哭着进了里屋。是夜,两个老人哭了一夜,甄仁才也没法劝,只好在外边唉声叹气。   第二天一大早,甄老爹红着眼圈对甄仁才说道:“我和你妈商量好了,我们今天就走。你好自为之。”   甄仁才看了老爹好一会,最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也好。路费够吗?”   ※※※   王天逸委顿着坐在发着湿气的稻草上,他有一次回到了禁闭室,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手上被戴上了铁镣,牢门也被锁的结结实实的。   身体已经不像自己的,不是因为受伤,除了那一耳光,青城的师傅倒没有再打他,是因为他的心全乱了——天大的祸事砸在了头上,丢失寿礼的自责,如何丢失的迷惘,对后果的恐惧,让他的身体都要撕开了,连呼吸进鼻孔的风都如同刀子一样割着自己的头。   “天逸,吃午饭了。”赵乾捷把木盘放在地上,把米饭从栅栏的空隙里放进去,他们戊组几个和王天逸关系不错的被张五魁分配来看守。   “乾捷,不是我偷的,你了解我的,我不会偷的,肯定是那个钱庄,要不然就是那个小镇,那天我没带寿礼出去逛庙会去了,我该死,不,也许是路上,我解下匣子去路边方便,难道是振威镖师,不可能……”在墙角缩成一团的王天逸被惊醒了,疯了一样扑过来,扒着铁柱对赵乾捷翻来覆去,颠三倒四,毫无条理说着各种可能。   赵乾捷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着一边脸肿的老高的王天逸有些伤心,他拉住王天逸的手说道:“不是你偷的,我们都知道。你先吃饭吧。”   赵乾捷安慰了王天逸好久,王天逸才终于不再念叨了,看着一夜化龙又一夜摔得鼻青脸肿的同门,但赵乾捷绝没有幸灾乐祸,他难过的很,因为王天逸发达的时候从没有忘记过他们,甚至还以德报怨。赵乾捷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个鸡腿,“天逸,你不是那种人,我们戊组的弟兄都清楚的很,这鸡腿你吃了长长精神,和掌门把事情说清楚,把冤屈说清楚。”   就在这时小屋的门开了,青城两人一起抬头看去,却全都惊呆了,只见岳中巅背负着双手,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   “猛将小哥,你也有今日啊。”岳中巅笑道。 第十节 替天行道(二)   王天逸只一愣,马上撂下饭碗,往后退去,他感觉不妙。   “岳公子,您这是?”赵乾捷直起身来,脸上有些吃惊,因为岳中巅并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小哥怎么称呼?”岳中巅嘴向赵乾捷发问,眼睛却盯住了铁栅栏另一边的王天逸,他已经退到了墙角。   赵乾捷听岳中巅客气,脸上一热,马上躬身答道:“小人赵乾捷,戊组弟子。”   他之所以脸上发热,是因为他也只是在端茶倒水的时候见过岳中巅几次,身份悬殊的人用客气的语气发问总会让人有点受宠若惊。   “赵乾捷小哥啊?”岳中巅一笑,用手指了指牢门,说道:“你是看守吧?你们掌门让我过来问他点话,把牢门开了。”   王天逸见到岳中巅施施然进来,冰冷的危险感和恐惧瞬间就浇灭了心里混乱的焰火,他脑袋立刻清醒了,此刻一听岳中巅的话,马上叫道:“乾捷,莫听他的!出去叫师长来!”   赵乾捷的手本来已经碰到了腰里的钥匙,听到王天逸的话,不由的僵在了那里,抬头问道:“岳公子,你?”   “不愧是青城这一代弟子里最杰出的小偷啊。”岳中巅对着王天逸一笑,扭过了头,已经扳起了脸,眼睛也瞪了起来:“就是你们掌门韦希冲让我来的!快开门!”   “可有信物?”赵乾捷没有动,他已经感到了不对劲:王天逸是青城的弟子,就算岳中巅要问,也肯定有个师傅陪着来,怎么可能让一个外人来审问自己弟子。   “他和我有仇!快出去叫师傅!”王天逸又叫了起来,他着实不放心赵乾捷在外边一个人面对华山的大师兄。   赵乾捷有些不知所措的回头看了看王天逸,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岳中巅说道:“不是要信物吗?给你看。”   赵乾捷回过脸来,看到岳中巅的手正从怀里抽出来,握成拳状,伸到他面前,慢慢的舒展开来,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   赵乾捷探过头去,看着那只手展了开来,手心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岳公子,你……”吃惊的赵乾捷刚抬起头来,岳中巅的那只手已经一把按在了他额头上,用力前推,“哐当”一声巨响,赵乾捷整个人都被摁到了牢门上,接着那只手又狠狠扭住赵乾捷伸上来的手,轻轻一扭,赵乾捷整条胳膊就被拧到了背后,变成了脸贴在了牢门上。   “跟我要信物?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想死吗?”岳中巅一手扭着赵乾捷的胳膊,另一只手拉下了赵乾捷腰里的钥匙,打开了铁锁。   “进去!”岳中巅一声轻喝,赵乾捷也被踉踉跄跄的推进了牢里,他不想这个人跑出去叫人,随后岳中巅微笑着跟着进了这小小的牢房,还轻手轻脚的带上了牢门。   王天逸看着这个衣着华丽的江湖豪强,他咬着嘴唇,两腿弓步,靠在墙角摆了一个守势,只是手上的铁链只有一尺长,让他根本施展不开,只好两手缩在胸前,倒像是女子遇到色狼一般的姿势。而跌在地上的赵乾捷惊恐的靠在了王天逸的腿边,浑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岳中巅看到王天逸那个样子,轻蔑的笑了起来:“就你这样,还想打架吗?咦,你脸肿了一边啊。猛将被谁打了?”   “不知道岳公子找我何事?”王天逸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呵呵。”岳中巅一笑,然后他盯着王天逸的眼睛问道:“姓程的究竟是干什么的?”   王天逸一呆,没想到岳中巅居然对程铁心的身份感兴趣,“做生意的,他是古日扬的朋友……”   话音未落,王天逸只看见岳中巅白衣飞扬,暗叫不好,双拳向上急挡,但岳中巅的拳如同毒蛇一般绕过了防线,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王天逸脸上。   王天逸横着的飞了出去,“当”的一声头撞上了铁柱才落到地上。脑袋和脸上好像有两只烙铁烙烧自己,眼睛前的世界变成了猩红的碎片,但他还没来得及呻吟出来,岳中巅已经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   岳中巅不再有笑意,他脸色苍白,嘴角漏出“咝咝”的声音,这是他克制痛苦的声音:刚才的重击拉开了他的背上伤口,在背上一条线剧痛的情况下,谁都没心情在带着面具玩游戏了。   “不要给我胡说八道!”岳中巅咬牙切齿地说道:“再骗我,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王天逸的两只手握住岳中巅的胳膊,努力减轻自己脖子上的压力,他很想一脚朝着岳中巅的肋下踹过去,但他没有把握,对方的手如同铁钳一样掐着自己的脖子,自己要是有半点异动,自己的脖子马上就碎掉。   他想说话,但只能“呕呕”做声,岳中巅愣了片刻,一声冷笑,手臂姿势丝毫没变,但王天逸已经被弹了出去,他退了一步靠上了墙壁。   “老老实实的说,我和你们掌门他们关系很好,说了实话,我会帮你过了偷书这一关的。”岳中巅说道。   “我根本没偷,你怎么帮我过?!”王天逸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脖子心里想到:“再说,我说了程铁心的实情,沈家杀我全家怎么办?就算说了,我也不敢信任你岳中巅会救我!”   “岳公子,”王天逸开口了:“不信你可以去问长乐……”   “梆”的一声大响,王天逸又飞了出去,这次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所以他撞在了墙上,岳中巅的拳确实重,况且带着手镣的王天逸一点招架之力也没有。   王天逸的眼睛半眯着,感到自己已经被捣碎了,身体好像成了一堆烂泥,连直起来的力量也没有,只能贴住墙壁慢慢往地上下滑,嘴角的血灰色的墙壁上拉下了一条血色印痕。   耳边听到身后岳中巅咆哮的声音:“老子现在就打死你!”在这巨浪一般的咆哮之中还有一丝微弱略带哭腔的声音,不过王天逸已经没有力气想了,他只想身体快点滑到地上,好像烂泥一般粘在地上。   “岳公子,您、您、您这是干什么?”赵乾捷看到岳中巅把王天逸像布袋一样打的飞来飞去,已经吓呆了,等看到王天逸委顿在地上,而红着眼睛的岳中巅大步走了过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从赵乾捷胸里升起,他弓着腰站了起来,挡在了王天逸和岳中巅之间,虽然身体抖的像风中的树叶。   “没你的事情!滚!”岳中巅扳着腰,用手拨拉着赵乾捷的头,他背上的伤越来越痛了,他知道刚才自己两下全力殴击,肯定让伤口渗血了,要换药了。而且他今天是自称想参观参观青城才出来的,蒋丹缠着陪同来的那个青城教官,让他有时间问口供,但缠不了多长时间。   虽然自己打了王天逸也没有什么,但如果还没有问完,青城的人来了,自己肯定没法逼供了,毕竟这里不是华山,自己只是一个客人,虽然是贵客,但再贵也是客。   所以,岳中巅他没有多少时间,他只想赶紧问话,但眼前这个戊组的蟑螂挡住了他的去路。   赵乾捷啪的一声跪在了岳中巅面前,他伸开了手臂,宛如无助的母亲要保护身后的孩子:“岳公子,求求您,别打了。有什么事,等我们师傅来了再说。”   岳中巅皱起了眉头,他一脚把赵乾捷蹬倒在地,不是踢飞,而是蹬倒,因为背上越发的痛了,这伤痛时刻提醒着他不能用力过大。   看着像一条赖皮狗那样正爬起来的王天逸,岳中巅冷笑起来,一边想用什么法子拷打他有效,一边走了过去。   但他一步还没有迈出去,就惊异的扭头向下看去——赵乾捷紧紧的搂住了他的一条腿,“和为贵,和为贵……”赵乾捷瞪着惊恐的眼睛说着不知所谓的话,但两条胳膊却是紧紧搂住了岳中巅的大腿。   岳中巅难以置信的笑了,他难以置信是因为这个人简直是找死。他扭腰挥拳就往赵乾捷头上打去,赵乾捷看着那拳头,恐惧的脸都挤成了一团。   “唉哟!”岳中巅这一拳并没有打下去,而是一声惨叫,因为他一弓身背就剧痛。无奈之下,岳中巅伸手去拉赵乾捷的手,但他两只手十指交叉扣住自己的腿,扣的如此的死,背上有伤发不了力的岳中巅一只手根本掰不开。   “赵乾捷!我知道你叫赵乾捷!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一会我就废了你!快松开!”岳中巅只好弓着腰声色俱厉的威胁起来。   这话让全身靠在他腿上的赵乾捷马上浑身发抖起来,声音也颤抖起来:“不要……和为贵,岳公子,我不是有意的……”,不过他却没有松开的半点意思,扣的还是那么紧。   这些无头无脑的话简直快让岳中巅气疯了,他手一划,已经扳住了赵乾捷的左手中指:“快松手!不然就撅断它!”   “岳公子,您还是出去吧,有事好商量!啊!啊!”赵乾捷惨叫起来,岳中巅并不是吓唬人的人,他是江湖豪强,说了话自然就做得到,“咔吧”一声就让赵乾捷的中指脱臼了。   赵乾捷现在痛得满眼都是泪,鼻子一抽一抽的,口水也流了出来,十足的一副可怜相,但岳中巅惊异的发现这个废物竟然还不放手。勃然大怒的岳中巅直起了身子,抬起了胳膊,手上也运起了内力,他打算宁可背上伤口崩裂也要先解决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可怜虫。   怒气冲冲的岳中巅正要手刀下劈,突然赵乾捷眼睛瞪大了,好像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事情,大叫起来:“不能动手啊!”   岳中巅江湖经验何等老练,一见就知道情况有变,马上就是直腰扭身,一抬头就见到王天逸已经咬牙切齿的打了过来,满面血迹的脸上那双眼睛凶光闪亮。   牢房太小,两人又近,赵乾捷一声大叫,已经挥着铁镣身体前冲的王天逸一怔,心头一阵遗憾,因为岳中巅已经扭身正对着他了,一尺的铁镣束缚了任何拳法,也束缚了攻击距离,对有准备的岳中巅用手上功夫无疑是找死!   王天逸一声大吼,双拳用力回收的如此猛烈,以致铁镣打在他胸脯上发出咚的声音,前倾身子猛然后倒,整个身体都平平的飞在了空中,冲破身体带起的疾风,右腿“嗖”的对着岳中巅踹了过去,宛如一枝飙在战风中的刺矛。   岳中巅本来见王天逸双手斜举在左肩膀位置,以他对武功的经验,一见就知道王天逸打算拿两只手猛砸自己,他根本不惧,手刀一收靠在胸前,王天逸只要一靠过来,这只手就摁着他的脖子把他砸进牢里的泥地里去。但没想到王天逸突然用腿了。   距离如此之近,王天逸的动作对于这距离来说又如此猛烈和决然,以致超出了岳中巅的预测——因为如果腿上没有这个废物抱着,岳中巅可以自由移动的话,王天逸这种攻击等于是自杀。   但腿上恰恰被废物抱住了,等于固定了岳中巅的身位。恐惧之色在岳中巅眼里一闪而过,但只是瞬间,顷刻就被毅然取代。   岳中巅同样瞋目大吼,自由的右腿同样如毒龙一般,从低到高,转瞬间就飞舞在这土牢的狭窄空间。   飞腿对飞腿!   毒龙对刺矛!   决然对决然!   “嗵!”只有一声大响,但却是两个攻击。   这场对决的双方同时毫无花俏的踢中了对方胸脯。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就把两人同时打飞开来。   “不能动手啊!”跪在地上的赵乾捷才喊到“手”字,眼中的王天逸突然消失,然后就是怀中这条腿巨震,把自己带飞出去,摔在地上,这个“啊”字此时才和惊叫一起发了出来。   等赵乾捷爬起来,他握着剧痛的左手看去,王天逸缩成一团倒在了墙边,他把头扭到另一边,是已经被怒火烧透了岳中巅,他刚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衣服不再白衣如雪,上面沾满了泥土稻草,胸脯前还有一个清晰之极的脚印,他眼睛睁的溜圆,嘴唇微微张开,细碎的白牙磨来磨去,拳头捏得“咔吧咔吧”的乱响。   “王天逸,我现在就宰了你吧。”岳中巅向前走了过来。 第十一节 替天行道(三)   “岳公子,您在这啊?”怒气勃勃的岳中巅正要动手,这个声音从牢外传了过来,却是张五魁进来了,他笑嘻嘻的凑近了牢门。   “岳公子,您怎么到这参观了?这里可是青城的禁闭室啊。”   张五魁在“青城”二字上面刻意的加重了声调。   岳中巅看着王天逸正慢慢爬起来,距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瞪着王天逸,他铁青色的脸抽动了几下,然后对着张五魁转过脸来,脸上已经是一副很严肃的表情:“我刚才随意散步来着,无意间看到了他——王天逸,本来想教导他一些做人的道理,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青城最近教的徒弟越来越出息了,一点武林道义感都没有!我好心帮他改正,他却恼羞成怒暴起偷袭!以后谁敢雇佣你们的弟子?!”   张五魁看了看鼻青脸肿的王天逸和握着手跪在地上的赵乾捷,拉开了牢门进来,对着岳中巅微微一笑,说道:“王天逸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事情我们正问着呐,我们一定严加管教,青城的名头不是白得的,您放心好了。这边请,掌门他们正等着您哪,这里多脏,您这种身份哪能在这里多呆?”   岳中巅听张五魁口气软,舒服的哼了一声,但他一听到手镣的叮当声,眉毛又立了起来,手指如戟一般指定了王天逸,大吼道:“看看我的衣服!这混蛋居然向长辈偷袭!该当何罪,你给我说说看?!”   张五魁何等人物,早猜出了刚才的情景,但他却好像第一次看到岳中巅胸前的脚印一般,嘴巴张大了,眼珠子都瞪圆了,大喊起来:“什么?您居然被这个戊组小子踢中了???您这样的武功?”   岳中巅看到张五魁那夸张的表情,一怔,他马上想到这样的事对自己的名声绝对是个大大的污点——华山的第一战将,被一个二流门派末流弟子踢中胸口?要是传了出去,自己面子往哪里搁?华山面子往哪里搁?   他一惊之下,嘴里不由的念道:“我……”,眼神在这一刻慌乱了。张五魁心中冷笑,脸上却变成了怒发冲冠的一副模样,他扭过身子,愤怒的推搡着王天逸:“你这个混蛋!人家岳公子那么高的功夫,怎么可能被你踢中?可以想到人家当时根本不提防你,一心给你讲道理,帮你改正!多好的前辈啊!你却以怨报德,你是个狼吗?”   王天逸还没说话,张五魁又扭身一把揪起了赵乾捷,黑着脸连珠炮般的问道:“说!这个小子偷袭岳公子的时候,岳公子是不是正扭头和你说话,没看住他?点头啊!”   原来赵乾捷还没见过张师傅如此凶的脸,简直好像要生吃了他,他浑身早吓得抖成一团,根本没听清张五魁说什么,所以张五魁才让他点头。   看着赵乾捷脑袋点的如羊癫风一般,张五魁才满意的放开了他,横眉立目的指着王天逸和赵乾捷说道:“听好了!你们谁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小心狗命!”   然后他回头向岳中巅换了一副笑脸:“岳公子,您多包涵。现在的江湖的年轻人不比我们那个时候了,不过您放心,他偷袭您的账我们会一并给他算上。交给青城好了!”   看张五魁如此圆场,岳中巅自然没有话说,他笑道:“算了,算了。我不和他们一般见识。道个谦就算了。”   “王天逸过来道歉!好好想想,别再做傻事!”张五魁一边给岳中巅胸口前擦脚印,一边命令王天逸,他有点担心,因为王天逸这个人他觉的又傻又楞,怕他逞强,不给岳中巅台阶下,所以加了后面的一句。   不止张五魁担心,连赵乾捷都惊恐的看向了王天逸,他觉的王天逸简直是个亡命之徒,对岳中巅这样的人物都敢暴起飞踢,让这样的人低头容易吗?   满面血污的王天逸看了看紧张不安的张五魁又看了看磨着牙齿的岳中巅,他伸直了身体,慢慢的把背从墙上“揭”下来,瘸着走了过来。   “岳公子,是我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再也不敢了。”王天逸的头低的都要碰到岳中巅膝盖了。   一霎那间,牢里鸦雀无声。   张五魁和赵乾捷都楞了,因为没想到王天逸这么容易就低头了,而且说话很谦卑。岳中巅愣了,是因为没想到这个凶兽会低头低的那么容易,都不像凶兽了。   马上张五魁大笑在牢里回响,“岳公子您请您请。你,把门锁好,不要走开,一会我还有事嘱咐你!”   看着他们走出禁闭室,惊异的赵乾捷问王天逸:“天逸,没想到,你真会道歉。”   王天逸呻吟着躺在了地上,他浑身痛的都要散架了,听了赵乾捷的问话,王天逸倒“咦”了一声:“会道歉?能不道吗?张师傅帮我呢。我也惹不起岳中巅这个家伙啊!”   “原来你知道啊?那,那,”赵乾捷捂着手问道:“刚才你怎么又敢突然动手呢?不怕没命吗?”   王天逸笑了几声,轻声说道:“我和他有仇。对我动手我可以忍,但是他怎能对你下毒手?!动我兄弟那是不行的!”   一句话,赵乾捷的眼泪就出来了,他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哭了,兄弟,”王天逸呲牙咧嘴地说道:“你去把手弄好吧,另外赶紧找点伤药过来,哎哟哟,哎哟哟,哎哟哟,疼!疼!疼!妈呀,打死我了……”   ※※※   “天逸,来,吃点东西,这是我偷着带来的。”甄仁才拨亮了灯心,把一盘酒菜往牢里塞。   几天没变的看守终于发生了变化,白天照旧,夜里却换成了甲组的两个弟子轮班,其中一个就是甄仁才——张五魁亲点的!   甄仁才向牢里看去,只见坐在地上的王天逸没有吭声,黑影里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两只眼睛盯着他发出糁人的绿光,好像一匹受了伤的独狼。   “听说你被张师傅打了?唉,兄弟,你的命真是太苦了!”甄仁才蹲在地上,脸上伤心欲绝。   “兄弟,你不知道,听说你出事了,我晚上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痛苦啊,我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所以我向张师傅恳求了三天,才获准来看守你,我怕你再遭罪啊。”   ……   甄仁才说了很多,说着说着他哭了起来,但他却不停止,抽噎着诉说他的关心和关切。 ⑧`○` 電` 耔 ` 書 ω ω w . Τ`` X` `Τ ` 零`贰` . c`o`m   黑暗中发出了一声叹息,王天逸的脸慢慢的浮现在了灯影里——毫无表情。   “天逸,你的脸?天啊!我……唉!你受苦了!兄弟啊!”甄仁才泪眼婆娑。   “我很好。谢谢你,东西拿走吧。夜深了,我得睡了,明早我得起来练武呢。”王天逸说的很慢,因为这些话他说的很艰难。   “兄弟,你还记恨我怀疑你吗?”甄仁才马上觉出不对。   他啪的一声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计耳光:“我不是人!但是你知道吗?那几天我掉了买前程的银子!我已经快疯了!该死的贼!这个畜生!”   他偷眼向王天逸看去,但这个人却仍然毫无表情,甄仁才正失望,王天逸突然笑了,他说了一句:“我原谅你了。”   此话已出,甄仁才高兴的简直要跳起来,他激动的把手伸进栅栏,握住了王天逸的手:“还是兄弟啊!”   “兄弟,为了你,我向计百连借了几千两银子的高利贷,全给张五魁了!一定要把你救出去。”甄仁才看着王天逸,他的目光坚定而坚毅之极。   王天逸回以几声轻笑:“那多不好,你还的起吗?你的前程咋办?”   “为了兄弟你,我把命豁出去都没问题!这种事算个屁!大不了我以后卖身给计百连为奴或者做几年大牢!”   “好兄弟啊。”王天逸轻轻握紧了甄仁才的手。   两人又谈了一会,王天逸心中已经有底,顺着甄仁才性子说,甄仁才看时机已经成熟,把脸靠近铁柱,神秘兮兮地说道:“兄弟,告诉你个秘密。掌门他们正打算派人搜索你沿途的客栈、当铺,附近的出卖武功的掮客大商也会去询问,你知道,我们青城在江湖上名声很好,也是北方的名门大派,我们问,对方肯定说的……”   王天逸微微点头,问道:“兄弟你想说什么呢?”   甄仁才叹了口气,说道:“我怕他们找到你的证据啊。”   “那你觉的应该如何?”   “你怎么处理凤凰剑法的?卖给谁了?或者藏在哪里了?告诉我,我提前一步把线索给他们掐断了!他们找不到,肯定会放了你。”甄仁才盯着王天逸,两眼已经放光了。   王天逸想了一会,他小声地说道:“过来,我告诉你,我藏在……”   闻听此言,甄仁才拼命的侧着头往里面凑,恨不得把头挤过铁柱缝隙:“哪里?哪里?”他嘴里急速的念叨着。   “在……这里!”第一个字王天逸说的很轻,轻的近乎耳语,但最后两个字语调突然拔高,简直是一声怒吼,伴随着这声怒吼,他的两只手嗖的一声穿过空隙,铁钳一般扼住了甄仁才的脖子。   事发突然,甄仁才的脑袋“咣”一声撞上铁柱,接着脖子上好像被套上了铁圈,气根本出不来,青筋好像绿色的蚯蚓一样爬满了脑门和脖子。   “兄弟……兄弟”甄仁才一面拉着王天逸的胳膊,一面竭力的叫了出来。   “你这个小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脑后传来,让甄仁才顷刻间如坠冰窟。   “不好!”甄仁才脑中只有这个想法,他的右手放开了王天逸的胳膊,那只手要求拔剑。   “啊!”一声惨叫,甄仁才的右手转眼间被身后的王天逸抓住,“唰”的一下就被拧进了身后的牢笼,紧紧的硌在了冰凉的铁柱上。   “在我面前你还想拔剑?”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王天逸的牙缝里被挤了出来,但在甄仁才的耳朵里,却如同唐门暗器,每一个字都让他一阵哆嗦。   马上甄仁才又是一声惨叫,因为他脖子上的压力倏忽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但一只耳朵却火烧一般疼了起来——王天逸扯住了甄仁才的左耳,一连声的惨叫中,甄仁才的左手扶住了王天逸揪耳朵的手,耳朵上的剧痛让他的手丝毫不敢用劲,手指点着王天逸的手背好像在摸一只剧毒的大蝎子。   “要不是我答应了他们,今天我就把你的耳朵给你撕下来,留个念想。”王天逸冷笑着说道。   “你误会了!天逸……”甄仁才说话颤抖的想风中的芦苇,但他没有说完,耳朵的剧痛消失了,但同时脑后就像被一击重锤击中了,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脑袋瞬间像套上了一层冰壳,寒冷刺骨,踉踉跄跄的他砸翻了桌子。   “你你你……”捂着脑袋的甄仁才惊骇的指着冷笑的王天逸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做的那些事情,早有人告诉我了!”王天逸说道。   “谁?”   “你父母!”   甄仁才啪嚓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   本来赵乾捷以为出了这件事情以后,看王天逸的人手会多几个,但几天下来却没有任何变化,还是白天他看,晚上川秀和德远轮班。   这天和以前一样,王天逸带着手镣在里面打拳,赵乾捷接了张川秀的班,在外面磕瓜子。一阵敲门声传来,把赵乾捷吓了一跳,手里瓜子全洒了。   “天刚蒙蒙亮,这么早谁会来?不会是教官啊。莫非岳中巅那煞神又来了?”他惊慌的想着,却把头转向牢里的王天逸,倒好似王天逸是看守他是囚犯一般。   “开门啊。带上剑。”王天逸脸肿的老高,好像肉铺子里的红色猪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看不到眼珠了,一点亮点就在这细缝里转来转去。   门开了,进来的人却让人大吃一惊——竟然是甄仁才的父母。   “唉,您二老来这干嘛?”赵乾捷把长剑插回剑鞘,抹了抹头上的冷汗。   “我们要回家了。来这里有几句话给天逸贤侄说。”甄老爹双手搓来搓去,好像很难为情的样子。   “您二位怎么来了?”王天逸一句话没说完,甄大妈眼泪已经唰唰的下来了,甄老爹也用手抹眼睛,甄大妈她伸手隔着铁柱抱住了王天逸:“孩子,你受苦了啊。看把你打成这样了!”   “我们有点话想给天逸说说,您能不能先离开一会?”甄老爹哀求赵乾捷说道。   没料想,赵乾捷一离开屋子,甄仁才的父母齐唰唰的跪在了王天逸面前。   王天逸大惊失色,连声说道:“使不得”   “天逸,我们是来给你谢罪的。”甄大妈抽噎着说道:“我们对不起你啊。”   接着甄大妈他们就把自己儿子做的丑事给王天逸说了,把王天逸从呆若木鸡说到怒发欲狂,大吼道:“我当他是兄弟!他却卖我!畜生!”   一声畜生,甄老爹甄老妈彼此对望一眼,突然开始磕头,脑门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巨响。   王天逸楞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他用力把手从栅栏缝里伸出来,努力去够两位老人,嘴里叫道:“快停下!你们这是干什么?”   “孽子的债,我们总要还一些。”甄老爹抬起头来,他脑门上已经淤青了一片。   “我们来说这些,是怕你再受孽子的欺骗,他太会说瞎话了。不管你是不是贼,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   “这个畜生!”想起甄仁才,王天逸不由得又咬牙切齿起来。   但他一提“畜生”,地上二老再次磕起头来,砰砰的巨响好像重锤砸着王天逸的心脏,他怎么说,两个老人也不停下,王天逸情急之下,啪的一声隔着栅栏也跪在了地上“你们是长辈,你们这样要折杀我吗?”   甄老爹抬起头来,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王天逸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听他说道:“我们希望你防着他,但请原谅他。”   “原谅?”王天逸猛地睁开了眼睛,里面全是愤恨之色。   “其实他的债就该我们还的。他是个不择手段不要良心往上爬的人,但他很孝顺,他这样做其实都是为了我们。我们不富裕,也没什么厉害的亲戚,才儿实在没办法,但他害你害成这样,这笔账一定要算的。所以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一直磕下去。磕死就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王天逸悲叹一声,说道:“其实我这样也不是他害的,只是我气不过,我掏心窝子对他,他却不信任我,还要这样耍心机对我……等我洗清嫌疑出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会理他。见识了这样的朋友,我也算开了眼了。唉。”   甄仁才父母自然千恩万谢,终于起来了,但都是血流满面了。他们还有点不放心,还请王天逸不要把儿子的丑事告诉别人。   王天逸看着那些淋漓的鲜血,落下泪来:“告诉别人也没有用,我都这样了,还能怎么他?我说一句,就算看在二老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追究此事了。” 第十二节 替天行道(完)   牢门外边已经是一片狼藉,甄仁才带来的酒菜洒了一地,桌子也翻了,油灯摔在地上,掼出了一片油渍,上面腾越着青蓝色跳动的火焰,王天逸的脸被监笼的阴影分割成一片片的,闪着青幽色,看着甄仁才坐倒在地上的狼狈,这张脸浮现出一副鄙夷的笑容。   “就你这样,嗤。”王天逸冷笑了一声。   被这声嘲笑刺的回过神来,甄仁才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他才意识到他受了奇耻大辱,他的手从火烫的耳朵上摆下来,“唰”的一声抽出了长剑只对着笼子里的王天逸,愤怒的脸都扭曲了。   “呵呵,想捅我?”王天逸鼻子里不屑的笑了两声:“你敢吗?不怕你那光辉的前程受影响?”   “你?!”甄仁才牙齿咬得咯咯响,手指用力,长剑的剑刃在空中转着圈,恨不得马上就要刺入栅栏之间,饱饮本身隐在阴影里的这个人的血肉,尽管不久前他还称他为兄弟。   两人对视着,连风都好像静止了,禁闭室里忽闪的火光映照的黑影如鬼魅般闪来闪去,空气里只有裹着长剑的如白霜一般的寒气在翻滚。   “呵!我和一条死狗较的什么劲呢?”甄仁才突然笑了,然后整个人好像都松弛了下来,他舒服的把长剑收回剑鞘,反身收拾了桌子和油灯。   王天逸却不好受,本来就如同一条狗一样被关着,身上还背负了莫大的冤屈,他气啊。   人气如何?   怒气就如胸中有火一般,发不发的出去一样伤肝,本来王天逸并非惹是生非之人,他怒打甄仁才只是为了泻火,并无伤人之意,他只是想舒服,想要心中怒火可以发泄。   但眼前这个背叛他欺骗他的人却突然变成了一副无所谓笑眯眯的模样,想对之生气的人不生气,那么生气的人自己就如同关上了炉火的铁门,一股火一样的怒气在炉膛里横冲直撞,无处发泄,简直好像要把王天逸自己炸成碎片一般。   “你这个小人!”王天逸愤怒的用手握住了铁柱,他对着甄仁才大吼起来:“混蛋东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哼……”甄仁才面对着怒不可遏的王天逸飘逸的一撩长衫下摆,很潇洒的坐在了椅子上,看着笼中怒发欲狂的王天逸,他冷笑了起来。   “小人?不知道谁偷了师门的寿礼?还好意思说别人小人?!好好找个铜镜照照自己,你有资格说别人吗?”甄仁才微微冷笑着说道。   “我没偷!”王天逸吼了出来,现在“偷”这个字他每听一次就会浑身哆嗦一次,如同唐博的透骨钉钉在自己身上一样,这个字马上就可以让他忘了所有的一切,有的只是证明自己清白的冲动。   “没偷?寿礼谁一路带着来的?封条怎么不见了?”   “封条岳中巅撕的!我江湖经验不足,错看了岳中巅,但是我拼死护的寿礼?!我怎么会偷?!我不会偷!我冤枉,你们去查……”王天逸的这个回答已经说了无数次,但现在听到这个问题,他眼前仍然看不到了甄仁才的样子,不管谁问他“偷”的问题,他看见的只有一个坐在光明中的神,他会不厌其烦的回答对方询问的任何事情,好像每回答一次,身上的冤屈就洗刷掉一分似的。   “得了!”甄仁才不耐烦的打断了王天逸絮絮叨叨的自白,他指着王天逸说道:“寿礼就你一个人带着?你没有嫌疑谁有嫌疑?!”   “我?”王天逸再一次的哑口无言,但他一百零一次的回答道:“你可以去查!要是我王天逸偷的,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在杨家客栈,我为了师门荣誉出生入死,那些客人都是证人……什么?你……”   “你有什么资格给我说话?亏有还有脸?!”王天逸这时才醒悟过来——现在他面前的不是掌门或者师傅,而是一个他曾经当作兄弟的人。   “师门荣誉?有脸?”甄仁才冷笑着站了起来,他一直走到铁柱跟前才停住,伸直的手指都快要顶住王天逸的鼻子尖了,他脸上正义凛然:“我问你,包青天为了皇上的朝纲,不惜杀了亲侄子,而现在你是最大的嫌疑犯,我搜集你的证据给掌门,究竟是你看重师门荣誉还是我看重?难不成你说包青天是小人不成?!”   大义灭亲是褒义词,不错。   不过灭的人是王天逸自己,而且他自己是窦娥一般的冤屈,但这个词听上去如此正气凛然,以至于王天逸喉头“呕”了一声,想不起说什么来,更何况牢笼外边的甄仁才毫不畏惧的看着自己的眼睛,底气竟然比他还足,气势竟然比他还盛!   王天逸慌乱了,他只能手足无措的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甄仁才,却只能说一个“你”字。   “我怎么了?!”甄仁才一声大吼:“我为了青城收集你证据我怎么了?我有罪吗?我卑鄙吗?难道我们是老乡我就应该包庇你有大笔银两的事实?难道我就应该对师长撒谎说你根本不会使双手剑法?”   说罢他指着王天逸鼻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欺骗了你,但我一点愧疚都没有,因为我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师长良心!”   “你……”这些话远比岳中巅的长拳飞腿厉害一百倍,王天逸只感到胸口被一只铁锥击中,竟然喘不上气来,他的手无力的从铁栅栏上滑了下来,捂住了胸口,退开了两步,他看了甄仁才好久才说道:“你果然是个人才。”   甄仁才一声冷笑,说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侠义吗?这就是侠义!用什么手段那都是次要的,只要一颗心上为了天地君亲,下为掌门师傅,那什么手段都是正义的!”   “别做梦了!卑鄙小人!”王天逸的肺都要气炸了:“你为何不告诉我实情,反而把我蒙在鼓里,用自己偷自己这种卑鄙的伎俩耍我!要是你告诉我,我马上去掌门那里求责!你这是侠义没错,但是我怎么想一剑捅死你这种口蜜腹剑的大侠呢?!”   甄仁才看着黑暗里那双迷离的眼睛,他笑道:“推崇侠义的,是有力量可以对别人‘行侠仗义’的;你想捅死我,是因为你是被行侠仗义的。”   说着他靠近了铁柱,笑嘻嘻地说道:“要当大侠,就要为了正义六亲不认,您这当惯大侠的怎么还没想通呢?”   “够了。”王天逸直起腰来,他抿着嘴唇,闭着眼睛好似逆风站在狂风雪中,他说道:“你给师傅他们找证据,你有理我说不过你,但是你骗我,让我伤心!我把心都掏给你了,你也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并不是那种偷掌门寿礼的小人!现在罪名并没有确认,我是不是偷了根本没有证据,为什么我冰心一片对你,你却不能支持我帮助我?挑明了说吧,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为了侠义做事的人,你也不要在嘴上说大道理,难道一份情义你就看的那么淡?我原来当你是兄弟……”   “你偷不偷并不重要,不过是能证明或者旁证你偷就行了,不过是掌门需要一个罪犯,而有人需要一份功劳!”甄仁才一扭身又坐回了椅子上,他低头冷哼了一声,说道:“另外别给我提兄弟还有什么狗屁情义!不过看谁有用罢了,你何时见过乞丐和状元是好友的?我当时不过是看你正在走好运,有点用罢了。”   王天逸“呵呵”一笑:“我太傻,别人对我好,我就想对别人好。世上只有雪中送炭是朋友,锦上添花的哪有真心?赵乾捷为了护我被扭断了手指,这种朋友才是患难见真情!”   “得了,”甄仁才一声冷笑:“连师门的寿礼都敢私吞,你还有脸谈真情。”   王天逸举手向天发了一个毒誓,然后他对着甄仁才转过脸,冷笑道:“甄仁才你莫要再装了。我知道你心里有谱,剑谱不是我偷的。断子绝孙的毒誓我都发,你发一个看看,就赌咒说你真心相信是我偷的?”   不料甄仁才却变了脸色,他皱着鼻子走向前来指着王天逸狠狠地说道:“不是你偷的又怎么样?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一直很讨厌你?”   “你讨厌我什么?”王天逸倒是一愣,愕然说道:“我扪心自问,我坦坦荡荡,我对得起你!我对得起任何人!”   “我讨厌你从江湖回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从来没有在同门面前吹嘘过,我以前做什么,我现在还在做什么,没有任何改变!就算让我做一个端茶扫地的戊组弟子我一样做!”   “这才是我讨厌你的地方!”   “什么?莫非你有病?”   “我讨厌你……不,我痛恨你浪费!”   “你疯了?”   “你知道,你碰上的机会有多么难得?认识了这么多大人物?为什么你不利用?!妈的,好像还是掌门求着要你接受好处?!谁碰上不顺竿爬?能爬多高爬多高!你说你没变,你凭什么不变?我们像蟑螂一样找吃的,而天上掉馅饼,你这个混蛋却摆出了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你这种行为不就像在乞丐面前吃大鱼大肉吗?!你这不是摆明了让人难受吗?!你这不是傲慢是什么?!你说你恶心不恶心?你说你该死不该死?!”   王天逸看着笼子外怒气勃勃好像受了莫大侮辱的甄仁才真的瞠目结舌了:“你说什么?我该死?我告诉你,我回青城的时候还打算是种地还是在青州开个小店呢?江湖那种地方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用!狗屁爬杆,纯粹拿命换钱!还不一定换的到!”   甄仁才真的怒了,他咝咝的抽着冷气,嘴上在笑,眼里却满是怒火:“呵呵,别告诉我你不爱钱,你不想地位,你宁愿做个下等人也不愿做个一呼百应的豪雄!”   “我没想过,”王天逸说道:“原来入戊组之前想过,入了之后,习惯了,只想着如何混口饭吃。至于在江湖上得到黄金地位,老实说,看了江湖真正的厮杀,我想我没那本事!好几次都差点没命……”   “王天逸!”甄仁才咬牙切齿的打断了王天逸的话,他盯着王天逸说道:“你在羞辱我!你靠不就是运气吗?!”   王天逸一怔,定定的看着这张年轻的脸,猛然间,这个人才对他做的一切又浮上心头,看着他愤怒,心底突然浮上一阵快感,好像握住了对方的弱点,他好像猫戏弄老鼠那样微笑了起来:“唉哟,我怎么羞辱你了?我不爱财,没有动过坏心眼,什么事情都是随遇而安,我自甘低位,正所谓无欲则刚,就算是现在被关在这里,我也无所畏惧,因为我堂堂正正!说实话,以前我还敬佩你‘人才’之名,但在我和你相处的这些日子,看着你的那些心机、那些欲壑难填的欲望还有那些下作的手段,呵呵,我挺可怜你的。”   甄仁才一伸手,长剑“呛啷”一声跃出剑鞘半截,但他看到了王天逸嘲笑挑衅的眼神,长剑停在了半空,他闭上了眼睛,好久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手一推长剑又回到了剑鞘,他的眼睛睁开了,眼里已经没有了被激怒的红色,取而代之的却是同样的嘲弄和讥讽:“呵呵,没想到,你也想气我,你道行不够。”   “呵呵,你这样的人,小心有一天被大家看穿了,被捉住了小尾巴,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魔鬼怪。”王天逸双手抱臂,微微笑道。   甄仁才一阵冷笑:“我有尾巴?我是妖魔鬼怪?哈哈,放心,我不会是的,倒是你很有可能。”   “我是个好人,怎么可能像你这个小人?”王天逸一撇嘴不屑的说道。   甄仁才盯着王天逸一字一顿地说道:“人人都是君子,就你是小人,那么小人你完蛋;但如果人人都是小人,就你是君子,那么你就是小人,你完蛋;我告诉你,人是没有尾巴的,只有妖怪才有,但如果人人都有尾巴,就你没有,那你就是妖魔鬼怪!哈哈。”   王天逸愣住了,但马上他就不甘示弱的笑了起来:“天地之间自有公道,我倒要看看谁会笑到最后!”   “就你?”甄仁才嘲笑道:“告诉你,掌门他们认定是你做的了,所以今晚本来想套出点证据来,没想到被我多事的爹妈给坏事了,你放心好了。你没戏了,这偷书的罪名你背定了!”   “甄仁才!”王天逸一声断喝:“难道你就这么恨我?还想用兄弟之情来骗我?害了我你一点愧疚都没有?!告诉你,我活这么大,什么亏心事都没做过,正气坦荡!我就不信天下就没有正义了?能让你这种人横行?”   “正义?你就是那妖魔鬼怪,我荡妖除魔,有何愧疚?!”甄仁才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是替天行道!” 第十三节 举头三尺(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臭气,那是厕所和身上发出的味道,王天逸知道自己身上一定太脏了,臭的难受。地面是潮湿阴冷的,地上的泥土都被他的身体搓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色泥团,他的裤子也和这地面的泥团成了一般的颜色。   几根湿乎乎的稻草横在地上,被蹂躏过无数次的草芥示威似的在扭曲着身子,地面上还有一些馒头的残渣引来一些光亮的蚂蚁,它们油亮的身子才是这牢中唯一干净的东西。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从小窗里消失的时候,牢里地面上马上升腾起一团黑暗,吞没了坐在地上的王天逸,现在这个禁闭室只有他一个人了,赵乾捷被提前一个时辰叫走了,换班的人还没有来,在这静谧的空气中他有时间可以静一静了,自从昨天甄仁才来了之后,他胸膛里就灼烧着一股烈火,这火又如同一口炙热的气堵在胸口,让他连吃饭也吃不下——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   气对王天逸而言并不是常见的东西。   试想,当你极其鄙视一个人的时候,你自然会觉的自己比对方优越——也许是聪明,也许是高尚,也许是气节,你自然会认为最应该出现的场景是你鄙视的人向你跪地认罪。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反而比你更加自信,更加的振振有辞,更加的胸有成竹,谁能不有气?谁能不认为受了奇耻大辱?   被羞辱和争这口气如同一枚铜钱的正反面,王天逸正是如此。经过了昨晚撕破面皮的争吵,王天逸非但没有舒畅的感觉,反而心里被烧了这把烈火——他连恨加怒,加之自己处境的尴尬,肚子都要被撑裂了,咬牙切齿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坚持到底,誓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举头三尺有神明!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我就不信我这样一个人会被冤枉!我就不信无人能还我清白!甄仁才,你这个小人,我就是要看看,老天是站在你这边,还是我这边?!”王天逸的拳头捏的格格响。   争辩没有胜利者,只不过让双方更坚定了自己的立场。   此时禁闭室的门响了,有人从黑暗里进来了,王天逸脸上所有不甘心和愤怒的表情与之同时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眼里亮起了寒光——他以为是甄仁才来了,没必要让他看见自己这副表情,这无疑会让他那种人开心的要死。   但来的并不是甄仁才,王天逸吃惊的看到一个头戴头套的人来到了自己牢笼外面。   “你是谁?”王天逸嗖的一声站了起来,身体藏进了墙角,双手摆了个拳法手势。他的身体已经因为恐惧开始微微哆嗦了,因为情况对他太不利了——现在这个孤零零的禁闭室就他一个人,戊组寝室倒是离这里很近但现在是伙房开饭的点,寝室肯定没有一个人,就算他喊破喉咙,恐怕也不会有人听到。   “别担心,”那人开口了,但他的声调很怪,听起来是故意捏着嗓子在说话:“也别大声喊叫,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王天逸惊魂未定的问道。   “你,现在已经危若累卵了。知道吗?掌门已经定了你的罪,不忠不孝,丧心病狂,偷窃师门重礼。过两天就把你送交衙门,以那寿礼的价值而言,你要是交不出来就是个当街斩首的大罪。”那蒙面人说得很轻,但这些话却如同鸡蛋大的冰雹雨点般砸在王天逸头上。   王天逸只感到脑袋轰的一下,身体晃了晃,差点跌倒在地上,他眼珠在乱转,天地都在旋转,但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他猛地抬起头来,指着那蒙面人嘶哑的叫道:“胡说!你在骗我!掌门他们没有证据怎么会如此对我?师傅们已经打算去沿途调查了……”   “调查?”蒙面人冷笑起来:“你走了那么长的路,要是沿途调查你落脚的每个地方、每个武功商人,你寄放过寿礼的每个钱庄、客栈,这得花多少钱?就算查到了,人家不承认,你有什么证据?得不偿失啊。所以他们索性快刀斩乱麻,把你交到衙门里去。唉,你可怜啊,就算你没偷,在那些酷刑下铁汉也受不住,屈打成招,然后当街问斩;就算你挺过来了,恐怕也成了悬案,那你准备在牢里等到新皇继位天下大赦的时候再出来吧,啧啧,可怜啊。”   “别装了!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王天逸慌乱了,他大声说道:“你是什么人?!我们掌门的决定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你别管。”蒙面人反问道:“我知道的事情很多。”   说着,蒙面人竟然把青城高层和王天逸的情况说了一遍,丝毫不差,连掌门父子和王天逸吃饭说了什么都说了出来。   王天逸瞪大了眼睛,冷汗带着“咝咝”声从头皮上钻了出来,脸都开始哆嗦起来。   “别害怕,呵呵。”蒙面人笑了起来,“小兄弟,我说过我是来帮你的。”   “怎么帮?”   “你恐怕不知道你那好朋友、好老乡、铁哥们对你做了什么?他那次失窃根本就是他自己偷自己……”蒙面人竟然又把甄仁才做的事情对王天逸丝毫不差的讲了一遍。   此刻,王天逸已经相信了这个蒙面人真的不是等闲之辈,因为甄仁才做的这些事情肯定不会到处去说,而他竟然知道!   “吃惊了吧?没想到这个人才如此卑鄙吧?卖了你还让你以为他是兄弟。呵呵,”蒙面人笑完突然换了一种冷酷的声调:“今晚,你就走吧!”   “走?”王天逸一愣,正疑惑间,蒙面人手一抬,一堆东西扔进了牢里,掉在王天逸脚下发出了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这是牢门和你铁镣的钥匙,还有一把的匕首。”   “什么?你要我逃狱?”王天逸彻底惊呆了。   “不错!难道你想在衙门里被打成残废后斩首?你这么年轻,又有那么好的武功,岂不可惜?今晚还是甄仁才值班,正好快意恩仇!你在午夜待他睡熟之后,打开牢门毙了他。然后你从离这最近的西北角院墙翻墙下山,午夜是守卫最薄弱的时候,墙头上的哨塔也不注意西北角,下山后走两里,桃花山的土地庙后有一匹快马,你就自由了。”   王天逸弯下腰,捡起了那些东西,呆呆的看了起来:匕首很锋利,闪着寒光,好像在手中微微颤抖,渴望饱饮奸人的鲜血;钥匙很厚实,沉甸甸的,握在手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那是自由的味道。   “你快藏好!”看王天逸呆看着东西没有动作,那人大急,“我马上得走了,换班的人快来了!”   脚底下的黑暗里突然“呛啷”一声响,正在不断往门口看的蒙面人吓得往后跳了两步。仔细一看,牢外地上躺着的居然就是钥匙和匕首,王天逸竟然给扔了出来。   “拿了你的东西,快滚吧。”王天逸直起了腰,对着他说道。   “你疯了吗?我好心好意救你,你傻吗你?!”蒙面人从惊惧中回过神来,指着王天逸气急败坏的大声骂了起来。   “我不该走,也不会走。”王天逸的眼皮耷拉了下来,话说的很艰难,但底气却已经回来了。   “第一:掌门他们对我有恩,他们本打算重重的用我,还给我安排了好前程,我这样只顾自己的跑了,以怨报德,我算是人吗?”   “第二:就算掌门对我无恩,我身为青城弟子,师门重要的任务我没有完成,就算寿礼不是我偷的,按公按私我也都得受罚。”   “第三:就算衙门的拷问,我也认了!反正不是我偷的,就算拆散了我、碾碎了我、炸酥了我,我也会实话实说,不是我偷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既然是清白的,老天必定不会负我!反倒是我背叛师门、逃狱偷生倒是不折不扣的重罪和无耻行径!再说我要是跑了,岂不是承认了是我偷的?我宁可死,也要清清白白对得起良心,也不绝愿像甄仁才那样的杂种一般的活着!”   说完了这三点,黑暗里的牢笼里传来几声清脆的撞击声,那是王天逸在对着外边的人作揖时候拉动了铁镣:“我父母就自幼教育在下:做人要活得对得起良心!惩罚没有什么,但不能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若是那样,和禽兽有什么区别。这还得归功于昨天和甄仁才的争吵,我已经想明白了,这个清白我一定要自己找回来给他看看,天地之间自有正道,不是他这种人能永远横行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请回吧。”   那蒙面人愣了良久,才用手指点着傲然挺立的王天逸,却说不出话来,最后狠狠的一跺脚,拣了匕首等物件放进了怀里,匆匆转身走了。   这蒙面人一到门外就扯去了头套,却是张五魁的管家,他一边急急的赶路,一边气得脸都红了,心里大骂:“什么傻鸟啊?这个傻样,老爷的钱怎么赚啊?!本打算赚老刘一大笔钱外加黑吃了甄仁才的买名银子!妈的,这下全完蛋了!要是关的是甄仁才那小伙子就好办了,唉!天哪!老天你不开眼啊!”   听见那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王天逸的挺的笔直的脊梁骨突然好像断成了几节,他摇摇晃晃的跌坐在了地上,鼻子里的呼吸变的又粗又重,他双手抱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真的有神明吗?救救我!救救我!”   岳中巅正托着腮盯着倒茶的赵乾捷打量,因为事情太多,人手不够,白天看守王天逸的工作被几个青城杂役担任了,赵乾捷变成了一个人夜间看守,而白天被派到这里帮忙,给岳中巅倒茶服侍什么的,他前几天刚吃过岳中巅的苦头,早吓得魂飞魄散,但师傅的命令怎么敢违抗,自是现在倒茶的时候也是低着头满脸的冷汗。   看着茶杯已经八分满了,岳中巅伸出手去微微在茶杯口摆了摆,示意可以了,他看着赵乾捷笑道:“小哥,你叫赵乾捷对吗?我们见过。”   猛可里听见岳中巅叫出自己的名字,赵乾捷浑身一震,茶水倒歪了,溅到了岳中巅手上。   “混蛋,你有没有长眼?”坐在下手的蒋丹勃然大怒,跳了起来。   “公子赎罪!”赵乾捷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浑身抖的如筛糠。   “无妨,呵呵。”岳中巅却笑了起来:“赵小哥,快起来,快起来。”   看到了那天痛殴王天逸的凶狠,赵乾捷哪里敢动分毫,一时间恐惧之极,反而磕起头来,哈哈大笑声中的岳中巅伸手拉起了赵乾捷,“坐,坐,坐,呵呵”还把他拉坐到了自己身边。   “小哥,你是戊组的吗?”岳中巅和颜悦色的问道。   “是,公子。”   “来青城几年了?”   ……   “哈哈,原来你和我三夫人是老乡啊,来来来,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和我一起吃饭。”   两人聊了好长时间,赵乾捷突然发现岳中巅也不是妖魔一样的人,他觉的现在的他倒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大人物。   “看来岳公子只和天逸有仇,对于其他人,他人好的很啊。”赵乾捷心里暗想。   蒋丹则在酒桌上插科斗诨,大家都笑成一片。   吃到酒酣耳热之时,晕晕的赵乾捷心里已经确认自己今天鸿运当头,他这种身份能和华山大人物一起吃饭不是鸿运当头是什么。   正想着,岳中巅笑嘻嘻的递给赵乾捷一张纸:“乾捷啊,你不是说你家里也不宽裕吗?这里有三百两银子你拿去,以后娶媳妇用。”   “啊?这使不得!使不得!”赵乾捷吓坏了。   “嗨!你算我岳父家人,客气啥啊。今天你我投缘,算我送你的行吗?”   一阵推搡,最后岳中巅假怒,赵乾捷只好颤抖着把那银票放进了怀里,那银票一入怀,怀里“噌”的一声好像腾起了一股热气,加上酒劲,赵乾捷的脸转瞬间就被熏成了蟹壳一样了。   “我走运了!我走运了!”赵乾捷天旋地转。   “乾捷啊,能不能帮哥哥个小忙?”蒋丹拉住了赵乾捷的手。   “您说!只要我能做到的!”赵乾捷一手端着酒杯,回答的很干脆。   蒋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了赵乾捷面前,说道:“你把这个放到王天逸的晚饭里就成了。”   “这是什么啊?”赵乾捷反问了一句,猛可里他猜到了这是什么,脸上轻松被恐惧一扫而尽,他的酒杯当啷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整个人站了起来盯着那纸包向后退去,带翻了椅子。   “你只要放进去就行了!别的不要管!”蒋丹盯着那双惊恐的眼睛冷冷的说道。   “赵小哥,你不给面子吗?”岳中巅恢复了冷峻,冷冷的盯着赵乾捷问道。   赵乾捷知道了为何今天岳中巅他们对自己这么好,还给了那么多钱,原来是想要自己做这样的事情。   “我,我,我,……”赵乾捷看着两个不复笑容可亲的华山派高手,抖成了一团。   “做不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蒋丹猛地一拍桌子。   赵乾捷无助而又恐惧的看着两个人,眼神好像一个迷路的小孩,空气好像凝滞了。   就在这时,岳中巅和蒋丹看着赵乾捷的眼神突然都变的奇怪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赵乾捷哭了起来,哭得很奇怪,就好像五岁孩童被抢了糖果那样的哭。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了那银票扔在了地上,嚎啕大哭着逃了出去,嘴里念叨着:“饶了我饶了我”。   屋子里只剩的两人呆若木鸡的对看了良久,蒋丹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最后索性趴在桌子上笑:“哈哈,吓哭了……哈哈……这么大的人了……青城的……没种。”   “笑个屁!”岳中巅一声大吼,蒋丹的笑声嘎然而止,他弹簧一样的站了起来,表情已经严肃的如同一个等候出征的将军了,只是眼上还挂着笑出来的冷痕,显得有些滑稽:“大师兄,我马上去让他闭嘴,不要乱说。另外我再找人去投毒……”   “算了,”岳中巅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再吓唬他了,我们投毒青城也不敢怎么样我们,还用得着吓唬他吗?他那样估计也不敢到处乱说。倒是个老实人。你找个茬,再拉拢拉拢那个小子。”   “大师兄,我有个疑问,我们为何直到现在也不和青城谈生意呢?”   “我本来打算弄死那个混蛋后再提涨价的事情,毕竟涨价一提,青城的脸就没那么热了,怕便宜了那个混蛋。不过,现在拖的时间也够长了。”   赵乾捷跑到无人的地方掩面抽泣,把眼泪流完,脑子里才不那么混乱了,刚才他被吓坏了,面对恐惧,他当着人面就哭了起来,只有这眼泪才可以冲刷恐惧。   “不行!他们要害王天逸,我得赶紧通知他小心点。”一炷香时间后,红肿双眼的赵乾捷带着一阵风冲进了禁闭室。   “人呢?人呢?”赵乾捷愣在了屋子中心。   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 第十四节 举头三尺(下)   “王小哥,请喝茶。不必拘束。”文从云好像祝酒一般,对着坐在对面的王天逸举起了手中的茶杯。   王天逸本来头低着,手脚好像都没地方放的模样,对方猛可里一句话,吓的他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抓桌子上的茶杯,慌乱间,长袖上溅满了茶渍。看到袖子上的那些茶渍,王天逸喉头发干,额头冒汗,加上对面还坐着一个大人物,他如同抱着一个刺猬,尴尬的要命。   他本不习惯穿长衫,尤其是华贵的长衫,他买不起,买的起也舍不得买,舍得买也不符合他的身份,所以他不习惯。   但他现在身上正穿着这么一件华贵的长衫,而且并不合身,显得太肥大了一些,因为这是韦全英的衣服。   “呵呵,王小哥不要拘束。等我们公子和你们掌门谈完了,马上就出来见你的。”文从云笑了。   今天早晨天一亮,韦全英正打算找人去衙门说说自己门徒偷窃的事情,没料想老爷子找他来了。   “你看看这个。”屏退了其他仆从,韦希冲把一封信递给了自己的儿子。   韦全英接过来,打量了一下信封:信封没有火漆的痕迹,看来不是远方的来信,他一边抽信一边笑道:“爹,是不是佃户们给您的谢信?今年他们过得挺不错的……什么?!这是?!”   韦全英还没笑完,一声惊叫脱口而出!笑容就凝固在了那里,眼睛凸出,好像那轻飘飘的宣纸上有无穷的吸力一般。   “这?!这?!这?!”韦全英看完一遍又看一遍,还不放心,又看了一遍,最后他目瞪口呆的捏着信站了起来,看着父亲,嘴里却只重复着惊叹语气的“这”字。   韦希冲叹了口气,说道:“看完之后,我也不敢相信!慕容秋水竟然来信指名要见王天逸!而且信中称‘吾友’!骇人听闻呐!!”   韦全英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过了好久才把难以置信的神态从脸上抹去,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他急急的问道:“慕容公子现在何处?来做什么?”   “听说北上沈家,现在就在青州城的客栈里等着王天逸呢。”   “什么?他为何不来我们青城小住?”   “他身上带孝。”   “哦。”韦全英恍然大悟的叫了一声,最近江南武林邪气重:慕容世家的重臣吕甄在剿匪中不幸身亡,慕容龙渊不仅哭的昏了过去,还亲自下令两个儿子以对亲长礼节为吕甄戴孝守灵;而他们的老邻居长乐帮更惨,五老之一的厉长风因为年事已高,在此次联合剿匪行动中得了风疾,不治而亡,而他的家人亲信乘坐的船则在来扬州的路上,在江心触礁沉没,无人幸免;一时间江南武林哀声阵阵,几乎附近所有的门派都去吊唁这两大豪雄了。而韦氏父子暗自庆幸,幸亏自己离的远,否则自己这大寿还怎么开啊,当然青城也还是受到了冲击了,几乎请的大部分的江南门派都不来了,而说好要来的段双全自然没法来了,巴巴的跑回总部守灵去了,只派了个谁也不熟的副手来代表一下——听说刚从马夫提拔起来——青城只能自认倒霉。   现在慕容秋水这种贵客就在家门口,也没法请进来给自己长脸,因为自己家有红事,他却戴孝,如何能够互相登门拜访?!   “我看他信里说想见他的朋友王天逸,这也……那小子运气怎么这么好?不会是假的吧?谁送信来的?我们青城这种地位,来的人应该是于文亮或者是齐元豪、文从云之流的人物吧?”韦全英问道。   韦希冲摆了摆手,脸上显出难色,说道:“都不是,是个都不认识的人,穿着普通,好像只是个普通随从。行动很低调,还请我不要声张,说他们公子不便来访,只是想见见以往的朋友,请他下山一叙,不过他带着慕容秋水的信物倒是真的。”   “哎呀,”韦全英一声叹气,“这没办法了,父亲我们这就下山去见慕容公子,给他说一下,王天逸没法放出来,他做的事情太过分了。”   “糊涂!”韦希冲一声冷喝:“哦,你下山给他说你的朋友是个贼,意思是你慕容秋水瞎了眼?交这种朋友?你这不是给他脸上涂灰吗?这事传了出去,不得罪慕容吗?!”   韦全英愣在了那里,想了片刻说道:“父亲,要是我们放了那小贼,让他跟着一起去,万一以后王天逸被法办的事情传了出去,不一样给他脸上抹灰吗?不还一样得罪啊。”   “王天逸一定要去!”韦希冲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我们就说是自己去拜见慕容,顺路带着他和证人对质。”说到这里,韦希冲换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想,慕容公子很可能有别的事情想和我们谈,王天逸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什么?”   “你想,慕容公子什么身份,他那么忙,怎么可能突然等一个以往的朋友,就算和王天逸关系好,以王天逸的身份,他也会大张旗鼓的邀请我们谈,顺路让我们带上王天逸叙旧,这样不至于让人利用了自己的名声胡作非为啊。但这次他行事却正好倒了个,明面里邀请王天逸,送信的方式还这么怪,不透着古怪吗?”   “有道理啊。”韦全英说道,马上他又问道:“万一慕容秋水真的只是要和王天逸叙旧怎么办?”   “哼哼,很简单,”韦希冲冷笑道:“这个江湖上,除了七雄,不管慕容秋水请谁,他们帮派的掌门都要跟着去拜见的。我们去了,按礼节自然先谈,要是他的意思只是请王天逸那么简单,我们就旁敲侧击的告诉他真相,他自然会顺水推舟——好像从来没见过王天逸这个一样,我们再把这封信还给他,替他保全名声;要是有别的事情,见机行事!”   就这样,王天逸被匆匆的从牢里带了出来,为了掩人耳目,是坐在轿子里被抬到掌门院子里,然后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的洗澡、化妆遮伤,因为没有衣服,韦全英把自己的华贵衣服全拉了出来让王天逸挑。但是到进了那个幽静的但戒备森严的院子之前,王天逸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掌门他们只告诉他一件事——等会不准乱说话。   等他进了那个院子,他看到在两排笔直站立的高手队列尽头,笑容可亲慕容秋水正张开双臂向他走来,他今天足踩滚兽硬靴,身着一身杏黄海纹绸长衫,腰扎一条白银为扣的绿玉带,头顶是一副黄金英雄冠,加上他不怒自威的神态,端的是让人不敢逼视的如龙人物,只是那英雄冠上面系着一块小小的白布条,那就是为吕甄所配的孝布了。   “呵呵,老寿星来了啊。”慕容秋水一面拱手,一边打着招呼,他永远那么的笑容可掬。   慕容秋水很快就和掌门他们进屋谈去了,让韦氏父子高兴的是,慕容秋水果然没有让王天逸旁听,这可省事多了。   所以王天逸就在前厅等着,文从云陪着他喝茶。看着屋檐外延伸出的一片蓝天白云以及上面自由飞翔的鸟雀。王天逸心里百爪挠心,他哪里有心思想为什么来这里,他只是惦念着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且他也异常害怕掌门把他的嫌疑向这些外人提起。   就算你是被冤枉的,你也底气不足。   一个人知道头顶贼的恶名就是一次耻辱,一百个人知道就是一百次耻辱,虽然是无辜的,但觉的所受的耻辱的已经太多了,多的良心都要碎掉了,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偷的了。   正想着,对面端坐如钟的文从云“啪”的一声站了起来,表情肃然宛如一棵青松立在了屋里,王天逸愕然回头向后瞧去,也慌不迭的站了起来——掌门父子和慕容秋水他们有说有笑的走出来了。   慕容秋水背负双手徐徐前行,宛如君王一般笑不露齿;而掌门父子则完全不同,他们看起来像得了天下最大的财富,满脸红光,脸上笑的都肌肉扭曲了,好似肚子里装了一眼趵突泉,笑止不住的往外喷,连腰都站不直了,微躬着身体,脸全对着中间龙行虎步的慕容秋水,身体就如同螃蟹一般横行着过来了。   “好说,好说,这事还得多仰仗青城各位同道……”慕容秋水好似随意客气着说道,眼波一转,已经到了面前有些拘束的王天逸身上。   “哈哈!”一直盯着慕容秋水表情的韦希冲哪里会看不到这点,他马上直腰扭身,大力拍着王天逸的肩膀:“我们家天逸是我们青城最近培养出的精英弟子,这次能认识慕容公子是他的福分,也是我们的光荣,公子觉的天逸如何?”   慕容秋水打量了一下王天逸身上套的那臃肿不堪的衣服,微微一笑说道:“自然是年轻有为。你们青城要是训练的人都如同天逸一样,估计过不了两年就要加学费了。因为天下的年轻人都要来你们这里求学习武咯。”   掌门三人一起笑了起来,王天逸却是迷惑:“怎么突然间夸起我来了?”他面上发烧,赶紧躬身行礼。   看慕容秋水和韦希冲分宾主落座,韦全英却一把拉住王天逸的胳膊把他拉到了门外,悄声赞道:“天逸你这次可立了大功了。”   “什么?”王天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我本该带着镣子在禁闭室里,怎么我就立了大功了?   看王天逸迷惑的神情,韦全英也不说明,笑着嘱咐道:“不必多问。现在那剑谱的事情我们给你抹去,那不是你偷的,从来不是。”   “不是我偷的,但我有罪,没有看好……”   “好好,不说这个,反正那剑法就让他去吧,你现在恢复自由,我们会替你说明一切,你自己不要乱说啊。”看王天逸不懂顺杆爬,知道他犟的韦全英赶紧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他继续说道:“慕容公子会在这里呆三天,这三天你就住在这里,陪他打猎、游玩什么的,反正你就跟着他,只要你跟着他,我们就有借口天天来这里。另外慕容公子会给你一些书信,你要贴身带着,我回去就派人快马守在这里门口,你赶紧回青城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书信给我!不管谁问,千万不要说慕容和我们通信,明白了吗?”   “哦……明白。”王天逸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一个重要职责是信差。   “另外,你切切记住,”韦全英盯着王天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千万不要给慕容公子说你偷剑法的事情,谁也不想自己的朋友是个贼不是?就是有作贼的嫌疑也不行!慕容公子什么身份?!”   “我明白!”王天逸只感到自己的心脏突突的在撞着自己的胸膛,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好事撞晕了——不管有没有洗清嫌疑,反正自己又自由了。   “好小子!福将啊!”韦全英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他大力的握着王天逸的胳膊,笑道:“你这种人才哪里找去?!以后我们亏待不了你,哈哈哈哈。”   虽然知道了自己是要陪慕容秋水游玩,但王天逸看来,他们三个丝毫没有游玩的意思,吃过饭之后,就又开始去密谈,他隐约感到慕容秋水来的目的并非是游玩那么简单。   终于天色已晚,掌门父子才欢天喜地的告辞而去,而慕容秋水只对着王天逸客气了一下,就回自己的卧房继续披阅信件、帐目去了。   看这架势,本来王天逸以为第二天自己也会继续在客厅像个雕像一样干坐一天,但没有。慕容秋水换了一身猎装,请王天逸带路去附近的小山打猎。   “当”的一声弦响,一只獐子应声而倒,“公子射中了!”在随从的欢呼声中,文从云翻身下马去拣猎物,慕容秋水微笑着把雕花云海铁胎弓挂回了马鞍上,转头对王天逸笑道:“天逸,下一只猎物是你的了。”   王天逸看着身着白色披风下的慕容秋水,摆了摆手里的强弓,尴尬的一笑,说道:“慕容公子好箭法,可惜我不会射箭啊。”   “何必认真呢,玩一下而已嘛。下次他们围出猎物你射着看看。”   可惜王天逸箭法太差,不是射在树上就是只飞了几尺就钉在了地上,让那些忍着不敢笑的慕容世家的高手憋的难受。   现在是正午了,他们两个并肩站在悬崖边看风景,背后几十个随从正在烤慕容秋水射得的猎物,一阵阵的香味从他们身后飘来,但王天逸却闻如不见,他心里只有对身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青年人的高山仰止。   “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我好几年没有打过猎了!对了,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不要见外啊。”慕容秋水转头笑道。   王天逸一笑,正想说“没有”,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胸口如被锤锥,脸色不由一暗,犹豫了好久,才期期艾艾的问道:“慕容公子,沈家的翠袖可好?”   慕容秋水一愣,盯着王天逸看了两眼,面露微笑,说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此言不虚。哈哈”   王天逸也愣了,不知道这句评语怎么出来了——他却不知倾国倾城美貌者才是真的翠袖,看了王天逸的不解,慕容秋水自觉失言,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这次北上,就是护送他们返回关外,他们一众贵客正在往这里赶来,我因有点事情,比他们早了几天行程,呵呵,不容易啊。很难脱身啊。翠袖嘛,很好,不过,他是沈家的丫鬟,不是我家的人,要不我就请她和你见面了。要是我家的丫鬟,送给你也行啊,哈哈。”   “最近看你气色不好,不如当日我在垫石村见你时的英姿勃发啊,莫非是相思之苦?”慕容秋水笑问。   “身份有别,天壤之隔,我心里有数,只是问问。”王天逸黯然说道。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他抬起头也勉强笑了起来,向慕容秋水说道:“慕容公子气色一直没变啊。”   “哦,你觉的怎么样?说说看。”慕容秋水显得很有兴趣。   “我……我……我觉的你真是人中龙凤,我……唉。”王天逸叹了口气对身边的慕容秋水说道,“对你而言,恐怕世间再艰难的事情你也是挥指而定吧,没有任何事情能成为你的阻碍,你永远快乐,永远风度翩翩,永远都是成功者,唉,我真羡慕你。”   听到了这番话,慕容秋水却收起了笑容,脸上一片落寞,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才羡慕你呢。”   “什么?公子不要开这种玩笑,我可承受不起。”王天逸慌乱的说道。   慕容秋水闭目,一声无奈的低笑,说道:“我没开玩笑。你过的其实很好了,父母双全,父慈子孝,回家也是其乐融融,江湖再险恶,世间再污秽,你也至少有父母可以信任,有家可以休息停靠,不用在任何地方心里的弦都绷的紧紧的,时时刻刻警觉防止有人背后给你来一刀,我为家族办事,办的不好我担心的要死,怕有人借机对我母……;唉,办的好,我也担心的要死,有人更恨我了。对我而言,天下之大,却全是血雨腥风的江湖,竟然没有一处我可以安心睡一觉的地方!我怎能不羡慕你?!你的忧虑可有我大?你头上可如我一般悬着利剑?别说你一个青城的精英,就算一个农夫,过得也比我快乐很多。”   慕容秋水的一番话让王天逸手足无措,他此刻却不能理解半分,心想:你那样的生活多少人打算用脑袋去换都在所不惜,怎地你却说自己还不如农夫,他只能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   看王天逸那个模样,慕容秋水搂住了王天逸的肩膀,脸上的落寞却已经不见,换上的又是平常那张和蔼可亲的笑容了:“走走走,饿了吧,该吃饭了,尝尝烤肉如何?哈哈。”   “公子,王天逸已经返回青城送信了,谈的如何?”文从云剔亮了慕容秋水榻上卧几的油灯。   “当然是很顺利了,山一样的银子而且是白给的能不顺利吗?”慕容秋水斜卧在榻上微笑道。   “为何要把这好处给青城?我们可以在京城边缘找一个小帮派,京城我们有拙楼,有的是人。而且此事你还做的如此机密,这是为何?”   “因为我们和长乐帮签订的合约,以前北上的路线已经完全变了。现在顺着济南、青城、京城这条线和沈家做生意是最合算的。又因为京城对武林的特殊性,青城其实是中原武林的最北边缘,过了青城,就没有什么大帮派了。”   慕容秋水看着那一跳一跳的灯花,接着说道:“北方的货物来了之后,必然需要一个集散地,以青城的实力完全可以建立和保护一个市场,我们和沈家互相交易的货物就在这里落一下脚,先交易一批出去。虽然青城赚的只是一点小头,但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大的惊人的利润了。”   “那明着说不就行了,何必要如此偷偷摸摸呢?”文从云问道。   慕容秋水叹了口气说道:“我怕长乐帮。他们曾提过,想把这个市场定在济南,我并不在乎谁赚这点钱。但这个市场的问题可大可小。”   说到这里,跳跃的灯花让慕容秋水脸上忽明忽暗,显得他变得严肃的脸更加的冷峻了:“从家族方面说,建这样的市场,必然需要人手保护吧,等我以市场为名调来大批高手驻扎,我们就顺理成章的把京城拙楼和济南拙楼的战力连成了一条线,背靠京城、虎视济南,正好堵住了长乐帮北进的势头,家族的势力的连接也更加的稳固。以后收拾他们的时候,少费多少精神。”   “另一方面,你也看见了,我现在是临时监管建康,元豪为副,我的目标是把元豪定为建康总管,但家族中反对的势力不小啊,这个我就很头疼,就算我得手了,我们的人控制了建康,但如果在那里有动作,不知道会有多少告密打给家主。但是如果在这里,中原武林的最边缘,谁会看到?正好可以作为我囤积个人兵力的据点之一。毕竟家主之位能通过授予取到最好,但不可不考虑最坏的情况。这就是我联手青城的目的,所以我必须得小心。虽然现在慕容世家在外面我说了算,但不可不防长乐帮和家族里的人,因此我打算底下我把这事做大,但面上把这事做小,能多小就多小!而且趁家主痛心于吕甄之死无心生意,长乐帮柱石崩塌被丧事羁绊的时候,一鼓作气,生米煮成熟饭!”   “老张,开个价。”武林掮客老刘又来造访张五魁了。   张五魁眯起了眼睛暗暗打量着老刘,心里嘀咕:这小子这次怎么不打那王天逸的主意了?本来一听他来,就想摆明了告诉他,那小子运气太强了,咸鱼翻身都做的出来,现在是掌门的红人了,不要打他的主意了,没想到却是来问慕容秋水和掌门谈了什么?这小子背后什么人啊?   “三……五百!”张五魁犹豫不决的伸出了手掌。   “成交!”老刘答应的连个梗都没有。   他如此爽快,张五魁可后悔了,看他的表情好像不惜代价啊,张五魁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说道:“刚才我说错了,其实我要一千。”   “哎!”老刘站了起来,指着张五魁的鼻子地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哪能出尔反尔的?”   张五魁稳坐如山,一耸肩膀笑道:“唉,他们谈得事情好像很机密啊,我好像也不太知道啊……”   老刘唰的一下又坐下了,拍着张五魁的肩膀满脸笑容:“老张帮帮忙,一千已经不少了,再加我就没有了哦,给你。呵呵,说说,他们谈的是什么?”   王天逸意气风发的走在青州的街道上,按着腰里的双剑,看着身边如梭的人群,真感觉这几天简直是如做梦一般,不仅恢复了清白,掌门他们还许诺了更大的奖励。而且现在他已经带着几个师弟在巡街,为了捉拿一个人。   “师兄,你看那人是不是?”一个师弟问道。   王天逸看了看,说道:“不是。比他更高更壮。”   昨天慕容秋水已经启程北上了,临走请求青城联手缉拿慕容世家的罪犯,青城自然满口答应。这种联手缉拿罪犯的行为是武林白道的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两派够友好,一般都会同意帮你查得罪过你的人。   慕容世家这次通缉的人已经等于死了——因为慕容世家想要他死,除了沈家为了避嫌没有应声,其他五雄因为慕容世家的原因已经都把他列入了缉拿名单。   武林六雄同时要拿你——武林虽大,但已无你半分立锥之地,你不是等于死了是什么?!   他就是上次袭击事件的唯一漏网之鱼——凶僧胡不斩! 第十五节 虎凶鹰悍(上)   王天逸正和师弟们边走边聊,范德远从一个小巷口跑了出来,他大汗淋漓,老远就大声叫道:“可找到你们了!快过来,出事了!”   王天逸他们三个跟着范德远在青州狭窄的土巷里七拐八拐,一直跑到一个巷子的拐角处,这里已经站了七八个身着青城墨绿色武士服的人,把本就狭小的巷子堵的满蹬蹬的,在他们中间是面如死灰的甄仁才,他正捂着自己的左面的头,一脸痛苦。   “怎么回事?”那边计百连也领着赵乾捷和另外一个戊组弟子跑了过来。   “小甄被人打劫了。”来的最早的谭剑涛双手抱胸,懒洋洋的说道。   “什么?还有人敢在这里抢劫我们青城的人?”计百连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王天逸和甄仁才有过节,看到他原本就有些尴尬,所以一开始没有吭声,现在有了个机会,他插嘴说道:“可能是他没穿我们的服装,也没带武器吧。说说怎么回事?”   原来今天甄仁才一大早就下山就到青城的一些产业找人借钱,好不容易搞了些碎银子还有几十串铜钱,打个包袱拴在了胳膊上,没料想大概是因为走动,包袱中发出铜钱碰击之声,又因为他又没有穿青城弟子的服饰,也没带武器,被歹人盯上了。   当他抄近路走进这无人的僻静巷子时,对方跟在他身后猛使突袭,一击就把他打晕在地,恰好没过多久谭剑涛带着几个巡视的师弟路经此处,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我听得背后脚步声急,猛一回头,就看砖屑土块扑面而来,接着头上挨了一拳,就是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甄仁才痛得吸了口凉气,继续说道:“幸好对方的拳先蹭在了巷子拐角的墙上才打到了我,否则我这条命都要没了。”   那边几个师弟已经勃然大怒,纷纷叫了起来:“太岁头上冻土啊!居然有人敢在青州抢劫青城弟子,不想活了吗?”   “谁干的?难道是青州丐帮老大王老五?还是贼头?”   “甄大哥平日里青楼去了不少,不成是和开青楼的房麻子结仇?”   “不管是谁,找出来揍的让他娘都认不出来!”   ……   王天逸却没有理会年轻师弟们的怒火,他走到那拐角,抚摸着上面那一块凹痕良久,抬头问甄仁才道:“你确定他用拳打你的?”   “哈哈,天逸啊,”谭剑涛笑着过来,亲热地说道:“我看过那地方了,就是我也能打个坑出来,没什么的。不过是手上破皮而已。”   “这里和周围碎块上没任何血迹,对方如果用拳蹭就能打成这样,很厉害啊。”王天逸说道。   “嗨!天逸,这有什么啊?最多是练过两年拳法的,”计百连也笑嘻嘻的走了过来:“练拳的遇到我们使剑的,不是白给吗?况且这是我们青城的地盘。”   一句话,让在场的青城弟子都笑逐颜开,毕竟剑派青城是这里毫无异议的霸主。   “笑什么笑?”甄仁才一句怒喝,大家的笑声嘎然而止,他头上痛的好像顶了个烧红的铁秤砣,钱又被抢了,最主要的是这几天他倒霉的恨不得自杀,心里早窝着一股无名火,看到师弟们在笑,眼一瞪,说话也狠了起来。   “小甄,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刚被偷又被抢?不会是你做梦梦见自己被抢吧?”谭剑涛眼睛斜描着甄仁才说道。   “你!”甄仁才没想到被谭剑涛抢白,不由的一愣,他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王天逸,眼睛瞬时变红了,他猛地抬起头,盯着谭剑涛恶狠狠的问道:“你说什么?”   “没钱我可以借给你。何必呢?”计百连看着甄仁才那个要择人而噬的表情却是报以一声冷笑。   原来几日前,王天逸突然被悄悄的放出,然后掌门亲自解释王天逸盗书一事纯属子虚乌有,而且他是青城的杰出弟子。   并且掌门他们对王天逸的宠爱好像更胜以前。   掌门为了给自己的爱徒出气,亲自当着十几个教官和王天逸自己的面痛斥甄仁才诬陷忠良、颠倒黑白,说得是怒气冲冲外加大义凛然,就差上去直接掴甄仁才的脸了,而地上跪着的甄仁才据说最后已经瘫软在地面上了爬不起来了,是被人抬出去的;并且掌门勒令他必须在一个月内还清王天逸的所有欠银。   这一事件轰动整个青城。   有人鼓掌称快,说甄仁才这样的下作小人终于得到报应了;还有人四处打听猜测王天逸是怎么突然赢回掌门垂青的,甚至有人说他原本是掌门的私生子;但对于谭剑涛、计百连这样的弟子来说,他们不用猜测不用打听,他们直接去找了张五魁。虽然张五魁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给他们说实情,但告诉他们王天逸有前途,而甄仁才这小子,完了。   这就够了。顷刻间,甄仁才变成了绝对的孤家寡人。这不,连不久前的死党都开始对他冷嘲热讽了。   而王天逸却成了人人追捧的红人,他却申请离开甲组进杨月海的戊组门下,张五魁没吭声也没挽留算默认了,杨月海却高兴的三天没水着觉,另外甲组的谭剑涛、计百连这样有头有脸的弟子也是天天巴巴的去找他。   世态炎凉嘛,甄仁才清楚,若是其他时候他肯定忍了;但这次,他苦着脸借钱就是为了还钱给王天逸,没料想还被抢了,而且以前的酒肉朋友还在王天逸面前对他炎凉,王天逸可是他不得不恨之入骨的一个人啊,甄仁才很少发怒,但这次他真的怒了,他红着眼睛朝计百连和谭剑涛冲去,喉咙里发出野兽临死般绝望的吼声,但他的眼睛却是盯着王天逸的,他恨不得打死的人决不是这两个墙头草,而是反败为胜的王天逸!   一时间场面大乱,师弟们死死的抱住了不停挣扎的甄仁才,而计百连和谭剑涛却微笑着抱臂而立,好像这事和他们无关,而他们只是在看戏一般——看一只可悲的落水狗在狂哮。   “好了,都别闹了。”王天逸却走到了纠缠在一起的武士中间分开了他们,这一刻,王天逸和甄仁才目光相交,但马上两人都扭过了头去。   “看看那凹处是朝下斜的,还有甄仁才头上的包,这个歹徒身材高的很,他的拳能居高临下的砸在甄仁才头上,应该比我高一头。”王天逸表情凝重的说道,他心里已经泛起了危险的预感。   “甄师弟,请问你看清那人的面目和身材了吗?”王天逸对甄仁才有过节,说话却反而客气。   “嗯,我只看到一大团黑影,身材好像很壮硕。”甄仁才避开了王天逸的眼睛。   “莫非你说是胡不斩来了?”赵乾捷倒抽了一口凉气,吃惊的问道。   “不会那么巧吧?”计百连也很吃惊:“他不会真向北来吧?而且入城?”   “来得好!”谭剑涛一把攥住了腰间长剑,冷笑道:“我还怕他不来呢,只要逮了他或者杀了他,马上就天下扬名了!他可是黑道上身价最高的杀手!哈哈!”   一席话,让几个甲组弟子脸慢慢的变红了,像喝醉了一样,因为他们武功好。   “你杀的了他吗?”甄仁才“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小心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丢了你的小命!”   谭剑涛却面不变色,说道:“你功夫怎么样,我们都知道。我们和你不一样,我们是精英。武林中搏杀靠的并非全是武功,没听说两军相遇勇者胜吗?况且这里是青城!强龙难压地头蛇!富贵险中求,只要能出名,财富美女地位要多少有多少!青年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热血!”   本来甄仁才的话让这群人的脸由红变绿了,但谭剑涛慷慨激昂的一席话,不仅让甲组连戊组弟子的脸都潮红了起来,人人的呼吸都沉重了起来,很多人不自觉的摸上了剑柄。   “别。”王天逸面色冷峻,看着这些同门的表情,他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年轻人谁都不服,就算一件事是万中挑一的难,但谁都认为自己是实力最强的那个,否则就认为自己是运气最好的那个,不过遗憾的是江湖搏命不是儿戏,王天逸是过来人,知道里面的凶险,他对自己毫无搏杀经验的同门委实没有什么信心,就连他自己面对凶僧胡不斩如此高手的时候,信心是绝对没有半分的,倒是那些泛起的回忆让他肚里好像塞满了沉甸甸的砂子,腿沉的迈不开步。   “现在是不是胡不斩谁都不知道,也许就是小蟊贼呢,”王天逸“咕噜”一声吞了口唾沫,好像把害怕也吞入了肚子,接着说道:“青州是青城的地盘,胡不斩也是武林打滚久了的,他不会还敢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吧?另外我一直很奇怪,高手如果背后偷袭人的话怎么手会蹭在墙上?我们几个拿着画像,去这附近的客栈、饭馆、钱庄、乞丐、地痞那里打听一下是否有这个人来过……”   “另外,要是看到他或者遇到他,千万不要上去交手,有人跟住,有人回去叫人,把木商行、镖局、钱庄,反正能打的能找到的师叔、同门都叫上,围住他再说!千万别着急挑明动手!”   “呵呵,天逸好像很紧张啊,怕什么?!不就是一头丧家之犬嘛!你武功不是很好吗?这是我们的地盘,到处都是我们的人!”计百连笑道,因为沈家的事情,王天逸严守秘密,所以他们都不知道王天逸曾经和胡不斩交过手。   “总之他很危险,千万小心……”王天逸答道。   “你该不会怕了吧?只不过一条落水狗而已!可不要放过这扬名的大好机会,如果你不敢下手,赶紧叫我们!”谭剑涛因为不知道王天逸和胡不斩交过手,他害怕的却是王天逸没见过世面,见到凶僧不敢勇敢面对,反而胆怯的放这个赫赫有名的杀手溜掉。   王天逸有些惊异的看了紧张兮兮的谭剑涛一眼,摆了摆手说道:“不是这样的。我身受掌门大恩,现在掌门对此事很重视,我怎么会做如此临阵怯阵的事,这事和怕不怕无关,如果胡不斩到了青城,就不能让他逃了。”   “我的钱怎么办?!”甄仁才看师兄师弟们要兴冲冲的散开去找胡不斩了,着急的大喊了起来。   “你去报官好了,让他们看看青城少侠也会被抢劫。”谭剑涛大笑了起来。   “甄师兄,你跟着一队好了,说不定能在路上看到可疑的人呢。”赵乾捷说完这一句,马上后悔了,抬头向王天逸看去,他却已经朝巷口走了出去。   ※※※   这是一条青州里很常见的长街,青州没法和扬州、济南相比,很少路是铺石板的,多的只是本色的土路,因为刚下完雨还没几天,雨天泥泞的路面干结之后又变的如古树龟裂的树皮一般,凹凸不平,在街边甚至还留着变得坚硬的草鞋脚印,踩在上面硬的硌脚,人人吱吱扭扭的走过去,就留下一路的土坷垃的碎痕,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黄土特有的芬芳。这条街还算繁荣,有几个商铺,远处是一溜小贩在路边摆摊。   为了节约时间,王天逸、赵乾捷几个在这里都停住了脚步,每个人都从怀里掏出了薄薄的纸卷,那是胡不斩的画像,然后三口往街上的药店、客栈里走去。   “胡不斩虽然身材魁梧,但身手敏捷之极,为何背后偷袭手还蹭在墙上?这是他这种高手不可能犯的错误啊。上天保佑,最好莫是他在青州,而只是一个小蟊贼抢劫。”王天逸一边想着这个奇怪的事情一边往一家残破的小饭馆里走。   咋从初夏的太阳下进去这个狭小的饭馆,眼前顿时一暗,这才让王天逸胡思乱想的心收回来,等他适应了这暗影,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桌椅不仅残破而且肮脏,一个食客也没有,饭馆里的阴凉包围了他的身体,酒柜上面只有可怜的几个坛子,完全不是寻常饭馆那种热闹的情景,更兼连伙计和掌柜都没有,就一个空屋子,而且店里没有菜香,倒是有一股中药味道。   “掌柜的!有人吗?”王天逸连喊了几声,一个瘦瘦的人才急急的掀开账台旁边的门帘从厨房里钻了出来。   “您是来看店的吗?”那人满面堆笑的跑了过来,等看清王天逸的服饰,又是一愣,然后大喜过望的拉着王天逸往里面走:“原来的是山上的少爷啊!您有眼光,我这个店位置不错,平常生意好的不得了,最近我要搬家,这才便宜买掉……”   “卖什么?”王天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您没看见我店外贴着‘出售’的大红纸的吗?”掌柜见原来不是买店的,很是失望,脸不由的一冷,但看见了王天逸的青城弟子的武士服和腰间挎着的两把长剑,马上又苦笑了起来。   “少爷,小店现在没法做饭了,伙计、厨师都散伙了,就只剩我这个掌柜了。只有几坛酒了,您不会想干喝吧?要是想买,我都卖给你了,绝对的便宜。”掌柜一摊双手,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我不吃饭。”王天逸把画像平铺在账台上,问道:“掌柜的你看见过这个人吗?”   掌柜的狐疑的凑过头来,瞅了一眼,就马上说道:“最近没有见过和尚啊……”   王天逸看掌柜的模样不像说谎,他马上高高的抬起了手比划着,问道:“那你有没有看见过这么高的……”   就在这时,一个大汉掀开厨房的布帘走了出来,低着头闷声闷气的说了句:“掌柜的,麻烦了,走了。”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那人走动时候侧脸低头,看不清楚长相,头缠一块土布,上面露出的发髻插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身上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农家衣服,看起来和普通农夫无异,特异的只是身材魁梧,壮硕的好像肌肉要撑破衣服一般。   但他一出,王天逸眼睛就是一亮,感觉此人身形眼熟的很,不由的“咦”了一声。   但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就嘎然而止,好像一条蛇被猛地揪掉了头,剩下的只有尾音如死蛇尾一般在空中微微的发颤。   因为这个正经过他身边的大汉听到这个字,猛地抬起头向他看来:豹眼虎口、满面横肉,一对眼睛里全是野兽一般的红色凶光,这环眼居高临下的气势万钧的一瞪就把王天逸的气势全都打到了爪哇国去了——他不是凶僧胡不斩是谁?!   王天逸瞠目结舌的站在那里,不过一刻,整个脊背就如同爬满了甲虫,冰凉凉的,粘糊糊的,痒的挠心,那是背上的冷汗拼命的在外挤,握剑的手只感觉手里攥的剑把在剧烈的跳动,好像活了一般;对方的目光如同几百刀子一样把他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下巴里的骨头也在不受控制的打着寒战。   人说,菩萨的塑像都是工匠按照捐款善人的面容雕刻的,那么如果王天逸去雕索命无常的塑像,他一定会雕成胡不斩的面容——绝对的残忍无情,一个连自己的同伴眼都不眨就杀掉的疯子!从这个杀手手下的死里逃生的惊心动魄已经把胡不斩的印象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少侠啊,你不要认错人啊!这是过路的农夫不是和尚啊。”掌柜看两人对视,情况好像有点不对,赶紧上来解释,他不是担心胡不斩的安危,而怕的是这个青城的家伙是来找人打架的,殃及池鱼,把自己的店铺砸了可就惨了,青城少侠可没少干了这种事情。   胡不斩一挥手制止了掌柜的说话,在青城开店,见过的武林人士可不会少,掌柜的是明白人,看到了这个刚才很客气的农夫突然变了一副狰狞面目,而且明显的这些青城平日耀武扬威的家伙怕面前这个大汉怕的要死,“这也是个武林中人!而且绝非善类!”他一边想着一边识趣的赶紧闭嘴,惊惶的退到了账台后面。   面如凶神的胡不斩突然笑了,但却显得更加的狰狞,那是好像老猫逮住了一只小耗子般的狞笑:“王天逸,相约不如偶遇,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嘛。”   “……”王天逸却没有吭声,刚才的措不及防的惊魂偶遇让他整个身体好像被塞在了冰窟里,打是根本打不过,离的那么近,逃也不可能,偏偏就自己孤身被堵在了这里,对方又是如此的凶残冷酷,死亡冰冷的黑雾拥着他,从他呼吸之间溜进了身体,连他的脊梁骨都给冻僵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死了!死了!……死了!”但很快,这心里“死了!”的呢喃变成了“拼了!拼了!”的呐喊,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手心的剑把不再滑溜溜的跳动而是硌的手掌都变成了红色。   但胡不斩对他的威压却让剑如大树一般牢牢的长在了剑鞘上,沉重如万钧,在这种恐惧的压迫和绝望的爆发之间,王天逸犹豫不定,所以他面对胡不斩的微笑,只是流了一头的冷汗,却无半点声音发出,喉咙那里已经被恐惧堵住了。   “哼哼。”胡不斩看王天逸那个样子,他好整以暇的抱起了双臂,发出了一阵冷笑,他嘲弄一般的对王天逸说道,“直娘贼!看看你这个样子?难道我长得就这么可怕吗?我最看不起你这种没胆子去死的人,我杀过的人都可以垒一座小山,但我最喜欢杀有种有胆的人!唉,可惜现在江湖上有种的人太少了,那些废物杀的我都腻味了。滚吧,今天老子心情好,阎王那里不多你一个。看见你这样的胆小鬼我就恶心,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滚!”   这些话从胡不斩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把一直听着掌柜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两条腿软的像面条,如果不是背靠着墙简直要一屁股蹲到地上,心里大悔自己的店只有一个门,“为什么我不在厨房开个后门?!”掌柜泪眼汪汪的责备自己。   王天逸和掌柜一样,汗如雨下,每听一句肩上的须弥山就重一倍,两条腿也开始哆嗦了,但胡不斩最后一句却如石破天惊,好像斩首罪犯在刽子手的鬼子刀砍下来的最后一刻得到了大赦!他的身体第一个反应就是扭腰,左脚朝着门口方向转了过去,求生是人的本能,他当然想跑!   但王天逸没有转身开始逃跑。在胡不斩眼里,他的身体只是稍稍一动就又僵在了那里。   “绝对不能把你的背卖给敌人!”这句话在王天逸心里轰响,他已经记不住是丁三还是长乐帮的人告诉他的了,但身体的反应激起了他混乱的脑中的一点灵性——“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可怕的敌人,不能转身逃跑!”——搏命经验已经把教条变成了他的本能——这就是老手和新手的生死差别之一!   所以王天逸又凝固在了那里,距离凶僧只有三步,还是手握剑把、冷汗流的像洗头一样、眼睛盯着胡不斩——好像傻了。   掌柜却气得在心里大骂:你个白痴,明明怕这个大汉怕成那样,人家心情好让你逃命,你还傻瓜一般的在那里发呆!赶紧滚啊,不要在店里打啊!   其实不是王天逸不想跑,而是他混乱了,他现在既害怕转身快跑被人从背后一击毙命,又害怕自己倒退着走出去太慢会激起胡不斩的杀心,一时间竟然犹豫不决,只能在面上对胡不斩做着防御,至于搏命,他却是不想了,正所谓困兽犹斗,分外凶狠,但一旦对方给你一条活路,在生存的希望面前,你反而没了破釜沉舟、绝地拼命的心。   胡不斩看着王天逸不动,收起了笑容,牙齿咬得咯咯响,最后却又笑了一声,大摇大摆的退了一步,坐进了旁边的桌子旁,和王天逸隔着这桌子对视,说道:“哼,你倒是滚呢?还是留呢?直娘贼!不走的话,过来和我吃饭,我吃跑了杀人痛快!不会让人多受罪,哈哈!”   “吃饭!”这个词如闪电一般划过王天逸凌乱的脑海,一连串的念头浮现了出来:“这个店不是已经不能做饭了吗?这个凶僧不是早就在这里了吗?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一旦开始思考,就不再那么混乱。   冷静开始慢慢的驱除惊惶。   石光电火间,王天逸又想到了胡不斩用来伪装的发髻、服装和他那么多不同寻常的话,一切都很可疑,绝对不像以前那个干脆利落的凶僧。   “难不成?”最后的一个疑问让王天逸的眼神收拢了,化成了一种审视狐疑的眼光看向了那神态倨傲高坐食桌的索命无常。   “直娘贼,连过来也不敢吗?!”那边凶僧又怒喝起来。   王天逸盯着胡不斩的那双豹眼一会,猛的咬紧了牙关,他终于迈动了脚步。   走的很慢。   但不是朝店门后退,而是对着胡不斩走过去了。   从王天逸站立的地方到胡不斩对面的条凳,只有五步的距离,但王天逸身体颤抖,走的好像踩过火海冰山一般,非常艰难。   但他终于走到了那张条凳前面。   他把条凳往后拉了一步坐了下来,和胡不斩面对面,中间只隔着一张小小的四方桌!   “有胆啊!”胡不斩掩饰着惊异的目光,语气虽然还凶狠,但已经底气没有刚才那样的锋芒了。   而王天逸一旦坐下来,就发现自己身体里的恐惧变质了,刚才这死亡的恐惧简直冻住了天地间一切东西,自己连小手指头动一下都难,但现在和这个胡不斩这个最大的恐惧面对面,只隔着两步的时候,这恐惧反而收敛了,它从天地间全部被抽进了自己的身体,天地万物温暖了,又开始动了,而自己的血则变的冰凉,冰凉的血流遍全身,头脑冰凉的好像能听见肌肉突突的跳动声,冷汗却凝固了,不见了,手从刚才的燥热粘腻变成了冰凉而干燥,牢牢的握住了温暖的剑把——而胡不斩也不再可怕了,因为距离的如此之近,连他脸上的纹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已经从王天逸心中不可战胜的杀神被抽离到了对面的坐着的那个大汉。   一旦你正面恐惧,你就会发现他并非像你想的那么可怕。   这是因为王天逸从坐在那条凳的一刻,他的目的就不是逃生了,距离如此之近,如果是以前那个胡不斩,王天逸已经是必死。   既然是必死,何必再想!   置之死地为的是什么就成了超越死亡的目的!   所以王天逸恐惧到扭曲的脸不见了,换上了一副平静如水的面目,他静静的看着胡不斩,然后他居然笑了,就像面对的不是杀人如麻的敌人而是一个多年未见的好友。   他说道:“胡不斩,我过来了。我说过的,在青城我是地主,你来了我会请你吃饭的。呵呵。”   语气平和如常,哪里还有半分惊慌失措!   胡不斩愣了。   掌柜也愣了:要说是朋友吧,王天逸背后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而且坐的离桌子还有一臂那么远,哪有朋友会这样的?要说是对头吧,王天逸此刻的开心笑容就在那里摆着,他竟是被这个年轻人搞傻了。   “直娘贼,你?”胡不斩巨眼瞪圆了,眼里的惊骇已经不能掩饰。   王天逸笑着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着急,说道:“哎,刚才胡不斩可是你请我来吃的。什么事情,吃了饭再说。”   说罢,大声喊道:“掌柜的,把你最烈的好酒给拿上来!给我们斟上!给你双倍价钱!不要拿酒杯用大碗。”   王天逸说的轻描淡写,声调也和平时在饭店要酒毫无区别,只是身体姿势奇怪的很:掌柜在他侧面,但他根本不转头,脸仍对着胡不斩,眼睛也盯住了胡不斩眨不都眨,左手死死抓紧了腰里的长剑,右手也虚放在另一把长剑上。   看起来竟像是向胡不斩要酒喝一样。   听得王天逸要酒,掌柜的松了口气,连忙拿了一个小坛子跑过来倒酒,虽然两个武林中人很奇怪,但看来不会打起来了,另外这样的武林中人要东西他哪里敢怠慢,别说有钱,就是白送他也干了,只要不在店里打起来就行!   “胡不斩你是英雄,你说我没种,那你肯定有种!武林中人怎么说都是条汉子!不论恩怨,先干这一杯!”王天逸举起了酒碗,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对面的胡不斩,一瞬也不敢瞬,胡不斩正看着面前酒香扑鼻的碗中美酒在发楞。   “你要不敢喝,你就有鬼!”王天逸一边想一边握紧了左手剑。   酒是好东西,热血男儿多好杯中之物。   但酒又是穿肠毒药,对于受伤的武林中人,这句话绝对不是诗人的无病呻吟,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如果你是皮肉伤,酒绝对会让你伤口延缓愈合;如果你受了内伤,喝酒将是绝对禁止的,那是绝对的加重伤情。中毒的人也不敢乱喝,因为不知道酒这东西和体内毒药会有什么反应,说不定一滴美酒马上就让你吐血身亡!   刚才在胡不斩放他走的时候,王天逸反而发觉了胡不斩的反常:看胡不斩伪装了自己,连武器也不敢带,想是被那些帮派追杀的很惨,以胡不斩的武林通缉的身份和他的武功以及性格,看到了自己孤身在这个待售无人的饭馆里,当是干净利索的杀人灭口,而他却说了那么多狠话还放自己走?!   这个地方没法出售食物,胡不斩来这里干什么?还在厨房里?掌柜的看起来气色好的很,不像有病的样子,而饭馆里为何有药味?谁在喝?难不成是胡不斩跑来借锅熬药?   胡不斩受伤了!这个念头在王天逸心里轰响,最终让他放手一搏,他宁可置自己于死地来赌胡不斩受伤,他也不愿意背对野兽一般的胡不斩转身逃跑。   直觉告诉他后者更危险。   所以他现在坐在这个杀人狂魔面前看他敢不敢饮酒,如果自己猜对了,他将缠斗胡不斩,等到引来外边几个同门合击,胡不斩必危,因为他连自己都没把握打赢!但如果他喝了,王天逸将不顾一切的往门外狂奔,绝不回头,放弃一切战斗的打算,就算腿断了,爬也要爬出门外!   看着胡不斩端起了酒碗,王天逸一颗心跟着酒碗升了起来。   而胡不斩一样的紧张:他确实内伤严重,而且还中了毒!   从那个地区逃出之后,他并不知道自己捅了天大的篓子,他从不关心杀的是什么人,雇主们也不希望他们这种人知道。   因为胡不斩他武功很好,所以他身价很高;   因为他身价很高,所以他的雇主都是实力雄厚的人;   因为雇主实力雄厚,所以雇主的计划往往周密而严谨;   因为行动计划周密,所以他很少失败;   因为他很少失败,再加上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所以他很安全。   因此他越来越少失败,所以他身价越来越高。   这是一个很让人舒服的循环,胡不斩爱上了这种螺旋向上的生活,因此他有理由拒绝长乐帮等强豪的加入邀请。   并不知道武林已经为了他沸腾了,他按照杀手的惯例,在一次任务失败之后,想跑去偏僻的地方的避避风头,但没等他跑到他的目的地,就在他的一个朋友家里中了毒,然后又被朋友和朋友的四个儿子围攻,他的朋友一家都是武林中人。   江湖谚语:一个高手很值钱,要杀一个高手也要砸等量的金钱。   他们因为没有钱买最好但昂贵的唐门毒药,让胡不斩中毒后仍然有实力抵抗,中毒后的胡不斩猪突豯勇,灭了此人满门。   被朋友出卖、中毒加受了一身的伤之后,胡不斩才知道自己已经被整个中原武林通缉了,他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跑到没有人烟的地方过猴子的生活,他当然不愿意,他是高手,出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这种生活怎么受得了?还有一个就是投奔友好的而且有实力保护他的帮派才行,他算来算去,只有唯一没有通缉他的沈家才有实力对抗中原的六雄,于是他打算逃出关外投奔沈家,所以粘了假发髻换了衣服一路北上。   本来经验老道的他不会进城,特别是青州这种有武林大帮派的城市,但他中的毒和内伤越加严重,他需要药!   而小地方是不会有可以治愈武林毒药和内伤的良医和昂贵的药材的,他只有冒险进青州!这是他距离最近的大城。   一切都还顺利。   早就没钱的他顺利的抢劫了一个小子,得了几两碎银子和几十串铜钱。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伤越来越严重了,在突击那倒霉蛋的时候,因为狂奔引起了内伤发作,腹中一痛,拳打歪了蹭在了墙上。这让他坚定了自己来青州治病是对的。   靠着抢来的钱,他看了病,毒是寻常的毒药,内伤也不难治疗,对于他这种体质和武功并不严重,抓完药之后,他不敢去大的客栈,特意找了这个待售的无人饭馆,给掌柜的点钱求他熬药,自然没有问题。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药还没好,他就听到有人好像在打听自己。   听到那人在比划自己的身高,他怕掌柜说出他来,急急的想离开那里,想靠着自己粘的假发髻瞒天过海,没想到对方还是“咦”的一声,看来是露馅了。   他一看那人,正是悲从中来,那人恰好是打过几场恶战的青城小混蛋!   以胡不斩身体无恙的时候而言,两个王天逸他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早一个箭步喀嚓一声扭断了脖子,连掌柜一起拖进厨房。   但他现在毒和内伤交攻,武功也就剩下一半,武器也不敢拿,空手对付一个二流的家伙倒是绰绰有余,但王天逸这个家伙他知道,武功虽然是二流,但却是个不要命的主,打起来悍不顾命,更兼十分狡猾,上次生生从自己手里抢去一条命去。更何况在青州,这家伙是地头蛇,要是耽搁时间太长,他的同党必蜂拥而至,自己就危险了!面对王天逸,胡不斩实在没有把握硬碰硬能速战速决解决了他。   但王天逸看见自己,吓得迈不动步,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已经大减,所以他心生一计,故意说些狠话,想让王天逸恐惧的转身逃窜,一旦他转身,胡不斩拼着自己内伤加重,有把握在王天逸到达门口前击毙他。就算王天逸拔剑后退,一旦后退,气势必泄,胡不斩拼着受点剑伤也会当堂击杀此人。   没想到的是此人不知是奸诈,居然不上套,竟然真的坐在了自己对面,还顺杆爬,劝自己饮酒。   自己这种伤势如何敢饮半点酒?!   可那小崽子意图明显,他在试探自己,要是自己不喝,恐怕马上就会一剑砍过来。而且他坐的距离太不好,自己要攻击手够不到,用腿呢自己坐着,他却隐隐封住了门口的方向。   “只能这样做了!唉。”胡不斩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哐”酒碗被重重的撩在了桌子上,里面的酒水泼了一桌子。王天逸的全身的肌肉瞬时绷紧了,心里除了紧张却还有兴奋:“他果然不敢饮酒!”   没想到胡不斩却伸手抄起了小小的酒坛,笑道:“用碗不过瘾,老子喜欢用坛子!”   一句话。   就这一句话,王天逸的脸“唰”的绿了。   “那,……那……你请。”王天逸强笑道,胡不斩不屑的朝王天逸一笑,单手握住了小酒坛慢慢朝嘴送去,慢慢张开了嘴巴。   王天逸眼珠如同长在了那大大的嘴巴上一样,呼吸沉重了,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会喝!不会喝!”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王天逸盯住胡不斩嘴唇分神的一刻,胡不斩突然眼一瞪,嘴里一声暴喝,身体仍坐在条凳上,但长身一倾,长臂一圈、一甩和捏在手里的酒坛简直变成了一条破空流星锤,朝王天逸脑袋击来。   快!   实在太快了!   要知道胡不斩能把沉重的铁棒舞得如鸿毛漫天一般轻盈,又如快剑一般迅疾,这臂力是何等的惊人,现在他这手臂只捏着一个小小的酒坛,速度更是比铁棍快了数倍。   王天逸只想着如胡不斩暴起动手,自己和他坐的距离刚好不可直击,若要动手他必然要先起身站立,没想到他手里多了个酒坛,身体尽力前倾,就正好可以打到自己了,绝对出乎王天逸之设想,故而没有防备,加之距离太近,又是坐着,仓促之下,感觉桌面上方突然多了一条狂飙黑龙,突风破空,之往自己面门扑来!   哪里闪得开?!   王天逸微微低头,“啪嚓”一声大响,酒坛砸在王天逸头上溅起了无数带着酒水的碎片,在空中飘散。   掌柜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没想到这两人还有说有笑的,自己还没看清,青城的家伙就被酒坛砸破头了。   胡不斩一击得手,却没有再动,因为王天逸稳坐不动,眼睛始终盯着自己。   王天逸脸上都是酒水,一股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把他半边脸染成了红色,好像画上了一个红白相间脸谱,却映得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冷酷中揉着狂热,整张清秀的脸显得狰狞起来。   胡不斩心里却是失望的很,他强运内力完成了刚才流星一般的迅疾一击,这一击无法致命,是好看却不厉害的绣花枕头,像流氓打架一样只能砸破对方的头皮,但任何一个武林高手看到这一击都会合不拢嘴,因为这一击看起来和他以前的高水平是完全一致的,他原本希望王天逸因为这快捷一击会认为自己武功仍然和以往一样,因而惊慌失措,自己可以瞅机会杀掉他,但这个人闪不开挨了一坛子之后,却连动都不动,自己哪有机会?   因为自己刚才全力施为,腹中又开始火辣辣的烧起来了,胡不斩强压着淤血,瞋目大骂道:“直娘贼!你算什么东西?能和老子平起平坐的喝酒?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妈的,我现在想把你的头扭下来下酒!”   流血披面的王天逸静静的听完胡不斩的叫嚣,脸上毫无表情,慢慢的他笑了,这合着鲜血的笑脸让这狰狞的脸又多了份不折不扣的诡异,他慢慢的说话了:“不要再装了。你果然受伤了。这一击发力不均,不是你握着我脖子投出去的劲头了!”   最后一个字一出口,王天逸的笑容刹那间消失了,他鼻子皱了起来,牙齿紧咬,眼睛里全变成了寒光,一张血面顷刻间罩了一层冰面。   他,大吼一声、起身、左手拔剑、猱身向前扑击。   实力试探完了,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第十六节 虎凶鹰悍(下)   王天逸很快,但胡不斩更快,因为他不用动,看着狰狞的王天逸要砍过来,他坐在那里,突然嘴一张,一口血箭喷了出来,正在冲前的王天逸措不及防被喷了个满天花。   美酒没有封住王天逸的眼睛,但胡不斩这一大口血却喷的王天逸眼睛睁不开!   眼睛只能闭上,但这就是武林厮杀的最大忌讳!   绝对不能闭眼!   对手越危险,越要盯住他全身一举一动!这往往是每个门派教官给弟子的第一个教诲。   但王天逸不得不避,眼前瞬时由一片血红变成黑暗。   这黑暗只有一瞬间,“不好!”王天逸心里大叫,在江湖上,一瞬间可以让你死七次了。   果然就在这一瞬间,身体前方劲风扑来,王天逸右剑还没拔出来,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拔了,他左手剑横封右手收回横贴胸前。   死守!黑暗瞬间的唯一选择!   “啪嚓”一声巨响,胡不斩朝王天逸猛力推过去的桌子被王天逸长剑和血肉之躯搅得粉碎。   受伤的野兽更可怕,这次战斗是凶僧胡不斩的保命之战,不管是否受伤是否会加剧,胡不斩已经顾不得了,他现在同样要全力施为,搏命一战,这头困兽已经疯狂了,他的力道何等霸道,桌子虽然被长剑和胳膊搅碎,但力道仍然撞击着王天逸的身躯,他“嗵”的一声失去平衡朝后摔倒。   “等得就是现在!”胡不斩一声暴喝,硕大的身躯如猛虎一般迅捷无伦的冲开还在空中飘洒的木屑,身后跟着洌洌的劲风,好似在这俗世中生生开了一道地狱门。   王天逸背后还在空中,胡不斩已经冲到身前,铜钵大的铁拳朝下猛击,这一拳无论打在王天逸的身体的任何部位,王天逸都不可能再站的起来。然后他会被一直打成一堆饺子肉馅泥的模样。   对于身体斜在空中的王天逸,不管他手里的剑如何挥动,胡不斩都有绝对的把握。   “你已经死了!”胡不斩心中狠狠的浮现出了这句话。   黑暗还没褪去,身体还在空中飘着,王天逸就觉的另一股风冲了过来,这次不同上次,如果说上次是强风,那么这次就是黑色的龙卷风,风里刻骨的冰冷,带着一股死亡的特有气息。   “胡不斩来了!”王天逸不用睁眼也知道,杀人神速,绝不留情,就如同现世的无常,这才是胡不斩真正本色:“怎么办!怎么办!”   “呀!”王天逸一声狂吼,用尽最大的力量,向着那黑色飓风中心,投出了左手长剑!   他没有挥剑防御。   而是投剑!   弃剑!   对于任何一个剑客而言都是自杀!   江湖之中,有多少剑客死时还紧握着手中长剑,死都不放弃,还惶论把它如匕首一般的投出?!   因为剑是卓越剑客的身体延伸,就如同自己的手一样,在绝望又残酷的杀场上又如同溺水者怀里抱着的木头,剑在手就以为着命还在己手!   谁会弃剑?很多人专门练的就是手力,甚至在剑把和手之间缠上布,为的就是剑在手!   谁会弃剑?英勇的剑客连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除非他胆破了,想跑了。   王天逸够英勇,但是他投剑了,狠狠的朝着身前投了出去。   如果说王天逸吃亏就吃在没有防备胡不斩突如其来的吐血,那么胡不斩吃亏也就吃在没有防备王天逸突如其来的掷剑。   瞬间!   又是一个瞬间,虎跃扑击中的胡不斩猛然发觉一把锋利的长剑朝自己胸前凌空飞来。   剑飞的快吗?   不快。   但胡不斩冲的比剑快!   相向而动!   所以这剑在胡不斩看来快的如同一只劲弩射出的弩箭一般,更可怕的是距离太近,太突然。   胡不斩若要拳毙王天逸,自己必然也要被这凭空飞掷的飞鹰剑贯穿!   胡不斩大喝一声,顿步扭腰,左臂生生的格开了这一剑,大臂鲜血四溅!这从暴风般的扑击变成静止防御的力道如此之大,胡不斩也承受不起闷哼一声,滚在了地上。   另一厢,王天逸背后压碎了一张桌子,一边打滚,一边抽出另一把剑来,等他咬牙切齿的站起来,胡不斩同样在咬牙切齿的站起来。   一个满面血污却是酒坛砸的皮外伤,一个左臂鲜血淋漓,但长剑也伤不了钢筋铁骨的胡不斩,一样的皮外伤。   所以谁都受伤了,但谁都仍有战力,强悍加上肉体痛苦毫无疑问产生的只有愤怒和仇恨。   双方站直身体这短短的一刻,没有人说话,两人的目光绞杀在一起,肆无忌惮的向对方传递着自己的杀意,如野兽一般在对峙。   “天逸?天逸?在哪呢?快点。”门外突然传来的喊声和少年的笑声打破了两个人的静止。   胡不斩红着眼睛对着王天逸咽了一口唾沫,突然转身就跑,他现在更靠近门口!   王天逸捏紧了长剑,鼻子里发出咆哮一般的喘气声,一般的红着眼睛冲出了饭馆,紧跟着胡不斩的身影。   甫一出门,胡不斩就看到一个少年挡在自己去路之上,满是惊骇的神情——因为他看到从这个残破小店门里的阴暗中猛然冲出一条浑身血迹斑斑的彪形大汉。   胡不斩没有费力,硕大身躯迅疾的冲过去的时候,巨掌握住了那佩剑少年的小脸,只用身体的冲力就那少年掼的飞了出去。然后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怒喝,那是王天逸看到同门被殴的愤怒。   可是胡不斩不走运,他本来选的是喊王天逸的那人相反的方向逃跑,没想到却看到了长街上七八个墨绿色服侍的少年惊骇的眼神。而王天逸就追在他的后面很近,他不敢掉头,王天逸是个很危险的角色。   “他是胡不斩!他受伤了!围住他!”王天逸边追边朝前面的几个同门大喊。他看到那里有计百连这样的四五个甲组弟子,不由得一喜。   突然,太突然!   计百连几个人正在优哉游哉的过来,哪里想到猛可里一个面目狰狞、衣服血迹斑斑的胡不斩的真的冲着他们跑过来了,而他身后追着的王天逸一样的骇人,血流披面,提着一把长剑,形象和胡不斩一样的狰狞,连喊人的声音都因为激动变得像嚎叫一般。   几个青城弟子都愣了,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丙组弟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抽出长剑对着疾冲而来的胡不斩,肌肉抽搐,等胡不斩一近身他就一剑刺了过去。   但是毫无用处,因为他打的一点章法都没有,猛可里遭遇胡不斩这样可怖的敌人,他紧张的竟然如同没有学过任何武功一样就打了过去。   对于这样的乱刺,胡不斩连脚步都没停,身体一晃就进了他的长剑攻击的死角,一拳就打晕了他。   第二个甲组弟子比第一个有多一点反应的时间,脸吓得苍白的他抽出长剑不进反退,剑尖向下指去,他正在摆一个经典的守势。   如果是在比武的时候,对手肯定会等你,甚至还会说:“师兄不必急。”   但胡不斩赶时间,他没有耐心等你,也没有心情和你客气,对于这种面对他低头剑尖下指、两指正在合并捏剑诀的敌人,他做的只是飞出一脚,把这个弟子踢进了街边的米店。   不过放倒三个弟子绝对需要时间,哪怕是一丁点时间,这对于追杀的人来说就够了。   王天逸豹子一般追上了胡不斩,左脚重重的落地,身体因为冲力还在往前滑,脚下拉起了一溜的黄色土尘,宛如一条黄色地龙出现在胡不斩身后,在这沿着地面的黄色飞土中,一道雪亮的剑光破雾而出,急砍胡不斩小腿。   快!准!狠!一样都不缺。   面对这样老练狠辣的快剑,胡不斩再也不能前跑,他向左弹跳而出,已然拉住了一个弟子,可惜这个弟子却是戊组的赵乾捷,更是没有还手之力,握着长剑站立不动,却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说时迟那时快,胡不斩手一抡,赵乾捷就朝扭身扑来的王天逸撞了过去,看见是同门,况且还是与己相善赵乾捷被扔了过来,王天逸怎能不接,他奋力抱住了赵乾捷,但胡不斩的力道何其惊人,只听两声惨叫,王天逸赵乾捷两个都成了滚地葫芦。   但这样一拦却是赢得了时间,剩下的计百连等四个弟子纷纷反应过来,摆好了架势,挡在了胡不斩前面。   “不要进攻!围住!他受伤了!”王天逸爬了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大声招呼远处的几个同门,说着捡起了自己长剑又朝胡不斩跑了过去。   “天逸,天逸,我死了,我死了……”赵乾捷痛的爬不起来,只好大声向王天逸求救。王天逸赶忙过去从地上扶他坐起。   抬头看去,那边青城弟子开始有章法了,胡不斩受了伤,又没有武器,一对四个手持利剑的青城弟子,左突右冲,但青城弟子遇到攻击就一个人防守,其他侧面和后面的人一起上去乱砍,胡不斩一转身,立刻面对他的人就退后了,这正是教官教的围攻,面对这么经典的防守,受伤后的胡不斩还真头疼的很,还真的冲不过去包围。   看到这样王天逸不仅心下大慰,正在这时,异变又起:有三个青城弟子从巷子里冲出,领头却是谭剑涛,他看见围住胡不斩大声喊了起来,喊的却是:“都闪开,以一敌多算什么英雄!我来独斗!”   闻听此言,王天逸怒的眉毛都立起来了,他抓起剑,疯狂的朝几丈远的战圈狂奔而去,大叫道:“不可闪开!”   但青城弟子的头却正是谭剑涛,而不是他王天逸,刚才有人报信给谭剑涛,说胡不斩受伤了,这等好事让本来就对借捉拿胡不斩扬名的谭剑涛欣喜若狂,一路飞奔就来了,果然老远就看到胡不斩被围在那里狼狈的很,而且衣服肮脏、满身血迹,真如一个穷途末路的叫化子一般,哪里还有什么黑道高手的风范?不由的心里更坚定了独斗扬名立万的决心。   他开口下令了,几个弟子自然以他马首是瞻,包围圈的几个人唰的一下就后撤开了,而谭剑涛大吼着直取胡不斩。   看到这一幕,王天逸还在跑着就不由气得大骂起来:“他妈的混蛋!”   胡不斩看着包围圈一松,不由一喜,然后一个小伙子直冲自己冲来,势头倒猛,胡不斩微微冷笑,身形立在街心,纹丝不动。   “小心脚下!”王天逸已经离战团只有十步,清楚的看清了胡不斩的每一个姿势,惊叫起来,不过仓促之间谁能领会他的大吼?   看到自己马上就要进入谭剑涛的长剑攻击范围,胡不斩嘴角泛起一声冷笑,脚一抬,一蓬泥土如一阵黄烟直扑谭剑涛面门,原来胡不斩早把脚尖微微插进土里,就等来这一下“飞沙扑面”。   这本来是下三滥的技巧,是小流氓的作派,不会有名门大派教弟子如何迷人眼的,但江湖厮杀不是校场比武,输赢不是名次那么简单,赢的生、输的死,拿生死为注才是江湖沙场的不二法则。   在这种生死之战中,当你生命悬于一线的时候,哪里还分得清高贵和下作,只有活着才是真的,只有有效才是对的。   而现在的胡不斩中毒加内伤,还有新添的外伤,战力不知已经下降了多少,若不是他天赋异禀体格异常,换了平常人早就尸骨已寒了,现在面对生死关头只能是靠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激发出所有潜力——正如一头受伤的猛兽在垂死挣扎,虽然战力不如平常,但咬起人来更凶残,手段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飞沙扑面都被迫用上了。   王天逸在江湖上的刀尖上打过滚,经验不知道比这样没见过真正江湖的同门强多少,他不仅用过这招数,别人也想对他用过,这样下来自然是对手的一举一动都严加注意谨慎小心。但即便这样,他还是被胡不斩的吐血封了眼。   谭剑涛却不行,在练武场练就的武艺虽然也很精湛,但却是温室中的花朵,没经历过风雨,果然他没想到这个高手会飞尘,转眼间,砂子土粒撞击着他温润的脸颊,眼睛哪里还睁的开?!   若是王天逸在此时此刻中了招必然立刻挥剑封闭身前,脚下则全力后退,因为现在有的是自己人做后援,自己一退,友军必然前冲攻击,也保住了自己安全。   可惜谭剑涛空有一番大志,却无如此冷静和经验,慌乱之下仍然前冲,手里的剑还是划着原来的弧线向前斩去,不过此刻他眼睛睁不开,这样的盲斩正所谓茫然,胡不斩冷笑着踏前一步,左手猿臂一伸就好整以暇的握住了他持剑的手,猛地一扯,已把谭剑涛拉进自己怀里,接着右手搂住谭剑涛后颈,顺势一拉,谭剑涛的身体就“扑”的一声顺着胡不斩的力道在空中被翻了个跟头,而他的右手还紧攥在胡不斩手里,身体翻滚,但这只手却动不了分毫,只听“喀嚓”一声谭剑涛的手就脱臼了,长剑顺势到了胡不斩的手里,而谭剑涛的身体这才落地,在重重的在地上砸出一圈黄色的雾,放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在谭剑涛的惨叫声中,青城弟子人人变色,两个人又围了过去想故技重施,困住胡不斩。   但此刻情况已经不同了,胡不斩刚才吃亏在空手上了,现在有了长剑,虽然没有长棍顺手,但对于他这种高手而言宛如猛虎添翼,哪能让这些弟子的想法得逞,他对着一个弟子冲了过去,只一剑就砍断了对方长剑,又一转身,剑如闪电,砍入另一个弟子还未来得及回防的空档,那弟子胸口鲜血四溅,软瘫在了地上。   弥漫的黄土、凄厉的惨叫、落花般的鲜血、地上受伤者的蠕动呻吟,突然间,这条青城弟子熟悉的长街变的如此陌生,宛如来到了另外一个,还站着的弟子脸变的煞白,大家的脚都不由自主的向街边移动,因为街中心有这个势若疯狂的野兽。   见了血的胡不斩势如疯虎,踢飞一个弟子之后,身体顺势而动,雪练式的长剑冲着最近的一个弟子兜头狂劈而下。   “上!上!上!”王天逸每冲一步,身后的路面就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马上这些小坑就被升腾起来的慵懒的黄色土雾填满了,从他背后看起来,好像他身后绽放了一朵朵的小小黄色莲花;但从王天逸前面的胡不斩看起来,这个眼睛发红咬牙切齿的家伙却正带着一股劲风扑了过来。   “这个家伙很麻烦!”胡不斩想道。一低头却看到处于两人之间的谭剑涛正慢慢的爬起来,“去吧!”胡不斩一声大吼,一腿抡在正跪在地上的谭剑涛肚子上,谭剑涛马上如一包炮弹一样朝王天逸迎面撞了过去。   吃一堑长一智,王天逸没有硬接谭剑涛,而是微微一侧身体,用半边身体挺了谭剑涛一下,这一下把他自己撞歪了,但却没有阻止他冲击的脚步,而借此一撞也给飞在空中的谭剑涛卸去了一大半的力道,谭剑涛打着转滚在了地上。   “胡不斩!”王天逸大吼着攻了上去,和凶僧接战了,王天逸一来,战局为之已变,胡不斩嘴角不断的吐着血泡,这样剧烈的战斗早让他身体难受之极了,一块淤血塞在胸里堵的难受。而和善于用剑的比剑,则简直是以己之断攻敌之长,长剑不是铁棍,他不是用剑高手的对手,王天逸凶猛、冷酷、闪电般的剑法已经在胡不斩身上划了一个口子,伤不重,但经验老道的胡不斩看出了用剑对自己不仅很危险,而且这个混蛋更是想缠住自己。   胡不斩隔开王天逸一剑,却又故技重使,一口血又吐向了王天逸面门,王天逸这次有了防备,急停正要发动的招式,头一偏,一口热辣辣的黑色热血全喷在了他肩膀上,就接着王天逸这一滞的这么点时间,胡不斩完成了转身、发力、奔跑的全过程——他再次转身逃窜!   “挡住!”王天逸大吼起来,他是对着离他只有几步远的计百连两个同门喊的。   要知道江湖格杀都是石光电火一般,胡不斩与他近身死斗之际,双方都无半点可能转身,那是自杀。但胡不斩出奇招滞了他的行动,反而是王天逸行动落后于凶僧了,等他踩稳地面可以发力之际,对方已经转身前冲而去了,脱出他长剑攻击范围了,所以他只能靠胡不斩面前的两个同门挡住胡不斩,否则胡不斩就出了青城包围圈,又得追击了。   看见身前挡着两个墨绿色服饰的青城的弟子,胡不斩眼眦欲裂,整张脸都扭曲了,因为他知道若是不能突破最外围的这两个人,自己近日性命难保,这是决定生死的突围,所以胡不斩全身内力发动,猛力鼓起的肌肉“呲”的撕破了长臂的衣服,长剑高高举起,喉咙发出一声震天狂吼,眼睛血红的瞪住了挡住去路的计百连,发疯般朝他冲去,他打算不管另外一个弟子,丝毫不防御他,单拼死干掉计百连,就算拼着被另外一个砍中也要冲出去!   胡不斩和王天逸都没想到的事情却发生了:看着这个山一般的壮汉砍瓜切菜般的打倒那么多弟子,这厮杀如此短暂却又如此的残酷,没见过血的弟子们谁能适应?加上胡不斩满脸横肉在晃,嘴巴下面都是鲜血,狂吼着直直冲过来,像极了疯狂的野兽,计百连从谭剑涛被打倒和殴击就已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身体冷的好像皮肤都在收缩要把自己抽成一团,现在看到胡不斩这样可怕的冲过来,他的身体已经吓的无法动弹了,猛可里听到胡不斩那声绝望的厮吼,抬眼看去,胡不斩的巨脸已经到了身前,连那双眼睛的红色都看得那么一清二楚,计百连不由自主的发声叫,身体朝左侧长街边扑了出去,在地上滚动着,他闪开了!   不仅是他,另外一个浑身哆嗦的弟子突然不约而同的向右侧长街边扑了出去。   胡不斩去路已开!   胡不斩冲出重围!   “他妈的!”王天逸破口大骂着跟着胡不斩冲过计百连两人身边,心中怒火难以控制的让他在疯狂奔跑中还吼出这声大骂,在他的身后飘荡。   这骂声却是对自己同门的。   这种怒气并不是理性思考的结果,他没时间思考,这是处于生死战斗中的感情的宣泄。   胡不斩受了重伤,他已经告诉同门了,同门们应该改变计划奋勇围击才对,一个家伙受了伤还有什么好怕的?!可是同门们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伫在那里不动,王天逸这个一直在和凶僧拼命的人能不有火吗?   他刚才和胡不斩过三招的时候,本来可以合击,青城还有几个人,绝对就把胡不斩留下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协同,生生的让胡不斩还有喘息的机会。更让王天逸难以想象的是包围圈居然自己开了口,愣是让这个打着战斗吐血的凶僧跑出去了!   这让曾经和长乐帮高手联手以少打多过的王天逸郁结万分。   但这火只是片刻,马上他就眼里只有胡不斩的背景了。街上已经的居民已经开始在街边探头探脑了,他们是听见大呼小叫才走出来的,但看到的却是两个一个发髻歪斜、衣衫褴褛的壮汉在狂奔,背后一个满面血污咬牙切齿的面相凶狠的人提着一把剑在奋力追赶,如一阵风似的转过街角看不见了,只留下曼舞的土尘在街上飘荡。   而跑在前面的胡不斩却连呼走运,刚才虽然过了那么多招,但不过是一盏热茶的小会功夫,附近的居民大多刚刚开始走开家门在街边探头探脑,还没有来得及围观。若是一大群围观的家伙挡在逃命的自己前面,自己哪里还能全力奔跑,只能让背后如影形随的家伙一剑捅进自己背心。   剧烈的运动让胡不斩肚子里一阵阵的热痛,他脑门都是汗,因为背后的追命的脚步声一声都没有远离过,他没有喘息的机会。拐了个弯之后,一辆正在路中央缓步行驶的双马马车进入了他的视线。   “天助我也!”胡不斩大喜,他直冲马车车厢后门而去,毫不减速的胡不斩一跃而起,铁塔一般的躯体把整个车厢后边撞出了一个大洞,巨响声中,木屑乱飞,落足车厢里面的胡不斩毫不停步,反而箭步加速,直扑冲前。   前面马车马夫刚听到后面大响,马车剧烈震动,惊异的回头,还没等他看清楚,面前的车厢突然“嗵”的一声巨响爆裂开来,毒龙般的一腿从飞舞的碎片中昂然直进,正中车夫前胸,这个可怜人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撞碎了旁边客栈的木头窗棂摔了进去。   胡不斩一振胳膊就冲破了车厢薄薄的前壁,心急如焚的他剑光如电,在每个马臀都削下了一片肉,马血飞溅中,马嘶如龙,两匹马同时受惊发狂,不待鞭策就疯狂的朝前冲去,速度不知快了多少。   王天逸蹑着胡不斩,看他飞撞入车,竟也是一样的勇悍无伦的越入车厢,双脚甫一踏实马车木底板,就听耳边马嘶声大作,抬头看去就见一道白光从车夫位置上的胡不斩手中脱手而出,直飙自己前胸而来,原来这是胡不斩朝王天逸用力射出手中长剑,车厢能有多长?胡不斩骤然发难,长剑飞掷,这么短距离上,这破空而来的长剑委实让王天逸汗毛倒竖。   大吼声中,王天逸仰头弯腰,身体朝后摆了铁板桥的姿势,手里剑用尽吃奶的力气上挑,“当”的一声火花四溅,被格飞的胡不斩的飞剑在车厢顶穿了一个孔。   格飞长剑,王天逸正要竖腰,整个车厢都晃动起来,马车突然加速,王天逸只感觉脚底板下的木头猛然晃了起来,就像坐在船上一般,身体向后摔去。   他本来踩的位置就在车尾,这一后倒加上马车飞进,整个人顷刻间摔出了车厢。   但王天逸此刻心中只有胡不斩这个念头,追逐战斗的心何等坚定,空中一个鱼一样侧翻滚,握剑右手后撤在胯部,左手奋力前伸握住了车板边缘,马车如同飞似的前进,王天逸哪可能站立?脚一着地,就被横着身体拖了起来,小腿以下都拖拉在了地面上,在这飞速的前进中,王天逸的身体成了犁,在青州的土路上开出了一条小渠,他只感到寻常柔软的土面变成了钢锉一般,土坷垃有如冰雹打在腿上,至于石子则简直像唐博的透骨钉射进骨头里。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王天逸根本没想到放手,他太“犟”了。   “呀呀呀!”王天逸吼叫着左手不顾一切的捏紧了木板的边缘,在这一拉之下,右手竖起了长剑,尽力前够,闪电般的划了短短的弧线,“夺”的一声长剑钉进了车厢木板边缘往前一尺,直没到剑把,剑尖刺入了地上,划动着路上的泥土,这让剑把在剧烈之至的颤抖,把手都震麻了,不过这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支点。但就这一个支点,却让王天逸他左手的三颗指甲同时崩裂,这就是代价。   不过当他身体才刚刚跪在车厢底板上,还没有完全起身时,他却没有任何时间管鲜血淋漓的左手以及他那三颗翻在外边带血的指甲,因为胡不斩扑上来了。   胡不斩没想到还没有甩掉这个追兵,没有人可以一边驾驭马车,一边和身后拿着武器的敌人战斗,所以愤怒的胡不斩扭身扑入了两头开气的车厢。   看见胡不斩扑过来,跪在那里的王天逸第一个反应就是拔出长剑,但哪里来得及,对方的脚已经从下往上对着脸的踢了过来,王天逸头一歪,那脚就凶狠的在头边飞了过去,蹭到了耳朵,耳朵先是一热然后才是带起的劲风刮过。   要不是在车厢中,胡不斩能把王天逸的脸都踢的凹进去,但此时却落空了,原来在这车厢飞脚并不容易,车厢很矮,人在里面根本站不直腰,胡不斩急切之下只能弓着腰踢王天逸的脸,自然飞脚速度慢了许多,王天逸这才堪堪躲过。   经验丰富的王天逸怎么会放过这样机会,他根本不再拔剑,而是顺势猛的抱住了自己头边的腿,大叫声中,猛的掀了起来,就像酒瘾发作的酒鬼为了找酒掀开箱子盖一样,胡不斩硕大的身躯失去了平衡,加上车厢颠簸的厉害,他一下子背摔在了底板上。   王天逸好像着急的连站起来都来不及,他双腿发力从跪姿直接斜扑而上,挥拳朝躺在那里的胡不斩打去。   但胡不斩一样老辣的很,他吼了一声,躺在底板上的他另一只脚猛然踢中,正中王天逸的肩膀,一下就把王天逸向上踹了出去。   “嗵”的一声,王天逸一头撞碎了车厢上方的木板,但满面血下面的眼睛却还留在车厢小小的空间里。   没时间考虑!   没时间调整身形!   能伤害对方就行!   身体还歪在空中的王天逸一脚飞出狠狠踹在胡不斩的大腿里侧,巨大的疼痛让胡不斩发出一声怒吼,身体横滚,借着这一滚,腿如铁棒一般扫中了还在空中的王天逸侧腰,把他如一个沙袋一般又撞到车厢侧壁,在碎裂声中车壁的木板突地向外凸了出去,好像马车上长了一个大包。   身体好像被打的粘在了侧壁上,但是我站立起来了!双脚踏实木底板的王天逸不怒反喜,没时间理会腰部的剧痛,他用最快的速度转过身来,就看到一个黑影对着自己鼻子倏然而来。   矮身!   缩头!   胡不斩一拳击空,但车壁上马上多了一个巨大的洞。   闪得如此之急,王天逸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情况就缩腰低头,以至于他的发髻撞上了一个柔软的巨大物体。   “胡不斩!”王天逸马上就知道他所能碰触的东西只有胡不斩,连腰也不直,王天逸就是全力的向上挥拳闪击,“嗵”的一声这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胡不斩下巴上。   闷哼声中,胡不斩被王天逸躬身一拳打直了身体,撞破了车厢,一颗虎头全部露在外面,粘的假发髻也被蹭掉了,又露出了光头。   车厢里的王天逸一击得手这才抬起头来,看到对方站直了身体,头撞碎车厢到了外边,胸前腹下门户大开,不由的睁圆了眼睛了,立稳了脚步,右臂后收,牙齿被战斗的仇恨紧紧压的咬合在一起,他要对着对方的小腹打出最狠的攻击。   一声大吼,王天逸重拳轰出,但就听头顶大响,合着木屑泥土、一颗光头如铁锤一般砸了下来,正中身前前击王天逸的脑袋,发出“当”的一声。   原来情势危急之际,胡不斩并不矮身缩头,而是直接面朝下,眼睛看着车厢顶板的外面就一往无前的撞了下去,这壮烈的一撞不仅破开顶板一个巨洞,更一击成功砸在敌人的脑袋上。   凶僧如此狠戾的一击,王天逸被撞在先,直是头破血流,打出去的一拳不但没有力道,更是“呯”一声的双膝跪在了底板上。   “死!”胡不斩弓着腰,铜钵大的拳头居高临下朝王天逸的头殴击而下,王天逸只觉劲风兜而来,身体猛往后靠去,这一拳好像连底板都没有碰到,但却又在底板上破了个巨洞。   恰在这时,马车好像轧过什么石头,本来就剧烈颠簸的车体直接跳了起来,底板上一阵大力传来,双脚踩住底板的胡不斩自然身受其害,站都站不稳,追击王天逸的第二拳只打到半截,而王天逸却利用车厢这剧烈一跳,膝盖发力,腿弯一挺,跪着的身体竟然飞起来了两尺之高,就借着腿和底板这两尺,王天逸一脚飙出,重重的踹在胡不斩柔软的小腹上。   胡不斩只觉得腹中如火山爆发,炙热的岩浆顺着丹田流满了各个经脉,燃烧着整个身体,这种痛苦无疑会减少胡不斩的战力,但却让他的凶性也如同山崩地裂一般爆发出来,这杀气搅混着怒火一样冲塞着全身,好像要挤爆他身体的每寸肌肤一般,所以受了这一击,胡不斩鼻子里没有呻吟也没有闷哼,却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吼叫,怒吼声中,胡不斩右手给了敌人的脸狠狠的一击抽击,飞在车厢半空中的王天逸被打的如陀螺般在空中整整转了一周,嘴角和鼻子里流出的血丝好像春蚕吐出的丝一般螺旋着围了自己一圈。   不等王天逸脚落地,胡不斩就扑了上来,顺势两手掐住了王天逸的脖子,往外一松,“轰”的一声,半壁车厢都撞飞了,强风冲着木片如刀子一般割破了王天逸的脸。   现在胡不斩的情况并不好,鲜血不受控制的嘴角流出,一道道血流挂满了他的下巴,他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   而王天逸半边身体在车外,一只手拉住车厢上面的横梁,一只手拽住车厢这边仅剩的残垣断壁,不拉住的话马上就会摔下疯狂前行的马出,而他脖子被紧紧勒住,喘不上气来,他喉头发出呜呜的叫声,眼睛凸出在不停的翻着白眼。他和胡不斩一样伤痕累累,一样筋的疲力尽,所以他下面踢了两下胡不斩只能是让两个人都发出些轻微呻吟,却无力改变战局。   在扑面而来的狂风中,王天逸微微扭头向前一看,面容立刻僵硬了,一层死灰色的恐惧罩在了他脸上:原来这被打的残破的马车在无人控制的惊马的拉引下,正靠墙越来越近。   用不了多长时间,王天逸就算不摔死也会被马车和墙壁挤的血肉模糊,而胡不斩看到了对手的表情有异,他一侧头,透过车厢前面看去,马上明白了情势,双手立刻收的更紧了,还更用力的往王天逸的上半截身体往外退去,却不管自己嘴里的血流的更加的汹涌了!   就在这生死存亡一刻,王天逸白眼翻回来变成黑眼珠的时候,他猛的收回了扳住车厢的一只手,一把握住了胡不斩的胳膊,而那里血迹斑斑,正是胡不斩受剑伤的地方。   “啊!”胡不斩惨叫起来,因为王天逸的拇指生生的插进了那肉里的血口子,狠狠的搅了起来。   伤口撒盐是最疼的吗?如果有人折磨你在一炷香功夫前守得新伤呢?   剧痛!   胡不斩疼的闭起了眼睛,这一刻他扼住王天逸脖子的手,就这一刻,王天逸插胡不斩伤口的手带着满手的血腥猛的收了回来,死命的一掌推在胡不斩手腕上,打开了他的手,接着猱身而进车厢的同一刻,这只鲜血淋漓的胳膊蜷成了一把折尺,一击铁肘打在了与他近在咫尺的胡不斩脸上!   如一根折弯铁柱一般,胡不斩身体歪了,但却没有倒,他的手像一支刺矛一般电似般穿过这只带着他的血的胳膊腋下,接着又如响尾蛇一般弯了过来,大手摁上了贴身而立的王天逸后颈,然后就是猛然发力,王天逸的身体倏忽一下就被这摔技横在了空中,胡不斩身体跟着下扑,力贯此手按着王天逸脖子,好像手里是块木头一样把他面朝下向底板砸去,他要把王天逸砸进地里!   胡不斩狂吼!王天逸狂吼!   胡不斩眼赤如血!王天逸眼赤如血!   胡不斩面目扭曲!王天逸亦是面目扭曲!   两人都红了眼,王天逸此时早已不知生死为何物,对方这一击会给自己造成什么后果那是不管,他现在只想着如何攻击对方,所以身体被压飞在空中,他仍然曲腿朝着胡不斩腿的方向用尽最后的所有力气踹了过去。   胡不斩右腿被猛踹,如巨石一般瘫倒,与王天逸一起砸在了底板上。   “轰隆”一声巨响,那马车被车厢里激斗的两人打的破损不堪,加上惊马的狂拉,早已是岌岌可危,现在被王天逸和胡不斩对底板的同时重击再也承受不起,整个车体轰然一声四分五裂,只剩下两匹惊马带着几条木头狂奔而去。   行人惊恐的看着马车大大小小的碎片在巨大的惯性下沿着道路在翻滚,整个路面满天都是黄土飞扬,好似路中央升腾起一团巨大的黄雾。   黄雾慢慢变薄了,路人却惊奇的看到中间两个物体在蠕动,接着是慢慢的摇摇晃晃的竖了起来,大家好奇的聚拢过去,但一看清这两人的模样,却是一声喊,又都退后了一丈,因为这两人现在看起来委实可怖,破碎的衣服、满身满头的血、肮脏的土、狰狞的表情、血红的眼睛都如地狱的恶鬼一般,他们正是胡不斩和王天逸。   马车破碎时碎片撒了有三丈远,而王天逸他们也滚了最少有三十步,都是肉体凡胎的血肉之躯,当王天逸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的时候,感到身体都要零散掉了,浑身的剧痛,连动一动都感到身体里什么东西在哐啷哐啷的响,好像变成了木头的傀儡木偶,自己都操控不了。   但他呻吟着抬起头来的时候,透过薄薄的尘雾,二十步远的地方一个巨大的身影同样在摇摇晃晃的挺立起来,看到他,王天逸的牙齿咬住了嘴唇,眼皮也缩了上去,胸膛里透上来一声低沉吼叫,他拖着破碎的衣服朝敌人走了过去。   果然胡不斩也向他慢慢的过来了,王天逸反而笑了起来,露出了被鲜血的染成红色的牙齿,这是一种野兽的笑,是看见猎物时候的笑,是得见仇敌的笑。   开始两个人是走,一瘸一拐的走,每走一步都有呻吟声传来,到了后来,越走越快,因为想跑却跑不动的样子,只有拖动脚移动时候在地上的划痕越来越长,呻吟声也变成了咆哮。   终于只有几步远,王天逸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立起来的眉毛、脸上的血迹、狼一样呲出的牙齿,当然还有一对浸透了仇恨的红色眼睛。   “呀!”王天逸走了过去,全身上下的痛和着无尽的酸痛一起袭来,连拳好像都握不紧了。   但这没关系。   因为王天逸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痛饮对方鲜血!   而他知道对方一样,因为他也正低吼着走过来,他想喝我的血,那么他能不可恨吗?恨的我也想喝他的血。   这就是江湖中红了眼的搏命。   胡不斩冲到了他的身前,他感觉自己身体都如同在海水里泡涨了的肉,力气小的都提不起胳膊,好像手心里攥了一块浸满了醋的布团,拳不仅酸的难受而且捏不到一块去,所以他不能像以前那样攻击,他只有贴近对方再贴近对方,这样打出去才能多有点力气。   阴影罩住了他,他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一个黑色的影子,距离和他如此之近,他的头都碰到他的下巴了,他遮住了阳光,“他是我要打的人”,心里一个声音说道,轻的好像听不见。   那黑影慢慢的提起了拳头,王天逸也慢慢的提起了拳头,他的头来来回回的打着摆子,好像是个傻子一样,又好像那头重的连脖子都顶不起来了,但是他还是朝上挥去了拳头。   好无力的一拳。   歪歪扭扭都算不上,因为那拳不是打出去的,而是送出去的。   连蚊子都打不死。   但就这样一拳还是打空了。   因为那黑影突然对着王天逸倾倒下来,王天逸摇摇晃晃的转动着脑袋,看到肩膀上多了一个光头,然后脖子一热,腥味扑鼻而来。   胡不斩昏过去了。   但王天逸马上也朝后倒了下去,因为靠在他身上的胡不斩的身体太重了。   王天逸也昏过去了。 第十七节 秋水小事   “……我看他不敢饮酒,又三番四次的恐吓于我,料定他心虚有鬼,放手一赌,没想到真大赢了一把!……哦,还有!多亏了各位同门的鼎力协助,不然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捉到了这个煞神,我不过是死咬住他,没有让他逃掉而已……”王天逸躬身说道,现在的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衣服,不过头上缠着白色的布条,脸上大小的伤口涂着各色的药膏,手指上也缠着渗出血来的布,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在厨房里放久了的白色竹笋,长出了斑点来。   不过他这可笑的外形,丝毫没有影响大厅里听他汇报的四个长辈,他们看着他的神情好像看着一个巨大的金元宝,所有人的笑好像都是从皮肤里拼命往外挤,显得的是满面的红光闪闪。   “昨天的事辛苦你了。月海你扶天逸回去好好休息吧。”韦希冲微微挥手,笑着看着王天逸毕恭毕敬的鞠了个躬,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他浑身还在痛。   “这次太好了!”韦全英激动的站了起来:“胡不斩是什么人?!黑道身价第一的杀手!慕容公子亲点的武林要犯!却被我们青城逮住了!这要传出去,江湖上谁敢不敬我们三分?!而且现在父亲大寿的日子越来越近,来道贺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这是宣扬我威名的大好机会啊!到时候我们一说,岂不是把他们的下巴惊掉?青城威望大大提升,生意也好做了,要做弟子的也会挤破头,我们的银子不是海了吗?!”   一直微笑的张五魁开了口:“公子说的很对。但如何和外人宣扬我派神威呢?这个得商量好。”   这句话一出,韦全英一怔,他马上扭头说道:“对!对!五魁你说的很对,昨天晚上已经有人找过我了,嘿嘿。”   说到这里,韦全英一撩长衫下襟,潇洒的坐回了椅子上,脸上已经挂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他们说捉胡不斩这件事必可轰动江湖,如果实话实说,就是胡不斩受伤被弟子所擒,造成的影响恐怕不如大家都沾点好处的好。意思是他们想让掌门他们说生龙活虎的胡不斩是被他们几个教官逮住的。”   “这也合情合理啊,”张五魁嘿嘿一笑说道:“反正弟子的武功都是教官教的,弟子们捉的住,教官们肯定也捉的住!而且若是说胡不斩在被擒之前没有受伤,你也听了王天逸说了他听说胡不斩的武功极其骇人,若是他没受伤,这几个没下过山的弟子恐怕都要命丧当场,那么这样的胡不斩也只有经验和武功都老练的教官才能拿的下。不过我担心有两点:一是那凶僧还活着,万一到处乱说就不好了,二是我们昨日赶到出事地点的时候已经人山人海了,王天逸和胡不斩昏倒的地方围的是水泄不通,看到我们这些教官和武师去了,他们反而大声的鼓掌,这可都是嘴啊,我们这次怕已经轰动青州,就这两点,怕万一堵不住传了出去,我们长脸不成反丢脸……”   韦希冲抚掌大笑道:“我就喜欢五魁想的周全,呵呵。不过,我们不打算按他们求的那样说。全英你给五魁说说。”   “五魁,我们和你想的一样,”韦全英说道:“更重要的是,这样抢功毫无必要,因为我们的青城铁训,我们这个帮派打仗本来就很少,武师教官那么高的名声着实用处不大,而且名气大了,万一有人不服要来挑战,岂不是没事找事弄巧成拙?!再说了,若是说胡不斩被我们碰到的时候是没有受伤的,你想想他是怎么逃的?是从慕容世家和长乐帮的高手合围中逃的,这两家的高手如云、猛将如雨,都没能逮住无伤的胡不斩,我们青城却逮住了,那不是说那两个巨头是草包吗?这不是摆明了得罪人吗?”   张五魁眯起了眼睛,问道:“哦,那么掌门你们打算实话实说咯?”   “没错!”韦希冲大手一挥:“就说胡不斩已经受伤了,而我们的弟子力擒此贼!这样不仅显示了我们青城弟子良好的战斗素质,更显示了他们无畏的胆气!你想想,一群孩子,从没下过山,从没历练过江湖,竟能力战不屈,逮住赫赫有名的胡不斩,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要知道,任何帮派招了新手最少也要训练一两年才敢投入战斗、真正使用的!”   “掌门高明啊!”张五魁竖起了拇指,脸上一脸的虔诚崇拜,不过他马上又问了一句:“不过一个手无寸铁又受了伤的丧家之犬让我们的弟子重伤了两个,轻伤了四个,要不要说呢?”   “当然不说了。让他们养好伤再出来见人!不然就找人替他们见人!不这样做怎么显示我们弟子训练好?!这样明年我们才能提高学徒费啊,不过到时候恐怕晚上来送礼的人要踩断门槛了,嘿嘿。”韦希冲说到后面不由的笑了起来。   “这样啊,胡不斩虽然有伤,但毕竟成名有年数了,武功也是威名远振,我们几个小孩却毫发无伤的捉住了他,传了出去,人家还不把我们弟子的花红提高两倍啊。呵呵。”张五魁一撇嘴唇,好像不经意的说道,眼睛却斜看着掌门的公子。   果然这句似问又似自言自语的话让韦全英眉头皱了起来,不一会他拧着眉头站了起来:“父亲,说他们几个毫发无伤不妥。这样的话怕是让别人认为胡不斩那时候已经毫无战力,让我们拣了大便宜,显不出我们的苦战来,我们应该把当时的实情说了,让他们几个带着伤一瘸一拐的去见各个门派的掌门、帮主,这样反而更好。您想,几个从没在江湖打过滚的小弟子吹破天能厉害的哪里去?差不多没有经验的武林弟子在干活前都必须先熟悉江湖,就连训练公认最好的少林弟子恐怕也没有门派要了来马上就要他去护镖吧?这样的弟子我们不要吹功夫如何厉害,不如说他们的勇气如何可嘉,想想面对那样的杀手,都可以奋不顾身的去拼去搏,加上那么好的武功底子,什么门派不欢喜的要命?!”   “啊,公子这样想啊,真是很奇怪啊!”张五魁嘴里却是吃惊的声音,他听见公子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脸上一副听得吃惊的样子,心底得意的笑了起来,他之所以受到掌门父子的喜爱,就是因为他显得总是比他们两个傻,因此确认了他的忠,所以他们才喜欢他。   “全英说的好。”韦希冲沉思了片刻,已经知道了自己刚才想差了,但因为提意见的是自己儿子——未来的青城掌门,心里却没有丝毫不快,有的只是满眼的赞许。   “那就索性实话实说!这几天就让他们去见客人,剑涛还吊着胳膊的吧?那样最好!反正现在已经来的宾客听说我们逮住了胡不斩,都急着要听经过,呵呵,让他们去见客人,亲口告诉他们!”   “掌门,我问了当时在场几个弟子,好像九成的功劳都是王天逸的,像谭剑涛那样的,一个照面就被废了,这样的事让江湖中人知道了……”张五魁站了起来,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话锋一转道:“不如我们只让王天逸一个人去?”   王天逸一个人去?   当然不行!   张五魁当然知道!   他故意提了一个明知不可的建议,在等着自己的意见被上头否定,这也是他进谏的一招常棋。   果然韦氏父子一起皱起了眉头,韦全英说道:“这怎么行?让人家以为这么多弟子就训练出王天逸这一个?那么就不是我们训练的结果了。这肯定不行!谭剑涛一个照面就被废掉,还有有的人心生惧意、临阵退缩,我也是知道的,这样去说,只能让别人认为我们的训练有问题!”   “嗯,这次一定要突出合作制敌!江湖上的门派对于高手看重的是谨慎和周密,对于新手则看重勇气和合作,显示一个门派弟子的优秀素质,绝对不能突出一个人……”韦希冲脸色凝重的说道。   “而且我们马上就要和慕容秋水公子合作了,如果建立了市场,那么北下的泰山派对我们就很重要,这条人参和马匹的交易路线必然要经过济南,不和他们搞好关系怎么行?要是剑涛跟他叔叔诉苦,说自己苦战受伤我们反而一点表示都没有,那怎么行?!建了市场我们自己也要搞一批货卖给别人,没有本钱怎么行,这就需要银子,计百连的父亲可是京城开银号的大富豪,这笔钱少不得还得求他周转则个。你看看那胡不斩长的那么凶悍,虽然受伤,估计打起来也是危险的很,人家起码还是上了的,又没有逃跑,我们怎能厚此薄彼,传了出去,弟子们谁敢出力?……”张五魁此时趁热打铁,说了起来。   “说的很对。必须周全。”韦希冲彻底明白了,“那就把当时在附近的弟子都算上吧。你们好好想想怎么说。”   “那样太多了,不如定七个人,青城七剑?这样好记,也好编,四人防守,三人追击,您看怎么样?”   “对了,罗天和刘元三两个小伙子人也是不错的,虽然犯了些年轻人好高骛远的小错误,但青年人谁没犯过错呢?他们两个那天正好在附近,马上赶了过去,但晚了一点,只好蹑着胡不斩和王天逸搏斗的那马车狂追,要是他们早到一步,说不定战局不会如此惨烈呢……”韦全英突然看着张五魁说道。   张五魁那天领着一队人第一个赶到王天逸和胡不斩昏倒的地方,哪里见过这两个人在伏击?但他马上就猜到这两个家伙又“看望”掌门了,估计还花了不少银子,他当然就坡下驴说道:“那是,这两个小伙子是很不错的,但一直没有机会表现,又听说在镖局里有些手生,既然他们错过擒敌的机会了,不如我们把他们两个加入七剑吧?反正不是所有参战的弟子都有份的。我看挺合适的,不过索性说他们还是弟子,不过是在镖局帮闲,从没入过江湖……”   三人商议了良久,因为又怕人多了,宾客们看着眼晕,不能执手长谈,最好却只定了五个弟子作为此次擒凶的功臣,号称“青城五杰”,按功劳顺序排序,他们分别是:谭剑涛、计百连、王天逸、刘元三、罗天。   “罗天刘元三,你给弟子们说是在最后战斗的。让他们把我们想的战斗经过都背熟了!我们这样定,不会有人有意见吧?”韦全英对着张五魁问道。   张五魁自然知道这个有意见的人只可能是王天逸,他笑了笑说道:“小伙子人都很好,年轻人不会计较的。”   说完大家一起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韦全英拍着张五魁的肩膀笑了起来:“五魁,我还真佩服你的气量,王天逸去了杨月海那里,你竟然就让他去了,要知道,王天逸现在可是有大后台的人啊。有了他做弟子,日后说不定会有大大的好处的。”   张五魁马上躬身说道:“公子过奖了,我都是以师门荣誉为重,怎么会在小事上纠缠呢?”   “要是他们都有你这样不争的心就好了!”韦希冲重重的叹了口气。   张五魁连说过奖,心里却想那掮客从自己这里问了慕容秋水和青城谈的事情,对慕容家感兴趣的人的后台定是可怕非常,这样的大鳄以前却对王天逸这个弟子有兴趣,这样的祸胎张五魁哪里敢放在身边,说不定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甫一出山就被杀手做掉了,岂不是白费心血,索性让了他给那愣头青杨月海。   “王天逸不错,真的敢拼命。”韦希冲微笑道:“虽然我们以合为贵,但能战斗的人却不能少,毕竟是江湖啊。关键是他所有的运气是银库的钥匙!不仅要退给他学费,而且直接把他的名字造册进木商行的名单,他的月钱按木商行武师的标准发!我再给他一栋三屋的小宅子,就在青城脚下,还有一大笔赏金,给他说这是给他的奖励。不过宅子和赏金现在先不给,等他出山之后让他接父母来住。”   “为何现在不给?”韦全英问道。   “呵呵,退钱和提高月钱是给他的奖励,但宅子嘛,我怕他知道了他自己的价值,心气高了,被别的帮派挖走了啊。你们好好笼络住他啊。”   “掌门英明。”张五魁躬身说道。   “还有,那个胡不斩呢?可不要让他死了!”韦希冲又问道。   “掌门放心,”张五魁一躬身说道:“昨天晚上,我找到了已经退隐的名医给他治病,现在他已经喝了一副药了,我们也没有什么私牢,就关在弟子禁闭室里。”   “治病?别治好了,他武功恢复又跑掉!能不能治一半?”   “治一半恐怕不能,但是您放心,那里都是铁柱做栏杆,壁后墙里也有,就是一铁笼子,他跑不了。再说他带着铁枷呢,慕容的人很快就来,他还能怎么样?!”   “那就好,宾客们都等着看他呢,明天放他们进去参观我们的战果!哈哈。”韦希冲大笑起来着举起了手,攥了一个拳头,声如洪钟般说道:“青城五杰!光荣!”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点 t x t 0 2 点 c o m   ※※※   “什么时候叫我们进去啊?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谭剑涛的手吊在脖子上,脸上和王天逸一样用药膏和伤药画得斑斑驳驳,身上却穿的笔挺,连长剑都悬着,他看着宴会厅里的灯火通明低声嘟哝着。   现在青城掌门正在里面又一次的大宴宾客,来参加寿礼各色的武林同道坐了有十几桌,而他们“青城五杰”正排队等在门外,等待着把他们已经说了无数次的台词再多说一遍。   “天逸师弟,听说你已经是木商行待遇了,可喜可贺啊,我们最近才听说的,真是恭喜你啊,你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说一下,见外了不是?!”刘元三排在王天逸身边,他笑着说道,他的手也吊在脖子里,虽然他身上一丝伤都没有。   最近青城五杰不仅平日里一起出动,他们自己也多次喝酒庆祝,刘元三和罗天好不容易捞到了长脸的时候,当然和别人一样对当日的大功臣王天逸分外亲热,加上他们三个以前有过“误会”,两兄弟更是对王天逸格外的拉拢。   “呵呵,我怕你们多灌我酒啊。”王天逸嘿嘿一笑。他现在对刘元三他们芥蒂已消,年轻人本就没什么利益冲突,以他的性格自然很快就对刘元三他们以礼相待起来。   不仅是对刘元三他们,对其他的任何青城弟子,他现在都更加的小心起来,老实说,他现在过的很开心,心里也隐约有些得意,因为所有的弟子都把当成了值得尊敬的人物,没有这个更让年轻人开心的了,更高兴的是,掌门不仅给他涨了十几倍的月钱,更是许诺给他宅子,更是直接把他的名字登录到了木商行的名单上。   这就是说他不用再琢磨出山后如何改行如何谋生了,他前途已定了,如同梦幻一般得到了几乎任何一个青城弟子都梦寐以求的前途。   这是他以往做梦都不敢想的。   加上掌门和恩师们的不断的关怀和爱护,他切实感受到了恩情这种东西那么贴切:他表现在贴身的昂贵丝绸上,表现在荷包前所未有的重量上,表现在做工精良的武器上,表现在每个人对你都是一副笑脸上,表现在未来美好的生活上,表现在你比同门明显的更受重视上,而这一切都让你对赐给这些的人心存无比的感激,这就是恩情。   “天逸,来来来,随为师一起给各位敬酒。”杨月海醉眼迷离的走了出来,扯了王天逸就往里走。   “杨师傅,我们呢?”   “你们等着。”杨月海说道。   “中巅啊,来来来,再来一杯。”韦希冲满脸堆笑的站起来亲自给岳中巅斟酒,而对方却是微微的嗯了一声。   韦氏父子和长乐帮的凌寒钩还有岳中巅做了最上首的桌子,陪同的还有张五魁、蒋丹,因为千里鸿公子还没有回来,目前能坐在这个位置只有华山和长乐帮的这两位贵客了。   岳中巅心里却满肚子的气,他前几天和青城挑明了他的来意——就是涨价,果然韦氏父子惊慌失措,没料想后来却避而不谈了,每次都用种种事情搪塞,武林中身份显赫的岳中巅虽然也怀疑韦氏父子是不是脑袋里哪根筋长错了,竟然敢这样怠慢他,但他哪个时候受过这种气,更何况是青城的搪塞,掌门交代的最重要事情没法谈,而且他还打算趁此机会狠狠敲诈韦氏父子一笔,让自己的银库里再满一点,但却成了这样的局势,心里自然恼火的很。   韦希冲看岳中巅不为礼,却不为意,仍然笑着倒满了酒,他心里明白的很:岳中巅现在心里窝火的很,但他还有一招大法宝——那就是慕容公子想建立的市场,一旦这个市场确定建在了青城,要知道马匹和人参还有皮草这些东西的利润是何等的巨大,那青木的利润还算什么呢?   到时候不是青城求华山不要涨,而恐怕是华山来求青城要分一杯羹了,自然是强弱之势逆转。   但现在不是还没有慕容家主的亲自盖的大章来到吗?   所以为了稳妥,华山也是不能怠慢的,自然只能耍“拖”字诀了。   “韦掌门,咱们生意的事情是不是赶紧谈谈了?”岳中巅却没有举起酒杯,更没有起身,他眼睛斜眯着韦希冲,手指敲着酒杯翠绿的杯壁。   “呵呵,中巅啊,最近我这里事情太多,忙不过来。你也看见了,现在这里坐着近百位贵客,每日还有宾客陆续到来,我实在是分身乏术啊,等我办完寿礼,马上谈马上谈。”已经站了起来的韦希冲看要敬酒的人根本不给他面子,脸上不由的有些尴尬,但嘴上却没停下。   “你办完后谈?我们每天那么多生意来往,现在还有你库里还有几批木材没给货款呢,等你办完,我们运来的木材更多了,那时候按什么价格给钱?!难道要我们华山再他妈的给你拉回去?!”岳中巅说到后来眉毛已经挑了起来,面上隐约的显出怒色来。   韦希冲求助式的向儿子看去,而韦全英也毫无办法,却扭脸向凌寒钩看去,希望身份和岳中巅一样的他能出来打圆场,但凌寒钩却根本不看他,一个人闷头吃菜,好像浑然不知道寿星被豪客挤兑的下不了台。   就在岳中巅狠狠的瞪得韦希冲抬不起头来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阵喧哗,扭头一看,原来却是那个让他栽了跟头的青城弟子王天逸进了来,正按他老师的吩咐给老师一桌的朋友敬酒呢。   那个桌子上都是杨月海的老相识,在这个时候,不免大夸王天逸神勇,然后自然又开始奉承杨月海眼光好、武艺好了:   “我今天去瞧了那胡不斩,妈呀,简直跟头熊似的,吓死人啊。你说说这样可怕的家伙就被咱海老哥的徒弟逮住了!”   “老杨功夫好,这个你们不知道,他这个人太谦虚,现在看看他徒弟就知道了!”   “我昨天听你们青城五杰说怎么逮住胡不斩的了,我就感觉天逸这娃娃敢拼命,办事敬心,和老杨你当你一个样啊。”   “那叫名师出高徒啊!”   “来来来,天逸贤侄,你给你老师满上酒,我和你师傅喝上一杯。”   ……   喝得满面红光的杨月海怪叫了一声:“哥哥们,喝好,我领着我的乖徒弟去给掌门敬个酒。”说罢领着王天逸就朝最上座的桌子而来。   看到师徒俩走了过来,岳中巅厌恶的扭回了头,正分神间,却感到有人拉自己的长衫,原来刚才韦希冲叫了岳中巅两声,看他出神没有啃声,就亲热的站着去拉坐着的岳中巅的袖子:“中巅,来来来,先喝这一杯,生意好说好说……”   岳中巅正在气头上,看到了王天逸那么风光的被韦希冲养着,心里早就一股邪火乱窜,现在韦希冲又死皮赖脸的对自己假惺惺,哪里忍得住:他眉毛一立,眼一瞪,手腕朝外一振,杯里的酒全泼在了身边的韦希冲身上。   韦希冲胸襟上被泼湿了一片,花白的胡子上也挂上了晶莹的酒珠,满眼的惊骇瞬间划做了受辱后的痛苦,他浑身哆嗦哆嗦起来,悬在空中的杯子随着手的颤抖而剧烈抖动起来,里面的酒撒了一虎口。   岳中巅酒泼青城掌门,泼的又快又急,其他的桌子上的客人倒还没有发觉,但坐在同桌的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这个桌的所有人都怔在了那里。   张五魁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岳师兄手滑了吧?”   蒋丹马上跟着站了起来,满面堆笑道:“我们大师兄手滑了,没事没事。”   凌寒钩微微一笑,又埋下头继续吃着面前碟子里的鱼段,这事和他们没关系,不趟混水是武林原则之一。   韦全英紧紧的攥紧了拳头,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岳中巅,眼里好像要冒出火来。   岳中巅大摇大摆的坐在那里,仰起头毫不示弱的把韦全英的目光一直顶了回去,然后才扭头对身边的韦希冲咧嘴一笑,说道:“我是手滑了,掌门莫怪。”   韦希冲身体晃动了一下,这一刻他江湖豪杰的神色瞬间剥落了,露出了老年人特有的疲态,他微微躬身,轻轻地说道:“小事,中巅不必放在心上。呵呵。”   听得这句话,张五魁和蒋丹不约而同的如疾风一般冲出席位,一左一右的扶住了韦希冲,慌不迭的用手给他擦拭胸襟上的酒痕,然后手忙脚乱的扶着他坐下。   张五魁的手只感到韦希冲身体抖的厉害,他抬头看去,只见掌门脸部抽搐,双目紧闭,知道他是受了奇耻大辱,气愤难忍所致。   杯酒泼面就算是市井流氓被人泼了之后恐怕也红了面皮,要抽刀斗殴,莫说是被泼的是青城掌门这种大人物,试想一个江湖名门大派的掌门平日里日进斗金、名声显赫、在自己门派里颐指气使、在外边处处受人尊敬,一日却被别人杯酒泼面,谁不气愤难忍?!   但却慑于对方身后的强横实力,而又不得不忍气吞声,这难忍却不得不忍之事怎能不把这样的“英雄”人物气个肝裂肠断!   而且不仅要忍,还得要陪笑,韦希冲屁股坐定,努力睁开眼来,向岳中巅凑过头去,脸上强挤出个微笑来,开口笑道:“中巅啊……啊!”   却只见那岳中巅恍如无人般自斟自饮,一口恶气冲上喉头来,话未说完,韦希冲胸口如被刀搅,一手攥住了自己胸口,眼前一黑,面朝下趴在了桌面上。   “啊!掌门昏过去了!”   一时间酒宴大乱,一些离得近的客人已经看到了这边发生了事情,纷纷的凑了过来,把这个桌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坐的远的客人也都站了起来,脖子伸得如同一只鹅朝这里看来。   “快拿水来!”韦全英急得脑门上青筋突突乱跳,急急拿过了水,从怀里逃出个药丸喂父亲灌下,原来韦希冲年老有了心疾,动不得气,韦全英早有准备,把救命药丸随身带着。   幸好韦希冲很快就悠悠醒来,只是委顿了很多,旁观众人才出了口气,都想“差点贺寿变成奔丧。”纷纷上前慰问。   韦全英铁青着脸站在旁边,看岳中巅还是一副此事毫不关己的模样在大大咧咧的坐着,心里不仅暴怒,这个家伙不仅侮辱父亲,差点把父亲气死,让大喜事变成白事,更当着大家的面欺负青城,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以后还怎么有脸出去跑江湖?哦,被人戳脊梁骨,说华山的当众泼青城掌门,青城连个屁都不敢放?但青城确实不敢,华山是动不得恼不得,谁叫他是青木的供货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战力比青城强太多了呢。   “要是我们和慕容合作成功了,老子少不得要你好看,你这狗畜生!”韦全英心里痛骂道。   正恨恨无计可施中,突然看到王天逸和杨月海端着个酒盘立在不远处往这边张望,满脸的茫然,看来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不知该进该退。   “有了!”韦全英眼睛一亮,趁着这边闹哄哄的,悄悄的闪了开去。他几步跑到两人身边,悄声对王天逸说道:“天逸,现在是你报答师门的时候了……”   气已经出了,岳中巅心情也顺畅了好多,看围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心想要给韦希冲台阶下,于是他换了笑脸,往韦希冲那边扭转了身子,拉住了韦希冲的手,笑道:“韦掌门,怎么回事啊?今天是不是今天喝得有点多了……”   他正说着,就觉的后面人群有了骚动,好像又有人挤了过来,不过他并不以为意,眼光扫处,却看到对面的凌寒钩看着自己身后,表情有异,岳中巅也是临敌不计其数的人,见此表情,心中不由一动,心知有变。   不过还没等他身体有动作,猛然间头顶异响,岳中巅反应何等迅疾,急挺身体靠向椅背,抬眼间一个白晃晃的东西对着自己兜头飞了下来。   突然遇袭的他又是在这种场合,不由得有些手忙脚乱,两腿发力,身体猛力下沉瞬间压碎了身下椅子,双臂上挡,力求护住头脸要害。   怎料想那东西却只是一个白瓷酒壶,虽然被格飞了,但里面的酒水泼洒出来,淋了岳中巅一头一脸。   现在的岳中巅以最标准的华山开山坐桩似半蹲在那里,满头满脸都是酒水,双臂上抬,屁股下面的地上却是一堆椅子的碎片——他愣在了那里,不仅是他,旁观的所有宾客都愣在了那里。   岳中巅慢慢的扭头朝身后看去,那种猛兽寻找猎物一般的视线一扫,这目光所及的宾客“唰”的一声都退了开去,最后只剩下一个白衣少年静静的立在空地中,手里还端着一只空酒盘。   “对不起,岳公子。我手滑了。”王天逸说道,声音平静。   “你!?”岳中巅一股饱含怒气的热血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眼珠都被挤成红色的了。   “对不起,我手滑了。请您原谅。”王天逸又道歉了一次,不过他表情平静,哪里有负罪知错的惊惶样子。   “我今天就……”岳中巅“呼”的一声立了起来,手掌攥紧了拳头,看来马上就要对着王天逸冲过去。看到岳中巅那个身形,王天逸从微微躬身立直了身体,手放到了腰边,经历过生死厮杀的他此刻没有什么犹豫,面前的这个人他觉的是一个强盗,更是侮辱了掌门,这是绝对不可饶恕的。   掌门是谁?   掌门是王天逸身份和地位的人,虽然只是在同门里的地位,但这也让王天逸感激涕零了,毕竟不久前他还是盗窃寿礼的嫌疑犯。   别人,而且还是师尊,不仅信任你,给你洗脱了罪名,还给了你你觉的多的超过你应得的东西,你能不感激吗?你不感激不是禽兽吗?   怎么感激?   当然是尽心尽力为他做事!   这不是卖命,这比买卖更高尚!   这是师门荣誉!   这是高尚的忠诚。   心里这样想着的王天逸自然感到一股“正气”充斥胸臆,身体挺的笔直,让昂贵的白绸衣服也活了起来,好像一层龙鳞在灯下闪闪发亮!   如果岳中巅你要来,那就来吧,王天逸不过是个小卒,但小卒也是青城的人!让我们比试比试!   但岳中巅没来得及动,有人比他更快。   一条人影唰的一声从岳中巅身边掠过,堪堪立在王天逸面前,还没等大家看清面容,早就一个耳光抽在王天逸脸上,大骂道:“混蛋东西?!你就这么笨手笨脚吗?!有你这么怠慢贵客的吗?你有伤就不要来!乖乖呆在家里养伤!年轻人那么想出名干什么……”   这人却是韦全英,他此刻滔滔不绝的训斥起王天逸来,王天逸捂着脸装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其实韦全英那一掌根本没有力气,不过是演戏。   岳中巅此刻觉的自己的心脏都要爆裂了,他居然被人泼了一头酒?!比韦希冲地位更高,韦希冲没受过,他自己更没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只有他让别人受的份。   就算是寻常客栈伙计干的,岳中巅也会打他个半死,更何况是老仇人做的这事了。他恨不得一掌就打死这个混蛋。   但可惜的是这里不是寻常客栈,这里是武林一个大门派的宴会厅,在这种交际场合,就要看看身份了,对方只是一个小弟子,而自己却是华山的重要人物,身份天上地下,对方管事的又在疯狂的训斥弟子,这件事情虽然摆明了是青城的报复,但在这么多武林豪杰面前,却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只能算作是一个小弟子的低级失误!   这让岳中巅如何不怒发欲狂,牙齿咬得咯咯响,却听到韦全英高叫道:“……来人!来下去,打二十竹棍!罚月银三月!关禁闭十天!拖下去!”   “岳师兄,来来来,我赶紧给你擦擦,现在的弟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不想我们那个时候了……”韦全英带着一众青城弟子讨好般的围拢了来。   “哼!”吃了哑巴亏的岳中巅咬着牙拂袖而去。   王天逸则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他收到只有韦全英笑容满面的递过来的一张银票,“干得好,这次你维护了师门荣誉,没有让师门蒙羞!”   “爹,我已经和岳中巅解释了,”韦全英正在韦希冲的卧房里向父亲报告:“他大概已经相信了王天逸是出于私人恩怨报复。毕竟他没想我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你这次做的太……”韦希冲本打算说韦全英做的太冲动了,但想到被当众泼酒丝毫不给自己面子的耻辱,他生生的收了下半截话,转而说道:“唉!现在我就等慕容的事情赶紧谈完!就不会看他脸色了。”   “不过,父亲,”韦全英脸上又罩了一层青色的怒气:“那狗王八也太混蛋了,当着那么多贺寿宾客的面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要不是我们指着他们的青木,否则当场就把他毙了!”   “你敢毙吗?不要耍孩子气了,没有了青木我们怎么赚钱?”韦希冲叹了口气,“混江湖大部分时间都是要装孙子的,除非你有七雄那样的实力,不过就算他们经常也得忍,济南前段时间出的事,少林不也不得不忍了吗?”   “王天逸泼了岳中巅酒,着实讨回了些面子,但却不能算名正言顺的。反正和慕容家的事情九成九会成,我们不能白白的放过了岳中巅!”   “那你想怎么办?可不要提开战,我们可打不起也打不过华山!”   韦全英低声说道:“我是想,我们不出面,我们让弟子们去散播岳中巅抢书的那些事,岳中巅不是娶了好几房妻妾吗?我们再给他编编,说他强抢民女,偷约寡妇,逼死人家丈夫什么的。让弟子们去骂!弟子们一听他敢这样欺负青城,肯定脑门一热,玩命上劲。要是出了事,我们就说严加管教,反正也找不到我们。这样也算出口恶气了。”   “嗯,虽然都是些无赖招式,但总比忍着强!”韦希冲点了点头。   “华山之峰,满口侠义。实乃匪类,暗骗明抢。淫人妻女,天怒人怨。苍天有眼,终有报应!”岳中巅眯着眼读着在他马车里找到的一张纸片。   “妈的,这都是什么啊?!”岳中巅把纸片揉成了团,扔到了地上“青城的搞什么?让人往我马车里扔废纸吗?”   蒋丹一躬身说道:“公子,最近我在青城里溜达,经常听到有人骂我们啊。”说着把最近听到的一些闲话闲语给他说了,岳中巅这才醒悟到那纸片上骂得是自己,不由一怔。   因为这纸上说的委实离谱了点:他好色,但几个妻妾却都是明媒正娶的,只有上次看见那绝色女子动了杀机。至于暗骗明抢,岳中巅这样身份的人还不会拿这个词往自己身上套,所以岳中巅没有反应过来。   “好像是因为十天前您泼了他们掌门,那些小弟子对您造谣造的起劲的很……”   “这帮混蛋!青城是怎么约束下属的?!”岳中巅勃然大怒,一掌往桌子上拍去。但桌子没有碎,他的手悬在了那里,脸上显出了奇怪的表情,嘴道:“莫非青城这几个软蛋有事瞒着我?我老觉的这次他们透着古怪,对我也敢不尊敬,真是奇怪的呢?难道有了后台?”   恰在这时,赵乾捷怯怯的进来了,手里还提着几大包东西。   看见他进来,岳中巅微笑了一下,指着椅子说道:“乾捷来了啊,坐。”   “岳公子,这是你要的一些特产,三斤茶叶。我今天去帮厨房购肉,顺路给你带了回来。”赵乾捷毕恭毕敬的说道。   “这几天麻烦你了。”岳中巅对赵乾捷客气的很。虽然上次赵乾捷听说要他下药,惊惶的跑了出去,但岳中巅又指名要他回来服侍他,这些日子倒也熟了些。   看他落座,岳中巅笑着问道:“听你说起当日捉住胡不斩,你也在场,怎地青城五杰里没有你呢?”   “啊?”赵乾捷摆着手:“我武功低微,哪里能帮的上忙,功劳都是他拿的,他确实有能力。”   “哦,你武功低微?那你明年出山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赵乾捷显得有些落寞,搓着手说:“那也不知道了,听天由命吧。也许做厨师也许回家种地了。”   “哦,这样啊。”岳中巅沉吟了片刻问道:“乾捷,有件事我想问你乐意吗?”   一听此话,赵乾捷的屁股好像被火烧了,啪的一声跳了起来,大叫道:“公子饶了我吧,害人的事我不会做!”   “呵呵,你别紧张,不是这种事情。”岳中巅微笑了起来。   “不是这个事情?”赵乾捷心里暗想,难不成是他的饭菜的事情——最近青城上下恨岳中巅恨的刻骨,厨房的大师傅天天往给他上的菜里吐口水,这事青城尽人皆知,都说大师傅够有种。   “乾捷,我长随方中圆不在了,我想问你乐意跟我回华山吗?做我的长随。”岳中巅轻轻的说道。   这句话击晕了赵乾捷也击晕了旁边的蒋丹,这个问题绝对出乎两人的意外。   一时间,屋里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微笑的岳中巅和目瞪口呆的蒋丹和赵乾捷谁都没说话。就在这时,一个华山的下属急匆匆的冲了进来,急急的朝岳中巅禀告道:“大师兄,您快过去,长乐帮的凌寒钩正宣布一个天大的消息,大家都过去了!”   “走!”岳中巅长身而起,拍了拍如雕像一般的赵乾捷,笑道:“好好想想再告诉我。”   “大师兄,您为何找一个青城的外人当长随,那小子武功不好又笨,你一声招呼,我们华山谁不想给您鞍前马后啊?”路上不解的蒋丹问道。   “哼,”岳中巅一声冷笑:“就冲着他不给王天逸下毒!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才放心。要是你,武功虽然好,但敌人来了,我怕我找不到你!”   等岳中巅他们赶到凌寒钩的住处,那里已经人山人海了,所有贺寿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韦氏父子也站在凌寒钩身边,但面上一样的好奇,看来他们也不知道凌寒钩说的大消息是什么。   “诸位,我刚接到总部来信,”凌寒钩高声说道:“我们和慕容世家的北方合作协议的一部分已经签订,是慕容成公子和我帮易月易帮主共同签署的,我们将在沈家的北方货物上面合作,第一个市场建立在济南,由我们济南振威商会和慕容拙楼共同管理,负责济南到京城此区的所有买卖,而且是独家市场,黄河以北京城以南就济南一地!……”   闻听这个消息,很多人都冲上去,争着和凌寒钩行礼,都想分得一杯羹,但岳中巅却发现韦氏父子如被雷轰,委顿在椅子上。   韦希冲和韦全英听完那个消息,简直如五雷轰顶,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慕容秋水的许诺落空了,地址选择在了济南而非青州!   青城的发财梦已为泡影!   凌寒钩透过眼前挥舞的手臂,看了看旁边面如土色一对父子,心中冷笑:这次你们吓得我们好惨,幸好我提前从张五魁那里买到了情报,正在为厉帮主守灵的易月帮主连夜披麻戴孝的飞驰苏州,真是我帮栋梁,居然能一次搞掂慕容龙渊和慕容成,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终于速战速决,让我们济南得到了这个聚宝盆市场!   “兄长签约?”正在北京拙楼的慕容秋水听完了汇报之后叹了口气,“父亲你也太着急了吧?”   他的行程很慢,因为他正陪着沈凝竹游山玩水。   “公子,那边还等着您飞鸽传书呢。”文从云说道。   “就说我无异议。条约都签署好了,还要我的意见干什么?”慕容秋水把身体歪在了虎皮上,摸着巨大的虎头说道。   “那这次您打算在青州陈兵的计划怎么办?”   “不成就算了。”慕容笑了起来:“小事一桩而已。”   “青城方面呢?”   “你派个人把我的书信都要回来,就说下次合作好了。”慕容秋水不经意地说道:“另外,长乐帮行动这么神速,肯定是青城泄漏了合作计划,这样的门派太不小心,合作起来怕也事情多多,恐被其拖累,这次不成反而更好。”   “是。”文从云躬身称是。   对青城这样的帮派,还需要多余的手段吗?   不需要。   合作是看得起你,不合作也是看得起你。要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的交出来就对了。   “哎,从云,问问拙楼我要的那把九霄琴运到了没有,沈小姐还等着和我合奏呢,这才是大事。”   “我马上去问。”文从云笑了起来:“恭祝公子马到成功,云霄擒凤。”   ※※※   慕容秋水正在忙他的大事,而王天逸也没闲着,他正在熟悉的丙组练武堂苦练武艺。   “师兄,给我讲讲你那天怎么把岳中巅那八个华山贼人都吓得趴在地上的?”一个新入门的师弟拉着王天逸问道。   “呵呵,”王天逸放脱了剑,拉过毛巾擦汗,笑道:“谁给你讲的你问谁去。现在你们越传越离谱,要是我向你们说的那么厉害,怎么脸上会留下这道疤呢?”   “这疤是为青城留下的,真是光荣,我也想留一个。”一句话,大家都笑了起来。   突然门被推开了,一股热风随着几个人扑了进来,却原来是谭剑涛、计百连还有几个高手教官进了来。   “剑涛,小连,你们这是?”王天逸看他们对着自己走过来,知道是来找自己的。   “天……逸……啊……”领头的计百连阴着脸叫着王天逸的名字,却叫的很慢,以致三个字叫完,五个人已经围在了王天逸身边。   “什么事啊?”王天逸话音未落,两臂已经同时被死死握住,接着两个腿弯如被锤猛击,膝盖不由自主的狠狠撞在了石板上,发出“嗵”的一声的巨响。   “你们?”王天逸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刚要抬起脸来,“扑”的一声脸上早中了一击重拳,一下把他打扑在地上,一只脚狠狠的踩住了他的头,把他的脸重重的压在冰凉的地面上,王天逸努力挣扎,但他一个被五个人捉住的人怎么挣扎的动,他感受着绳子狠命勒进肉里的热痛,徒劳的扭动身体,却只能蠕动几下,因为惊骇,鼻子里呼呼的喘气在地上的泥土里冲出一个三角形的小坑。   五花大绑之后,接着一块破布堵住了他的嘴,这群人这才抬起他往外走。   惊得目瞪口呆的戊组弟子,这才回过神来,跟了过去,“别跟了!你们继续练武好了。”一个捉人教官扭头说道。   “王天逸怎么了?”   “他?”那个教官看了王天逸一眼说道:“奉掌门之命,打入禁闭室,听候发落!” 第十八节 15忠义情利(一)   “掌门和师傅们的恩情我牢记在心,须臾不敢遗忘,为了青城之恩我兢兢业业的做事,从没有退缩过:慕容公子的事,我跑前跑后,不敢有半分差池;捉拿胡不斩的时候虽然心中惊惧,但我冲在最前,不负各位厚爱;岳中巅对掌门无礼,我拼着结下一个惹不起的江湖仇家,以一身担当为青城找回面子。我哪里做的不好了,让掌门这样为难?”王天逸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脊梁好像塌了,整个背部如同一条死蛇贴在了冰冷潮湿的墙面上,心中的紧张让胃里一阵一阵的翻腾,额头上显出了痛苦的汗水。   “……直娘贼!要是你落在老子手里,定要把你的心肝活生生的挖出来下酒……”胡不斩手指握住了铁棂子,冲王天逸大声的叫骂。   他们现在是邻居了,小小禁闭室的两个囚笼一左一右关了这两个人,几日前还是你死我活的两人如今却成了同样境遇的阶下囚。   王天逸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斜着瞥了瞥怒目圆睁、破口大骂的邻居,又合上了眼,继续靠在墙上养神。   你也关在牢里,身上的伤和毒可以让几个普通人送命了,脖子上还带着结实的木枷,你还想杀人报仇?   王天逸懒得理会这种有名无实的叫骂。   但胡不斩却兴起的很,几天前他一觉睡醒,发现隔壁新关来个人,定睛一看,居然是这个青城的杂碎,不由的破口大骂起来。要是他说的是真的,王天逸现在已经被他弄成了包馄饨的肉馅,可惜王天逸好好的还在那里,看着王天逸那幅根本不在乎理自己的样子,胡不斩怒火更盛,索性从王天逸三岁起骂将起来。看守的两个弟子本想制止,但凶僧眼一瞪,虽然是笼中困虎,两个弟子还是胆气虚了,坐在桌边扭转了头,不敢再管。   听对方骂得愈发兴起,王天逸抬起眼皮来,看胡不斩一只手在枷边端着药碗,一只手指定了自己,喝一口药骂一段,中间还吐几口药渣子。   “你这样有什么用?你口说裂了,你也出不去。”王天逸冷笑道。   “我心中就是不快!不大骂不痛快!”胡不斩大声道:“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屡次和我作对?!”   王天逸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是东西。我要是你,就想想自己的前途了。哪有心力多想别的东西?”   “前途?有什么想的?!不就是一死吗!直娘贼!”胡不斩厉声回应道。   “哦,你倒想得开。”王天逸却是一惊,没想到对方对生死大事却是轻描淡写,“既然你连这种事都视如鸿毛,何必对我耿耿于怀?”   “天下没人能杀的了我!但却被你这个渣滓趁人之危!”   “呵呵,你莫说大话,”王天逸冷笑起来:“你当你是不死金刚吗?武林中谁不会被杀?!”   “直娘贼!我不是说人多欺负人少,老子是说一对一,侠义一点,咱们斗斗,武林之中我胡不斩谁也不惧!”   王天逸叹了口气,不想再多废话,正要翻身,门口一阵乱响,进来几个人,马上把这个小小的屋子填满了。   却是杨月海带着戊组的几个弟子进来了。而胡不斩看到青城的教官来了,却马上委顿了起来,大叫道:“青城的,你给爷爷的是毒药吗?怎么越喝伤越重?!青州连个医生都没有吗?难道你们想让爷爷做个黄泉路上的伤鬼?直娘贼!”   杨月海看了胡不斩一眼,却不理他,走到了王天逸牢笼的位置前:“天逸,我们来看你了。”   一见老师来了,王天逸顿时如同孩子见到了娘亲,翻身爬了起来,两步冲到了铁棂子边,脸都挤进了之间的空隙里,眼里急得快要掉下泪来,反复问道:“师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你酒泼岳中巅的事情,”杨月海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知道木材对我们生意的重要程度,现在华山派突然无理的要提木材价格,而岳中巅正是华山此事的主事人,他能决定提高多少钱,我们自然要巴结他,所以……”   “师傅,当日的事情您在场,我所作所为并非是自己莽撞啊!你们要救我啊!”王天逸此刻心中隐隐害怕自己被师门扔出去做替罪羊,不由的语调着急起来。   “不要着急,”杨月海沉吟片刻道:“你暂时委曲一下。待到谈判结束,自然会秉公处理你的事……”   “师傅!”   “唉,你放心,为师教了几年弟子,就你这一个出类拔萃江湖闻名的徒弟,我自然不会让他们把你瞎了……”杨月海满眼怜惜的看着王天逸说道。   “掌门他们不会把我交给岳中巅发落吧?”王天逸怯怯的问道。   “谁敢?!”杨月海闻言勃然大怒,说道:“其实我现在就打算跟他们闹去,他们要把你关到什么时候?!你不仅是我得意门生,也是青城弟子们的楷模,看看,多少弟子敬佩你面对武林抢匪维护师门荣誉的精神,你们出个声听听!”   杨月海最后一句话气贯丹田的传了出去,马上这个小小的禁闭室周围各个方向同时响起了大片的声音:“王天逸!好样的!华山派!匪徒!”   来看王天逸的人竟然围住了这屋子。见同门如此厚爱自己,王天逸不由的热泪在眼里打转,先前受的苦与罪竟觉的都是值得了了。   “师兄,来了五、六十人来看你呢,这里屋小,杨师傅嫌人太多,没让他们进来,”范德远凑过来给王天逸打气道:“知道了华山派抢我们寿礼之后,我们都觉的你是英雄,上次你泼了岳中巅那仗势欺人的狗贼一身酒,我们都佩服死你了!放心,华山派不得人心,我们不会让你吃亏的,我们弟子现在正在给掌门写联名求情信,你放宽心。”   “天逸,吃饱吃好!”说着伙房马大厨提着热气腾腾的食盒走了上来:“吃的胖胖的!以后继续给我们青城长脸,气死那姓岳的强盗!”   听到这样的话,王天逸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只能噙着热泪点头。   “乾捷怎么没来?”王天逸扫视着熟悉的同门身影,却发现独独少了一个赵乾捷。   闻听赵乾捷的名字,大家的脸色一下子都奇怪起来,一时间谁也没啃声。   “怎么?!他出事了?!”王天逸想到那天赵乾捷舍身护自己,怕也是得罪了岳中巅,心中不由大急。   “不是,”张川秀叹了口气说道:“乾捷现在已经是华山派的人了。而且是岳中巅的贴身长随。”   “什么?!”王天逸的下巴都抵到横铁棂子上了“这怎么回事?”   张川秀挠了挠头皮,说道:“他不是被派去照顾岳中巅的饮食起居吗,那几日,有几个乙组的同门痛恨岳中巅欺负我们青城,让他给岳中巅的酒里下点泻药。你也知道,乾捷不是你,上次他在鹿邑惹事之后更加的谨小慎微,哪里敢做这样的事情,就说‘出了事情肯定找我,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结果被其中一个弟子抽了一个耳光。”   “其实那几个乙组的同门才入门一年,都是咱们的师弟!但人家武功好啊!乾捷被打了也没办法。前几天,不是你出事了吗?大家听说是华山的关系,都气愤的很,那几个乙组师弟就找到赵乾捷,打了他一顿,抽了他几十个耳光。说他是叛徒,打他是为你报仇,听说那天晚上赵乾捷就跪了岳中巅,加入了华山派。”   “这……这……这……”王天逸睁着眼睛,却说不出话来。   而此刻,赵乾捷正提着一个食盒往华山派住的贵宾院子方向走,沿途他溜着墙根,低头躲着路上的人,他现在的身份还是青城弟子,走的地方也是自己的青城派,但举止却如同一个入了别人院子的贼。   好不容易到了院门,正要进门,背后传来一声大喝:“赵乾捷!”   赵乾捷扭头看去,却是两个不认识的同门,正愣怔间,两个人大喊一句:“赵乾捷,狗叛徒!”就狂笑着掉头而去。   赵乾捷身体晃了两晃,眼皮也好似眩晕之人紧紧咬合在了一起,喉咙里带着泪意叹了口气,正要睁眼进门,猛可里一声巨喝,如同一声炸雷一般在耳边响起:“那边两个给我站住!”   赵乾捷吃惊的睁开眼来,却是一身白衣的岳中巅怒气冲冲的走过自己身边,直朝那两个同门而去。   辱骂赵乾捷的两个青城弟子被岳中巅那声大喝震停了脚步,愕然回头看去,却是怒神一般的岳中巅大步而来,不由得都呆立在了当地。   “刚才你说什么?对我再说一遍。”岳中巅走到二人面前,冷笑着抱臂问道。   两人对自己同门虽然气势逼人,可以仰面长笑,但岳中巅这样的江湖强豪真正站在自己面前,向自己问话的时候,两人一起矮了一截,舌头也僵硬了,好像嘴里长了一根石杵,冷汗唰唰的从二人头顶顺着面皮滚落下来,手脚哆嗦,脸上连摆什么表情都不知道,只是嘴角抽搐,卑躬屈膝让眼睛只能余光上挑才能看着岳中巅,好像中了风的病人一样。   “岳……岳公子……我我我……”一个弟子结结巴巴的说着,但岳中巅不愿等他,一个耳光就把他抽飞了。   “你!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啊。”岳中巅指着剩下的那个弟子说道。   那弟子看了看捂着脸躺在地上不敢起来的同门,惊恐的上下牙打架,眼睛瞪的好像能塞进一个洛宾去,好久才哭丧着脸说道:“公子,我……我……我错了。”   “滚!”岳中巅并没有再打他,而是一声低吼。吼完就扭头向赵乾捷走了过来,耳后只有连滚带爬和急速跑路的声音。   “乾捷,我喜欢你老实,但你不能被人上脖子上脸的欺负啊。”岳中巅亲昵的搂着赵乾捷的肩膀说道:“我告诉你一个混江湖的道理:人善被人欺!你凶起来,他们就怕你了!”   “我……我武功也不行……我实在……”赵乾捷喃喃说道。   “男子汉怎么能这样!”岳中巅生气的拍了一下赵乾捷的背,继续说道:“现在不行就永远不行吗?你是自己人,我也不怕告诉你:别看我现在风光,我从小就是孤儿,流浪街头,不知道受了多少的苦,但是我从来没怕过,你狠我比你更狠!你恶我比你更恶!没人敢欺负我!这不是武功的问题。等我入了江湖,发现武林高手和街头流氓没有任何区别,都他娘的欺软怕硬,你恶你记仇他们都怕你,你善的话,不管你武功多高,能把你吃的骨头渣滓都不剩半点!你不要把自己当人看,你就把自己看作密林里的野兽,要么你吃别人,要么别人吃你,你自己选吧!”   赵乾捷平生第一次被一个人用师长一般的口吻教导,他说的道理虽然还不懂,但他对自己的心意却是刻骨铭心的,赵乾捷哽咽道:“多谢公子教诲,乾捷铭记在心。”   “我现在要去见武林同道,就不带你去了。知道我告诉你,你一时半会也学不会,省得你见了师傅们难堪,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我们快回华山了。”岳中巅说完就一个人走了。   赵乾捷辞别岳中巅之后,却来到了禁闭室附近的小树林里,远远的看着那间孤零零的小屋子,他这几日每天都来这里,他想见王天逸,但是他却每一次都没勇气去见王天逸。   这一次也是一样。   赵乾捷前几日已经把这里的草踏平了一圈,今天他围着这圈不知道转了多少次,无数次的凝望之后,他叹了口气,背过了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没想到他一窜出树林上大路,迎面就过来了一群七八个弟子,赵乾捷眼见躲不开,硬着头皮和这群同门擦肩而过,果然对方的人群里隐隐传来“叛徒”“无耻”等字眼还有嘲笑声。   赵乾捷低着头走过了很远,脸还在红着,感觉头抬不起来,这熟悉的地方竟对自己变得越来越陌生,正想着,背后突然传来急速的奔跑声,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赵乾捷扭头一看,正是刚才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人群中的一个人,一个甲组弟子追了自己过来,他不由的紧张了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赵乾捷转过头来,一边问,一边扭头四边观看,希望有个过路的人,这样对方不至于动手,可惜这里是僻静地方,哪里有什么弟子路过。   “赵师弟啊。”那弟子跑到他身前停了下来,却是满面的笑容,还握住了赵乾捷的手:“你不记得我了?”   赵乾捷心中暗想:“怎么不记得,刚才你走在最前面,嘴里说我无耻呢。”   看赵乾捷没说话,那弟子却继续笑道:“师弟,你现在贵人多忘事啊,听说你现在入了华山,而且还是岳公子的长随,可得帮帮兄弟,我马上要下山,可是却是个小镖局,能不能帮忙问问华山的西岳镖局缺人不?”   赵乾捷目瞪口呆,还以为会被揍一顿,没想到却是这样。   那人笑容却一直灿烂,正想再说,背后急速的脚步却又响起,那弟子脸色一变,频频看着自己身后,急急道:“师弟,明晚你有空吗?肯定有,对不对?我请你在山下翠青坊吃饭。现在有事,先走一步。”说完竟一溜烟的跑了。   赵乾捷还没回过神来,迎面又跑来一人,却是刚才那群骂自己无耻的弟子中的另一人,这个人也追了自己过来了,一样的满面笑容,老远就喊:“师弟师弟!”,远不是一刻钟以前横眉立目骂赵乾捷“叛徒”的模样。   ……   等赵乾捷去账房那里结清杂费,回到戊组寝室的时候,他已经被十桌酒席预定了,说是酒席预定他,是因为请他的人都如同作贼,往往是走到没人的地方,“蹭”的一声跳出一个师兄或者师弟,一边笑脸相迎一边作贼似的四处张望,防范有人看见,不等赵乾捷又什么反应,那人又“蹭”的一声不见了,因为别的弟子又过来了,这个时候往往就是赵乾捷被人冷言冷语讽刺上几句的时候了。   在寝室外面,赵乾捷正要推门,就听到里面张川秀在说王天逸的事情,不由的一愣,不过他咬了咬牙还是推门进去了。   寝室里只有张川秀和范德远在,看到赵乾捷回来,两人都是一呆,齐齐的停住了话语。   “川秀,老十六,你们也要骂我叛徒是吗?”赵乾捷一看两个同门那个表情就猜想他们怎么看自己的,他已经几天都住在华山派那里了,这里都没有回来过,他不敢面对这些同门。   “乾捷回来了?你说什么呢?”张川秀两个人一起惊愕的站了起来。   “别瞒我了。”赵乾捷用手背拭了拭眼角泪痕,说道:“咱们都是好兄弟,你们这样看我,我不怪你们,都是我自己不争气。我是贱,没法子,岳公子对我太好,连师傅都不如他对我好,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天逸,对不起青城……”   张川秀和范德远互相看了一眼,张川秀叹了口气说道:“乾捷,你想太多了。其实青城每个人都羡慕你羡慕的要死啊。”   “羡慕?”赵乾捷吃惊的问道。   “废话,谁不羡慕?岳中巅的长随啊!别看是个长随,却是他的亲信,万一哪天岳中巅当了掌门,你起码和一个小门派掌门平起平坐啊!要财有财,要武有武啊!不过,我干不来长随,我要苦练王天逸留下的武功,当一个高手!”范德远一撇嘴道。   “那他们怎么老是骂我还打我?”   “打你,你是青城弟子的时候当然敢打,但现在你问问,青城上下谁敢动你一根寒毛?你身份变了啊!至于骂你,嗨,人心隔肚皮,嘴上硬,心里却羡慕的如火烧!”张川秀说道。   “唉,你们都发达了,哦,天逸现在遭难了,现在你已经是青城名人了。人人都说咱们寝室风水好,先出了个天逸,现在又出了你,你的床已经被一个甲组弟子抢了,你走了以后,他要来睡你的床,妈的,有病吗?!唉,我只有去种地了。”张川秀一声长叹,倒在了床上。   正说着,伙房的马师傅又来,满面红光,进来就大叫:“啊呀呀,乾捷你可给我们伙房争光了!我找过你多少次了,这次可算被我堵你在窝里了,来来来,今天晚上哪也不准去,伙房的师傅们给你做高升酒!你,小十六,你,小张一起来!”   “你这家伙,来的倒快,是不是天天在这里守着等乾捷回来?”范德远的眼睛从王天逸的武功草图上抬起来,笑着问道。   “唉,我快走了。我想先去见天逸。”赵乾捷一声低叹让所有人都静默了。   就在这时,一个戊组弟子踉踉跄跄的摔进屋门里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到说不出话来的地步,张着嘴吐着舌头手伸着指着屋里众人,好像有什么急事要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他扶起来,给他顺气。   “王天逸太厉害了!”这个弟子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我觉的贵派的训练很不错,不瞒您说,贵派力擒胡不斩的时候,我们的人就在旁边看着,你们的弟子进退有序,死战不退,委实训练有素啊。我们长乐帮很想招揽几个,您开个价码,谢师费我们一向大方的。”凌寒钩一边把手里的茶杯轻轻放在几上,一边笑着说道。   “凌会长过奖了。”韦希冲陪笑道:“不知会长看上了哪个?”   “王天逸怎么样?”凌寒钩微微一笑,目光却如同有形的一般盯上了韦希冲的眼睛。   听到王天逸的名字,韦氏父子一起皱上了眉头,在下首陪坐的韦全英皱了皱眉头,又打量了这位“新出江湖”的长乐帮大人物:此人衣着华贵,谈吐不俗,但却是一夜之间闻名于武林,成为济南的豪杰。看他和王天逸过招,明显没有露真实实力,但几次急变招的时候,刀光中好像有一条被刻意束缚的凶龙,若是解缚,转瞬间就可以将王天逸撕成碎片,武功之强可见一斑,不过大家却记不起江湖何时有过如此一个的刀客。除了武功,此人做事深藏不露,不得不怀疑长乐帮和慕容紧订协议排除青城就是此人得到的情报,但这事却如同长乐帮的行事风格一般——你无从查起,只能猜测。   韦希冲也皱了皱眉头,他却是想:自己被慕容秋水耍了,协定不成,但上次酒席急怒之下,以为靠定了慕容这棵大树,不用再重视华山的儿子指使王天逸酒泼岳中巅,让本来就对自己不满的岳中巅更加的愤怒,这次慕容合作不成,那么华山就成了擎天柱,果然岳中巅顺杆爬,让自己灰头土脸,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价格!自己现在天天想着就是给岳中巅多少银子让他松口降一点,其他的就是死命巴结他了,逮王天逸就是其中之一,看岳中巅对王天逸的态度,岳中巅抢青城寿礼的事情怕是八成是真的,但一个寿礼和生意比起来算个屁,加上后来当众酒淋岳中巅的事情,岳中巅这个记仇的野兽已经对王天逸恨之入骨。本来打算一刀下去,让岳中巅开心。但岳中巅不仅侮辱自己更提高了价钱,生生从自己银库里抢银子,这口气咽不下去,不过又不敢得罪岳中巅,只好让弟子们在下面骂两句,过过干瘾。现在弟子们已经恨华山入骨,如果自己对王天逸动手,岂不是等于在弟子面前抽自己耳光?传了出去也是软蛋之名,怎么立足江湖,怎么再服膺弟子?所以打算说王天逸此人偷了岳中巅银两,交给岳中巅协作审问下落,其实就等于把王天逸交给岳中巅处置。如果把王天逸卖给了别人,岳中巅怎么饶的了青城?   想到此处,韦希冲笑道:“我过几天就是寿辰了,届时将有比武大会,我们可不只王天逸一个人,比他武艺强人品好的弟子到处都是,您不妨看看比武大会,其实这次来参加我寿礼的宾客五成不是为了看我这个老头子来的,倒是看有无好苗子可以拿回去培养。您没有兴趣?”   “当然,贵派的精英很多。在江湖上,你们训练的弟子也是有口皆碑,不过上次听了手下的汇报,加上你们青城五杰的讲述,我觉的王天逸不错,应该属于价廉物美的,他不是戊组弟子吗?不会太贵吧?”凌寒钩说道。   “呵呵,真是抱歉,他现在有点小麻烦。我们正在问他一些事情,不说清楚是不能让他出山的,恐怕会误了你的事情。”韦希冲拒绝道。   “是寿礼的事吗?我们可以弥补他造成的亏空。”凌寒钩说道。   万两银子啊!   青城什么弟子也没卖过这个价钱啊!   闻听此话,韦氏父子都是一愣,但随即面色都黯淡下去,毕竟岳中巅能决定青城损失的数目要远远超过此数。   “抱歉啊,唉,确实有点事情,和寿礼无关。另外他可能直接加入我们青城,不加入外面的帮派的。”   凌寒钩微微点头,他今天来并不指望能赎出王天逸,只是来试探一下口风。本来段双全指示,如果王天逸落难就救,好像上面预知了寿礼的事情。   这很正常,暗组高层有时候可以制造某个成员加入前的命运波折,不过这是机密。   但慕容一来,让寿礼变得无足轻重了,计划全盘落空。   不过近日他听说王天逸又被捉了,看来已经失宠,他并不清楚青城高层的想法,所以就来试试青城的口风,若是肯买,那省事了。若是不卖,那就再做打算。   就在这时,一个弟子匆匆的跑了进来,报告道:“掌门,有急事禀告!” 第十九节 忠义情利(二)   “掌门,有人要挑战青城所有高手!”那弟子抱拳禀告时候,眼角却望向韦希冲,嘴角歪在一边,满面的惊惶。   “啥?!”听报告的韦希冲父子和凌寒钩同时叫了一声,看着那弟子的表情,彷佛这个弟子嘴里吐出的不是字,而是一只只的蛤蟆从他嘴里往外跳。   要知道“挑战”这个词在江湖里往往代表的不是热血与寒刃,而是一种礼节,这是武林高手一对一的比武,这一般是小武馆和小门派会遇到的事情,像青城这种几百人的大门派已经很难听到这个词了。   像这种大门派不是没人过来挑,但来之前都要先发一副情真意切、谦卑有理的请战书,收到书的门派会根据发信人的身份地位酌情向上报告,然后根据他的身份地位决定要不要理、理会的话谁出战、哪方赢。   挑战人地位低的话,一个弟子就装模作样的出去比一比,然后嘴里说着“承让”,带到伙房吃一顿弟子的午餐,如果挑战人纯粹是没钱了混饭吃的,那要看被挑战方的心情,高兴了管顿饭;不高兴就直接打出山门;   如果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高手挑战,那倒是麻烦,往往都是些武痴,但这非常非常的罕见。因为双方地位太高的话,一场比武就不仅是输赢那么简单了,会干系到双方的面子、权力。   你都有身份有地位了,一举一动不再是你个人的事情了,而是代表了你身后的门派,谁还会轻易的去挑战别人?干这鲁莽年轻人或者落魄武林人做的勾当?!   正因为这样,当年慕容龙渊挑战丁开山才轰动了武林,因为双方的身份地位如此之高,高到了一方下了决心,另一方就不得不应战的地步。更是因为慕容龙渊此举与其身份不相称到了极点。   要是慕容龙渊不姓慕容,挑战丁开山的结果只能是被乱棍打出或者打死。   所以此刻青城和长乐帮的高层人物听到有人出言不逊的挑战青城所有高手,第一个感觉就是出门看到一头牛在天上飞的那种心情,太匪夷所思了。   “多少人?哪个门派的?什么来头?”韦希冲松了松面皮,问道。   “很年轻,一个人孤身而来。我们问了来头了。但没说。”那弟子咽了口唾沫,不待韦希冲发问就自顾自的匆匆说了开来:“我们在看大门,他就骑马到了山门,上来的时候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问答之际出言不逊,对您不敬。但我们看他衣着华贵,不敢轻举妄动,就反复问,他恼了,说‘先试试不就知道了吗?’说完就上前动手,四个迎宾的丙组弟子都被打倒了……”   “动手了!”韦全英霍的一声站了起来,急急问道:“可有伤人?”   “没有。他虽腰挂长剑,但一直没有拔出来,然后守卫的谭剑涛师兄闻讯带着十几个同门过来了,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韦全英脸急红了,他伸着手指着那弟子说道:“快讲啊!打起来没有?”   此刻他心中怕的却是此人来头太大,一般江湖人,除了疯子,没有这样无礼的上门挑战的,这样无礼的年轻人的不是不要命的就是后台狠的,前者并不可怕,你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后者就不同了,得罪了就麻烦了。现在父亲寿礼马上就要举行了,来往的宾客越来越多,万一是哪个朋友的儿子或者本身就是个飞扬跋扈的少帮主,万一打伤了就惨了。   “没有动手。本来谭师兄打算动手先制住他,但此时,一群身着黄衫的彪形大汉近来山门,远远的立在他背后,挑战的那人不理我们了,他居然背过身去对着那群人破口大骂,现在穿黄衫的人越来越多,还有黄衣人在不停的上来,我这个人向来机警,看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走!”此刻屋里的三个人都知道有大事情发生了,不待听那弟子继续唠叨,马上起身匆匆的向山门方向跑去。   那弟子正低着全神贯注的诉说自己的机敏和果敢,没想到头一抬头却发现屋里已经没人了,连忙连滚带爬的出来厅堂,一路小跑才追上了三个健步如飞的豪杰。   “掌门,大少爷,凌先生,丁家的人突然出现在山门!”张五魁一个拐弯恰好遇上了相向而行的三个人“我正要去找你们。”   “混蛋!”韦全英闻听此言大怒,当即转身就是一巴掌,把那报信的弟子扇了个满天星,大骂道:“你这么机警,怎么不看清楚服饰再来禀告?!你不知道丁家都是黄衣吗?!”   一面骂却看向凌寒钩,心里委实怕长乐帮的人嘲笑自己训练下属无方,但对方却好像出神了,浑然没注意青城看门弟子出的丑。   等韦氏父子满面堆笑的出去山门,放眼一看,倾斜的山路上已经立了几十个黄衣大汉,他们簇拥着一辆硕大无朋的华丽马车。   “请问丁家的朋友,是哪位先生光临蔽派,可是杨昆杨先生?”韦希冲微微躬身朝立在山门前的一个丁家下属问道。   “您稍等片刻。”那下属对韦希冲鞠了一个同样角度的小躬,转身跑向马车,在门前立定,低声禀告。   过了片刻,一个面如止水的黑衣公子从马车里走了下来,在如云的扈从中站直了身子,头高高昂起顿了片刻,这才顺着下属的手指,头这么一转才看见了韦希冲父子,面上轻轻一笑,叫道:“韦掌门,大寿好啊。”   看见此人,韦希冲下意识的对着他伸出了肥大的手指,满面的难以置信,身子朝后仰起,另一只手捂住了胸口,好像一个乞丐挖出了一瓮金条,激动到不能相信眼前事物。   韦希冲好容易平下了心头的激动,带着儿子颤巍巍的抱拳躬身行礼道:“原来是丁大姐来了。青城真是蓬荜生辉啊!”   丁大姐?   莫非来的不是丁玉展,而是丁晓侠?   闻听掌门这样称呼对方,青城弟子的眼睛全都聚集到了那黑衣公子身上,本来丁家下属都着黄衫,他一身黑衣处在一堆黄色正中心就分外显眼,而且他无论是扎在头顶的发髻,还是上面的碧玉发簪都是男子样式,更别提华贵的长衫、腰里扎着的金扣玉环带、脚下的锦靴都是不折不扣的公子哥打扮,再加上不怒自威的表情、以及微微下垂的眼皮、嘴角自信的笑容,青城众弟子都把他认做了丁玉展。   猛一看谁可能把他和含羞柔软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只是他身材娇小、面色碧透有还有点女子气。若是没听到他被叫做“大姐”,肯定认为他是一个美男子。   丁开山很长时间没有儿子,就训练了大女儿丁晓侠,让她帮忙打理江湖生意。所以从很小的时候,丁晓侠就像一个男孩子一样被训练、做事,行走江湖也是一身男子打扮,虽然不如慕容秋水风头劲,但巾帼不让须眉,在江湖中也是纵横捭阖的英雄角色,对于现在地位实际上丁家副手的丁晓侠,江湖人送敬称:“丁大姐”。   因此韦全英和他父亲都是见过丁晓侠几面的,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大人物居然突然来了青城。要知道,以青城的地位,他们父子俩除了长乐帮,其他武林六雄连请柬都没敢送,没想到先来了武当的千里鸿,虽然他现在去了济南,而且不知道回来不回来,但他毕竟来过不是吗;随后来了慕容秋水,虽然他没打算参加寿礼,也等于耍了青城一遭,但撇开心里想的,面子上他也毕竟来过啊;这次丁家的丁晓侠居然又来了,不管她是路过也好,郊游也好,反正肯定会去青城坐坐,这就算是来过了。   韦希冲他能不激动吗?虽然华山的事挠心,但这寿礼办的,这么多大人物都来过,江湖中的同等地位的老人谁有这风光?!人老了往往就怕死,寿礼需要的不是医生和养生,而是吉利,这是一个多好的彩头啊,说不定预示着他能长命百岁呢?   “您这次来……”韦氏父子跑到了丁晓侠身边,正嗫嚅的想问她来意,“砰”的一声大响,旁边马车车厢的门好像是被踹开的,一个少年从里面跳了出来,对着丁晓侠大叫道:“你有完没完啊?问完了赶紧上去!”   看到这个少年,丁晓侠脸上的自信与从容不见了,换上了一种慈祥的笑容,这一刻男子般的丁晓侠倏忽不见了,任谁看到她现在的这副表情都会看出她是一个女子,因为这是一种母亲般的笑容。   “弟弟,来,”丁晓侠温柔的语调对那少年说道:“见过青城韦掌门还有你韦全英师兄。”   见到来的居然还有丁家的独苗——未来的丁家家主丁玉展,韦希冲父子两人差点晕过去,浑然忘了这个人外号就是“灾星”,刚才就是他挑战青城的,若是刚才伤了挑战青城的他,此刻韦希冲父子两人恐怕要哭着的拿出成箱的银子才能熄灭丁大姐的雷霆之怒。   不理会搭讪的韦全英,丁玉展却满面怒气的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下属大骂道:“吕飞虹,是不是你告密的?早知道不问你借银子了!”   “三少爷,饶命啊。是大小姐的命令啊。”那吕飞虹嘴里一声惨叫摊开了双手,眼角却满是笑意,看来对丁玉展的威胁毫不在意,周围的丁家下属都是一阵窃笑,因为这事是司空见惯的——三少爷这次没打算离家出走,但打算自己做独行侠。   本来因为上次和唐博在济南沦落到当乞丐的事,回家又挨了老爹一顿“毒打”,丁玉展暂时老实了一段时间,因为他毕竟需要时间把屁股上的伤养好,一个大侠,就必定有大侠风范,怎么能呲牙咧嘴的扭着屁股像螃蟹一样行走江湖呢?   然后慕容秋水通商关外沈家、和仇敌长乐帮化干戈为玉帛的轰动消息不停传来,丁开山认为既然慕容秋水打通了一条贸易路线,那么不能让他们独享这条人参、貂皮和骏马的黄金之路,丁家必须寻求分一杯羹,因此和沈放的接触以及谈判就是燃眉之急了。   沈家虽然和慕容、丁、唐并称四大家族,拥有惊人的财富和实力,但沈家以前和中原的这些世家的关系并不亲密:一是沈家离中原太远,他的地盘虽然广阔无垠,但上面人烟稀少,环境恶劣,如果告诉一个听惯了靡靡之音的苏州穷人去了这天寒地冻的不毛之地就可以成为大富翁,他不到饿死的份上,恐怕也不会背井离乡去那么远和艰难的地方;二是沈家手下很多人都是被中原武林所不容的角色,他们往往被中原的黑道或者白道帮派追杀,为了活命,不得不远走高飞投靠天高皇帝远的沈家,但沈家这样的行为怎么可能被满口道义的中原列强所钦佩呢?   沈家自己也不想抱着金山银山在关外做财主,他们的信念就是一定要得到温暖的中原地盘,在这个信念的指引下,几代沈家家主不停的南袭,几年前关外最南边的最大帮派被沈放铲除了,沈家南下中原的屏障彻底消失了。   强横的沈家已经微笑着站在中原武林的门口了。   但大家只注意到了沈家死士如云的战力,所以以拉拢为主,另外沈放的女儿作为目前江湖上地位最高的待闺千金,让六雄觉的可以以婚姻换实力,反正是娶进门,又不是入赘,加上可以想象的丰厚嫁妆,联姻这生意合算的很。   于是很多人都曾去提亲,包括丁开山为丁玉展,武当为千里鸿去提亲,但都被拒绝了,这让丁开山等一众江湖顶级强豪觉的非常没面子,觉的沈放这个乡巴佬自视过高了,也淡了交往的心情。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慕容秋水抓住了这机会,利用慕容拙楼占据交通线的优势,成了中原六雄中第一个和沈家大规模生意合作的人,别的门派这才意识到沈家不止拥有死心塌地的杀手和生来就坐拥富贵的千金,他拥有的马匹、金矿、人参、貂皮,这些中哪一项在中原都是宝贝啊,而沈家也缺中原的各种商品:丝绸、盐、矿石等等,虽然距离很远,但凭借沈家和中原武林的实力,是可以开辟长距离交易路线的。   无疑,生意大有钱赚,慕容秋水又一次笑傲江湖。   但你开出路来,就有人跟上来。   为了生意安全和长远发展,慕容秋水轻轻挥了挥袖子,就把慕容世家和长乐帮的深仇大恨拂到了一边,竟然拉着长乐帮一起赚钱。   其他四雄当然眼红的很。   丁家打算跟上去,但丁家已经落后于老朋友慕容世家很远了,所以丁开山匆匆召回丁晓侠让她赶往关外,开始生意谈判。   早就想看关外壮丽景色的丁玉展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抱住老爹的腿请求给他出门锻炼的机会。   “你屁股好了吗?”丁开山怒气冲冲的问道。   “好了!爹,不信你看!”   “小畜生!谁让你脱裤子的?!”丁开山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儿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去吧!要是路上给你姐捣蛋,我就砸断你的腿!”   就这样,丁玉展兴高采烈的北上了,但很快他就厌倦了和大姐以及姐夫同行,他虽然不打算跑到别处行侠仗义,但他打算和大姐各走各的,在京城慕容秋水的拙楼汇合。   这怎么可能?   丁晓侠微笑着搜去了弟弟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连粼波现龙剑的剑鞘都换了一个,身上一文钱也没有的丁玉展只好愁眉苦脸的跟着大部队走,诅咒着现在为什么是夏天,身上只有一件长衫可以当掉,这连顿饭钱也不够啊,要是冬天,身上穿的多,几层衣服一进当铺,路费不就有了吗?   他向手下借钱,丁家的人谁不知道少爷那一套啊,况且还有大小姐严令,所以大家索性把身上的钱都交给丁家的第八管家吕飞虹管理,丁玉展费尽心机愣是搞不到一文钱。   终于,他和吕飞虹在住宿的一个镇子闲逛的时候,方便回来的丁玉展开口了:“八管家,我想吃糖葫芦,拿一千……算了,给一百两银子吧?”   吕飞虹睁大了眼睛,问道:“您说想吃糖葫芦,我没听错吧?要多少银子?请您再说一遍?”   “咳咳”丁玉展干咳了几声,改口道:“十两吧。不是我要,那卖糖葫芦的开口要这个价。”   “什么?糖葫芦卖十两银子?这还有王法吗?”吕飞虹故作惊奇的跳了起来:“这奸商欺负您是外地人吧?混蛋,我去教训他!在哪里摆摊?”   丁玉展四下看了看周围没有丁家的人,手一伸“嗵!”一声,揪着吕飞虹的领子把他摁在了墙上,横眉立目道:“十两怎么了?我喜欢给!拿来,不准废话!”   吕飞虹背靠在墙上,满脸堆笑道:“我身上没那么多钱……”   “锵”的一声清越龙吟,雪亮的粼波现龙被抽了出来,架在了管家脖子上,丁玉展满面通红的看了看周遭大呼“抢劫”四散逃开的路人,急急的怒道:“给不给?!快点!一会官差就来了!”   吕飞虹一摊两手,露出手心里的三块碎银子,笑道:“别!别!别!少爷,你就是宰了我,我浑身上下也只有三两。今天忘带钱了,钱和银票都大小姐管着,要不您找她要去?”   丁玉展哪里肯信,搜遍了吕飞虹全身,果然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他怒视笑嘻嘻的吕飞虹良久,最后无奈的抓去三两碎银,叹了口气揣进了怀里。   “少爷,您的糖葫芦?”跟在垂头丧气的丁玉展后面的吕飞虹陪笑道。   “呔!”丁玉展满面怒色回头一喝:“那是小孩吃的!我只是觉的一个大侠身上比乞丐都穷委实没有面子而已!这是我借你的,不要和姐姐说!否则有你好看!”   “是!是!是!”八管家吕飞虹头点的如同拨浪鼓,但他一回客栈就找丁晓侠告密去了。   “他想去哪里?”丁晓侠问道。   “我听他打听青城如何走,知道了青城是我们的必经之路,很好去之后,高兴异常,应该打算去青城吧。”说到这,吕飞虹换了一种忧心忡忡的模样:“大小姐,少爷现在身上有了三两银子啊!我看他那模样,就算在地上拣了三个铜板也会跑,您看我们是不是晚上戒备更森严一点?”   “让他跑吧,不让他出去透透气,怕他憋坏了。”丁晓侠道:“再说青城也是我们的必经之地,我听说千里鸿和慕容秋水都曾经在青州逗留过,我也想去搜集一下情报。今夜客房、马厩守夜的人‘打盹’,把那匹驽马放在马房最外边,他一向牵最靠近外面的那匹马,别让他走太快了。找三个人埋伏在外边,出去就跟着,你带上十个高手跟在跟手的后面。我们明天去捉他。”   就这样,满心欢喜的丁玉展走了没多远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经验丰富的他发觉自己被跟踪了,他用大脚趾头想也知道后面死乞白赖跟着的是谁,气愤之下策马狂奔,但座下的坐骑委实不争气,再怎么打,走的比毛驴也快不了多少,而且他就算要把这马扔了也办不到,因为就算他把身上的东西都当了,也买不起好马。   丁三少爷心知被算计了。   于是他很愤怒。   但是他更多的是心急如焚,他要在被大姐捉到之前好好去磨砺一下武艺,因此骂骂咧咧的他上了青城没说几句,就和青城看门的打起来了。   不是他无礼,是他要赶时间。   但对方武艺太差,他只用拳脚就打翻四个,然后对方一群气势汹汹的武士就涌出山门,直冲着他就来了,看来可以领教一下青城剑法了,但正在这丁三少爷高兴时候,这一群气势汹汹的武士却又转过身去,连滚带爬的又跑回山门里面了。   丁玉展扭头一看,自己身后已经多了十几个丁家的高手,正对着青城武士抱臂冷笑——整齐划一的服饰、长短各异的兵器、身经百战的从容、挺身而立的高傲、冷寂无声的杀气,就算瞎子都看得出来这群人委实可怕的很,别说青城,就算七雄的家门口多了这样一群人,也没有人会轻举妄动的。   被这样一群人站在身后,丁玉展心知青城肯定不会来武的了,悲愤之下,不由的回头破口大骂起来。   “我这次带舍弟来,路过贵派,拜望一下。”丁晓侠微笑着说了来意。   “杨昆杨先生可有一同前来?”韦全英低头问道。   “他正在赶来此地,中午可到。”   韦希冲赶忙让张五魁带几个弟子下山去迎接杨昆,然后毕恭毕敬的领着丁家的人进了青城,来贺寿的各路豪杰已经听到了消息,纷纷在前院迎接丁晓侠姐弟。   “丁大姐好。在下是长乐帮济南振威商会——凌寒钩。”凌寒钩在丁晓侠踏进大门的时候,突然走了出来。他原本没有出去外面,此刻才来寒暄。   不过凌寒钩看着丁晓侠的表情很冷,声音也透着冰凉,丁晓侠看了一眼凌寒钩,她的声音一样的冷:“是你啊。”   “还记得我啊。是我。”凌寒钩脸上好像僵硬了。   “贵派已经知会我们了。都是朋友。”丁晓侠说完这句话,不等答话,一拂袖子,背负着双手傲然走过凌寒钩。   凌寒钩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对着丁晓侠的背影微微躬身表示了礼节。   大门里的人不断的涌进来,有青城的教官,有来贺寿的宾客,还有远远的想看热闹的弟子,一时间闹哄哄的,凌寒钩看着丁家一众人的背影,仔细了看清了丁家人的每一张脸,才慢慢的跟了过去,丁玉展在前面大声的说话,他听的清清楚楚的。   “韦掌门,你们青城不错!弟子有趣的很,也勇敢的很,比我见的大部分门派的弟子都要强!”   “我家小弟一直想来拜望一下贵派,在家里也时常提起。”丁晓侠微笑着说道。   韦氏父子现在心里都浮现出一个弟子的面容来,都是一滞,随后又尴尬的笑了起来。   听着丁玉展那种近乎放浪形骸的动作言辞,凌寒钩眼睛盯紧了丁玉展的背影,心道:“丁开山的儿子怎地如此行事?难不成天道昭彰,丁开山养了个败家子?!”   这时候,过来拜见的宾客已经按地位、先后顺序排好了,韦氏父子引见,丁晓侠拉着丁玉展见礼,而丁玉展却没有这个规规矩矩的习惯,他几步跳进了宾客堆里,大呼小叫起来,“这不是老罗吗?你老小子怎么来这里了?”   “啊!三少爷,我和韦掌门有亲戚你不知道吗?”   ……   “三少爷,你还记得我秦强吗?”   “废话,怎么不记得!上次去挑你们,你手下那个轻戟手小方硬气的很,我们从长街南头打到北头,这小子来了吗?那天他可是喝得呕吐不止啊,哈哈!”   ……   “三少爷啊,没想到您也来了北方,想死我这老不死的了。”   “妈的,你还知道你老啊?还强抢民女吗?”   “哪里敢啊,我认了那闺女当干女儿,要不是她,我们怎能不打不相识?!”   ……   “我我我我!三少爷!”   “别叫了!你这家伙还有脸来见我?前年是不是你通知我爹逮我的?”   ……   丁玉展认识的江湖豪杰居然惊人的多,这里是北方武林,但他居然能认识三分之一的宾客,一会搂着这个肩膀亲热,一会又指着另外一个的鼻子假嗔轻骂,一时间在他身边围了一个偌大的圈子,圈子的每个人几乎都是他去“祸害”过的帮派的高层人物,但三少爷记忆力惊人,随口就把往事娓娓道来,熟的好像老朋友一样,加上他的地位和身份,被三少爷提到的人一个个都激动的满脸发红,几个人甚至为了站到可以握丁玉展胳膊的位置而推搡起来。   看到这个放浪少年被众星拱月一般围着,凌寒钩肚里却升腾起一股凉意来,暗想:“我没见过谁这般年纪就可以结识如此多的江湖朋友,此子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凌寒钩正出神,那边队伍一阵喧哗,一个人推开一条路,跑了上来,却是华山的大师兄岳中巅,他跑到丁晓侠前面,马上就是一个抱拳鞠躬,抬起头满面笑容道:“大姐,又见到你了。丁家主身体可好?”   “是中巅啊。”丁晓侠笑着把背负的双手抽到前面来,微微一抱拳答礼道:“家父身体很好,辛陆雄掌门可好?”   “家师身体一向康健,前几日还提起想去拜访丁家主呢。啊,三少爷也来了啊,他行侠仗义,我们华山都仰慕他的侠义之名,假以时日必是江湖第一大侠!”   “呵呵,中巅你可真会说话,我小弟是小孩闹着玩的,他行走江湖,还不是得靠你们这些江湖前辈和大哥照应他啊?”   丁晓侠正客气,那边丁玉展和熟人寒暄完毕,已经走了过来,对韦全英道:“韦大哥,你的弟子王天逸呢?”   一句话把韦氏父子打了个踉跄,一起抬眼去看身边的岳中巅,岳中巅听到了丁玉展的话,却装作没看到韦氏父子的表情,继续和丁晓侠亲热的聊天寒暄。   “唉,天逸这人的朋友,肯定可以做我的朋友,要是那天我走的不是那么早,天逸的朋友也不会那么惨了。”韦掌门没啃声,丁玉展就垂下了头自言自语,说到后面,语调往高里一挑,大骂起来:“做人这么绝,就不会商量商量吗?唐小六太楞了!”   本来丁玉展一过来,他那些熟人都跟着过来,打算再拜望一下正主——丁晓侠大姐,所以丁玉展身边始终围着一大群人,本来都群情激昂,热情高涨,但丁玉展一句“唐小六太楞了!”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缩了脖子,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转眼间就都齐喑无声了,就如同一桶雪水当头浇下,把这热闹生生的冻在了那里。   要知道“楞”是形容一个人傻呼呼的,而且屡教不改,缺心眼,这个字从哪里传来已经不可考,就算不知道涵义,但光听丁玉展说这话的语气,就知道绝非好话。   骂人并不可怕,也不至于让一群人突然哑口无声了,问题是你骂得是谁。   丁玉展骂得是唐博,他骂是可以,他不惧唐博以及他背后的势力,更可能是他们本来就是好朋友,这样骂来骂去也许是闹着玩。   不过他骂可以,但谁敢帮腔?骂得可是唐博啊!   最近以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出名的唐门新虎啊。   他因为秦剑门一句无关痛痒、好像事不关己的承诺,就可以辣手灭门。   他用唐门的刀和秦剑门的血让江湖复习了一下唐门的寻仇条例。   从这事之后,和唐门的人谈生意甚至吃喝玩乐的时候,江湖小帮派连玩笑都不敢开了,甚至有的掌门把要说的话缝在袖子里,低头看一眼才敢说,简直好像作弊的私塾秀才。   而江湖上“唐门说话算话”那句格言又流行起来了,但说的人都是股栗,这绝非江湖人的道德突然高了,而是怕真会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比如唐门的六少爷。   丁玉展不会怕唐博,因为他姓丁还是唐博的兄弟,唐博听到也许会对骂,骂丁玉展是狗东西;但如果是不姓丁的人骂了唐博,也许一向阴沉的唐门六少爷会面无表情的用透骨钉敲开你脑勺,所以大家都怕了,没人啃声。   冷场了。   丁晓侠笑了起来,打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笑骂道:“你自己更楞。怎么能这样说好朋友的?”   丁玉展一下把姐姐的手打开,转过了头叫道:“韦掌门,王天逸呢?我得替博六道歉。”   韦全英偷眼去看岳中巅,没想到对方一声大笑,竖起了大拇指,大叫道:“三少爷,您真是太仗义了!啧啧,回去我就让师弟们说说,看看人家三少爷的江湖气度和无双侠义!”   这一下,大家都醒过神来,纷纷大声称赞,韦氏父子则一声叹息,韦希冲对着丁玉展躬身说道:“您稍等,我们这就去叫他。”   听丁玉展口中说了要找“王天逸”,还要代唐门的六少爷道歉,旁边听的青城弟子早有好事的飞奔回去宣扬,赵乾捷、张川秀、范德远听到这消息之后,一样的合不拢嘴,好久一众人才飞跑去禁闭室,但里面却只有一个骂骂咧咧的胡不斩了。   韦全英亲自接走了王天逸。   “是因为岳中巅的事情吧。”王天逸说道。韦全英并没有着急把他带到丁玉展的身边,甚至都没有告诉他丁玉展来了,而是把他领到了一个花团锦绣的僻静草地处,两个人边走边谈。   “嗯,你猜到了。”韦全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王天逸,叹了口气道:“师兄我对不起你啊,我父亲也对不起你啊。”   王天逸明白这是指突然再次囚禁他的事情,他长长的出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说道:“谁叫华山强,而我们还仰仗他们呢。”   韦全英停住了脚步,有些艰难的看着王天逸,说道:“你不像其他弟子那么看江湖了,看来你这次送请柬在江湖上学了不少东西。不错,我们怕华山,怕岳中巅,我们不敢自己出头去质问华山为什么要抢我们的寿礼;我们不敢直接淋岳中巅一头酒水,父亲被他泼了酒我们却只有下贱的去陪笑脸;现在他们华山无视我们早就签好的协议,单方面要提高青木价格,我们不敢指责他们背信弃义,因为江湖上没有公堂,刀与剑就是唯一的律法,不仅如此,我们还得巴结他给他送礼,让他少提一点!”   说到这里,韦全英面部肌肉如波浪一般波动着,里面的牙齿摩擦的咯咯乱响,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悲愤的口气:“这个流氓,差点气死我父亲,我心里无数次想过怎么杀了他,用剑捅?用拳打?用石头砸?但这都是幻想,这里是江湖,怒火有什么用?!不是你更愤怒你就更有力量的!我在他面前像孙子一样让他嘿嘿取乐,我为了什么?他青木提一成,我们的利润就减一成,生意一差,这么多弟子怎么养?你们的月银还有武器服装在武林学徒中都是第一流的,你让我减你们的待遇还是提高你们学费,难道让我们青城去攻城略地,向南抢泰山和长乐帮的地盘,还是向西抢少林或者华山,难不成我们把京城打下来?!我他妈的能怎么办?我也是男子,更是青城未来的掌门,我和你们任何一个弟子一样热血,但我却只能如同一个太监一样卑躬屈膝的做事?!天逸,你为青城做了那么多,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对不起的。”王天逸无奈的笑了一下,说道:“江湖本来就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地方,我能想象您的苦衷,要是我处在您的位置,我恐怕也没办法。不管怎么说,我丢了师门的寿礼还未经师门许可学习外家武功,您不计我的错,帮我遮掩了,还给我那么多的同门们得不到的好处,这些大恩大德我都记在心里。我不是恩将仇报的小人,但是……”   说到这里,王天逸“啪”的一声跪在了韦全英面前“我在牢里想通了,岳中巅看来肯定要我好看,师父们也很难保护我,我家里还有父母啊,他们就我这一个独子,大师兄,念在我是了师门屡次得罪岳中巅的,您能不能放我一马?让我逃出青城?”   韦全英倒没想到王天逸想通了环节,看他突然跪下不由一愣,连忙把他扶了起来,王天逸已经泪流满面了,对死亡的恐惧和未来的黑暗充满了年轻的身体,他哭泣起来。   “别着急,你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韦全英伸手去抹王天逸的眼泪,说道:“我们绝不想怎么样你,我们更恨岳中巅!所以委屈你先在禁闭室呆一段时间,等捱过了岳中巅这一段就放了你,你还是去木商行,职位和名册都还给你留着位置呢!只是怕你知道之后,神态不像,被其他人看出破绽,你想想,二百多弟子谁对青城贡献最大?除了你还有谁!你为了师门流血又流汗,还得忍辱负重,我们要是对不起你,谁还敢入青城?谁还会青城尽力?我们就是承受再大损失也得保护你不对?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这段话说的合情合理,王天逸不由的信了八成,刚才心里因为老想着逃跑求生的事情而霍霍跳个不停,好像已经浪迹天涯了,此刻却也安稳在了胸膛里。   “您此次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的实情?岳中巅可还在这里啊,难不怕我现在露出破绽?”王天逸又追问道。   “不是,事情有了变化。”韦全英挥着手臂,脸上一副计划被打乱了的表情:“刚才丁家的三少爷突然驾临青城,他指名要见你。”   “什么?丁三来了?”王天逸惊奇的张大了嘴巴。   “你先别高兴,这也是最担心的事情,”韦全英反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放你出来是小事,但我怕岳中巅看见了更恨你。几天前,你作为我们青城杰出弟子的典范在宾客前宣讲你如何捉住胡不斩的时候,他就恨的咬牙,这个人如同毒蛇一样,有名的睚眦必报的,所以很多武林同道都怕他。”   “那我该怎么办?继续呆在禁闭室里?”   “丁家三少爷要见你,你肯定得去,但是我想你白天陪他,晚上还回禁闭室睡。给岳中巅一个面子,这样他应该会愤怒的少一点,只是要继续委屈你了。”韦全英看着王天逸很心痛的说道。   本来要是韦全英这次恢复王天逸自由,然后再给赏金职位,王天逸知道了原因是丁玉展要见他之后,肯定认准了掌门他们只是暂时的用他,用完了说不定又是一脚踢给岳中巅,但韦全英并没有给他什么,而且说是白天放,晚上接着关,这样反而让王天逸的疑心去了大半,觉的掌门他们仍是真心实意的需要自己再为青城出力。   “没问题。只是岳中巅面前还望大师兄周旋。”   “肯定的。”韦全英拍着王天逸的肩膀说道:“我们也许会亏待有才的人,但我们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为青城荣誉出力的人。记住,青城不是掌门的青城,也不是我的青城,而是你我和所有青城现在以及以往弟子、教官的青城!也许你以后会离开青城,在江湖上找到更高的位置,但青城的出身和荣誉会伴随你终生!擦亮青城的荣誉,就是擦亮你自己的荣誉!为了青城出力,就是为了所有爱你的同门师傅以及你自己出力!这才是最光辉的美德,这才是最高尚的侠义!”   “谨遵大师兄教诲!”王天逸抱拳答道。   “另外,希望你不要加入丁家,离开青城,我们需要你,你是你们这群人中最杰出的弟子,师傅和掌门对你期望很大。”韦全英说道。   “师门恩我,我忠师门!”   “我就说吗,青城弟子如此出众,能逮住胡不斩,原来是三少爷的朋友,真是英雄识英雄啊!”凌寒钩嘻嘻笑着向王天逸说道。   像在济南的中原商会的接风宴一样,王天逸被丁玉展拉着坐到了一起,又是最上座的桌子,和掌门、丁晓侠、凌寒钩、岳中巅坐到了一起。这样一众宾客不免奉承齐王天逸来了,这多好,还顺路恭维了丁玉展和青城。   宴会厅里在给丁家的贵宾举办盛大的接风宴席,在韦希冲的盛情邀请下,也会了借这个群雄汇集的时刻联系江湖朋友,丁晓侠决定多留两天,参加后天举办的贺寿大礼,这自然让韦希冲等青城徒众笑的嘴都合不上了。   “哎呀,兄弟,你真是了不起!”丁玉展大笑着拍了王天逸两下,突然扭过头去朝来敬酒的那个人满脸不解的问道:“胡不斩是谁?”   这引来一阵哄笑,宾客都在赞叹丁三少爷可爱,丁晓侠笑着朝这时站在丁玉展身后服侍的吕飞虹使了个眼色,吕飞虹马上一个箭步走到丁玉展身边,俯低身体说道:“胡不斩,职业:杀手,武器:棍……被慕容秋水通缉。”   原来这吕飞虹能成为丁家九个管家中的第八个,靠的不是武功,而是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惊人特长,如同江湖人物的活辞典,现在看少爷还不知道这个刚被从黑暗的武林部分中挖出来的高手,马上向少爷解释。   “厉害啊!”丁玉展听完,转身握住了王天逸的手大呼道:“兄弟,你长进不少啊,这样的人你也捉的住?”   “我不厉害,遇到他的时候,他中毒且受伤,这才让有机会和他死战一番,否则以他寻常时候,空手我也不是他的十合之将啊。”王天逸坦然一笑。   “哎呀呀,唐博把你教坏了吧?”丁玉展收回了手满脸的惊异:“人家受伤了,应该放他离开,等养好了伤才公平决斗!再不行,也要让他先攻三招吧?”   “什么博六教坏我?”王天逸一声讪笑,他倒是一点不惧丁玉展,因为这个人实在太可亲了,“我还是要命!让他三招?我看出他受伤,先发制人,这都差点被他打成肉酱!”   “先发制人?唉,你中博六的毒太深了。”丁玉展被王天逸反驳也不生气,叹了口气,突然眼睛亮了起来:“胡不斩在哪里?我想和他过招啊!”   正说着,门口一阵喧哗,几个人进了来,其中的张五魁一跨过这门槛就满面喜色的叫道:“武当千里鸿公子、丁家杨昆先生来了,大家快迎接。”   王天逸扭脸看去,只见人群正中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面色微黑,表情肃穆,想来就是江湖鼎鼎大名的千里鸿千公子了,在他身侧却是自己见过的美男子杨昆。原来张五魁去接杨昆却遇到了杨昆和千里鸿结伴而来,大喜之下,一同请回了青城。   这时候,宾客大乱,人人都往门口挤去,丁玉展满脸厌恶的哼了一声,拉着王天逸却偷偷说道:“兄弟,那凶僧在哪里,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王天逸无奈之下向掌门看去,韦希冲他们还没说话,丁晓侠已经笑了起来,说道:“想来小弟你肯定不喜这场合,那就去看看吧。记住,那可是慕容世家要的人,别给人家青城添乱,八管家你跟着去。”   “直娘贼!我管你是谁?”胡不斩的猛然起身拽动身上的铁链哗啦乱响:“老子眼里只有两种人——死人和活人!放老子出去!我立马让你变成死人!”   “哈哈!英雄啊!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站在牢外的丁玉展眉欢眼笑,但看到胡不斩嘴角有条血痕流下,语气马上失望了下来:“好汉子,你现在的伤还没好?”   “好个屁!”胡不斩瞋目大骂:“青城的直娘贼怕治好了老子,老子把他们全杀了,所以在药里给老子下砒霜!怎么能好?”   “什么?这是真的?”此话一出,丁玉展大吃一惊,转头问陪同而来的杨月海道。   杨月海急得赶紧摆手:“三少爷,您别听他胡说!他是慕容世家要的人,我们怎么会下毒,他说杀光所有人更是胡扯,这是青城,谁怕他啊?可能是药不对症,他的伤老不好,脉象也怪异,我们请的大夫几乎隔一天就来一次啊!”   丁玉展一听也对,就算胡不斩伤好,青城那么多人谁怕他,一拥而上,就是金刚也给他剁成肉酱了,不过却欣赏此人的毫不畏死的性格,看了看嘴边鲜血淋漓,异常可惜的摇头叹息,感叹自己没法和他过招了。   王天逸却皱起了眉头,这几天他和这个凶僧同处一室,他骂自己的时候都是底气十足,但一旦有教官什么的来了,面色马上就会委顿不堪,开始还吐黑血,最近虽然人一来也经常吐血,但颜色已经是鲜亮的了,而且一次郎中走了之后,胡不斩他的袖口里掉出一粒圆石子。   王天逸很怀疑这个家伙是装病,靠在腋窝里夹住石子改变脉象,外人来了就催内力吐血,故意示弱,但他一个时辰前还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有余力管这个。   现在丁玉展觉的索然无趣,返身走了,一群人都跟了出去,王天逸凑进他的牢边,冷笑着问道:“和尚,你的伤真的没有起色吗?”   胡不斩看了看王天逸的眼睛,顿了片刻,一样冷笑着回答道:“直娘贼,你说呢?”   王天逸和丁玉展他们一走,一直在盯着岳中巅脸色的韦希冲父子松了口气,正高兴的站起来迎接已经走了过来的千里鸿和杨昆,旁边坐着的凌寒钩却突然说道:“抱歉,韦掌门,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一步。”   韦希冲微感唐突——怎么贵客来了你却要走,身体再不舒服也得见礼完再撤席位吧,他扭过头去正要挽留,却看到对方的脸铁青的可怕,双方眼神一触,韦希冲居然觉的对方眼里全是刻骨的恨意,不由的心惊肉跳,张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眼睁睁的开着他推开椅子离开桌子走向偏门方向。   杨昆已经到了身前,韦希冲正要行礼,杨昆眼一转却看向了刚刚起身离开的凌寒钩,因为一个突然从最上座离开的人必然值得一看,能坐在这里的不会是等闲之辈,恰好看到了凌寒钩的侧脸,猛可里杨昆全身如被万道雷霆击中,双眼圆睁浑身颤抖起来,对身前韦氏父子和岳中巅的行礼视如不见,好像眼珠被凌寒钩的背影拉住了一般。   “那边的兄弟,请留步!”杨昆一声大叫。   听到杨昆的急切的声音,虽然这里有上百个人,但凌寒钩却好像知道杨昆叫的就是他,他的身体同样剧烈抖动了一下,然后他的脚步定在了那里,对着杨昆缓缓的转过身来。   “君楚!”杨昆一声大叫,满面的激动和难以置信,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朝着凌寒钩的方向伸了出去,虽然他们两人中间隔了无数的人,但这只手伸出去的仍然如此热切,就如同沙漠中要渴死的旅人向着海市蜃楼中的绿洲伸出了手。   既遥不可及却又触手可及,如同真实又如同幻象。   “还是见面了。”凌寒钩缓缓的说道,他身体此刻再无半分抖动,立得如同一根长枪般笔直,面上的表情如同在石头上凿出来的一般坚硬,眼神冷的好像里面不是黑色瞳仁而是一块玄冰:“杨姑爷,尊夫人没告诉你吗?” 第二十节 忠义情利(三)   冷笑着说罢此言,凌寒钩就要转身离开,杨昆却已激动万分,闻言虽是一愣,不过看他要走,杨昆脚一步就迈了上去,样子如此着急,急切的气势就如同一头脚生烈火的惊马朝凌寒钩冲去,以至于在他和凌寒钩之间的客人马上闪出一条道来,但杨昆却没有冲过去,他的脚凝固在了地面上,因为凌寒钩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里面绝没有半点温情,有的只是黑雾般的鄙夷和寒冰般的恨意,似一计冰雪巨锥一击把杨昆的烈火惊马打成粉末,把杨昆的双脚牢牢的冻在了那里。   看到这样的眼神,杨昆吃惊。   但转瞬间,一种恍然大悟的神色爬上了他的脸,顷刻间,内疚神伤的从他脸上的每块肉中渗透了出来,如此沉重,如此羞愧,杨昆对着凌寒钩的眼睛,颓然的垂下了他的眼睛,垂下了他的头。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只有凌寒钩“沙沙”作响的脚步渐行渐远。   “杨先生,你可是遇上了老朋友?”一起而来的千里鸿第一个打破了这静寂。   一语惊醒了杨昆,他猛地扭过身子,咆哮着向高坐上座的丁晓侠——他的夫人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杨昆和丁晓侠是夫妻,但大家都看的出来他们更多的是主仆关系,猛可里一向温文尔雅的杨昆如同疯虎一般向丁家的第二号人物咆哮,宾客们倒像是自己中了一只弩箭,无不瞠目结舌的木立在那里。   看着杨昆血红着双眼,青筋乱跳的太阳穴,牛般呼呼的喘气,丁晓侠皱了皱眉头,厌恶的扫了他一眼,索性别过了头不去看他。   旁边丁晓侠的随从看事情不妙,忙道:“姑爷不要急。凌君楚的事情前些日子长乐帮才知会我们,原来他没有死而是……”   闻听此言,杨昆也无暇再多听解释,转身欲走,就在此刻,丁晓侠回过头来,冷冷的朝杨昆的背影说道:“他现在是长乐帮的人了。”   这话让杨昆浑身一顿,但他仍然一撩袍角,也不再顾及风度礼仪,竟然朝凌寒钩走的那个侧门狂奔而去。   过了好一会,宾主才回过神来,赶紧招呼各位入座,被刚才的一幕一闹,大家不由得对议论纷纷起来。   连刚到的千里鸿也对刚才这一出很感兴趣,返身朝身后的随从低声询问凌寒钩是什么人。   江湖很大,也很小。这个江湖里的人总会被某些人知道,哪怕十几年、几十年前的事情也一样,不一会低低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起来,大家都朝丁晓侠看去,她却面色如常,微笑着像男子一样向千里鸿敬酒。   原来以前大家不知道凌寒钩的出身是以为此人原本不叫凌寒钩,而是叫凌君楚,原来也不是用普普通通的刀,而是以一对长短不同的阴阳钩出名,而兵器就像武林中人的另一个名字。   他不仅名字、兵器都变了,相貌也为风霜所刻,哪还有当年和杨潘安行走江湖的那个风流俊才的影子,加上又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所以没人识他出来。   他是杨昆父亲的徒弟,也是杨昆当年的八拜之交,和杨昆父子感情之深同如亲生。当年也是轰动江湖的人物,杨昆父亲举义失败的那次大战中,除了杨昆力竭被擒,只有他被打落悬崖冰河,生死不明,除此之外,所有人都力战而死。   其后,包括杨昆父亲在内的十七个首犯的首级被悬于城门示众,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丁家怀疑是凌寒钩所为,曾经在全武林通缉他。但一直没有所获,都想他肯定死了,窃首级者另有其人。   谁料想他竟然真活着,并且入了长乐帮,并且在最近靠着长乐帮的势力,重新洗脱了过去,再次现身江湖前台!   岳中巅听了之后,背上的伤又开始痛了,他可是对长乐帮没什么好感,看凌寒钩不在,于是风言风语地说道:“啧啧,没想到长乐帮什么人都要啊。我们华山挑人看出身,只有品德优良的才收纳,浪费了多少人才?”   在上座酒桌的一众人都是精明人,马上都听得岳中巅挖苦长乐帮,都是顾左右而言他的微笑,没料想千里鸿倒马上开口了:“岳同道,我倒是佩服长乐帮佩服的很。看看人家从五兄弟起家,靠勇悍绝伦的拼杀打下如此大的家业。近五十年来,也只有长乐帮做到了这一点。”   “呵呵,我也佩服他们的很啊。不过在座的各位肯定知道,除了长乐帮,当年丁家也是这么打出来的家业呢。我敬佩他们敬佩的很呢。”岳中巅见风转舵,忙不迭的把丁家拉了出来。   丁晓侠微微一笑道:“没有万世的朝代,当然也没有万年的门派,老门派消亡,自然有新门派出来顶替其位,四大家族和长乐帮都是这么来的,但我一直很佩服你们武当和少林呢。”   “哦?大姐佩服我们什么?咱们俩家是邻居,互相知道底细,近年来你们赚的可比我们多多了。”千里鸿反问道。   丁晓侠呵呵一笑,说道:“我就是敬佩你们这两个门派不像我们丁家,天天算盘乱响,铜臭满院,你们将来不是入位列仙班就是升极乐世界,哪像我们这些红尘中人,各路神仙都拜,死后却不知道谁会要我们?”   丁晓侠一句诙谐的调侃,让大家都笑的合不上嘴。   没想到千里鸿却当真了,认真地说道:“武当和少林一样,也是分入世和出世的,虽然太上老君服侍的好,但讲入世,也是武林的一部分,不过却……所以我很欣赏长乐帮,虽然离得不远,但隔着丁家,又碍于慕容世家……不,应该是慕容秋水的面子,一直没有拜访过,我早就想和长乐帮好好的谈谈了,没想到却又被慕容秋水抢……咳咳,这次去济南,振威商会的两个会长一个在扬州,一个在你们这,韦掌门,麻烦你帮我和凌寒钩定个时间,我想会晤一下。”   听千里鸿言语屡屡提及慕容秋水,而且言辞不善,大家都想起了江湖上关于千里鸿想超越慕容秋水的传闻,但千里鸿说话做事却有些不老练,还像个少不经事的少爷,看来因为他出身太好,对江湖的理解与血战成名的慕容秋水以及惹事历练的丁玉展相比都还有些差距,不过念及他是武当掌门苍翠道长的独子,所以每个人面上都含笑唯唯诺诺。   就在这时,丁玉展带着一众手下和王天逸大摇大摆的回来了。王天逸抬头一看,席上最上座已经有另一位公子和丁晓侠平起平坐了,此人年纪轻轻,和自己以及丁玉展年纪相仿,面色微黑,穿着倒是稳重之至,神态也是导规循矩、目不斜视,只不过却盯上了丁玉展。   “耶?你怎么来了?”看到千里鸿,丁玉展一愣,嘴里却这样说道,好像看到了不速之客。说着,不理姐姐的呵斥,也不向千里鸿行礼,自顾自的帮王天逸拉开了椅子。   “你能来得,我自然能来!”和丁玉展漫不为礼对比强烈的是,千里鸿还是站起来朝丁玉展行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不过行礼时,脖子仰得很高,以致下巴指定了丁玉展,语气里也含了点怒气,一副明显的受了侮辱的架势。   “你能来,你能来。”丁玉展微笑道,仰坐在椅子上,一转调门说道:“听说你不是走了去济南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听说慕容老二来过,所以你又回来了?”   “哼!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千里鸿鼻子里不屑的一响,反唇问道:“你呢?最近又挑战了几家?说出来给我见识见识。”   “你有兴趣吗?”丁玉展一声冷笑:“你的目标是当什么巨头,我一个小侠客的几次行侠仗义能放进你的巨眼里吗?”   丁玉展和千里鸿上来就是一阵你来我往的嘴仗,又让大家目瞪口呆。   原来丁玉展和千里鸿因为地位相若,倒是老相识,但年纪大了之后,千里鸿翻阅武当的历史看上了瘾,对当年武林中只有武当、少林、昆仑三巨头的时期崇拜不已,那个时候武当高手如群星一般闪烁在武林之中,武当精英江湖争霸的事迹如珍珠一般发着耀眼的光芒,什么四大家族、什么长乐帮,那个时候都不过是三巨头脚下的一群蚂蚁。但时代变了,昆仑散了,武当也衰落到和其他六雄平起平坐的地步了,所以千里鸿暗下决心要把武当带入江湖顶端,但年轻人都喜欢找朋友述说自己的志向,很悲惨的,幼小的千里鸿找了他认为是自己哥们的丁玉展诉说。   一场争辩在所难免。   结果是,千里鸿的自尊心因为丁家三少爷的不屑大受打击,而丁玉展的心灵也因为武当少爷的滔滔不绝的辩才蒙上了阴影,下结论说这个人比大姐还烦。   从此两个人见面就是嘴仗,又因为慕容秋水把江湖中有志于成为雄豪的年轻人都笼罩在了自己黑色的背影下,而丁玉展却亲切的称他为慕容老二,这样千和丁两人更是互相的不屑。碰面后的嘴仗更是激烈。   武当跟来的亲随,丁家的大小姐劝了这个劝那个,但丁玉展一副滚刀肉的小流氓模样,冷言冷语的说个不停。   正所谓“君子”斗不过“流氓”,千里鸿重礼节,有些话虽然心里骂了几百遍却不敢说出来,只能用一些桌面上的话和丁玉展斗,但丁玉展哪管你什么讲江湖礼数、男儿有志经营四方的屁话,他对他名为行侠实则祸害江湖的行为从来都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而千里鸿则对丁玉展讽刺他不如慕容秋水、不知道自己多少斤两却实实在在的上了心,这样的嘴仗千里鸿怎么能不落下风?   最后千里鸿一张脸上已经黑里透红了,他怒目圆睁两手一撑桌子站了起来,一直呆若木鸡的宾客们马上一阵惊呼。就在这时,丁晓侠一声厉喝:“丁!小!三!”让所有的喧哗都停止了,然后丁大姐指着丁玉展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给!我!马!上!出!去!”   “走就走!”丁玉展拉着王天逸就走,身后跟了一串黄衣高手。   “千兄弟,莫和我家那混小子计较,”丁晓侠赶走了弟弟,扭头笑道:“看看他以前的朋友,唐博现在给家族做事做的多好,你就更不用说了,最近击灭几个黑道匪帮,威名大振啊,唉,我们家这个活宝,不提了,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大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千里鸿说道。   “你说。”   “男儿应该胸有大志,你们丁家也是武林七雄之一,看玉展这样放……,唉,我实在是心痛啊。”   “是啊。我和爹爹都快头疼死了。”丁晓侠笑着举杯,心里却骂道:“你算什么东西?!”   “他算什么东西?!这样说少爷!”酒席散了之后,在回去的路上,吕飞虹恨恨的向丁晓侠说道。   丁晓侠一声冷笑:“他倒是有大志啊,不过是拿了几个小门派开刀。难不成还真指望武当再把武林踩在脚下?做梦去吧!”   青城的一隅,长乐帮下榻的贵宾院子门外,守门的长乐帮手下很为难的对杨昆说道:“对不起,杨先生您还是请回吧,我们凌会长身体不适,不见客。”   看着那黑黝黝的院墙,杨昆仰面长叹一声。这种墙不会放在高手眼里,越过它就像迈过自家门槛一般的轻松,但迈过它又有什么用呢?杨昆知道挡住自己的墙却不是这泥土烧成的砖墙,而是一道飞鸟兴叹的天堑。   看着那长乐帮手下,杨昆好像老了三十岁,通红的眼圈里渐渐湿润了:“你在通报一次,告诉凌君楚,他不见我我是不会走的。”   “您还是请回吧,他不会见您的。”那手下叹道。   闻听此言,杨昆高高的仰起了头,在他眼里湛蓝的天空是一片的黑暗,无数条黑气从那里涌出,像一团黑蛇扑向自己,包围着自己,挤压着自己,他的拳头越捏越紧,紧得青色的血管好像马上要爆开,胸腔里咯咯的响着,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进了脖子,他喉咙里低低的叫了一声:“父亲!兄弟!”   “您说什么?没事……”那长乐帮手下话还没说完,只见杨昆的头猛地放了下来,那脸上是一种愤怒与悲伤交织在一起的可怕表情,接着就是一拳打在了这守门人脸上,把他打飞了出去。   长乐帮特有的警讯响起,凌寒钩带来的十几个高手从这个院子四面八方蜂拥而出,而他们却罕见的犹豫了,因为他们的对手虽然只有一个闯进院子的人,还是赤手空拳的,但却是丁家的姑爷杨昆。   他们抽出兵刃围了上去,却互相看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啪”的一声,杨昆小臂如三节棍一般把一个敌人打飞了出去,“出去!出去!”一个刀手挺着长刀一面叫着一面对着杨昆跑了过来,但杨昆却用胸膛迎着那雪亮刀刃冲了过去,在刀手慌不迭收刀中,杨昆的手臂越过刀身把他打翻在地。   “君楚!君楚!出来见我!”杨昆一边大叫,一边势如疯虎一般对着正屋冲去,对身体四面八方而来的刀刃视而不见,不管前面挡的是长刀也好,是利剑也好,是铁棍也好,是短戟也好,杨昆一概用胸膛去挡,然后就是一计最普通的长拳直击。   无论谁看到,都会觉的这个攻击者是想自杀。   但他没死,因为没人敢杀他。   “抱住他!”有人反应过来,扔了兵器空手扑了上来。   转眼间七八条大汉飞也似的扑了上前,七手八脚的抱住了杨昆,但此刻的杨昆力量大的吓人,嘴里的声音也不像人声,“君楚!君楚!”的声音如同鬼魅厮吼,整个人如同疯子一般,七八个长乐帮的高手自己挤做一团,慌乱之下竟然扭不倒他!   “放开他!”一声大吼,凌寒钩已经走到了堂前。   看着头领出来,几个大汉犹豫的放开了手,杨昆则大叫一声把身前的人推飞了出去,朝着凌寒钩就冲了过来。   杨昆势若疯虎。   十几个高手都拦不住的疯虎。   但凌寒钩只用了一根手指就拦住了他。   他对着杨昆伸出了食指,杨昆立在了那里,好像他和凌寒钩之间竖起了一道万丈的冰墙,可以看得到,但却绝不可能触及他,连到他身前都不能。   “君楚!”杨昆面容因为悲痛扭曲了,双手十指弯成了鸡爪一般的形状,无助的向上举去。   “你有脸见我吗?”凌寒钩话很平缓,但冷的好像吐出了一块冰,“呯”然一声摔碎在了杨昆面前的地上。   杨昆看着凌寒钩,他的脸好像一面土墙崩裂了,他惨然一笑,双腿一弯,跪在了凌寒钩面前。   “会长,我看杨昆有点疯了,要不要通知丁家的人?”一个手下靠近凌寒钩低声禀告道。   “滚!”凌寒钩猛然扭脸对那手下咆哮起来,这时长乐帮的人才看到他们的会长竟然和杨昆一样的不正常了:眼眶红肿、声音嘶哑、整张脸都在波浪一般的起伏,眼睛里透出的他们从没见过的悲跄。   “都给我滚!”凌寒钩疯子一般弯腰厮吼着,手下们迟疑着恐慌着离开了这院子。   很快,这个院子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个男人了,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凌寒钩抹去了眼里的泪,声音里却仍然带着哭腔,他对着地上的杨昆大声的叫道:“你有脸来见我?哈哈!哈哈!”   “你父亲和那么多兄弟都死了!你却投靠了仇人,苟活在这世间!哈哈!”凌寒钩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院里回响。   跪在那里的杨昆没有说话,这个江湖的豪强抽泣起来,男人哭的声音如同黑夜里的枭声,如同抽拉的锯齿切割着四周震颤的风。   “当年你父亲对我们说,世间最高的侠义就是铲除不公,我们为了这理想发下誓言要舍身求义、死而后已!你忘了吗?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不是男儿吗?!”凌寒钩指着杨昆大叫道,眼里却是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君楚,”杨昆哭着抬起头,说道:“首级是你收走的吧,父亲和兄弟们的坟在哪里?”   “我告诉了你有用吗?!”凌寒钩围着杨昆大步的转圈,双手挥舞悲愤的叫道:“你有脸去见他们吗?!你敢去见他们吗?!”   说着,凌寒钩一下单腿跪在了杨昆面前,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地说道:“我们都会下地狱,而他们在天上,你永远见不到他们了!死了也别想见到!”   “我能见到!”杨昆倏地抬起了头,他抱住了凌寒钩的腿,反复的叫道:“告诉我!告诉我!”   “你能?”凌寒钩哭着冷笑着,一把打开了杨昆的手,说道:“我都不能!你能?因为长乐帮的易老帮我把首级偷了出来,为了这个,我放弃了复仇和梦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卖给了长乐帮!我都要下地狱,你能见到他们?!你这个畜生!”   说着凌寒钩抽泣着站起身来,一脚踹倒了杨昆,杨昆哭着拉住了凌寒钩的腿:“我不是畜生,兄弟!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没有二话,但是你一定要把他们的葬身之地告诉我!”   ……   杨昆扶住了大门,回头望去,院里已经空无一人,凌寒钩已经进了屋子,紧紧的闩上了门,好像那把木的轻轻一推就会断的门闩是长城一般,可以把杨昆和过去的苦与恨都挡在外边。   “我没有泪,我不会再流泪。”杨昆泪如雨下,他梦呓一般的嗫嚅着:“兄弟,我不怪你不原谅我,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不怕死,我想死,死反而是一种解脱,我想你们。”   “我没有泪,我不会再流泪。”凌寒钩泪如雨下,他躲在屋里,抚摸着怀里的牌位,梦呓一般嗫嚅着:“老师,兄弟们,今天我看见杨昆了,他要去见你们,你们原谅他好吗?” 第二十一节 忠义情利(四)   “他娘的万宁方!你要干什么?!”丁玉展正脱了长衫交给手下,笑容满面的扭头一看,却马上勃然大怒的吼着冲了过来。   马上两个黄衫手下就满面笑容的挡在了丁玉展前面,伸开了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少爷,马上就完。嘿嘿。”那边万宁方蹲在地上,嬉皮笑脸的回头对丁玉展笑道,手上却丝毫不停,把满脸苦笑的王天逸身上拍了个遍。   “没有兵器。”万宁方把手从王天逸靴筒里抽了出来,这才直起腰来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你们这群王八蛋!”丁玉展横眉立目的冲到完万宁方面前,青筋暴露的拳头在万宁方的脸前面摇摆不定:“我的朋友你们也他娘的搜身?!”   看着面前晃动的拳头,万宁方却显然十分熟悉丁玉展的脾气,毫无惧色,脸上一副死皮赖脸的笑容,说道:“少爷,你们要比武玩耍,我们既然在场,当然就要保证您的安全。”   说着居然回身搂住了王天逸,笑道:“小哥,你不见怪吧?得体谅我们这些做手下啊,哈哈。”   王天逸看了看丁玉展,一声苦笑道:“不见怪,我和他本就打算比武练习,手里有剑,身上何必还要再藏兵器?”   “手里剑?明枪没什么可怕的。嘿嘿。”几个丁家手下一起笑了起来。   “滚!你们这群混蛋!”丁玉展只能无可奈何的暴跳如雷,看来这种事情却不是他能决定的。   和王天逸道完歉,两人就各持一剑斗将起来,丁玉展虽然个性乖张,但武林最好的家训配合丰富的江湖战斗经验,打起来却是老练的很,委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青年高手。   王天逸好久没有进行过这种剑法切磋,也高兴的很,虽然王天逸比刚见丁玉展的时候,速度更快、招数更狠,但丁玉展武功一样进步神速,王天逸没撑几招就落了下风,心知若是江湖死战,自己早死了几遭了。   王天逸一退出了战团,丁玉展当然没有追击,同时停手笑道:“兄弟你进步很快啊,打法老练了不少啊。来来来,我给你说刚才我打的这套剑法的弱点,你破破看。”   “少爷,这套剑法不便宜啊,去年刚买来……”万宁方一听丁玉展要给外人泄底,心痛老爷的银子,不由自主的叫了出来,但他身边几个同门一起拉了拉他的衣角,他看了看丁玉展瞪着自己,眉毛竖了起来,赶紧把下半截话咽了回去,又堆了满脸的笑容。   王天逸朝丁玉展微微一笑道:“你小子别看不起我,你这剑法我绝对自己就可以打平手。你还是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吧!”   “什么?”丁玉展和几个手下同时一愣,因为这些高手都看出了王天逸刚才虽然攻击强悍,但防御不足,因此频频被攻击破绽,让他手忙脚乱根本打不出像样的攻击。不过以王天逸的背景和年纪能有这样的水平实属不易了,但他居然敢夸海口说自己可以打平,这就是说他只有马上提高自己五成以上的战力才有可能。   而这是不大可能的。   因为刚才的战斗中,王天逸看来并没有余力。   “我新学了一种双手剑法,”看到了可以和高手切磋的机会,王天逸兴奋的脸上泛光:“最近我一直在研习这种剑法,我想你不会太轻松的,嘿嘿。”   “好啊!”丁玉展的笑声好像要挤破了胸膛,他甩手就把自己的剑抛了过来,王天逸一伸手把那剑抄到了手中,双手一展,两把剑的剑尖在空中画了两段曼妙的弧光,十字交叉在了胸前,这剑十字后的是磨牙微笑的王天逸,笑得如同要与同伴打闹嬉戏前的幼虎。   丁玉展知道王天逸不是乱说大话的人,看到他双剑在手之后自信的好像换了一个人,自己也心痒难耐,伸手就去抽万宁方的腰里的剑,但对方却施了一个“蝴蝶旋”躲开了这一抓。   “老五!去试试水!”万宁方避开少爷的一抓,拉下腰间长剑扔给了身边的同伴,那人腰里挂着刀就抽剑朝王天逸冲去:“小哥,我先来替少爷试试你!”   看到这一幕,王天逸心知对方不知道自己这种剑法,怕丁三遇险,所以先找别人来试剑,不过他无所谓,因为丁三在这一群手下的簇拥中,能不能和自己过招都是未知,在一个方面,他本人也是和丁三一样的武痴,心里为了能和丁家高手过招切磋剑法也是痒的难受,既然来了一个可以切磋,何必非得是被缠住了的丁三呢?   “得罪了!”所以王天逸笑着看了一眼丁玉展,皱起了鼻翼,朝那丁家高手冲了过去。   “老万,你想干什么?!”丁玉展一把揪住了万宁方的胸襟,他看两人打在了一起,而自己手下却没有再带剑的了,他就好像被抢了食的老虎,真的发怒了。   “少爷,”万宁方知道少爷不会对自己真的动手的,他说道:“双剑剑法是江湖中罕见的武艺,可以列入独门武功了,这样的武功我们不会有太多的情报,不让我们先试试,我们怎么敢让您犯险?放心,老五虽然使刀,但剑法也不错,我们只要看着王小哥可以,会让您和他切磋的。嘿嘿。”   “唉!”丁玉展恨恨的跺了跺脚,放开了手下,他扭头朝场内看去,一看之下却收不回目光了。   原来王天逸施开双剑之后彷佛换了一个人,剑法展开之后,只见左霜剑右冰刃,如同白色冰蛇在身前飞窜。   王天逸近期对阵过的高手只有凌寒钩和胡不斩,但对胡不斩是追击战,并非是最讲究武功技巧的比武;和凌寒钩对阵虽然畅快,不过对方那种暗藏不露的气势自始至终却如同一把利剑悬在王天逸头上,让他不敢毫无顾忌的纵横劈杀,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练手的丁家高手,王天逸怎能不兴奋的两眼放光,展开身手放手强攻。   而对阵的丁家高手原本武艺就不如凌寒钩,加上他的兵器是刀,剑用的再好也是手生,而且对方是少爷的朋友,自己又是有头有脸的前辈,怎么也不能和对面的小孩那样无礼,简直如搏命一般放手攻杀,束手束脚的他武功已自减了两成。   眨眼间一条挟流着冰块的冰河散发着丝丝寒气冲向丁家高手,强攻猛砍强劈,好似夹着冰块的浪头拍击堤岸;而偷袭却轻灵刁钻,宛如一条冰蛇见缝就钻、逢隙便咬。   束手束脚的丁家高手仓促间遇此凶狠的攻击,不由他不狼狈的舞起长剑左抵右挡,脸色都变了,王天逸攻击凶悍但姿态轻灵,步步进逼;丁家老五则缩起魁梧的身子,躲进剑光之中步步后退。   从战圈外看去,两个人就像一只猛禽和一头猛虎斗在一起,猛禽不停的用铁翅和利爪扑击着猛兽,肆无忌惮;而猛虎则竖起了鬃毛后退着,就算偶尔咆哮吓退这大鸟一下,但他转眼间又扑了上来,猛虎无可奈何。   真可谓跛足猛虎被鹰欺。   “杀心好重!”观战的几个丁家手下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心中都想:“怪不得能和少爷玩到一块,果然是个没轻没重的愣头青。”   “老五,下来!换我!”丁玉展看交手中的老五头上已经有汗了,脚步也散乱了一次,知他打的很难受,心痒难耐的他赶紧要换人。   闻听此言,王天逸左手剑和对方长剑一下轻磕,表示了礼节,双方同时后退开来。   “绝对不行!”万宁方几个人同时叫道,一起挡在了丁玉展前面:“少爷,这剑法你不可比试!”   “凭什么?”丁玉展鼻子都气歪了,大叫道:“刚才你们不是说看看路子就让我上吗?怎么又出尔反尔了?”   万宁方几个手下彼此对望一下,眼光里都是暗下决心——绝不让丁玉展和王天逸比试,因为王天逸这个家伙实在是不知轻重,上来就两眼放光,接着就是不要命的凶悍进攻,简直好像面对的不是客人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看来根本不知道‘留手’二字怎么写,纯粹一个江湖愣头青,偏偏那剑法又诡异凶悍,弄不好丁玉展就会受伤,那岂不是要了他们几个护卫的老命?   “小哥,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老五调匀了气息,打量着王天逸道。   王天逸不由一愣,最近自己心里除了担忧就是害怕,烦心事倒是也算。   看王天逸的脸色,老五知道自己说对了,他咧嘴一笑道:“观武知人。你有心事就赶紧解决了,别上来就发疯一般,我可和你没仇。”   说罢再也不理王天逸,却凑到万宁方耳边说道:“这小子危险的很,刚才我几次差点受伤,拦着了少爷啊!”   王天逸闻听这丁家高手之言却是愕立在当场,他慢慢的低下了头,手一松两把剑“呛啷”一声掉落在了地上,他把双手展开伸到眼前。   这是一双十指修长很年轻的手,但却手心里面已经被剑柄磨的满是老茧。   因此它们手背虽然依然白皙,但里面却已经坚硬如铁。   就是这双手刚才发动了一波一波的凶猛攻击,自己打时只觉痛快,此刻却被老五点醒,那攻击对于一个朋友的手下来说,实在太凶了,难道自己心里藏了一条看不见的毒蛇?   自己自回青城来,突然其来的荣誉和不及掩耳的灭顶之灾交替而来,自己好像一块被烧的通红的铁,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巨锤在铁钻上反复锤击,忽上忽下,上的时候腾云驾雾、得意之极;下的时候则身受万钧之击、惊恐莫名。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隐隐约约从身边看出一些端倪,但却看不清楚,因为他不是千里眼也不是顺风耳。   他原来不过是个青城有名的白痴而已。   火与冰的交替让他不由得越来越惊惧这个红尘,慢慢的,自己身体有一些东西起了变化,多了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在体内涌动,它们厮喊着想挣破身体出来,但他们却出不来。 %74%78%74%38%30.%63%6f%6d   这种身体要被从内挤破的感觉让王天逸更加的恐惧。   王天逸不知道它们是什么,连它们为什么来也不清楚,但他们却实实在在的存在,因为它们渗进了他的手、他的剑法,他握剑的手越来越紧,用剑越来越从容,从容到冷酷。就像一条毒蛇渴望着鲜血,只有刺破别人身体的时候,这种“它”才会兴奋的嘶鸣着流淌出来,马上就要被挣破的身体才会舒服一些。   不过现在丁家高手一言点醒了他,他明白了它们是内心的焦灼、对天意难测下未知前途的恐惧,这中惊惧的焦灼如毒蛇一般撕咬着他的心,让他渴望去发泄,于是心中的焦灼化作了手中剑的嗜血至寒。   不幸的是他不仅沉闷寡言,而且还是个高手,他的焦灼想发泄一分,剑里的杀气就多一分,多到了今天他都没意识到他对客人一点都没留手。   “我在做什么啊?”王天逸看着自己的手,彻底迷乱了。   但丁玉展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万宁方几个人看来一场丁家主子和护卫之间的擒拿大战又是在所难免,赶紧使眼色给边上的人去找救兵。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   那边吕飞虹带着几个家丁过来了,却是奉丁晓侠的命令来请丁玉展回去的,听万宁方几个人一说,吕飞虹打量了一下旁边神情恍惚的王天逸,哪里敢叫丁玉展涉险,带着手下愣是阻住了丁玉展。   丁玉展这种场面也是看惯的,心知今天比武是想也别想了,所以他满脸沮丧的走了过来,问道:“天逸,现在是别想比试了。唉!你这武功是什么来路,上次我们离别时候还未见你会如此剑法。”   王天逸把路上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把空性换成了无名老僧,然后笑道:“我想把我知道的其他一些运劲和行剑的手法融了这剑法进去,它现在和剑谱上写的已经改了不少了,如果再过一段时间,我能让你认不出来这剑法。”   “你什么时候学会改良武功了?这需要见识,还很费脑筋。你还是很勤奋啊。”丁玉展看着王天逸赞许的说道,接着他又问道:“我看这剑法攻中杀气很重,不像是正门武艺,他是哪个门派的剑法?”   王天逸还没回答,那边吕飞虹已经一个箭步插到了丁玉展和王天逸之间,躬身说道:“少爷,时候不早了,大小姐还在等你呢。请这边走。”话音未落,一群手下已经簇拥过来,就差把丁玉展抬起来了。   丁玉展无奈的叹了口气,在他被架走之前,他扭头苦笑道:“兄弟,你看我是不是在大牢里?”   “王八蛋!你们可以关我一时,但关不了我一世!”丁家一群人飞快的离开了,只有丁玉展的大骂声在风中隐隐约约的飘来。   听着这囚犯一般的骂声,王天逸不禁破颜一笑,心道丁玉展真是个江湖热血男儿,浑不像什么世家子弟,不料想,万宁方却自己跑了回来。   “请问您有何事吩咐?”王天逸抬眼一看,却是一怔,连忙赶紧抱拳行礼。   王天逸重礼,只因为此刻万宁方与刚才已经换了一个人。   刚才的万宁方是在丁玉展前面的,所以他像个满脸堆笑、显得猥猥琐琐的谨慎仆人,但现在丁玉展走了,面对王天逸,他已经露出了另一副面目:表情冰冷,眼神漠然却如野兽般咬着人,分不清是寒光还是凶光,长身松般挺立,器宇昂然,已全然一副高手大家的风范,哪里还有刚才的半分猥琐之态,他说话也不在有任何油腔滑调,而是一副居高临下不容置疑冰冷了:“王小哥,我们不希望少爷看见你。”   王天逸一愣,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我们正在会见你们掌门以及宾客,你别露面了,自己找个地方呆着。我们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找你。”   王天逸想道:这就是说用的着自己的地方,自己才能出来。你这算什么?把我当什么了?   又想到丁玉展在济南时候的豪爽任侠,和面前这人颐指气使和凶横霸道简直天上地下,但是不正是这些凶横霸道的人在丁玉展身后支撑起了他的纵横江湖吗?   念及此处,王天逸心里突然憋的难受,口里却一声叹气,抱拳道:“我知道了。”   “不要不当回事。我们是不开玩笑的。”冰冷的话语中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王天逸微微颔首表示确认,万宁方冷笑一声,转身就跑,轻功高的骇人。   王天逸孤身站在草地上,四周除了青墙就是树林,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朋友仍然温暖,但朋友的手下却为了朋友威胁你,王天逸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都有,自身的渺小感和一种受辱感在胸中波涛翻滚,加上这些天来的担惊受怕,王天逸长长的叹了一口悲凉气,返身走开。   向掌门师傅他们汇报看来是不必了,这是丁家的意思;回肮脏的牢里听胡不斩大骂,除非是疯了。   无处可去的他自失的苦笑起来。   “嗨,今天你别回禁闭室了,就住这里,不能师傅说什么就听什么啊?再说他们刚给你的新衣服,回去睡地上还不又弄脏了,你是替他们省钱!”张川秀举起了酒杯,笑道:“来,为了咱们的天逸,兄弟们都干一个!”   窗外已是明月高升,戊组的屋里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戊组的弟子们还有伙房的马大师傅坐围着连铺当中的桌子坐了一圈,一起和王天逸喝酒。   下午时节,无处可去的王天逸去找戊组的兄弟们,大家惊喜之下,马上找了伙房的马师傅置办了酒菜就在屋里喝起酒来,庆贺王天逸再次吉人天相。   “马师傅,你置办这些酒菜倒是快啊!”王天逸对马师傅笑着说道,却又转头问张川秀道:“我们现在在寝室里饮酒里不会有事吧?这可是违禁啊。”   “嗨,天逸你不知道,后天就是贺寿大礼了,现在师父们忙的很,而弟子们的事情都忙完了,除了甲组那些要拿名次的弟子没日没夜的苦练外,大家都开心的很,差不多天天饮酒作乐,哈哈。”   旁边的一个弟子用胳膊肘撞了撞喝得微熏的张川秀,张川秀一惊之下,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陪不是:“天逸,我不该说拿名次的,这……”   此话一出,马上有兄弟捂住了张川秀的嘴,大家都担心的看向了王天逸,这是因为王天逸一直努力练剑就是为了名次,原本风闻王天逸已经被内定了第五,但因为岳中巅这些烂事一搅,决赛名单上早就划了他的名字去。所以张川秀喝的有点过了,口无遮拦的一说,大家都担心勾起王天逸的伤心事。   没想到王天逸却是慨然一笑,伸手拿开了捂嘴的那只手,说道:“你们怕什么?我还哪有心思拿什么名次,我担心不是这个,现在天天晚上睡不着觉……”   “是不是岳中巅那狗贼的事情?这次你突然被关,我们猜就是这事吧?看掌门拿热脸贴醒岳的冷屁股,我们的肺都快气炸了!”   王天逸点了点头,说道:“得罪了岳中巅这样的江湖恶棍,你们说我能不怕吗?”   “掌门能保你吗?”马师傅满脸紧张的问道:“我们天天担心的就是这个!你这样的英雄好汉替我们青城长了多少脸,怕你倒霉啊!”   “我哪里是什么英雄好汉,”王天逸自己仰头喝了一杯酒,咝咝的吐了口酒气,说道:“掌门说能保我!我想了,只要岳中巅走了,我们离华山那边也不近,以后躲着他还不行?!”   “你确信吗?我们青城和华山实力差的可不小,而且他是我们掌门的财神爷啊。”张川秀伸头问道。   “现在除了掌门我还能靠谁?!”王天逸“啪”的一声把酒杯顿在了桌上,自己满上,举杯道:“兄弟敬各位一杯!”   “唉,看来天逸你心里也苦啊,”一个同门叹了口气:“以前的你很少喝酒的,我们让你喝,你也很少喝,因为你要练武,怕喝酒伤身,谁料想今天你倒自己喝起来了……”   “别说这泄气话!”张川秀搂住了王天逸,叫道:“男儿就不能接酒浇愁?今天我和天逸要一醉方休!”   “哎?老十六范德远呢?我怎么一直没看见他?”王天逸又喝了一杯,问道。   “他本来和赵……咳咳。”一个戊组弟子本来想说:“他本来和赵乾捷一起去牢里找你,”但想到赵乾捷可是当了岳中巅的长随,赶紧改口道:“我们一起去找你,发现你已经不在禁闭室了,听说你已经被丁三少爷接见了,他就下山买东西去了,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张川秀插口道:“天逸,你走了之后,老十六却天天去山里苦练,和你那时候一模一样,现在脾气也大了,是不是你教他了?”   王天逸笑道:“脾气可不是我教的。我也不敢说教,就是老十六想知道我怎么练的剑法,我就告诉他了,你们不是都知道的吗?”   “难不成他想在剑法上练的跟你一样,你可是把上年的探花和榜眼打的和猪头一般,我看老十六不行吧?”   “不见得,”王天逸笑道:“江湖上也不是全靠剑法高超取胜的,杀场上瞬息万变,有时候头脑和敢拼命很重要。”   “拼命?”一桌子的人都呆了,好一会马师傅才瞪着王天逸问道:“要是剑法不如人,躲着走都来不及,要去拼命不是飞蛾扑火吗?”   闻听此言,王天逸眼前闪过自己一幕幕的血战场景,心中的豪气合着酒气一起冲上头顶,他又仰头干了一杯烈酒,冷笑道:“就算他武功好,但如果他看到你不要命,自己就先自怯了,你反而有机会。正是求活反死,求死反活!”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愣在了那里,喧闹的寝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看着王天逸,像看着一只怪物。   就在这鸦雀无声的空当,一阵急促的脚步噗噗腾腾的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接着范德远焦灼的声音响了起来:“兄弟们,抄家伙!出事了!”   大家不由都是一愣,站了起来,“哐当”一声门被撞开了,范德远喘着气冲了进来,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伤痕,满眼却都是怒气,还没直起腰来就咬牙切齿的大叫道:“他们要弄残乾捷!抄家伙!拼……啊?天逸!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王天逸却没管范德远看到自己的欲言又止,他瞋目叫道:“弄残乾捷?!怎么回事!!”   原来范德远没见到王天逸,却已经知道他认识的贵人又来了,料想已经无大碍了,于是下山买了些东西,回来的路上,天色已黑,他为了赶时间抄竹林小路往寝室而来。   没料想在这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借着皎洁的月光,他却看到乙组的管英雄、童龙、席布衣三人鬼鬼祟祟的在一口古井边商量什么事情,声音压的很小却神情激动。   就是这三个乙组的弟子揍赵乾捷的,青城弟子无人不知,和赵乾捷关系好的武艺不好的弟子遇到他们都躲着走。范德远却不似其他戊组弟子,他胆子也大,看他们可疑就悄悄的凑过去偷听。   “他妈的!我们现在要不废了赵乾捷就危险了!”   “是啊,当初看他不过是个戊组的废物,看他不为青城去投药,就打了他,谁料想这个废物居然要当岳中巅的长随了!”   “我现在都吓得睡不着觉了,早知道他能在岳中巅身边,给我一百个胆也不敢动他啊。”   “谁睡得着?!但是那天我们已经打的他痛哭流涕、跪地叫我们爷爷了,还能收回去吗!晦气!”   “妈的!这个家伙本来就长了一副叛徒脸!偏偏运气好,我们都去不了华山,他反而能去,而且还是那么好的位置!岳中巅公子的长随啊!想想啊!”   “多个仇人多堵墙!更何况是华山派这样的!要是赵乾捷发达了,他日后寻仇,唉!他妈的!我们怎么这么倒霉!”   “赶紧想办法啊,他没几天就要和岳中巅一起回华山了!”   “干脆来个狠的,直接蒙面打残了他的腿,岳中巅不会要个残废养着吧?”   “好主意啊!”   “被人发现怎么办?”   “怕什么?!我们是为了师门荣誉!”   “这没什么!赵乾捷已经犯了众怒了,甲组都去不了华山入职,他一个戊组的凭什么!弄残他,大家都会背后偷着乐,谁会找我们麻烦,我们还是英雄呢!”   “对。我听说刘元三和罗天因为没去成华山,也恼赵乾捷恼的很,这几天天天在青城转悠,听说也想教训教训赵乾捷呢。”   “哎,不如找王天逸加入吧,他可是和岳中巅结仇结得死死的,现在听说他又发达了,他不是为了掌门他们玩命死战吗,如果听说赵乾捷这种败类,一定恨的牙根痒痒,他是个下手又狠又不要命的白痴,我们去找他!”   听到这样的计划,范德远流了一头的冷汗,想赶紧回去通知赵乾捷小心点,没料想蹲在草里往后挪的时候,踢着了石头,被管英雄他们发现了。   幸好几个人都没带武器,而范德远天天在山上按王天逸的法子练习,身体也有力,纠缠中身上脸上被打了几拳,却还是连滚带爬的逃离了战团,跑到了人多的路上,这才回来报信。   后面乙组三人见人多,不敢再追,却发声威胁道:“我们是为了青城,要是说出去,你们戊组的废物,我们见一个打一个,打的你们叫爷爷为止!”   范德远讲完,眼光却一直盯在王天逸身上,眼里都是疑惧:大家关系本来很好,但天逸被岳中巅整的差点死了,乾捷却跟随在了天逸的仇人身边,这可叫两人怎么对面呢。赵乾捷今天在那个禁闭室附近犹豫不决,转了不知多少圈,戊组众人也不好说什么,就等着他自己决定,结果乾捷还是叹了口气,转身疯也似的跑了。他不敢见天逸。   而大家对天逸也尽可能不在他面前提赵乾捷的名字。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种事情让范德远怎么能不疑惧,不仅范德远,屋里七八人眼里都满是疑惧的盯着面无表情长身而立的王天逸。   既然不提赵乾捷,就不知道王天逸对赵乾捷怎么看的,现在看王天逸听了范德远的说法,一张脸阴沉下来格外的怕人,大家本来就知道王天逸现在心情很不好,现在他更是雪上加霜,不知道他是恼谁,也不敢问,但恼赵乾捷的面居大。   他想报复赵乾捷,或者说惩罚赵乾捷的背叛,那赵乾捷危矣。   他可是个敢不要命的人啊。   王天逸清秀的面容好像蒙了一层寒霜,只有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的通红起来,好像有一条毒蛇在他脸上吐着红色信子。   他扫视了一下屋里众人欲言又止惊疑不定的神态,冷冷的倒满了一杯酒,一甩手,狠狠的倒进了喉咙。   喝完这杯酒,王天逸阴着脸问道:“管英雄他们住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的脸色是因为赵乾捷的缘故,但不知道他找管英雄是同谋还是什么?   看没人搭腔,王天逸冷笑一声抄起了放在铺上的长剑,看了众人一眼,就要往外走。   一众人每个人都是想说什么,但看到了王天逸那脸色,那话语马上就像被冻在了喉咙里,谁也不敢说话。   在他寒冷的气势威压下,每个挡他路的人都犹豫着闪开。   当王天逸走到了喝酒的同门和门口的范德远之间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张川秀怯生生的声音:“天逸,乾捷也有苦衷……”   王天逸停住了脚步,慢慢的回头把一个侧脸给了身后众人,那张侧脸冷酷而阴寒,眼里发着寒光,如同一股急涌的冰流冻结了屋里的一切,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除了因为恐惧而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范德远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手按住了王天逸手里长剑的剑柄,他抬起头看定王天逸,一字一顿地说道:“要是被打的跪地叫爷爷,只要是男儿谁受得了?!况且华山也不是敌人,掌门也允许。我们知道你恨岳中巅,但这和赵乾捷有什么关系,他是又无武功又无地位的戊组,他这是走投无路,难道要天天在这里被打的头破血流吗?!天逸,你想想,都是兄弟,你不要激动!他没有义气还有交情不是吗?”   王天逸嘴里吐出微微的酒气,他看着赵乾捷,突然笑了:“我和岳中巅何曾有过私仇。师门事而已。”   说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摇头微笑着说了一句:“用不着。”然后他把手里的长剑摁到不知所措的范德远怀里。   冷哼了一声,王天逸背负双手,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戊组寝室。   看着他消失在门口,一众人面面相觑,好久一个同门叹了口气说道:“天逸不会去找管英雄商量对付乾捷去了吧?乾捷可是犯了众怒,我都不敢说我认识他。”   马上屋里响起了一片叹气声。   “不对!”张川秀瞪大了眼睛:“我看天逸身上是杀气腾腾啊,莫非他是?”   王天逸正大步走向乙组寝室所在地,身上的酒在血管里乱窜,烧得浑身发烫,在月色下走得快如流星。   “天逸等等!等等!”张川秀他们七八个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哦?”王天逸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乙组的灯光,停步返身。   “天逸,你莫非是想去乙组闹事?”   王天逸嘿嘿冷笑了一声,却不说话。   张川秀走向前来,紧张的一连说了七八个:“冷静”,才说道:“那里可是甲组寝室离的很近,他们两组关系很好,可是有近五十号人啊!都是弟子中的顶尖高手啊,而且他们这些高手向来和我们没交情,以前就有丁组的人被乙组的弟子打残,不了了之的事情,你千万冷静。”   “我没想闹事,只是去讲一下江湖上的理。”王天逸笑道,接着他说道:“你们都回去吧,不要来了。”   说罢返身就走,一众人商量片刻,觉的王天逸刚才那笑容实在骇人,让他自己去委实放心不下,决定几个人跟着他,防止他出事,其他人在外边看着,一看不妙就去找关系不错的同门过来。   但最后,和王天逸一块去的只有打哆嗦的张川秀和脸色煞白的范德远,其他人还是胆怯。   乙组的寝室却很多,连在一起就是灯火通明的很长一溜,这是因为丁组是四人一间寝室,远不像戊组那么多人挤在连铺上,这里也很热闹,弟子们也忙完了,又没有比武的压力,不少人在外边纳凉,屋子里的喝酒划拳声隐隐传来。   “唉哟,这不是天逸吗?你怎么来这里了,三少爷没请你吃饭?”不少乙组的弟子都认识王天逸,有几个人看他这大英雄来了,赶紧过来打招呼。   王天逸笑着一一回礼,回完礼问道:“我来找管英雄、童龙和席布衣三位,不知道住在哪间寝室?”   几个人马上给他指了方向,还亲自领他们去。   “原来住在一起,我们倒省事。”王天逸一路上和几个乙组弟子有说有笑,笑容可掬,张川秀和范德远微微放心,只是月光下看去,王天逸脸上那道伤疤仍然发红的发亮,如同一道细细的血痕横在腮上。   “老管,来贵客了。”几个乙组弟子甚至帮王天逸叫开了门。   乙组寝室很大,除了开门的人,有三个人正在屋中间的圆桌上喝酒,看到王天逸还有范德远突然来到,都怔住了。   王天逸虽然被很多人认识,但他却认识不全他们,包括这三个人。   “请问哪位是管英雄、童龙和席布衣?”王天逸抱拳问道。   坐着喝酒的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都赶忙站了起来,走了过来抱拳行礼,真是打赵乾捷和范德远的三人。   “久仰久仰。”站在正中的管英雄说道,他疑惑不定的看了看王天逸身旁的范德远,又看了看王天逸,“不知道你们来是什么事?”   “当然是那件事啊。”王天逸欠了欠身,表示尊敬,脸上满是微笑。管英雄三人疑惑之下,看王天逸笑容可掬,腰里也没有兵器,突然醒过神来,他们一起眉飞色舞起来,赶紧把开门的和看热闹的人都推出了屋子,不理几个人莫名其妙的神情,赶紧关上了屋门。   “果然是英雄!来共商大计为青城除害吗?”管英雄三人围住了王天逸,童龙的手拍上了王天逸的肩膀,笑着说道:“有了你,我们就更有把握了。”   说着,又扭头笑着对范德远道:“对不起啊,不知道你是志同道合,刚才误伤了你,多多包涵。”   而张川秀和范德远门一关就朝后退去,背紧紧贴住了墙,暗想莫不成王天逸真的打算合作,那么自己岂不是自投虎狼?   王天逸低头看了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又抬起来头来看了看笑容满面三人,王天逸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牙:“误伤也无所谓。我是来讲江湖规矩的。”   “江湖规矩?”三人都一愣。   还没等他们从发楞的神情中摆脱出来,王天逸的表情瞬间变了。   他嘴角上抽,鼻翼皱起,牙齿还露在外边,不过却是丝丝的寒气往外喷,哪里还是露牙笑容,分明是一头呲牙饿狼。   脸变的快,手更快!   站在王天逸正前面的童龙只感到搭在王天逸肩膀的手一松,接着就是一个黑影扑面而来,如此迅疾,以至于还没碰到,脸上的风已经被压成了面团一样的东西,松松垮垮的吊在脸上,连眼皮也坠的睁不开了,不过这只是一瞬,“砰”的一声巨响,童龙只感觉自己脸皮下面好像炸开了一个炮仗,好像连整颗脑袋都被炸开了,在刻骨的痛苦中,他身体飞在空中,向后摔去。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范德远却看的清楚,倏忽间王天逸就矮身扭腰了,就着就一扭,他的整条右臂好像铁鞭一样抽了出去,拳头的白色手背在空中划了一道白虹,正正撞在面前的童龙脸上,在鼻子碎裂声中,童龙脸上好像开出了一朵盛大的血花,向上溅去的一串血珠好似这花中间颤巍巍的红色花蕊在风中抖动。   不过站在王天逸身边的管英雄什么都没有,只感到眼前倏地没了王天逸的影子,一道黑影如飞抽的鞭梢一样掠过自己下巴前,眨眼间,好似开了一个风洞,屋里的风顺着这鞭子一起涌了过去。   王天逸一拳砸进了童龙的脸。   童龙两脚刚离地,粘着童龙热烫鲜血的拳和臂已经收了回来,不过这一收却太急,急的收起了臂,却曲起了肘,这肘快的如雷霆一般,来势凶的彷佛攻城锥末端的角铁,一肘就撞在了旁边正睁大眼睛的管英雄的脸上。   喉咙里连发出声音也来不及,只有胸中的一声闷哼,而且还是旋转的,因为管英雄的身体不仅被撞的横了起来,还在空中侧翻半圈,这才面朝下像一只布袋一样落地,两颗带血的牙齿从嘴里蹦了出来,打在地上又弹了起来,一直落在了张川秀的布鞋边,张川秀张着嘴跳了起来,惊骇的躲着这两颗乱滚的红白相间的牙齿。   王天逸回身一肘生生击翻了管英雄。   “啊!”席布衣怒吼着一拳打了过来,他的脸白的如同一张纸,惊骇之极的人并非没有力量,相反力量和速度反而更快,因为人都要保命。   席布衣武功不错,又是练剑之人,手上很有功夫,这一拳是惊骇之下的一拳,呼呼生风快而有力。   居高临下的直直打向矮身的王天逸脸上。   而王天逸身体正侧向他,因为如攻城锥一般击翻敌手的肘尖,他的后盾却是王天逸的身体。   听到风响,王天逸两脚纹丝未动,腰如同毒龙一般,一扭又翻了过来,那只右拳又射了出去,拳面上都是血迹,那是直捣童龙面门的纪念,肘部的白衣上却是梅花一般的红点,这是撞翻管英雄的证明。   白衣白臂白拳,斑斑红点,电射而出整条胳膊如同一条雪里红梅枪,“嗖”的一声,也往席布衣面门射至。   两个人的两只拳头在空中擦着平行而过,激荡起的风好像一颗粘球,在两人两臂之间的狭小空隙里弹来弹去,振荡不已。   “嗵!”两只拳头毫无差别的同时击中了两张面部。   好像一把锤头敲击开了一个硬核桃,两个人就像核桃的两片硬壳一震之后,朝相反方向后仰开来,两人的脸同时向拳的方向扭动,带着一串被甩起的圆形血珠细链。   不过,王天逸的厮杀经验比席布衣多的太多了,更何况他是存心来讲江湖规矩的,同时殴击对方之后,席布衣并无后招,但王天逸有。   最大限度的伤害对手,杀了他最好。这本来就是江湖杀场的原则,就算你自认为心地善良,但你经历过这种杀场多了,这种原则就算你不想承认,它也浸透到你身体里去了。   否则为什么对手死了,而你却还活着?   王天逸的头还没扭回来,脚已经朝着看不见的方向踹了出去,这一脚毫不留余地,全力蹬了出去,如果没有东西卸力,王天逸自己必然会摔在地上。   但他算的很准。   这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了席布衣胯上,巨大的力量让席布衣飞了出去,身边撞到了墙边的床沿上,被木床一卡,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下身滚进了床下,而脑门磕在了地板上了,发出一声闷响。   王天逸和席布衣同时拳击对方,然后一脚踹飞席布衣。   听到那声闷响和随后沉闷的惨叫,王天逸才直起身来,他扭过脸来,却满脸都是狞笑。   因为对面童龙拔出了长剑砍了过来。   童龙满面是血,衬的眼球的白色部分分外醒目,仇恨让他忘记了鼻子被打碎的巨大疼痛,他爬起来就抽出了长剑,无比愤怒的朝着王天逸冲了过来。   而王天逸却在冷笑。   “我要宰了你!”童龙一声大喊。 第二十二节 忠义情利(五)   童龙用的是青城剑法的斩风式,最标准的运剑,最规范的身形,右臂白鹤亮翅一般高高展开,长剑闪着寒光,如同翼尖的白羽。   一剑劈下将斩风裂石。   若是在练武堂,任何一个教官看见都会叫声好。   因为,毫无疑问这个弟子吃透了这招剑法的精髓。   但是,他吃透了剑法,却没有吃透用剑杀人。   这里不是宽敞的练武堂,而是对于打剑显得太狭窄的寝室,而且离敌人的距离也太近了。童龙尽可能想发动这一招,但他的手臂却好像颤抖的翅膀,因为他必须保证长长展开的长剑不要碰到墙壁。   王天逸看着对方的招式,细碎的白牙微微的摩擦着,冷笑了起来。   王天逸冲!   一步!   只一步!   只一步王天逸就冲进了对方身前狭小范围。   但这一步却让童龙惊慌失措,因为他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前冲,王天逸马上就要冲进长剑攻击的盲区。   看着对方的面容在自己眼前急剧的扩大,鬓角的发缕向后飘起,衣服被身后的疾风拉得裹在身上,就像一只破浪疾冲而来的白色大鱼,“呀!”一声大吼中,惊慌中的童龙长剑电劈而下,头脑空白的他提前发动了斩风式。   既然是提前发动,那就不会是身体全部力道贯于一线势不可挡的斩风式了。   不过是右臂普通一劈。   他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下,死抱着原来的剑法攻击是多么危险和迂腐,一个庄稼汉都会的掏心拳都比最厉害的剑法有效。   但他确实没有想到,因为突如其来的攻击超越了他以往的所有经验。   王天逸这不是同门比武的打法,而是货真价实的江湖拼杀。   而童龙还不懂江湖拼杀,这就是差距。   王天逸瞬间已到近前,他看得清清楚楚:童龙没有拳脚的防御,水汪汪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合不起的嘴巴中,被自己的大吼冲出来的口水,在嘴角挂了一条水亮的线。只有右臂在急斩,其他四肢却好像被线栓住了木偶,木木的不动。   “剑不是这么用的!”王天逸笑了起来,不过这却一种残忍的微笑。   “啪”的一声王天逸的左手紧紧的扣住了童龙的右臂,不停反冲的脚步已经让两人马上就要错身而过了。   这种速度这种距离,已经没有任何现成的腿法或者拳法可以有效攻击了。   但王天逸和童龙不一样的地方正是这里,随机应变在真正的杀场才是最有用的。   身体斜斜冲进了童龙身子右边,鼻尖已经碰到了童龙涨鼓鼓的右大臂肌肉,右手展开,就像一道绊马索横在空中,整条胳膊先撞了童龙的胸脯一下,微微弹起,然后又插了下去,右手紧紧勒住了童龙的左肋。   被对方拉住,在王天逸凶猛的冲势中,童龙“嘤嗡”一声,身体朝后倒去,双脚离地。   有如战场将军生擒敌俘,转眼间,王天逸把童龙面朝上勒在了自己右肋下!   寝室有多大空间?   一勒住童龙,马上一张圆桌横在了王天逸面前。上面满满的摆着盘盘盏盏,酒肉狼藉,正是刚才管英雄四人饮酒之处。   在圆桌之前,王天逸靴底在地板上发出“吱”的一声尖叫,他身形猛的一顿,挟着童龙的右臂用力往后一翻,横在腋下的童龙的身躯倏地直立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王天逸双臂一起扣住了童龙的腰带。双臂先向上一送,童龙身体陡然上升,脚下的鞋底都快碰到了屋顶。   然后是双臂绷紧全力朝下掼去!   “去吧!”王天逸一声大吼。   可怜童龙,就如同夯平地面的石夯,被王天逸朝着圆桌正中心脑袋朝下直直的掼了进去。   盘盘盏盏破碎声和木头断裂的声音响做了一片,圆桌还站在那里,但中间已经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童龙的两条腿有气无力的从里面伸了出来,搭在桌沿上一抖一抖的,上面满是油花和血迹。   王天逸弓步立在桌边,双手如环抱太极,还保留着把童龙砸进桌面那一刻的姿势。   他要顺气。   发动攻击必然要内力外力协和一致,刚才那种猛力下拉的力道却是他不常使用的,所以他要顺气。   就在这时,背后疾风突起。   王天逸马上顺着风的方向扭腰侧身,他要卸力。   一击飞脚从后面重重的踹上王天逸的左肩,虽然他已经趁势卸力了,但这一击仍然让他身不由己的朝前扑去。   王天逸左手一抬,整张圆桌被他掀了起来,马上左臂曲起,左肩“嗵”的一声砸在自己左手手背上,余势难消,那一计飞踢的力道连同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朝左手的靠了过来。   在这力量之下,桌面好像纸做一般轻盈,“磕巴”一声,被王天逸掀起来的桌面的另一侧抵着了地面,而这一侧,王天逸被踢的整个人都抵在了桌子边缘,依靠桌子顶地,这才消去了力道。   不过王天逸虽然被打,却没有坐以待毙。   左手在抬桌子卸力,右手却电一般插向了桌子上的小酒坛,在它马上就要滚下倾斜的桌子之前,四指如刀插进了坛口泥封,捏着了这酒坛口沿。   身子一顶实桌沿,王天逸一声低吼,身子朝右后方向旋了过去,右手的坛子如同一柄铁链流星锤,果真是快如流星,急如迅风,呼啸着从前往后弧形甩了过去。   偷袭的人却是席布衣,他从床下爬起来,正看到王天逸夯击童龙,怒发冲冠的他一计飞踹正中王天逸背后左肩。   此时一击得手,席布衣正在冲前想继续殴击近在咫尺的王天逸,对方正背对着他,席布衣稳操胜券!   哪想到猛可里王天逸腰一扭,一物带着劲风呼啸而来。   看那物弧线飞来的轨迹,席布衣头急仰,力图闪过这突然而来的异物。   王天逸头已经转了过来,看得真切,石光电火间,紧握坛口的右手一松,只靠两指扣着了坛口里侧,“流星锤”马上顺势长了两寸。   两寸,不过是虎口到中指指肚的长度。   很短。   但这短短两寸现在却是这次攻击成败的关键!   酒水、瓦片飞溅!   圆圆的酒坛就炸在了席布衣右脸颧骨上!   席布衣先手尽失!   王天逸为了砸中席布衣,他身体右旋,右脚离地,身体斜在空中,看来自己就要摔在地上,但就摆着这个姿势,王天逸双臂微曲,与此同时双手猛然摁在席布衣胸腹之间。   借着左脚的靴尖一蹬,王天逸身体陡地一声扯得更直了,宛如一张被猛然砍断了扯拉着它的弓弦的强弓倏地弹直了一般,弹力惊人。   吃足这一弹之力的却是摁在两手之下的席布衣。   转眼间,席布衣身体被推的横飞出去,撞到了床上的墙壁上,又滚落下来。   墙壁发出一声大响,整个屋子都好像晃了一下,顶棚上的灰尘“噗噗”的落了下来。   王天逸转守为攻!   守与攻之间的转换他简练的一气呵成,什么顺气、调姿这样的过渡一概没有,顺势而为,动作快如闪电,打击疾如迅雷。   掩耳的机会都不给对方。   一击得手。   席布衣又从床上滚到了地下,和桌子下童龙躺在了一起,只能有气无力的呻吟了,王天逸扭过头来。   眼前是满眼都是恐惧的三个人:管英雄、张川秀和范德远。   就在这时,门口的大叫越加响了起来,里面已经掺上了不安:“老管开门?!怎么了?!怎么了?!什么事?!我踹门了啊!”   门外的人本来就没走,顷刻间听到屋里的声音就如同天崩地裂一般此起彼伏,能不吃惊吗?不止他们,不少纳凉还有住在隔壁的弟子都围了过来。   话音刚落,一声大响,门颤抖了一下,门闩扭动了一下断成了两截落到了地上,不甘心的跳动着。   门被踹开了,门口挤满了人,看到了屋里的狼藉,每个人脸上都惊骇莫名。   “救命啊!”管英雄尖叫着,满脸是血,每块肌肉都在扭曲,猛地一转身朝门口逃去。   王天逸本就盯住了他,他一动,王天逸就冲了过去,顺手抄起了圆木凳,在门口乙组弟子众目睽睽中,木凳在毫无防备的管英雄后背上砸了个粉碎,管英雄扶着门慢慢的软倒了下去。   “老管!你!”最前面的那个弟子就是给王天逸开门的,是和管英雄他们住一起的,现在看到兄弟被殴,哪里还忍的住,一个箭步就冲了进来。   “打赵乾捷你也有份?”王天逸手里拎着一块木头渣子,冷冷的问道。   “你说什么?”   没有再废话,王天逸毫无症照的当胸一脚,把他踹出了门外,把门外三四个弟子撞做了滚地葫芦。   “打人啦!”   “有人来斗殴了!”   “来人啊,老管,小龙被人打了!”   “抄家伙啊!”   “谁?谁?谁?谁不要命了!在哪里?”   “都来啊,堵住路!”   “点火把!快快,别趁黑让溜了。”   ……   回过神来众人在外边大叫起来,惊叫声、询问声、开门声响做一片,月光下人声鼎沸起来,乙组寝室这一片大乱。   “抽剑!别让他们进来。”王天逸瞄了瞄门外的局势,对范德远两个兄弟说道。   “什么?什么?”两人都惊呆了。   “为了乾捷。”王天逸冷着脸说道。   一听乾捷,范德远这才反应过来:王天逸这是替赵乾捷报复来了,马上抽出剑来指着门口,张川秀本来吓得哆嗦,看到门外不知多少怒气冲冲的人提着武器冲了过来,才不得不抖着手抽出了剑,两人一起指住了门口。   看到门外那些又震惊又愤怒的脸,张川秀和范德远挺着剑守着门口,外厉内荏的大声喊着“不许进来”。   那边王天逸已经揪着管英雄的前襟把他提了起来,向童龙两人那边走了过去:“是你抽乾捷耳光是吧?”王天逸冷笑着问道。   惊恐的管英雄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啪!”王天逸挥手就是一个狠狠的耳光。   “你喜欢让别人叫爷爷?叫啊!”王天逸反手又是一计响亮的耳光。   “英雄就是欺凌弱者吗?哈哈。”王天逸哈哈大笑着,一边又是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每抽一计耳光,门外的乙组弟子脸色就激动一分,但门口狭窄,又有两把剑守着,群龙无首下,他们真不好冲进去救人。   王天逸已经走到了屋子里面,那里受伤较轻的席布衣正从地上慢慢的拱起了腰,慢慢的爬起来,王天逸满面厌恶的看着这个人,“英雄?荣誉?”他自言自语的呢喃着,然后狠狠的一脚踢在了席布衣肋下,席布衣一声惨叫,又一次脸朝下摔在了地上。   “啊!”门外一个弟子再也受不了,他怒喝着打开了张川秀有气无力的剑,就要冲进来,但王天逸冷笑着,一手提着脸肿得发亮的管英雄,一脚踩在了席布衣头上,脚一拧,席布衣马上就发出一声呻吟,血被从肉和泥之间挤了出来,好像一条小小的红色溪流在地上流淌。   “滚出去。谁敢进来?!”王天逸威胁道。   看对方那架势,要是自己冲进去,谁知道他会对自己的同组兄弟做出什么事来?那个弟子无可奈何的退出了门外。   “饶命……”管英雄上下牙打战说道。   “饶命?在我面前怎么不英雄了?”“我替叛徒出头,有种打残了我啊!”“只懂欺负同门和弱者吗?”王天逸咬着牙一边骂一边打,一口气抽了管英雄几十个耳光,把这张脸抽得青里带红,肿的像猪头一样。   突然王天逸停住了手掌,咬牙切齿的脸朝窗户那边扭了过去。   那边童龙刚刚爬到窗户下边背倚着墙,猛可里王天逸的脸扭了过来,在壁上跳动的烛火映照下,扭曲的面容如同地狱里的恶鬼,童龙吓得都要尿出来,坐在地上的他猛力的摆着手大声的叫着:“不干我事!不干我事!是他主使的!……”   但王天逸视如不见,揪着管英雄突然朝窗户冲去,然后猛力一甩,被抽的七昏八素的管英雄就身不由己的朝窗户飞了过去。   “哐当”一声巨响,管英雄的脑袋撞破了木头窗棂,接着就是“嗵”一声闷响好似两个西瓜撞到了一起,管英雄卡在窗户里的身体一顿,窗外却是两声“惨叫”齐齐响起。   最后是身体落地声和窗外的一片惊呼。   王天逸手扯住管英雄的腿一拉,昏过去的他就一堆死肉般从破碎的窗户里掉落在了地上,透过支离破碎的窗棂,王天逸看着窗户外边的人群,嘴角歪在了一边发出一串冷笑。   原来乙组弟子觉的正面强攻对里面的同组师弟太危险,有几个大胆的就提出从窗户跳进去打倒王天逸。   但破窗战和破门战都是江湖血战中最危险的事情。   因为作为突入部队的你很难知道里面的情形,你又没长千里眼不是吗?因此破窗者必须用必死的决心、以最迅捷的动作突入屋中。   遗憾的是,青城弟子并没有这种经验,他们在窗下磨蹭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王天逸,而突入时候,那弟子却蹲在了窗台上犹豫,并没有用飞身穿破窗户进去。结果王天逸轻而易举的用管英雄的头撞了出去,一头撞在了那想破窗弟子的头上,两人一起昏了过去!   再没有人敢从窗户里进去。   “王天逸,我是乙组的大弟子辛师兄,我知道你认得我。你出来!出来讲清楚!这件事你轻易走不了。”   破窗无效,屋外很快传来了这声音。   王天逸冷笑着揪着了抱头哆嗦的童龙的脖子,拉着他大摇大摆的朝外边走去。   他顺从的就如同一条小狗,尽管他现在绝对有余力发击,但王天逸无情冷酷的打击彻底击溃了他任何反抗的勇气。   而且骨气他也没有多少,欺凌弱小的人貌似强大,可是在比他更凶狠的敌人面前,你能指望他有多少气节和骨气呢?   来到外边的空地上,王天逸四边一扫,火把林立,人声鼎沸,不知道围了多少人,连假山上都站了人,还燃起了火把,大部分是乙组弟子,人人都满脸怒气,大部分手里都提着长剑,皎洁的月光下,剑光有如冬日雪树,白刷刷的一片。   王天逸一出来,乙组的几十个人就一片怒声,要不是看他右手捏着童龙的脖子,投鼠忌器,早就上来围攻了。   不由得他们不怒。   弟子们都是年轻气盛的,难免有好勇斗狠的结了仇去寝室挑衅,但一般都是高手找低手挑衅,谁曾见过一群戊组弟子横冲直撞的在乙组寝室打翻了天。就算里面有个公认的高手王天逸,这对乙组来说也是奇耻大辱,他一个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寝室里痛揍三个乙组弟子,怎么说也是同门,你怎能这么不给面子。又况且青城每一个组自己里面都是关系不错的,因为他们都是武功相若、前途类似的,而且吃住练武都在一起,现在看到自己同组兄弟被痛揍怎能不同仇敌忾?!   乙组里领头的是辛师兄,他是乙组年龄最大的弟子,武功也不错加上为人老成,是乙组的头领,所以青城弟子都尊称他辛师兄,此刻他正站在乙组人群的最前面,透过王天逸朝后看去,满面鲜血的管英雄和席布衣正被同组师弟们从那个寝室背出来,站都站不起来了,可想而知王天逸下手有多狠。   从被王天逸一脚踹出来的那个兄弟口里,乙组众人已知道王天逸是因为赵乾捷来找茬的,这更让大家怒火上涌,但却没人想第一个冲上去。   因为这个王天逸发髻歪斜,脸上伤痕宛然,白衣上都是如血里红梅般的斑斑血点,面对这么多愤怒的乙组弟子,手里虽然没有兵器,脸上却毫无惧色,从容的冷笑衬着身上那些伤痕和血迹,反倒透出一股彻骨的冷酷来,好像在身边刮起了一圈阴风,让这些弟子都感到一丝恐惧,谁都没有胆量轻举妄动,都朝辛师兄看去。   这个时候,一个弟子分开众人急急的挤到辛师兄耳边,说道:“甲组他们不来!”   “什么?!”辛师兄大惊失色,这些人尽管肯定可以放倒这个王天逸,但王天逸的武功和身上那种狠劲大家可也知道,放倒他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的事情,要是甲组能够来援就好了,但是甲组弟子居然不来!   “为何不来?!老管他们也是为了青城啊!”辛师兄跺脚道。   “谭剑涛他们说,无论是赵乾捷还是王天逸,总之这件事和他们无关。他们还有比武,这样的事咱们自己解决好了!”   “这群东西!”辛师兄心中暗骂,他知道甲组弟子是青城精英,武功很好,日后前途也是很好,大部分会去江湖闯荡,除非职位很好,很少有人会留在青城这种地方,他们自然不关心什么岳中巅的无耻和赵乾捷的背叛,他们最关心的是在比武大会上,靠自己的武艺得到某位江湖豪杰的青眼,然后大展宏图!   “看来只有自己主持正义了!”辛师兄心中一叹,他附耳对身边的一个同门说道:“一会看准机会,大家一拥而上,往死里打!为兄弟报仇!他武功好,不要留情,打残算他倒霉!大家说法一致,法不责众,咬定没看见谁打的!往后传!”   那兄弟点点头,扭头低声告诉身边的人,一会功夫,乙组众人都得了信息,辛师兄这才一整衣衫,朝王天逸大声叫道:“王师弟,今天的事情你必须给我们个满意的交代。否则别管我们人多欺负人少了!”   “很简单。”王天逸嘿嘿的冷笑起来:“这三个家伙上次打了赵乾捷,这次更是想对他不利,我不过按江湖规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   “赵乾捷这个人很无耻,丢尽了我们青城的脸,明知道岳中巅欺辱青城,还卖身投敌,实乃人人得而唾之。”辛师兄说道。   “他们打他的时候,他还没入华山吧?他们欺负我戊组兄弟做何解释?一人做事一人当!有种自己去投泻药,奈何无耻的让别人涉险,自己却躲在身后,更是恃强凌弱欺侮青城同门!这就是他们给青城长脸的方法?龌龊鼠辈!”   “管英雄他们的手段是有一些不妥,但管英雄他们是为了青城荣誉,也可以谅解。”   “青城荣誉?”王天逸冷笑起来:“躲在背后下药就是为了青城荣誉吗?不敢直面岳中巅却拿同门撒气就是为了青城荣誉吗?我屡屡正面和岳中巅冲突,要是这样就算为了荣誉而战,我还用奋不顾身的拼命吗?我还用结下江湖大敌吗?我躲在背后骂娘不就行了!”   一句话夺气,因为在对抗华山岳中巅上,确实谁也没有王天逸有资格说话。   乙组众人一时气塞,手里的剑也垂下了几分。   “就是算管英雄他们做的不对,”辛师兄看着同组兄弟被殴,毕竟不能轻易放下,他转了话题方向:“但他们打赵乾捷也不如你下手这么狠吧,你这应该算毒辣了!”   “谁叫他们想弄残乾捷呢?”   听到这里,辛师兄眼睛一亮,腔调也高了许多:“现在赵乾捷已经加入了华山,是我们热血弟子的公敌,这有什么不对呢?”   王天逸脸上愤怒的都扭曲了,他强忍着怒火笑出声来,这笑声如地狱中的万鬼做歌,他的声音散发着冰雪般的丝丝寒气从牙缝里发了出来:“你们恨乾捷,是因为岳中巅,没见你们想对岳中巅做什么,却处心积虑的羞辱、算计自己的同门!有种的,胯下有卵蛋的就去挑岳中巅!挑西岳镖局!挑华山!对自己同门发狠算什么狗日的热血?!”   “你!”辛师兄被噎的说不上话来。   王天逸却没有停止,他怒目瞪着一个个的乙组同门,叫道:“王强云,你去挑战岳中巅吗?”“赵大海,你敢去挑战岳中巅吗?”……   他每叫出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就垂下了头,没人敢看他。   “王天逸!”辛师兄叫道:“赵乾捷就是个叛徒!我们就要对叛徒下手,你怎么着?!况且你动了我们的兄弟,这笔债不会轻易就算了。”   “你们的兄弟?”王天逸低头看了一下蹲在地上的童龙,他正满面谄笑的看着自己。   王天逸回以一笑,笑的很残忍,然后他猛然间抓住了童龙的发髻,一个膝撞狠狠的顶到了他脸上。   鲜血飞溅!   惊呼!   愤怒!   乙组的所有弟子都挺起了长剑!   王天逸扫了一眼这些愤怒的同门,他在童龙脸上抹了一把,满手的鲜血,然后他放开了童龙的发髻,痛昏过去的童龙如一个布袋一般倒在了地上。   看着那张痛苦扭曲的脸猛可里倒在了自己脚边,躲在王天逸身后张川秀和范德远一起向后跳了开来。   而王天逸却向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托着这一手鲜血,好像托着最珍贵易碎的琉璃盏,向乙组众人慢慢走了过去。   好像有一堆巨大的气墙压迫着、推搡着乙组半圆形队列,看着王天逸越走越近,这队列先是抖动起来,努力抗拒着这无形的气墙,但慢慢的被压的不情愿的朝后退去。   王天逸走到乙组近前,停了下来。   他仰起手,手里的血化作血滴落在了土里。   “我和赵乾捷也是兄弟,”王天逸开口说话了,声音好像荒漠中吹动的寂风:“我们的感情是血浓于水。这兄弟义气是我们用血换来的,不管是谁动过还是谁想动乾捷,就找我”   说到这里,王天逸的脸一下狰狞起来,满是鲜血的手掌陡然攥成了一个拳头,他吼道:“用血来换!”   王天逸离乙组如林的剑只有几步,乙组的人只要冲两步就能和他交手,去为自己兄弟的报仇,这么多人打一个,赤手空拳的王天逸输定了!   但王天逸却视而不见一般,他凶神恶煞的朝那么多人咆哮着,挥舞着拳头,对于以一敌多他却屹然不惧,反而好像是他掌握别人生死一般,凶狠的像是个疯子。   没人第一个冲过去,他们都听出了王天逸的威胁是认真的,如果打起来,可想而知,以一敌多的他真的会拿血来换,也只能用血来换血。   这已经不是同门殴斗了,这是不折不扣的江湖搏命血战了。   更要命的是对方显然是不要命的狂人。   他们和管英雄的之间的血也许和王天逸和赵乾捷之间的一样浓,但是,他们中间没有像王天逸这么疯狂的家伙。   平时这个家伙不爱说话,显得老实又愚笨,此刻的他却终于露出了另一张面目——一张属于江湖的面目。   疯狂到只认血。   却不要命。   疯狂到恐怖。   谁也不想和这样的人交手,所以没人第一个冲上去。   只要有第一个冲上去,王天逸就死定了!   但第一个冲上去面对这疯子的强攻?第一个冲上去的最危险,危险到要命!   他们都知道,因为他们是正常人和聪明人。   没有第一个,就没有一拥而上,反而有了第一个后退的人,于是乙组队列反而朝后退去。   他们这群人多势众的聪明人,却被一个单枪匹马赤手空拳的疯子和傻子震住了。   “好个用血来换的义气!”凌寒钩摇头低叹道,声音里满是沧桑和伤感,他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踏着晃动着树梢,居高临下的看着青城演的这一幕,他旁边并立那个年轻人一笑正要答话,对面屋顶却又是一声“好个用血来换的义气!”   与凌寒钩的轻叹不同,这一声声贯云天,响得震天,却是丁玉展来了。   他就俯身在乙组寝室屋顶上面,此刻才起立现身跳下屋顶来。   他无视场里的其他人,下来就朝王天逸跑了过去,一手就拉住了王天逸的胳膊,激动地说道:“兄弟你说的真是太好了!”   每次看见这个家伙,王天逸总是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脸上的勃然怒气和杀气也保留不住了,哭笑不得的道:“你怎么来了?”   “我本来打算找你去领教你的双剑,没想到听到这边闹哄哄的,我就跑过来了,却看到你讲侠义的一幕……”   “你平常说你不懂侠义,今天看来你是得了侠义的真谛了,义气嘛!义贯云天,我很激动,我平常也说不来这么好啊,你却让我理解了义气的真谛……”   激动非常的丁玉展好像私塾先生看到一个学生开窍了,高兴的语无伦次了,王天逸脸上肌肉扭曲着,不时去看那边一样手足无措的乙组众人,他本来就打算要一次打服乙组众人,杀鸡儆猴,脸绷的如同门神一般,凶得和恶鬼一般,自信一次就能彻底让乙组众人彻底胆寒,刚才他正打算冷“哼”一声,撂下几句威胁,就带着张川秀他们撤退,哪想到丁玉展这个人在最后关口突然又蹦了出来,弄的场面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收拾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支剽军杀到,原来却是丙组、丁组、戊组所有人都倾巢而出,在青城因为凭武功分组,弟子们上进心有了,团结心却不如别的帮派,甲组是不用说了,高高在上,人在青城,心却在江湖;但乙组高不成低不就,偏偏心高气傲,自恃武艺经常欺负其他组的弟子,因此人缘最差。今天一听王天逸突入乙组报复,其他几个组积聚的怒气借着这件事爆发了出来。   除了戊组,他们丙组、丁组倒是对赵乾捷的好恶没有关系,关键是王天逸出头,替他们出了口对乙组的恶气,今天就算王天逸毫无来由的殴打乙组弟子,或者是嫌乙组打赵乾捷不够狠而打他们,他们也会支持王天逸。   正所谓对人不对事。   新来的弟子站到了王天逸身后,正面着对面人心惶惶的乙组。   “喂,你们乙组说说,你们打赵乾捷对不对?”   “就是呀,不是你们,人家还不会入华山呢!”   “打人不对,你们仗着武功欺负人吗?妈的,不行就去教官那里评理!”   ……   那么多人围了过来,乙组弟子一个个没了底气,大家都认识,很多这样的声音开始了:“和我没关系,打人就是不对,我看热闹而已。”“你别看我啊,我不和管英雄住一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正睡觉呢。”“你别血口喷人,乾捷就算是华山的,也是青城出去,到哪里都是同门,我怎么会对付他呢?你不要看我和老管他们三个关系好就说我,这事我压根不知道!”……   慢慢的乙组弟子朝王天逸那边靠了过去,立在王天逸对面的弟子越来越少,最后孤零零的辛师兄一摊手,大叫道:“既然打起来了,总得有人出来管事吧!和我没关系!对吧,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打的又不是我?!”   到得后来,反而是辛师兄代替管英雄他们三个向王天逸道歉,说自己管教师弟们不严,出了这样的丑事。   而管英雄三个不来的原因却是被打的站不起来!   大家纷纷过来称赞他:“这才是对同门的态度,同门受了欺负就如同自己受了欺负嘛。”“天逸好样的!”“还得靠天逸给青城长脸啊。”   王天逸和同门搭讪着,心里却是一叹:“我要是不来狠的,他们能道歉吗?真的是谁刀硬谁有理吗?”   这边厢,丁玉展把王天逸拉了出来,低声问道:“你和华山老岳有什么过节?”   王天逸就把他和岳中巅的事情说了一遍,丁玉展低了头想了一会,说道:“你没有说谎吧?你要是说谎骗我,我自己就会主持武林公道!”   “我骗你干什么?”王天逸呲着牙把丁玉展的手打开,丁玉展笑了起来,不过他看王天逸面有忧色,犹豫着说道:“真不行,你跟我走吧。”   一言一出,周围竖起耳朵在听的青城弟子都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后来的没听见,就问前面的说的是什么,马上又是一片艳羡声。   “展弟,这件事情是青城自己的事情,得他们掌门同意才行。”杨昆走了上来说道。   丁玉展今天晚上跳墙就跑,哪里能躲得过丁家高手的耳目,杨昆本来带着一批人跟住了丁玉展,在青城上蹿高伏低,丁玉展一下来,他们也跟着下来了。   看到杨昆,丁玉展就是大怒,他有点激动的指着王天逸说道:“看看人家,为了义气,一人孤身直面那么多人!至于你,你年轻时也是条好汉,现在却……哼!”   杨昆知道丁玉展很瞧不起自己,自己曾无意听过丁玉展大骂自己“毫无血性、苟且偷生、卑躬屈膝,活得像条狗,怎么不战死,战死了还是英雄!”   此时杨昆长长了舒了一口气,好像吃下了一条通红的烙铁,低了头不再说话。   那边树上的阴影里,凌寒钩看到杨昆在丁玉展面前低了头,心里更是气闷,脚一推树枝,身体已经悄无声息的滑了下来。   “本来是来勘测路线,却没想到看到了好戏。”旁边那人也滑了下来,笑道:“凌爷,我来了之后看你不对劲哦,不像你在暗组的敬称——无常钩啊。”   凌寒钩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他冷冷地说道:“走吧。”   “那小子真是个人才,一人敢对付那么多人,而且气势完全压服了对方。”在月光下,凌寒钩自言自语地说道:“更难得的是那么讲义气。拿血来换!唉。”   “呵呵,王小哥人不错,又老实又可靠。只是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看重义气。”   “哼!”凌寒钩一声冷笑,朝旁边的同伴看去,那是一张眯着眼睛的笑容,和蔼可亲,就像邻家的小哥:“宋影,你恐怕不了解什么是义气吧?你对谁都是笑眯眯的!从没见你激动过或是恼过!”   那人却是宋影,他笑道:“凌爷你这是恼我吗?动气伤身,呵呵。”   “帮里那群家伙听到胡不斩的大名都流口水了吧?他们盯胡不斩盯了不是一年两年了,现在可算有机会了。我送出胡不斩被擒的情报后,这么快你们就被派来抢人了!不过从哪方面看,胡不斩都是我们急缺的人才,而且得到胡不斩倒是很有机会,青城觉的慕容秋水耍了他,心里不想把他交出去。我们碍于慕容秋水的面子,不能直接把他引入长乐帮,只能在作客别人寿礼的时候把他偷出来。刚才我带你看地形了,我们把胡不斩偷出来,先藏到我的住处,如何运出去还要再商量。但是王天逸这样的人你们没有继续订计划吗?”凌寒钩问道。   宋影笑道:“看来你很欣赏他啊。不过很不巧,你也知道暗组近来干将纷纷洗白,我们人手不足啊。所以我只得到了一个命令,从带来的人手来看,也只能针对胡不斩一人,王天逸毕竟未被雕琢,就算资质再好,他的价值也不可能和鼎鼎大名的胡不斩相提并论,就按段双全的指令,相机而动,能到手就到手,否则就算了。你也看了,王天逸还认识丁家的人,他此刻并没有定势,我们没有下手的机会。就算有机会,他也未必肯加入我们,毕竟暗组是江湖隐士嘛,呵呵”   “也罢,看天意吧。”凌寒钩说道:“易老快到了吧?”   “是的,听说丁家要北上沈家了,易老很快也要出使沈家了,不能让慕容秋水独吞好处嘛。哈哈。”宋影笑了起来。   甲组的人并非没来,而是早就来了。   树木的阴影斜斜的罩在屋顶上,黑影里正站着四个抱臂下观的人,却是:谭剑涛、计百连、刘元三和罗天。   “听!丁三少爷说要带走王天逸。加上赵乾捷,今年的戊组可是太厉害了!”计百连说道。   “你们怎么不多叫甲组的人来,一拥而上说不定能教训王天逸那个混蛋呢!”罗天恨的牙根痒痒。   “呵呵,当时我们四人不在一起喝酒吗?”谭剑涛笑了起来:“你又不是没看见,甲组的人谁想淌这种浑水?武功最高的几个天天忙着练习武艺,其他也四处打探消息。除了我们两个内定拿名次的来看看热闹,谁有闲心管什么赵乾捷?”   “唉,”罗天叹了口气,说道:“刚才我们还说打算找几个师弟教训赵乾捷呢,现在看来也算了吧。那小子撂下了这种狠话,估计没人敢对赵乾捷做什么了。人家命好没法子!”   “找不着人,你自己不敢去吗?”计百连开玩笑一般的笑道:“那王天逸可是你们去不了西岳镖局的仇人,一直没听见你们要报复他啊?倒是客气的很。”   “那么狠的人,我哪里敢啊。”罗天浑身哆嗦了一下:“刚才看到他一膝盖顶在童龙脸上,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其他三个人同时一抖,想到当时的情景,每个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那甄仁才那时候倒是热络呢,到处找人去帮乙组,但却没人理他。”谭剑涛说道。   “他和乙组那几个打了赵乾捷的人一样,老担心王天逸会报复,所以有机会就想搞王天逸。”计百连笑道。   “这个混蛋,就是他害的!”罗天突然怒道:“我们去不了华山都是他害的!不是他找我们去对付王天逸这种狠角色,我们能落到今天这种下场吗?!王八蛋!”   “你觉的他现在能拿出多少钱来?”刘元三幽幽的向谭计二人问道。   “嗯?”计百连挠了挠头皮:“虽然他总是找我借钱,但他说他家里很有钱,而且身上穿的也很好,经常请同门吃饭,出手很大方,那几天,有人说他父母像农夫,他说是家里人俭朴,可能家里真是财主吧?”   “哼,哼”刘元三冷笑起来:“找不了王天逸,找不了赵乾捷,还找不了你甄仁才一个瘪三吗!” 第二十三节 一石四鸟(上)   丁晓侠此刻正舒服的闭眼坐在椅子上,杨昆站在她身后,一边轻轻的给她按摩肩膀,一边汇报今天的情况。   “今天你很失礼啊。”丁晓侠说道,声音很轻却有一种命令的口吻。   杨昆马上紧张地说道:“我找凌寒钩,我想知道父亲首级葬在哪里。毕竟……”   “我猜到了。这次算了。下不为例。”丁晓侠一摆手:“今天那青城弟子怎么回事?”   杨昆就把王天逸的事情说了一遍,丁晓侠说道:“刚才我和宾客们正在会谈,岳中巅已经说了关于这个少爷的很多事情,青城掌门也承认了,这个人好像人品不怎么好,不仅目无尊长,而且有偷师门寿礼的嫌疑,就在这个时候,小弟冲了进来,当着宾客的面说要带走那王天逸……”   “你没有答应吧?”杨昆打断了丁晓侠的话说道:“岳中巅也对我说过这些事情,那少年我觉的还不错,但人心隔肚皮,又没有用心调查过,哪敢轻易断言。不过今日一观,义气却还是有的。”   “呵呵,”丁晓侠一笑,从容地说道:“我答应小弟了。”   “什么?!”杨昆惊道:“那些宾客也会劝你慎重吧。”   “没错,宾客们都劝我慎重,但就是因为义气。”丁晓侠高深莫测的笑道:“小弟要带走那少年,为什么?小弟平常一个人闯惯了,他对家里的手下也是烦的很,还说过朋友不能做手下的,这次为何要带那少年入丁家呢?”   “夫人明示。”杨昆虽口称“夫人”,口气却和“头领明示”无任何分别。   “不外乎那少年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担心受怕,想远走高飞,小弟为了义气才帮他!所以我当然要答应他。”   “义气也得看看帮的是什么人啊!”   丁晓侠竖起了手指摆动着,说道:“你错了。讲义气的时候一般不会是什么好事。你想,你在家睡觉、上山郊游的时候需要朋友讲义气吗?不需要!什么时候需要?一般是你做了什么事情,反正总是得罪了人,有人想对你不利的时候,你一个人还对付不了的时候,你才需要朋友为你两肋插刀。”   “这也为何义气被人看重的地方,谁都怕有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个时候有人对你讲义气就重要了,讲义气的对象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处境或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丁晓侠冷笑起来。   “嘿嘿,讲义气听起来是好事,不过却没人想要被讲义气!”   “我纵容小弟这个时候讲义气,正是让大家看看我们丁家的热血儿郎,对于一个人品有可能很低劣甚至欺师的人都如此仗义,让大家想到,如果对小弟好,也许有一天,小弟对他们也会热情相助的。”   “你说的很对。可是这事是青城的家务事,还涉及到华山,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要不要我现在马上着手调查王天逸?”   丁晓侠咧嘴一笑道:“你认为我错了就明说嘛。调查就不用了,对错根本无所谓。犯错更好,彰现了他可贵的品质,况且小弟这个年纪犯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地位也可以犯错,大家都可以包容,他又没有为丁家正经做事嘛,不过是玩而已。在江湖里,一个人三十岁了还被称为大侠是可悲的事情,但他如果年轻时候有过做大侠的努力,大家就会觉的这人不错。就像父亲现在美誉贯满江湖一样。他可以犯错,但作为辅助父亲的我就不能犯错了,所以我允许他讲义气,犯错也好作对也好,并没关系,因为我并不打算对他守诺。”   “什么?你答应了他,却根本不打算吸纳王天逸?”杨昆吃了一惊。   “没错。这件事我既要替小弟扬名,又要维护丁家的权威,小弟他离开之后,我就对在座的武林朋友说,小弟古道热肠,心地太好,只知道帮助朋友却不知道江湖规矩,大家当小孩对他就行了。请大家先顺着他的意思,至于事情该怎么做,我们丁家恪守江湖规矩,绝不多事。大家不要忧虑。除了千里鸿,武林众人一个个都佩服的五体投地啊。”丁晓侠说着笑了起来,看来当时大家拍的马屁她非常受用。   “你骗小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到时候他知道你骗他怎么办?”   “哈哈!”丁晓侠大笑起来:“我的意思在座的江湖朋友都很明白,就是让他们在小弟在的时候不要对王天逸做什么事情,至于我们走的时候,小弟怎么办,嘿嘿,要是事情容易的话,要你干什么?”   “唉,”杨昆摇头苦笑道:“这次又是你唱红脸,我唱白脸啊。你知道他对我意见很大吗?”   丁晓侠扭头看了一眼杨昆,又闭上了眼睛道:“我知道。他现在一心想着做大侠做英雄,所以把红尘中的事情想的很简单,不理解你当时的选择,也不了解你现在为他做的一切,但是只要他在江湖上呆久了,他总会知道谁是真心为他好的,到那时候,他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杨昆摇了摇头,继续替自己夫人揉肩,不再说话了。   “公子,这不好吧?我有点怕。”赵乾捷有点畏惧的说道。   “怕什么?!你马上就不是青城的人了!”岳中巅哈哈大笑的拉着赵乾捷往前走:“跟在我身边,这种场合多了去了!你就当看戏好了,看看在你们面前威风八面的掌门的另一张脸!”   “岳公子,你来了。”看到岳中巅出来,一直在等着的韦希冲父子马上站了起来,抱拳行礼,等看到跟在岳中巅身边的却是戊组弟子赵乾捷,三个人一起不自在起来。   “岳公子,我们谈的是要紧事啊……”韦希冲欠身说道,眼睛却瞅着赵乾捷。   岳中巅也不和青城掌门父子见礼,大大咧咧的坐在最上座,一咧嘴说道:“都是自己人,什么事情?说吧!”   赵乾捷知道刚才掌门的意思是让自己回避,但岳中巅却一句“自己人”让自己心里烫的舒服。   赵乾捷看到,以前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仰视的掌门父子再也不见了,只有满面堆笑的老头和点头哈腰的儿子,韦希冲陪着笑,说道:“这事还请岳公子帮忙,少涨价一成。”   “呵呵,”岳中巅盘腿坐在了椅子上“少涨一成?说的轻巧。那是多少银子?这可是我们华山的损失啊!”   韦氏父子看了赵乾捷几眼,实在无法,只好当他不存在,尴尬的两人从厅口亲手抬过来一口大箱子,吃力的放在了岳中巅座位前边。   “乾捷。”岳中巅一努嘴,站在岳中巅身后的赵乾捷应了一声,打开了箱子盖,马上惊呆了:这么大的箱子,里面居然全是银元宝,层层叠叠、光芒璀璨,照得赵乾捷眼珠子都转不动了,他有生之年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韦全英恭恭敬敬地说道:“这是我们给您的礼物,请您笑纳,一定帮忙。”   岳中巅一扫箱子里的物件,满意的一笑,说道:“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们赚钱也不容易。”   这话一出,韦希冲父子二人好像傀儡背上的线被扯直了,嗖的一声都直起身子,满眼渴望的看向岳中巅。   “不过有一件事,我很不开心!”岳中巅语气一转说道:“你们也知道我这人讲江湖礼节,讲究恩怨分明,你们弟子王天逸屡屡羞辱于我,没见你们给我个说法啊?”   “我们本来打算给你说法,但现在丁家少爷一行不是来了吗?”韦希冲搓着手陪笑道:“刚才丁大姐也说了,他们丁家恪守江湖规矩,绝不多事,只要他们一走,王天逸随您处置!”   “放屁!”岳中巅一声怒骂,把赵乾捷差点吓死,刚才本来听到王天逸的名字他的心就悬了起来,现在岳中巅居然骂他们青城弟子以为和神一样的掌门“放屁!”,而且是当面骂在脸上,而对方除了出了一头冷汗外,竟然屁都没放一个,赵乾捷能不震骇莫名吗?   “刚才我不是没看见丁三少爷亲口要带走王天逸!你们不知道唐家小虎也是这样,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辣手无情的屠光了秦剑吗?!要是三少爷非得要带走王天逸,你们怎么办?你们敢点起刀兵阻住他吗?让他四处说是怎么当众羞辱我的吗?让武林众人以为我被青城弟子欺负了还得忍气吞声?……我卖给谁不行?泰山?长乐帮?非得卖给你们吗?!现在还想给你们降价,我有病吗?我直接把你们木商行一把火烧了!一块木头都不留!乾捷,给我茶!”   岳中巅说了良久,韦氏父子被骂的头都抬不起来,等岳中巅骂完,韦全英才满头冷汗的抬起头来笑道:“岳公子息怒,我们这次招待不周,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好。我们马上去找杨昆先生或者丁大姐协商这件事。但是您放心,王天逸我们肯定给你一个交代,我倒有一计,您看行不行?”   “说!”   “我们比武大会的间隙一般会有贵宾上台给弟子切磋武功,不如这次您让贵派高手上去,我们让王天逸应战,然后就随便你们了,我们就说是失手,反正刀剑无眼。这样您在武林众豪杰面前也找回了面子,没人敢说什么了。”   “你当我傻吗,有人会说我报复!”   “您的人就说随便请一个青城弟子上台,我们让王天逸自己跳上去!就算他被打死,也是自找的!”   “切,万一他发了羊颠风、踩了狗屎运,打赢了我的人怎么办?”   “放心,我们让他单剑应战,他不就是靠偷来的凤凰剑法才目无尊长的吗?”   “要是监场在我们下手的时候停了比赛怎么办?”   “不如您当监场,什么时候叫停您说了算!而且离那么近,也可以解气了。”   “他现在有丁三少爷撑腰,他还听你们的吗?”   “不管如何,我们一定让他应战!”韦希冲手掌狠狠的斩下,岳中巅背后的赵乾捷打了个冷战。   “不管怎么样,王天逸目无尊长、羞辱阁下,我们青城一定要给您一个交代,您放心吧!”韦全英拍着胸脯说道。   岳中巅手肘拄着扶手,手背撑脸想了一会,讲道:“那你们去做吧,能打死王天逸的高手,我手下多得是,一个蒋丹就够了。不过我可警告你们,要是王天逸这件事情,你们做的让我不满意,降价你们想也别想!”   “这就是说,如果王天逸这件事我们做好了,您就同意降价?”   岳中巅嘿嘿的笑了笑:“让我考虑一下。”又扭头对赵乾捷道:“乾捷,送客。然后把箱子搬到我屋里去。搬不动的话,就去找蒋丹帮忙。”   赵乾捷躬身说道:“我一直守在这里,但蒋师兄刚才出去后,一直没回来。”   ※※※   此刻已是半夜,青城中的灯火大部分都熄灭了,黑暗笼罩了青城山,但掌门房间里的光亮却一直亮着,掌门父子正在商议。   “爹,你果然猜中了,姓岳的果然用王天逸来要挟我们!”韦全英低声说道。   “哼,这个混蛋贪得无厌!拿了那么多银子还推三阻四。”韦希冲怒气冲冲的叫道:“这简直是敲诈,一点江湖情义他都不想讲!”   “幸好您老早料到了,要不然我们刚才就麻烦了,弄不好还要交一大笔钱出去。”   “还给他银子?”韦希冲手摁在了胸口上,“再要就是要我的棺材本啊!我家银库都给他好了!”   “爹,您息怒息怒。再要我们银子是不会的!王天逸这事您老处理的真是太好了,”韦全英给老爹一边捶背一边陪笑道:“您说了以后,我寻思再三,真觉的越想越妙,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啊!”   “哦?全英你说说看。”   “在比武切磋时候让岳中巅公报私仇,一来岳中巅没有话说,这可是随了他的意,就算他没有拿下王天逸,那是他计划不妥,却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这是仁至义尽了,他在生意上当然没有了借口再敲诈我们;   二来我们又不得罪丁家,丁晓侠表面客气,说什么丁家绝不多事,但她说让我们多包涵丁玉展,什么意思?就是让我们都随着丁玉展的意思,丁玉展在的时候不要对王天逸动手,幼虎的玩具在幼虎玩腻前是不能动的,这可不是开玩笑!如果我们用强,就等于是不给丁家面子,现在此计一施,丁家断无话说,就算觉的憋气也是华山的原因!和我们有何干系?!   三来我们在众弟子前又不丢面子,毕竟王天逸一直是给我们出力的,如果我们在弟子前对他下死手,他们会怎么看我们?人心一旦散了,以后就不好管了,而且收徒费和谢师费也是我们收入的一项大头,很多弟子出山以后又直接给我们扛活,确实要考虑周全,再说现在宾客云集,如果我们在人前下狠手,江湖名声也不好,但王天逸自己跳上去,自己被打死,是他自己找死,不仅弟子们就算宾客们,也说不得我们半分闲话。真的是一石三鸟,一举多得,既吃得了羊肉,浑身还没半点骚味,姜还是老的辣啊!”   韦希冲听儿子明白了自己苦心,不仅会心的笑了起来,不过他的脸色又阴了下来,问道:“那你知道现在关键是什么吗?”   “怎么让王天逸自己跳上去。”   “对,你打算怎么办?”   “爹,江湖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实际上淡,面上的热络还是有的,而且他还没有出山,他不听我们的还反了他了!要是不听,有了忤逆的名声,出山之后,哪个帮派肯收留他?而我们以前一直在灌输他们这个信念,这个王天逸又专心武功,人情上面愚笨的很,现在给他一点好处,相信让他跳上去还是不难的。”   韦希冲摇了摇头,说道:“你想的简单了,让他跳上去,首先就得让他听我们的,江湖上讲为师就是为父是不错,但没银子谁当你爹啊?现在因为岳中巅的事情,他看出苗头有点不对了,加上有了丁玉展这个泰山般的大后台,他有不听我们话的资本了。”   “那怎么办?”   “就一点,让他这样想——只有依靠我们才能让他脱离危险!”   一席话说得韦全英茅塞顿开,频频点头,“我明白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找杨昆先生,然后再找张五魁布置,”但他又面有忧色的问道:“万一他就是不答应呢?”   长着一张慈祥脸的韦希冲陡地狰狞起来,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你就把他塞进箱子,搬到岳中巅那里去!”   ※※※   明天就是掌门的寿筵了,本以为无事可做的王天逸天一亮就被大师兄韦全英叫去了。   “带你去拜见个人。”韦全英拉着王天逸就走。   要拜见的人却是杨昆。   而且他们没有让王天逸登堂入室的打算,连让韦全英登堂入室的打算也没有,杨昆就在院子里接见了王天逸,而韦全英识趣的退在院门口等着。   玉树临风的杨昆很有礼节,对王天逸这种小弟子没有丁家高手那种飞扬跋扈,但他眼里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   和王天逸寒暄了一会,杨昆说道:“昨晚你真是豪气干云,看到了你,就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我,我那时候和你一般的热血,一般的义气,身边也有一群同生共死的热血兄弟,可是现在,……”   “杨先生过奖了,”王天逸谨慎的行了个礼,谦逊起来:“昨晚是我酒后无行,皆因为众同门和赵师弟有些误会……”   杨昆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他并不想听什么解释,他叹口气,眼睛看着远方喃喃的念道:“……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说罢他看定王天逸,说道:“你看起来人很不错,不过这里却是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明白吗?”   王天逸哪里会明白杨昆这样说话的意思,赶紧行礼道:“请您明示。”   “昨天小弟说要带走你,”说到这里,杨昆语调一转,口气再不似刚才聊天一般的口吻,而是威严起来:“但是我们丁家挑人是很严格的,是非常非常的严格,并非是管事的人想要谁就能要得了谁的……”   说了很多,杨昆转过身来,拍着王天逸的肩膀说道:“王小哥,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的你很不错。但世间的事情却绝非心想事成的,讲的是水到渠成,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求也求不到;有些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自己也有面子下台阶;若是时候不到,而非得要用头去撞南墙,……唉。不要把我的话告诉小弟,他在我们眼中不过是一个贪玩的孩子,我们希望他高兴,而不希望他不开心。这些话,我是作为江湖上的一个前辈劝告你。你很聪明,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罢,不理满头冷汗的王天逸,杨昆转身朝客厅方向走去。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已经转过身去的杨昆又转了回来,他看了看在门口处看着自己陪笑的韦全英,对王天逸低声讲了这么几句:“小伙子,我看你有情有义,给你指条路:求人不如求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江湖之大,何处不能容身?!拿命去拼,才可化险为夷!不要告诉你们青城的人!切记切记。”   说罢,不理满头冷汗的王天逸,杨昆转身进了客厅,而丁家的随从马上走了上来,躬身送客。   “杨先生这话摆明了是告诉自己,自己入丁家是不可能的。丁三在他们眼中只是孩子,他的话并不算数!”王天逸满头冷汗,才持续了一夜的安全感瞬息消失的无影无踪,岳中巅的狞笑又在眼前晃来晃去,“但最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天逸,你昨天喝酒了?”韦全英挽着王天逸的胳膊,摇了他好几次,才把他从恐怖中摇晃出来。   “大师兄,弟子该死!”王天逸一听大师兄知道此事,马上低头认错,头上的冷汗又出了一层。   “哈哈,没事没事,你年纪轻火气大,这才对嘛。乙组本来就管教不严,屡屡生事,不过都是同门,以同门和睦为重,这件事情我替你了了,下不为例。”   “多谢大师兄!”   “天逸,你先去议事厅,一会我就到。明日寿筵大礼有件事情,青城要你出力。”韦全英笑着说道。   两人分道扬镳后,王天逸三魂六魄离了躯壳,满脑子晃的都是丁玉展和岳中巅的身形,耳边轰鸣的是杨昆的每一句话,就在这时,后边却有人叫道:“王天逸!”   王天逸扭头一看却是凌寒钩在叫自己,赶紧停步答礼。   和王天逸寒暄了一下,凌寒钩说道:“昨晚你真是豪气干云,看到了你,自己的血好像也沸腾了起来,我那时候和你一般的热血,一般的义气,身边也有一群同生共死的热血兄弟,可是现在,……”   说着凌寒钩叹口气,眼睛看着远方喃喃的念道:“……只是旧颜已改,热血不再,……”   说罢他看定王天逸,说道:“你看起来人很不错,不过这里却是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明白吗?”   王天逸没想到这个凌寒钩和杨昆一样的说法,他赶紧行礼道:“请您明示。”   “昨天丁玉展说要带走你,”说到这里,凌寒钩摇头叹息着说道:“王小哥,我很欣赏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有的人有心却无力,有的人敢说却未必能做到,就看你怎么识别这些人了?若是看别人好心就信,却不看他有力无力,是想当然还是一言九鼎,岂不被拖累死?”   王天逸的冷汗出到了第三层,他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问道:“凌先生请给在下指条路?”   “求人不如求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江湖之大,何处不能容身?!拿命去拼,才可化险为夷!不要告诉你们青城的人!切记切记。”   最后凌寒钩苦笑了一下,说道:“看你造化了。”说罢转身走开,原来他已经通过江湖掮客从张五魁那里知道了青城的打算,恰好看到王天逸孤身而行,欣赏王天逸的义气,上来提醒一下,却又不便说破,言罢微笑而去,只剩下浑身发抖如簌簌秋叶的王天逸立在当场。   “难不成岳中巅要用强,而掌门要把我交出去?”王天逸战战兢兢,但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到了议事厅。   里面只坐了一个张五魁,看见他来了,微笑点头。   看到了里面并没有雄兵林立,王天逸一颗心才落了下来,他欠身坐在了最靠门口的椅子上,把长剑紧紧贴在了腿边,一双手紧张的全是汗。   过了片刻,韦全英就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把青鞘镶金长剑。   “天逸,给!”   王天逸接过长剑,拔出一看,此剑却未开刃,剑身上的一面上铸着“青城精英”四个金底篆字,另一面却刻着一个大大的“一”字,下面就是年月日期。   看完之后,王天逸却是愣了,他呆呆的问道:“大师兄,这是何意?”   原来这把剑就是王天逸以前朝思暮想的荣誉之剑。   青城每次比武大会的前五名都有一把这样的剑,只是一面按照名次,刻铸不同数字,剑都没有开刃,并非什么神兵利器,价值也一般,但这却是荣誉的象征,也是实力的信物,拿着这样的剑,在加入帮派时候一亮,人家就知道了你实力不凡。   青城弟子的最高荣誉也就是能在比武大会上得到这样一把青城之剑。   这把“一”字剑赫然就是青城第一的奖品!   看着王天逸疑惑的眼神,韦全英神色凝重地说道:“这是为你准备的。”   “什么?”   “天逸,你原来内定第五,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这次比武大会的名单上没有你,但你为了青城屡建奇功、忍辱负重,我们都看在眼里,赞许在心里,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对你不公,让你的同门们不平,因此我们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在比武大会上露脸,只要你按部就班的走一趟,这把剑就是你的了!”   王天逸傻在了那里。   “傻孩子,还不谢谢掌门恩典!”旁边的张五魁笑着说道。   就这样,这把朝思暮想的剑来到了自己面前,而且已经代表了青城第一,王天逸刚才还担心自己又被捉起来,现在却是这样事情,他不禁恍如在梦中。   “大师兄,您说的露脸我不明白。”王天逸回过神来,捧着那把剑,低头问道。   “嗯,”韦全英此刻激昂的语气和神色消失了,他和张五魁换了个眼神,看着王天逸笑了起来:“天逸啊,你知道比武大会间隙都有贵宾指导弟子武艺,弟子们可以自己上台切磋。但是这次比武大会是在那么多武林贵客面前举行,因此我们非常慎重,虽然面上给贵客们说是弟子们自己随意上台,但其实我们也要谨慎挑选上台的人选……”   “就是说自由切磋的弟子也是事先选定的。”张五魁解释道。   “你想想也明白了,要是随便上台和贵宾切磋的话,一个武功低劣的弟子不是会丢尽青城的脸吗?所以就算是面上说随便上台,也得挑武功精湛的弟子,这样人家看了,就知道我们青城武功博大精深,一个随便上台的弟子都可以打的那么好,不也长了我们青城的脸吗?”   “我明白了。大师兄你们想让我跳上台去和贵宾切磋,不知道是和哪位贵宾切磋?”王天逸问道。   “和谁切磋并不重要,”韦全英的手在空中打着手势,“关键是对方是贵宾,是我们的客人,你既要打的好,又要讲礼节,打出一种既虚怀若谷又君临天下的气势来,这样需要的是更高的武功,更快的反应,你不是击败了上届的探花和榜眼吗?这样的任务非你莫属……”   王天逸听韦全英说了一大通,心里却是越来越紧张,他再次问道:“那我和谁切磋?”   韦全英再次和张五魁换了个眼色,他咳嗽了两声,笑道:“我们安排你去和华山派切磋。”   闻听此言,王天逸的脸“唰”的一声就白了,心想为了岳中巅,自己被关来关去,现在居然又让自己和华山派照面,这不是没事找事、自找苦吃吗?   “大师兄,请您三思,”王天逸头上冷汗出到了第四层,他捧着那把剑好像捧着一块刚出炉的山芋“我和岳中巅过节已深,现在再去上台切磋恐怕是不好吧?”   “嗨,你想的太多了!”韦全英大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岳中巅虽然无耻卑鄙,但怎么说也是华山的领军人物之一,位置和我类似,是江湖中的大人物,哪有闲心和你一般计较,说不定早就忘了你是谁。况且你要切磋的只是他的手下又不是他本人,那么多武林人物众目睽睽之下,他能做什么?说不定,打的高兴,来个不打不成交呢!哈哈。”   “你年纪轻轻,怎么这样胡思乱想的?”张五魁跟着讲了起来:“甲组高手要比武,剩下的人里面就属你功夫最好,华山派对我们无礼,我们就是要让最好的弟子上,在天下英雄前打出青城的气势,让大家看看青城的实力,正所谓威武不能屈的精神!”   王天逸此刻突然想起了杨昆和凌寒钩最后那遮遮掩掩的忠告,“拿命去拼,才可化险为夷!”莫非就是指此事,念及此处,哪里还敢逞什么英雄,毕竟拼命只是一个说法,除非想死,没人喜欢动不动就拿自己性命去拼的。   “大师兄,张师傅,我不是……唉,但是华山派岳中巅和我过节已深,我一个小弟子,无根无势的,我实在怕……”   张五魁怒目大叫了起来:“昨晚你不是一个人把三个乙组同门打的头破血流吗?你的气势哪里去了?你的勇气哪里去了?哦,一提为青城出力你就打退堂鼓,我们白教你了?勇于私斗,怯于公战呢?!”   “张师傅,公斗我不怕,私斗?我没有私斗过。”王天逸很委屈的说道。   他想他打刘元三二人是因为李孝先,对乙组施狠是因为赵乾捷,委实没有私斗过,所以他接着说道:“要不我换个贵宾切磋行吗?”   “换?”韦全英一声冷笑:“华山派是青城的老相识,别的门派切磋不切磋,我们不知道,但他们肯定要切磋的,所以我们才这样费心竭力的找你,咳咳,不,是选定了武功最杰出的你……”   “王天逸,”张五魁冷笑道:“是不是你打算入丁家了,就把青城不当回事了?了不起啊!武林七雄的人了!”   “是啊,青城在王大侠眼里算的了什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帮派罢了。老师的话也就是放屁咯?天逸一个人要横扫江湖吧?”韦全英嘿嘿的说道。   王天逸腿一软差点跪下,刚才他彻底明白了杨昆的意思——丁玉展的心好,但却帮不了自己,因为就是当时他、唐博和丁玉展在一起旅行的时候,也是他和唐博打理钱财、住宿等各式各样的事情,而丁玉展尽管穿的像个乞丐,但在三人中间依然是个少爷,除了大喊大叫之外,并不管正事;别说有丁大姐和杨昆这样的武林头面人物在他身边,就算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和他在一起,也知道丁少爷只管大事,小事却决断不了,而大事从来没有过。   那么也就是说,现在他能依靠的只有师门——青城。   在师门多年的教导下,在他一个青城小弟子眼里,心里认为只有掌门、师傅他们才能庇护他免于江湖的狂风暴雨,至于杨昆和凌寒钩所说的天高与海阔,他这种小虾米委实体会不了。   “呵呵,全英说的对啊,”张五魁斜瞥着王天逸说道:“不过呢,背叛师门是武林难以容忍的大罪,要是有这样的弟子,师门打死了他,也是江湖规矩!别说这个弟子,就是这个弟子的家里人也得付出代价。去年,五戟门不是把一个出逃弟子的家给烧了吗?他自己被打断了腿,父母生死不明,活该!”   一个弟子。   一个无依无靠没有后台的弟子。   一个二百门徒的大帮派。   还是弟子的师门。   这样的弟子对抗这样的帮派?   是讲天地君师的人伦天理?还是讲“弱肉强食”的江湖法则?   无论讲什么,都好似泰山压顶,压的还是一只鸡蛋。   “我错了。”王天逸“嗵”的一声跪下了:“我愿意去。”   闻听此言,韦全英眼中一道喜色闪过,脸上却是惊讶和怒气,他一个箭步扶起了王天逸:“天逸,你这是干什么?跪下干什么?老张,你说的太重了!屁大的事而已!”   “呵呵,天逸跪下干嘛?我们就好像你的老师和大哥,唉,全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性子直,眼里揉不得砂子,火气大了些,其实是豆腐心,天逸莫怪。”张五魁笑嘻嘻的一起扶起了王天逸,“我估计你跳上擂台之后,弟子们肯定要把你当神一般崇拜,他们已经把你当英雄了,多好,身体力行的你教教青城弟子们什么是荣誉!”   “这是小事而已。”韦全英笑道:“看你紧张成什么样子,要是这样见不得世面,以后我们怎么托付给你大事呢?”   韦全英对王天逸假嗔道,神色好像动情的少女对情郎撒娇。   “你要记住,这是贵宾切磋,你只能用青城剑法,单剑。而且要点到即止,在贵客面前不要让人以为我们青城不懂江湖礼节。”   “不要想不开,不让你用双剑是因为你那剑法不是青城的,我们也希望你打倒华山,给青城出气啊,这也是师门荣誉啊,但这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所以你就用青城剑法去打好了,压倒华山,不要有顾虑,哈哈。”   “哦,嘱咐你一下,对你个人而言这是额外恩典,对外呢则涉及到青城面子,不要和同门们乱说啊。”   ※※※   青城的石板大路上走来三个人,中间是忐忑不安的王天逸,旁边是两个甲组弟子,他们奉了韦全英的命令,“护送”王天逸回禁闭室。   “天逸,岳中巅马上就走了,你忍两天,也不要乱跑了,否则我找不到你,你现在就回禁闭室先呆着。”韦全英笑着说道,于是王天逸就被“护送”回禁闭室了,但他分析杨和凌二人的说法,怀疑所谓“护送”应该是“押送”才对,但这样就是对掌门不敬,他不由的矛盾起来,不过两个师弟知道王天逸的赫赫大名,对他恭谨的很,而且两人明日都要比武,于是还请教他如何制敌,这让王天逸稍稍心安。   看着王天逸走了过来,一群弟子围了过来,接着又一群弟子围了过来,满眼都是景仰,王天逸一问才知道昨日做的事情早已轰动青城,这件事他恃强凌弱,只是为了兄弟赵乾捷才杀一儆百,本来不愿意提起,但此刻一看,却发现自己的恃强凌弱却成了景仰的原因,而原因——义气却成了“强”的结果。   因为他够强,所以才被景仰。   因为被景仰,所以他做的什么事情都被景仰——包括义气。   而不是原来的因为义气才很强。   王天逸不由的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一声大喊传来:“天逸,我来也!”   一听声音,王天逸就知道是三少爷来了,他扭头道:“你怎么又来了?”   语调居然和唐博看见丁玉展的口吻一模一样。   “天逸啊,”丁玉展永远都好像没有烦心事,他笑逐颜开的挤开人群,亲热的搂住了王天逸:“兄弟,昨天你说的双剑剑法,我还没领教过,有空吗?走!比武去!”   “没空!”忧心忡忡的王天逸对丁玉展没好气的说道,毕竟丁玉展昨天就算是无心的,也等于是耍了他一次,而且让他本来就差的心情更差。   丁玉展倒是看出王天逸心情不好来,他拉着王天逸离开了人群,护送的弟子当然不敢拦,围观的人也赶紧闪出路来,一群人远远看着他们俩,好像百姓看着皇帝。   在丁玉展死缠硬泡下,王天逸看他也不是青城的人,就把他担心比武的事说了,没想到丁玉展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大叫道:“不就是比武切磋吗?看你怕成什么样?你在江湖上勇得像豹子,怎地到了自己门派反而像乌龟呢?”   “你当然不怕了!”又惊又怕的王天逸一边回头看不远处的同门,一边叹道。   “真要是担心什么狗屁比武,不去不就行了?”丁玉展有些疑惑的问道。   就好像吃了观音土不会马上死,但以后也许会被胀死,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灾民来说,不吃马上就成饿殍,你吃还是不吃?   可怜的灾民身不由己。   王天逸同样身不由己。   他也只能吃下这土,唯一能做的就是乞求自己不被胀死。   于是对于丁玉展的疑问,王天逸嘴张了合,合了张,好像肚子里满腹的话要对朋友倾诉,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终于真正体会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最后,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一定得去。”   这语气好坚决,坚决的让听的人都愣了。   “你自己要去,怎地又怕起来,莫不是想的太多了?”丁玉展笑着拉住王天逸的手,“放心,兄弟,不是说你不久以后就要加入我们丁家吗?有我就有义气,有义气你怕什么?明日要是我看不妙,我跳擂台!我这就去找老岳去,放心,我和他也很熟,他挺逗的人,不明白你们两个怎么干上了?!”   王天逸骂道:“废话,江湖人知道你是丁玉展,谁敢和你不熟?”心下却是略安。   跳擂台是指在擂台比武的时候有人突然跳上台面,在一些双方势均力敌的比武中,若是一方因为这分心,在石光电火中的格斗中,瞬间就可能被对方杀死。所以这是江湖规矩严禁的事情,若是有人这么干,监场必然要中止比赛,跳擂台的人可能也就被众人围攻。   不过丁玉展是谁?   在青城这种地方,江湖规矩也许就是丁玉展这种人本身。   “好兄弟,谢谢。”王天逸心下感激。   “跟我客气?”丁玉展指着王天逸的额头,怒道:“不把我当兄弟看是不是?”   ※※※   “和尚,你如果得罪了门派怎么办?”   “直娘贼,谁敢得罪我?!”   “不是得罪你,是你和别人结仇。”   “那不一样嘛!很简单,狙杀对方的首脑,门派都是废物组成的乌合之众,没有了脑袋顷刻间就四分五裂了。哈哈。”   “……”   “你得罪谁了?”   “岳中巅。”   “你一个苍蝇一般的东西,你懂华山和青城的关系吗?挺有胆量啊。”   “你是说他会报复我?现在?以后?”   “恭喜你,”胡不斩哈哈大笑起来:“你可以准备棺材了。有备无患。”   午餐是山珍海味。   可是王天逸却无心进食,他抱膝坐在牢里发呆,面前地上摆满了碟子。   他心乱如麻。   明日的比武他尽可能的不去想,但心里却不由自主的充满了寒意,如同面前放了一块巨大的冰块,丝丝寒气如同针一般的扎着自己的脸。   “得罪了大门派,可怎么办?!”王天逸咬着嘴唇,眉头皱成了一团:几个月前,他还认为只要功夫好,在江湖上肯定无往不利,但见识了武林的狂风暴雨,加上回到青城后,师傅们宛如神一般高高在上,雷霆雨露交替而来,轰的你不知道身在何处。   王天逸感到了自己不过是汪洋中的一条舢板,“神”让你冲上云霄你就一飞冲天,让你沉入海底你就得折戟沉沙。   而他们把你这只老鼠放入风箱,你就得硬着头皮往前冲,哪怕前面是吐着信子的毒蛇。   绝无第二条路。   “丁玉展能帮的了我吗?就算这次躲过了,可日后怎么办?找岳中巅跪地求饶?”王天逸恍如不觉般的把筷子塞进了嘴里,咬得“咔咔”乱响:“要不装病?打死也不去,掌门会怎么对我?”   可是我对得起这些同门们吗?他们把我当英雄一般看待!我对得起掌门他们吗?我丢了寿礼,就算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他们却不问此事了!就算他们因为岳中巅对我有反复,也是身不由己居多,我对不起他们!   事情的正义感、身为人的尊严、知恩图报的良知、绝不退缩的勇气、甚至年轻人的面子这些东西如同烈火,让血更热,热到发烫。   力量的差距、门派的巨大势力、冷血报复的江湖规矩、师门的反复无常、甚至不可粘灰的强豪面子这些东西如寒冰,让血更冷,冷到冻结。   寒气和热血在他体内碰撞激荡,如同两头蛇在肚子里死斗。   “喀嚓”一声,王天逸咬断了筷子。   就在这时,铁棂子外的声音惊醒了皱眉苦思的王天逸:“师兄,为何不动美食反咬筷子?”   原来却是外面看守的两个乙组弟子,看王天逸不吃东西,关切发问。   声音很软,好像奴仆向主子问话,神态很关切,关切到谦卑。   好似王天逸是一个英雄。   王天逸脸红了一下,因为别人这样对他,他却正满心的恐怖,而英雄怎么能够恐惧呢。   “没胃口。”王天逸抬头强笑了一下,这两张脸他昨晚都见过,那个时候,他们两个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咬牙切齿,满眼的不平和愤怒。   可是自己那个时候显的更愤怒,愤怒到要吃人,于是他亲眼看着他们这些愤怒的眼神游疑了,退缩了,好像一根铁柱慢慢的被折弯,从枪般挺立到委曲求全。   他们的眼神终于变成了敬畏。   “不错,肯定是先畏后敬。”王天逸对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也是钦佩的,因为为了兄弟置身险地,理应是先敬后畏。   不过,事实却是先畏后敬。   顺序的颠倒让王天逸肚里一阵不舒服,可又不知道什么来,只好同样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小小的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这声音很缓慢,因为门是被慢慢推开的,盛夏的刺眼阳光缓缓的从门口流了进来,屋里的人都眯起了眼睛。   如此之慢,反而显得诡异。   “谁?!”两个看守都疑惑的看了过去,一个人进来了。   赵乾捷终于来了。   两人终于面对面了。   赵乾捷面色沉稳,沉稳得如雕像一般——视死如归的死士才是这样的神态,王天逸面露惊讶,但马上表情同样沉静下来,如同波澜不起的海面,好像就是山岳砸在里面又如何?   两人一来,屋里的空间瞬间变小了,一个是青城最凶悍的弟子,一个是最有权势的弟子,两个人对视的视线如同溪流扩张成大江,旁观的两个乙组弟子好像被挤压成了两张薄薄的宣纸,这里没有他们的空间。   “开下门,我有话对天逸说。”赵乾捷对看守微微颔首,语音客气,但却有了不怒自威的感觉。   “可是……”   “就两句话。”好像是解释,听来却是命令。   铁门在静默了一段时间后,打开了。王天逸和赵乾捷到了屋外。   “天逸,昨晚的事情我听说了,我对不起你。”   面前的人曾是同命相怜的兄弟,为了保护自己还曾奋不顾身,但现在他却成了拗断他手指的那个人的属下,也是王天逸得罪的人的手下。   造化弄人,王天逸心里只有这句话,但什么也说不出口。   赵乾捷自己说开了,他说的很快,绝不打艮,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憋了很久很久。   “天逸,我一直很羡慕你。你上进,在戊组苦练武功。我也是热血青年,来青城学武也想日后在江湖上干一番大事业,可是实际上怎么样呢?我没有你的才情,也没有你的勤奋,所以我只能安分的当一个戊组弟子,其实是青城打杂的!同门们看不起我们,教官们看不到我们,我们就是青城伙房那刷锅的破布!”   “谁想这样?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威风八面,倒头来却一无是处!我也是人,我做梦都想得到别人的赞许和承认,我不想当垃圾!”   “可是我没有得到过任何赞许和承认,武功好的弟子看我不顺眼就直接一顿拳头,他们把我当撒气筒,他们把我当人看了没有?!呵呵,其实一直都是这样。”   “我恨的不是他们打我,恨的是没人瞧的起我!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为了一个赵乾捷,孙乾捷去报复,把那三个混蛋骨头都拆散,我会秉公出事,我的要求并不高!大家对我客气,以礼相待就够了!”   “岳公子,只有岳公子,他夸奖我,他赞许我,他没有瞧不起我,他说我有优点有长处!所以我说,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不后悔!”   王天逸叹了口气,说道:“乾捷,你多虑了,我明白。我要是你又能怎么办呢?”   “我也许不是上进,只是因为我的起点就是甲组,而后来到了戊组,我只是为了找回失去的东西吧,这和你一样,也是尊严。强过又弱了才丢面子不是吗?你所受的痛苦我非常了解,我想我们戊组每一个兄弟都是这样过来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江湖本来没什么法则,强是唯一的法则,我只是没想到在我们师门里面,也是一样的情形。”   “原来我没有发觉过,直到我去了江湖,才发现原来江湖无处不在,我用拳头打低了乙组所有人,他们怕了,服了,道歉了。可是我想没有我的‘往死里打’,他们可能为你道歉吗?他们低头的方向不是理,而是铁拳。我可是我更想大家一般的热血,不畏强豪,但如果大家都是这样的人,你也不会受他们欺负了。”   “真好笑,我因为他们‘恃强凌弱’,却打的他们再次向‘恃强凌弱’低头致敬!我这样做有什么用?!!”   “既然这样何处值得留恋呢?你走吧,这样更好,”王天逸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喉头哽咽了一下:“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比我走运,你走吧。兄弟,一路顺风!”   “哈哈!”赵乾捷大笑起来,但却泪流满面。   他抱住了王天逸,一边哭一边笑,声音在笑声和哽咽的交错出传来:“王天逸,你太小看我了,我虽然武功不如你,和你热血却无二致!”   “什么?”王天逸被赵乾捷的失态弄懵了。   不理王天逸,赵乾捷却仰天说道:“岳公子,你说我老实,你说对了。但正因为我是老实人,所以我要对不住你了。”   说罢,赵乾捷双手捏住了王天逸的肩膀,问道:“明日你要上台切磋对吧?”   “你怎么知道?”王天逸一愣,问道:“丁三去了?”   赵乾捷的手倏地捏紧了:“你不能去!岳公子明日想要你的命!” 第二十四节 一石四鸟(下)   原来赵乾捷自从昨晚听到了掌门的计划后,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琢磨了一宿,下定了决心,天一亮就找岳中巅替王天逸求情,那料想天一亮,就被岳中巅支使出去做事去了,等他回来,丁玉展已经来了,院子里堵满了丁家的手下,而丁玉展和岳中巅两人正在密谈。   正在着急的时候,一群同门却急急来访,七嘴八舌的告诉了他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赵乾捷大为感动,更是坚定了求情的决心。   等岳中巅就把丁玉展送出了院子,回去屋里不久,赵乾捷马上跟了上去,他要给王天逸求情。   外面阳光强烈,乍一进屋里,赵乾捷眼前一暗,隐约的看见屋里只有岳中巅一个人,他正坐在最上座低头摆弄什么。   “乾捷你找我,是不是因为那王天逸的事情?”   赵乾捷一愣,马上说道:“公子猜到了?请问明日比武,公子打算如何对付王天逸?”   “哼,”岳中巅冷笑了一声:“我脸都丢尽了!不打死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什么?”赵乾捷大惊失色,马上求情道:“王天逸是年轻气盛,得罪公子也未必是本意,我和他认识已久,此人老实木讷,实在犯不上公子如此费心,而且听说他和丁三少爷有交情,万一他不高兴就不好了,您看,是不是这次让蒋师兄痛打他一顿就算了?”   “刚才丁少爷来访,想帮这个王天逸,说什么要是我们下死手,他就跳擂台中止比赛……”   原来丁玉展来是这事,赵乾捷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丁玉展比他小小的赵乾捷实力强万倍,有他保护王天逸,那天逸应该无事。   不过岳中巅哈哈大笑起来:“可惜这场切磋是我当监场!”   原来岳中巅订下了计策:要是蒋丹拿不下王天逸,而开始用真功夫攻击的时候,王天逸必然险象环生,丁玉展说不定真的跳上擂台想中止比赛。   一旦丁玉展跳擂台,这时岳中巅就假意喊停,这样按擂台规矩,王天逸必然停止攻击,而蒋丹却根本不停,就趁这个时候发动猛攻。   事后就让蒋丹说自己兴起没听见叫停。   一个停止,一个猛攻,停的实力比攻的差的又远,结果显而易见:就算不杀了王天逸也要彻底废了他!   丁家的当家丁晓侠已经说了不管王天逸,而她开口了,丁玉展算什么?离开了丁家了,整个青城谁敢说华山半个“不”字。而有能力管事的武当和长乐帮谁又会多管闲事呢。   而王天逸无论是死是残,都只能是认命的份!   擂台切磋规则:合为贵,礼为重,用于前辈对后辈指导。不可失礼、点到即止,前辈以指导后辈为准,不使用后辈难以承接的招式,后辈以学习为准,未经前辈许可不可发动危险招式,听从监场安排,随时准备停止比试;一旦有人弃剑或者跳下擂台都代表一方认输,此刻要马上停止比试。这是比擂台比武级别更低、也更安全的比试,但是明天的切磋却要成了屠宰。   这一切都因为这场切磋的规则全是岳中巅来订的,丁玉展可以改,岳中巅更可以改,小小的擂台切磋规则和江湖规则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而且我还会给蒋丹一个护腕单发护身手弩,这是唐门的独门暗器,外形酷似护腕,戴在手腕上,只能发一发铁箭头,打五步,杀人于无形。这是我们最后的保险,就算王天逸弃剑或者跳下擂台,也要格杀了他!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王天逸的命!蒋丹也是恨王天逸恨的牙根痒痒,这次他可高兴了,哈哈。”   最后,岳中巅拍了拍赵乾捷的肩膀,笑道:“乾捷,我知道你老实。不要想的太多,活得太累,何必管什么兄弟,管什么情义,只要自己没事,就算有人戳脊梁骨算得了什么?哈哈。”   岳中巅最后这句话反而让赵乾捷下了最大的决心——就算背叛岳中巅,被遗弃回青城毁了前程,也要对得起兄弟的情义。   从窗户里看着赵乾捷急匆匆的离去,岳中巅笑了起来,他穿过花廊进了后院,他递给等在那里的两个人每人一锭银子,笑道:“你们报信报的很及时,这是赏给你们的。”   “岳公子,不必不必,是我们担忧华山声望才来报信的。”那两人却是刘元三和罗天,面对谢金,两人却推辞不受:“我们上次因为琐事耽搁,没有去西岳镖局入职,很对不起西岳镖局的各位前辈,公子能不能帮我们一把?”   “呵呵,”岳中巅掏了掏耳朵,笑了起来:“好商量,你们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公子请讲。”   “帮我盯着赵乾捷,看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   王天逸闻听赵乾捷这样一说,呆若木鸡,只感觉好像有根擀面杖在卷自己的头皮,又木又麻,手脚也是冰冷,他静了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助又凄凉。   “天逸你一定不能去!能不能找丁家那少爷想想办法,索性躲在他们的院子里,跟着他们走?”赵乾捷急切的说道。   王天逸又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连串咆哮声从禁闭室那边传了过来:   “人呢?人呢?谁让你们随意放他离开的?混蛋!”   却原来是张五魁来了,顺着看守弟子的指引,他匆匆的朝王天逸这里跑了过来。   “哦,这不是乾捷吗?找天逸叙旧吗?你们感情可真好啊。”张五魁来到近前,已是满面笑容,对赵乾捷客气的很。   赵乾捷看张五魁来了,赶紧拭干了泪水,匆匆告辞了。   看赵乾捷走了,张五魁却没有着急拉着王天逸回禁闭室,他站在赵乾捷的位置上,拍着王天逸的肩膀,沉重地说道:“天逸啊,你不要乱跑了。丁家的管家昨天都发火了,说‘这里外人众多,青城防御又不森严,万一丁玉展出个闪失受个伤什么的,谁负责?’要我们严加约束你。”   王天逸眼神空洞,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丁玉展来找他,居然也是他的责任。   说完,张五魁又说道:“看你气色不好,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但我们受的压力更大,我给你说实话,岳中巅要人要了不知多少次!是我们为你硬顶着,我们和你一样就等他过几天离开这里。”   “张师傅,我身体……”王天逸说了起来。   但张五魁马上机警的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脸瞬间就板了起来:“王天逸,明天你一定得上台,否则岳中巅直接要人,我们也没办法!”   晚饭时候,马老实特意来给王天逸送饭,还跟着几个弟子。   他带来的都是山珍美味,王天逸铁青色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点笑容,隔着铁棂子说道:“你不会把掌门的菜都偷来了吧?”   “什么叫偷?”伙房的马师傅大笑起来:“这是几十个弟子凑钱给你的材料,我们伙房给做的,特意给你的!”   “凑钱给我买?”王天逸愣了一下。   马老实一点头,后面几个人就凑了上来,他们都是跟着马师傅来的,有戊组的丁组的,都是昨天打过照面的,他们满面尊敬的对王天逸说道:“师兄,你不仅反抗岳中巅,昨天又为兄弟出气,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弟子都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今天我们一合计,买了点吃的喝的,送给你享用!你给青城长脸了,我们都觉的脸上有光!”   王天逸赶紧摆手:“秦师兄你们几个都是各组的年纪最大入门最早的,你们怎么也叫我师兄?”   “从今以后,戊组丁组的人都尊称你师兄,唯你马首是瞻!”   “天逸啊,我以前就觉的你和别人不一样,昨天晚上更是明证!你这个人有气魄,以后发达了,记得我啊,我也粘点光。”马老实笑着说道。   王天逸苦笑了起来,苦水却在肚子里顺着往下流:明天我说不定就死了。   大家说了一会,都告辞了,范德远却不肯离开,他看人都走了,脸贴在了铁棂子里,低声说道:“师兄,我有点事情问你。”   “什么事?”   “师兄,我现在正按你的方法修炼武艺,但想起江湖厮杀终觉害怕,你说过求死反生,我看你战斗的时候,好像根本不知道害怕为何物,我想问你,如何做到无畏?”   不害怕?   王天逸面无表情,心里却大笑起来:我现在满肚子心酸,一想起明天的太阳,恐惧就如锯一样割着我的每寸骨头,这次我究竟要如何应对呢?   眼前一幕幕往事掠过——抢回寿礼的庆幸、掌门赞扬许诺后的兴奋、力拼胡不斩后的无力感、莫名其妙被关起来的疑惧,这些事中的人又变成了一张张的脸在眼前飞舞、变化莫测:有时笑容可掬、有时慈祥可敬、有时咬牙切齿、有时深不可测、有时横眉立目……,他的牙咬了起来:没想到我居然到了这步田地!走投无路!   范德远看王天逸并没有回答,脸色却变幻莫定,有时苍白无血色,有时又咬牙若噬人,有时又铁青如钢铁,他怯怯的问道:“师兄?”   王天逸微微闭上了眼睛,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像是回答范德远,又像是对自己说话:“战斗前,你就当自己已经死了。”   “什么!?”   “人是不能死两次的,就以自己已经死了的心态战斗吧。”   王天逸倏地睁开了眼睛,寒意袭人,里面全是决死的杀气,他说道:“我现在就已经死了。”   ※※※   青城掌门的庆寿大礼开始了,这一天艳阳高照。   青城里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和蓝色的雾气,这是无数鞭炮残留下的念想,在锣鼓声中,他们粉身碎骨,换来是带着腥味的所谓喜气。   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因为在节日里苦着脸是不吉利的,因为没人苦着脸,节日就是喜庆的,那么既然节日喜庆,那你还苦着脸做什么。   没有理由,节日就应该喜气洋洋。   只有韦希冲父子是有理由高兴的:显贵好比财神,比肩而至;宾客好比元宝,从门里鱼贯而入;弟子们则好比铜钱,在武场上排的满满的,几百人喊出的“寿与天齐”的口号在山脚就能听见。   办完了仪式,所有人都到了武场,青城要用比武大会向掌门献礼,弟子们围着中间的擂台席地而坐;而宾客依地位进了观战台落座,这里有天棚可以遮挡夏日的严严烈日。   擂台是结实的木料搭建而成的,有一人多高,这并不是很高的高度,但在围着它席地而坐的弟子眼中,这却成了一座高峰,只有最杰出的弟子才能登上的——高不可及的升“仙”台,而“仙”人们正在天棚下笑着、喝酒、互相打着招呼。   而最尊贵的位置当属做北面南的观礼台,韦希冲坐在最中间,右手边是丁晓侠和丁玉展,左边是千里鸿,凌寒钩和岳中巅、杨昆分别坐在外侧两边,身后站的满噔噔的,是这些大人物的如云随从。   韦全英宣布比武开始,坐着的弟子们都站了起来,一组又一组的青城弟子登上擂台,开始比武,擂台上剑影纵横、英姿飒爽,擂台下呼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观战台上的贵宾们也被这些小虎的打斗吸引了,全神贯注的观战。   在这激烈的比武中,不少掌门都看到不错的人才,纷纷拿笔记下他们的名字。   时尽正午,盛夏的太阳烤的地皮滋滋作响,站在骄阳下的青城弟子无不汗如雨下,苦不堪言,现在决出了十名入围的弟子,下午就是决战了,上午的好戏完结了,人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一些站在边缘的弟子已经偷眼打量周围有无教官,他们想溜号了,却看到张五魁和杨月海一左一右夹着王天逸向这里而来。   两边的教官神情警惕,走两步就扭头看一下王天逸,而夹在中间的王天逸却表情漠然,混似置生死于度外的死囚。   这个时候韦全英走上了擂台,高举着双手,大声说道:“肃静!现在请华山派的高手蒋丹蒋师兄指导弟子武艺。”   听到是华山派,弟子中有人发出一阵嘘声,韦全英朝人群中一瞪眼,嘘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鸦雀无声。   这个时候带着笑容满面的岳中巅带着蒋丹施施然踩着梯子走上擂台,看着脚下黑压压的人头,韦全英大声叫道:“这是自由切磋,谁都可以上台讨教武艺,谁上来?”   台下鸦雀无声。   “这可是好机会啊,在天下英雄前亮亮相,说不定就被伯乐相中了呢,”韦全英笑道:“这次是由岳中巅师兄监场,蒋丹师兄考较武艺,谁想上来?”   岳中巅笑着朝人群点头,蒋丹则一副傲慢神色昂首挺立。   慢慢的人群有了一些骚动,有的弟子真的想上台搏把运气:华山派对掌门做的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人家赵乾捷不也一步登天了吗。   但站在擂台四周的教官用眼神把这些蠢蠢欲动的人压在了队列内。   “华山这两位可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尤其是岳中巅师兄亲自监场,可是我们求了他很久他才答应的,没有比武机会的弟子不要错过啊。”韦全英再次叫道。   没有人上台。   看着韦全英连叫三遍,台下黑压压的弟子居然无人敢上台,千里鸿扭头对韦希冲笑道:“青城弟子人老实,没人接战呢。”   凌寒钩搭话道:“这是他们重礼节吧,不敢以下犯上,呵呵。”   “哎,这怎么是以下犯上,不就是切磋嘛”。千里鸿喜欢较真。   韦希冲微微一笑正想说话,猛可里弟子群里一声大喝:“我来!”一个身着墨绿色武士服的弟子从人群中一跃而起,飞身跃上擂台。   宾客、弟子所有人的眼神都被这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弟子吸引了,抬眼看去,却正是青城戊组弟子王天逸。   他手提长剑,缓缓走到蒋丹面前立住,一双眼睛瞪住了蒋丹,面上表情漠然。   “又是你?!”蒋丹皱起了眉头。   “请多赐教。”王天逸无所谓的一笑,头高傲的向后仰去,单手提了提长剑算是见礼。   “好样的!”王天逸跳上擂台的时候,台下寂静了片刻,此刻山崩海裂般的欢呼声在弟子的人群中爆发出来,台下的弟子跳着、喊着、挥舞着拳头,有人激动的眼眶都湿润了。   “打死华山狗日的!”   “英雄啊!不要留手!”   “往死里打,我们丁组支持你!”   “王天逸!王天逸!王天逸!”   “为青城争气啊!”   ……   这种喊声声势浩大,韦全英和教官们费了偌大的劲才让弟子们不敢喊了,他回过头来偷看岳中巅和蒋丹的脸色,只见岳中巅神色平常,只是冷笑连连,而蒋丹脸的都气成紫的了。   “怎么?华山和你们有过节?”看到了弟子们奇怪的表现,丁晓侠转头问道。   “哪有!哪有!”韦希冲吓得胡子都飘了起来:“有的弟子人品低劣就爱无事生非,各位各位,见谅见谅,我们和华山一直是多年的好友,各位不要误会。”   说着韦希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冲擂台上大吼道:“全英,你干什么吃的?!快开始比武!”   韦全英拍了拍了王天逸的肩膀,大声喊道:“这是切磋,点到即止!别犯混!礼为重,千万不要失礼啊!岳兄,你开始吧。”   说罢就急急的跳下擂台,而丁玉展此刻站了起来,向大姐说道:“姐姐,此战有趣,我去离近了看。”说罢就跳出了观战台,站到了擂台近侧,而万宁方赶紧跟了上去,站在了他身前。   现在高高的擂台上就只剩冷笑连连的岳中巅和满眼怒气的蒋丹以及神色漠然的王天逸。   岳中巅高高的扬起的手猛然落下:“开始!”   王天逸和蒋丹同时冷哼一声,两条人影交错而过,倏忽分开,只留下一声清脆的长剑撞击声在擂台上袅袅不绝。   王天逸和华山的再次交锋开始了。   台下的弟子屏住了呼吸,眼珠瞬也不瞬的盯着台上,外边的人看不清楚,在拼命往里挤。   只是擂台上的王天逸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长驱直入,长剑突击,剑气纵横,却是完全相反的情况,两人都谨慎的很。   他和蒋丹都在转圈,眼睛瞪住了对方,长剑剑尖微微抬起,突然冲前一击,然后就分开,继续缓缓移动,像极了两只野兽的对峙。   弟子们有些茫然,观战的宾客却都有了惊奇的神色,丁晓侠“哦”的一声,说道:“这个弟子倒不像新手。懂得试探和寻隙而动,很老练嘛,过一会开始打起来,怕是精彩的很。”   凌寒钩笑道:“听说就是此人抓住了胡不斩。”   千里鸿却见到王天逸和丁玉展在一起,不由的上了心,黑着脸说道:“老练的人有的是,我来这里是看有没有好苗子的!”   韦希冲则马上说道:“凌先生,您记错了,捉胡不斩的是我们好几个弟子合作配合的结果,并非一人之力。”   就在这时,台上的岳中巅低低的说了一声:“蒋丹动手!”   蒋丹一怔,对面的王天逸冷笑一声,猱身扑了过来,和蒋丹杀成了一团。   王天逸剑走偏锋,只攻不守,每一招都是杀手,绝无容情。   蒋丹长剑守正,只守不攻,每一招都守的密不透水,绝无纰漏。   “叮叮叮叮叮叮”声音响成了一条线,只见一条绿色的身影化做了一条绿带缠着了蒋丹。   “好!”弟子们和宾客们都发出一声好。很多来得晚不知道王天逸其人的宾客都在打听这个弟子是谁。   “韦掌门,了不起啊,”凌寒钩嘴上挂着诡异的微笑,说道:“这个弟子好像是把你们青城剑法拆散了,化整为零,再看情况组合,不墨守成规,的确是你们弟子中的翘楚。”   “过奖了。”韦希冲一抱拳:“凌先生,不要着急,等下午看甲组其他弟子的吧,高手多得是,这种水平不值一提。”   就在这时,蒋丹手一慢,露出了胸前一点破绽,王天逸的长剑马上像毒蛇一般刺了进来,剑尖破空的声音如蛇吐信一般咝咝作响,力道十足。   蒋丹一个转身闪开这一刺,反手就往王天逸背上砍去,而王天逸根本就无视背后长剑破空而来。   他双手拉住长剑往下急拉,刺空的长剑在空中好似挂了一个白色光帘,斜斜的往蒋丹大腿上落去。   蒋丹本来打算逼迫王天逸挥剑自救,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无视背后攻击,却以同归于尽的招法继续攻击,如是不理,自己尽管可以砍入王天逸后背,但自己的一条大腿说不定就被对方卸下来。   蒋丹一声气急败坏的咆哮,拉回了长剑,一个回撤退了开来,而转过身来的王天逸,不等他喘息又杀了过来,就如一阵带着腥味的阴风,他满面冷笑,表情诡异。   看着王天逸一剑打退蒋丹,台下的叫好声“嗵”的一声爆了开来,而台上的岳中巅脸上起了一片晕红,这是愤怒,他低声怒喝道:“蒋丹,用真功夫!”   华山剑法全力发动,果真如西岳奇峰刀削斧砍般齐瑰壮丽,剑影如鬼魅般难测,剑气如风过洞崖般犀利,而只有单剑的王天逸自然马上落了下风。   对方的剑影比他的长,比他的有力;对方的剑气比他的更响,更难以捉摸。   但王天逸毫无惧色,已经无望取胜的他再也不退半步,厮吼连连,长剑都一次挥击都带着荆轲刺秦有去无回的悲壮,每一招都想和对方同归于尽。   只可惜蒋丹无论修炼时间还是格杀经验都远胜于他,而且这里是木头擂台,没有街巷格斗时候的复杂环境可资利用,没有暗夜厮杀时候的果决突击可以施威,这里没有任何干扰,只能靠功夫定胜负,没有双剑的王天逸连一丝取胜的机会都没有。   “当”“当”“当”三声,蒋丹快如闪电的三连击毫不客气的连续砸在了王天逸的长剑上,第一剑让王天逸整条胳膊发麻,第二剑让王天逸躬起了腰,第三剑让王天逸差点单腿跪地。   就在蒋丹横击的长剑猛地收回了肋下,打算突刺出去的时候,丁玉展腾空而起,一脚踩在了万宁方脸上,脚下发力,在手下鼻涕眼泪横流的时候,身体已经向擂台上纵去,大吼道:“停手!”   这一下奇变突起,所有人都向飞将军一般横空而来的丁玉展看去,岳中巅也看到了踏空而来的丁玉展,他气贯丹田,大叫道:“停止!”   这声音是高手用内力激荡发出的,声音好大,直如洪钟长鸣,轰轰作响,靠近擂台的弟子不由自主的身体后倾。   蒋丹猛可里听到这声大吼,身形一滞,长剑没有发动,而身体歪在一边的王天逸却没打算停止,他就借着这喘息之极,身体弹直,长剑如白虹一般朝蒋丹面门射去。   他知道,岳中巅叫停的这一刻才是他生死存亡的关键。   面对急贯而至的森然剑光,蒋丹没时间挥剑防御了,他猛的一偏头,剑光让他耳朵上飙出一条血珠。   接着蒋丹马上一步退开,剑光又来!   此刻丁玉展还没落在擂台上,他的靴子离擂台还有一尺。   “弃剑!”岳中巅一声大吼。   王天逸看到蒋丹手一舒展,长剑脱离了他的右手,就像鱼在空中打着滚。   但王天逸仍然没打算停,他脑子里根本没有“停”这个词,上擂台之前,他已经就死了,死人还怎么停?   什么也不用考虑,规则很简单,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红了眼睛的他手一挥,长剑朝蒋丹脖子斩去,蒋丹一声大吼,赤手的他怎么也不是铁剑的对手,空出来的两只手在最危险的时候扼住了王天逸的右手手腕,那把手里有剑!   夺命的剑!   此刻丁玉展一只脚踩在了擂台的表面,整个人如同一只展翅的大鸥。   王天逸的攻击都是连环的,因为搏命战的攻击必须是连环的,如同战场上的箭手,就算你被杀死,也要射光箭壶里的所有箭矢,这样才不遗憾,才够本!   所以右手被扼住,左脚已经踹了出去,对着敌人小腹,踹的又狠又快;他快,蒋丹也够快,蒋丹整个身体轻轻跳了起来,在空中右旋,躲开了小腹。   但王天逸一脚重重踹在他右大腿上,微微离地的蒋丹如同一个陀螺被鞭子狂暴的抽打了一下,整个身体猛的转了一下。   蒋丹扼住王天逸的手松开了。   此刻丁玉展脚一踩实地,接着就是朝着混战的两人疾冲,就像大鸥突地化成了猎豹,身形快如闪电。而向两人疾冲的不止他一个,岳中巅同样疾冲而去,擂台台面上就如同有两道闪电,一道黄色,一道白色,同时往另一侧的两人电闪而来。   但蒋丹武功端的厉害,右腿被踹的如木条一般向后飞去,挨了如此重击,仍然不摔倒,右腿绷直,左腿猛地弓步伸前,“啪”的一声踩实了地面,整个人好像在地面上往后平平滑了两尺,摆了一个大大的前弓步,上身紧贴弓立的左腿,立住了不倒,面朝地面,向前伸出了左手,直直对着王天逸小腹,既像要摆手阻止又像是防御。   “戴在这只手吗?”王天逸眼赤如血。   不过任你武功盖世,你在敌人肚子前面摆前弓步也是自杀,王天逸怒吼着,收回的右脚又猛地摆了出去,就如同一条鞭子正正的抽上了蒋丹的脸。   蒋丹已经看见了那只可怕的黑色皮靴在自己面前急剧扩大,但他的身体还没立稳,没有立稳就没有法子发力或者借力,他没有任何方法借力来发动身体躲开这一击,蒋丹猛力扭头,把自己的左脸卖给了敌人。   被人踢中一侧总比被人踢中鼻子强,这是皮肉之痛和骨头碎裂的区别。   “吡”,靴子重击皮肉发出巨大的闷响,蒋丹左侧脸部吃实了这沉重的踢击,脸上传来的可怕的力量,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手捏住了他的头,然后像扭陀螺一般猛的一扭,整个身体都被这可怖的力量沿着脊梁骨在空中翻了一圈,鲜血的血珠飞溅在空中,好像巨大红色项链绕着脖子悬停在空中,他重重的面朝下落在擂台上,这次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做出,就如同一片猪肉一般砸在木头上,身体周围扬起了一圈细细的黄色土烟。   蒋丹的左手好像木偶一般,摔在地上又弹了起来,而王天逸的身体同样弹了起来,整个身体向后仰去,好像一把弓被拉弯,而这把弓要发射的箭就是右手朝后拉起的剑。   如此一剑,将把蒋丹劈成两片。   但这把弓却被制止住了,王天逸后弯的右手同时被两只手扣住,耳边传来两声异口却同声的大喝:“住手!”   王天逸没有住手,他看着蒋丹对着他竖起的左手,就以背后两人牢牢握住自己手为支点,身体猛地前伸,就像一个人在冰面上滑倒一样,一脚踹上了趴在地上蒋丹的发髻。   插在蒋丹发髻上碧玉发簪,发出一声脆响裂成了碎片,蒋丹在擂台光滑的木面上滑了出去,扭曲的肢体消失在了不远处擂台的边缘,在木面上留下了一溜直直的红色血线,玉簪的绿色小碎块顺着这线在擂台上乱滚。   体内躁动的求生热血把他的视线也变成了红色,脑海里“杀杀杀”的声音狂野的响成一片,把对手踹下了擂台,王天逸仍不罢休,他咬着牙一摆手挣脱了两只手,跟着跃下擂台。   擂台下面满是惊骇莫名的眼睛,在他们退开的空地中间正躺着蒋丹,此刻他面朝上,眼睛禁闭,下巴打颤,身体剧烈抖动。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悲愤的怒吼:“混蛋!”接着王天逸背上被猛地推了一下,他一下被推进了人群中,青城的弟子们好像膜拜圣人一样抱住了他,拥起了他,人人激动万分。   突地一声大吼在人群中炸了开来:“英雄好样的!”   原本是一个人,马上就响成了一片,最后成了一片欢呼的海潮,王天逸腾云驾雾的被同门架在了头上,被人群用手传递着,好像坐在巨大的浪潮上,波涛起伏,这浪潮越来越大,越来越凶猛,王天逸被高高的抛向空中,又被白花花的一片手接住,接着再次被抛向空中。   “我还活着?”飞舞在空中的王天逸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但一声愤怒的大喝穿了来:“王天逸!你这混蛋!”   这是韦全英的声音,如此愤怒,以致都转了腔,欢庆的浪潮被这怒吼撞碎了,胆怯的退去了。   王天逸被放到了地上。   他转过身,蒋丹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都是教官和宾客,他们满眼都是愤怒,丁玉展孤零零的站在擂台看着自己,满眼的震惊和疑惑。   “都喊停了你为什么不停手?”   “蒋同门都弃剑了,你还攻击?”   “你知道这是切磋吗?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   “我们这些宾客离那么远都看得清清楚楚,岳同道叫了停止后,蒋同道就停手了,为何你趁机攻击!”   “岂止这样?人家都扔剑了,他还攻击,而且是杀招!”   “这家伙一上来就无视礼节,用的都是危险招式!蒋同道则一直忍让,并没有用致命剑法,最多就是对着他长剑连砍三次!”   “这事几百双眼睛都看得清楚,你这个弟子太混帐!莫说对切磋的贵宾,就算对普通人也不能这样无耻卑鄙啊!”   一连串的质问在弟子的鸦雀无声中分外清晰。   远处韦希冲难以置信的靠着桌面站在那里,手指都掐进了木头桌面,他的声音既震惊又惊恐:“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岳中巅推开众人走向前来,他眼里通红,既是伤悲又是愤怒:“你是疯狗吗?青城怎么教你的?说!为什么不停手?!”   所有人围在两人周围,没人说话,王天逸觉的人群的目光如刀子一样割着自己,这里起码有几百把刀子,他努力稳定了惊慌的神色,声音嘶哑地说道:“我……我……他身上有暗器!”   一言一出,宾客和弟子们的目光唰的一声又集中到了怒发欲狂的岳中巅身上,他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恶狠狠的反问道:“暗器?”   说罢不等王天逸回答,反身抱起昏过去的蒋丹,把他丢给一个手下,手如利刃,“呲”的一声撕开了蒋丹身上的衣服。   时值盛夏,只穿单衣,撕开单衣就是皮肉,大家都看了过去,只见蒋丹一身白腱子肉,哪有什么暗器,而岳中巅并不停手,他脱下蒋丹的靴子,一拉就把靴子撕开了,他嘲讽般的问道:“这里有匕首?”   什么也没有。   “护腕!”王天逸挣扎着说道。   岳中巅把蒋丹两只手扳过来,众人都看了过去,果然蒋丹今天所带的护腕和寻常牛皮护腕不同,臃肿的很。   岳中巅又撕开了他们,里面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棉花。   “这是华山的训练护腕,比寻常护腕要软,这是为了今天的指导赛特意准备的!就是怕伤着了人!”岳中巅一声大吼。   王天逸只觉天地都在旋转,眼睛努力透过在脸上乱滚的汗珠子,朝站在蒋丹身边的赵乾捷望去,对方也正向他看来,一样的脸如金纸,一样的汗如雨下,一样的震骇莫名,一样的浑身巨颤,终于,赵乾捷身体晃了两晃,和蒋丹一样倒在了地上。   那边的韦希冲同样觉的天旋地转,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汗珠从白色头发里滚滚而下。   宾客们都朝他看过来,眼里都是疑问,意思很明白:你们青城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你这个掌门是干什么吃的?   千里鸿看着擂台上手足无措的丁玉展,一声冷哼,说道:“我本来还想挑几个人带回去,现在看来也不必了,连礼节都教不会,训练不讲江湖道义的杀手倒是一绝。我下午就离开。”   “这几个甲组弟子你留着自己用吧!”说着把记着几个名字的纸条往韦希冲面前轻轻一推,转身拂袖而去。   丁晓侠笑道:“看来也不能全重武艺,毕竟教武就是教人做人嘛,呵呵。”说罢叫过了丁玉展,和丁家一众手下也离开了。   凌寒钩看着王天逸,皱眉想了一会,突然轻轻一笑,也起身离开了。   “抓起来!抓起来!”韦希冲看着宾客都走了,猛可里瞪着眼睛大叫起来。   回过神来的韦全英和青城教官这才如饿狼扑食般,连踢带打的把王天逸摁在地上,扭往禁闭室。   “爹,现在咋办?”韦全英带着哭腔跑了过来。   “咋办?给华山派赔礼道歉去啊!”韦希冲同样一副哭腔。   两父子真想抱头痛哭一场。   ※※※   此刻华山派下榻的贵宾院子里,十几个华山派的人立在院子里,人人怒气冲冠,韦氏父子刚刚又抬着一个大箱子去见岳中巅,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岳中巅一脚踢在木箱上,沉重的木箱倾覆了,银元宝像青蛙一样从箱子里跳了争先恐后的跳了出来,在地毯上滚成一片。   看见自己刚抬来的银子被一脚踢翻,躬身站在门口的韦氏父子汗如雨下,腰弯的更低了,头顶上传来岳中巅愤怒到嘶哑的吼叫:“拿点钱就想了事?这点钱连蒋丹的医药费都不够!你们这群混蛋!你们眼里还有江湖规矩吗?还有武林道义吗?你们两个畜生,心肺都让狗吃了!……看你们的疯狗是怎样对我们下毒手的?!”   韦全英努力的抬起头,对恐惧的抗衡已经让他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他强笑道:“岳师兄,这事出乎意料,是他自己丧心病狂,和我们绝无半点关系!我们本来以为你们华山高手如云,这是件很简单的事情,这才放松了对王天逸的警惕,本来蒋师兄都占了上风,谁会想到你会停止切磋……”   “放你妈的狗屁!”岳中巅直接就打断了韦全英,他赤红的双目盯着韦全英,让满头冷汗的韦全英差点昏倒:“你说是我不对咯?你们这两个父子老王八!丁家三少爷都他妈的跳上来了,你敢不停?你不停给我看看?你们青城高手多,多的丁家不把放在眼里,你们想做死不要他妈的拉上我!”   暴怒的岳中巅再也不管什么身份礼仪,市井的污言秽语直接就倒向了青城掌门,而对方却噤若寒蝉,真的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你们青城公然无视江湖规矩是吧?卑鄙无耻到在切磋赛上暗算华山重要人物是吧?”   “你们以友好的切磋为幌子突施杀手,那么多武林朋友亲眼目睹,不是我栽赃给你们吧?按江湖规矩,这是刺客行为!蒋丹是我的心腹,我是掌门的心腹,刺杀蒋丹就等同刺杀我,刺杀我就等同于向华山开战!”   “好!如你们的愿!我马上就写战书,华山正式对青城开战!从今天开始,青城镖局途经华山地盘的四条镖线立刻作废!青城在华山的所有产业视作敌产,一概捣毁!只要青城的人敢踏上华山地盘一步,杀无赦!你们两个就坐在这里好好的等我们华山的刺客吧!”   “不要啊!”韦希冲身体一个踉跄差点仆在地上,脸色变成了死灰色,汗水在满头皱纹里往外喷,他瞪着惊恐的眼睛,大叫道:“我们愿意赔!要多少,您开价吧!一定息怒!一定息怒!……”   昨天韦氏父子送给岳中巅一箱银子已是巨款,足以让赵乾捷这样的人舌头都缩不回去,他几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银子,但今天最后青城掌门却又不得不支付了天价到匪夷所思地步的银子作为蒋丹的医药费、青城的赔礼费,当然还有答谢岳中巅替青城平息华山门人怒火的“谢金”。   见了那么多银子的岳中巅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他掏出一纸合约,说道:“我们关系本来不错,都是老朋友了,原本想替你们给掌门说说,少涨一成。但出了这样的事,我要是给你们少涨价,我也别想在华山呆了,现在大家是群情激奋啊,我也不想为难你们,生意还是按我一来时候就提的涨价两成来。这是合约,你们现在就签了吧。哦,还有,这些天又来了不少货物,记得把涨价部分补给我们。”   马车缓缓驶到华山院子的里,运载的货物是如此之重,以至于车轮在泥地上碾出深深的凹槽,华山派众人从上面吃力抬下一个个沉重之极的箱子,再搬上华山的马车。   人人都高兴起来,虽然他们的蒋丹师兄受了重伤,但银子多的足以一扫哀容,华山又丰收了,而岳中巅又立了大功。   韦希冲就站在华山派院子外面,他刚刚在武林同道面前,当着大家的面卑躬屈膝的给华山赔礼道歉,几乎丢尽了面子,但丢面子和丢白花花的银子相比又显得太轻松了。   眼睁睁的看着把自己银库几乎搬空的几辆马车进了这院子,这些自己辛苦多少年聚累起的财富却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   韦希冲不再是一个强健的江湖掌门,一瞬间好像老了几十岁,银白色的头发就在儿子的注视中变成了灰白色,他用手扶住了墙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两行混浊的泪水流了下来。   “王天逸,你这狗杂种!”愤怒的呼喊从韦希冲树叶一样抖动的嘴唇里发了出来,把刻骨的仇恨凝结在空中。   ※※※   华山的车队正在行进,赵乾捷从一辆马车跳下,跑了几步又匆匆掀开车帘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蒋丹情况如何?”岳中巅躺在豪华的软榻上问道。   “郎中已经说了,蒋师兄静养几月就无事了。”赵乾捷恭恭敬敬的答道,岳中巅签署了合约,自然无心在青城逗留,参加什么青城掌门的寿礼,蒋丹受伤的第二天启程返回华山了。   “那我就放心了,”岳中巅招呼赵乾捷坐到自己对面,笑了起来:“乾捷,昨天蒋丹受伤,你为何也晕倒了?”   赵乾捷闻言大惊,王天逸之所以痛下杀手,就是因为他向王天逸告诉了岳中巅的计划,事后却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惊急之下的他也昏了过去,这种事情被岳中巅问了起来,他怎能不害怕的要死?   赵乾捷的冷汗下来了,脸也红了,眼睛也不敢看岳中巅了,正想着如何说瞎话,岳中巅却说话了:“有人看见你去找王天逸,而且据说神情激动,又哭又笑,而王天逸和你见过面之后,据说铁青着脸,到比武前滴水未进。嘿嘿,你把我的计划告诉王天逸了吧?”   如五雷轰顶,赵乾捷腿一软就跪在了岳中巅面前,说道:“公子饶命。”   “我没看错你,”岳中巅大笑起来:“如果你不去告诉他,我就得亲自去告诉他。你做得好啊。”   闻听此言,赵乾捷眼睛都合不上了,他难以置信的问道:“您说什么?”   “笨蛋,我给你说说,”岳中巅非常得意的笑了起来:“你这家伙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小子,你还是没见过世面!”   “听好了,我本来就犹豫是不是打残或者打死王天逸,毕竟在那么多人面前,而且涉及到丁家三少爷。丁大姐的话很明白,意思是让我们在丁玉展在的时候不要对王天逸下手,给丁家少爷一个面子。但我确实怕那个小子跟丁家少爷跑了。你小子老实厚道,我知道这一点,就是看你替王天逸挡我,还有拒绝我的收买,你和他关系好的很,就在我犹豫不绝的时候,突然有人说王天逸替你出头,而丁玉展又来找我,满不在乎的说:如果我玩的狠了,他就跳擂台,我突然有了主意。”   “所以我只是吓吓你,什么和护腕一样的单发弩箭,江湖上就从来没有过,而且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让蒋丹知道切磋的时候是和王天逸打,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告诉王天逸之后,王天逸只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是逃亡,这很渺茫,一个小弟子能逃得出自己掌门的手心?就算逃了,我也有理由找你们掌门那废物算帐了,哈哈!二是逃入丁家的院子里,就是不出来,这个也不可能,丁玉展虽然尊贵,在丁晓侠他们面前根本决定不了事情;三就是比武,不过我和王天逸打过交道,了解那小子是个不要命的狠角色,知道我要宰他还来,必然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   “这样就妙了,蒋丹不知道原委以为只是切磋,王天逸却以为自己知道原委,认为这是死斗;我就让蒋丹用真功夫,王天逸果然险象环生,结果丁玉展真的跳了擂台,我马上叫停,蒋丹当然停手,而王天逸信了你的话,不停反攻,重伤了蒋丹。台下人看了,都会说他卑鄙无耻,我们华山占尽了理!哈哈!”   “这样一来,一是我讨好了丁家——为了迁就丁少爷,自己的人都被打伤了,昨天晚上我带了些金叶子去看望丁大姐,她高兴的很,说我懂得礼节,答应我们购买丁家矿石时候给我们优惠,哈哈;二来达成了来青城的目标,你知道,谈判前要讨价还价的,口头上提的往往都是最高目标,心里其实才是实际的价位,华山本来打算涨一成就行了,口上说两成,但因为这事,不仅让韦希冲签了最高价格的合约,还平白赚了那么多医药费。兵不血刃,我替华山一下子赚了多少银子啊!这是多大的功劳啊!我自己也发了笔大财,这次要去拙楼买最贵的首饰给我几个妻妾,哈哈哈哈;三来,王天逸必死,现在他的仇人不仅我一个了,最想要他命的是你们的脓包掌门了!哈哈!”   岳中巅开心的笑了起来,而赵乾捷则满头冷汗,实在想象不到眼前这个人居然能利用局势做出这样的事情,不由的又敬又畏,但有一点他不明白,于是问道:“公子,你实在……但,但蒋师兄差点命丧青城,实在危险的很……”   没想到岳中巅一声冷哼,说道:“危险?不死算便宜他了!”   “什么?”赵乾捷不由的大惊。   岳中巅冷笑道:“这个计划我得意的第四点就是蒋丹被打成这样,打的好!去青城的路上,我们不停受到未知门派的袭击,在最危险的时候,这个王八蛋自己溜了,让我背后被人砍了一刀,差点就客死他乡!我早就想找机会整他了,只是碍于他在华山的地位和资历,不好明着下手,这次如果他被打死,我更高兴!”   “啊?他毕竟是华山的人啊……这个名声……”   “外边人看来,是因为丁玉展跳擂台,叫停之后他被对方强攻之后受伤的,想想看,四大家族中的丁少爷跳上擂台,谁敢不停?对方又在切磋中痛下杀手,谁能想到?青城已经在武林同道面前公开赔礼道歉了,谁能说华山什么?”   说到这里,岳中巅的眼光如刀子一般射向赵乾捷,对簌簌发抖的他,岳中巅阴狠地说道:“小子,蒋丹在华山还有点根基,而你,无依无靠,除了我!儒家不是讲三纲五常吗,在武林中,主子就是你的纲!只要你把我当成父亲一样忠心耿耿,我就给你身份、给你地位、给你荣华、给你富贵,你要什么就有什么!否则,哼!这次我原谅了你,要是你以后敢像蒋丹一样三心二意,或者再敢像这次一样,给敌人通风报信,想坏我的好事,我活埋了你!”   “我知道了!”赵乾捷一头磕到地上,五体投地。   “哼!”岳中巅看了看赵乾捷,得意的冷哼一声,说道:“别说你,就是你们那掌门,看丁家来了之后,想把烫手山芋踢给我,让我去得罪人?我做事之后,自己没事一样,再在背后和武林朋友说我坏话,在弟子面前摆摆威风?吃羊肉又不惹一身骚,想得妙!当我和你们一般无能吗?!这次让你们父子两个笨蛋打落门牙还得合血吞!想和我斗,你们还不够资格!”   说完端起矮桌上的美酒,一饮而尽,吼道:“痛快!这次一石四鸟!” 第二十五节 地狱火(一)   “你为什么不听我们的?!”   “你为什么反抗?!”   “你为什么不乖乖去死?!”   “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青城大师兄再也不存在了。   韦全英大吼着,耳光、拳脚雨点般的落在王天逸身上。   在狭小的铁笼里,满头是血的王天逸滚在地上,竭力竖起手臂挡住面门和前身,身体在铁棂子和墙壁上撞来撞去,手腕上的铁镣在乱响,就像一只野兽在铁笼里垂死挣扎,而他嘴里发出的是野兽一般的痛苦嚎叫。   王天逸身上粘满了泥土和血迹,他一边在地上翻滚,鲜血混杂在嘴里让他吐字不清,他努力的在雨点般的殴打中叫道:“大师兄……饶……命。啊!……饶命,念在我为了师门荣誉的份上出力……饶我……啊!……一命……”   “师门荣誉?”韦全英愤怒的红着眼睛一把抓起王天逸的发髻,把他生生的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脚踩住了王天逸手上的铁镣,露出他奄奄一息的面孔,然后一口气连抽了王天逸七八个耳光,呼呼的喘着气,大叫道:“狗杂种!青城是我家的私产!你?你?你不过是一个贱下人!你他妈的有什么资格为我家荣誉出力?!”   “轮得到你吗?!你算什么东西?!”韦全英大吼着,扭过了王天逸的头,一手拎着他的发髻,把王天逸的脑袋朝墙上发疯的撞去,“嗵!”“嗵!”“嗵!”土墙发出一连串的闷响,墙皮粘着粘稠的血迹飞散开来。   “别打残了,”牢外,在青城教官簇拥之中的韦希冲一样的咬牙切齿,他极不情愿的摇头说道:“丁家的杨昆先生特别说了,离开的时候还要见他,丁家走了之后再给他算帐!!再忍两天!”   韦希冲父子带着人离开了,像条狗一样瘫在地上的王天逸,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把一只手送到了窗台的位置,努力的攀着想爬起来,手指在灰色的墙壁上留下了条条血迹。   青城掌门房间的灯一夜没熄。   第二天中午,骄阳似火,练武场上的工匠被赶走了,擂台被工匠们拆了一半就放在了那里,歪歪斜斜的像个垂死的人在有气无力的挣扎。而它的周围则围满了弟子,不仅有低级的戊组的弟子,还有顾盼生威的甲组弟子,他们浑身被太阳烧烤着,大汗顺着脸庞流下,每个人都茫然而惊讶的朝前面的观战台望去,那里坐着掌门等所有的高级教官。   惊讶,是因为在这种天气里紧急集合,必然有天大的事情要发布。   “青城弟子们!”韦全英站在观战台的最前面大声喊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韦全英一提到昨天,脸上的肌肉就因为痛苦和愤怒霍霍的跳了起来:“王天逸!就是这个丧心病狂的王天逸,在友好的切磋中像疯狗一样对华山派德高望重的前辈突施杀手!让我父亲的……,不,是青城的喜事变成了一件悲哀的江湖事件!我们青城因为他的混帐和丧心病狂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华山派已经写了战书,马上就要和我们开战!所有的青城弟子和青城人员都将是华山的攻击目标!”   人群同时发出一声惊恐的声音,大部分的人的脸都变的煞白。   “但是,因为父亲和我的斡旋,终于化险为夷,华山还是原谅了我们!”   这个时候,人群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声音,随后又发出一片叫好声。   “但是我们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人群又紧张起来。   “为了偿付对华山的赔偿,我们青城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储蓄,就因为那个混蛋,原本谈下去的价格被迫又升了回来,这意味着我们未来几年的利润将急剧缩减……”韦全英的声音哽咽了。   所有人,弟子包括观战台的教官都屏住了呼吸。   “对华山的赔偿,以及华山的涨价造成的困难都是暂时的,我们正打算西下丁家,谈判矿石生意,南下长乐帮,谈判盐土生意,和慕容世家,谈判丝绸生意,不久,我们还会北上沈家,谈判马匹、人参以及貂皮,……”   韦全英的话并没有说完,弟子们中间就响起了一片不相信的声音,大家都知道,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容易,作起来对青城太难。   “青城是所有人的青城,青城的危难也需要大家同舟共济……”   话还没说完,弟子们中间已经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大家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所以,从今天开始,除了甲组以外,所有子弟的月银减少三分之二,兵器、服装、饮食、住宿费用自负……”   弟子们喊出了一声巨大的惊叹,马上就是一片愤怒的吼声,不祥的预感得到了验证,自己的腰包被掏了,所有人都出离愤怒了。   “凭什么减月银?学徒合约不写好了吗?”   “你们讲理吗?我们出山也未必在青城,凭什么你们的损失让我们来填?”   “凭什么甲组不减?!”   “你们不要觉的不公平!昨天,不知有多少江湖豪杰相中了我们的甲组精英,多少英雄人物在纸上都写下了你们的名字,你们离荣华富贵就只一步距离!但就因为这条疯狗,所有的甲组精英都被放弃了,没有一人被邀请进入豪门大派!”   所有的甲组弟子都攥紧了拳头,发出一声愤怒的呻吟。   但愤怒的吼声并没有停止,学艺费已经够贵了,很多弟子就靠这些不菲的月银寻求一点心理安慰,尤其是学艺不精的弟子,现在这些银子却因为掌门或者某人而减了一半,除了甲组弟子,谁能服?   “肃静!”韦希冲看儿子压不住阵脚,马上站了起来,他大吼道:“学徒合约老子废了!谁不服,可以马上申请提前出山,不过学徒费一个铜板也不退!你们爱找谁说理就找谁说理去!我不怕!跟我讲理?江湖规矩,谁的刀硬谁有理!他妈的!谁怕谁?!老子也不发青城的证明,没有青城的学徒证明,哪个帮派会收留你?就算收留你,老子也不放过你!想在江湖混,做梦吧!老子先废了你!”韦希冲红了脸皮大吼着,声音盖过了弟子的声浪,打碎了他们,看到了总是慈眉善目的掌门突然露出了另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弟子的浪潮怯怯的退去了。   韦全英不失时机的唱起了红脸,他大叫道:“想想,只是一时困难,莫不要因为一时的困厄错过了大好前程!”   大家的愤怒吼声低沉了许多,很多人都开始计算自己的得失了。   “现在是青城的困难时期,”韦全英挥舞着双臂大叫道:“我和父亲首先从自己做起,减少不必要的开销,我父亲原来有四十个佣人,现在解雇两个!老人家有心痛病啊!少不得人伺候,这是何等可贵的品质啊!而我韦全英原来有两个佣人,现在全部解雇!青城伙房专门做宾客酒宴的四人中的一人也一同解聘!节省一切可以节省的开支!我们和你们弟子同甘共苦!一同渡过难关!”   谁也没在乎韦全英和韦希冲是住在一起的,他们的佣人是共用的。   听了掌门的公子这样说,大家好像都被感动了,最后剩下的愤怒也消失了,弟子们站在热浪翻滚的地面上,好像只剩下皮囊,让热浪冲刷,唯有眼睛红红的。   “这一切,都是那个无耻卑鄙以下犯上丧心病狂的疯狗造成的!王天逸!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个可耻的名字!”   韦全英最后一句话说完,顷刻间,偌大的练武场上静默了片刻,但马上激起了愤怒的狂潮。   “混蛋东西,就是因为他,我的钱没了!宰了他!”   “杂种,吃里扒外,包庇叛徒!应该在赵乾捷脱离青城前,打死他!”   “嘘,你疯了吗?赵师兄现在一步登天了,你想死吗?因为他,对戊组都得客气的很了!”   “啊。我错了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华山怎么了?畜生,为什么对朋友华山下黑手!”   “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不识大体啊,不识大体啊……”   “愚蠢的狗杂种,就因为他自己,害的我……撕了他!”   ……   一切肮脏的咒骂在广场上飘荡,一开始是一部分人,但很快,仇恨的情绪感染了所有人,愤怒的骂声在空旷的广场上直冲云霄。   ※※※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倒是说话啊!”丁玉展大吼着,握的铁棂子“哐当”作响。   他吼的人是一个看起来很可怜的人:他栖身在巴掌大的铁笼内,发髻披散了,满头肮脏的头发盖住了脸颊,像一具死尸一般靠墙坐着,一动也不动;他手上带着长长的铁链子,身上的衣服一条一条的,破烂不堪,泥土混合着褐色的血迹让这衣服比乞丐都可怕;一张脸肿的老高,挤得眼皮都睁不开了。   但丁玉展并不管这些,他根本不在乎,他再次摇晃着铁棂子大吼着:“你要我问多少次?你说话啊!”   刚才他冲了进来,打跑了两个死缠不放的看守,但王天逸好像只剩一张皮囊剩在世上,他并不理他。   终于王天逸开口了,他没有看丁玉展,就低着头开口了,他的声音阴沉如同从十八层地狱传来的一般:“我的兄弟骗了我。”   “什么?!”丁玉展愣了。   王天逸哈哈的笑了起来,还没笑完,他就咳嗽起来,他说道:“乾捷骗了我。”不过他又仰面大笑了起来,“不过也无所谓,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已……我也够本了,我打了蒋丹,这个畜生抢我们的寿礼……我们的?我是谁?谁和我是我们?我们和他们是一伙的吧?哈哈哈……”   牢外的丁玉展气得暴跳如雷,费了偌大力气,才听到了王天逸似疯似癫的讲了他擂台发疯的理由,他静了下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丁玉展问道。   王天逸冷哼一声:“你爱信不信!管你?”   “我相信你。”丁玉展静了片刻,沉声说道。   “不过,”丁玉展接着说道:“你知道我讲侠义的,我会找人验明你说的话,如果是你不讲道义,又骗我,我会第一个把你送回青城来……”   “你滚吧。”王天逸哼了一声,把头费力的扭到一边,语气不客气的好像不是在和武林四大家族的公子在说话,口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在乎,听起来好像丁玉展说得“相信他”一钱不值。   “兄弟,我相信你,你倒不相信我?”丁玉展怒道,“呛啷”一声,月光一般雪亮的“粼波现龙剑”抽在了手里,他吼道:“我护你出青城,你跟着我,谁敢再折磨你?我早就想去找章大哥,现在倒好,一起去学习侠义!现在我就斩锁!”   “不准斩!”丁玉展话音未落,一声大吼就在门口响起。   丁玉展回头看去,他姐夫杨昆领着几个高手推门进来,杨昆脸色铁青。   “谁让你打青城弟子的?”杨昆在丁玉展面前站定,背负双手,冷着脸说道:“你太胡闹了,王天逸的事情是青城的事情,这是江湖帮派的事情,不是个人恩怨,你不要乱来!”   “管你屁事!”丁玉展对着杨昆呲着牙叫道,高高的举起了手里的剑就要砍锁。   杨昆下巴一扬,他背后几个高手飘似的到了丁玉展面前。   为首的正是万宁方,他像往常一样的媚笑道:“少爷,别人的事情咱别管,到了京城小人陪你去拙楼玩……”   丁玉展咬着牙瞪了万宁方一眼,狠狠道:“你算什么东西?!”借着这一声发气,手里长剑雪练般朝黑色门锁斩去。   “住手!”杨昆一声大吼。   “当”一声大响。   然而并不是粼波现龙剑砍中了门锁。   而是万宁方闪电般的一抬腰间长剑,那长剑合着剑鞘硬碰硬的抗住了现龙剑,在巨响中,万宁方剑鞘的宝石碎片和木屑横飞,但却在门锁一寸上方架住了粼波现龙剑。   “你?”丁玉展没想到这个家奴居然敢阻挡自己行动。   “抓起来!”杨昆鼻子里哼了一声。   “什么?你们谁敢……”闻听杨昆这样说话,丁玉展难以置信的喊道,这是杨昆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要知道他可是丁开山唯一的儿子啊,而杨昆不过是个外人。   但结果出乎丁玉展预料,围住自己的几个家奴好像都成了聋子,自己那句“谁敢”好像在放屁一样,没有人在乎。   “少爷小心!”万宁方一边叫着,他自己却丝毫没有“小心”的意思,长袍下陡地飞起一计飞脚只往丁玉展腿弯轰来。   “反了你?”丁玉展惊叫道,委实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敢朝自己动手,虽然自己知道这些家奴武功都高的很,但他们在自己面前都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当是武功再高也高不过自己,平时也打不过自己,但今天家奴却朝自己动手了!   以攻对攻!   武功极好的丁玉展同样一脚踢去,和万宁方的脚在空中撞的一起。   “好漂亮的卸力!”丁玉展心头一惊,万宁方卸力卸的如此漂亮,以致让他的脚感觉踢进了泥潭,前力被卸了个尽,后力却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两个家奴一左一右擦着中间的万宁方同时出手,闪电般的推手。   原来自认为在丁家无论剑法、拳脚还是内力都是自己第一的丁玉展终于怀疑了,这两只手好快,快的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眨眼间,一左一右同时推中了自己的左右肩膀。   丁玉展被推的横在了空中。   “少爷小心。”万宁方和其他出手的两个家丁同时叫了一声,六只手雷霆般的出击,丁玉展就如同木偶一般被自己的手下摆弄着:身体在空中被翻了一圈,长剑被夺去然后又闪电般插回腰间剑鞘,双手被扭在背后,而两只脚被万宁方紧紧握着,整个人被摆了个“跪地五花大绑”的姿势,就在空中跪着,正正对面是冷冷的杨昆。   “你这个混蛋!”丁玉展愣了片刻,才对杨昆大叫起来:“你敢这样对我?!你这条没骨气的狗……”   “把嘴堵上。”杨昆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一个家丁马上掏出了丝巾,真的要堵丁玉展的嘴,丁玉展惊呆了,他愤怒的扭动着身体,完全不相信眼前的一幕:尽管他装做不知道,但他实际知道自己是丁家未来的家主,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奴才,然而此刻在杨昆面前,他愕然发现能够真正发号施令的居然是杨昆,自己不过是个昂贵的瓷器而已,被保护却没人真的听自己的。   “你知道你是谁吗?敢这样对我!天逸,我言出必践,不管如何,我都要救你!你放心……”那个丁家手下真的塞住了丁玉展的嘴,他说不出话来,眼睛怒视着杨昆,看起来要吃了他。   “盖住头,抱回我们的院子。”杨昆叹了口气,竭力挣扎的丁玉展就被披上了一件大披风,在四个大汉的肩上被扛出了这屋子。   杨昆扭头朝牢里看去,王天逸正发出一笑,那意思好像“早知道如此”,杨昆叹气了,他走近铁棂子,缓缓的朝王天逸说道:“少年,我自己相信你是个好人。但好人有什么用?江湖不看这个!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弟子,你怎么可能是帮派的对手?不要怪我心狠不让小弟帮你,江湖并非有可以为所欲为的人,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只能希望你好运。我已经没有眼泪了,江湖也没有眼泪。”   说罢杨昆又叹了口气,也走了。   丁玉展大闹禁闭室,青城掌门早得了风声,听闻丁玉展咬牙切齿的说无论如何都要救王天逸,心下担忧起来。   “儿啊,你说,万一丁少爷突入禁闭室,抢走那王天逸该如何是好?”韦希冲问道。   “我想丁大姐在这里,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发生……不过”韦全英忧心忡忡地说道:“丁三少爷是有名的灾星,放浪不羁,从来没把礼数和江湖规矩放在眼里过,我担心他抢了王天逸,立刻杀出青城该怎么办?”   韦希冲眯起了眼睛,静默了良久,终于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叫道:“迟则生变!反正他迟早要死,不如今天晚上我们就动手!”   “爹爹,丁玉展找不到人,肯定又要找我们麻烦,虽然他现在受制于他大姐,但他迟早是丁家的家主,以后想起此事来,若是衔恨我们就不妙了;而且旁边还管着一个胡不斩,弟子们好说,但他就不好办了,是不是先把他关到别处?”   韦希冲暴怒的哼了一声,骂道:“慕容秋水这个狗东西骗了我们!我们还得替他看着胡不斩,找人看病,天天管饭,简直把我们这里当成了客栈!我根本不想把胡不斩给他,否则岂不是被人打了左脸,还得把右脸贴上去?”   “您的意思是?”韦全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错!”韦希冲的右手如刀一劈而下,咬牙切齿地说道:“今晚就把他们两个都宰了!再放火烧了那屋子,就说他们被火烧死了!”   “可是那屋子里只有铁棂子和桌子椅子,没有什么引火之物啊,突然起火怕有人……”   “怕什么!”韦希冲红着眼睛跳了起来:“就算是石头,我们也能说它自己着了!谁能怎么样!?都是因为他,我的银子都被抢了!”   因为过分激动,他胸口好像被捅了一剑,剧烈的疼了起来,他用手按住了胸口又跌回了椅子上,儿子赶紧过来扶住了他,他一把攥住了儿子的手,非常的用力,指甲都掐进了儿子的肉里,他喘着说道:“今夜加强那块的巡夜,现在你就去准备人手……”   ※※※   “唉哟,这是怎么了?”胡不斩坐在旁边,好整以暇幸灾乐祸的问道。   被打的遍体鳞伤的那个人,坐在地上,并不答话。   “英雄,好大的面子啊!丁家少爷要救你啊,你怎么无动于衷呢?”胡不斩哈哈大笑,“是不是被自己人打的这么惨不好意思说啊?哈哈。”   笑罢,他看看守的弟子还在门口,收起了笑容,小声说道:“昨天听他们的意思,你在切磋比试中对华山下了死手?你倒真够不要命啊!这么无耻的……”   可惜没等他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大响,一群人靠近了这小屋,屋外里吵吵嚷嚷的,胡不斩赶紧闭上眼睛又斜在稻草上,眼睛却睁开一丝缝隙探察着情况。   “你们不能进来!听见没有?这是掌门交代的!……”负责看守的弟子好像和外边的人起了争执,声音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   “为了青城荣誉……打死他!”   “这条疯狗……我的月银都没有了……我是丁组的啊,我对岳中巅什么都没做啊!”   “我是丙组的,我更什么都没做,却倒了大霉!他是老鼠屎,却秧及我们……让我抽他……”   “岳中巅怎么了……我们骂归骂,谁也没真的……他凭什么对华山友人下毒手,我昨天还把他抛向空中,现在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千里鸿写了我的名字……我苦练为了什么,让我进去!……我咬死他!”   “我告诉你们两个看守……全青城的弟子几乎都来……找他算帐……你们要不放我们进去……我们……”   “去死吧……你们这么多人进去,弄不好就打死了他,他妈的掌门还不找我们看守吗?都一边去!我们和你们心情一样,也想抽他!打死他!但真要算帐就趁我们不在的时候的来,别他妈的让我们为难!”看守好像抽出了长剑,和人群对骂着。   但人群一直不散,屋子外边吵翻了天,两个小窗里有人“嗵嗵”的往里砸石子,手劲之大,在铁棂子打出了火花,有一个又弹了回来,砸在胡不斩的光头上,气得装死的胡不斩跳了起来,朝窗外大吼道“青城的崽子们,你们恨的人在隔壁窗户,别往我地盘上投石子!”   这个时候,屋外的看守大叫起来:“你们要是给我添麻烦,乙组和你们没完!”   原来送饭的来了,几个人跟着冲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王天逸的好朋友——青城伙房的马老实师傅。   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提着精美的食盒,而是右手提着一个木桶,木桶里满满的米饭,左手拿着一把木头饭勺。他的脸色通红通红的,鼻子里像牛一样在呼呼喘气,满脸的肉都挤到了一块,捏着饭勺的手在不停的抖动,身后跟着三四个冲进来的弟子,他们一样的像牛一样呼呼喘气,看到王天逸眼睛就红了。   他们怒发冲冠。   打开了牢笼,一群人冲了进来,马老实重重的把桶摔在地上,对面靠墙坐着的王天逸努力睁开了肿胀的眼皮,他看到了满面怒色的马老实,以及后面咬牙切齿的弟子,他问道:“老马,你……”   话音未落,已经被一个甲组弟子揪住发髻拖了过来,紧接着一个咬牙切齿的丙组弟子一躬腰一拳打在了跪在地上的王天逸耳后,马上他的拳头上就沾上了血迹。   王天逸耳朵被打破了。   “你他妈的!”开门的看守是乙组弟子,他一脚把那丙组弟子踹倒了,接着抽了一个重重的耳光,大吼道:“他妈的!一人一拳他就死了!死了,掌门不找我吗?进来前说好了,会武的不能动手!”   “李哥,”那被掴的丙组弟子捂住了脸,怯怯的坐在地上说道:“我错了。我看见他就太生气了……”   “算了算了,都是为了青城嘛。”跟进来的几个人一起向怒气冲冲的看守说情,那看守狠狠的哼了一声,退出了牢笼。   王天逸额头靠在地上,靠着脖子的力量努力跪着把身体直起来,他刚刚跪在地上直起头来,眼前模模糊糊的显现出了马老实那油光满面的脸,那是一张典型厨子的脸,但没等他看清楚,一物呼啸而来,脑门挨了一下重击,王天逸闷哼一声,头又被磕在了地上。   打他是一个饭勺。   木头的饭勺。   勺把紧紧的握在马老实手里。   王天逸努力把头抬起来,他眼里都是吃惊,他问道:“马师傅,你……”   此刻未等他问完,马老实怒不可遏的高高的举起了饭勺,用尽全身力气重重的敲在了王天逸头上。   王天逸的头又一次磕在马老实脚下。   “把他的头给我抬起来!”马老实怒吼起来。   王天逸觉的自己的发根剧烈的痛了起来,整个头皮都好像要掉了——自己的双臂被人拉住了,接着有人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死命的朝后拉。   他想反抗,但无力反抗。   他跪在地上,痛苦而又绝望的不得不仰起了头颅,面前是因为愤怒变得通红的马老实的脸,他再也不像平日那个老实巴交的厨子,他好似一头愤怒的雄狮,怒吼着,挥舞着饭勺疯狂的抽击着王天逸的脸。   “扑”“扑”“扑”……   一下又一下。   鲜血溅了出来。   饭勺上粘的再也不是饭粒,而是粘稠的血滴。   “都是你这个以下犯上的狗东西!”马老实的白色围裙上好像被泼了一坛辣酱,溅满了斑斑红点,那是王天逸的血,他一边抽一边怒吼着:“你欺骗了我!我原来看你有前途,谁料你却是个灾星!就是因为和你走得近,被人告发了!我被解雇了!你个狗东西,我认得你吗?!我和你走的近?近?!近?!近?!……”   马老实像发了癫痫一般,嘴里反复叫着“近”,每叫一次,饭勺就重重的打在王天逸脸上,每一次饭勺抽上去,那脸就好像是一个烂柿子被踩出了一溜红色籽液,伴随着王天逸无力的呻吟在铁笼里四溅开来。   不知打了多长时间,马老实呼呼的喘着粗气,他浑身大汗淋漓,连最外面的围裙都被汗水浸湿了,饭勺的木把像火炭一样灼烧着他的手心,那里都被这木把磨破了。   “老马,你够了吗?”牢外两个看守不耐烦的叫了起来:“行了行了,你也出够气了,他不会有好下场的。送完饭你就走吧,我们还要午睡呢。”   “马老实,你够厉害啊,真是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啊!”拉住王天逸左边胳膊的弟子笑着说道,而他手里的王天逸已经满头是血,他禁闭着双唇,浑身哆嗦。   “痛快痛快!”老马掀起红色的围裙擦了擦额头瀑布一样的汗水,马上额头上多了一丝血痕,“妈的,总算出了口恶气!你们说,这条狗丧心病狂,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众人马上称是。   马老实狠狠的把那桶饭“哐当”一声砸在王天逸面前,叫道:“你不是能打吗?你不是求死反生吗?今天给你一桶饭,让你吃了,去他妈的黄泉路上求生!”   说着往饭里“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笑道:“来之前,所有的伙房师傅和遇见的弟子都往里面吐了唾沫,哈哈哈哈,来,来,来……吃啊,尝尝大家的口水,你这青城的罪人!”   一群人都狂笑起来,人人都好像解了一口气。   王天逸被两个人拉开胳膊,十字形跪在地上,顺着脑后发髻的剧痛,他绝望的睁开眼皮,满面的血污非常粘稠,让他睁开眼皮十分困难,眼皮一睁开,眼前就好像有一片红色的雾,红雾中间是马老实,但绝不是他以为他认识的那个老实巴交的马老实,他喃喃地说道:“马老实,你……”   看王天逸还敢说话,高高的站在他面前的马老实不由得怒从心起。   他扔下鲜血斑斑的饭勺,解开腰带,掏出家伙就对着他提来的饭桶里面撒起尿来,嘴里大叫道:“唾沫还不够!让你这狗种尝尝尿泡饭!”   “哗哗”声音中,王天逸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他难以想象面前这个往自己饭里撒尿的人何以痛恨自己至此,不仅是他,包括了身边这些人,楸住自己发髻的这个人以前在甲组总是恭恭敬敬的向自己请教练习方法,左右两个拉住自己胳膊的人是丁组和丙组的,他们前天还信誓旦旦的说所有人都尊称自己是师兄,要唯自己马首是瞻。   他们昨天以前不是还痛恨岳中巅吗?不是还痛恨华山吗?不是还把自己如英雄一般抛向空中吗?而仅仅十二个时辰不到,何以人人都成了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王天逸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无奈的伸着脑袋跪着地上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异。   “我怎么了?!”马老实好像就等着王天逸的不平,他猛地扭过身子,带着臊味的液体没头没脑朝着王天逸浇了过来,王天逸惊恐的叫了起来,他扭动着头想躲过这可怕的侮辱。   身后的几个同门笑骂着放开了他,闪开了马老实的尿。   王天逸倒在了地上,他痛苦的在地上扭动着,想躲开那液体。   但几个同门用脚狠狠的踩住了他的身体,还有他的脸脸,让马老实臊气又温热的液体无情的浇上了他的脸。   尿液浇着他的脸,冲开了满脸的血迹。   王天逸哭了。   ※※※   人群退出了,王天逸仍然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他的脸贴在肮脏的泥土上,十指紧紧的抠进了地上的泥土里。   如同死了一样。   “哈哈,”胡不斩狂笑起来:“直娘贼,真是开了眼了!昨天还叫英雄,今天就往脸上撒尿!小贼,你活着有什么意思?”   天色已经转黑,看守吃了晚饭回来,看牢里饭桶未动一毫,转头对另一个笑道:“这家伙前天就没有吃饭,昨天发狠连累青城,被掌门一通暴打,也是滴米未进,昨天晚上我就听他肚子咕咕乱叫!可能想今天能吃点好的,没想到那马厨子如此狠,往他饭里撒尿,估计今天这个狗东西又得饿一天了,哈哈!”   “莫不要饿死了?”另外一人说道:“尽管饿死绝妙,但若我们看守时候他被饿死,当怕被这狗东西拖累……”   “啧,哪有那么容易饿死?”姓李的同门笑了起来:“最少得七天之数吧,看那家伙现在饿得爬都爬不动了,真是有趣。”   他转头冷冰冰说道:“可惜了这一桶米饭!”接着骂道:“狗种,你不吃就饿死好了!这桶饭是你一天的伙食!不是前天发狠不吃山珍海味吗?后悔了吧?哈哈!”   “虽然很出气,”他接着皱起了眉头,“但这马老实也太可恶,竟然在这点地方做这样的事情,饭味加上尿臊,我闻着就想吐……”   “算了,”另一个同门捏鼻说道:“这尿泡饭连狗都不会吃,王天逸这东西更不会吃的,我们也出气了,不如赶紧把这桶提出去扔了,气味太难闻。”   他的同门点头称是,从腰间拿出钥匙就要开锁,但锁开了一半,他愣在了那里,眼睛好像看见了世上最难以置信的事情。   听了他们的话,趴在地上的王天逸动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撑起了一条胳膊,把身体摇摇晃晃的撑了起来,血迹干了混着泥土给他脸上罩上了一层污秽的面具,喉咙里因为用力和剧痛发出了兽般的厮声。   他一只手撑起了上半身,一只手朝那个臊臭的饭桶伸了出去。   好像衰弱的连支撑一半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支撑身体的那只手臂崩塌了,但不理摔向地面的身体,那只手也不顾一切的向前伸了出去,没了任何的支撑,胸脯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了嗵的一声闷响,但他两只手同时抱住了那黄迹斑斑的木桶。   如此渴望,如此用力,就好像是沙漠中行将渴死的旅人朝最后一桶水扑去。   木桶倾倒了,里面的米饭已经被泡成了粘乎乎的黄色糊糊,散发着恶臭的糊糊倒在了王天逸的头上,顺着他的头发流满了他的脸。   这是尿泡过的食物,气味和形状让人见之欲呕,狗都不吃。   但王天逸吃了。   不仅吃了,而且是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这里没有筷子、没有勺子,什么都没有,王天逸如狗一样倒在地上,用手把黄色糊糊从地上搓了起来,一捧又一捧的放进嘴里,咕咕的吞咽着,他的喉头咕噜咕噜的蠕动着,身体因为嘴里的剧烈吞咽而在地上打着摆子,头发上、脸上、身体上沾满了这粘乎乎的东西。   他越吃越快,越吃越似癫狂,把他能看见能触到的所有这散发着恶臭的糊状液体送进嘴里,疯狂的吞咽着。   屋里的其他三个人都呆了,两个青城弟子好像被冻成了冰雕,嘴里张的能放进一个鸡蛋,而四只眼珠就如同四只鸡蛋一样从眼眶里被挤了出来;自认为见多识广的胡不斩也呆若木鸡,伏在地上的王天逸每发出一声吞咽的声音,他浑身就哆嗦一下。   “哇……”目瞪口呆的李师兄醒过神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手扶住了牢门,另一只手紧紧摁住了肚子,躬下了身子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一边吐一边往门外跑,他的师弟一样的状况,他用手堵住自己的嘴,发疯似的跟在师兄身后朝门口跑去,一路上他的晚饭从手指缝里往外挤,门外,“呕”“呕”的狂吐声音持续了良久。   胡不斩也捂住了嘴,呜呜做声。   等两人吐完,回屋点上了油灯,那边王天逸已经吃完了大半桶尿泡过的食物,他爬回了墙边,倚墙坐着,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空洞的可怕,浑身沾满了粘糊,牢笼里和他身上一样,都是一片狼藉。   饭和尿的味道聚合在一起造成了巨大的恶臭,弥漫在小小的斗室里。   “你……你……这……这……疯狗……”两个青城弟子指着乞丐一般的王天逸说道,他们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连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   说完这句话,没人再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寂静了很久很久,突然李师兄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笑得在地上打滚,他的眼泪笑得都止不住,一边笑一边指着王天逸朝身边的师弟说道:“这……这狗疯了,他……他连马厨子的尿都吃了!这个贱货,哈哈,狗都不如!老胡,你也高兴了吧,赶紧骂这条狗,哈哈,多有趣啊!师弟,师弟,明天我们和同门说,哈哈哈,开了眼了,笑死我了,哈哈……”   这一说,旁边的师弟终于清醒了,他也大笑起来,两人肚子都笑疼了,站都站不住了,就一起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大笑。   震耳的大笑在斗室里轰然作响,王天逸的半边脸藏在阴影里,侧脸如刀削一般冷酷,毫无表情的被嘲笑,好像这一切根本和他毫无关系。   青城的弟子在大笑,胡不斩却没有笑。   不仅没有笑,他连一声都没吭。   再也不像平日大大咧咧的躺在王天逸身边,他坐直了身体,把身体的正面对正了王天逸,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王天逸,这种眼神不是嘲笑,也不是惊奇。   而是慎重之极。   这里面还带着一丝恐惧。   对胡不斩这个杀手而言,这种眼神只有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面对最危险的高手的时候,才可能出现。   这种高手可能要他的命。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胡不斩心里对面前的那个藏在黑影里的人说道。   王天逸吃了那么可怕的东西,青城弟子觉的可笑,而胡不斩却只感到寒毛倒竖。   对面这个家伙此刻正散发出一种冰冷的黑色气息,让他浑身的每块肌肉都感到了危险——这是杀手的直觉。   “这个人能杀了自己!”胡不斩的直觉这样说道。   胡不斩很自负,他骄傲的不是谁也杀不了他,而是他谁不也惧怕。   但对面这条死狗一般的人,却让他从心里感到恐惧——他不想和这样的人为敌——他平生终于感觉到了恐惧。   对面始终一动不动的靠墙坐着,胡不斩满满的面对着他躺下,手合了起来枕在头边,不情愿的把眼睛合了起来,身体弓的像一张弓,全身都竭力感觉着对面的声息。   他不想让对方知道他还醒着,否则自己有危险。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般,像个恐惧黑暗的孩子一般装着睡觉,却竖起耳朵听着对面的动静,那里就好像有个最可怕的噩梦。   青城弟子很高兴,他们两个指着王天逸说了很久,几乎是看一次笑一次,直折腾到夜深人静,困意才来了。   师弟出去小解了,没了说话的人,李师兄坐在椅子上马上像磕头虫一样点起了头,太累了。   “李师兄,把这个桶抬出去吧,好难闻。”王天逸低低的叫道。   吃了东西的他,声线充沛了很多。   “狗种!”李师兄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知道难闻,你还吃的那么香?真是天生的贱!”   笑着站起来开门。   王天逸好像浑身都被打散了,站都站不起来,他一直腿,却摇摇晃晃跪在了地上,就手脚并用的慢慢的爬到了桶边,去提桶把,却似连那剩下的半桶饭都提不动,只能跪在地上去推那桶。   好像想帮李师兄把桶拿走。   “看你那熊样!”李师兄看着真的像条赖皮狗一样爬在地上的王天逸,笑骂起来:“前几日风光的时候想不到今天吧?被打的都站不起来,还得吃尿!哈哈。”   看王天逸四肢着地跪在地上,手上还带着二尺的铁镣,头斜斜的耷拉在肩膀上,好像被打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离的也够远,不怕他敢怎么样!李师兄放心的走了过去,一只手捏住鼻子,一边弯腰去提那桶把。   王天逸跪在地上还低着头,他确实没看李师兄。   他看得却是油灯打下李师兄的影子!   他斜着头,瞳孔缩成了一个点——影子越来越大。   猛地王天逸动了,绝没有半点声音发出,紧咬的牙关把时机到来的那声大吼紧紧锁在了心底!   跪地的他猛然间弹起了上半身,被铁镣锁在一起的双拳带着一股腥风朝李师兄面门射去,迅猛的就如同一条伏在草地深处的毒蛇突然咬向猎物。   但牢笼何其之小?   一股腥风陡然扑面而来,就算没有练武之人也知道躲开,更何况是青城乙组弟子!   正在躬身李师兄反应更快,马上就是一个仰面!   一个跪地,一个半躬,中间还隔着两步!   尽管王天逸出其不意如毒蛇,出拳迅猛如闪电,不过对面也是青城弟子,反应虽然不如他快,但已经足够了!   猛地仰面的李师兄就瞪眼看着拳面扑面而至,也感受着衰减的拳风,但拳面离自己鼻尖还有一寸就停在了那里!   王天逸胳膊已经伸直了,还是够不到对手!   但攻击并未结束,真正的杀手锏绝非拳的突袭!   “咔!”就在王天逸双拳停止的同时,细细的黑影猛地从王天逸双拳之间的狭小空隙里电射而出,无声无息,但快的就好像一支黑色弩箭。   直飙敌人眉心!   中! txt80.com   这条黑色的毒蛇咬中了眉心,李师兄的脑袋好像被铁锥砸了一下,后仰的速度急剧加快,快的几乎要把他脖子折断,一点血迹从他眉心溅到空中。   “当啷”一声脆响,黑色小蛇已被王天逸收回了手里,却是腕上的黑色铁链!   就是这铁链,好似让王天逸的手臂又长了八分,一击得手!   四肢跪地、两手被锁、离敌人还有两步距离,打倒敌人?   这是不可能的!   但这不可能的任务却被完成了!   先发得手,但并非是胜利,王天逸身体在继续完成致命攻击。   双腿弹直,力量大的把他跪地的身体如投矛一般朝头高高后仰的敌人射去,身体撞在一起。   但一个混乱、一个有序。   铁链欢响。   王天逸一把把敌人的头撞在铁棂子上,铁笼震颤。   “怎么了?”门外有人叫了起来,接着就是脚步声。   头在铁门上鲜血飞溅,血滴还没落地,飞在空中的李师兄就被朝铁门外扔去,身体砸倒了外边的小桌子。   油灯熄灭。   在火花最后一次的跳跃中,胡不斩看的清清楚楚:王天逸矮着身体,如同一头豹子悄无声息的朝门的方向冲去,身后带起一片诡异的光晕。   一片黑暗。   黑暗刚吞没了屋子,另一个弟子就猛的推开门冲进来,奔跑的惯性让他往里跑了两步才停住。   强烈的黑暗吞没了他,恐惧感也吞没了他,刚从夜光中进来的他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耳朵里什么也没听到,他嘴上叫着:“李师……”,一边手忙脚乱的去摸腰里的长剑。   有声音了!   他听到了屋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风声?   是风声!   头上有风声!   他愕然朝上看去,手里的剑只朝抽出一半。   看不到东西,但绝对有东西,一股腥风裹住了他的头!   胡不斩轻轻抬起头,看着王天逸在黑暗中一跃而起,像一只黑色大鹰朝着那手足无措的弟子飞去,居高临下伸出了鹰的刚爪!   刚劲的飞膝从上朝下打在同样刚劲的头盖骨上。   一声闷响中,那弟子笔直的身体突然如水一般扭曲了,他晃动着,前后摇摆着。   空中的飞鹰落了下来,在半空中又挥动了铁翼,翼间铁羽摩擦发出“擦擦”的声音。   王天逸一计摆拳狠狠的抽在那弟子脸上,铁链一声脆响。   那弟子就如同被顽童竖起来的布偶,这一拳打的他身体一连转了两圈,然后“扑”的一声慢慢的软榻榻的倒在了地上。   黑鹰落地。   寂静的夜里再没有半点声息。   王天逸的身体标枪般立在黑暗里,搅动着黑暗,好似黑暗围着他旋转,哪里还有刚才的半点如狗猥琐。   转眼之间,王天逸就干掉了两个看守。   胡不斩的杀手预感又一次被证实。   他像胡不斩一样伪装自己,装得好像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已经万念俱灰,像狗一样等死。   但实际上,他受的伤都是皮肉伤,并非看起来那么严重!   不过两天没吃饭的人,武功再好也打不出刚才那凶狠无声的攻击。   所以王天逸必须要吃饱。   但他面前只有一桶混了人尿的饭!   是等待丁三?还是吃下这尿泡饭自己行动?   王天逸已经下定决心要逃,他并没有把一切都压在丁玉展身上,他更相信自己。   于是这个年轻人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那人人见之欲呕、狗不会吃的食物!并压抑着自己不吐出来,好像那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吃尿泡饭?   人尿?!   吃!   而且甘之如饴!   而且面不改色!   为达目标,不惜代价!   这样的人称的上可怕。   所以胡不斩这次怕了。   ※※※   那边的王天逸已经开了自己的铁链,他把两把剑挂在腰间,抽出了其中一把剑握在手里,打开了胡不斩的牢门。   听着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锁,胡不斩直觉的浑身的冷汗的滋滋的冒了出来,他最害怕的情形终于还是来了。   “和尚?和尚?”王天逸的声音轻轻的,在黑夜听起来感到非常的友善,就像叫自己最亲密的朋友起床:“睡着了没有?来,一起走啊。”   “嗯……嗯……”胡不斩鼻子里发出两声梦呓一样的哼声,就像睡熟的人对声音的反应一样。   王天逸站在牢门,整个身体裹在黑暗里,手里的长剑被流动的黑暗摩擦着,但被握的稳稳的一丝也不动,可以想见当他挥出去切开挡在他前面的物体时候,必然也会稳稳在那物体内穿行,绝无抖动。   王天逸等了一会,看胡不斩鼾声连连,他冷笑起来:“和尚,不要装了。如果刚才你还能睡着,你也别当杀手了。来,我们一起走。”   最后一句音调甜蜜,好像《西厢记》里张生引诱崔莺莺私奔一般。   但胡不斩绝非崔莺莺,他是江湖老手,但他的心和崔莺莺一样剧烈跳动起来,不过崔莺莺是因为甜蜜的激动,而他是因为可怕的恐惧。   他很清楚,自己和王天逸绝非朋友,他知道王天逸也知道这一点。王天逸要逃,而这里是青城,外边靠近弟子寝室,只要这个屋里有一个人大呼大叫起来,不消多少时间,附近将站满全副武装的教官和弟子。   那样一来,王天逸绝对插翅难逃。   他要逃就必须要让所有人都闭嘴,其他两个弟子都被打昏了,打的很重;但是还有一个胡不斩在,而且王天逸对他很不放心,胡不斩是因为他被抓的,一个看到自己倒霉哈哈大笑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悄悄溜走。   王天逸只有打开笼门让自己也和他一样,处于可以逃生的地位。这样自己肯定不会对他的出逃大喊大叫了。   但不论王天逸对放了几次都差点杀了他的胡不斩是否甘心,就说他既然打定主意出逃,肯定逃跑路线都想好了,而自己一个外人,青城又不熟,若是在外边瞎跑肯定会被人发现,这样一来,青城大乱,说不定王天逸也跑不成。   若是一起跑倒还可能,但王天逸怎么能肯定自己不会一掌打死他?   所以最稳妥的只能是让胡不斩闭嘴。   而王天逸却不能如法炮制打昏胡不斩,因为胡不斩武功太高。   但杀死一个人总要比打昏一个人容易。   尤其是对高手而言。   特别是胡不斩这种人,王天逸就算拿着剑和空手带铁链的他激斗,感到也是胜负难料,他觉的应该能干掉他,但很可能用时间过长,惊动外人。   最好的法子是不让他反抗,突然一剑刺过去,一了百了。   那么不如诱惑他一起和自己逃跑,但胡不斩很清楚王天逸心里想的,自己和他是敌非友,能眼皮都不眨就喝下一桶尿泡饭的人,怎么可能对自己手软?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如果是他,恐怕也是会装亲热靠近对方,一剑结果对方。   两人的思考方式是一样的。   但胡不斩对无声无息的空手杀死拿剑的王天逸,一样的毫无把握——他也想逃啊!   “什么?好……”胡不斩好像刚睡醒一般,抬起头来看了看王天逸,很惊讶地说道:“你怎么出来了?”   话音未落,胡不斩突然一跃而起,一股劲风四处冲撞起来,他巨大的身躯好像要把铁笼冲破一般,转眼间,这个有名的杀手已经贴墙而立,凶光闪闪的眼睛盯着王天逸,铜钵大的拳头捏的咯咯向,手臂之间的铁链发出嘶哑的呻吟,好像马上就要被拉断了。   胡不斩暴起,直如一头凶虎。   这气势冲的王天逸身体后倾,他微微摇了摇头,又把身体立直了,丝毫不让和他对视着,气势丝毫不逊。   “他发觉了!”刚才一瞬间,王天逸很想转身退出胡不斩的牢笼,但他马上就知道这是最危险的,一旦自己失去了门口这个可进可退的地位,那么再想进来是想也别想,若是出去就跑,自己已经开了笼门,万一被他缠住,或者他瞎跑惊动了巡夜的弟子也是危险万分。   所以不能动,看有没有机会!   “和尚,”王天逸轻松的一笑,握剑的手却更紧了:“我知道你没睡,过来,我给你开镣子,我们一起走。”   “嘿嘿,”胡不斩冷笑起来:“不要玩了,你想杀我。”   王天逸的瞳仁陡地成了两个点,紧紧的盯住了胡不斩,过了片刻,他笑了起来:“不愧是杀手中的高手。”眼睛却打量胡不斩的守姿,盘算自己此刻突袭的胜算。   不过胡不斩委实可怖,王天逸根本没把握片刻之间无声无息的制服他。   胡不斩也盯着王天逸,看他打量自己身体,笑道:“我虽然带着铁镣,此刻却成了武器,你想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干掉我根本不可能!而且在这里打起来,谁干掉谁还不一定呢!”   此时的局势是要么无声无息的干掉对方,要么被发现一起玩完。   王天逸知道,胡不斩知道。   王天逸知道胡不斩知道,胡不斩也知道王天逸知道。   双方都知道了对方知道,所以谁也没把握第一种结果。   这种结果只能靠偷袭,但现在绝无可能。   若是一方动手,另一方只有动手,那么久持不下必然一起玩完。   若是一方退去,另一方也只有退去,大难临头各自逃命好了。   王天逸想了片刻,不甘心的一笑,慢慢的朝牢门外退去——计策失败,那么只好让开牢门,让胡不斩也逃狱,这样他就闭嘴了。   “慢!”胡不斩叫道。   “你想怎样?”   “小哥,我不识青城的路,若是瞎逃必然被发现,青城警报四起,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如我们一起逃命如何?”   王天逸盯着胡不斩却没有说话。   胡不斩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理由,他开口说道:“小哥,你刚才吃尿饭,我就看出端倪来了,我却没有坏你的好事。最重要的是现在我被江湖通缉,全是敌人,我能相信谁?我只能相信和我一样走投无路的人!这样的人就是拿我的头去要赏金的时候,也会被砍了头的人!你现在逃了,一样是走投无路!你也只能信任我!孤身逃亡总不如有个人照应好!这周围我不熟,需要向导,而你武功和江湖经验不如我多!不如合作,一起去安全的地方!否则只能同时被杀!”   胡不斩说完,王天逸却如根本没想一样,手一扬,钥匙就落在了胡不斩手里,他早想好了:“开镣,跟我走!”   胡不斩舒了口气,满头都是冷汗,刚才他若反应不当,必然有被杀之险,毕竟那家伙手里有剑啊。   他也畏惧了一次。   “小哥,做事不够干净。”胡不斩出的笼外,指着地上的人说道。说着他拎起了手里的镣铐,做势要往地上的人脑袋上砸去。   话音未落,王天逸的长剑已经指向了胡不斩的脖子,王天逸的声音就如长剑上的剑气一样冰冷:“动他们你就死!”   虽然出来了牢笼,胡不斩好像对王天逸的话很慎重,他身上那种气味提醒着胡不斩,这个家伙非常的可怕。   他拎起了镣铐,肃然说道:“手软会坏事的。”   这是劝诫和商量的口吻。   “他们罪不至死,这是我的原则。”王天逸声音微微有些伤感。   他看着胡不斩,一歪头,两个人一前一后无声无息的融进了黑影。 第二十六节 地狱火(二)   今天不同往常黑漆漆的,靠近禁闭室的一段围墙好像防守的相当好,巡夜的弟子也很多。   王天逸原本打算从这里爬出墙外。   “戒备森严。”跟在身后的胡不斩悄声说道。   王天逸面无表情的看了看青城围墙上灯笼和望塔上的影影绰绰的身影,低声叫道:“这边来。”说着领着胡不斩又折回禁闭室方向来。   话说王天逸和胡不斩前脚离开,八个蒙面人悄无声息的隐进了这小屋附近的树林里,他们蹲在树林里盯着黑洞洞的小屋,其中一个手微微一动,三个蒙面人抽出漆成黑色的长剑,猱身就要冲出去,但他们几乎在同时伏在了地上,像他们身后的同袍一样,八个人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同时摁在了草地上,所有的声息都没有了,他们的身体就好似和夜色的黑暗交融在了一起,只剩八双眼睛在微微发亮。   小屋前啪啪响了两声,好像两个石子扔在了门口。   “投石问路!”几个蒙面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来的不止他们。   十六只闪烁着寒光的眼睛把小屋四周扫了一遍又一遍,如同猎鹰一般在搜寻着不速之客。   没有发现。   斜掩着的门口的小屋里也没有丝毫动静。   “唰”的一声,好像墙角的黑影里鼓起了一块,一个黑衣人从那里斜斜的窜了出来,捏着长剑躬身飞速前冲而来。   来的也是个高手,埋伏着的人都下意识的躬起了背,好似发现了危险的野兽。   因为那黑衣人速度迅如疾风,脚步却轻的却如蜻蜓点水,就像一只无声无息的黑猫在夜色中急行,但长剑上的镶着的宝石却暴露了他的轨迹:高速行进中,长剑却一抖也不抖,直的如一条木匠的墨线,因为他剑鞘上的宝石在夜光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绿色光晕,就像猫眼在烁烁生辉。   他的前冲目标直指小屋。   冲到屋前、急停、直腰、扭身、贴墙——一气呵成。   眨眼间他已背贴屋门旁边的墙壁站定,没有一丝声音发出,安静的好像他是墙壁上的一只石头壁虎,在那里已经站了百年。   埋伏的人都朝中间一个人看去,他打了个简短的手势,涵义明白:准备战斗但现在不得妄动。   门口的那人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再次从静转动,动作干净利落的仍然像只“猫”,不过这次像只“大猫”——一头猛虎,他一头扑进了黑漆漆的小屋。   但转眼间他又出现在门口,然而这次他却没有什么高手风范了,这个人转头朝屋里看了最后一眼,然后一拳打在门框上,狠狠的扯下蒙面巾,骂道:“倒霉!我的运气呢?!”   然后他抬起头看了看眼前青城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影影绰绰的建筑,好像放弃了希望,他无助的叹了一口气,没有像来时一样使用什么惊人的身法和轻功,而是垂头丧气的踢着石头呲牙咧嘴的走开了,那模样好像一个在赌场里输了钱的少年郎。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丁玉展。他趁着姐姐姐夫他们参加宴会之际,跑了出来,突入小屋,却发现看守倒地、牢笼已空,知道对方早走了。心挂王天逸安危,很想在黑夜里放声大喊:“丁大侠来了,你在哪里啊?”   但他不熟青城地形,也知道王天逸很可能是破牢而出,这样一喊,整个青城都惊动了,只好垂头丧气的乖乖的从来路回去了。   他刚走,后来的人马上就开始行动了:三个人狸猫一样朝小屋的其他个方向的阴影里移动过去,这是行动前设置的“哨卡”。   很快,一切安全的信号传来。   剩下的五个人抽出兵刃,突出树丛,一个人蹲在了门口,另外四人悄无声息的进了小屋。   此拨人马正是长乐帮暗组的救援队,由凌寒钩指挥,宋影为副,目标只有一个——救出胡不斩并转移他到长乐帮的院子里。   但凌寒钩心里却想如果王天逸合作,就把他也一起带出去。   虽然看丁玉展就知道了屋里发生了事情,但借着夜色看到的一切还是让他们大吃一惊:目标不翼而飞。   凌寒钩手指一挥,两个手下用身体堵住了牢里的窗口,宋影关上了门,凌寒钩这才打亮一个小小的火折,又迅速的把火折子熄灭了,在这短短的时间,他和宋影已经把整个情况看清楚了:牢里空无一人,两个青城弟子昏在地上,里面的青城弟子头上有个口子,不是锋利的兵器所伤,另一个靠近门口,没有伤口,他头朝内躺着,好像是在冲进来时候被打晕的。王天逸这边的牢笼地面一片狼藉,铁棂子上有血,而胡不斩这边并没有什么搏斗痕迹。   他脑海里已经有了一副景象:同为青城弟子的王天逸骗看守开门进得自己牢笼,突然发难,把那弟子的脑袋撞在铁棂子上,然后另一个在外边听到情况突然跑进来,在黑暗中被打晕。然后王天逸救出胡不斩,两人一起逃脱。   “王天逸干的。”凌寒钩低声说道。   “胡不斩?”正检查青城弟子伤口的宋影只说了三个字,意思是:“为何不是胡不斩干的?”   “两人都活着。”凌寒钩一句话说出,宋影马上点头——若是胡不斩主导脱狱,现在小屋里不会有两个昏过去的人,而只会有两具尸首了。   原因很简单,这种脱狱而逃的行动,敌人越晚发现越好,死人让你可能有一个晚上的时间逃离,而昏过去的人若醒过来你就麻烦了,身为杀手的胡不斩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凌寒钩赞许的一笑,但马上又锁起了眉头,他也是在宴会上溜出来的,大家都知道了他和杨昆的关系,都以为他是不想面对故人杨昆,却不知道他要趁宴会的机会救人。但他现在面对和丁玉展同样的难题——要救的人自己跑了,青城这么大,怎么找?怎么敢找?   就在这时,李师兄呻吟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宋影“咔咔”两声,一手捂住了他的嘴,一只手捏上了他的脖子,就在他发力要捏断此人脖子的时候,凌寒钩挥了挥手,表示“不要”,然后从手下那里要过一把长剑,递到宋影面前。   “王天逸杀的。”凌寒钩微微一笑。   宋影一愣,马上回了一个佩服的笑容,放开了李师兄的脖子,此刻李师兄已经看清了屋里站满了杀气腾腾的黑衣蒙面人,他惊恐万分。   “王天逸先在牢里的铁棂上撞破了他的头,又把他投出牢外,砸碎了桌子,此时受了重创的他委顿的坐在墙边地上……”凌寒钩轻轻说道。   伴随着凌寒钩的轻言细语,宋影一手握住长剑,一手重新扼住了李师兄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拉起了半身,把背推到石墙上,在李师兄因为窒息和恐惧而剧烈的挣扎,他望着这些可怕的陌生人,鼻涕眼泪横流。   “随后王天逸抢了他的剑,从正面,一剑刺死了他。”   宋影一剑穿心。   凌寒钩走到了另外一个人旁边,他还昏在地上。   “另一个同门原本在外边,听到声音后跑回小屋,但王天逸从黑暗中猝起偷袭,他来不及反应,头脸挨了几拳,当胸被劈了一剑,但他却没有死亡……”   宋影一剑朝另外一个胸口劈了过去。   被暗组成员摁住,在昏迷中胸口被划了大口子,痛的突然惊醒过来,但他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四肢剧烈抖动起来。   “……他自知不敌,就转身朝屋门逃去,不想王天逸丝毫不念同门情义,在背后仍然痛下杀手,……”   另一个弟子眨眼间就被在地上拉了起来,让他面朝门而立,没有等血染前襟的他踩稳地面。   “可怜的人……从背后,被同门刺死。”   宋影把长剑干净利落的送进了他的后心。   这个青城弟子的尸体被仔细的摆在了地上,他的脸朝着门的方向,手前伸,好像还在爬行,只是眼睛大开着不肯闭上,他死不瞑目。   宋影从自己头上揪下几根头发,缠绕在那弟子的手指上,他不仅是个良医,在验尸方面他也是个非常有经验的专家,因此他同样是制造尸体假象的专家。   凌寒钩心里知道这次行动失败了。   但一个合格的指挥官必须尽一切努力让局势对自己有利。   对王天逸而言,不管他是被主导还是被裹胁,反正他从师门逃狱了,青城有理由追杀他,而且从情报来看,就算他乖乖的躲在牢里,韦氏父子也一定会让他死,杀不杀看守都一个结果,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现在对凌寒钩而言,有利就是胡不斩万一被青城所擒可以活着,他们还是有一线机会得到凶僧这个人才的。   那么不妨就让王天逸承担一切好了,他已经债多不压身了。   死人手里揪着的头发很可能就是和杀人者搏斗时候留下的——而胡不斩是没有这么长的头发的,这样的头发只能是留着发髻的男子留下的,只可能是王天逸的——他不仅从师门脱逃,而且残忍的杀害了同门,更裹胁江湖要犯一起出逃——这是任何帮派都无法容忍的弥天大罪!   他罪无可赦!   撤离——凌寒钩突入夜风中,正想发信号,突然一个“哨卡”发出了信号,他有发现了!   ※※※   王天逸领着胡不斩从青城派的高墙边折了回来,这一夜那边挂着的灯笼照亮的墙壁,哨塔上的弟子的说笑声已经说明从墙上翻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在黑影里,他们溜进了离墙不远的茅厕。   胡不斩一进去就捏住了鼻子,只见里面几个蹲坑上铺着石板,地上横流着黄绿相间的液体,地面上用大小不一的青瓦摆出了一条路来。   一个污秽不堪的茅厕。   “掀开石板,从下面的水道中走!这是唯一的生路了!”王天逸说道。   原来这个茅厕是给戊组弟子和一众杂役用的,这些人用的东西没有人当真会用心,因此非常的简陋。   当时戊组弟子等人寝室周围并无厕所,一众人就随地方便,恰巧一日掌门巡视,十分恼怒,命人起了这个厕所,此地在青城的偏远角上,运输污物十分不便,索性在山间小溪的水道上面盖了这个厕所,就利用水力冲出污物,而小溪的水道被木板和土盖了起来,成了一条小小的地下河,从地面下面流出围墙,直到青城围墙外边的山坡上才又成了明流,当年王天逸还参加过修建,因此知道。   逃生的渴望和污秽肮脏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王天逸一个箭步冲到了最靠墙的一个蹲坑,一把掀起上面用来踩脚的石板,接着俯身钻进了粪坑。   水流没到脚脖,脚底是粘呼呼的臭泥,虽然有水冲着,粪坑里还是臭得可怕,里面的味道冲进鼻子就好像一口闷掉了一坛子的烧刀子,烧的脑仁霍霍做疼。   这些王天逸根本无暇在乎,他只是屏住了呼吸。   粪坑里水流的声音很大,对他而言不啻是天籁之音,那代表着生。   空间并不大,他直不起身子,就躬着腰在那里摸索,他摸的是对着围墙方向的石壁,这里就是茅厕的地基的一边,是用石头垒的,下面开了一个狗洞大小的洞口,水流就从这里流过。   手摸上的石壁上是粘滑的,手一用力就好像捅进了一块年糕,而蚊子和不知名的蠕动粘虫附满了这湿滑的墙壁,让按上去的手心麻嗦嗦的。   不过那洞口被上面墙壁的重量压得已经倾斜变形了,王天逸也钻不进这么小的洞,“呀!”王天逸闷闷的哼着,手指勒紧了洞口的大石块,狠命的往外拉。   那石块被上面的重量压住了,简直重如泰山,王天逸死命的躬腰拉着那要命的石头,他的身体几乎折在了一起,发髻和额头不停擦撞着污秽肮脏的石壁,而屁股都坐进了臭水里,靴子在水下努力蹬着粘呼呼的水底臭泥,没过多少时间,他手心里好像被铁鞭子抽过了,疼的好像不是自己的手了,冷汗和热汗一起横流,把脑门上蚊子蠕虫的尸体冲到了脖子里,而石头仅仅松动了一下。   “我来!”在上面望风的胡不斩脱了上衣横缠在腰里,一样低头往粪坑里钻来。   只可惜他的身材实在魁梧,那蹲坑的宽度王天逸可以努力的钻进来,但胡不斩不行,王天逸十指握住了石板下面的潮湿肮脏的砖块,一块一块的生生往外抽,等抽到他十指鲜血淋漓的时候,胡不斩终于头朝下堪堪的挤了进来,王天逸已经几乎把那个蹲坑拆了一半。   胡不斩让王天逸退后,自己接替了王天逸的位置,拼命的拉着那块石头。毕竟是天生神力,石块终于抽了出来。   手心流血的胡不斩静静的扭身把那石块传给事后的王天逸,让他静悄悄的把那石块撂在水里,接着王天逸又挤近了那洞口——现在那洞口已经大了不少,只是还不可能让成年人过去。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洞口前面,王天逸轻轻的跪了下去,膝盖缓缓的插入平缓的水面下,接着紧紧的陷入了河底粘稠肮脏的泥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朝水面俯下身去,十指如钩深深的插进洞口下面的淤泥里,然后又慢慢的收拢起手臂,两手如笊篱一般搂起了臭泥下的石块,缓缓的扒到自己身后,不想发出什么大的声响。   他在挖深河床。   既然你无法改变高度,那你只能拓展深度,这样,你才可能有空间。   双方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打一个手势,但双方对对方的想法都是了然如心,死亡的阴影拧成了一条线,将两个杀场精英捆的如同一人,配合的天衣无缝。看了看王天逸,他背后的胡不斩发出了声音,他在爬上去,必须得有人望风。   但他只露出了半个头就突然滑了下来,一把把王天逸提了起来,王天逸脸上的惊异还没消去,就被恐惧冻成了煞白。   有人进来了!而且打着灯笼!   本来上面胡不斩望风,但为了那要命的石块,两人都下来了,在水流的声音中,实在难以捕捉上面的动静,胡不斩一露头,对方桔黄色的灯火已经照亮了这茅厕的地面!   躬身在这肮脏腥臭的粪坑里,而上面来了人,两人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那人只是小解,并没发现有异。   王天逸和胡不斩一左一右的靠在了墙上,他们中间的上方就是被他们拆了一半的蹲坑,那上面正漫下一片桔黄的微光来。   “咦?”一声惊呼从地面上传了下来,那人看见了作为垫脚的青石板被扳了起来,斜靠在墙壁上,而这个蹲坑一边的砖被拆了一半。   王天逸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顶上就出现了一个亮晃晃的灯笼,在黑暗中骤然被这亮物一晃,两人都是胸口一滞,好似成了怕光的林中野兽,本能的发出一声恐怖的低吼。   因为亮光会要野兽的命。   王天逸抬头朝上看去,和上面那人同时呆若木鸡,都惊呆了。   来得不是别人,却是张川秀。   “你……你……你……你……”张川秀好似看见了鬼一样的,他盯着粪坑中那满面污秽的脸,一连说了四个“你”。   但王天逸竖起了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神态肃然,好像正在玩做迷藏的小孩对一个大喊大叫的伙伴做的那样,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是你,而不是我。   你应该安静。   于是张川秀呆住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宛如在梦里。   在应付这突发情况时候,他怎么能比刀尖上打过滚的王天逸反应更快。   张川秀不动了,眼皮都不眨了,但王天逸和胡不斩却都在动,心动。   王天逸已经盯住了张川秀站在上面的脚,他微微扫了对面的胡不斩一眼,那边传来了可怕的压力,那是胡不斩,王天逸已经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怀疑,他的杀气在死亡的巨大压力下被压得如同喷泉一般爆发了出来,王天逸直觉感到凶僧想一掌打死自己,然后冲上去打死张川秀,至于剩下的,他不管了!就来个拼死一战好了,他现在就如同绝望的野兽。   对面的凶僧隐藏在黑影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和脸,但王天逸仍旧感到两人的目光如实质一般纠缠在一起,交换了信息。   转瞬间王天逸的心里出现了:恐惧——对胡不斩的恐惧,这是本能,他简直是一头杀戮野兽;判断——凶僧之所以和自己一起,是因为彼此需要对方的力量,在青城附近,他就像一头迷途的凶虎,需要指引,但只要指引的自己起不到作用,那么他马上就会吞噬掉自己;不仅如此,就像杂耍师进入虎笼,只要你气势压不过这凶兽,他马上就会吃了你!而要压过他,不仅必须毫不惧他,好像自己时刻都能杀死他,掌握他的生死,而且必须给他绝对的信心——我!只有我!只有我能够给你安全!   这些念头并不是清晰的出现的,他们模模糊糊的如萤火一般转瞬即逝,但他们给了王天逸感觉,这感觉就像让他看一眼名画,他说不出画的任何具体细节,却感觉到了全貌。所以王天逸眼珠微微的转了转,他转的方向正是张川秀的脚,这是“征询”,马上他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的眼珠跟着他转了转,接着就转了回来,里面传递了“肯定”。   王天逸清楚的感觉到原本对着自己的气势,陡地转向了上面。   他们要趁张川秀不备,同时出击,一把把张川秀也拉下来——必须让他闭嘴!   “你……你……你逃出来了?”上面的张川秀手伸进了嘴里,猛力的拉着自己下巴,也许他怕自己把舌头咬掉。   “川秀,我……”王天逸轻声在下面说道,他的手臂开始微微的朝上曲起,手指上滴着血,他现在却很感谢这疼痛,他的手掌因为挖掘已经麻木了,但疼痛的分布让他感觉到了手掌的位置和形状,就像蒙着眼睛的剑客靠声音感觉目标。   他正等待着机会的出现——把他拉下来!用最快的速度!快的让他声音都发不出!拉下来就抢先打昏他,捆起来!不然胡不斩会直接杀掉他!   对面的胡不斩已经微微曲起了手臂,巨大的身体缓缓的朝右上转动——发动进攻的前奏已经完成。   但此刻奇变突起,三个人突然同时愣在了这茅厕里,好似三个泥塑,外边又传来的声音。   巨大而嘈杂的声音。   “师兄,我去方便一下!”   “我也去!”   “一起,一起!”   “快点啊,马上要回去了!”   ……   巡夜队!   王天逸头上的冷汗唰的一声遍布了整个脑袋,头发茬全竖了起来。   上面的张川秀也愣住了,感觉好像小偷被堵在了别人家,头脑一边空白。   “川秀,救我一命!”王天逸放弃了所有出手的打算,他现在唯一的能做的就是求老天爷,而现在他能靠的老天爷只有面前这平庸的师兄。   张川秀茫然的向王天逸看去。   他没有他坚硬,他没有他锐利,他没有他灼热,……他比他平庸太多了,但此刻他却是唯一能帮他的人。   天地好像在两个人的对视中停止了转动。   ※※※   巡夜队的弟子们闹着进了这茅厕,一进就进来了七八个,这小小茅厕几乎站满了人,他们一边舒服的站着发泄,一边聊着天,这里好像成了一个喧闹的宴会。   “你说教官们吃饱了撑的?非得今天巡视这么久!睡都睡都不好。”   “这块地方平常没人管,今天怎么巡这里?是不是昨天喝多了或者气糊涂了?”   ……   那排蹲坑当然也站满了弟子,放水中,一个弟子扭头朝边上看去,只见旁边那个人蹲在最靠墙的蹲坑上,手里提着一个灭了火的灯笼,一声不吭的蹲着。   “这是谁啊?”那弟子笑着问道。   “……我。”那人静了片刻才说道。   一个正在系腰带的弟子伸头一看,笑道:“哎呀,是戊组张川秀大哥啊。”   一听是张川秀,所有人都顿了一下,这小小的地方突然鸦雀无声,接着又响了起来:   “张大哥,你也亲自上厕所啊,改天我请你喝酒,一定赏光……我是甲组的王丙甲……”   “张大哥,听说你和赵乾捷师弟关系很好,以后多照应小弟啊。”   “以后出了江湖,还得求张大哥照应啊……”   “张大哥,是不是以后去华山高就?赵师兄肯定给你铺好路了,羡慕啊……”   ……   张川秀蹲在黑影里,低着头,鼻子里偶尔哼两声表示答应,蹲坑两边的白色的青石板泛着夜光,他踩在上面的脚在微微发抖。   张川秀的脚发抖是他自己的事,王天逸和胡不斩的手绝对纹丝不动。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张川秀脚下的两块青石板是王天逸和胡不斩一左一右用手托住的。   石板下面的根基已经被拆了,石板如何还能放在原来的位置?只能靠手托住!   就这样,站在黑暗的粪坑中,王天逸和胡不斩一人托住了一片,隔着薄薄的石板,就是张川秀因为恐惧发抖的脚。   他被下面两人悬空托着。   隔壁的蹲坑中打下一串亮晶晶的水流,在离胡不斩的背部不过一寸的地方落进水流中。   在水花飞溅的声音中,胡不斩和王天逸对视着,伸上去的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抖动,比石柱还稳,胡不斩看着王天逸丝毫不乱的行动非常满意,而王天逸却是冷笑,是对自己面对胡不斩这件事的冷笑——自己好像在面对一头猛虎,而上面是群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除去托石板的一只手,两人另一只手里都紧紧握住一把剑身,在那群人进来时候,王天逸给了胡不斩一把剑——现在已经是生死交关的时候了,随时可能被发现,随时可能搏命死战,随时可能战死青城,和死亡相比,戒心已经是无关痛痒的东西了。   人群退走了,他们中谁也没有发现张川秀大哥根本没褪裤子。   好像蹲着方便却没有褪裤子——来不及也没想到——张川秀的脑子几乎是转不了圈了,如此紧急,以至于他没有时间想三想四,他帮了他们两个。   听着上面的人群散去,王天逸看着上面还在发抖的黑影,他说道:“川秀,谢……”   没等他说完,上面丢下一串东西来,王天逸接住一看,却是穿在一起的十五枚铜钱,上面的人急急说道:“我没带钱,就这么点。”   王天逸心下感激,好像有人在挤压着眼睛,他眼睛湿润了。   上面的张川秀猛然朝前站起,两脚踩进了泥泞的地上,他背朝蹲坑站在那里,低低的说着,语调着急的好像着了火,整个人好像中了魔,他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做,我从现在起,根本不认识你,从来不认识你,以前现在将来我从来都不认识你……”   魔障般的反复呢喃中,张川秀磕磕撞撞的逃也似的跑出了这茅厕。   “川秀,谢谢。”王天逸眼睛湿润了,他狠狠的抽了抽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朝上面一指,然后啪的一声又跪进了水里,刚劲有力的扒着水下的石头,好像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非常快。   等胡不斩把两边石板放在再次垒好的砖上,王天逸已经扒开了足够大的口子。   他狠狠的抽了一口气,面朝下浸进肮脏的水流里,匍匐着钻过了那洞口,胡不斩就跟在身后钻了过来。   前行三丈就是出口。   ※※※   一个哨卡发现了惊慌失措的张川秀,接着他听见黑漆漆的蹲坑下面居然有大鱼翻滚的声音。   蹲坑里面的水流里传来了扑打的声音和在泥里爬行的声音,凌寒钩收回了耳朵,这个时候哨卡传来警报,韦氏父子领着大量的人过来了。   “让我们送他们一程。”凌寒钩微微一笑。   “你,去南边放火,你,去东南方向放火。记住,你的放火点要和丁家院子以及青城牢狱连成一线,你的放火点则要在青城大门和小屋之间。”凌寒钩命令道,他要造成两人向丁家和大门方向逃窜的假象,以吸引青城战力到相反方向,方便两人逃离。   当长乐帮的高手在禁闭室附近的小树林里,像鱼一般在黑暗中撤离的时候,他们听到小屋方向传来韦希冲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苍天啊!”   是夜,人死,囚逃,火起。   青城大乱。   “搞什么搞?!还让睡觉吗?!”身着睡衫的凌寒钩站在自己院子门前,他睡眼惺忪的大声抱怨着。   他面前的路上全副武装的青城弟子在路上跑来跑去,显得人心惶惶,衣冠不整的弟子则提着水桶去救火,一群狐疑满腹的宾客在看热闹,和他一样。 第二十七节 地狱火(三)   整个青州城都听到了青城山上回荡的警钟,号火照亮了青城山。   山上,青城所有武装弟子倾巢而出。   山下,镖局、木商行、银铺、客栈等所有青城下属闻风行动。   搜捕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正午。   山下交通要道、山上筑舍全部被翻了个个。   但一无所获。   “什么?!没有找到?他会飞不成?!!!”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哆嗦的韦希冲睁大了眼睛,眼里因愤怒和劳累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好似怒火要从这对瞳仁里冲出来,所有人都屏息凝气的低下了头,等待掌门的雷霆一般的怒吼。   面前以他儿子为首的一众武师一起低下了头。   但低头等了良久,头上面却寂然无声,大厅里竟静的掉根针都可以听到,众人抬头一看,无不大吃一惊,只见韦希冲一手摁在胸口上,一手指着横梁,浑身在微微晃动,眼珠仍然是通红,但已经没有了灵气,动也不动的朝上看着,整个人如同痴了。   “爹!”韦全英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了他。   儿子轻轻一触,韦希冲就如同一棵被虫子蚀空了心的大树轰然倒地,倒在儿子的臂弯里,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爹啊!”韦全英的惨叫回响在大厅里。   迎客厅里面坐满了满脸兴奋的江湖人士,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的议论着什么。   凌寒钩吃了午饭,大步踏进里面,找了个座位坐下,向旁边的一人问道:“刘掌门,昨晚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一听来了个不知道的,周围的人马上围了过来,好像一群秃鹰看见了死尸,每个人都急不可耐的活动舌头,想从对方的惊异中获得洞房花烛夜一般的快感。   “我原来就打算今天走,上午一直在收拾行礼,在青城买了不少土特产还有家具,得指挥下人装车,忙的不可开交,什么事?”凌寒钩一脸茫然的问道。   “我告诉你啊,这可是秘密……”老刘满脸神秘的凑过头来。   可惜他还演完,旁边的人已经七嘴八舌的说开了:“凌会长啊,你不知道青城出了大事了!”   “大事?昨晚青城教官搜查了我的院子,不是说有大盗行窃吗?”凌寒钩一脸茫然。   “哈哈,大事能明说吗?”   “没错没错,十分十分罕见的大事啊。”   凌寒钩周围围满了人,人人脸上都挂着“这次没白来”的舒服笑容,就好像看了一出物有所值的好戏。   “昨晚,青城那个弟子,王天逸,就是在切磋比武中打伤华山蒋丹的那个家伙,趁着夜黑风高,杀了两个看守他的同门,逃出了青城!还顺路烧了房子!听说还带走了凶僧胡不斩!”   “啥?!!”凌寒钩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大叫道:“还有这种事?!”   看到凌寒钩这样的表情,周围的人脸上的肉都抽抽了,人人都合不拢嘴了,大家满意极了。   “刚才我去瞧那小屋了,验尸的仵作刚看完了,”一个人急急的接着说道:“他根据小屋里的痕迹和尸体的形态,判断是那个王天逸把自己的同门诱开了门,先在铁棂子上撞晕了他,抢了剑捅死了他,然后另一个同门当胸被劈了一剑,估计转身想跑,被从背后捅死了!对同门下手如此狠毒,真乃禽兽也!……”   “禽兽啊!”一群人频频点头附和。   “这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凌寒钩嘴巴都合不上了,他不相信的问道:“那仵作可信吗?你说胡不斩杀了看守带走了他,我还能信……”   “凌会长啊!”凌寒钩还没说完就被背后一声大喝打断了,声音如此之大吓得他不轻,背后那人挤到他面前急急地说道:“凌会长我告诉你你错了胡不斩的牢里没有一点打斗痕迹血迹是王天逸那里开始的我亲自去看了以我二十年的江湖经验我以性命担保是王天逸做的而且那仵作也是这么看的他做验尸这一行有二十年了经验丰富到了极点了怎么会错!哈哈……哈哈……哈哈”   怕别人打断自己,那人一口气说完也憋得大口喘气,却得意的笑着喘,凌寒钩呆若木鸡般低头称是,嘴里道:“这弟子也太狠毒了吧?我混了几十年江湖却也第一次看到这种事情。”   心里却笑:宋影年纪轻轻就能成为鹰级别的指挥官,他靠的可不是武功,他制造和鉴别过的尸体恐怕比这仵作三辈子见过的都多,论经验谁能和宋影这行家比?他做出的假相,别人怎能看得出破绽?   “而且那王天逸不仅心狠手辣,竟然也是狡猾之极,据说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还温着呢,血都没凝固,就这么点空,不仅点了两处房子,还带着胡不斩走了个无影无踪,青城几乎把整个山都翻过来了,山下也遍布哨卡,就是找不到!”   “韦希冲一怒之下,强强的搜了丁家住的院子,却一无所获,让丁家非常的不高兴,加上岳中巅差点跟他翻脸,还有江湖要犯也跑了,老韦这次真是栽到家了!”   “瞧这大寿办的!前几天老韦还和我吹,说是慕容世家和丁家还有武当都来了,还说别人都逮不到的胡不斩他们逮到了,说他有福,这是乐极生悲啊!我去瞧了老韦,病的不轻啊,气如游丝,听说被气的吐血,差点就不行了……”一个宾客说道。   “我正犹豫走不走,我和青城关系不错,弄不好过两天还得再来……”另一个人借口道。   “走吧!你也别咒老韦了,莫非你还真想呆在这里等他的葬礼不成?我先上路了。”刚才的人笑骂道。   “别着急,”有人笑着拉住了他,“青城恐怕还要让我们帮忙呢。等小韦来了再走不迟。”   “帮什么忙?”   “通缉那王天逸呗。”   “不错,此人真是罪不可赦,这是二十年里江湖出过的最恶毒的弟子。”   “不久,这个人就会名满江湖了,不过却是恶名昭著。”   “瞧瞧屋里这些江湖大豪,现在他已经名满江湖了,不过我关心的是小韦肯开出多少花红悬赏,不就是一个没出山的青城弟子吗?要是跑到我的地盘上,说不定喜事到我家呢!嘿嘿。”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喧闹眨眼间无影无踪,人人都是眼睛一亮,都低头盘算起来。   凌寒钩探了探风声,心满意足的朝自己住处走去,院门口正有三辆马车停着,驭手虚扬着缰绳,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这个时候,一个手下跟了上来,把一张纸交给了他,他展开看了看,得意的一笑,把那张纸递进了一辆马车的车窗,低声说道:“宋影,王天逸家的地址。”   “驾!”三辆马车同时启动,带着暗组的精英高手隆隆驶离青城。   那本来是最不可能的一个方向。   王天逸他们是从后山的排污小溪溜掉的,加上那个地方那天防御森严,而王天逸他们走得非常隐蔽,丝毫没有惊动警卫,青城哪里会想他们能从那个方向走?!怎么敢从那个方向走?!怎样从那个方向走?!   他们直顾着搜索门派里面和山前山下的交通要道,南辕北辙,怎能找到人?!   但长乐帮的人知道,已经有追踪高手当晚就追了出去,不过当时青城到处刀光剑影灯火通明,他们只能从正门离开,这样要绕很大一个圈子,凌寒钩担心追不到他们,和宋影商讨了一夜,天还没亮就去让掮客去请张五魁查王天逸家的地址,这很可能是他们的一个落脚点。   所以现在宋影已经带着人赶过去了,去找让他们垂涎已久的长兵器好手胡不斩,而且说不定还能买一送一,凌寒钩对王天逸逃脱青城非常的欣赏,干得实在非常干净利落。   “会长,张五魁通过那掮客试探我们。”手下禀告说。   “哦?”凌寒钩说道:“这地址也是向他买的吧?他想知道那掮客背后是什么人?”   “不是。可能我们对胡不斩和慕容秋水的事情感兴趣,他看出我们来势不小了,青城可能派他去捉王天逸和胡不斩,他说想请掮客给他算算命,该不该去?”   凌寒钩一笑,“他倒是聪明人,能买到情报的人都值钱的很,转告他”他看了看那三辆车的背影,转头悄悄说道:“风高水深,不利出行。”   想和让江湖闻风丧胆的长乐暗组抢食,就有被撕成粉末的危险。   ※※※   夜色已深。   “掌门啊!您可不要吓我啊,您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办啊?呜呜!”张五魁跪在韦希冲的病床前,牢牢的握住了韦希冲的无力伸出的手,把额头磕在上面痛哭流涕。   张五魁十分悲恸,旁边伺候的人都被感染了,人人眼圈红红的,韦希冲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脸上已经失去了红色的光泽,岁月的痕迹在这个时候从他皮肤里爬了出来,让他的脸呈现出一种死红的颜色,他茫然的听着张五魁的哭声,一边喃喃地说道:“银子也没了,生意也难做了,丁家也得罪了,这畜生也跑了,我的脸也丢尽了……”   “父亲。”韦全英咬着牙悄悄的进来了,他的脸扭曲着,低头看着床腿好像要把它嚼碎。   刚才他出去听镖局搜路镖师的汇报了,一看这模样就知道又是毫无收获,他犹豫着要不要把坏消息告诉父亲。   但韦希冲已经被气坏了,茫然的看着屋顶,好像根本没注意儿子的困窘。   “五魁,你出来。”韦全英把张五魁叫了出去。   张五魁一瘸一拐的跟在怒气勃勃的韦全英身后到了大厅,里面已经坐满了青城的武师。   “五魁,你的腿怎么了?”韦全英问道。   “刚才带人从山下搜索回来,急着来看掌门的病情,结果坠马了……”张五魁一边低头擦拭眼泪,一边说道,从他走路的姿势来看,伤势实在不轻。   “怎么样,郎中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只是骑不了马了,”张五魁突然咬牙切齿的抬起头说道:“全英你放心,就算腿断了,我爬也要把那畜生擒住!”   韦全英脸上一阵失望,他长叹一声,叫道:“真是祸不单行啊!”   “怎么?全英你要我做什么?!”张五魁疑惑的说道。   “昨夜发现尸体的时候,身体还是温的,我领着一群人顺着火起的方向拼命打马从山顶一直跑到山下,五魁你带着弟子搜遍了青城,爹爹甚至搜了所有宾客住的院子,还和丁家起了争执,唉,可是什么都没找到,他能飞不成?!”韦全英又是一声叹息“那畜生必然逃出了此片区域,我想来想去,只有去捉拿他父母!本来你是青城最得力的下属,想让你和我一起去,但是你这样想来也去不了了!”   “我能去!您看看,我能走能跳!”张五魁瞋目大呼,他大步向前踏去,但马上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周围高手对身体都是了如指掌的,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不是装出来的,况且他坠马的时候很多人都眼睁睁的看着呢,都知道他腿上必然受了严重的伤。   一群武师慌不迭的一拥而上,把他半扶半抱的扶了起来,张五魁兀自大呼:“放开我!掌门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定要去,我要生啖王天逸之肉!放开我!”   韦全英眼睛湿润了,他喃喃道:“要是人人都像五魁你一样,我和爹爹该多好……”   ※※※   车队在朝着京城前进,官道上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来来往往,有青城的,也有其他不知名门派的,差别是青城的人咬牙切齿,一副被鸟屎拉在头上的神色;而其他门派的则是满脸喜色,眼光四处乱扫,一副听说路上有人丢了银子的神情。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抓住王天逸和胡不斩。   胡不斩本来脑袋就异常的值钱,而“后起之秀”的王天逸虽然不如他多,但韦全英也开出了两千两银子的大价钱,这价钱和王天逸的身份实力比起来,实在比捉拿武功卓越的胡不斩合算多了。   丁玉展放下车厢的绸缎窗帘,把目光转向了对面坐着的姐姐和姐夫,他沉声道:“那晚我也去青城监牢了,目的就是救王天逸。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但青城的看守都还活着,只是昏过去了。王天逸他没杀人,有人栽赃!”   丁晓侠没说话,抬起头来只是笑了笑,又埋头继续看面前一堆信笺和报告。   杨昆微微合上眼皮,缓缓说道:“杀,还是,没杀,有区别吗?”   丁玉展怒视杨昆良久,但对方只是毫不在乎的淡淡一笑,丁玉展心中郁闷难解,一声怒吼中,一拳打在了车厢上,重重的叹了口气,心里念道:“天逸,你究竟去了哪里?”   ※※※   王天逸和胡不斩爬出了排污的出口,呼吸到清冽的山风,看到头顶璀璨的星空,两个人同时痴了。   然后他们对望一眼,眼里都是掩饰不住死里逃生的喜悦,两人向山下狂奔而去。   从后山下山本来是很难的事情,因为地势陡急,就算是对习武的高手来说狂奔下山也是危险的事情。   但那个时候,两个人心里被满心的喜悦灌满,背上好像插上了双翼,如同飞一般在崎岖的山路上向山脚冲去。   由跑到滚,又由滚到跑,由跑又到滚,又由滚到跑。荆棘、碎石好像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土,让他们轻轻的就挥到了身后,内力好像用之不竭、肌肉好像再也不知道疲倦,速度超越了山风,让衣襟被山风紧紧裹在了身上。   眨眼间,青城就被甩在了身后。   “王天逸,你有何打算?不如跟我投奔沈家吧。”胡不斩在山泉里洗净了身体和衣服,对王天逸说道。   王天逸懒懒的坐在山泉里,他呆呆的看着头顶的星光,过了一会,才收回目光来,缓缓的问道:“为何投奔沈家?”   “你做了这样的事情,肯定会被青城通缉,你一个无依无靠的青城弟子能怎么办?”胡不斩冷笑道:“他们会碾碎了你!还是……”   王天逸一笑,问道:“我是问你为何想去沈家?”   胡不斩瞪大了牛眼,怔了一下“你难道不知道,江湖七雄中唯一没有通缉我的就是沈家?而且他们一直有收留为中原武林所不容的高手的传统,我逃出江南,一路北上就是为了投靠沈放,中原武林已经人人为我死敌,只有沈家才可保的我安全。”   王天逸叹了口气,看定了胡不斩,惨笑一声道:“可记得我们如何相识?”   “哦,呵呵,我要宰了那一家,你和那帮镖师却横地里窜了出来坏了我的好事……”   “我到了这个份上,也没必要隐瞒什么了,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我和你还有其他那么多人豁出性命来厮杀?”王天逸无奈的叹口气,说道:“那小姐就是沈放的千金。”   胡不斩如被五雷轰顶,光头上顷刻间就布满了冷汗,张大了嘴巴却吃吃说不出话来。   王天逸看他这个样子,低下了头无声的叹了口气,没料想气还没叹完,就被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震的浑身一抖。   只见胡不斩戟指朝天,眼瞪得如同铜铃,朝天大吼道:“贼老天!你耍洒家!早知如此,我定在江南力战而死!何苦又受这么多无谓煎熬?!”   王天逸冷笑道:“他听不见的。不如节省力气,我们还要逃命。”   如同发狂的野兽,一听到声音,胡不斩猛地转过头来,赤红的眼珠死死盯住了坐在水里的王天逸,五指捏成了铜钵大的拳头,咯咯作响,低沉的厮吼在他墙一般的胸膛里来回撞击,风中如同响起了翻滚的闷雷:“反正我已经穷途末路了!我先毙了你这直娘贼!”   王天逸一惊,在胡不斩如海潮一般对着自己汹汹扑来杀气中,他想站起来,去拔那两把插在泥中的长剑。   但他的身体只晃了晃,就又靠回了水中的山石——那样一点用没有,离凶僧距离如此之近,而且他的伤已经好了七成,想靠武功,自己绝无生理,只能被这发狂的野兽击毙在荒郊野外。   此刻他不仅靠了回去,而且放松的倚在了上面,就像躺在最舒服的凉椅上,王天逸看起来就像在洗澡,他轻轻笑了起来,但越笑越大声,一手捂住了肚子,另一只手带着水滴指住了胡不斩,好像面对的不是江湖上最危险的杀手,而是一个脸上长了两个鼻子的可笑人。   胡不斩要发狂了,而王天逸好似疯了。   疯病比狂病要厉害。   于是狂气消退了,胡不斩的拳头中间有了空隙,但他的眼睛仍然血红。   王天逸嘲笑一般的笑着说道:“凶僧也怕死吗?”   “直娘贼!谁怕了!”   王天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逝的无影无踪,他的脸结上了一层寒霜,他的目光猛地死死的咬住了胡不斩的眼睛,眼珠一样开始泛红:“不怕死的人哪里有什么穷途末路?!大不了一个死!在乎的是直娘贼孙子!!”   王天逸吼的胡不斩一滞。   一个手握铁拳站在岸边,一个看似闲适的躺卧山泉。   两个人再无声音,只有呜咽的山风吹过他们身边。   但两对目光却激烈之极的绞杀在一起,但一个是重压下的无序狂躁,一个是有备而来的视死如归,胡不斩的气势被压住了,面对对方那同样危险的挑衅目光,胡不斩心里泛起了一种无力的感觉,他大吼一声,转身重重一拳砸断了旁边的小树,这才消了一点心中的躁闷。   看到胡不斩转身断树,王天逸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让胸口的水珠跟着乱跳。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因为紧张调动起来的气血把他胸膛都要挤爆了。   就像面对一头野兽,只要一个应对不好,凶僧和他之间马上就会爆发一场血肉横飞的搏斗。   砸断了小树,胡不斩恨恨的低下头,问道:“你倒认识沈家那群混帐,你打算投奔他们?”   “呵呵,”王天逸笑了起来:“我知道的太多了,他们没来找我,我已经烧了高香了,你见过谁人送上门去求别人灭口?”   “那你打算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走!”   闻听此话,王天逸脸色阴暗下来,他牙齿来回磨了很久,那是因为对未知前途的恐惧,好久他开口道:“我必须马上回家接我父母!然后去个没有江湖的地方隐居起来!”   “唉,”胡不斩想了一会,叹气道:“我现在倒希望你是个孤儿了。”   “谁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王天逸从水里一跃而起,穿起了衣服:“必须赶快!这周围都是青城的地盘,到处是他们的产业和人手,慢了,我父母就危险了!”   “快不了,”胡不斩脸色铁青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们先得徒步走到离青城足够远的地方,才能开始搞马匹什么的。否则很快就被知道去向了。”   ※※※   骑马的话,石仞镇离青城两天路程。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镇如其名,出产石料,配上青城的木材,就可以做出精美的石木屏风卖往各地,因此商旅虽不多,但却不断。   但他们到石仞镇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王天逸对自己生长的家乡一石一木都了如指掌,他没有着急进去镇子,而是先和胡不斩在镇边的山上等到天黑。   在更夫敲二更的时候,王天逸和胡不斩溜走在月色打下的黑影里,经过的屋舍既熟悉又陌生,王天逸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半年前他还是一个无知但才有憧憬的戊组弟子,但六个月之后,他却要像贼一样在自己的家乡偷偷穿行。   王天逸熟悉这里的街巷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他领着胡不斩拣最简陋狭窄的街道前进,拐过下个路口就是目的地了,王天逸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这是渴望马上就要实现前的犹豫——又喜又怕。   不过即便离家这么近,也不可进去,只能远远的看看,这让王天逸非常伤感,离开父母那么长时间了,却只能在确认了无危险的情况下才能见面!   王天逸的一条腿已经跨出了黑暗的小巷,前面就是月光满地的银色大道,就在这时,路口的二层木楼上的窗户吱吱呀呀的开了,王天逸和胡不斩同时缩了回来,背后贴住了墙,眼睛死盯住那地方。   一个头从那窗口伸了出来,马上被月光染成了银色,那人左右看了看,轻轻的把窗户开的大一些,然后又静默无声的缩进了窗口里的黑暗里。   王天逸背上如被塞进了一块万年寒冰,冻的后脑勺霍霍的跳——那人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就是甄仁才!   昔日的老乡和好友!   坠入了冰窟,甄仁才所在的房间是个酒楼,王天逸知道从那房间另一扇窗户可以远远的看到自己家小院。   奉命守在那里,打算守株待兔,但天气太热,于是在守候的房间里把窗户开的大一点。   王天逸咬紧了嘴唇,拉着胡不斩从原路折回了黑暗里。   很快,他见到了他的三舅,这里是王天逸的家乡,自然有的是血缘亲戚,应该说镇上每个人都沾亲带故的。   三舅一直对王天逸非常好,今天虽然他深夜来访,但他们一家人还是黑着灯,拿来食物让他们先吃饱。   但三舅的话却天打雷劈般的击傻了王天逸:“孩儿啊,你家遭难了!”   就在前天晚上,一把大火把王天逸家里烧了个精光,火势如此之猛,眨眼间就把三间屋子烧成白地,怀疑是被泼了油,完整的尸体都没有剩下,只有被烧成了焦黑干棒的残骸……   第二天一早,十几个青城门人就大摇大摆的骑马来了,为首的正是韦全英,他们包下了王天逸家旁边的那家简陋的客栈,还到处打听王天逸的下落。   王天逸听完之后,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哭,只是好像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压的他身体往中间缩,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他脸上的眉毛抽搐般的上下跳动,眼睛越睁越大,眼珠上好像蒙了一层水雾。黑黑的瞳仁不停的放大缩小,手指牢牢的握住了身下椅子的把手。   “……你知道我经营的屏风店,需要经常进货,听送货的人说,现在渡口官道上到处是拿着刀枪的武林中人,看见少年郎或者是高大的壮汉就拿画像对好一阵子……是不是找你?你师门说你偷东西还杀人,我看着你长大,这是不可能的,你是老实的好孩子,你做不出来!是不是被人算计了……你父母的遗体我们几个亲戚帮着收了,但你们师门又生生抬走了,放回了你家院子,我们也不敢说什么,他们都会武功,凶巴巴的……我也是经历过世面的,你还是不要去拜父母了,等过一阵子,我们帮你发送了,逢年过节,我们帮你烧纸上香。”   “咔嚓!”王天逸把一只木头扶手扳了下来,他开口了,但一开口声音已经嘶哑,彷佛喉咙里卡了颗酸杏,哽咽的问道:“三舅,青城有多少人?!都什么模样?”   在石仞这个小地方,一次来了那么多人自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和茶余饭后议论的热点,三舅把他听说和见到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王天逸:青城有十二个人住在客栈里,韦全英坐镇。其他三个人睡在王天逸家附近的酒楼的一个房间里,轮流监视。   这些人里面弟子占了一多半,但还有几个教官和镖师。   三舅说完了才发觉不妙。   “呀,你这孩子不要做傻事!青城有钱又有势,你不是不知道!”三舅擦着眼泪说:“你是王家的独苗,你赶紧远走高飞吧。”   说着把一个碎花包裹放在了王天逸面前,说道:“我知道你如果回来,肯定要来找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这是一身衣服和五十两银子,你赶紧走吧!”   王天逸闭上了眼睛,他铁青着脸想了一会,然后请三舅先出去一下。   等屋子里只剩下他和胡不斩两人,他面无表情的把那包裹推到了旁边坐着的胡不斩面前。   “你?”胡不斩刚才听了交通要道被封查,正在出神,猛可里被王天逸吓了一跳。   王天逸对他一挥手,说道:“和尚,你我缘分尽了,这盘缠你拿着走吧。”   胡不斩歪了头,仔细瞧了王天逸好一会,他是江湖高手,猜到了王天逸的想法,他说道:“对方人太多了,你毫无胜算。”   “青城禽兽杀我父母!此仇不共戴天!我现在也没有逃离的把握,而且我父母被杀了,我也没有逃离的心了!与其死在路上,不如死在仇人的尸体上!青城何等强大,我一个小弟子何日能报这不共戴天之仇?权衡之下,当做鱼死网破之搏!我要行刺韦全英!死了也值了!”   “你,”胡不斩摇头说道:“恐怕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就被人刺成筛子了!”   “不见得!”王天逸露出了满口的白牙,咬牙切齿地说道:“刚才听三舅一说,来的人虽然多,但武功和我差不到哪里去!而我在这里长大,每一条路、每一块石头我都熟悉!这里我有流着同样血的亲戚,他们可以掩护我,给我吃的喝的,帮我打探消息!青城的禽兽有什么?在石仞镇,我是地头蛇!强龙难压地头蛇,加上我抱着决死之心,青城一定会以血还血!”   胡不斩没有说话,他坐在黑暗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和尚,我不连累你!你自己逃命去吧。”王天逸看胡不斩没有动作,又说道:“现在就走!我给你画个地图,送你出镇子。快点,越迟越危险。”   “危险?呔!”胡不斩拳头突然捏得咔吧咔吧响,他低声怒吼起来:“青城的算什么东西!天杀的老天倒让我被这些野狗逼得四处乱窜!”   说着,胡不斩山岳般的身体猛地站了起来,他吼道:“你说的对!你是地头蛇!我与其曝尸野外,不如干掉姓韦的!出口鸟气!”   王天逸愣了,他在黑暗里静了良久,才说道:“你要和我一起?”   “给我找根僧棍来!找个机会干掉那鸟厮!他不可能缩在窝里不出来!”胡不斩大叫道,他的血因为要见血而沸腾了,语调里毫无对死亡的恐惧,还竟然带了些狂热。   “如果我们一起行动,那就不用刺杀了,”王天逸冷笑起来,这声音在流动的黑暗中好像夜枭的笑声,哽咽的哭腔中带着一股无情和决绝:“我们可以做更大的!”   ※※※   第二天,王天逸和胡不斩睡了一个白天,傍晚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夏季的大雨灌满了天地间。   一副乾坤飘摇的态势。   王天逸看了看窗外,祷告道:“天助我也,但愿此雨不要停!”   胡不斩在身后说道:“我想了想,你的计划很不错。但是若是在集合时候被围攻,突围时候谁殿后?”   王天逸扭头看着胡不斩说道:“我。”   “这种情况下,殿后阻击者恐无活路。”胡不斩缓缓的说道。   “我说了要死在仇敌的尸体上。”王天逸面无表情。   胡不斩咧起了嘴,他拍着王天逸的肩膀说道:“和你这样的人做事真是痛快!”   油灯下,王天逸正给胡不斩在地图上指点,那是他画的石仞镇地图。   “……这条街长十丈,尽头是这个破了半边门的土地庙,能记住吗?”王天逸不放心的问道。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吗?”胡不斩一声笑:“你给了我地图,又说了长度,那就够了!就算我以前没去过,打起来我也能像在自己家里一般!”   ……   王天逸磨好了剑,把闪着雪亮寒光的长剑收回剑鞘。   “你最好还要一把匕首。”胡不斩还在研究地图,他掂着一根铁棒,这种武器比长剑容易找到多了。   “匕首?”   “插在你靴子筒里。在江湖中,匕首比剑要可怕的多,也可靠的多,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胡不斩嘿嘿笑着解释。   王天逸想起了丁家手下检查靴子的情景,料想胡不斩所言不虚,不过三舅家里只能找到一把削水果的类似匕首的刀子,王天逸小心的把它在靴子里面固定好。   看着王天逸小心翼翼在屋里走动来适应脚上增加的匕首重量,胡不斩一眼就看出这小子是第一次这么做,他半真半假的哼了一声,笑道:“前锋,你可不要拖累我。”   王天逸报以一声冷笑“这正是我想说的。”   两人相视而笑,并肩作战者之间的微笑。   装备停当,夜色已深,是出发的时候了,王天逸朝他三舅一家恭恭敬敬的磕了九个头,就和胡不斩一起走出了屋子。   就在他们面前,两个人头也不回的走入了黑暗的夜雨之中。   “老头子,你怎么不劝天逸呢?”舅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三舅擦了擦眼泪,叹道:“怎么劝?那孩子已经是江湖中人了……”   ※※※   风雨飘摇。   青城包下来的客栈是个很简陋的两层小客栈,没法子,小地方就得将就。   韦全英他们就睡在楼上楼下的六间房里,客栈的伙计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两个守夜的青城手下正坐在客栈小小的厅里喝茶,一个是姓李的教官,一个就是那谭剑涛,因为觉的抓捕王天逸和胡不斩是件好差使,他抢着来了。   毕竟是人多势众对两条丧家之犬嘛,逮住就是大功一件。   他们正对着大敞四开的客栈前门,一边庆幸下雨凉快一点,一边抱怨守夜的劳累。   门是不能关的,毕竟随时都可能发生情况,因为如果听到酒楼那边报警,这边得马上行动,开着门不仅方便这边的人冲过去,也方便他们观察对着门的大路上的动静。   “我上去拿个蒲扇。”谭剑涛说完,就施施然上了二楼。   刚上得二楼,就发觉有异,扭头朝下一看,门口已经多了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   浑身黑衣,滴水的斗笠遮住了半张脸,浑身散发着雨水的湿气,腰间挂着的两把长剑在这柔软无骨的湿中又增加了几分坚硬的铁气,这气息扑了过来,小桌上的油灯摇摆不定,光影乱舞。   黑色战靴踏进了门槛。   “谁?”正面这黑衣人的李教官已经站了起来,虽然看起来像一个人,但自己背后有十一个青城高手,这种情况下他能出现?自投罗网?飞蛾投火?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李教官有点不能确定。   “呵呵。”黑衣人笑了起来,他手指往上一捅,斗笠抬了起来,露出了脸上那条赤红如血的伤疤:“李教官,听说你们找我,我就来了。” 第二十八节 地狱火(四)   事情总是太过突兀。   门外雨声呜咽,屋内鬼影般的灯火映照,那张伤痕累累的脸露出诡异微笑。   谭剑涛和李姓教官同时惊叫一声,谭剑涛身不由己的往后退了一步,李教官同样惊叫声中后退一步,但他是教官,年纪大经验也多,惊声未绝,却已经扭头摸到了桌上的长剑。   “呛啷”一声,只是一声长鸣,但三把剑却在这一声脆响之中同时跃出了自己的剑鞘,握在三只手中凌空飞斩而去。   李教官一剑在手,扭身回斩!有如鲤鱼翻身!   王天逸双剑齐出,猱身冲前!好似黑豹扑击!   楼上的谭剑涛只见李教官的长剑在乱跳的豆油灯灯影中划出了一条银色白虹,直朝面前的敌人弯斩而去,而王天逸的双剑则带起了一条碎星光带,有如两条银河奔腾而下,直直冲着那白虹撞去。   “当当!”三剑相格发出连珠炮般的两声响,李教官先打偏了凶猛而至的右手剑,然后又和王天逸的左手剑猛地硬碰硬的撞在一起,白虹和银河倏忽而灭,化为剑间的火星四迸开来。   两把剑同时顿住了去势,同时在空中发着颤,而王天逸已经和李教官面面相对了。   左剑虽停,但王天逸豹子般的凶猛去势却毫无停顿的趋势,李教官只觉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王天逸来势如此之快,他已经扑入了长剑攻击的盲区!   距离之近,眼看双方马上就要撞在一起!   剑手需要距离,这是长剑攻击的距离。   自己的长剑无法打击对方,那么对方的长剑也一样无法打击自己。   因为对方也是剑手!   而且对方两只手都拿着剑!   石光电火间,李教官就明白了局势了,他根本不收右手剑,那样根本来不及,而是真气流转,瞬间他的左拳已经朝着王天逸的面门呼啸而去。   距离决定战法,江湖战斗法则之一!   尽管他从不把自己的真本事教人,但青城教官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个法则他当然清楚的很,在死斗中,这才是最实在的,灌输弟子的什么招式飘逸、姿势曼妙都是放屁!   那些不过是为了掌门高兴,但是放到了自己身上,谁会为了姿势漂亮拿自己小命冒险?   所以,平常时刻把“曼妙”二字挂在嘴上的教官用的反而是难看的招式。   但是管用!   这就够了!   王天逸的面门正在不停的放大:满面的青肿伤痕、野兽般的眼神、赤红的直直剑疤,每一寸肌肤李教官都看得真切。   眼看自己的拳就要打到这张让人不寒而栗的脸,李教官绷的紧紧的脸皮下凸现出微笑的冲动,他马上就要结束战斗!   但就在这时,这张脸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笑容,就如同厉鬼噬人前的嘲笑。   “不好!”一种危险感油然而生,传导到全身,李教官的五感猛地把焦点从那张脸上扯开,马上耳边就听到了尖锐的呼啸声,这啸声宛如毒蛇一般灵动,绕过了自己直击而出的左臂,直往自己面门扑至。   “糟了!”李教官心中一声大吼,在这一刻,他的五官都因惊惧挤到了一起,左臂猛地上抬,想在面门前挡住这可怕的呼啸声。   但是怎么来得及?   一声闷响,李教官只觉的一只尖锐的冰锥插进了自己的脸,半个脑袋好像都被打碎,两眼泛起了一片血红,战栗乱颤的身体被打的向旁边横跌了出去,矫健有力的拳头失去了指领,软的好像一条丝带,在空中划着圈朝地面坠去,只轻轻擦了一下对方沾满雨气的黑色前襟。   “怎么回事?!”李教官眼睛瞪大了,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相信在如此近的距离是什么打中了他。但目瞪口呆的谭剑涛知道。   他看得清清楚楚。   双方距离如此之近,长剑在这种距离下已经如废铁一般了,但那是指正手剑。   对如匕首一般握法的反手剑绝非废铁!   王天逸双剑被阻击,左剑和教官架在了一起,他的右剑虽然最先去势被阻,但却在对方双剑相击身体一顿的间歇,眨眼间变成了反手握剑!   那反手剑根本没有展开的意思,王天逸就那样握着它,剑刃贴着手肘,如同跃出水面银鱼的闪亮背鳍,在空中划了一个巨大的银面弧形,剑把在前,猛力朝前捣去。   绕过了李教官奋力出击的左臂,反握在王天逸手中的坚硬剑把末端结结实实的捣在了教官的脸上,血花四溅。   一个尖锐如剑把末端的武器从脸上硬是捣倒了一个壮实的武林人士,可想而知,这个可怜人脸上会是什么样子。   狠狠的一下捣击,李教官苍松般的身体被打成了横梭,不情愿的朝地面摔去。   但跌在空中的李教官惨叫还未及发出,王天逸悬在他头上的手腕一转,紧贴手肘的锋利剑刃终于展开了,剑身的光影流转,空中好似打开了一把巨大的白色折扇,白色的扇骨轻轻切开了李教官光滑的脖子,串串红色血珠在白色光影的扇面上飞溅,在这简陋的客栈中展开了一幅“腊雪红梅”的扇面山水!   李教官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已成一具尸体。   只用两招,石光电火之间,王天逸就干掉了第一个敌人。   “呼。”王天逸轻轻抖落剑上的一串血珠,抬起头朝谭剑涛展颜一笑。   谭剑涛呆若木鸡。   “啊!啊!啊!啊!”谭剑涛猛可里发出一连串的惊叫,此刻的他就好似在噩梦里,看着眼前这厉鬼发出可怖的微笑,但自己身体好像被粘在了地板上,半分都动不了,脑子被震的什么也响不起来,只能发出一连串大叫。   “砰砰砰砰砰”所有房门都开了,拿着剑的青城众人涌了出来,身为武林中人,他们早就醒了,但王天逸杀人杀的太快,两招之内就结束了战斗,他们还来不及反应。   人总是这样,能听见动静的时候,总想多听点以确认局势。   但很快再也没声音,只有谭剑涛的惨叫,这才确认了不对,大家一拥而出。   最先冲出来的正是韦全英,他不仅最快,身上衣服穿的也最整齐,就好像没睡一样。   他确实没睡着。   他很烦。   因为原来他带来的不是十五个人,而是十七个人。   那天深夜他们就到了石仞镇,挑选这样的时辰抵达,就是为了做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控制王天逸的父母。   韦全英虽然也带了火油,但他却并没有想一上来就杀人放火,那是最坏的情况;最好的情况则是他们逮住了王天逸的父母,然后把王天逸的家布置成一个陷阱,静静的等着王天逸自己自投罗网。   至于逮住了王天逸,是不是灭门那就按江湖规矩来了。   他们一行在镇边停住,韦全英先派出了先头小组,这是两个轻功很好的镖师,由本地人甄仁才指路,直往王天逸家扑去。   甄仁才和范德远是韦全英带的两个“下人”,本来并不想带他们两个浪费银两,毕竟多带一个人就要多花一分银子。   他很清楚甄仁才是绣花枕头,拍马讨好行,但武功太差,平常给自己舒舒心很不错,但现在的任务需要的是能做事的人,杀场上并不需要你会做人,但他却是本地人,不带都不行,另一个就是彻头彻脑的戊组“杂役”,需要他服侍自己起居,虽然是武功不行,但总比带个仆人能打吧?   因此两个人也搭上了这被同门艳羡不已的三指捏田螺——手到擒来的立功之旅。   这果然带来了麻烦,领路的甄仁才刚给两个镖师指明了宅子,两个镖师就箭一般的飞身上墙进去了。   但甄仁才太慢,虽然甄仁才跑的气喘吁吁,但还是被拉了有五丈远。   等甄仁才躬着腰在王天逸家矮墙外喘气的时候,才发现这夜太静了,进去了两个逮人的人,但这王天逸家里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静的如同黑幽幽的古洞。   甄仁才心里害怕,隔着墙连叫了几声,却一点点回应也无,就在甄仁才犹豫着进不进去的时候,韦全英已经领着大队人马到了。   还没来得及问甄仁才情况,王天逸家冲天火起,只是一眨眼间,就在目瞪口呆的青城众人面前化成了一堆冒着青烟的残垣断壁。   然后邻居们被惊醒,提着水桶出来,韦全英并不想被看见,因为这些名门大派的骄子现在只是一群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蒙面人,他们一众人只好仓惶撤退出镇。   一群人在镇外苦苦等到天亮,两个镖师也没有回来汇合!   而甄仁才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那么短的一小会,两个镖师竟然就在王天逸家化作了两股青烟,无影无踪了!   无奈何下,天亮之后韦全英带着人进镇,除了四处打探王天逸的下落外,就是找自己失踪的镖师,还把王天逸父母的遗骸从他们亲戚家抢了出来。   这并非是韦全英想侮辱死者,他对死人没兴趣,他只是想看看烧死的是什么人,是不是肯定是王天逸的父母,但可惜的是只有残骸,什么都分不出来。   王天逸家的附近他们也搜遍了,想找到一点血迹或者其他蛛丝马迹,但什么都没有,两个武林高手竟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们死了没有?还是跑了?为什么?要是死了谁干的?王天逸?王天逸一个人能无声无息的同时杀掉两个高手?这不可能!不可能没有动静和打斗!那王天逸的父母呢?王天逸父母烧了自己家?王天逸烧了自己家?……   韦全英疑惧之下,一面找人去周围友好的帮派送信请求封锁道路和增援自己,晚上则打发武功很烂的甄仁才、范德远协助罗天去王天逸家附近守夜,留在自己身边的都是武功好的高手,他不敢掉以轻心了。   这样的他怎么能睡得着,这不正辗转反侧间,听着外边有了动静,马上翻身起来抓住了长剑,竖起耳朵继续听,但片刻间,动静就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谭剑涛的惨叫,他猛地冲了出来。   楼下看着他嘿嘿冷笑的不正是让他辗转反侧朝思暮想的人吗?——王天逸。   在他身边就是躺在血泊中的牺牲者,这个逆徒!   没有任何人说话,所有人几乎在同时朝着王天逸冲了过去。地面、空中满眼都是愤怒的脸和冰凉的剑光,挤满了这小小的客栈。   “嘿!”王天逸嘲笑般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敌人一笑,一个干净的后翻鱼跃,已经踩在门外地面翻滚的雨花之中,接着就是扭腰、俯身、摆臂、蹬腿,如一条黑色的大鱼冲进了密密的雨幕之中。   但他趟开的水流在身后还未合拢,就被无数愤怒的脚步踩的四分五裂——愤怒的青城中人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黑暗雨夜之中的小小石仞镇,响起了铁与怒的合奏,握在武林高手中的铁剑和怒气撕破了雨帘、踏碎了积水的街道石板,整条黑漆漆的街道一瞬间被天地与人的狂躁之刀所从头劈到低,而这刀的刀尖就是一个黑衣人,他伏高窜低,矫健身影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在闪电的映照下始终跑在人群的最前面,就像一条狡狯的黑鱼吸引着一群狂野的鲨鱼在漆黑的水底飞窜,在他身后是刀光与剑影,有如鲨群咔咔作响的白色利齿。   积水的街道滑而难以辨认高低,大雨又阻住了视线,青城众人中不时有人滑倒,但马上又连滚带爬的带着满身的泥水站起来继续追,眼睛牢牢咬住了始终离得不远的那个黑衣人。   轻功比王天逸好的人多的是,本来早就可以逮住,但王天逸是地头蛇。   他明显熟悉地形到了极点,在大雨中,一旦追兵追近,他就突然变向切进小路,或者翻过矮墙,这让后面的青城的高手几乎气炸了肺,好几次就要追上,剑尖都划破了王天逸背心的衣服,却又被甩开了,只能苦苦咬住,所有人都被浇透了,衣服发出的“啪唧啪唧”水响响成一片,在黑夜里听起来,好像一群鱼用尾巴拍打着水面。   他们追着王天逸跑进了一条长街,追在最前面的韦全英眼前一亮:道路笔直,岔路看来没有,岂不正是一鼓作气逮住前面逆徒的好机会?只要让熟悉地形的王天逸停下来,在青城的乱剑之下,他只能是一条死鱼!   他大吼一声,全力朝王天逸的背影冲去,在他的引领下,整个追兵队伍的速度倏地提高了一成,与王天逸的距离急剧扯近。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街道上,青城高手正竭尽全力的追上大师兄的脚步,靠在墙边一堆木柴突地爆裂开来,一个铁塔般的硕大黑影势不可挡的朝街心扑了出来,巨大冲力带起来的木柴撞碎漫天雨滴,如冰雹一般朝青城队尾砸去。   在队尾的人几乎在同时愕然扭过头来,但他们的身体仍在积水盈尺的路面上急进,一时间人仰马翻,有的急急的抬起胳膊想遮住头脸,急速前进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一跤摔倒在泥水里,有的单腿跪在了地面上,武功最好的一个教官,虽是最靠近路边柴堆的,却没摔倒,他猛地转身朝外,固住了身形,挥舞长剑打开了劈头盖脸飞来的木柴。   但面前木柴刚刚格开,一股凶猛之极的劲风裹着腥腥的雨气,呼啸着,旋转着,怒龙出海一般的兜头而至!   那教官长剑奋力向上格挡那劲风,但半空里只听一声吼,怒龙一般的黑色旋风击碎了挡路的长剑,去势之强竟毫不见歇,仍结结实实的罩在那教官头上,“扑”的一声闷响,天灵盖粉碎!   “老楚!”   “埋伏!”   “杀啊!”   一时间队伍大乱,韦全英惊回头,正见矮了一截的楚教官身体轮廓软软的塌倒在了泥水里,露出了身前一个巨灵神般壮硕的黑衣僧人。   青城这次来得主力并非是没有经验的弟子,一愣之下,队尾的四个人已经怒吼着冲着胡不斩围了上去,别说胡不斩伤还痊愈,就算是他完好的时候,一人面对四个青城高手也是危险。   不过胡不斩根本没打算以一敌多,他提着长棍扭头就跑,雨夜中弥散了他得意的狂笑。   “胡不斩!”气得浑身发抖的韦全英一口气冲了出来,接着牙关就被包裹他的怒气压得合在了一起,咯咯乱响,他扭头看了一眼前方,王天逸的身影已经要跑到道路尽头了。   “林镖头!你们追他!”韦全英赤红了眼睛,他一声大吼,猛地扭身过来,来不及管被杀死的手下,朝另一边王天逸继续追去,而队尾的林镖头带着谭剑涛等三个人怒骂着,诅咒追着朝相反的方向逃跑的胡不斩。   韦全英他一点都不担心,十个人还是六个人追王天逸,不过是砍成肉酱和看成肉条的区别而已,最担心的是别让王天逸趁黑跑了,他现在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恨之入骨。   一条癞皮狗屡屡在自己头上拉屎,把老爹都快气死,整个青城被搞得元气大伤,今天竟然主动找上门来,还让自己的两个手下身亡!身为未来的青城掌门,对王天逸这个人的仇恨如锉刀一样割着他的骨头,怒火在身体内燃烧,整个人都好像吃了仙丹,显得力大无比,奔跑时好像不知道疲倦,很快就又追近了王天逸,韦全英只等着掐死那狗贼!   石仞很小,王天逸跑了一会就跑到了镇边,但他丝毫不停,脚下踩的泥浆飞溅,只对着小山冲了过去。   “快!快!”韦全英大吼着命令身后的手下,他担心的王天逸跑进山上的树林,“夜不进林”是江湖人都熟知的老道理,在那种地方不利于追兵,却利于防御和突袭,这些韦全英并不担心,他们与王天逸的数量对比是六对一,王天逸三头六臂都打不过这么多人!他担心的是王天逸地形复杂跑掉。   但王天逸还是跑了进去,韦全英脚步不停紧跟入林,双臂却一展,跟在他身后的六个人马上扇形展开,六个人好像长长的网线一般朝树林里冲去。   树林里更黑,瓢泼的大雨掩盖了其他声音,黑夜让跟踪脚印成为泡影,果然王天逸一进去就失去了踪影,而青城六人却同时被林立的树木放慢了脚步,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长剑,在雨水的砸击中努力把眼睛睁到最大,脚步斜斜朝前迈进,六对耳朵全部竖了起来,竭力从雨声中分辨可疑的动静,既要搜寻目标,又要防备目标狗急跳墙的偷袭,就这样六个人缓缓的在林中推进。   但除了雨,什么动静也没有,几个人互相看看,都点了点头,这表明王天逸的动作也不大,他很可能就在附近躲了起来。   其他五个人的呼吸都很匀称小心,那是高手在高度戒备时候的特征,但韦全英的呼吸却乱的很,因为他的心被仇恨之火砸得一片狼藉,眼前只有王天逸的样子在乱晃,太阳穴的青筋霍霍乱跳,牙齿始终咯咯乱响,他提着长剑在林里走得最快。   突然一丝奇怪的声音碰撞了他的耳朵一下,韦全英一愣,身形猛地顿在了那里,竖起耳朵凝神倾听,其他的五个手下也听到了,六个人同时停住了脚步。   韦全英轻轻回头,伸出左手两根手指向左点了点,又朝右点了点,跟着他的手势,两个高手朝左边悄悄的隐入了夜雨里,另外两个高手则轻轻踏着吱吱响泥中落叶向右方摸了过去,而韦全英领着剩下一个人直直朝着声音蹑手蹑脚的靠了过去。   他要三方迂回,合围那地方!   随着越走越近,那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有人在路面上踏步又像是敲什么物件,断断续续,韦全英越走越慢,猛可里他大喊一声:“不对!”   再也不管什么动静,他猛的朝前冲去,脚下靴子在烂泥里“噗哧”“噗哧”的一路大叫。   六个高手同时围住了传出声音的那棵树,韦全英在树前站定,眼珠子都成绿的了:树后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只羊被吊在树上,嘴被缠上,后蹄不停的踩着地上铺好的树皮,不停发出奇怪的声音。   “给我搜!!!!”虽然雨声不歇,但这怒吼仍然从山林中飘了出来,在黑漆漆的石仞镇上空飘荡着。   ※※※   追胡不斩的林镖头四人也很倒霉,本来就不熟悉地形,在这漆黑的夜里,更是如同瞎子一样跟着哈哈大笑的胡不斩屁股后边跑,他们在雨中黑暗的巷子里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没料想转过一个路口,胡不斩突然不见了踪影。泥水满身的四个人在大雨里同时呲牙咧嘴起来,大呼倒霉。   放眼四望,前后都是院墙和黑暗,不知道自己跑到这个镇的哪里了,他们匆匆追王天逸出来,根本没有任何雨具,身上还穿着睡觉穿的最薄单衣,早就被雨和泥水灌透,粘呼呼的贴在身上,每个人都皱着鼻子忍受着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的不舒服,水流从头上流了满脸,好像爬满了冰凉的虫子,一停住了脚步,夜雨湿气和寒气就侵入了骨头里,四个人就都是哆嗦起来。   “那不是咱们住的客栈吗?”谭剑涛一回头,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几人绕了一大圈,又跑回客栈门前来了。   “快!换衣服拿斗笠和大师兄汇合!”   “还有李兄弟的遗体!我们赶紧弄弄!”   “还有老楚,一会去收拾他的遗体,唉。”   四个人都是一样想法,他们人数和战力上绝对占优,就算胡不斩和王天逸联手也不是韦全英七个人的对手,他们不担心大师兄的安危,只是担心找不到人,毕竟韦全英七个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自己又不熟这个镇子,在这大雨瓢泼的夜里找他们也是难事,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如愿的,现在自己挨冻又挨淋,既然客栈近在眼前,不如先把自己装备停当再出去。   客栈的大门仍然同他们出去时候一样,大敞四开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估计守夜的店小二受了惊吓自己跑了。   四个人一进门就被里面混杂在一起的浓重血腥味和湿气包裹住了。   这血腥味就是自己教官同门的鲜血,想到这里,四个人心情都难受起来,一起顿在了那里没有动,沉重的黑暗和寂静马上吞噬了他们。   谭剑涛叹了口气,朝前走去,林镖头急急地说道:“小谭,当心别踩到你李师傅,火折呢?”   话音未落,“嚓”一声,一个火折亮了起来,黑暗马上潮水般的退到了屋角,剩下了屋中心的孤岛,林镖头等四人就站在这孤岛上,人人看着前面,眼珠子好像都要被从眼眶里挤了出来。   因为这火折子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人打亮的!   这火折子拿在王天逸手上!   他正面对着四人坐在最中间的椅子上,还竟然悠哉无比翘着二郎腿,双剑横横的摆在大腿上,歪着头,一手手握火折,一手百无聊赖的撑着脸,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神情看起来哪里像个逃犯,居然好像是得意洋洋的掌柜逮住了晚归的四个伙计。   王天逸一伸手,用火折点亮了旁边桌上的油灯,又慢条斯理的把火折纳入怀中,这才冲着四人笑道:“你们让我等好久啊。”   “你?!你?!你?!”四人如同被胡不斩的铁棍敲晕了,人人瞠目结舌,一时都恍如在梦中。   谭剑涛在最前边,因为头晕,他晃着脑袋说道:“你……你……不想活了……赶紧……投降……你还对李师傅……你罪不可赦……你以下犯上……都是恩师的……”   王天逸脸色阴了下来,他冷冷的瞧着谭剑涛问道:“恩师?有杀人父母的老师吗?”   “不给他胡扯!”剩下三人已经反应过来,同时抽出了长剑,林镖头大叫道:“你赶紧给老子跪下,乖乖受缚,说不定全英回来还给你条活路!”   “凭什么?”王天逸一笑,依然悠哉的问道。   “难道你还想硬拼不成!”林教头觉的此人真是不可理喻:“难不成你以为你一个弟子可以打赢我们四个?”   “哦?”王天逸坐直了身子,看着指着自己的四把长剑,他笑道:“我一个吗?”说到此处,脸色突变,瞋目吼道:“动手!”   随着这声“动手”,五人头上横梁处一声大响,继而半空中炸开一声的响雷大吼,一条遍体生寒的黝黑长棍雷霆轰顶一般从上至下朝青城高手头上刺来。   敌人竟然是从头顶飞坠而来!   泰山压顶一般的攻击!   而青城高手甫一进门全部心神就被王天逸吸引,哪里想到屋里竟然还有敌人,更何况是藏在横梁上面!   猝不及防,手足无措的青城四人第一反应只能是抬头剑挡,而近在咫尺的王天逸就等着这个机会,他闪电般的发动了攻击,“呛啷”脆响中,剑鞘还未落地,双剑已经如两道流星般朝前刺去。   若是只有胡不斩飞击,青城四人定可抵挡,但身前又突然多了王天逸的双剑强袭,两边同时受攻,石光电火的时间,左右为难的你能做什么选择?   头上——泰山压顶,势不可挡!   眼前——流星飞撞,一往无前!   青城四人瞬间溃不成军。   王天逸一剑劈中了一人左臂,鲜血四溅中,又一脚飞出,踢飞了右后方扑来的谭剑涛的长剑,而自己却也被踹中后背,向前扑去。   那边胡不斩已然要落地了!   胡不斩的下坠之势加上他的神力,棍尖有如雷神之锤,彷佛有万钧之力,正正对着林镖头脑顶刺来,林镖头情急之下,哪里还敢还击,只能急急的歪头,同时猛地弯腰侧身,希望能来一个癞驴打滚,得脱此击。   但胡不斩何许人也?   手腕一转,棍尖已经斜了三寸,一下砸在了林镖头的肩膀上,就像击中了一块豆腐,林镖头的肩膀马上塌陷成了一个窝,惨叫声中,林镖头面朝下向前摔去。   可惜他的脸还没摔到地面,就觉的背上一沉,一个人扑在了自己身体上。   紧接着一把雪亮的长剑就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身体,“扑”的一声生生把他钉死在了地上。   被踹的飞出去的王天逸,借势扑在了受伤倒地中的林镖头背上,刺穿了敌人,但还没等他爬起来,其他两个青城高手就怒吼着朝他扑了过来,两把青城的剑刺破血腥的风,朝趴在尸体上的他闪电一般刺了过来,王天逸眼前剑光闪亮。   “咣”一声巨响,王天逸眼前一黑,好像多了一堵墙,剑光不见了——胡不斩落在了王天逸和剑客之间,铁棍突地变得蛇一把灵动,隔开了对王天逸突刺而来的两把剑,接着就是一下凶狠的单手荡棍,呼啸的棍影几乎铺满了小厅,两人敌人不敢硬撼,齐齐朝后退去。   “好和尚!”王天逸大呼一声,单腿跪地就要站起,就在此刻头顶风声大起,王天逸顺势滚开,抬眼一看,却是谭剑涛对胡不斩攻了过去。   身处杀场,被鲜血和自己人的死亡刺激,谭剑涛也忘了恐惧,看胡不斩单手荡棍,正靠着自己的一边门户大开,机不可失,来不及拣剑,就大吼一声,腾空而起,一个飞踢,坚硬的小腿正正的打在胡不斩的脖子里。   “嘿!”胡不斩早看到谭剑涛飞身踢来,却闪也不闪,空着的手垂在腰间动也不动,好似视而不见谭剑涛一般。   转眼间,胡不斩脖子已经结结实实的中了飞腿,但这个凶僧却如同没事一样,冷笑声中猛地一歪头,把谭剑涛的腿夹在了头和肩膀之间!   身处半空的谭剑涛立刻感到自己的腿好像被一只巨大的铁钳牢牢的钳住了,分毫动弹不得,他还来不及的发出惊呼,胡不斩的眼突地瞪圆了,空着的那只手倏忽攥成了铜钵大的铁拳,猛然朝上抽去,凶狠的击在了谭剑涛的腿弯里。   只一下,这条腿就“咔吧”一声变成了麻花形状,“啊啊啊!”身在空中的谭剑涛就凄厉的惨叫起来。   “左边!”这个时候,王天逸一声大叫,胡不斩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他嘿的一声抬起了头,谭剑涛的腿从胡不斩的头肩之钳里掉了出来,就好像被从老虎嘴里扔了出来,他一下子就重重的摔在地上,好像浑身都着了火,谭剑涛身体猛力的扭曲着,死命的抱着腿惨叫着遍地打滚。   根本不管身后的谭剑涛,胡不斩挥起了长棍朝着左边的那个镖师发动了猛攻,又是一击横扫,棍影在镖师身前掠过,劲风四处乱撞,如此惊人的力道,对面的那个镖师如何敢硬接,身体仓惶的后退,眼睛却瞥向同袍,希望他能围魏救赵,果然右边的教官朝胡不斩的侧翼冲了过来。   这镖师看到同袍行动,不由舒了口气,就在他舒气的关口,胡不斩又是横扫,镖师竭力把长剑后贴着自己胸膛,避开这凶悍到极点的长棍。   就在这时,镖师猛然发现透亮的白色棍影下,一个黑影迅捷无伦的在棍下对着自己冲了过来,就如同一条疾冲在白色冰面下的黑色大鱼。   他想刺这凶狠的鱼,但齐胸高的棍影正扫过自己前胸,贴自己胸的长剑怎么打的出来?!瞬间,棍影下方好像又爆开了一个白色的扇面,这散发着森森寒气的白色折扇毫不留情的切进了镖师的腿。   又是鲜血飞溅!   王天逸借着胡不斩的长棍掩护,只一招就断了镖师的腿,第二招只是轻轻当胸一捅,就要了他的命!   此刻王天逸扭头一看,却叫声不妙,返身往胡不斩身侧冲去!   原来那边教官已经冲了过来,胡不斩嘿嘿一笑,手猛的一拉,横扫的长棍的另一头在他握成圈的虎口如同毒蛇出洞一般向那教官捣去,本来这一招胡不斩十拿九稳,但他的伤的只好了七成,这剩余的三成的就在此刻给带来了他致命的麻烦。   把长棍从一头横扫单手变成另一头直捣,需要极大的真气和力量,恰恰这时,胡不斩内伤被引动,只觉胸口一疼,手上力气马上消了大半,“毒蛇”只出了一半就出不动了。   但对方却猛攻过来,面前剑光乱闪,胡不斩放开了铁棍,身体急缩,避开长剑一击,空手的他一拳打了过去,对方低头闪过,急退中返身却又是一剑,双方错身而过,胡不斩即便补救如此之快,胳膊上也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不过胡不斩的危机远不止此,被打断腿的谭剑涛爬在地上拣起了长剑,就要朝胡不斩的大腿刺去。   但谭剑涛握着剑还没来得及竖起来,一只脚猛地踩在了自己的手上,接着那脚上的力量猛地加大了数倍,在手骨碎裂声中,谭剑涛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原来王天逸只见谭剑涛爬过去要刺胡不斩,来不及用剑,就地一个飞跃,狠狠的踩在了谭剑涛握剑的手上,人的骨肉包裹着木头剑把就如一团泥一般被他碾在了脚下,就如同那个雨夜俞世北教会他做的那样。   就在这时,胡不斩和青城教官错身而过,敌人突然近在眼前,还没稳住身形的王天逸就狠狠的一脚踢在那教官背上,而这计飞踢的支点却正是另外那只脚下的手。   谭剑涛的手。   这只手承担了踢飞一个武林高手的力道,瞬间手骨就被碾得粉碎,而这只手正是谭剑涛握剑的手,作为一个江湖剑客,他的武功被废了。   那教官背后挨了一脚,失去平衡,又朝胡不斩前冲而至,仓惶间一剑刺出,但这种慌乱的进攻怎么可能对凶僧有任何威胁?   胡不斩一侧身就避过了对方长剑,蒲扇大的巨掌电射而出,一手握住了教官的头,厉吼声中,猛地往地上掼去!   一声闷响,这教官的脑袋被生生的砸进了客栈的地板!   王天逸看着那教官的脚抽搐两下就不动了,他自己也呼呼的喘起粗气来。   他利用自己对石仞地形的熟悉,先调虎离山,再诱敌分兵,然后各个击破!   就这样,这四个和大部队分开的青城高手中了致命的伏击,尽管以四战二,但在王天逸和胡不斩既凶悍无伦又默契无间的雷霆之击下,竟然在这自己老窝里被自己追杀的人聚歼了!   等四个人都不动了之后,王天逸才发觉自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胡不斩旧伤加新伤,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躬着腰在喘,不过马上却满脸喜色的抬起头冲着王天逸叫道:“好小子有你的!干了六个!还剩九个狗崽子……”   就在这时,一声惊恐的叫声在门口响了起来:“老天爷啊!他们居然在这里!!!” 第二十九节 地狱火(五)   话音未落,裹着冰冷恨意的一股黑沉沉的雨气冲了进来,和王天逸以及胡不斩身上的血腥气味碰撞在了一起。   领头的韦全英跳进门槛的瞬间感到了令他摇摇欲坠的昏晕:尸体在黑水一般的阴影中仿佛礁石,时沉时浮;屋里的血腥气凝聚成了一个团,浓重的让人闻之欲呕,如同巨大的章鱼填满了这整个空间,用巨大的触角推搡着每一个接近的人……   在这血腥气的中间,矗立着两个黑影,如同这黑暗潮流中的狩猎野兽,通体隐藏在黑暗中,只有发着凶狠红光的两对眼睛盯着自己。   满地的尸体都是它们的牺牲者。   而这尸体半个时辰以前还活蹦乱跳的活跃在自己身后,为自己的权威而顶礼膜拜,而现在,他们都冰凉的躺在了这客栈的肮脏地板上……   “王天逸!”韦全英只觉身体里什么东西“喀嚓”一声断掉了,心脏随之“咣”的一下炸开了,他的下巴几乎要从他的脸上被扯离出去,他的声音几乎要震塌这简陋的客栈——他歇斯底里的大吼起来。   黑暗里的王天逸呲开牙,对着韦全英“咝咝”做声,晃了晃头,既是嘲笑,又是挑衅。   “杀!”韦全英大喊。   身后的五个高手猛地往里面冲来,剑光如林。   “走!”王天逸对着胡不斩一挥剑,对方一个点头,转身朝窗户冲去,一个腾越撞碎了整个窗户,风声、雨丝马上灌了进来,送来胡不斩急遽的脚步声。   而王天逸自己返身一个小跳,踩在了一张桌子上,双腿一蹬,一个鹞子翻身已经落在了二楼走廊上。   低头看了看下面被斩成碎片的桌子,王天逸嘿的冷笑一声,转身撞破屋门,从二楼的房间破窗而出,“啪”一声,楼下泥水里打开了一朵硕大的水花,而稳稳的蹲在花心正是王天逸,他手中的长剑在闪电映照下如同花蕊一般在微微颤抖。   瓢泼大雨转瞬间就浇透了他,遍身开满透亮水花的他直起腰来,在大雨里急速的退了两丈,握紧了两把雪亮的长剑,眼光却扫向了自己撞破的窗户。   果然里面又跳出人来。   “一!二!三!”王天逸数着人数,直到怒发欲狂的韦全英脚下淌起的水花几乎都溅在了他身上,才一低头,闪开愤怒的一剑,绝不恋战,他扭头就往巷子里钻去。   “只有三个!”王天逸一边跑一边暗想,“他们果然又分兵了!”一阵狂喜跳跃在心头。   王天逸跌跌撞撞跑在黑暗里,他背后三把要命剑,而他眼里却好似燃烧着一团火焰,那是同样要命的灭门仇恨。   正因为这刻骨灭门仇恨,使得王天逸敢于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身为本地人的他是可以利用对此地一草一木的熟悉,眨眼间就在身后三个人眼前溜的无影无踪的,但他在这黑暗的雨夜里亡命奔逃,不是想溜的。   他想要身后人的命!   所以他不能溜,他不仅不能溜,连离身后三个人太远都不行!   不能让身后的追命人跟丢了自己!   而他是逃命的人!   王天逸总是和身后人保持着不远的距离,并非专门研习轻功的他跑的速度绝不比身后的人快,所以剑的呼啸声像索命无常中的锁链在挥舞,时时在他耳边飞舞。   他的后襟被划开了几条口子,他只能靠在泥水里连滚带爬的突然转向避开致命的攻击。   他不仅要仇人不离不弃的靠在自己身后,还要拖延足够的时间,让胡不斩可以埋伏到下一个预定的地点来发动第二次的致命伏击。   如果身后的是追命,那么身前的就是玩命!   身后是韦全英、吕镖头、刘元三,三个人武功都很好,任何一个人如果从背后追上了他,他只能死。   但是对一个父母被活生生的烧死的孝子,还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唯一可怕的就是不能报得此仇!   所以王天逸一边跑,一边却在笑,他咧着嘴笑着,猛地转过一个巷口,地上湿滑的泥泞让他高速转弯中跪在了泥中,背后剑气裹着雨水猛地向他的腿砍来,他握剑手的食猛力抠进了泥墙中,猛力拉动,接着这一拉,又爬了起来,继续猛跑。   手指好像被撕裂了,传来撕心裂肺的巨疼,但王天逸不在乎,他反而笑了起来,一种近乎疯狂的笑。   他笑着在雨中的石仞镇的黑暗巷子里左突西窜,背后则是咬牙切齿的三把索命的剑。   雨一直下。   王天逸已经跑到了破了半边门的土地庙,这就是和胡不斩约定再次伏击的地点,王天逸大口的狂笑起来,雨水灌进了嘴里,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和着雨水流进了嘴里。   他想起了他的父母!   这是他计划的尽头。   在胡不斩的帮助下,杀掉韦全英!!!!   他绝对没有计划下面的事情,对他而言,能在这个父母仙去的家乡上,死在仇人的尸体上就是最大的喜乐!   他马上要掉头舍命死战!就算用牙咬,也要咬死韦全英!   不在乎死,是因为活着又能怎么样?!   他狂笑着跑过土地庙,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胡不斩没有突击出来!   王天逸跑过土地庙的时候,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胡不斩没有来!!!!!!   没有胡不斩,自己绝非是背后三人合击的对手!   一个对手你可以力拼五十招,而两个这样的对手一起攻来,你能撑过五招就不错了,但若是三个一起来,一招之内你就血溅五步了——王天逸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眼泪瞬间干涸了,王天逸大笑的脸变成了惊讶,瞬间又从惊讶变成了咬牙切齿。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胡不斩那样的人会被三个人干掉!   溺水的水总是不相信自己抓住的是一根稻草。   红色血丝瞬间布满了他的眼睛,就如同一文不名的赌徒会押上自己的老婆孩子甚至自己的命一样,他绕着土地庙跑开了!   他和绝望的赌徒一样,都不相信自己的命运如此黯淡无光,是人彻底绝望前的唯一念头却恰恰是“总有希望的!”。   所以王天逸绕着土地庙跑。因为转弯的角度太小,王天逸的速度太慢了,吕镖头一剑砍来,王天逸不得不回剑阻挡,火星四溅,王天逸肩头血花四溅。   因为对方是顺势发威,而他是扭腰抵挡,他的剑被打低了两寸,肩头被砍,变成了滚地葫芦,在泥水中打了滚,王天逸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跑。   而吕镖头因为一剑发实了力,手臂下坠,稍稍阻了速度,还挡住了身后的两人,这才让王天逸在泥水四肢着地爬了两步又跑开了。   第二次跑过土地庙正门。   土地庙仍旧没人突击出来!   王天逸脑中一片空白,他没有再停留,而是木然的穿破雨雾,茫然朝前冲去。   绝望来时不是绝望,而是不敢承认的空白。   “和尚,你出来啊!”王天逸心里绝望的叫着。   就在这时,路口黑影里突然一人突出,横里直往王天逸前方扑来!   手中长剑雪亮!   挡在了自己身前!   疾跑中的王天逸猛地张开了嘴!   这突袭太过意外!   对方的身影隐藏在房屋阴影里看不清身形动作!   背后脚步更急更近!   王天逸鼻子眼睛眉毛挤到了一起!   左飞的警告瞬间响起:不要用空战,破绽太大!   “拼了!”王天逸脚下踏开一朵水莲花,他全力一跃而起,对着身前黑影发动了空中下击!   就如同一个红眼赌徒。   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   ※※※   凶僧没法赶到土地庙。   他正在另外一个地方,也很绝望。   所以他怒吼着,发动着绝望攻击。   他没有甩开追兵。   他逾窗而出,韦全英不敢再大意,调派了三个武功更好的高手去追杀他。   胡不斩跑的方向是土地庙相反的方向,他必须先甩开追兵,再往土地庙汇合,他和王天逸的约定是谁追兵少,谁就做诱饵,另一个伏击。   如果追兵一样多的时候,就擒贼先擒王,伏击韦全英!   此次青城三三追击,应该王天逸为诱饵,而他再次伏击,但他没有完成战术布置。   敌人追上了他,在黑暗的巷子里搏斗的时候,他的铁棍卡在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石墙里,乡下的石墙是用石头摞起来的,松散的空隙足以卡住长棍的一捅。   若是王天逸用棍,他断不会在这巷子里使用荡棍的,因为这巷子太窄。   但胡不斩毕竟不如王天逸这么熟悉这个地方。   如此好机会,高手怎会错过!   “杀!”一声大喝,青城的一个高手的长剑刺破雨幕直往胡不斩当胸刺来。   大雨咆哮,电闪雷鸣,江湖死斗,胡不斩根本没机会抽出长棍,他猛然朝后一退,闪电一般的剑光劈过他胸前,又拐了一个弯,擦着长棍直往他握棍的另一只虎口而来!   看着那一串金属磨擦拉出的火花,胡不斩大吼一声,放脱了手。   长棍脱手!   剑拉出的火花急窜,由顺着铁棍的直的变成了横的,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火蛇直往胡不斩胸前飙来!   剑客继续急进,胸口都卡在了胡不斩的铁棍上,手上剑却急伸,绝不停息攻击!   而他身后的两个武士正冲上来。   赤手面对三个使剑好手?   若是在白天,即便是胡不斩,也是死。   但这是夜晚。   杀手是夜晚的王者!   雨中,那剑客的长剑马上就要刺入胡不斩胸膛,就在这时,他只觉头顶劲风呼啸,一物猛地朝自己头顶砸来!   一瞬间,这剑客的脸就因为恐惧挤成了一团,那东西光听风声就知道可怕的很,若是被砸到,脑袋肯定变成扁的。   生命永远是可贵的,除非你已经下定决心以命去换对方的命。   舍命进攻的一方只可能是劣势的一方。   而这剑客绝对不想,他和身后的同伴已经稳操胜券,怎么肯舍命进攻,他猛地扭动腰部,在胡不斩插在墙上的棍上滚了开来,那东西擦着脸呼啸而过,满脸的鲜血流了下来。   原来胡不斩一手脱棍,另一只手却伸了出去拉出了石墙上的一块石头,不理胸前的长剑,狠狠的朝对方脑袋砸了过去。   恐怕谁处在他现在的处境,都是狗急跳墙的亡命之徒。   而胡不斩本来就是亡命之徒!   对方闪开了头部要害,石头仍然划过了他的面皮,马上血流如注。   但对方背后两道剑光又再次亮起,越过受伤敌人身后直往自己射来!   “直娘贼!”胡不斩趁自己伤了对方前锋,而后援还来不及进攻的时机,身朝后仰,猛地朝自己棍子上一蹬,强大的力量穿过插在石墙中的铁棍,撬翻了半堵石墙。   石墙塌在了巷子里。   阻住了追兵片刻。   胡不斩咬牙切齿的一瘸一拐的朝黑暗里疾跑,刚才他撬翻石墙也不是没代价的,对方的一只快剑已经砍中了自己踹铁棍的那只腿!   胡不斩可以感到灼热的液体从腿上冲进了冰冷的雨水中,他炙热的力量好像也随着流了出去,他拖着腿猛力的跳着,身后“啪唧啪唧”的声音越来越近,那是人脚猛力踩踏积水地面的声音,而在胡不斩听起来却如同索命无常伸吐舌头声音一般。   他拐进一个黑暗的巷子口,腿上疼的让他一屁股坐在了水洼里,胡不斩伸手在地面上的泥水里乱摸,终于摸到了一块鹅蛋大的石头,挣扎着贴着墙站起来,他手里死命的攥住那块石头,眼睛睁的如同铜铃一般死死瞪住黑暗的巷口,心里大叫道:“直娘贼!爷爷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等了好久,不远处好像传来一些奇怪的动静,但在雨声中却听不清楚,胡不斩有些不耐烦了,心道:“天逸要我汇合,不知现在还来得及否?”   就在这时巷口外出来清脆的脚步声,胡不斩脸上的肌肉倏地拉紧了,他猛地全身靠住了墙,扭过头去,铜铃般的眼睛盯紧巷口,手里紧紧攥住了那块石头。   一个人撑着油伞转进了这黑暗的小巷。   青城的人没有伞。   但在杀手胡不斩眼里有什么分别?   身份不明的就是敌人!   凶猛之极,胡不斩咬着牙狠狠的朝那个人头顶砸去。   油伞飘舞在半空。   而胡不斩却被伞下的人一下击倒在地上的泥水里。   那人没有武器,却是赤手搏斗好手,几乎是闪电一样,那人把胡不斩勒在了地上,简直像勒倒一匹烈马,胡不斩倒下的时候泥水飞溅。   “嘿嘿。”那人笑了起来:“空手还想和我斗?近身两尺之内,我是无敌的!”   胡不斩慢慢曲起泡在泥水里的手臂,那手臂尽头是一块坚硬的石头,足以打出敌人的脑浆。   “不要动。”那人又笑了起来,胡不斩只觉有尖锐的东西刺在了脖子一侧的皮肤上,他直觉感到这是又短又尖但是锋利无比的武器,锋利的足以轻松的划破自己的喉管。   胡不斩的手臂停止在了泥水里,但他却咬牙切齿起来,考虑着是不是不管自己死活打碎这个杂碎的脑壳。   他体内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想这么做。   ※※※   罗天、甄仁才和范德远是监视王天逸家的人,雨夜中厮杀声四起,尽管居民没有被惊醒,但对他们这些武林中人而言,却是听到了动静。   武功最好,身份也最高的罗天,自然是三人的指挥,他觉的不对,就领着二人出来了。   中途,罗天让身份最低的范德远冒雨去客栈找韦全英看有什么事,自己却让甄仁才带路,直往声音的方向前来。   “是他!”蹲在墙角朝外张望的甄仁才猛地缩回头来,满面的雨水也遮不住他的兴奋,他对身后罗天说完,就抽出了长剑,又伸头出去朝土地庙方向观察着,浑身都颤抖着。   颤抖是因为甄仁才兴奋。   对青城人而言,只要杀了王天逸,就能名利双收,无名无势的小弟子又怎能不欣喜若狂。   对大多数江湖人而言,王天逸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堆会跑的银子。   而对武林中的下层战士而言,杀了他不仅代表了银子、宅子、媳妇,还代表了功勋、身份和地位。   所以一听看见了王天逸,罗天也马上眼睛一亮,他一把把蹲在墙角的甄仁才拽开了,自己悄悄伸出半个头去张望,果然是王天逸!   他正连滚带爬又绕进了土地庙旁边的巷子里,而身后还追着三个师傅。   罗天心里对天祈祷希望王天逸沿着这条路过来,他呛啷一声抽出了长剑,雨水爬过眼珠也顾不得了,一双眼珠动也不动的死死盯着这条路,手里的剑被捏的死死的,以致微微的颤抖。   “我……我先看见的……”甄仁才浑身湿透了,他怯怯的站着说道,看着眼前的罗天背靠着他,蹲在自己先蹲的墙角,满脸的不甘心。   因为这满是积水的墙角现在就代表着财富和荣誉。   罗天扭过脸恨恨的骂道:“给老子闭嘴!你他妈的还欠我们二千两呢,滚一边去,别妨碍我立功!”说完,又赶紧扭回头去,眼睛瞬也不瞬的钉死了这条街道。   听了这句话,漫天的雨浇到身上也好像感不到了,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甄仁才胸口急剧起伏着。   原来刘元三、罗天巴结岳中巅毫无结果,岳中巅只空口许诺,走的时候却根本没有带通风报信的刘元三和罗天,两人气愤难抑,满腔怨气全撒在在张五魁前失宠的甄仁才身上,让他交出两千两银子的赔偿费和伤药费,可怜家贫如洗的甄仁才怎么拿的出来。但甄仁才平日里喜欢装富,刘元三两个人怎么肯信,没少折磨他。   就在这时,王天逸的身形突出了黑影,直往这边冲来。   罗天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了,瞳孔却凝成了一条线,握剑的手指发出“咔吧咔吧”的轻响,就如一头猎豹要做扑击,罗天的身体也朝里缩去。   虽然被王天逸痛殴过,但谁都知道,正面强袭和背后偷袭是完全不同的打法。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如果你有放暗箭的机会,三流高手也有很大可能杀死一流高手!   而现在:天黑、风高、电闪、雨急、对方急于逃命,背后还有追兵,自己就在对方的路线侧方,若是偷袭,谁能抵挡?!   罗天的身体好像弓成了一张弓,而这弓发射的就是他自己!只要王天逸一近,眨眼间就要他的命!   王天逸越来越近!   罗天越来越弓!   就是现在!   暗箭发射!   快如流星!   罗天咆哮一声,猛地朝外冲去,手里的剑紧紧贴住了腰部,眨眼之后,这把剑将深深的捅进敌人的身体!   能捅多深就捅多深!   罗天的身体刚冲出墙角,他的脚在积水里淌出的水道还未合拢,斜冲而去如同标枪身体突然一个颤抖!   罗天难以置信在高速的冲前中扭头回望。   他难以置信!   他绝不相信!   他那因为突击时候眯成一条线的瞳孔突然放大了,掺扎着恐惧的兴奋换成了完全的吃惊。   而因为杀人前紧张而紧紧抿在一起的嘴唇突然张开了,化成了一个大大的惊讶的圆形。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腰上开了一个口,鲜血飞溅在雨中,化成了血雾。   就在他身体弹直朝外冲击的瞬间,甄仁才的长剑插进了他的右腰里!   高速冲击的身体拉离那深入体内的长剑,而它造成的伤害再难弥补!   被甄仁才从背后捅了一剑?   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一剑?   敌人还未接战,背后先中剑?   巨大的伤痛也盖不住心中的震惊,罗天斜着回头看去,巷子里的甄仁才正呆呆的看着自己,他手里的剑木然直着,还保留着自己身体脱离剑尖时的姿态。   大雨横在他们中间。   腰里被捅了一剑。   就如同突然被抽了筋的大鱼,罗天有力的身体一弹冲出去之后却变得如横在筷子上的面条一般软,但他冲出的速度太快,所以他还继续飞着!   而他的前面就是低声咆哮的王天逸!   王天逸一跃而起,手里是闪电一般的交叉十字剑!   但罗天离他太近,冲击速度太快,王天逸根本来不及跃太高,高速冲击的他就要碰上同样高速横击的罗天。   王天逸大吼一声,腿一曲,在空中跪在了罗天的肩膀上,手上电光朝下一闪,长剑已经插进了罗天脖子!   黑影中的罗天并未反击。   但罗天身体的速度实在太快,马上王天逸就感到触到罗天的腿被罗天的身体撞飞了,他别无他法,就在罗天肩上低头翻滚,身体朝前栽了下来,顺势一脚,把罗天身体朝后向追兵踢去。   就在这时,黑暗的巷子里又冲出一个黑影,王天逸二话没说,手臂一张,又是一道雪亮的剑光朝黑影斩去。   身份不明的都是敌人——这句老话只有在生死悠关的关头才能明白!   那黑影一低头,雪亮的剑光已经斩落了他的发髻。   那人被斩落的发髻还未落地,王天逸已经触到了地面,身后同时又传来一声巨大的怒吼,怒吼声中是剑声呼啸!   那是吕镖头!   掌门的武功往往不如手下好,越是地位高越是如此,这时江湖的规律。   韦全英很年轻,但他是少掌门,哪有机会实战,吕镖头武功比韦全英实战经验要多得多,所以他在追袭过程中超过了自己的主子,身形一晃,绕过了罗天后飞的身体,第一时间发动了攻击。   王天逸根本来不及站起。   极力在雨中睁大的眼睛已经看见了剑光闪亮!   王天逸坐在水里横剑!   “当!”“当!”“当!”“啪!”   吕镖头并不是青城地位最高的镖头,因为他不怎么擅长送礼和拍马,但正因为这样,他却是青城实际上武功最好的武士之一,他和王天逸一样出身贫贱,也一样是老实人。   但老实人也会要你的命,甚至更会要你的命。   现在就是这样。   他以前没和王天逸交过手,但王天逸作为青城的名人,他听过很多王天逸的传闻,所以他并不像韦全英一边追一边咒骂,好像在追一个小流氓;他抿着嘴握紧剑追,好像面前不是一个曾经的弟子,而是他追捕过的最可怕的杀手。   老实人往往被认为胆小,胆小的人往往谨慎,谨慎的人往往安全。   他一晃晃过罗天身体,看见王天逸刚落地,根本不用什么飘逸、花哨的招式,上来就是直劈。   直劈是最简单的。   但现在最有效!   王天逸连挡三招,到第四招的时候,他抢来同门的长剑断掉了。   师傅比弟子有钱。   因此他们的长剑比弟子的更贵。   一分钱一分货。   更贵的剑不一定让你赢,但有更大的可能让你赢。   吕镖头握着的就是唐门的剑。   这把剑非常的贵。   但却在连劈中,斩断了王天逸抢来的廉价货。   不过王天逸一样是老实人。   老实人容易欺负,但如果你惹闹了老实人,恐怕你连哭都来不及。   王天逸本来就不容易欺负,他很强。   非常的强。   在自己长剑折断的瞬间,王天逸根本没有犹豫,手操着断剑一把捅中了吕镖头的剑身,一把捅开敌剑,王天逸一跃而起,右手剑飞舞起来。   但他与吕镖头距离太近了。   距离太近,长剑等于废铁!   吕镖头左手一把捏住了王天逸右手手腕!   王天逸右手剑废了!   但王天逸非常强,他不像其他弟子一样会惊惶,父母死了的他更加的剽悍,也就是说他更加的危险!   他左腿膝盖猛的朝吕镖师小腹捣去,快如闪电!   绝对没有任何一个教官教过任何青城弟子这招,这纯粹是杀敌的本能!   或者是江湖死斗生还者的经验!   可惜吕镖师也是风雨中过来的人,并不像其他人只会拍马,因为他不会拍马,所以他往往被派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因而他也能快如闪电的抬起右膝和王天逸左膝撞在一起!   右手长剑对左手断剑!   左手擒拿对右手长剑!   右膝防御对左膝飞撞!   王天逸被他钳制在雨里!   吕镖头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弟子,心中却起了一种爱惜人才的感情,他觉的这个弟子实在太过优秀了,一点都不像青城教出来的。   他太像自己了,而自己能混到现在这个地位实在太不容易,太令人心酸了。   心又所思,手必有慢!   钳制王天逸之后,吕镖静了片刻!   片刻只是瞬间!   但王天逸没有静!   瞬间也可以致命!   他闪电般的永远在攻击!   因为他的任何敌人都是他的杀父杀母的仇人,对这种人是没有丝毫愧疚和犹豫的,更何况绝望的王天逸此刻满脑袋早就是“杀”字。   抵住长剑的断剑突然失去了力量,软软的朝雨中的泥中坠落去,吕镖头只觉剑身一轻,心头一惊,还未反应过来,王天逸的右手已经轻轻贴在了胸膛!   吕镖师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王天逸和他对视了一眼,面无表情中,右手飞开又一次贴在了他胸膛!   吕镖头钢铁般的身体突然软了。   因为他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深深的没入他胸中,只有把露在外边。   铁汉被匕首刺进胸口两次也会软的。   刚才王天逸放脱了剑,突地抽出了靴筒的匕首,猛地插入了他胸膛!   绝不留情,因而快到极点,两人身体对峙在一起,距离只有盈尺,而王天逸苦练过反手剑,而反手剑本来就是匕首用法!   这种距离下,王天逸迅疾的匕首飞刺,他怎么能防的住?   直到死,吕镖头的瞪圆的双眼死死的盯住了王天逸,那目光是疑问:“谁教你的?青城的怎么会知道用靴子里的匕首?”   吕镖头一软,背后却马上愤怒的尖啸!   韦全英一剑刺来!   当吕镖头身形一晃躲过罗天的时候,紧跟他身后的韦全英却被罗天撞了个满怀,摔在了泥水里,等他愤怒的爬起来,吕教头已经对着王天逸软下身去,而身后的刘元三却大哭着搂住了自己的好兄弟。   来不及躲!   王天逸放脱了匕首把手,一手搂住了吕镖头的脖子,猛力转腰发力,因为巨大的力量,他用作支点的脚后跟没进了泥里,而吕镖头硕大的尸体被王天逸摇了起来,挡在了他和韦全英之间!   王天逸想用这敌人的尸体阻挡敌人的进攻!   因为如果是他,看见同伴的尸体,必然会一滞。   但他想错了。   韦全英根本不当吕镖头是战场同袍,那不过是一个奴仆而已,所以他的长剑猛力刺穿吕镖头的肩骨,丝毫没有停留,长驱直进,又捅进了王天逸的肩膀!   王天逸惨叫一声,摔倒在泥水里,竭力爬起来捂着肩膀猛逃而去!   耳后传来甄仁才的哭声:“罗大哥,王天逸杀了你!……”   哭声越来越远,但身后的怒吼声却绝没停息,韦全英和刘元三就追在他身后。   ※※※   王教官捂着额头努力追在队伍的最末端,那地方被胡不斩用石头开了一条大口子,现在血流如注,他不仅咬牙切齿起来。   受伤之后往往让你更加的凶狠。   “老杨!分头搜!”王教官在队尾叫道,他是甲组教官,自然比杨月海这种戊组教官有地位的多。   现在胡不斩逃进了石仞镇的小巷里,对他们这些外地人实在是难办的很。   “三个人?谁分头?”杨月海怯生生的说道,他很怕自己被孤立,黑暗和陌生总是让外来者恐怖。   “你!”王教官大叫道:“从这边走!我和老罗从这边走!”   三个人就这样分开了,不过无所谓,胡不斩的伤势很重,杨月海一个人也能做掉他。   作为靠力气的长兵器好手,没有其他类型高手后援,加上手和腿的受伤和失去兵器等于宣告了他的死刑。   杨月海走进了黑暗的小巷里,而王教官和另外一个高手从另一条路搜,搜人很费事,现在雨很大,天很黑,道路很窄又泥泞,而王教官又不得不用手捂着额头。   等他的同伴拐进小巷的时候,一个撑油伞的人和那同伴错身而出,拐出了小巷,直往王教官这边走来。   在这三更,寻常人早就熟睡了,咋一看到有别人在活动,王教官一下警觉起来,他一横剑挡住了那人的去路,但他抬眼打量了对方一下,长剑马上坠了下来。   因为对方非但没有任何兵器,而且长的非常面善,好像总是在笑一般,这种人总是让你产生好感。   “干什么的?”   “郎中,去看病。”那人在油伞下笑容满面的说道。   王教官在这个年轻人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中药味道,在对方那消解一切恶意的微笑中,虽然对方没问,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自己说道:“我们是武林中人,追捕逃犯。”   听了这话,那年轻郎中马上侧身站在了墙边,让出了狭窄巷子的一条路。   王教官点头表示谢意,一边捂着头从这撑伞的年轻郎中经过,就在这时,那看来毫无恶意的郎中突然闪电般一挥手!   如同一阵风吹过脖子,王教官的长剑“扑通”一声掉进了地上水里,空出的右手捂住了自己脖子,身体猛然间踉踉跄跄的打起摆来,他努力扭过头看着那慈眉善目微笑的郎中,捂头的手伸了出来指着他,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您劳累过度了。”撑伞郎中笑着说道。   “扑通”王教官身体直直的栽进了地面的泥水里,他一只手努力的往前扒着,身体在泥浆里往前爬着,头上胡不斩砸开的血流满了半个脸,浓的连大雨也冲不开,但他另一只手却死死摁在脖子的一侧,口中不做声,只是往巷口爬。   那是他同伴进去的巷子。   “呵呵。”王教官头顶传来郎中的轻笑声:“您应该休息。”   但他不理。   他用一只手努力在泥浆里爬开一条道,直到他看见了巷子里的情形:一个黑影悬在一家的门下,脖子里有条绳子连到门上的横梁上。   “说过您太累了。”郎中笑着躬下腰来拉开了他捂脖子的那只手。   王教官看到对方食指上带着一只亮闪闪的一寸长的指刀,就是这东西割开了他喉咙一侧的血管。   手被拉开了,鲜血从脖子里如喷泉一般喷涌而出,王教官看着自己眼前聚了一个血泊,大雨也没有冲散它。   王教官眼睛睁的大大的趴在了泥浆里,但他的眼睛再也合不上了。   ※※※   王天逸没命的在大雨中跑着,他马上就要没命了。   但他心里并不恐惧,而是不甘心!   每个人要被仇人杀死的时候都是不甘心!   王天逸马上就要被杀掉了。   他肩膀手臂都受了伤,双剑也被斫断了一把,单剑的他根本不是身后两人的对手。   胡不斩也没有来,估计被杀掉了。   孤身一人的他只有死路一条。   自己父母被杀,而自己非但不能复仇,恐怕还得一样被杀!   在白练如注的大雨中,王天逸很想仰天长嚎。   就像一只狼那样有尊严的嚎叫,哪怕死去也一样。   猛可里,王天逸朝街边冲去。   “杀啊!”韦全英的嚎叫始终跟在身后。   “梆!”王天逸先一剑劈开了门闩,然后使尽全力撞进了街边一家门店里面。   这一迟疑让韦全英在背后着实的劈了一剑。   王天逸惨叫声中滚入店中。   这是石仞南北最长的街,也是商铺林立的街,王天逸撞进去的店铺正是他三舅的店铺。   他熟悉这里。   韦全英并不熟悉,但不妨碍他跟着冲了进来。   但他刚一进店,就觉的侧面风声大起,好像有什么宽阔的东西对着自己砸了下来,来不及多想,韦全英一个滚翻,只听身后“卡卡咔咔咔咔”声响成一片。   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门后一排刨好的木板的盖住了门口,这肯定是那狗贼的作为!   这么多门板盖住了门口,自己后面的刘元三肯定进不来了,但韦全英毫无惧色!   他自幼就受到最好的训练,他看的武功书籍,都是父亲高价从武林七雄那里买来的,弟子乃至教官都别想看一眼,他的教练也是少林高薪聘来的教官专门指导,也就是说他虽是青城的少掌门,可是他根本不算青城训练出来的!   他的武功来自武艺水准更高的门派,虽然自己不常实战,但他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一个戊组的杂碎!   韦全英对着门后一看,果然有条黑影,怒吼一声,身形电闪而起,直往那里扑去。   在这愤怒到燃烧的关头,韦全英自然全力发挥,武功中根本没有丝毫青城的影子!   有的是少林的正气、武当的内力、慕容的周密、丁家的豪放、唐门的阴狠、沈家的夺命以及长乐的凶悍!   单剑而且收了重伤的王天逸怎么能应对这么猛烈的突袭?   况且他先入为主,以为青城的少掌门的使用的必然是自己熟悉的青城剑法,哪里料到对方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自己陌生的!   没过几招,他就被一脚踢在腋下,打着滚朝着里面滚去,鲜血吐了一地。   韦全英如影形随,挥着夺命的长剑冲了过来。   王天逸唯一依靠的只有对三舅这店的熟悉!   他这地头蛇可以依靠的也只有这个!   王天逸打着滚,搂住了店铺中间的长长矮桌,嗖的一下的滚了进去。   韦全英不敢低头躬腰去追,他一飞身上了矮桌,“夺夺夺……!”听着桌下的动静,一面如鸡啄米一般把长剑透进桌面。   他的剑是唐门的高级货,锋利的很,透过这种木头如同插过豆腐,王天逸头皮上又被划开一道大口子。   “去死!”王天逸在桌下大吼一声,一脚踢翻了矮桌,韦全英掉了下来。   还没站稳,王天逸从黑暗里跳到了倾覆的桌沿上,大吼一声,长剑对着韦全英电闪当头而下!   韦全英咬着牙“当”的一声长剑碰了个正着,火花四溅之中,王天逸清楚看到自己长剑上被开了个黄豆大的缺口。   但王天逸还来不及反应,韦全英的长剑抖的弯了过来,剑尖如同毒蛇吐信刺进了自己的胳膊!   像极了唐博的弯刀战法!   不过对王天逸而言,太晚了,因为他的血已经飞了出来。   王天逸是个非常犟的人。   而现在他面对的正是灭门的仇人,这已经不是犟的问题了,而是可以同归于尽的问题。   王天逸大吼声中,不理韦全英的剑尖对着自己喉咙挑了过来,肩头跳血的他用空着的手对着韦全英的面门狠狠的殴了过来。   若是韦全英肯受这一击,必然可以挑开王天逸喉咙,但他一直是王天逸的主子。   就如同有身份的人不肯为了打赌,去受乞丐的一口痰一样,韦全英厌恶的收住了剑尖,另一只手勾住了王天逸疾飞的拳头,手臂一曲,手肘已经打在了王天逸胸口,把他打的满地打滚。   “杀!”韦全英大吼着追上来,一剑刺去。   滚在地上王天逸生死交关之际,手猛的一展,手里的唯一长剑对着韦全英疾飞而出。   “当”!黑暗里,韦全英打落王天逸唯一长剑,他的鼻子已经因为愤怒皱成了一团,韦全英的心里因为是爽快的一剑劈死王天逸还是零碎的剐了他而犹豫不定。   但王天逸没有丝毫坐以待毙的意思,尽管他已经穷途末路,接着飞剑阻敌的瞬间,王天逸努力扑在了货架上。   韦全英冲了过去,但黑暗里猛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对着自己面门飞了过来,“呀!”大吼中,韦全英一剑斩开了它,在一声碎响中,粘稠的液体的溅满了他的前襟,王天逸扔过来的竟然是货架上的坛子。   紧接着,坛子不停飞来,在韦全英脚下或者身上炸开,而韦全英只能努力躲闪着劈斩着寻找着机会冲过去。   终于,韦全英箭步撞开一个坛子朝王天逸冲了过去。   不过赤手空拳的王天逸的反应出乎韦全英的意外,他也猛的朝自己冲来,相向而动的速度让韦全英的所有预想的招式都失去了作用。   因为他是个剑客。   而王天逸瞬间对冲已经冲进了长剑攻击的盲区。   劲风扑面!   王天逸手上的坛子在黑暗中兜了一个弧线,狠命的朝韦全英脑袋砸来。   韦全英反应也很快,在这种情况下他别无选择,只能正握长剑拖后,手臂挡在脸前,他要阻挡那坛子。   但王天逸的凶悍超乎他想象,王天逸挥动的坛子虽快,但第一次攻击居然是王天逸的脑袋!   “当!”王天逸一头撞上青城少掌门的脑袋!   韦全英额头飙出一溜血线,被撞的猛然朝后仰去!   但韦全英并未被打击的失去应对的反应,他一边后倒,一边伸腿全力前蹬!   在他蹬到对方胸膛的时候,王天逸的第二波打击也到了!   韦全英一脚蹬飞王天逸!   王天逸一坛砸爆在韦全英胸口!   王天逸被蹬飞到后门!   而坛子里的液体溅满了韦全英全身!   湿淋淋的韦全英站了起来,他的脸抽搐着,他受了莫大的侮辱!   这精神上的侮辱比他肉体上的伤害大不知多少倍。   豺狼受了老虎的欺负不会当回事,但受了绵羊的欺负却能让它气炸肺!   王天逸这样的身份本来应该是绵羊,但他凶狠的却如同一只长了锯齿角的家伙,不仅敢不听话,而且敢反抗!   王天逸在黑暗里也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韦全英长长的吐了口气,狠狠的攥紧了长剑,他冲了过去。   他要刺穿这狗贼的身体!   “嘿嘿!”王天逸突然笑了起来。   这疯狂一般的笑声阻住了韦全英的脚步,他站在了对王天逸一剑可以穿心的距离,停住了脚步。   “王天逸!转过身来!”韦全英厮吼起来,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看着王天逸跪地求饶再杀死他。   身受多处剑伤、赤手空拳的王天逸在青城少掌门眼里不过是一条死狗!   王天逸又笑了一声,肩头也低了下来,好像已经完全松弛下来。   “你这狗……”韦全英骂声未落,王天逸倏地转过身来,一只手伸进怀里的手猛地对着韦全英一扬!   只见黑暗里火星一点,从王天逸手里直落到自己身上,韦全英还没来得及反应,“腾!”一声他身上火光四起!   韦全英眨眼间变成了一个火球!   王天逸砸他的那些罐子里装得都是火油!   “啊!”韦全英凄厉的惨叫连成了一条线,直直往屋顶冲去!   冷冷的打开了后门,门外雨声呜咽,王天逸迈步而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他猛地转过了身,指着那团挣扎的火球咬牙切齿地说道:“韦全英,我们的债清了!” 第三十节 地狱火(完)   “哐!”一声,后门又被拉开了,在“少掌门!”的惊呼中,韦全英摇摆的身体轰然倒地,身体燃烧的余光中,黑色的灰烬冲天而起,如同漫天的黑色蝴蝶绕着他在翩翩起舞。   很多人都有梦寐以求的东西。   梦寐以求的东西往往是难以得到的东西。   有多难就代表着你最少要付出多少。   甚至你拿命去换都得不到,但更要命的却是你渴望的不惜用命去换!   但当你得到了这朝思梦想、梦寐以求的东西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   兴奋?   痛快?   震惊?   快乐?   都不是。   王天逸感到一阵阵的空虚,内部的身体东西好像融化了,身体空荡荡的。   他站在瓢泼大雨中,豆粒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却毫无感觉,背后传来阵阵的惨叫声,这位好像连触摸都无法触摸到的仇人,自己和他比起来,就如同蚂蚁和大象的区别,而这只大象现在却在焚身大火中做着最后的挣扎,每一声惨叫都让王天逸身体里的东西融化的更快。   灭门仇人已经完蛋了。   在这黑暗里,孤零零的一个人,遍体鳞伤的他拉着腿拖过积水的街道,前方有大雨,有黑暗,有敌人,有死亡,但绝没有希望。   “已经无所谓了。”王天逸木木的脸上抽动了一下,他慢慢的拖着腿朝前走着。   如同一只孤魂野鬼。   背后的瓦檐上传来一溜大响,好像有人从上边滑了下来,接着地面又一声大响,后门被拉开了,传来了一声震惊的惨叫:“少掌门!!!!”   王天逸摇摇晃晃的停住了脚步,他慢慢的转过了身子,然后他看到了刘元三,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刚才熟悉这个木材店的王天逸一进门,就拉倒了门后的大量的木板死死的堵住了门,刘元三怎么也踹不开,突然之间,门里的打斗声音微一停歇之后响起了凄厉惨叫,他情急之下跳上屋顶,绕到了后门,在湿滑的屋顶滑下来之后,顾不得管前面踉踉跄跄的王天逸,先去看韦全英,因为两个人在屋中死斗,既然现在王天逸可以活着出来,那么他们的少掌门危矣!   果然,就在他面前,韦全英倒毙在了屋子当中。   雨中,两个男人定定的望着对方,一个愤怒而震惊,一个冰冷而漠然。   浑身被雨水打透,应该感到冷,但刘元三凝视着身前不远包裹在黑暗中的男人,胸口却如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对死亡的恐惧,对敌人的仇恨,对危险的援手把身为同袍的人紧紧连在一起,这是一种坚韧而火热的感情纽带,只有身处杀场中的战士才能体会的到。   而切断这坚韧而火热的纽带带来的就是对敌人的愤怒,每切断一次就会加深一次仇恨。   罗天是自己兄弟,韦全英是自己的头领和少掌门,对刘元三而言,他们都是同袍。   但他们都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而杀他们的凶手就是眼前这个雨中的人,他那冰冷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的愧疚和恐惧,有的只是漠然,好像杀的不是他的兄弟同袍,而是捏死两只无足轻重的蚂蚁!   这简直是罪该万死!   这该死的漠然!   刘元三只觉胸口的烈火砰的一声爆炸了开来,炙热的热流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流过全身每寸肌肤,连上面的雨水在这瞬间都好像被炸飞了开来,两行热流不受控制的冲出了眼眶,滑到了腮下。   “王天逸!”刘元三大吼一声,挺起了长剑,身体如飞行的箭矢冲破雨幕,脚步如咚咚战鼓敲响了黑暗的街道,眼里为同袍阵亡流下的泪水,合着雨水飘散在风里。   刘元三朝着王天逸疾冲过来。   看着敌人,王天逸面无表情的从街边拣起了一根竹竿,咔吧一下折成两截,当一截旋转着被丢进水里的时候,另一段却被牢牢的握在了手里,彷佛握上着最锋利的剑,王天逸踩在水里的脚步一动都没有洞,身体却微微躬了起来,冰冷的眼神盯着对方,好像钉子砸进了对方的肉里。   王天逸一夜苦战,全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手里只握着一根竹竿,而刘元三身体完好无损,甚至今夜根本还没战斗过,所以手里的长剑雪亮,谁能生还好像是没有悬念的问题。   但人不是一堆会动骨头和肉那么简单。   人有心。   禅语问:“风过幡动,风动?幡动?”   答曰:“心动。”   真实中最可怕的事情也没有你自己幻想出来可怕!   刘元三心里的王天逸又岂非一个随随便便拿着竹竿站在雨中的受伤人那么简单?   冷酷、危险、凶狠、愚蠢、厉害的难以战胜、行事难以理解,这些就是被王天逸殴过的刘元三心中对他的印象。   于是在王天逸那漠然冰冷的眼神钉子般的注视下,刘元三每冲进一步,就感到压力大一分,在他眼里,好像王天逸身体周围包裹着巨大的黑色漩涡,愈靠近就愈难受。   这是王天逸昔日投射给他的恐惧在心底翻涌起来,如同平静的溪底泛起了沉积的黑泥,他又想到今夜王天逸的大开杀戒,凶狠得那么多高手都挡不住,而现在自己居然和这个凶兽一对一!没有任何友军!这个想法又如同一只手猛力搅动着溪底,让这小溪更加的混浊。   恐惧压过了仇恨和怒火。   他心乱了,故而脚步跟着乱了,他越冲越慢,眼睛对着越来越近的王天逸越睁越大,那里面怒火越来越少,而恐惧越来越多。   刘元三心乱了,而王天逸的心好像死了。   仇敌寇首已经死了,父母之仇已经算报了,这对以二敌十五的他来言,已经是实现了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胡不斩没有来汇合,这说明他凶多吉少,追袭他的敌人迟早会在这巴掌大的小镇找到自己,加上甄仁才他们,敌人还有六七个,而自己已经遍体鳞伤了,筋疲力尽的随时都可能摔倒在这雨夜中。   能杀韦全英就是全胜,至于自己被青城其他人杀死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情况下的他还会在乎生死吗。   王天逸不要命了?   不是。   而是他根本不考虑“不要命”这个问题了,大仇得报的王天逸自知必死,所以不在乎了,反复的搏命厮杀留给他的只有“杀”的身体本能。   所以当刘元三的长剑在雨幕里对着他胸膛飞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动也不动,就像一块矗立在黑暗里的石头,只有手里的竹竿发着呼啸的声音,沿着漠然目光拓开的路线朝着刘元三的眼睛猛刺过去。   同归于尽对王天逸而言是赚了!   刺瞎对方一只眼睛对王天逸而言也是赚了!   哪怕是划破对方的面皮对王天逸而言也是赚了!   就算什么都不刺到,自己现在就死在这冰冷的雨里,对王天逸而言也算赚了。   他根本无所谓了。   竹竿太轻,以致握在用惯长剑的王天逸刺出来之后快的惊人,但以刘元三的身手绝对可以一矮身或者一偏头闪开,然后一剑捅进敌人身体。   这需要一点冒险,就一点点,不过是在脸上或者头上划破一个小口的冒险。   王天逸对生死无所谓了,但刘元三绝对有所谓,年轻有为的他就是被划破面皮也完完全全的不想。   与身经百战的王天逸相比,在青城一帆风顺的他欠缺江湖死斗的经验,更欠缺死斗中的勇气与决绝!   而这竹竿是王天逸刺出来,这个人让人胆寒,于是哪怕是竹竿握在他手里,这竹竿也跟着让人胆寒。   初出茅庐的刘元三在死斗中还记得恐惧,这是大忌,是普通打手和卓越战士之间最大的分别。   他既没有冒险的勇气也没有冒险的动机。   所以他并没有继续挺直刺,而是如同对方握着的是一把吹毛断发的利刃,奋力摆剑去架那竹竿。   “嗒”利剑和竹竿相触发出一声轻响,竹竿瞬时被斜斜斩断。   恐惧又多大,用力就有多大,刘元三挥动沉重的铁剑去斩轻飘飘的竹竿还用大了力道,手臂张开过大,面前的王天逸瞬间就察觉到了这个破绽。   激斗中的破绽总是稍瞬即逝,但王天逸却能捕捉的到,因为他不顾性命去死战的次数太多了,在死战中这样的破绽能否抓到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而王天逸,现在还活着。   竹竿的断处被斩成了尖锐的尖角,如同一把锋利的竹矛,王天逸的瞳孔倏地缩成了一条线。   “就是现在!”王天逸心中一动,猛地往回一抽短了半截的竹刺,又猛的朝前递去,短短的竹刺轻的如同鸿毛一般,于是快捷的如同闪电一般,如此之快,以至于刘元三的长剑反应比这竹刺慢了半拍,在雪练般的剑光下挂回胸前的瞬间,插进了这一闪即逝的空门。   刘元三长剑下斩,王天逸一缩手,长剑已经在他和刘元三之间隔上了一道剑光的帘子,而他的指骨已经擦着了寒意森森的剑身,而那短短的竹矛已经没进了刘元三握剑的大臂。   “啊!”刘元三惨叫着朝后退去,声音中恐惧多过疼痛。   握剑手的大臂被刺进了一截竹竿,剧烈疼痛和握不稳剑的不安感同时放大了对眼前敌人的恐惧感,他只觉的王天逸身体周遭围绕的死亡的黑雾猛地朝着自己扑了过来,紧紧包裹住了自己,自己透不过气来了。   他一手扼住插着半截竹竿的大臂,不顾那里血流如注,忍痛挥剑在身前乱挥,散乱的剑光后面是一双恐惧到极点的眼睛。   这眼睛盯着的却是王天逸,此刻他冷冷的站在雨里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挂上了一丝冷酷的嘲笑。   看着这嘲笑,刘元三满脑子都是恐惧和死亡的幻象,他看见敌人已经赤手空拳了,但他连一步向前的勇气都没有了,他仓惶着朝后退着,嘴里不停发出恐惧的叫喊,彷佛旅人想用叫喊吓跑吃人的老虎一般,他还有剑,受伤也不重,面前的敌人理应不堪一击,而他眼中却看到了一只可怕的鬼怪。   他的斗志彻底崩溃了。   王天逸弯腰从地面的积水里摸出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找到的武器了,就握着这石头,他朝敌人慢慢的走了过去。   黑暗的雨巷里,一个人拿着石头静静的朝前逼近,而另一个人则嚎叫着挥舞着长剑不停后退。   雨在飘落,王天逸眼里没有丝毫感情,冷冷的如同这夜雨。   “啊啊啊!”后退的刘元三被绊得坐倒在了泥水里,但他丝毫不像武林高手了,倒像一只绝望的羔羊,看着眼前逼近的黑影,好像被厉鬼压身一般,连站都站不起了,满面扭曲的他,绝望的挥舞着剑的他,血流如注的他,泪流满面的他,嚎叫着的他,就坐在地上猛力的蹬着泥水来不停朝后挪着屁股,试图拉开和对方的距离。   身为青城的精英,却在杀场上崩溃了。   而对方在黑暗里默默进逼到身前,高高的举起了手里的石头。   毫不犹豫,也没有丝毫怜悯。   因为这就是江湖杀场。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猛地从街边矮墙上一跃而过,空中就是一计飞腿,正正踢中木然而立的王天逸肩膀。   王天逸闷哼一声,被灌满对方凌空飞跃冲力的一脚踹飞了出去,“哐”的一声撞在对面墙上。   这一击几乎把他全身骨头都撞散了,但王天逸在杀场上总是如斗犬一般凶狠而执着,这已经成了身体的本能。   所以他不顾撞在墙上的那侧身体会受多大的伤,强自把身体拉转了一半,这让靠墙的半边身体如同刷子在墙上猛力擦过,磨破了的衣服露出了鲜血横流的肌肤。   就靠着这一转,王天逸转过了身子,他把手里的石头用尽吃奶的劲朝突袭过来的黑影投去,石头打着呼啸穿行在雨里,对面矮墙上被砸得土屑横飞。   对方低头闪过了!   王天逸挥去的手臂还未来得及收回来,对方已经冲到近前,也不抬头挺腰,就这样躬腰顺势递出一把白色匹练般的剑光,直指王天逸大腿。   一丝冲击速度和时间都没有浪费!   “很快!”王天逸心中叫道,心中却有了一丝震惊,因为这战法他看起来很眼熟。   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这突袭实在快,所以有效。   而且已经奏效。   “扑!”   剑尖一下捅进了王天逸大腿。   但长剑却没有能继续前捅,它停在了那里,而且不再雪亮,因为它通体涂满了鲜血。   鲜血顺着斜斜下指的剑身上流了下来,一直流到王天逸大腿上的伤口上,那里更是血肉模糊。   谁的血?   王天逸的!   在长剑捅进大腿就要长驱直入的瞬间,他一把抓住了锋利的剑身。   虎口抵住了剑锷,这只手死死的握住了剑身末端,这才抵住了长剑的继续下刺,锋利的剑刃割破了王天逸的手掌,鲜血盖满了露在外边的整个剑身。   谁也不会想到有人敢这么干,如果他没有抓准剑锷附近的剑身末端,就不是手掌鲜血淋漓的问题了,哪怕是差了一寸,手指都已经落了下来。   但是在石光电火间,他牢牢的抓住了。   长剑不由一停,而敌人不由一愣。   就靠着这一愣,王天逸握着剑身猛力前顶,长剑剑尖拔出了他的大腿,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摁在了对方额头上,蹬腿扭腰,死命的把敌人的脑袋朝斜后方推去。   这是王天逸的舍命一击,力道非同小可,以至于他浑身的伤口都飙出了血水,大腿上绷紧的肌肉中新伤口中更是喷出了长长的一条血线,在冷雨中飞了很远才消弭不见。   “当!”对方被推的身体斜了起来,脑袋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大响,好似墙都要被撞塌了。   王天逸大吼一声,一手扼住了脖子把对方掐在墙上,另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就握着剑身,生生的把长剑从对方手里扳了出来,眼睛瞪的溜圆,握着剑身猛地朝肩后摆去,就如同要掷射一只投矛,剑尖直对对方面门,眨眼间长剑就要直透面门,把这敌人钉死在墙上。   但长剑只前进了一寸就凝在了空中,只剩剑尖在雨中微微发颤。   停止,是因为王天逸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声音就是面前这被自己扼在墙上的敌人发出的,他冲自己叫道:“师兄……”   听到这声音,王天逸血红的双眼中的瞳孔倏地放大了,刚才他眼里只有一种人。   你死我活的敌人。   这样的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但这熟悉的声音让他眼里的血丝消退了,他眼里不再只有要杀的人,也看见了人的长相,记起了人的名字,一幕幕逝去但温馨的场景在眼前掠过,一股心酸的暖流划过他慢慢变得冰冷的心。   面前这个敌人就是范德远。   和他一起生活过的兄弟。   “师兄,饶命……”范德远哭了,泪水流过了脖子里王天逸冰冷坚硬的手背。   雨水是冰冷的,而泪水是温暖的。   王天逸钢铁一般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好像坚硬的冰块在阳光下裂开了一条缝。   长剑慢慢的垂了下来,王天逸的手离开了范德远的脖子,却替他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就像回到了在戊组的时候,他们这些师兄经常为年纪最小的范德远做的那样。   “你来这干什么?”王天逸轻轻说了一句。   并非询问,而是责备。   因为恐惧,范德远已经抽泣得不能说话,他肩头剧烈抽搐着,双手不停的抹着眼泪。   没有再多说,转身背对着抽泣的范德远和惊恐的刘元三,王天逸提着沾满鲜血的长剑,一瘸一拐又进了雨幕中,他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他趟行在泥水里,感到脚下的地面在晃动,就如同站在一条汪洋中的小舟里,脚步不由的跟着地面东倒西歪,耳边嗡嗡乱响,身体越来越麻木,三魂六魄好像被从里面抽到了空中,自己的身体就如行尸走肉一般靠着惯性在雨中前挪,连浑身的伤痛都麻木了,只感觉浑身贴满了冰凉的膏药,只有膏药中心那木然的刺痛提醒着那里是自己的伤口。   手里的剑也好像越来越沉,一点一点的往下坠,开始还是提着,走着走着,剑尖就触到了地面,但是却沉的拉不起来,就只能是拖着长剑摇摇晃晃的在雨夜里往前挪。   天地雨风在眼前不停乱晃,就如同三天睡不着的可怜人一般,王天逸不停的翻着白眼。   他灯枯油竭了。   他步履蹒跚的拖着剑转过路口,这是这个镇最长的一条街,那街尽头却已经站了不知多少人,王天逸愣了一下。   一瞬间,寂静重新充满了石仞镇,只有天地间的雨声填满黑色天空,但马上对面响起一阵兴奋而巨大的叫喊:“他在那里!他在那里!”   人厮马叫中,人群朝他冲了过来,街道中心的水花飞溅,水声乱响,整条路在黑暗中沸腾了。   王天逸死命的把涣散的意识拉了回来,就好像在一堆杂乱的线团中去找那唯一的线头,黑色的瞳孔重新翻了下来,他努力朝前看去:披头散发的甄仁才冲在最前面,他大吼着‘为师兄报仇!’在他身后是一群人,是谁?不知道,谁都一样。   自己旁边的巷口又传来一声愤怒的大喊:“王天逸!”,接着战鼓似的脚步声直往自己这边冲来,王天逸没有转头,他知道那是谁:教了他三年的老师——杨月海。   立定在了雨中,王天逸轻轻的出了一口气,没有恐惧或者绝望,只是一阵轻松。   放松的身体马上失去牵引的力量,就像木偶被抽去了操线,王天逸摇摇摆摆的软了下去,长剑插进了泥泞里,两只手同时握住了剑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上面,王天逸才没有仆倒在泥浆中。   他握着插地的长剑,跪在了冰冷的积水里。   “我的路到尽头了。”王天逸微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再无牵挂的他想休息了。   ※※※   甄仁才跑在最前面,他高高挥舞着长剑,大吼着,身后的援兵让他既安心又害怕。   安心是因为摇摇晃晃跪地的王天逸看起来已经是不行了,现在这么多人一起上,王天逸有通天本事也得完蛋;   害怕是怕身后的援兵比他更早的杀死王天逸。   无伦从利益还是从感情考虑,王天逸并没有像罗天一样,他从没侵犯过甄仁才什么,但披头散发的甄仁才对着王天逸却如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般冲了过去。   王天逸比罗天更该死!   王天逸就跪在长街尽头,身体软软的伏在笔直的长剑上,甄仁才眼睛红了,他一边跑一边幻想着自己长剑砍落这条死狗脑袋的感觉,那肯定会让他舒服的仰天长啸,甄仁才喘气声马上重了不知多少倍,脸上也浮上两朵红晕,那是他感到了幸福就要到来。   就在甄仁才冲到半截的时候,奇变突起。   一个巷口突然冲出了十几匹无人但却上了鞍的骏马,涌进了这条长街之中,拐了个弯后,直往王天逸那个方向冲去!   别说石仞是个小镇,就算是大城的街道,十几匹高头大马突然斜里冲进一条街道,肯定也会塞了街,所以现在半条街突然好像填满了疾走的马匹,而甄仁才和援兵同时被堵在了后面!   甄仁才眼尖,看着这些马匹眼熟的很,好像是青城带来的十七匹马,一愣之下,继续追着马群朝街口的王天逸冲去,他知道马是不会自己踏人的,它们会自己避开路上的障碍。   他倒情愿王天逸被踩死,虽然现在无人的马群显得很诡异,满心都放在王天逸身上的甄仁才根本无暇顾及,放慢的脚步再次加速,他大呼着杀朝前冲去。   但要王天逸死的青城人不止甄仁才一人。   马群正要冲过王天逸。   就在这时,甄仁才突然看见正对着王天逸的一条巷口斜刺里又杀出一个黑影来,他高举着雪亮的长剑朝王天逸冲过去,他离王天逸不过十步远。   但奔腾的马群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一边极力避闪着马的洪流,一边不屈不挠朝王天逸逼近。   马上就挨到王天逸近前了,但好像被马擦了一下,那黑影身体猛地一抖,突然后退了几步,又跳回了路边。   看到那人没抢在自己前面,“好机会!”甄仁才舒了一口气,他跑的更快了,甚至快过自己身后的人,那可都是别的门派的高手!   杨月海横着从另一条巷子里直对着王天逸冲来。   刚才他包抄胡不斩,自己走了没几步,却在黑色夜雨里迷路了,这不熟悉的镇子看来就如同迷宫一般,他来回绕了几次,既没找到同门也没看见胡不斩,黑夜里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无奈的他只好挑了一个方向,直直猛冲而去。跑了一会,却恰恰的看见那欺师灭祖的王天逸就跪在巷子外边的泥水里。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已经不是夸耀教了一个江湖闻名的徒弟的时候了,而是如何积极行动杀死凶徒,以求掌门他们不拿自己给青城支离破碎的面子当替罪羊的时候了。   所以他怒吼着杀了出来。   可惜他刚踩上那条长街,马群呼啸而来,路上全是骏马的肌肉有力的收缩鼓动,马群淹没了王天逸,也挡住了自己前行的道路。   和甄仁才一样,杨月海无心多想马匹,他极力朝跪在地上的王天逸靠近,但他不得不努力避闪着冲过来的一匹匹无人的马。   王天逸已经近在咫尺了,杨月海眼睛余光扫着右边有无马匹冲来,手里的剑倏地举高了,只要再进一步,就可以一剑斩杀此獠了!   而跪在雨里的王天逸一动不动。   杨月海的眼睛睁大了,握剑手的青筋全部浮了出来,但就在这时一匹马斜冲了过来,杨月海脚步不动,身体微微后仰,等着那马带起的劲风从自己身边闪过,发光的眼睛却盯死了面前的王天逸,就如同盗墓的看见了熠熠生辉的陪葬珠宝,那脖子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马蹄声、踏起的积水、带起的劲风如预料般裹着雨水扑面而来,杨月海知道等这匹马过去,只需要等一眨眼的时间,但他觉的却好像要等一万年!   就在这声,靠近身边的劲风中突然掺进了一丝咝咝声,就如一根头发丝裹在了丝绸里,虽然细微,但对于青城教官杨月海足以让他感到有异。   他终于扭头朝那马看去,还带着一点不情愿,因为看不到王天逸了。   但这一看,却让他猛地张开了嘴,三魂六魄同时飞炸开来!   那马上居然有人!   一个全副黑衣的蒙面人!   这蒙面人用手勒住马鞍,整个身体都缩在马身的侧面,看起来如同一只轻盈飞舞的黑色燕子,难以察觉的就像和黑色夜雨融成了一体!   而更难察觉的却是蒙面人的剑。   不像青城众人雪亮的长剑挥舞起来会带出美丽的光晕,那长剑通体涂成了黑色,别说有光晕,说它会吸收光也不为过,它根本就是黑暗的一个片断,无影无踪刺出来时候,不过就像夜雨中的冷风吹过一般难以察觉分毫,而杨月海之所以能够发现这剑,是因为这黑暗的片断撞起来的水碎片已经扑到了他脸上!   ※※※   最后一匹马消失在长街尽头的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了,只有远处群马的马蹄声和在雨声里传来。   甄仁才眼睛倏地睁大了,他陡地停住了脚步,飞驰的速度和湿滑的地面马上让他摔了一个跟头,但他马上爬了起来,带着满身的泥水,眼睛却仍然睁到好像爆出眼眶一般。   呆若木鸡的他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长街尽头什么也没有了。   王天逸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有一把剑孤零零的插在街中心。   甄仁才猛地扭头朝那街边的人看去,却是杨月海。   他看起来非常奇怪。   他深深低着头看着地面,慢慢的在原地一圈又一圈的转着,两只手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里面有只怪物会冲出来一般。   “杨师傅,人呢?”甄仁才问了一声。   没有回答,杨月海好像没有听见,还在继续转圈。   “杨师傅?”甄仁才又问了一声。   杨月海慢慢的停住了脚步,抬起了头,他紧紧捂着嘴,大家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了他空洞的眼神,接着杨月海就这样捂着嘴直挺挺朝后倒去,倒在了巨大的水花中央。   众人围了上去,才愕然发现杨月海已经咽气了,他全身并无伤痕,后来有人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拉开杨月海死死勒住自己嘴的手,才看到他满口的鲜血。   援兵门派的帮主把手指伸进了杨月海的嘴里,等他抽出手指的时候,他身体微微哆嗦起来,嘴里只说了四个字:“好快……好狠……”   一把快剑凶狠的刺进了杨月海嘴里。   ※※※   援兵有马,却以夜黑为借口拒绝追击王天逸。   甚至天亮后也没有搜索周围的打算,他们仅仅帮忙把死伤者送回了青城而已。   他们已经不认为是在追捕一个未出山的弟子了,而是在追捕一个极度危险的高手。   这样的人随便去对付总是太过危险,更况且和追捕他的危险相比,他头上的赏金已经显得太微薄了。   一个小弟子的人头值两千两绝对是超值的买卖,但今夜的事情已经让江湖知道了王天逸的危险绝不止这点钱可以补偿的。   赔本生意没人干。   青城十七个人追捕王天逸和胡不斩两人,除了三个弟子外,其他人不是教官就是镖师,或者是商行武师,这都是高手,而且还是少掌门韦全英亲自带队。   如此强大的阵势对两个逃犯,其中一个还是他们自己教的弟子。   但就这样一战,结局如何呢?   十七个青城高手里:   被兵器直接杀死九人;   被勒死一人;   失踪两人;   重伤残废一人;   轻伤一人;   领军的韦全英居然被活活烧死!   两人把十七个高手杀得血流成河之后,又竟然可以从战场逃的无影无踪!   简直形同鬼魅了!   而更骇人听闻的江湖传闻是那王天逸比胡不斩更难对付。   青城的生还者亲眼目睹了他孤身一人就杀掉了吕镖头、镖师罗天、教官杨月海、少掌门韦全英。   而他不过是个还没出山的弟子!   别说有一个未出山的弟子,就算有两个胡不斩这样的高手同时出手,能做到这样也是叫人拍案称奇了。   因此,今夜一战不知让多少桌子被无辜的拍碎了。   一夜之间,他的恶名名满江湖,和凶僧胡不斩并称为屠城双煞,城是青城的城。   但王天逸头上的悬赏却没有像江湖期望的那样,增值到和胡不斩的头颅一样值钱,青城一个铜板也没有加。   原因?   大家都猜得到。   见到儿子焦黑的尸体后,韦希冲病的更重了,帮内的事务全是韦氏父子最忠心的手下张五魁处理,张五魁问韦希冲一旦他有个万一,青城交给谁。韦希冲让张五魁马上去接他的一个远方侄子,张五魁点了点就出去了。确实派人去接了,韦希冲的远方侄子听说去当掌门,兴冲冲的上路了,结果在路上失踪了,而韦希冲喝了一碗张五魁管家送上来的药后,当夜就去世了。   韦氏父子还活着的时候,很看重张五魁,这样的人在帮派里往往有不少敌人,这样的敌人往往也很有能力,但他的敌人大多抢着去抓捕王天逸了,因为谁都看得出来韦希冲快不行了,现在是在少掌门韦全英面前表现自己的时候了。   他们以为跟随韦全英抓捕两个逃犯是以石击卵、方便自己立功的好机会,谁能想到一件看起来只有收益没有风险的行动实际上却是凶险万分?   没人会想到。   青城被杀的横尸枕籍,跟随韦全英去的十六个“幸运儿”中,只有三个弟子和一个低级镖师生还。   一夜之间,张五魁的很多敌人都在石仞镇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而张五魁一派竟然没在此战中折损任何力量,因为他们一个都没去!   他简直像未卜先知的半仙一样:好事从不拉下,而坏事绝不涉足。   敌消我长。   在青城势力大张的张五魁自然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青城掌门。   不仅如此,张五魁非常有能力,他和济南振威的副手凌寒钩成了朋友,和长乐帮建立了生意关系,这样就很快坐稳了青城掌门的位子。   真是一个当掌门的料!   虽然张五魁在韦氏父子的葬礼上声泪俱下的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掉王天逸为提携他爱护他教导他的掌门报仇,说的漂亮,但他根本没有什么动作,王天逸的赏金非但一分没加,也不联系别的帮派协助了,只是让自己弟子出去溜溜、做做样子,因为这样最省钱也不会落下根本不热心抓前任帮主仇人的口实。   谁都理解,现在青城的银子改姓张了,谁会浪费自己的银子替别人报仇?   结果就是:大家对搜捕胡不斩还是热心的,但王天逸的画像已经被青城以外的搜捕者扔掉了。   虎皮如果只能卖到羊皮的价钱,谁还会去逮老虎?   ※※※   王天逸眼皮一张开,就忍不住无力呻吟起来:四肢百骸好像被砸碎了拆散了之后又胡乱拼在了一起,每寸骨节都好像钻进了一条翻滚小蛇,纠缠搅合成一团的酸麻和疼痛让他浑身打起了哆嗦。   他努力歪了脖子打量着四周,才发觉天色已经大亮,大雨停歇了,而自己正躺在一片荒野里,他慢慢的爬起身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他努力从轰鸣的脑袋里回忆起一点什么,他只记得在漆黑的夜里他跪在街心的雨中,已经处于神志涣散的边缘,然后他感到地面在震颤,看到了马匹对着自己奔腾而来。   他伸手勒住了一个马鞍还是不知怎么的就攀上了一匹马,他记不起了,只感到自己在颠簸,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他捂着脑袋吃力的站了来,这荒野中除了孤零零他之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   没有马。   只有泥地上交错的马蹄印记。   一个湿漉漉的马匹褡裢就扔在地上,看起来就像从马上掉落的一样,他摇摇晃晃走过去,捡起来一看:里面有伤药,还有两个冰冷的馒头。 第三十一节 慈孝杀   小镇走来一个步履蹒跚的乞丐。   这乞丐蓬头垢面,披散着的头发里全是黑色泥珠,衣服破成了一缕一缕的,上面还扯着一些山上才有的荆棘,暴露出的肌肤上全是灰泥,就好像套上了一层黑色鱼皮。   这乞丐就是王天逸。   从两天前逃出石仞镇之后,王天逸对着石仞镇的方向大哭了一场,遥祭他的父母。   但等他哭完,开始漫无目的的离开那荒野之后,他就隐隐感到有人跟上了自己,虽然他什么都没发现,什么也看不到,然而那恐惧感就如被鬼附体一般,什么都没有,但王天逸的直觉不停的抽打着自己的心脏,让他落荒而逃。   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跑进了山林。   他害怕见人,但山上没有吃的。   肚子是不知道害怕的,它是暴君,一旦它咕咕的叫,你就两眼发直,脑子里除了吃的什么都想不到了。   所以王天逸又不得不翻过了山,向一个小镇走了过去,饥饿让他什么顾不上了。   他到了这个镇上,如同怕人的小猫一般专门找人少的巷子穿行,不过幸好的是人们也躲着肮脏的他。   没人会正眼看一个乞丐。   王天逸扶着墙慢慢溜过街角,小心朝对面的几个店铺张望,那里有卖馒头的,出笼时候的喷香的白气一窜老高;隔壁是个简陋的面馆,一个人正坐在露天“哧溜哧溜”的大口吃着面。   王天逸的喉结剧烈涌动着,不过他却贴着墙一动没动。   他身上没钱,一个铜板也没有了。   肚子干瘪让你发晕,而钱袋干瘪则让你发虚。   虚的好像身在另一个世界。   他就是一条鱼,而笑逐颜开的人们、街上摆着的食物就是在岸上,他只能隔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穿不过去的水面眼巴巴的看着。   只要你没钱,红尘就会变成围绕在你身边的海市蜃楼,你看得见,你熟悉,但你却永远触之不及。   王天逸扶着墙慢慢走过喷香的白雾,穿过哧溜哧溜的声音,受伤的身体重的随时都可能倒下来,但他不得不拖着它走了开来。   不走又能怎么样呢?   他和胡不斩在一起的时候,胡不斩搞到了吃的穿的,甚至还有马匹,他很清楚胡不斩是怎么做的。   但他毕竟不是亲手做的不是吗?   虽然不舒服,但他还可以用这个借口安慰自己。   不过现在他不用再安慰自己了,因为胡不斩不在了,但不用安慰的后果就是没有任何吃的了。   我要吃东西!   没有一文钱!   我要吃东西!   没有钱怎么办?   王天逸倚着墙做到了地上,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总不能活活饿死吧。   拿东西去换吃的?   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值钱东西了,有的只是被荆棘挂烂的衣服和满身的伤口;   拿力气去换吃的?   自己是青城要抓的逃犯,人来了避都来不及,怎么敢找人家去做工?况且谁会雇佣一个伤得走都走不稳的人?!   去偷?去抢?   王天逸重重的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赶了出去。   只剩下一条路了。   王天逸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街道,这个红尘好像又变了一副模样,遥不可及的它回来了,自己可以触摸到了,但却是以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样子回来了,看着变得陌生的熟悉红尘,王天逸的眼神变得怯怯的了——他要去要饭。   如果不偷不抢的话,他只能要饭。   虽然王天逸看起来就是个乞丐,但他愕然发现低头向陌生人要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是用身为人的尊严去换钱。   人值钱的地方不止力气而已,尊严、良心、道德都可以卖好价钱,你卖的越多,越会卖,你拿到的就越多。   不巧的是乞讨这种事情出卖的尊严太少,需要的技巧也太少,所以并不值几个钱。   但就是这乞讨,让有勇气舍命死战的王天逸喃喃的开不了口,动不了步,他鼓了好几次勇气,终于朝一个路人凑过去。   他直直的站着,低着头,眼睛对着地面睁得溜圆,鼻尖上的汗珠全冒出来了,拳头因为尴尬捏得咯咯叭叭的乱响,面红耳赤的他张大口才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喉里嗬嗬做声,而对方早惊恐的跑开了,好像以为这个人是个要打人的疯子而已。   一个时辰后,王天逸终于结结巴巴的说出了:“行……行……好。”   但一个铜板也没有得到,一块馒头也没有吃到。   两个时辰后,他不仅能说“行行好”了,而且坚硬的腰也躬了下去。   但一个铜板也没有得到,一块馒头也没有吃到。   三个时辰以后,他不仅躬腰而且曲腿,身子伏的就像一条狗,说辞也变成了:“老爷,行行好。”   在肚子暴戾的抽打下,他不得不低头了。   所以他吃到了一块凉饼,但这东西对于原本有伤又躬腰转了三个时辰的他,实在是杯水车薪,浑身又疼又累又饿,眼前金星乱冒。   眼瞅着街边有个废弃的破屋子,王天逸摇摇晃晃的撇了进去,只见屋顶和一边的墙塌了一半,另一边墙上有个大洞可以看到隔壁人家,地面上散落着几块青砖和一些稻草,他一进去就瘫软在地上,只觉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吃的……吃的……吃的……”就算躺在肮脏的地上,王天逸也不由得有气无力的自言自语。   他一转头,却发现砖后面的破碗居然放着一小块黑黑的馒头,王天逸一把就抓在了手里,快的就像他抓住师弟的快剑一般,然后就是猛地塞在嘴里,恨不得把自己手指也一起吞下去。   馒头不知道放了多少天,已经硬的像石头了,甚至划破了他的口腔,而且还带着一股馊味,但在王天逸口里却甘甜如饴。   就在这时,一个愤怒的声音大吼起来:“小贼!你居然敢吃爷爷的东西?!”   王天逸趴在地上把头转过来,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乞丐,他身上一样穿的破破烂烂的,但一手拄着一根木棍,一手提着一个布袋,腰里还利索的扎着一条布带,头上还用木棍穿了个发髻,和自己奄奄一息的模样比起来,不知道精神了多少倍,此刻正怒目圆睁的看着自己。   “你的……什么?”王天逸有些困惑的问道。   “这是你吃的?!”那乞丐大步跨了进来,怒视躺在地上的王天逸,指着那破碗问道,眼珠愤怒的都好像要掉在地上。   王天逸看了一眼,才知道他指得是那半块馊馒头,有些惊异的点了点头。   惊异是因为他看着对方那怒发欲狂的模样实在和一块馊馒头联系不起来。   王天逸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在乎过一个馒头,更何况是一小块馊馒头,那东西恐怕老鼠都不吃,但面前这个人好像就是因为这东西勃然大怒。   “老兄,对不住,同是天涯……”王天逸努力挤出笑容说道,他想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彼此照应一下,王天逸是个同情别人的好青年,如果他看到另外一个乞丐快饿死了,他自己会把自己馒头掰开一半给他的。   但别人不是你,以己度人的人总会吃惊的。   所以王天逸吃惊了。   只见黑影一闪,王天逸一只眼倏地黑了一下,接着漫天飞舞起了金星,王天逸一声惨叫捂住了左眼。   对方一脚狠狠踩在了这只眼上。   “你!”王天逸又惊又怒,他猛地翻身手肘撑地想爬起来。   但腰上又挨了重重一脚,王天逸痛哼一声又被踢翻在地上。   那乞丐不依不饶,他一屁股狠狠的坐在了王天逸胸膛上,蹲的王天逸舌头都伸出来了,坐在王天逸身上,那乞丐左右开弓,一拳一拳往王天逸脸上招呼。   一边打一边骂:“瞎了眼的狗东西!这个镇都是爷爷的地盘!你居然敢进来和爷爷抢生意,还敢吃爷爷的东西,不想活了?!”   王天逸本就全身是伤,被他一殴,全身伤口同时迸裂,剧痛加上自己早就饿的七昏八素了,哪里还有半分力量抵挡,只能举起胳膊左右护着头脸。   一连被揍了几十拳,王天逸口鼻全是血,他红了面皮,大吼一声,猛地一抬腰,把乞丐推了下来。   要知道王天逸原本是江湖高手,什么大阵势也没有吓怕过他,更何曾被不会武功的乞丐痛殴过,一股怒火从心底一直冲了上来,借着这火气聚齐最后一点力气,瞅准乞丐连打几十拳打的慢了的机会,一抬腰,双手全力一推,把那乞丐在地上推了仰八叉。   但这一推也耗尽了王天逸全部力量,那还有半分力气应对那乞丐,他呼呼的喘着,四肢着地爬了起来,连滚带爬的朝门口摇摇晃晃的逃去。   就在他一手撑地,一手拉住门框,眼看就要逃出门去的光景,一物呼啸着从背后飞来,王天逸耳听得、心晓的,可就是伤痕累累的身体动弹不得,眼巴巴的听着那东西朝着后背飞了过来。   “咚!”的一声闷响,一块青砖结结实实的砸在王天逸后背上,口吐鲜血的他应声而倒,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那乞丐跑了过来,大骂着:“狗东西还敢推爷爷?”他捡起了青砖,又重重的砸在了王天逸背上。   王天逸惨叫一声,竭尽全力翻了个身,面朝上躺在地上,别说是江湖高手就算是普通人,也不敢躺在地上拿后背对砸你的人啊。   那乞丐又捡起了青砖,一下又坐在王天逸胸膛上,高高举起了握着青砖的手,看那架势这一下就要砸在王天逸脑门上。   王天逸一手朝上伸去,推在了那乞丐的手肘上,极力想阻止砖块的下砸,看着在头上晃来晃去的青砖,这个面对十五个高手都没皱过眉头的好汉此刻声嘶力竭的叫了起来:“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乞丐歪了头,看到王天逸推在自己手肘上的手满是血水,自己肘部的乞丐衣也被血污弄脏了一片,他眉毛拧成了一团,怒叫道:“你这狗居然还敢弄脏爷爷的衣服?!今个我就砸死了你吧!”   “你敢杀人?”王天逸难以置信的呲牙问道,他的另一只手也奋力举了起来,一起推那乞丐的手肘,但以他现在的力量,根本是螳臂挡车。   “砸死乞丐谁会管!”那乞丐吼着,好像他自己不是乞丐一样。   说完,手肘一抬,王天逸的两只手都落了空,看着那猛然朝着自己面门落下来的黑影,王天逸惨叫着徒劳的用手去挡。   但砖头并没有让王天逸面门开花,而是停在了王天逸鼻子尖上,因为一个声音在王天逸头顶前方惊叫起来:“老黑,你要做啥?!”   那乞丐嘿嘿干笑了几声,接着站了起来,王天逸只感到胸口一轻,一口气喘了上来,连同四肢百骸的剧痛直冲脑门,王天逸眼一黑。   他晕死了过去。   ※※※   王天逸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冰凉的地面上了,而是躺在了床上,头上不再是天空,而是简陋的屋梁,他身上被裹满了纱布,空气里弥漫着草药味道。   耳边传来了惊叫:“醒了!醒了!”   他惊异的扭过头来,眼前是两双老泪纵横的眼睛,王天逸一下子呆住了,因为面前这两张脸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他们正是甄仁才的父母!   甄仁才挥着剑冲在最前面——这一幕还历历在目,王天逸猛地撑起了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逃走,但他根本逃不了,手一撑就浑身剧痛,他一下又倒在了床上,两个老人一起扶住了他。   老人一说,王天逸这才知道刚才就是他们从那乞丐手下救了自己,又给自己包扎熬药,一时间感激和害怕在心里纠缠在一起,不知道该如何办?   “孩子,你怎么到了这步境地?满身的伤,还听老黑说你抢他的馒头。”甄老爹关切的问道。   王天逸看着面前两人,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甄母突然哭了起来,她抽泣着说道:“是不是我家那个畜生又害了你?我知道他心肠毒,当年他刚从青城学了一年武艺,回来之后就把石仞他所有得罪过他的小孩都揍了一遍,这个畜生!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你是我们家的恩人,他却恩将仇报!我们没管教好啊!都怪我们从小太宠着他了!”甄老爹跺着脚说,原来甄老爹老两口自觉卖了祖产,没脸再在石仞镇待下去,就来到了这个离石仞镇不远的镇子,用王天逸给的银子赁了房子和田地,每日劳作维持生计。   “和仁才没关系。”王天逸心中感动,心里知道甄仁才父母都是好人,更何况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于是说出了真相。   “前两天我在石仞和青城干了一仗,伤都是那时留下的,要不是遇到你们救我性命,恐怕我很快就要倒毙街头。”王天逸说道。   “和青城?那不是你们师门吗?为什么?”两个老人都睁大了眼睛。   王天逸的牙咬紧了,眼泪夺眶而出:“那帮畜生烧死了我父母!”   “什么?”   “我打伤了武林中的大人物,掌门想杀我,我就逃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对我父母下了毒手!”王天逸把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讲着讲着想起来父母的音容笑貌,每说几句就已经泣不成声。   “孩子,你心地好,我们都知道。别哭了,哭坏了身子,你伤很重。”甄父母跟着抹眼泪,突然甄母好像想起来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问道:“孩子,我家那畜生可有去石仞?”   王天逸一呆,抬眼看去,只见两个老人眼里满是遮掩不住的关切,他低声说道:“他去了。”   “什么?!”两个老人的眼睛陡地睁大了,眼里换成了期望和恐惧,他们已经知道王天逸大开杀戒了。   “放心,他没事,他最后还追我来着。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找人去青城问他。”王天逸语调中带着悲哀,他毕竟曾经认为过甄仁才是自己的好兄弟。   甄父母同时松弛下来,但马上又都低下了头:不仅追杀自己的恩人,而且杀王天逸父母,他们儿子肯定也有份。   “伯母伯父不用多虑,他是为帮派出力,我们没有私人恩怨。”王天逸叹了口气说道:“况且你们还救了我命。”   “我家对不住你啊。”甄母泪流满面。   正说着,那乞丐提着一只鸡推门进来了,一看见王天逸就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显得很扭捏的样子。   “老黑还不给天逸道歉!”甄母叱责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就算不认识,也不能那样打人啊!”   那诨名老黑的乞丐红着脸给王天逸赔不是,王天逸才知道,原来甄仁才父母是这乞丐的恩人,他们赁了一个破落的院子,就和刚才自己差点被打死的屋子连着,这乞丐就睡在那里,而甄仁才父母乐善好施,经常接济这乞丐。   几月前乞丐染了风寒,差点病死,是甄仁才父母发现了乞丐病倒在破屋中,赶紧给他请大夫,拿出钱来买药熬制,才救了他一命。   因此这乞丐感恩戴德,经常帮两个老人打水劈柴什么的,也舍不得离开两个老人,索性就打算在这个镇常住了。   刚才那乞丐正要砸王天逸的时候,甄父恰好经过,救了王天逸一命,没想到他一看昏在地上的人,就大吃一惊,这不正是自己家的恩人王天逸吗?赶紧把他抱回了自己家,慌不迭的又是请大夫抓药、又是灌姜汤灌热粥,终于把王天逸救活过来。   对于这个差点杀了自己的老黑,王天逸是哭笑不得,因为他自己是乞丐,却拿乞丐不当人看,这样的家伙能怎么办呢?所以王天逸只好苦笑着说“无妨无妨”。   王天逸本打算明日就离开,他不想连累别人,但甄父母根本不让他走。   “你这样的伤势,怎么走得动?在这里养好了伤再做打算。你放心,我们在这里是外地人,别人不熟悉我家底细,我们就说你是我们的侄子投奔我们来的,没人会知道的。”   老黑拍着胸脯说道:“大哥,你是大伯和婶子的恩人,就是我老黑的恩人!我帮你看着,只要是有带武器的人进得这个镇子,我就赶紧回来报告,你安心养伤!大伯和婶子都是善人,你不要辜负了他们的好心。”   看着真诚的三个人,再感受一下浑身酸痛,王天逸含泪点头。   甄仁才父母不仅给王天逸上药换药,还买了鸡、鸡蛋、猪肉这些他们平日根本就舍不得吃的奢侈品给王天逸补身子,晚上让王天逸睡床,而他们就睡在地上,因为他们赁的院子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厨房,他们在自己身上从来不舍的多花一文钱。   在这样精心的照料下,感激涕零的王天逸的伤愈合的很快。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王天逸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一能活动,王天逸就想报答两位老人的恩情,不顾他们阻拦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在第七天中午,王天逸正坐在屋檐下里劈柴火,他劈的很慢,因为甄仁才父母不舍的买斧子,就用一把生锈的菜刀做柴刀,钝的要死。   就在这时,满头是汗的老黑从墙上的洞里钻了过来,大叫道:“大哥、大伯婶子,不好了!”   原来刚才他在街上听到两个骑马带剑的武士正打听甄父的住所,赶紧慌不迭的回来报信。   “老黑,你赶紧带天逸出去躲着!”甄父插上院门的门闩,扭头招呼老黑。   王天逸跟着老黑从墙洞里钻出去之后,甄父对他妻子说道:“听老黑的描述,倒像是那畜生找来了,你赶紧去收拾屋里,那里面还熬着药呢,席子上也有血迹,儿子难免不会起疑。”   话音未落,门外马蹄声响过,接着有人大力的敲门:“爹,我是仁才!开开门!”   一听儿子的声音,甄母的眼神就好像被勾住了一样,唰的一下钉在了门上,好像没了魂一样向门口走去。   谁家父母不爱儿子,听到儿子回来,谁家父母不想赶紧抱在怀里?   甄父也是一样,但他看了看墙洞,跺了跺脚,一把扯住了妻子,低声道:“来不及收拾了!不能让儿子进屋子?!”   “你说啥?!”甄母猛地回过头来,眼里先是难以置信接着就是震惊。   “把他赶走!”甄父声音虽然决绝,但有些哽咽了。   甄母好像从来不认识丈夫一样盯着他看了一眼,猛地转头朝院门冲去。   甄老爹狠狠的一把把妻子拉了回来,他瞪着妻子的眼睛红了,那是悲伤,但他的声音却低沉而愤怒:“你想让人家王天逸被杀死吗?!”   甄母呆了,接着她蹲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爹?妈?开门啊!是我!快点!”敲门的力气更大了。   门猛地被拉开了。   甄仁才抬眼一看,不由一愣,笑容僵在了脸上:自己的父母并排堵住了门口,两人眼睛都红红的,尤其是母亲好像要扑过来的样子,却身体摇晃而脚不动,眼泪止不住的从凝视着自己的眼里流了下来。   本来以为父母见了自己会笑脸相迎的甄仁才,哪里料想却看到他们这样,他呆了片刻说道:“我听说你们在这里赁了房子,来看看你们。爹,妈,哈哈,进去说。让我看看你们住的怎么样?”   看见儿子站在自己面前,甄老爹的身体也摇晃起来,他眼睛闭了起来,两滴泪水从那里滚落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甄仁才不解的笑问道:“你们怎么了?哭什么?儿子我回来,不高兴吗?”   “你滚!”甄母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猛的冲出了门槛,扑到了儿子的身上,好像在往外推着他,但她的手在触到儿子身体的时候无比的温柔,捏着儿子的骨肉,手上的每一寸温暖都让做母亲的感到无比的舒畅,但必须赶走儿子的事实却让这舒畅变成了刻骨的伤痛,这伤痛让母亲哭得更加的伤心。   “你干什么?!失心疯了吗?!”甄仁才由惊到怒,一边后退一边挥着手臂挡着母亲,他并不知道母亲的心里是多么的希望多摸摸他,哪怕是摸摸他的衣服也可以啊。   右胳膊上缠着纱布的刘元三站在旁边笑道:“甄老弟,这就是你父母?你们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你滚!我们没有你这种恩将仇报的儿子!”甄老爹手指颤抖着指着自己儿子说道,这凶狠的语调让甄老爹的心都要碎了,他的眼泪不停的落下来。   “什么?!”甄仁才一愣,眉头皱了起来,一闪身避开又扑过来的母亲,他冷冷的哼了一声。   这时,刘元三探头朝院里看去,“你干什么?!出去!”甄老爹用手推着他,但对方是练武的高手,他怎么阻的住。   刘元三倒没在意甄老爹的态度,他看清楚了破烂不堪的院子,收回头来朝被他母亲弄得怒吼连连的甄仁才笑道:“你不是说自己家是财主吗?原来这般穷啊。”   甄仁才抓住了母亲的两只手腕,不让母亲碰到自己,扭头说道:“我可没说过,这下你可看到了。”   原来罗天死了,刘元三更坚定了要从甄仁才身上敲出一笔钱来抚恤兄弟家人的想法,对甄仁才逼得是变本加厉了,甄仁才毫无办法。   刘元三因为受伤干不了活就被青城镖局指派来搜王天逸,恰好张五魁还要选几个弟子继续搜捕王天逸,但自从石仞一战之后,这原本是得送礼、求人才能去的任务现在已经是人人畏如蛇蝎了,并没有人敢去,甄仁才借这个机会要了这个任务,和刘元三一起出来搜捕王天逸,其实是想借机让刘元三看看自己家的真实情况,他实在没钱拿出来了。   刘元三笑了:“我不管你家是财主还是乞丐,我只知道欠债还钱……”   “什么?”甄老爹眼睛瞪大了,他颤巍巍的问道:“你又借别人钱了?”   “你不懂,别管!”甄仁才大声说道。   被儿子握住双手手腕的甄母停住了挣扎,她定定望着儿子问道:“孩儿,你借了多少?”   甄仁才把母亲的手扔了下来,把头扭到了一边,哼了一声却没说话。   刘元三看着一家人这样子,笑了起来:“大叔,他借了不少呢。嘿嘿。”   甄老爹恨恨的瞪了刘元三一眼,迈出了门槛走到了儿子身边,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了好一会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来,递到儿子面前说道:“畜生!够不够?赶紧还他!”   甄仁才接过来一看,眉头一皱,又把那银票塞了回来,不屑地说道:“就这?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甄老爹老两口没想到儿子会这个反应,同时呆在了那里,这时刘元三一把把那银票抢了过去,看了一眼,大笑了起来,又把银票塞给甄老爹:“就八十两啊,不够塞牙缝的呢!哈哈,喏!拿好,确实应该您留着自己用。”   就这八十两还是王天逸给的,当时王天逸给了甄老爹两口一百两,但甄老爹他们并不敢花,省吃俭用自己还挣点,才省下这八十两,就是防着花钱如流水的儿子会用的着。   “你究竟欠他多少?”甄老爹跺着脚问,泪花跟着在脸上乱抖。   “你别管!”甄仁才大吼道:“我找到王天逸就还人家!”   “儿啊,你找天逸干啥?”甄母满脸震惊的问道。   “还能干嘛!用赏金还债啊!”甄仁才气急败坏的叫了起来。   刘元三嘲讽般的抱臂笑道:“就你?逮王天逸?你睡醒了没有?他一个人就杀了多少高手?告诉你,我要是见了他,我扭头就跑!我的脑袋比两千两值钱的多!你武功比我都差的远,还想这好事?”   两千两!   甄仁才父母只感到天旋地转。   “你能跑,我不是欠你钱吗?为了债我不也得拼命吗?”甄仁才冷笑着说道。   “你死了我找谁要钱去?劝你别痴心妄想,还是借钱是正道。”刘元三同样冷笑着说道。   “畜生……王天逸怎么了?你欠人家两千两?”甄老爹哆嗦着问。   “妈!爹!”甄仁才一手拍上了他娘的肩膀,却躲开了两个老人的眼睛,急急说道:“王天逸可能就在这一带!听好了,你们要是看见了他,赶紧躲着走!先去报官或者找江湖帮派,千万别和他相认,也别自己去捉!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什么自己捉!人家对我家有恩……”甄老爹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不说了!不说了!”甄仁才满面阴云的翻身上马,打马就要走。   “儿!儿!儿!……”他的父母一起朝他走了过来。   “别烦了!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过来!”甄仁才打马就走。   “儿啊,你……你……小心啊!”甄母流泪嗫嚅了好久,才大声冲儿子的背影喊道。   “富贵险中求!”甄仁才并没有回头,他只是朝风里挥了挥手里的马鞭算作回答。   剩下他的父母朝着他的背景痴痴的伸出手去,两人泪流满面。   刘元三笑着走了过来,对甄老爹说道:“大叔啊,看你儿子都急成什么样了?竟然想逮那王天逸拿两千两的赏金,但可能吗?为了他,我们在石仞死了很多人,而且现在上头实际上对逮他根本不上心,根本不给银子,就连请画师给他画像的银子都舍不得花!也不想给人,你看现在就我们两个来搜捕,我胳膊还受了伤,根本不能用剑!这样的情况下拿赏金还债更是痴人说梦,有三个脑袋都不够!你们还是多帮着他点,他欠我两千两,八十两是不够的,八百两还差不多,去找亲戚借借。”   言到这里,刘元三收了笑脸,他抖着自己的长袍恶狠狠地说道:“看见没有?我是镖局镖师!而你儿子不过是没武艺只会拍马的瘪三弟子而已!跟我赖帐?我搞你们儿子易如反掌!要是一个月之内还见不到银子,你们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说完也翻身上马追上了在巷子尽头看着他的甄仁才。   “你和我父母说了什么?”甄仁才问道。   “你管得着吗?我告诉你,罗天死了,他家亟需银子,一个月内你必须给我凑够!你要是再给我拖,小心我揍你!”刘元三一鞭子抽在甄仁才脸上,瞪了他一眼,接着转怒为喜,嘻嘻一笑后,纵马向前:“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山上洗洗温泉吗,现在去吧。”   马鞭抽在儿子脸上,疼在父母心里,两个老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刘元三回头瞄了一眼自己的师弟,这个年轻人正坐在马上低头皱眉在苦思着什么,刘元三得意的一笑,心道:“小子,盘算着怎么找银子的吧?你这种没本事又没胆废物,吓唬吓唬总能榨出油来!不要骂我卑鄙哦,我也没法子哦,谁叫你坏过我好事呢?我可真是个才子啊,呵呵。”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废物师弟正盘算着怎么杀掉自己,而且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向自己同门下手。   而甄仁才纵马缓缓前行,他低头捂着自己的脸,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冷笑:“现在是张师傅当家,人事变动大的很,正是用银子的时节,你却要抢光我所有能找到的银子,岂不是要葬送我的前途吗!孰可忍孰不可忍!刘元三,我已经向你露了我的家底,你居然还死缠不放,那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现在你根本不能用剑,这里又是荒郊野外,一会从背后扎死你个狗贼,让你找罗天逍遥去!等等,回去是说遇到王天逸奇袭了呢?还是说这狗贼掉下悬崖了呢?若是后者就得用石头砸了……”   甄仁才没有武艺的才能,但他却有另外的才能,他卑鄙。   更要命的是他总是勇于卑鄙。   卑鄙也是一种力量,有勇气的卑鄙更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所以甄仁才做事从没有任何负担,哪怕是谋杀自己同门这种事。   他更敢想,更敢做,更卑鄙。   因此他比刘元三更有才。   ※※※   “情况如何?你们这是怎么了?”王天逸从躲藏的地方回来,看到两个老人正抱头痛哭。   甄母低着头哭着走开了,甄老爹抹着眼泪站了起来,对王天逸说道:“那畜生来了,被我们赶走了,根本没让他进门,他不会来了,你放心养伤吧。”   王天逸感觉到甄家父母和儿子之间发生了什么,让两个老人一直断断续续的在哭,晚饭吃的很难受。   天色黑了,王天逸喝了药躺在席子上,盘算着是不是赶紧离开,他不想再给两个老人添麻烦了。   正想着,突然腹中一阵撕心裂肺的搅疼,王天逸的身体就跟着这疼在席子上搅成了麻花一样。   王天逸捂着肚子咬牙站了起来,正打算开门叫人,因为甄仁才的父母都在厨房,并不在这里陪他。   但他的手刚触到木门,耳边听外边传来隐隐的磨刀声,一个念头闪电般的击中了腹疼如搅的王天逸,他马上汗如雨下:莫非药里下了毒?   胡不斩就是中毒,路上聊起来也说了不少中毒的症状和应急方法,王天逸跌跌撞撞的又转回屋里,他扣住喉咙剧烈的呕吐肚里的任何东西,然后从篮子里拿出鸡蛋,磕碎了蛋皮,大口大口的吞起了蛋清。   厨房里点上了蜡烛,甄老爹正霍霍的磨刀。   汗珠混着泪珠一起滚落,甄母用手巾给他一起擦干。   甄老爹抬头问道:“他喝药了?”   “喝了,”甄母突然哭了起来:“我……我把药老鼠的毒药都放进去了……我们不是人啊……”   “啊啊啊”甄老爹一抬手抱住了老伴,两人再一次痛哭起来。   “不是说好了吗,给了儿子银子,我们就一起撞死在天逸的墓前……”甄老爹抽泣着说道。   “你刀磨快了吗?万一药不死他,他武功那么好,我们两人行吗?叫儿子吧?”甄母问道。   “不行也拼了。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也不能叫他。我们两人伤天害理,自己去地狱受罪就够了,不要拉他。他的路还长着呢!”   “嗯,对,这件事很危险,不能拉儿子一起冒这个险,我们两个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在乎死活了……”   谈到儿子,两个老人眼睛都是一亮,哭得苍白的脸色同时泛起了一抹红晕,两人静静看着对方,却谁也没说话,心里都在念想着有关儿子的一切:从他哇哇坠地,到咦呀学语,再到蹒跚学步……   终于,甄母叹了一口气,她低着头哽咽着说道:“老头子,但我们这样对不起人家天逸啊!我们这样做是畜牲啊!”   甄老爹抬起脸,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那怎么办呢?两千两啊!上哪里去找?!找不到,儿子就危险啊!我们上辈子欠仁才小畜生的,所以这辈子才不得不还债。为了儿子,我们只能当畜牲了,来生我们做牛做马给天逸谢罪!”   说罢,眼泪长流的他对老伴说道:“你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话音未落,“哐”的一声门被踹开了,王天逸捂着肚子斜靠在了门板上,他嘴角挂着血丝,一对眼睛里闪烁着几乎疯狂的白芒,死死的盯住了面前的两个人,他慢慢扬起了手里那把生锈的菜刀,捏住刀柄的手指噼里啪啦的乱响,声音从牙缝里一个一个的挤了出来:“不必看了!我还没死!”   甄老爹和老伴愣了片刻,一人摸起了一把磨的锃亮的菜刀,两个老人圆睁着灌满眼泪的眼睛,大吼道:“天逸,我们对不起你了!”   喊完,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瞪着血红的眼睛竟如同疯虎一般的冲了过来,就如死士一般。   死士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他们抱着玉碎之心去与敌人同归于尽,就如同一颗流星闪亮天际,虽然短暂,但却耀眼不可仰视,视死如归的碰撞更是惊天动地,就算是一匹夫做死士之击,也可能让一个高手血溅五步。   这是让江湖谈之色变的一种人。   但死士不是能训练出来的,他们和一般高手的区别在于他们有信念。   这信念也许是正义,也许是忠诚,也许是义气,也许是仇恨,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这信念对他们而言,比生命还重要。   而甄父母心中就有一个如此坚强的信念,这信念支撑他们艰难的活着,也驱动他们不畏死亡去做飞蛾投火般的搏命一击。   他们是死士,真正的死士。   最后弥散在夜空里的一句话是:“儿啊……”   ※※※   已经躺在稻草上睡了的老黑,突然听见墙洞那边的院子里传来的奇怪的声音。   他揉着眼睛从墙洞里钻了过去,院子里静悄悄的,一抬头猛地看见厨房门口立着一个人,动也不动的立在那里,好像鬼魅一般,把老黑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却笑道:“大哥,你还没睡?刚才我听到这边有动静。”   王天逸并不答话,只是木木的站着,空洞的两眼瞪着虚无的前方。   老黑走得越近越感到不对劲,鼻子里嗅到了越来越浓的腥气,等走到王天逸近前,惊叫一声跌了开去。   原来他看到王天逸身上全是鲜血,脸上也溅满了鲜血,在蓝黑色的夜色映衬下,整个人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他惊恐看着木然而立的王天逸,手肘着地朝后爬开,一扭头,却看到了敞着门的厨房里面的情景。   只看了一眼,老黑整个人就如同抽去了魂魄,紧接着他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爬进了厨房,马上厨房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嚎哭。   这嚎哭就如同地狱里的阴风一阵阵传来,小镇的灯光一片一片亮起,而王天逸的身体就随着这嚎哭一次又一次的剧烈抖动着。   “你这个畜生!”老黑猛地冲了出来,他的声音因为嚎哭而变得嘶哑,但却已经毫无惧色了,他指着王天逸的鼻子大骂道:“老伯婶子救了你的命!你却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你这个畜生!!!!”   喊最后一句的时候,老黑的嘴已经差点咬到了王天逸的鼻子,但王天逸一动不动,脸上也毫无一丝表情,只有身体越来越剧烈的抖动!   “我要去叫人抓你这杂种!”老黑看着王天逸那毫无表情的脸,一把揪住王天逸的领子,转身朝着夜空大吼起来:“来人啊!杀人啦!来人……。”   “叫你喊!”王天逸一声大吼,右臂旋风般的朝老黑脖子砸去,那长袖被卷起的劲风吹开,露出一把流满淋漓鲜血的菜刀。   ※※※   小镇沸腾了,男人们倾巢而出,点着火把,拿着镰刀锄头慢慢从山脚往上搜,搜那个凶手。   那个杀害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一个平凡乞丐的凶手。   整个小镇都因为这暴行而愤怒了。   王天逸就跪在半山腰的小溪边,腹中的剧痛让他一次又一次的伸着脖子,额头在地上划了一道沟,终于他又吐出一口鲜血,这才好受了些,他斜着倒在溪边,身体蜷成了虾米一般,看着山脚下的火光在慢慢的朝上移动。   但身体蜷起来,却让全身的血味全往鼻子里涌。   那血味极腥。   因为这血腥味,一头猛兽在王天逸心中猛的被惊醒了,他看到它怒吼着,猛扑上来要把他撕成碎片,而他只能无力的躲闪着,悲惨的嚎叫着,就如同一只可耻的豺狗面对一头被他的恶行激怒了的狮子。   王天逸猛地爬了起来,再次跪在那里,不过这次他不是吐血,而是呕吐,但他空空如也的肚里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两行眼泪汩汩的流了出来,王天逸用额头猛烈的摩擦着肮脏的土地,他呜呜的哭了起来,他哽咽着低声念着:“我是个畜生!我是个畜生!……”   后悔感和罪恶感化成的雄狮几乎要撕裂了他。   杀一个全副武装和你不共戴天的高手是一回事情,而杀一个不会武功的老人或者朋友是另外一回事情,更不要说你的命都是这些人救回来。   前者是搏杀,后者是屠杀。   前者是战士,后者是畜生。   “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们?”王天逸猛地仰面嚎叫道:“为什么不放过他们?!我是逃犯,人人皆可杀我!我这条命都是他们救的?!我还能要求他们什么?!”   他闭上眼睛痛苦的抽泣起来,两只手慢慢的盖住了脸,但沾满血污的手一碰脸,王天逸突然把手张开,低头剧烈呕吐起来,那手上的血腥味他闻之就欲呕,他不是没沾过血,但没沾过不会武功的老人和朋友的血。   这种血腥味格外的重。   王天逸连滚带爬的跑到溪边,发疯的洗起手来,只寥寥几下,手上的已经愈合伤口不仅全被搓开了,就连没有受伤的地方都被搓开了皮,双掌鲜血横流。   他越洗,手上的血就越多。   血洗不掉了。   王天逸又一次把手小心翼翼的往鼻子边凑来,但他又一次的把手慌不迭的张了开去,又开始剧烈低头想呕吐,这低头动作如此凶猛,以致他一头栽在了小溪中。   小溪很浅,王天逸耳朵还在水上,脸已经碰到了鹅卵石,他只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因为他愕然发觉原来清澈的小溪此刻也泛起了血腥,那是他手上的血。   他木偶般机械的撑起手臂,慢慢的把头拉上水面,水波轻轻消散,平静下来的溪面如同镜子一样亮了起来。   一个影子在微微震颤的镜面上浮现出来,那是一张丑陋不堪的面容,布满了还未消肿的伤痕;上面还有点点黑色斑点,那是溅在脸上的血迹;撕裂的嘴唇还在微微战栗,急遽的呼出一口口气息;最上面是一双惊恐的眼珠,因为面对内心雄狮的审判而疯狂游移,如同黑暗中的肮脏耗子……   王天逸猛地朝那张脸打去,用尽全身力气。   “咚”的一声,水花飞溅了,镜子破碎了,脸隐去了。   王天逸伏在小溪边放声号哭起来。   山下的火把越来越近了,村夫的气愤填膺的咒骂声都被山风送了过来。   “还有谁?!还有谁?!……”王天逸突然又抽泣着叫了起来,反复的叫着,越叫越快,最后已经如同癫痫病人一般的狂喘了。   还有谁可以救自己?王天逸问得是这个问题。   父母已经仙去,他们不是。   范德远帮不了自己,他甚至还突袭过自己,他太年轻了,我不怪他,但他不是。   川秀放了自己,但发誓再不认识自己了,他也不是。   乾捷……,他更不是。   ……   丁三?唐六?他们都太远了,但他们背后才是真正的力量,那江湖的力量,会救自己吗?   但就算救自己,救的了自己这命,但救得了自己手上这血味吗?   我这浑身血腥的野兽配他们救吗!!!!!!!   同门、朋友还有敌人,所有人的面孔在王天逸眼前急剧转动,最后化成一头恐怖的猛兽,它对着自己阴阴的笑了起来,舔了舔舌头。   它是谁?   它是什么?   王天逸不知道。   但王天逸知道它要吃掉自己,或许它已经吃掉了自己的一大部分,否则自己身体怎么变得如此肮脏、血腥,连自己都难以忍受?!!!   王天逸突然立起腰来,他指着夜空中的繁星大笑起来,他哈哈笑着叫道:“我不是我了!”   接着笑声嘎然而止,指着星辰的他又痛哭起来,他喊道:“天啊!”   天地虽大,   但再却无半分立锥之地。   人群擦肩磨踵,   但却再无一人相识。   就连自己也认不出自己来了,也不敢认,也不想认。   身后的叫骂声充满中气,越来越近,身受重伤的他逃不掉的。   但就算逃掉又能怎么样呢?   能逃到天涯海角吗?能逃得了一世吗?我配逃吗?拖着这肮脏的身体带着满身的血腥味活着?王天逸嘲讽一般的咧开嘴笑了。   那么前方呢?   他慢慢抬起头去,前方是广袤的黑暗,里面吹来的是冰冷如尸体般的风,带着一股浓重的都化不开的血腥。   他行尸走肉般站了起来,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腰带,在溪边树杈上打了结。   他朝上看了一眼繁星,似哭又似笑的呜咽了一声,顿也不顿的把头钻进了绳结。   最后他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脚踢翻了踩着的石块。   树杈猛地一顿。   绳结陡地拉直了。   头上是璀璨群星。   脚下是潺潺溪水。   身边是呜咽夜风。   风中弥散最后叹息。   他幽幽的荡在空中。   一切都如幻梦一般。 尾声   冰冷消散了,血腥消散了。   王天逸感觉到身体传来了温暖,鼻尖还嗅到一丝衣服上特有的芬芳。   “这是哪里?天国吧?”   他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清矍的仙人,他白色的胡须飘扬在风里,双手有力的抱着自己,他平稳的就如同年少时躺在父母的怀里。   仙人对着他笑了,这笑容化成一阵暖流驱散了他心中所有冰霾,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想去触摸那慈祥不可名状、散发着温暖光辉的脸庞。   越过仙人的臂弯,王天逸突然看到仙人身后站着两个熟悉的面容,那正是他的父亲和母亲。   王天逸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是温暖的眼泪,因为里面饱含着幸福。   仙人笑了:“孩子,你回家了。”   ※※※   (第一部 完) 【第二部】 引子   今年冬天特别冷,连身处江南温暖之地的扬州都下了大雪。连阴了几日的老天爷今天才终于一扫阴霾,露出了暖洋洋的太阳,被天气堵在家里几天的居民迫不及待的走出家门舒展舒展筋骨。   城市也和人一样。   被冰雪乌云笼罩了几日的扬州也舒展开了筋骨,纵横交错的道路就是它的经脉,车水马龙就是它的血液,现在血液又在经脉里流转开了,上面是人叫马嘶,下面则是凌乱雪泥,扬州又恢复了往日的嘈杂和忙碌。   在扬州的某个庭院里,一样热闹了起来,几个仆人正卖力清理着院子里的积雪,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指挥着下人小心翼翼的把一张桌子抬到院子中间。   “日头今天总算出来了,得赶紧晒晒,老爷马上就要回来了。”留着长须的管家看桌子放好之后,把鼻子凑到桌面上去嗅,接着用力抽了抽鼻翼,皱着眉头直起腰来。   旁边指挥打扫积雪的另外一个管家见状,马上走了过来,微微躬身说道:“简大哥,这桌子是上好木料做的,受不得日头直晒的……”   那简管家答道:“我自是晓得,但桌子有味道,不得不晒。”   问话的人心道:“这是前几天才买回来的新檀木桌子,我昨天刚擦好,有什么味道?我怎么不知道。”   想着把鼻子也凑到桌面上去嗅,但除了新桌子特有的漆味和木头的香气之外却什么也闻不到,不由得抬起头有些纳闷的问道:“简大哥,什么也没有啊。”   看着对方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简管家呵呵一笑道:“这也怨不得你,你刚被商会派来服侍老爷,老爷又经年累月在外边做生意,你还没见过他,不知道他的喜好也是正常。”   “还望大哥指点迷津。”二管家恭敬的问道。   “老爷爱干净……”说了一句,简管家的脸抽搐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不是一般的爱干净,是特别特别的爱干净。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老爷……”   “大哥放心,爱干净的老爷我也见过,家里什么东西我都会弄的一尘不染的……”   简管家不屑的摆了摆手,“光是一尘不染是根本不行的,老爷不仅讨厌肮脏,他最讨厌的是气味!”   “气味?”二管家嘴角抽起来了,这个答案委实出乎他意料之外。   “嗯。”简管家深深的点了点头:“不论香味、臭味,总之只要你能嗅到的味道他都不喜欢,家里最好是什么气味都没有。尤其注意,他最最烦的是腥味!你要是在厨房指挥杀鸡剖鱼后,见他的时候得加倍小心,最好换身衣服再靠近他……”   听到这里,二管家终于明白了:这个老爷有怪僻!   对于以伺候人为生的管家来说:不怕你有怪僻,最怕你有挑剔。   但有洁癖的主必然挑剔,况且这主的怪僻比洁癖还狠,居然挑剔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味!   二管家不由得脸色发白了,他小心的问道:“老爷是不是性情暴躁?动不动就骂人……还是……还是会动手……”   “那倒不是!”简管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记得清楚,是武当、昆仑联姻那年我被派来服侍他的,已经有两年了,从来没见他发过火。虽然年纪极轻,但异常沉稳,对下人也非常有礼貌,回家之后除了披阅文件和舞剑之外,喜欢静静的想事。”   “那我看大哥有点怕老爷的样子?”二管家盯着简管家的眼睛问道。   简管家挠了挠头,眼前掠过那一对眼睛在不满时候闪烁起来的寒光,虽然总是一闪而过,但绝对每次都让他不寒而栗。   这是一种气势,可怕的让他窒息。   就算外人不知道,但善于察言观色又朝夕相处的管家当然感受得到,这老爷是个可怕的人,尽管他从不发火。   想到这里,管家叹了口气说道:“你和他处一段时间自然就知道了。”   二管家深深一躬说道:“多谢大哥指教,现在老爷很快就要回来了,请问他还有什么要加倍注意的地方。”   “他每次做生意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简管家手指点着二管家的鼻子彷佛在说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洗手!”   “什么?”   “他会一个人在屋里洗很长时间,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进去打扰!”   “我知道了。”   “老爷不和父母一起住,但他们也在扬州,他回来后会去拜望他们,这个时候他往往已经洗了几遍澡了,浑身的衣服也换了一个遍,但他出门的时候还会问我们:‘我干净吗?身上有味道吗?’”   “我会说:‘很干净,没有味道。’”二管家马上说道。   “不!你错了。”简管家一副得意的模样,他摇着食指笑着说道:“他最喜欢的说法不是这个。”   “请您指教。”   “‘老爷是个干净的人。’” 【卷六 雾夜飞苍】 第一节 雕心鹰爪   漫天雪花中,天色慢慢变暗,一队武装商队正在银装素裹的平原上拉成一字长蛇前行,领头的是一个青衣黑须的道士,他勒住马头,马鞭前指笑着招呼道:“德远你看!晁家堡到了!”   范德远顺着他的马鞭往前看去,果然混白一色的天地中间立着一个黑漆漆的点,那就是晁家堡。   晁家堡位于三府交界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像一个孤岛一般,这也正常,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伙强盗的老巢,这伙人以它为据点四处抄略过往商客,后来强盗被晁门剿灭了,晁门看重此地三府交界的有利位置,索性买下了这块地和上面的堡子,深挖了绕堡的水沟,垒高了墙壁,修起了哨塔,里面长年驻守了武林高手,把它建成了一个固若金汤的据点。   晁家堡北边是少林、东边是长乐帮、南边是丁家、东南是慕容、西南是武当,地理位置极其有利,晁门就利用这堡子方便自己以及其他商队落脚休息和交易,这里不仅是三府交界的三不管地方,也是武林各大势力三不管的地方,晁门就利用它的地利做掮客生意,帮一些门派购买一些难以买到的商品,从中抽取佣金,慢慢的没过几年,晁家在武林中就成为很有名的掮客,晁门自然赚了个钵满盆满。   一众人有没来过晁家堡的,等到了近前,才觉的果然名不虚传:晁家堡虽小,但真如一个城池一般,一众人到了堡下,先通报了自己是王柴胡的私人商队,确认身份之后才得以放行。   但又等了好长一会,因为进入堡子实在不简单,先是放下铰链悬挂的木桥板搭在水沟上,接着三人高的沉重木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在城头弩箭和长弓的注视下,这队商队才得以入城。   等到了里面,满面微笑的晁大公子晁廉拱着手迎了过来,满口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时近黄昏,门关的早了,让各位久等了。聂道长海涵海涵。”   “好说好说。我给你拉来了一车银子,但我们的货呢?”聂道人笑嘻嘻的拱手回礼。   “哎呀,一来天气不好,路上来得慢了;二来现在长乐帮查的紧,为了安全运出江南,也得多费周折,但快了!昨天二弟给我送信来了,迟则三日,快则一日,肯定把盐给你们。王柴胡先生是洛阳第一富豪,也是我们的老客户了,我们怎么会怠慢?我二弟亲自押运,各位放心。里面请,酒菜备好了,先暖暖身子。”   除了高墙有些扎眼以外,堡里面修的就如同客栈一般,聂道人等几个商队头目被领入第专门招待贵宾的房间,里面火炉熊熊,温暖如春,和外边的天寒地冻恍如隔世,坐在虎皮椅上,看着大圆桌上很快就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山珍海味和滚烫烧酒,眼前晃动着润红的烛影,未动杯就已先醉了三分。   酒酣耳热之际,晁廉指着聂道人旁边的范德远问道:“道长,你们这次押运那么多银两而来,来得自然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这六位兄弟我都熟,都是王柴胡先生私人镖队中的头目,但这小哥却是第一次见,只知道是叫范德远兄弟,如此年轻就是头目了?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你给仔细介绍一下?”   聂道长微笑还未说话,旁边的一人已经接口道:“范兄弟可是年少有为,在掌柜手底两年英勇果敢,屡立战功,被我们管事聂道长看中,现在是他的徒弟了!”   晁廉闻言一愣,马上惊异地说道:“不会吧?道长我熟的很,以前可当过峨嵋的首席剑法教官,武功深不可测,而王先生号称洛阳首富,虽然不是江湖门派,但手下人才济济,范兄弟您竟能让他青眼有加,您哪个门派出身?”   范德远答道:“多蒙老师错爱,在下师出青城。”   “我去年曾经和一个青城出身的小哥聊过,我知道的,弟子分组的!你肯定是甲组的翘楚吧?”   一句话范德远脸红了,聂道人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德远是戊组出身的。”   “什么?”晁廉怔住了,又转头去看范德远。   聂道人说道:“其实德远刚来商号的时候,不过是个护院,说难听点就是个下人。但我有一天晚上巡视宅院,当时已经很晚了,我听到有刀剑呼喝声,凑近一看,就是德远在练武,手脚还都绑着沙袋,姿势很怪异,看得出是在自己研究剑法。我觉的这孩子真不错,我就把他要到了镖队,有时候指点他几招,发现这孩子的实力很强,一问才知道,他在青城就这样苦练了一年,基础打的很好,打法可以说剽悍,一点也不像他们青城教的那些华而不实的花架子。后来他在镖局屡立战功,不仅爱钻武艺,而且很勇,敢冲在最前面,这样打下来越磨砺武功越好,而且非常谦虚,一点也没有初入江湖那些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坏脾气,从来不惹事,但遇事从来不怕。我越看越喜欢,三个月前让他拜了师。”   “对哦,小范为人恭谨,拜管事为师之后,毫无娇纵之意。”一众同事纷纷附和。   范德远低下头去,看着杯中晶莹的酒水,三年前的小镇雨夜死战的那一幕幕又涌现在心头:漆黑恐怖的小镇,冰冷无情的雨水,血腥冲鼻的气味,泥水中枕籍的尸体、崩溃同门的绝望哀号、把脑袋摁在墙上的铁箍一般的手,雨水冲刷着脸前那把流满鲜血的铁剑,浮现出黑暗中那张冷酷扭曲的脸、对方彷佛是打不死的绝望、被杀前彻骨冰冷的恐惧……   谁经历了这些都会知道自己的渺小,都会变得谦虚。   不历死,怎知生。   等他从出神回忆中抬起头来,对面的晁廉已经在说别的话题了:“……最近几年轰动江湖的大事特别多,前年是武神章高蝉迎娶武当高家小姐,去年是慕容二公子和江湖第一千金沈小姐完婚,听说架势大的不得了……”   “哎,这谁不知道。你说长乐帮查的紧了,能仔细说说吗?”聂道人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晁廉。   晁廉一脸苦相地说道:“最近三年,有人在长乐帮地盘可以搞到便宜的盐。没想到最近半年风声突紧,长乐帮督察的力道突然增强了,遍告周围门派严禁贩卖私盐,很多人甚至因此丢了性命,我们的成本加大,恐怕几日后也要提高价钱,就没法卖这么便宜了,各位得体谅我们啊,掮客也不容易啊……”   “这帮混蛋!自己靠盐发了大财,却不让别人买卖,所以自己卖那么贵!真是太黑了!”一个镖师恨恨的说道。   “没法子,他们这些豪强帮派靠的就是用刀硬来垄断生意,要不养那么多高手做什么用?当盆景摆在院子里好看吗?”有人叹气说道。   “晁大哥,你说长乐帮查的紧了,那你还能搞到盐?你从哪里进货?”范德远问道。   但晁廉还没回答,同席的几个人都莞尔,笑道:“这是人家晁家发财的聚宝盆,他能告诉你吗?”   “呵呵,”晁廉笑道:“有财一起发嘛。只要我们在,定然不会断了盐道,各位放心好了。”   “晁兄弟,既然长乐帮查的紧,你们得小心点。”聂道人说道。   闻听此言,晁廉笑着朝后一指,众人顺着看去,只见墙上挂着一副字,写的是“交通八方”,晁廉笑道:“这可是武当掌门千峰翠的亲笔所赠!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们晁家能在武林中吃这么多年掮客饭,靠的就是大树!”   洛阳众人这才知道晁门原来是武当的附庸帮派,怪不得能在武林中“交通八方”,原来上面有高人啊。   聂道人点了点头,说道:“我倒忘了你家的渊源了。但长乐帮有名的不守规矩,下手又阴又狠,从他们手里抢食,你们可得提防点。”   正说着,门猛地被推开了,一个手下带着一股寒冷冲了进来:“大爷,出事了!”   听完那手下的汇报,好像冰雪瞬间填满了这屋子,这一刻鸦雀无声,人人呆若木鸡的愣在那里,仿佛被冻成了冰柱。   “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这冰冷的死寂,那是酒杯从晁廉指间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脸色变得煞白的晁廉猛地冲了出去。   屋外是在夜空的寒风中飘落的雪花,堡子大门里的大空地上围拢了一群人,中间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他被两个人架着,白气大口大口的从他嘴里急剧的吐了出来,一支修长的白羽箭钉穿了他的左肩,血无声无息的渗了出来,沃透了上面粘落的雪花,看起来好像胸口落了一层红色的雪。   “小戴!怎么回事?!我兄弟呢?”晁廉好像没有看到他的伤势,两手拎住他的领口,一把就把这受伤委顿的身体提直了。   “大……大……爷,商队在……桃树林中了埋伏……二爷让我突围出来求援……”   “谁干的?!我兄弟呢?!我兄弟呢?!”晁廉煞白的脸色因为焦急又涂上了一抹红晕,眼睛都要瞪到伤者的脸上了。   “看穿着好像……好像是马贼……”   正焦急间,堡外突然马蹄声大作,如战鼓般越擂越响,地面仿佛都在战栗起来了。   “是二爷回来了!”哨塔上传来一声兴奋的大叫。   晁廉一把丢下摇摇欲坠的手下,连滚带爬的上了墙上的箭位,借着雪光放眼看去,只见前方平原处三十几个骑士正纵马狂奔,发疯般的朝堡子冲来,领头的骑士伏在马上,但从衣着身材看来正是二弟无疑,他们还没近堡子,声嘶力竭大叫“开门”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听来已经恐惧到心胆俱破了。   他们怕的是什么?   雪原中并不止一只马队。   在晁二少爷溃不成形的马队后还紧紧咬着另外一队骑士,他们和晁家战士的整齐划一的装束截然不同,穿的五花八门:有穿袍子的、有带披风的、有武士打扮的,甚至还有穿文人长衫的!   晁廉看清了敌人的穿着,心头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些人像极了一堆乌合之众的马贼,因为马贼总是抢到什么值钱就穿什么,甚至有的马贼穿女装;而马贼总是比高手众多的帮派好打发。   不过这队马贼看起来十分难对付:高速飞驰的马队排成了令人恐惧的细长梭形,人人黑巾蒙面,身体好像粘在了颠簸的马鞍上,飞速疾行中除了马蹄踏地的声音,绝无半分声音发出,静默的就如同地狱中冲出来的幽冥骑兵,在雪原中有条不紊的咬住前方溃乱的马队,就好似一条高速飞射的黑梭,不停的刺着晁家的队尾,每一次这梭尖刺入前方的溃兵,随着梭尖上旋起的几道黑光,必有惨叫声随之响起。   但只有这只马贼骑兵队并不足为惧,因为他们人数并不多,关键在他们后边还有更大的马队远远追着前边这两队人马朝这边冲来。   晁廉跳下墙上的箭位,朝手下大叫道:“快开门!箭手上!”   早已待命的手下马上朝门洞涌去,要抬起那沉重的铁门闩。   “咄!”一声闷响,一柄明晃晃的剑飞掷而来,深深插进门洞前面的地上,正正的插在了晁廉的脚前,众人见状都是一愣,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齐齐朝上看去,却是站在墙上另一边的聂道人掷出的长剑。   “道长!?”晁廉的脸因为惊异焦急都扭曲了。   “敌人太多了!”聂道人跳下墙说道。   “外边的是我兄弟啊!”晁廉急得跺足:“道长放心,放进我兄弟马上就关门升桥!马贼来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别说马贼,就是武林帮派也没人能攻破这堡子,除非军队来!”   晁廉说得有道理,这是一个微型城池,城外挖了深沟,墙上的箭道虽然狭窄,但一样能站着放箭,堡内靠墙边布满了陷坑和猎熊用的铁夹,里面武器粮草充足,无论白天黑夜这里一样的固若金汤,武林高手到了这高墙深沟下和寻常壮汉有何分别?他们武功再高也不会飞。而就算寻常壮汉站在墙上的通道上居高临下俯视敌人,和高手又有何分别?   兵书云:兵不十不围,打坚城需要人、粮和时间。   武林帮派实力再大,也没有大到能到这荒郊野外发动围城战的实力,他们毕竟不是可以把尸体摞到和城墙齐高的军队,也不可能有绵延几十里的粮草运输队,更不可能在坚城下屯围几年,实际上他们连几天也耗不起,因为在这里有银子也买不到吃的啊。这也是晁门能经营这里这么多年的关键之一。   遇到这堡子的最后结局只能是撂下句狠话,然后晁门再请武林名宿做个和解,大家喝个圆场酒,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想到这里聂道人微微点头,晁廉赶紧指挥放桥开门。   “管事,您看今天这事?”王柴胡的人朝聂道人围了过来,有些忐忑的问道,他们看到敌人势大也是变了颜色,谁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会碰到这事。   “没事,看起来像大股马贼。就算他们进来,我们是客人,按武林规矩和晁家无关,报个名号就行了。”而聂道人则回头说道:“我刚才担心的一旦这堡子有个万一,他们见财起意就麻烦了。我们可是带来了那么多银子啊!德远你们几个带上我们的人看好货银。”   说罢退到了屋边,远远的看着晁廉在门洞前的空地指挥防御。   大门吱吱呀呀的才开了一半,落荒而来的晁门武士已经拼了老命的冲了过来,人人看来都是夺命狂奔,没有一个人有减速的打算,晁廉的兄弟第一个从门缝里冲了进来,他的手下都是毫不停留的跟着冲了过来,人马同时撞在门上的巨力让开门的几个手下甚至被沉重的门撞到了墙上,而后面的人仍然死命的前冲,很快就在吊桥上挤成一团,原本宽的可以让三匹马同时驶入的大门现在竟然挤的水泄不通。   为了能进门,挤在门里动弹不得的人互相推搡着,而后面进不来的人死命拉扯推挤着前面的同门,还有的人跳下马匹,头也不回的拼命从马堆里往前挤,门洞里的大骂声、怒喝声、马嘶、甚至还有哭声挤成一片,晁家堡乱作一团。   晁廉的兄弟第一个逃进门,一个翻身滚落马鞍,他身上并无血迹,看来并未受伤,但好像受了莫大的惊吓一般,坐在地上的他甚至都等不及站起来,马鞭指着门就惊恐大叫起来:“关门关门关门!……”   “快他妈进来!都别抢!”对门说完,晁廉回头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兄弟,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我……我正押……押运货物而来,他们突然从道边林中杀了出来……好像是马贼……”   “货呢?”晁廉朝结结巴巴的兄弟大吼起来。   这一吼却把他兄弟吼醒了,他一把甩落晁廉的手,一样的大叫道:“命都差点没了!还管货!”说着一伸手朝着门洞大叫起来:“下马进堡!升桥关门!敌人厉害的很!”   晁廉也从对兄弟的不满中醒过神来,抬脸朝墙上操作吊桥绞盘的手下大吼道:“袁二,升桥!升桥!”   “还有我们的人没到呢……”袁二朝墙外张望了一眼说道。   “快他妈的升桥!”晁家两兄弟异口同声的怒吼起来。   在铰链发出咔咔的抽动摩擦声中,堡外传来了被抛弃的手下厮喊求救声,但晁廉不为所动,他在门洞前挥动着手,大呼着:“快进来快进来!准备战斗!按老规矩,一会人来了,先别放箭……”   他想的是敌人被堵在堡外,先别放箭,先问清楚身份来意,能不动武解决就不动武解决,毕竟冤家易结不易解,吃掮客饭的他自然更明白这个道理。   但老天的风云总是难测。   晁廉的话还喊完,就听墙上一声惨叫,袁二一头从墙上倒栽了下来,身体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地上的雪花如水底的浮泥一般围着他的身体漂了起来,好像地上升腾起了一团薄雾聚拢着那一动也不动的人。   “神击弩!”做掮客生意的人见多识广,一瞥就识出了插在袁二脑门正中的那只小箭。   不仅装备了天价武器神击弩,还能在骑射中用的如此精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马贼?!   “来了惹不起的人了!”晁廉只觉脑门轰的一声巨响,身体巨震。   就在他脑中一声巨响的同时,门外边也是一声巨响,那是失去了绞盘手的吊桥又重重的砸回地面。   “放箭!”晁廉红着眼睛大吼着,却发疯似冲向大门,吊桥顷刻就要失守,吊桥一旦失守水沟就失去作用,那么敌人攻进来的不二途径就是这沉重的堡门了。   他必须要关门!   守兵一起合力把最后一匹马拉进来,四人马上死命推动沉重的木门,在门轴发出不堪负重的吱呀呻吟声中,两扇木门慢慢的聚拢。   晁廉就站在门正前,他紧紧的握着雪亮的长刀,好像肩上负上了千斤重担一般压得他深深躬着腰,尽管实在飘雪的冬夜头上却沁了一层冷汗,因为紧张鼓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   透过正合拢的巨门空间,他看到被抛弃在堡外的几个手下正快步跑在吊桥上,用尽吃奶的力气朝大门冲来,为求最快人人都弃了马,吊桥落下的喜悦和巨大的惊恐混杂在一起,让每张脸都扭曲成恐惧的笑容;   恐惧不仅在晁门手下的脸上,更大的恐惧跟在他们身后:箭一般迅疾的马队跟在他们身后朝大门猛冲而来,马蹄声如战鼓一般擂的整个堡子都在颤抖,他们踩起的巨大雪雾团笼罩了整个疾进的队伍,白糁糁的雾团就如一头张牙舞爪的鬼怪朝晁家堡扑面而来。   “快!快!快!……”晁廉急得两手急挥,耳边已经传来了吊桥发出的啪啪声,在晁廉心中不啻炸雷乱劈,这声音只意味着有敌人已经飞驰上吊桥了。   但就在大门要合拢的刹那间,一个人的头猛的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嘴里大叫道:“慢着!慢着!”   那正是跑得最快的一个晁家手下,他在木门合拢的最后一刻扑了过来。   但现在哪里还是他进来的时候?   现在是关门防御可怕敌人的时候!   红着眼睛的晁廉二话不说,对着那熟悉的面孔一刀就刺了过去!   “啊!”凄厉的惨叫填满了整个门洞,那手下脸上血肉模糊,但脖子被门卡着,头根本收不回去,顺着门缝朝下滑去。   他最后的声音飘响在堡内,身体却在门外,就这样跪在门外的雪地上死去。   痛苦的死去。   所有人都为这惨象一顿,但晁廉一顿也不顿,他猛的伸手把门拉开一些,狠狠一脚把挡住门的人头踢了出去,接着自己亲自用肩膀扛住两扇门就要聚拢的门,一边顶一边大吼道:“关门!快啊!”   但武林决胜的关键往往是只有针尖般大小的机会,胜负生死只在这毫厘之间。   这次也不例外。   晁廉全身靠在门上,肌肉感受着粗糙的木面摩擦,耳边听着门外越来越急促、雷霆般的马蹄,整个心随着门缝被绷成了一条线,缝越小,这条线绷的就越紧。   这条线上系着的就是胜负,就是生死!   可惜的是,在门缝马上就要消失的瞬间,“啪”一声线断了。   伴随着马的悲嘶和一声门板的闷响,靠在门缝正中的晁廉感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顺着冰冷的门面传递到肩膀上,在他被撞的滚出去之前的瞬间,一匹马的鼻子打在了他的脸狎上,他甚至还看到了那黑马眼里流出的泪水和马头上汩汩的鲜血……   以及马上面从门缝飞舞进来的巨大黑影,就像一只巨大的黑鹰滑翔在门洞的上方,翅膀尽头是两支银色轻剑。   “啊!”“啊!”两声惨叫连珠箭一般射出门洞:那黑影在空中一个转折,头朝下栽了下来,翼尖的两道银光划出两条耀眼的弧线,印在了门后推门的晁家手下脸上。   银光过处是血珠飞溅。   晁廉在地上连滚了几个跟头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撕烂了棉衣,然后高举长刀大吼着又冲了回去,冰冷的雪花一触到他赤裸的胸膛上马上就化成了雪水,他浑身鲜血已经沸腾。   让人热血沸腾会有很多情况,但生死攸关绝对是其中一种。   敌人冲的太近、冲的太快、武功太好、装备太精良、人数太多,他并没有把握只靠箭手就能击溃对方,如果对方大部队攻进来,后果不可想象,若阻对方于堡外还可一搏。   那么现在存亡的唯一关键就是大门!   而大门的关键就是消灭对方冲进来的战士——就是那冲的最快的黑衣蒙面人!   那敌人正肆无忌惮的劈砍着,好像劈砍的不是手拿刀剑挨一下就能要他命的江湖战士,而是一堆木头,打法凶悍到极点。   狭窄的门洞里现在显得拥挤不堪,六七个人围着那黑衣人,但他们都是刚才关门的低级手下,被这奇袭搞得混乱不堪,又被那敌人的凶悍打的手足无措,那黑衣人却如自掷狼群的黑豹,牢牢守住门口,银色轻剑肆无忌惮的劈砍着手足无措的人群。   更要命的是他不仅凶狠而且是一流高手。   他的每一次速度惊人的劈砍都没有落空,四面都是人,每一下都鲜血飞溅,惨叫声叠起,但却无人死亡,受伤的手下发出的连续惨叫让现场更加混乱,晁门更加的慌乱。   但晁廉扭转了这一切。   他大吼着朝大门冲去,赤膊的身上青筋在霍霍跳动,每一次血脉的偾张都让他手中长刀跳跃。   他猛地推开阻住路的手下,以视死如归的气概朝那蒙面人冲去,然后一刀劈去。   只是简单一劈。   什么招式也不是。   但却有用。   因为在这人堆人的地方,什么招式都是扯淡,只看你能不能砍到对方,能不能砍死对方!   所以只是简单一劈,堵上性命之后却是势不可挡的舍命一劈。   离得如此之近,透过自己血红的眼睛,他看的对方一清二楚:那同样是一副血红的眼睛,发着野兽般的幽幽红光,浑身被鲜血溅满,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味,但面对自己不要命的这一下猛劈,那罕见的银色双手轻剑如同两条盘伏的毒蛇,不甘心的闪了开去。   一个破门就没命,一个要保住这门让友军进入,使命不同,性命价值自然不同:一个不要命,一个必须要保命,气势自然分了强弱,那黑衣人终于一侧身闪了开去。   扑过敌人身边的晁廉甚至听到对方的咬牙声,那是不甘心的表现,这仿佛代表了一个人的心,让识人无数的掮客晁廉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所向披靡的狠角色的形象,但他没有回头。   最要命的已经不是那敌人了,而是这大门。   他丝毫不停脚步,让自己如那匹撞开大门的马匹一样,扑向大门,抬眼已经看到对方冲到吊桥上的两个骑士被箭手射落护城河,而这改变不了什么,面对箭雨,对方疾冲的马队毫无半分停滞的气势,简直是视死如归的鬼魅,他们已经冲到吊桥边了。   身后继续传来惨叫,还有自己兄弟那似哭般的发狠嘶叫,“兄弟,宰了他!”晁廉咬着牙把那马尸推出了门槽,死亡的临近让他爆发了惊人的力量,那沉重的马尸简直就像稻草一般轻盈。   “关门!”脑海只有这个声音在回想,他双手各自推着一扇门,猛地发力,四人才能推动的门此刻就如羽毛一般轻盈,只有那刺耳的摩擦声显示了这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但门并没关上,因为他脑后传来一声愤怒的厮吼,紧接着是衣服摩擦和兵刃破风的混杂声音。   晁廉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对方又回身杀过来了。   他为了推门竖握起来的刀没有一丝移动,好像和右手一起长在了那木头上,他只是扭过脸去,面前是一双愤怒的眼睛和一把疾劈下来的轻剑。   而那眼睛旁边是自己兄弟同样愤怒的眼睛和一把重重的劈下的重剑!   “杀了他!”在这关头,晁廉自己好像已经不存在了,只有这敌人和这门——杀了他!杀了自己?   无所谓!   但黑衣人武功实在厉害:在晁廉兄弟的猛砍下,他不得已两剑齐张隔开这重剑,但马上手肘一张,左手剑的剑柄如流星一般朝后飞去撞上了晁廉的鼻子。   又快又狠而且刁钻的难以想象,简直像两条胳膊上装了四种武器!   晁廉被这毫无预兆的一击打了个正着,他的身体在弟弟的哭喊中向后摔去,但他一手攀住了门边又顽强的站了起来!   他已经感觉不到被击碎的鼻子了,只有那里的剧痛好像脸正中被生生剐去了一块,不过他已经无所谓了。   此刻晁廉这个人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了,他已经和晁家堡的门融成了一体,这个赤膊的男人又站在了门口,他大吼着继续推门。   门缝就要消失!   但耳边的马蹄声已经在轰鸣了。   “轰”两扇门好像同时有了生命,猛地朝两边展了开来,巨大的力道同时拉扯着正中的晁廉,尽管门脱手了,但他还在正正的站在门中心,身体如秋叶一般在这两股同时而来的巨力的余韵中摇晃。   对方最先的两骑一左一右又撞开了大门,两个敌人在晁廉一左一右从受伤的马身上朝门洞里跃来。   “我操你妈!”晁廉瞋目大吼,刀光旋起,狠命一刀斩进左边敌人的大腿,对方正从马身上跃入门洞,挨了这一刀,惨叫一声摔在人群里,马上被晁家战士斩成肉酱。   而晁廉就保持着躬身扭腰挥出那一刀的姿势,看着敌人一刀一刀被斩。但左肩上猛地传来一股大力,晁廉被推的不由自主的转了半圈,已经和推他那人面对面了。   他面前的正是第一个突入的双剑剑客,这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那蒙面巾上的眼睛满是同袍被杀的仇恨和愤怒。   瞬间过后,就是匹练般的白光掠过晁廉下巴。   晁廉愤怒的眼神随着这扇子般的白光顷刻间失去了光彩了,变得空洞而迷离,而那浑身浴血的蒙面人又是在他肩膀上狠狠一推,晁廉随着这一推,无力的转动着身体。   天地好像都在旋转,头脑一片晕眩。   晁廉的刀掉在了地上,他面对着门外猛冲而来的蒙面骑士,捂着脖子无力的跪在了门正中,指间的鲜血如喷泉一般狂涌而出,转瞬间疾驰入门的马队的烟尘和雪雾把他和他的血盖在了下面。   晁家堡大门被攻破。   门洞的战斗顺着敌人的攻入转眼就结束了,门洞被彻底占领,战火迅速蔓延到门洞外的广场上。   神击弩与长弓互射,暗器与盾牌互攻,快剑与长枪互搏……杀声震天,惨叫声刺耳。   而聂道人正和双剑剑客搏杀在一起。   聂道人本不想搅合,但他在不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不恰当的地点。   作为老江湖,几种可能的情况早已被他考虑,但太老道就想的太多,想的太多总是要多费时间。   让人遗憾的是,谨慎和勇敢两种美德是互斥的。   在他犹豫是不是帮晁门杀退攻入的单个敌人的时候,没等他下决心,城门就被破了。   老道的他马上就识别出了对方的战场指挥官——那个手拿银色双剑的蒙面人。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要谈判当然找对方的阎王。   在那蒙面人领着一群高手把晁门人杀出门洞的时候,他就冲了上去,依靠高超的身手躲开对方一刀,却没有还击,只是对着那双剑剑客大叫道:“各位朋友,不是敌人!我是鱼客!是洛阳王柴胡……”   鱼客是指无意中出现两派死战之处的中立帮派,按江湖规矩,这种人一般只要不动手两派就允许他离开或者观战。   但这次,对方显然根本没有考虑江湖规矩的打算,看见他避开刀手的矫捷身手,那指挥官一愣,马上两只眼睛就钉死了他,挥手阻住了要对聂道人冲上去的一个手下。   聂道人还以为他要和自己讲江湖规矩呢,没想到他低声说了句:“扎手!我来!你去干掉哨塔!”   话音未落,竟然对着自己杀了过来!   聂道人只觉脑门一道热血要顶开天灵盖冲出来:心里是又惊又悔又怕,惊的是对方竟然无视江湖规矩;悔的是早知如此何不帮晁门杀退敌人;怕的是晁门虽然堡内战士人数和对方相当,但对方明显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怎么能打的过?打不过的话自己岂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不管想什么,对方的双手快剑可得对付啊,但对方武功实在惊人,罕见的双手剑武器打起来威力大得难以想象。   对于武功历史和研究,曾经身为峨嵋首席教官的他自然有真才实学,对于实用的双剑剑法,他只翻阅过一种名为凤凰剑法的双剑剑法,但眼前此人的剑法明显不是凤凰剑法:招式实用凶悍、速度惊人、双剑配合简直如猛兽咬合牙齿一般凶狠、剑光中的杀戮之气简直如可见一般。   因为高薪的诱惑而投身洛阳首富门下的聂道人实在是很久没经历过如此危险的杀阵了,而他年纪也不是武功的巅峰时期了,加上担心对方的援兵,没过几招已经频频遇险,而对方就如嗜血的猛兽一般越打越凶悍,只要有一丝空隙,对方的长剑就能攻进来:正手、反手、甚至是剑柄。   聂道人道冠歪斜,凭借卓越的武功根底,在这场气势差的太远的搏杀中勉强保持不败,他已经打算退开了,因为要退,所以要猛攻!   猛攻才能打出转身飞逃的空隙!   所以聂道人几招凶狠的刺剑,把对方杀得连连后退,但就在此时,一个铁塔般的黑影从门洞里冲了出来,大吼着:“直娘贼的马!”   聂道人的剑正在朝双剑蒙面人面门猛刺,这剑是聂道人为求脱身的拼力一击,实在非同小可,蒙面人陡地的转身闪开,但飞速的剑光仍然顺着他耳边削落,随着几丝青丝,蒙面巾也被斩断,飘落在风中。   聂道人只见对方的真面目猛然朝着自己转过来,这是本应该一张清秀年轻的脸,只是眼里的凶光四射,而脸上一道长长的剑疤赤红的如一条红蜈蚣爬在脸上,让这张脸看起来可怕诡异。   没想到对方如此年轻,聂道人稍稍一怔,就在这时,猛可里,那疤脸年轻人身后好像升起了一顿墙,那墙发出一声震天的大吼,接着是可怕的呼啸声,那年轻人从头到脚好像罩上了一道铁幕。   一声脆响,聂道人的长剑被这铁幕撞的飞了出去,虎口被撕裂的他还没明白这是什么兵器,一把银色轻剑已经迅疾的插进了他的喉咙。   接着握剑的手轻轻一搅,血丝马上爆成一个血窟窿,而聂道人顺着这轻轻的一搅,整个身体弹了起来,又重重的砸回了地上,很快,他的身体就变得和地上的雪一样冷。   看小广场的人已经被杀的差不多了,而援兵越来越多,双剑剑客急速的朝前打着手势,“前进!前进!”   铁塔大汉一摆手,领着一群浑身浴血的战士,擎着铁棍朝堡内荡去,而那蒙面人几步跃上屋顶,朝上面一个咬牙放箭的晁门战士冲去。   箭矢被拨开,敌人已经冲到弓箭手十步远的地方,弓箭手甚至可以看到对方那猫看见老鼠一般的笑容和那可怕的疤痕,箭手手忙脚乱的扔下弓和箭壶,回身抽剑,但敌人左手回剑入鞘,躬腰手在靴子边一抹,接着手一扬,马上一道寒光划过纷飞的雪花正正没进了他的喉咙,那是一把要命的匕首,弓箭手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就滚下了屋脊。   那剑客并没有离开,他捡起敌人的弓箭,掉转了长弓的方向,“会动的都得撂倒!”他低声嘟噜了一声,接着“当当当……”只听弓弦连响,长箭带着呼啸朝堡内的敌人扑去,而在空中长箭的下面地面上,是那怒吼巨汉率领的一股铁流,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但剑客不知道,在他背后,一个晁门战士用嘴咬着钢刀,轻轻的顺着墙爬上屋檐,直朝跪在屋脊上的他摸来。 第二节 故人相逢   那晁家战士爬到屋檐上,轻轻的从齿间摘下钢刀,接着轻轻迈步,他本想悄无声息摸到那放箭的敌人的背后,但屋顶瓦间覆了一层白雪,轻轻一触就发出嚓嚓的碎响。   而屋脊上的敌人是一流高手,耳听八方并不是虚名,耳边听到背后异响,唰的一声就扭过身来。   剑客和刀手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愣,马上那剑手就一手放脱了弓弦,急急去腰里抽剑。   在近距离拿着弓箭对抗刀剑可是找死。   那刀手怎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双手举刀过头,高呼着冲上前去。   但刹那间,剑手的手好像凝固在腰间了,他看着刀手微笑起来。   一种信任的微笑。   刀手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屋下面一声弓弦脆响,接着背后好像被人用力推了一下,好像一枚冰锥贯穿在那里,猛力吸吮着全身的热,胸口冷的好像冻成了一片,他愕然低头一看,一枚铁箭头从自己胸前突了出来,在寒冷的空气里还咝咝的散发着白气——那是人热血的白气。   “你来得够晚的!”剑客朝跃上屋顶的箭手笑了起来,刚才正是此人一支白羽大箭替自己解了围。   “天逸,你忙你的!这里交给我!”箭手虽然蒙着脸,但仍然可以看见下面的笑容,接着引弓便射。   “那上面就交给古大哥你这箭术行家了,”那疤脸剑客正是王天逸,他跃下屋顶大声命令两个手下道:“保护箭手!”   说罢,领着一群长乐帮的虎狼又往堡里面杀了过去。   城门既破,晁家无险可守,怎么能是武功高强、训练有素的长乐帮高手的对手,很快堡里各处传来了呼哨声,这意味着一处又一处的敌人被肃清。   “好啊,好的很啊!”俞睿在堡内门前的广场迈下马车,一看见早已躬身等待他的王天逸就忍不住的大声称赞起来,胡子跟着满脸的喜色一翘一翘的。   作为这场大战的总指挥,刚才俞睿急得差点吐血,因为这场输不得的大战刚才差点就前功尽弃了。   最近几年长乐帮地盘内出现了贩卖私盐的交易,大量的银子随着这些私盐从长乐帮手里溜了出去,所以长乐帮高层决定严厉打击私盐交易。他们经过长期的侦察,发现晁家堡一直从长乐帮地盘内的某个私盐盐场进货,尽管晁门的后台也很硬,但长乐帮上层经过商讨,决定对不在自己地盘之内的晁门实施远程奇袭。   因为目标在自己地盘之外,而晁门作为有名的江湖掮客帮派,战力也不是泛泛,况且又有易守难攻的晁家堡作为基地,所以这次行动调集了长乐帮商会、镖局的大量高手,甚至出动了最精锐的暗组,而总指挥就是镖局掌柜俞睿,面对这样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出动兵力如此之多、花费人力物力如此惊人的大仗,俞睿的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原来的计划是各个击破:先伏击进货归来的晁家老二率领的商队,将他们全部俘获后,审明堡内情况后,然后让暗组夜袭晁家堡,杀开堡门后让大队人马攻进去。   没想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目标进入峡谷之后,负责封住前方去路的镖局马队在从山上往下冲的时候,那一侧的山地突然滑坡,一下子就摔死了最前面的七个人,而后面的人也被阻住了。   晁家老二也是个优秀的掮客,掮客交通江湖各个帮派,自然也是十分危险,不知道哪个帮派就想黑了你,所以也是极有眼色的人,一见那么多人从山上树林中杀了出来,而自己派出去的侦骑一点音讯也没有,就知道坏事了。   双方没打几下,晁家老二二话不说,扔了货领着手下就打马冲了出去。   这个时候,在山顶督战的俞睿连自杀的心都有:要是被这群人跑回堡内,以后再想做了他们那就千难万难了。而为了这一仗花的那些山一般的银子就都打了水漂了。   无可奈何的他只能让暗组部队追击对方,没想到精锐的暗组竟然真的扭转了乾坤!   暗组此战的指挥官是虎领王天逸,他紧蹑着对方逃兵奋不顾身的突入堡门,让暗组的马队突了进去,紧接着后续的镖局和商会的部队从他们夺去的大门中攻进了堡内。   一场大战刹那间从大败变成了大胜!   而这转变的关键不过是那小小的门缝,而王天逸的舍生忘死把这小缝般大小的契机变成了胜利大路。   王天逸亲手把两个匣子交给他,俞睿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笑了起来:“没错,七年前我和他们兄弟还一起喝过酒呢,唉,没想到啊,这次竟然会这么见面。”   “报告掌柜,各处已经肃清,我手下共折了十人,杀敌人数为……,现在我和古日扬的人正在清理战场……”   俞睿看见王天逸,虽然这个手下浑身都是血污,但他恨不得冲上去拥抱他,他太高兴了,拍着王天逸的肩膀笑道:“天逸啊,又是你的头功!”   王天逸嘿嘿的笑了起来,开玩笑般的问道:“俞掌柜,我的战功应该可以升职了吧?”   俞睿闻言脸色一滞,马上又笑了起来:“好小子!升的心这么重?放心,你还年轻,好好干,我俞睿拍着胸脯给你担保,好处少不了你半点!你太有前途了……”   不过俞睿心里却有点紧张:因为这个王天逸干活少不了,但想升恐怕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现在帮里和慕容联手做生意,最近三年着实赚发了!但局势一稳定,关于暗组的争论调门却高了起来。   以帮主为首的一派认为暗组的存在已经不合时宜了,因为暗组是在长乐帮弱小的时候,为了保持对强大敌人的突袭和威慑才建立的专门战斗部队,强归强,但强的原因是暗组成员不事生产,专心于战斗!而别的帮派的高手都是战时做战,不战时则利用自己的影响和威望打理生意,很少有帮派会供养如此数目巨大的专门战斗部队,而暗组非但不能打理生意,里面很多高手连在江湖的阳光下抛头露面都不行:一个鹰领是暗组的最高长官,起码相当于一个小帮派的能力,但却一点相应的名声也没有,他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和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分别,连街头流氓都可以找他麻烦,如果他被杀的话,长乐帮绝对不会承认他是为长乐帮做事的,他会像一条狗一样默默无闻的死去,而江湖上其他同样能力和地位的人往往只要通报个姓名就能呼风唤雨。而现在长乐帮已经跻身江湖七雄,很多争端只需要谈判和阳光部队就行了,把这么有能力的人专门用来战斗,看起来有点大材小用了,这样说来的话,暗组这个组织是极其昂贵的,浪费了巨大的资源。   但以易月为首的一派却认为:虽然现在看起来长乐帮内部够强,外部安逸,但这却是不能持久的,暗组作为长乐帮的传统,在以往让长乐帮屡屡化险为夷,在将来也会如此,必须把这传统保持下去。   俞睿清楚这表面上是暗组身份和作用之争,实际上却是兵权之争,一旦暗组全体转白,易月势必失去大部分的战力,而只要暗组还握在他手里,一旦帮主先他不测,凭借这群众志成城、凶猛之极的鹰,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以随着和慕容世家的联合——最大的外部威胁消失,帮主他们无时无刻不想控制这只强大的战力,但易月经营暗组多年,里面几乎大部分统领都是他招进来的,实在是很难。   但很难不代表没有可能,暗组里面也不是铁板一块,有很多高手也想转白。其中就有这个年轻人。   他是山东振威的段双全推荐而来的,而段双全这个人是个逍遥派,对帮主和易月哪派都客气的很,却谁的船也不上,专心做事!原本作为北退之地的济南职位是个热门的职位,谁的人都想占据那个位置,于是吵来吵去,谁的人也去不了,反而便宜了段双全这个家伙!只有他做,两边都没意见,所以他做的很稳,自己真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愚蠢。   这样一来,由段双全引荐的王天逸在总部反而没了什么靠山。他本来是被济南送来总部特训的,准备半年后回济南担任暗组的任务,但半年一过,因为出色之极的表现,他被总部暗组扣住了!   这家伙确实不简单:而且在暗组那么多凶险的任务中一直表现突出,战斗时候不仅表现出极其卓越的指挥能力,而且非常勇猛和可靠,策划时他奇谋迭出,突击时他冲在最前面,后撤时他殿后,简直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在暗组同袍中很快就大名鼎鼎,成了行动前挑人的时候,统领们抢着要申请的人,他战功也是赫赫,成为了暗组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虎级统领,而且自己改良武功和剑法,成为了暗组最年轻的剑法教官,原本大家都认为他会刷新宋影的记录,成为最年轻的鹰级统领。   但他说错了一次话,在一次内部会议上,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当着帮主和易月的面说暗组洗白更好!   这话是你能说的?就算上层点名让你发言你也得想想吧?   自己当时记得清楚:易月的脸当时唰的就白了!   本来应该升的职生生的被压下,屡屡被派去参加脏活和最危险的活。   看来易月在一天,这小子就甭想升职了!   俞睿有些可惜的想,但正因为如此,王天逸成了暗组中刘远思点名要他试探、拉拢的人。   “你放心,这次你是头功,我马上写报告,肯定给你大大的表功!”俞睿拉着王天逸的手说道。   “天逸!好东西!哦,掌柜也来了!”胡不斩急急的跑过来。   “呵呵,我们的另一个虎将也来了。”看到胡不斩俞睿也是两眼发亮:这个长兵器高手也是虎领,他一样没什么后台的,他是和王天逸一起入帮,听说以前两人就数度交手,因此两人走得极近,虽然在指挥能力上不像王天逸那么有价值,但作为连暗组中杀手也都害怕的屠夫疯子,也是他重点审看的人。   原来胡不斩的人找到了战利品:在一个大屋子里,整整齐齐排了八口大箱子,每口箱子都打开了箱盖,里面满满的都是黄金、白银、红货,整个屋子被映得珠光宝气。   “掌柜先挑。”王天逸躬身说道。   俞睿赞许的点了点头,挑了两口装满珠宝的箱子,王天逸马上把箱子盖上,用剑划上特殊的标记,招呼人手把箱子抬出去。   “古大哥先请。”   “哎,你立了头功,还是你先吧。”古日扬推辞着。   “大哥你还和我客气什么啊!”   两人互相推辞了一会,还是古日扬先挑了一口,接着王天逸和胡不斩才挑了自己的,又拉了几口箱子让暗组手下去分。   正所谓打仗发财,人人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拼命,现在得到了回报,大家都高兴起来。   “天逸,有一件事,”古日扬笑道:“我儿子满月了,回去扬州后,想请你、燕小乙、俞世北几个不错的,一起喝个满月酒。”   “那好啊!”王天逸开心的笑了起来:“我得想想给侄儿送点什么好东西……”   “老古,你直娘贼的不请我?!”胡不斩大吼道。   古日扬呲了呲牙,他看见胡不斩也是脸色发白,因为这个家伙是个疯子,他除了王天逸以外,对谁也不在乎,不仅在杀场上屠戮成性,对自己人哪怕是上级一言不和也可能会大打出手,他武功又那么好,因此是有名的人见人怕;而现在他实在不想让他去参加这私人聚会,要是喝醉了吓坏了自己儿子怎么办?   “老胡,下次下次……”古日扬坐在箱子上拱手讨饶。   俞睿则哈哈大笑起来。   正说笑间,一个暗组手下推门进来,躬身禀告道:“统领,请您过去一下!”   ※※※   “竟然是他!”范德远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刚才蒙面人如潮水一般遍地涌来,看守货银的范德远他们马上被迫打了起来,因为他们喊话对方根本不听,范德远他们几个同袍眼见对方人数和武功都不是自己能抵抗的,不得不边打边跑。   就在和一个同袍一起漫无目的的逃命时候,同袍一声呻吟倒在了他身上,一下子把他压在了地上,范德远清楚的看到自己同袍脖子被一支白羽大箭扎透。   看着满院影影绰绰的黑影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范德远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处境,若是死斗必死无疑,他就老老实实的趴在同袍的尸体下面,浑身一动也不动,想装死躲过一劫。   过了一小会杀戮声就停息了,这个时候他从悄悄开了一条缝的眼帘里,看到一群蒙面人护卫三个人走过不远处的小路,借着雪光,他清楚的看到里面那个笑容满面的年轻人居然师兄王天逸!   我看错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错不了!那张清秀的脸!那熟悉的谦卑笑容!那道疤痕!   这一瞬间,范德远差点大叫出来,但他没有。   因为师兄身上那斑斑血迹、那对满院尸体无视的笑容、还有身边那群护卫他的劲气内敛的高手,这一切都直觉的告诉范德远:危险!危险!危险!   但他还是没有躲过危险,因为很快,蒙面人又排成一线溜了过来,院里的尸体被仔细检查:他们自己人的就被运走,敌人的尸体则被补刀。   “扑!扑!扑……”刀插进尸体的声音缓慢但却不停息的向自己这边推进过来。   范德远自知难免,猛地一掀尸体蹦了起来,但他没跑两步,四五把刀已经围住了他,蒙面巾上面的眼睛发着和刀光一样冷酷的光芒,眨眼间刀光挥起直朝自己脑袋落来。   “王天逸!”范德远跪在地上叫了起来:“我认识你们头目!王天逸!我师兄!……”   他反复的念叨着,这些话如雷霆般在他全身轰鸣,他以为自己讲的很大声,实际上却在刀下的恐惧中轻的如蚊子的呢喃。   但面前那人听见了,他愣了片刻,收起了刀转身跑开。而范德远则被架了起来。   很快靴声橐橐,一群人来到他面前。   别人什么样,范德远眼里一概看不见,他的眼睛死死的钉死了那看起来陌生又熟悉的脸庞——王天逸,他嘴里反复念着:“师兄……饶命……师兄……”   眼泪流了下来。   就如三年前他对王天逸做的那样。   俞睿远远的跟了出来,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情况,根本就没过来,转头开始听手下的伤亡报告,而古日扬走近了,马上又识趣的转身走了开来,大声招呼手下去分剩下的一些战利品。   “哈!这不是那小哥吗?我认得他,当时我和你在牢里,他……”胡不斩在凑近看了范德远一眼后笑了起来。   但马上就住嘴了,因为王天逸扭身瞪了他一眼,看到那种眼神,胡不斩好像被当胸打了一拳,他退了几步,挠着头皮不知道怎么办好。   看着曾经的师弟脸上那交错的泪痕,王天逸脸上毫无表情,他缓缓的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丝巾,那是一块黑色的蒙面巾,轻轻朝范德远脸上伸来。   丝巾一碰脸庞,恐惧的范德远就如同一块烙铁烙在脸上一样,浑身猛地一下剧震,但那是丝巾不是烙铁。   范德远只感觉那丝巾慢慢的替自己擦干了泪痕,又慢慢的移到额头,替他擦汗,黑色丝巾展了开来,遮住了范德远整张脸。   黑色丝巾下的范德远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身体颤抖着,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反复战栗着叫着:“师兄……饶命……”   “你来这干什么?”面巾外边的王天逸轻轻说了一句。   和在三年前说的一模一样。   那次的口气范德远终生难忘,那并非询问,而是责备。   但这次,什么就口气也没有,空洞的就像吹过沙子的冰冷干风。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狠狠的朝黑巾正中砸了过去。   只听“咄”一声,俞睿、古日扬等等附近的人都往这边转头看来,一见之下,人人身体都是一抖,空气好像陡然凝固了片刻,天地间静的只有雪飘落的声音,接着这凝固又被风吹散了,大家又转头忙自己的事去,连胡不斩也怯怯的转身离开了。   ※※※   “天逸,你可以回扬州休息十五天。有更重要的任务给你。”俞睿在登上马车的那一刻又扭过头笑着说道:“忘了告诉你了,虽然你是虎领,但应该享受鹰领的待遇了,我会马上写信向帮主申请的!我不信他不会特批!你回家的时候应该可以见到第二个管家和更多的仆人丫鬟保镖了,我今天发现你小子前程不可限量呢!长乐帮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至于升职嘛,好好干,很快!”   “兄弟,我等着你喝我儿子的满月酒呢。”古日扬拱手也领着手下飞奔出堡。   但又带上了面巾的王天逸看不出表情,送走了掌柜和友军,胡不斩领着暗组的手下远远的看着他,他孤零零站在堡内回头看去,堡内已经浓烟滚滚,长乐帮的人正在彻底烧毁这堡子。   他又走回堡内。   “让我来。”王天逸挥手赶开一个手下,他抱起了范德远的尸体,慢慢的火光走去。   在大火前,王天逸低头对着曾经的师弟,微微张开了口。   “我……”可是他只说了一个字,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王天逸第二次努力,看着熟悉的脸,话语哽咽了,但仍然说不下去。   王天逸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长叹一声,他亲手把师弟的尸体抛进了大火,转身向回走去。   身后,是火光滔天。   前方,暗组正恭敬的等候着他。 第三节 庐州侠少   夜色已深,入夜的天气更加寒冷,除了更夫,街上根本看不到人影了,但就在这人人已经入梦的寒夜里,街道上好像飘来了一层白雾,那是二十匹骏马在寒风里呼出的白气,马背上的骑士身体笔直的好像标枪,马队踏过雪渣的声和佩戴的武器不时撞击马鞍的声音混成一片,就像雪层龟裂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街道上,他们正簇拥着一辆豪华之极的马车在慢慢的前进。   马队直直的驶入一家大宅,大门早就四敞大开,一溜的护院家丁站在门前恭迎他们。   马车停在了院中间,管家快步向前打开了车门,红光满面的俞睿微笑着走了下来,他心情好的很,就算连日的会议和酒宴的疲累也冲不散他心头的得意。   对于振威的掌柜俞睿而言,晁家堡大捷就好像一杯好酒,哪怕喝下去这么长时间,那股舒适还不停的朝外散发,尤其是在长乐帮现在暗流汹涌的时候,一场大胜无疑会让屁股在交椅上做的更牢,自己在上头心中地位更重,所在的整个山头甚至也能水涨船高,让那些居心诡测虎视眈眈的家伙闭嘴老实一段时间。   但管家却有事,俞睿一踩实地面,他就把嘴巴凑在俞睿耳朵上说了一会,最后说道:“……老爷,他还在密室等着呢。我劝他他就是不走……”   “他?唔,我明白了。”俞睿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你就说我睡了吧。让他改天再来。”   管家答应一声,扭头就走,但俞睿又叫住了他:“等等。我想想。”   俞睿宅第里的“密室”并不是指建在地下或藏在壁后的隐蔽逃生场所,它不过是宅子西边的一个院子而已,但你若不是俞睿的特许或者邀请的人,能进到这里的难度不亚于从地下挖个密室出来。这里是专门为一些特别的客人准备的,他们往往是一些无法或者不想从大门正大光明进来的人。   一句话,不想见光或不能见光。   暗组的虎领王天逸无疑是其中之一。   现在,在这个“密室”中壁炉的熊熊火光下,王天逸正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疤对俞睿说着什么,他看起来有些气愤:“……掌柜,您看我这条疤!有多明显?!暗组规定,脸上有明显特征的成员一般不派去执行蛇任务!而且现在我是虎领,虎领以上成员包括虎领,也不是不可以不去吗?”   俞睿笑了笑,说道:“天逸,不要这么激动。今天的会议你也参加了,你被派去化妆侦察盐道,这是首领的亲点。你不要老往歪处想,易老不是说了吗,他这是他看你干练可靠,而且任务难度很大,这才专门派你去的,他这是信的过你。而且你那大哥古日扬会配合你,你们一暗一明,应该会很高效的完成……”   王天逸眼珠都瞪出来了,他脖子伸的很长,看起来恨不得把脸贴到俞睿那边去,他的调门猛然高了:“信的过我?!掌柜,你也不是不知道,化妆侦察靠的根本不是战场厮杀,靠的是装得像!要是被识破了,只能是死路一条!暗组有名的几个蛇,有一个是武功好的吗?不是掮客就是商人出身,都是打小就察言观色的!我哪里擅长这个?!这不是让我去死吗!”   看着眼前这个急了眼的暗组虎将,俞睿心头一阵笑:长乐帮怀疑寿州府中有人从长乐帮地盘内贩卖私盐,寿州和晁家堡的位置一样,不属于什么大门派的地盘,但它处于大门派的夹缝中,因此掮客生意做的很大,府里有三大江湖掮客,一个是洪宜善,后台是武当;一个是风枪门,年年给华山上贡;还有一个是贾六义,也是武当的附庸,他们的实力都比晁门强多了,这样的情况下,寿州鱼龙混杂,帮派情况微妙,做生意的江湖人在那里多得如过江之鲫,而且昆仑最近在武当的扶持下刚刚在寿州附近的城市建立了总部,虽然地盘势力弱小,但因为掌门是能在千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章高蝉,江湖人并不敢小视,这也使得寿州格局更加的复杂。   在这种情况下,有告密者称那里成为私盐的盐道毫不奇怪,但这也使取到准确的情报成为行动的关键一环:有没有长乐帮流出的私盐?谁在贩卖?源头是谁?若是真在寿州,那参与者战力如何?发动打击的战力需要多少?需要用什么形式发动打击?   这一切的情报都需要有人去搜集。   于是易月亲点了王天逸,他说这件事非同寻常,得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去做。   虽然告密者会协助王天逸,但俞睿也知道蛇任务对王天逸这样的干将来说实在是有点危险,他精于作战指挥,习惯了带着满身鲜血砍掉敌人的头颅、抢走敌人的钱财,而这次任务除了需要他一样要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以外,除了更加危险什么好处也没有,况且他还真的没做过几次蛇任务。   而蛇任务中,没有可靠的同袍并肩厮杀,没有精良训练出的远射手后方支援,也没有“蛇”先前提供的精确侦察情报,你只有自己可以依靠,还得靠机智而不是武力和敌人周旋,一旦被目标发现,必死无疑。   所以俞睿一听到易月的计划,就知道有人肯定会急眼的。   “咄!你在说什么!”虽然俞睿心里暗笑,脸上却如罩上了一层寒霜,他大声呵斥起来:“长乐帮养你做什么的?!什么任务都得有人去做不是?都像你一样畏首畏足,牢骚满腹的!暗组还怎么行动?啊!暗组的第一信条是什么?不要问为什么!让你去你就去!……”   王天逸的气焰被骂下去了,他低下了头,嗫嚅着说道:“掌柜,这我知道。我不是推托,也没牢骚。只是觉的自己不适合这个任务,我脸上有疤,武器也特异……”   “这可是易老亲定的。”俞睿斩钉截铁打断了王天逸的废话,他的意思很清楚:易老什么人,你有气找他?你敢吗?再说了他定的计划,你给我叫唤什么?   果然王天逸被一句话打的哑口无言,房间一时什么声音也没有。   过了好一会,王天逸才抬起头,看起来有点犹豫,他怯怯的问道:“掌柜,您看我替暗组出生入死三年了,能不能洗白?”   俞睿眼珠唰的一声盯上了这个青年将领的脸,心道:“果然来了。”   心里转的快,但俞睿的声音不疾不徐:“洗白?你没升职,最近心里不舒坦是吗?天逸,我告诉你,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不要因为一点不痛快就想这想那。安心替帮里做事,你天生就是暗组的材料,暗组还缺不了你。只有安心做事,才能前程远大,我不是以你上级的身份给你说这些,是以一个前辈过来人的身份劝告你……”   “可是……”   “你想想,就算你现在能洗白,你是什么级别?最多在镖局或者商会做个中层镖头或者管事。有什么用?别忘了你还是江湖逃犯呢!仇家来寻仇的话,你有那么多保镖吗?杀了你,帮派会不惜一切代价杀尽你所有可能的仇家吗?不可能的!你级别太低!你的声望还保护不了你!   要知道洗白并不是长乐帮说洗就洗的,其实是你自己洗白自己的!举个例子,凌寒钩和丁家有深仇大恨,丁家厉害吧?要是他像你一样级别的时候就洗白,就在江湖上抛头露面,丁家会不会派杀手来?他防的住吗?但是你看现在,他一洗白就以济南振威的副会长身份现身江湖,江湖里没有笨人,人家一看就知道他是长乐帮的股肱之臣,他已经是长乐帮巨大威力的一部分了!和长乐帮浑然一体了!动他就是动长乐帮!结果丁家不是什么话也没说吗,这事就摆平了。   但话说回来,他怎么做到的?还不是老凌自己卖命吗?帮派才重视他,保护他,最后让他成为帮派高层,这还是自己洗白了自己。   你不怕死,非得要洗白也成啊,提出退出暗组啊,说不定易老就批了,但是这样办,肯定会降职使用,而且恐怕没有那个上级会赏识你。”   “我错了。”满头大汗的王天逸低头称错,马上又强笑道:“多谢掌柜指点。”   俞睿微微点头,就在这时,王天逸把一个匣子恭恭敬敬的放到俞睿面前的桌子上,笑道:“其实我一直感激掌柜的照顾,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俞睿打开一看,也是眼睛一亮,旁边的王天逸看得清楚,趁势哀求道:“掌柜,您看能不能给我换个任务?我确实有难处。”   俞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笑,盖上匣盖,扭头正色对王天逸说道:“你这事我会给易老说说,但这礼物你拿走。我这人向来公事公办。”   本来已经面露喜色的王天逸没想到俞睿会说出最后一句,好像被人掏心打了一拳,有点晕了,又凑上前恳求俞睿。   但俞睿却坚决不收,到后来都快要发火了,王天逸这才悻悻的夹着那匣子离开了。   俞睿并非不收下属的礼,相反,对有的人,他是来者不拒。   这种人就是他山头上的人,收自己的礼,他觉的礼所应当:每个差事都得有人去干,收益要上归帮里,帮里再分报酬;但差事必然有好坏之分,也许这个差事危险小但好处多,而命令权在我这里,我让谁去不行?让你去干好差事,岂不是你要把好处分给我点,这是我应得的!但这是对自己人,对其他人则不然,现在少帮主出江湖三年,并没有干出什么大事,帮里的议论很多,而自己和林谦是除了四老之外,替长乐帮掌管兵权的两个后起之秀,盯着的人自然很多,就恨不得找到自己的过失把自己从振威掌柜的宝座上拉下来,然后换上他们派系的人,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能不谨慎吗?所以对于不是自己派系的人一律公事公办,这样才不会被抓到把柄,座位才安全。   而这个王天逸现在可不是可以敞开门收礼的人。不仅如此,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他还是打算帮王天逸去求求易月,因为王天逸这个人的价值是有目共睹的。成了,是对王天逸一份大恩典,但不成的可能居大,这种情况下,收了他的礼,不给他办事,就如同在黑屋子里和一头不知道品性的猛兽在一起,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看着王天逸的背景,俞睿嘻嘻一笑,心道:“这家伙有点意思。”   王天逸夹着匣子走出俞府的侧门,回头盯着那闭上的大门看了片刻,冷笑一声,身后等候已久的马车已经驶了过来。   坐上了马车,王天逸轻轻的把匣子交给管家,管家问道:“老爷,事情办成了?”   王天逸没有说话,只是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管家马上明白自己问多了,马上识趣一个点头,坐了开去。   “老简,”王天逸斜卧在马车的软榻上突然又说道:“最近扬州新开了一家慕容拙楼,你知道吗?”   “知道。”   “你去那里给我挑一件礼物,适合送给满月小孩的,比如长命锁什么的。”   “知道了,老爷,大概要多少银子的?”   “买最贵的。”   管家一愣,还想问什么,但看了一眼王天逸之后,只说了一个字:“是!”   ※※※   伯牙城位于交通要道,商旅辐辏。   城里最大的客栈外边,又来了一队商队,他们拉着几十车货物,如一字长蛇一般穿过了城里成堆的难民,直直往客栈过来。   他们管事的是一个年轻人,穿着朴素,脚蹬一双破旧的靴子,腰里斜挎着三把剑,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   这个人就是长乐帮王天逸,此刻的身份是一个小管事兼押运镖师,名叫曾一净,他替一个一心想发财的江湖小门派做跑腿,他们帮派做盐买卖,在晁家被马贼屠灭之后损失惨重,听说寿州有人卖盐,于是想去寿州碰碰运气,因为最近寿州所在的府州先大旱又洪水,发生了饥荒,粮食价格陡升几十倍,于是他们也像其他互通有无的商人一样,带来了一车队那个地区紧缺的商品——粮食,想用这个去寿州换盐。   “哈哈,又来一个卖粮食的!”王天逸一走进客栈大堂,里面就爆出了一阵大笑。   王天逸放眼看去,只见这客栈大堂也是用来吃饭的,里面放了不少桌椅,不过现在坐了一群商人模样的旅客也聚团聊天。   料想对方听到了自己和店小二的对话,王天逸走到那个笑自己的人面前,作揖问道:“敢问这位兄台,卖粮食的怎么了?”   “哈哈,这里愁眉苦脸都是做粮食生意的!”那人苦笑道。   一打听下,王天逸眉头皱了起来,原来此去寿州的交通要道上盘踞了一群山贼,大家都过去不得。   大家经常跑江湖,这种山贼土匪见得多了,绝大部分都是可以谈判的,交点过路钱就可以过去。因为山贼们的帐也算的清楚,他们盘踞在商道上,做的是狼吃羊的买卖,清楚羊吃完了自己也得饿死,不如收点开山钱就放行,遇到一来一回的还可以收个双份。一般商队或者镖队也会付,落得花钱买个平安,当然长乐帮振威这种大镖局是不付的,因为他们的刀太硬,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   当然也有做的太绝的,越货还杀人,这样的土匪往往在化外或不毛之地,在中原之地是很少见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断了人家财路、逼急了人家,自然会有官府或者江湖门派来收拾你。   而盘踞在伯牙城外这群山贼原来也是“守规矩”的好贼,不知怎么了,最近一段时期,专门和做粮食生意的商队过不去,索要的过路费涨了十倍不止,这样的费用下,就算运过去怎么赚钱?又因为那边饥荒,很多商人都想去那边卖粮,大家都不是什么大生意,也请不起镖局,就算请,镖局也很少做陆路押运粮草的生意,因为押运粮食需要人手多而利薄。这样一来,大部分的粮食商人都被这山贼挡在了伯牙城。   “十倍?”王天逸脸色有点发白,他来的时候全部心思都放在到了寿州怎么办上面,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匪徒拦住去路,他现在可不是带着大批高手的虎领,他手底下除了脚夫,只有三个低级武士,还都是为了障人耳目临时雇佣的。   “兄弟,别琢磨了,给了钱也未必让你过!”又一个愁眉苦脸的商人走了过来:“听说有人给了钱仍然不让过去,粮食和人都被带到了山上,后来放了人,但货被扣了。我现在想还是回去的好,这趟亏大方了。”   “那你的粮食怎么办?”一个同行问道。   “就地卖掉吧,真不行就施舍给流落过来的灾民好了,运回去,亏得更多了!”   “妈的,老子雇人干了那群王八蛋!”一个人一口咽不下气的样子,咬牙切齿的骂道。   “省省吧,上次那什么镖局的镖师不是被打的落花流水吗?听说山贼里有不少高手呢……”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看着面前的汤面,王天逸却食不下咽,心道自己这所向披靡的暗组虎领总不能因为几个蟊贼就回总部吧?这样回去算怎么哪门事?就因为这几个蹦出来的乡巴佬山贼?回去怎么办?扮成布匹商?还是带队高手过来?不回去怎么过去?总不能孤身前往寿州吧?别人推荐自己交易的信笺已经发往寿州的掮客了,而古日扬带着镖师也都准备上路了,耽搁了行程要误多大的事?!   心里不由得直叫晦气,一恨之下,手里的筷子咔啪一声被折成了两段。   就在这时,对面坐过来一个人,笑道:“怎么了?这位兄台有什么愁心事?”   王天逸抬头一看,面前坐了个锦衣华服的小哥,看年纪十七八岁的模样,脸上还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腰里挂着一把黑鞘的刀,而他身后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长的精瘦精瘦,留着一副山羊胡子,两个人正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   “不知两位朋友有何事指教?”王天逸并不起身,只是微微一拱手。   那管家模样的人此刻说道:“指教不敢,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家公子洪筱寒,鄙人叶杨,是随公子出来的管事。”   一听洪筱寒这个名字,王天逸一怔,眼睛朝那小哥扫了过去,脑海里浮现出了他出动前反复研看的那几十张画像,其中一张就是此人——洪宜善的儿子。   王天逸马上站了起来:“原来是寿州洪先生的爱子,果然一表人才,幸会幸会。”   三人寒暄了一下,王天逸问道:“不知二位贵人找我曾一净有何吩咐?”   洪筱寒和管家互相看了一眼,随后洪筱寒问王天逸道:“我听说曾兄押运着很多粮食,请前往寿州贩卖牟利?”   王天逸笑道:“这里大部分的人都是想做这生意的,没奈何山贼挡路。我现在愁的很。”   洪筱寒听到“山贼”二字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是啊,曾兄在这里多盘恒一日,恐怕损失就多一分……”   “没错!多呆一日,行程就耽搁一日,而雇人的银两却要照发,我真的急坏了。”   “你看这样如何?”洪筱寒笑了笑说道:“你的粮食就转手给我好了,省得天寒地冻的在外边受罪?”   “哦?”王天逸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要收购粮食,笑道:“不知洪公子想出多少钱?”   洪筱寒报了个价格,王天逸一听之下就觉的脸下抽筋,盯着那少年心道:没想到你这么点年纪,就想趁火打劫?   原来洪筱寒报的价格极低,就算王天逸是正经做粮食生意的,也必然折本。   况且王天逸根本不是正经做粮食生意的,他出动是为了侦察,这种事情说实话不比提着剑厮杀安全多少,为了伪装,他身上什么引人怀疑的东西都没有,连大把的银子也没有,而蛇任务往往需要大笔的活动经费,因为你要收买情报,你要打理关系,这些都需要大把的银子,原来的计划是他用卖粮食的银两作为活动经费,但现在如果用那个价格转手给洪筱寒,他恐怕还得打道回府,从头再来。   “怎么样?”叶杨看他没说话,笑着问道。   王天逸没有答话,他反而问道:“前方有山贼,我要是卖给你们,不知你们怎么处置这些货物呢?”   洪筱寒一愣,转而望向管事,那叶杨赶紧说道:“洪家是江湖有名的掮客,粮号遍布这周遭地区,我们自有法子处置。曾兄弟,怎么样?这总比你被山贼抢光来得好啊。”   王天逸沉思不语,而其他商人有耳朵灵光的,早就听到了来意,一群人围拢了过来。   “洪少爷,能不能给多一点?”   “洪少爷,我三天前拒绝了你,现在我想通了,我卖给你!”   ……   大堂里热闹了起来,王天逸从他们的谈话中了解到原来这洪筱寒在这里有一个月时间了,收购了不知被阻商户的粮食了。   洪筱寒被一群人围着,嘴里不停的说,眼睛却时不时的看向那脸上带疤的曾一净,毕竟这个人手里的货比这些人加在一起的总和还要多。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门口叫了起来:“我出两倍于他的价格,都卖给我!”   众人都愕然朝门口看去,一群彪形大汉正陆陆续续的掀开棉门帘走进客栈,喊话的正是其中一个,他正带着一脸坏笑看向众人中间的洪筱寒。   看到有人抢自己买卖,洪筱寒呆呆的愣了片刻,才想起怎么做:他扭过身子朝向那伙带着兵器的大汉,用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凶巴巴的样子大声呵斥道:“你们哪个门派的?!和我抢生意?不问问我姓什么?”   “你姓洪。”又一个年轻人掀开门帘进来,他一副英气勃发的样子,但现在一脸不在乎的朝洪筱寒一笑,晃了晃脖子,马上又大声对店小二叫道:“快打热水来!爷爷要洗脚。”   说着自顾自的扯过一条板凳,大喇喇的一屁股坐在上面,竟然开始脱起靴子来。   洪筱寒听到对方那轻飘飘的口吻,又看到对方视自己如无物的神情,洪筱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又求助般的看向管事。   那管事瞅了瞅对方腰里沉甸甸的兵器,咽了口唾沫,又仔细看清了这群人的穿着普通,不想有钱有势的主,终于鼓起了勇气,大声叫道:“你是什么门派的?没听说过寿州洪宜善老爷吗?告诉你,这里离寿州不远,客人我们当尽地主之谊……”   “别废话了!知道你们是谁。”那脱靴子的年轻人不耐烦的打断了叶杨的话,把眼睛盯住了洪筱寒身边的一群商人,说道:“两倍价钱。有多少我要多少!”   商人互相看了看,又小心翼翼的偷瞧了洪筱寒主仆二人几眼,但却没人挪步,大家都在互相审量。   “喂,我说,你们看来看去看个屁啊?倒底卖不卖啊?!”那年轻人把靴子咣的一声扔到地下,又扯脱了袜子,大堂里马上飘开一股脚丫子的臭味。   “我卖!”有人带头,马上群起呼应,也不管那可怕的脚味,一群人呼啦一下全跑到那光脚年轻人身边去了。   “水呢!快点!爷爷的脚凉死了!”那年轻人被人围着,却依然一脸毫不在乎的表情,一点都不像个抢分夺秒赚钱的商人,却反而扭过头又大声招呼起店小二来了。   就在这时,“呛啷”一声金属擦击的脆响在大堂中间响起。闹闹嚷嚷的人声瞬间就平息下去了,商人惊恐的看到洪筱寒抽出了腰里的刀,他的刀遥遥的指着抢他生意的年轻人,围拢在年轻人身边的人群掂着脚尖无声而迅捷的闪到了一边,就剩下洪筱寒和那年轻人两人相对了。   “哟?脾气不小嘛。”年轻人发出一阵大笑,面对洪筱寒的黑色长刀,他坐在那里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大咧咧的把一只光脚踩在了条凳上,还挥手制止了那些看来是他手下的武士上前的举动,伸出一根手指挑逗似的冲洪筱寒勾着:“来来来,让哥哥我看看,你是不是挂把黑刀就和慕容老二一样了。”   年轻气盛的洪筱寒哪里受过这种羞辱,他一张玉面上胀得通红,挺刀就要前冲。   但他的管事叶杨猛地从他背后搂住了他的腰,他惊恐的大叫道:“少爷,不要啊!他们人多!千万不要!”   叶杨的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让那年轻人噗哧一笑,说道:“洪小哥,你家佣人还真懂事。”   洪筱寒猛地一挣,把不会武功的管事甩到了一边,立定了脚步,满脸怒气的指着那年轻人大叫道:“你给我报上名来!”   “我?”那年轻人用拇指指着自己胸口笑道:“丁玉展!叫我丁三儿就行了!”   一听这个名字,好像那光脚年轻人身上爆发了一场旋风,从他身上轰的一声扫遍了这客栈的每个角落,客栈里的每个人都是一滞。   整个客栈大堂站满了人,但这一刻鸦雀无声,整个客栈都静了下来,连落个头发丝都听的清楚。每个人都怔怔的看着这个赤脚叉腿坐在条凳上的年轻人。   但丁玉展自己打破了这静默,他冲怔怔看着自己的那个店小二极其不雅的破口大骂:“看你个头啊!妈的!爷爷的热水!冻死我吗?!”   打了个哆嗦店小二赶紧飞奔而走,店里也随之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   “庐州首富的公子?”   “乐善好施的庐州侠少?”   “武林四大家族的公子?”   ……   站在正中间的洪筱寒好容易才从木雕一般的姿势中恢复了过来,他标枪般挺拔的背弯了下去,直直的看着丁玉展在呲牙咧嘴的烫脚。   丁玉展抬头冲他一笑,点了点头。   洪筱寒看起来鼓了好大勇气才朝丁玉展走了过去,他提着刀,脸红的像块红布,不是因为羞愧,而仿佛虔诚的信徒看到了偶像的激动:“丁大哥!我……我……我是寿州洪筱寒……我听说过你……我……我……”   在丁玉展面前,年轻的洪筱寒激动的语无伦次,他曾无数次听到这个名字,每一次讲述的人都是带着尊敬和钦佩的口吻来说这个名字的。   “不好意思,抢了你的生意。”丁玉展口里说不好意思,但语调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意思。   但洪筱寒根本听不出来了,倒是叶杨凑了上来,作揖问道:“不知道丁少爷要粮食做什么?”   “你们那边不是饥荒嘛,我自己募捐了一批粮食想运到受灾最重的那个邑,听说已经出现饿殍了,唉。另外沿途也购买粮食。能买多少是多少吧。”   一席话说来,堂里人人都是头低了下来,这些商人想的全是把粮食运到灾区高价卖掉,从没想过去接济一下灾民,现在看到有丁玉展这样的人,虽然他们心里没有半分捐献的想法,但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头却身不由己的低了下去。   就算黑暗再强大再根深蒂固再不可一世,但在哪怕是最微弱的光的面前却仍然会自惭形秽。   这也许就是天理吧。 第四节 直取贼王   灯火下,坐在桌子前的丁玉展根本没有吃饭的功夫,他被一群粮商围拢着,在对货物的质量和价格大声的讨价还价。   洪筱寒怔怔的在远处看着这个人,他心里并没有生意被抢的愤懑,而是满满的仰慕。因为他不仅年轻,而且生来锦衣玉食,还没怎么在江湖上打过滚,并不像有的贫苦少年满眼就是几两银子的小钱,对洪公子而言,一个早已闻名的大侠远比一笔价值千金的生意要重要的多。   现在他脑子里晕晕的,满是“是请他切磋武艺呢,还是听他说江湖轶闻趣事,他会不会不喜理我”这种念头,直到自己胳膊被猛地拉了好几下,才把他从这倾盖相交的美梦中拉醒。   拉洪筱寒的正是他的管事叶杨,他面皮现在已经成了沉沉的红色了,在灯火下看起来好像一只煮熟的龙虾从锅里窜了出来,而且恨不得跳脚的那种架势。   “少爷!”叶杨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因为焦急非常已经完全嘶哑了:“生意怎么办啊?!”   “生意?”洪筱寒这才记起自己来的目的,这次出门是老爹特地让自己来学做生意的。他抬起头四下一看:粮商乃至其他客人都围着丁玉展那伙人,而刚才正和自己谈话的那脸上有条疤的曾一净却不见了踪影。   “他什么时候走的?”洪筱寒才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管事已经生生的把他拽出了前厅。   到了后院的天井,叶管事看四下无人,马上急急地说道:“少爷,这次是大事。那么多货物一旦入了寿州地面,必然让粮价下跌。”一到了没人的地方,心急如焚的叶管事马上急急的说道。   洪筱寒看了看这个中年大叔,不管懂没懂,先点了点头。临来前,父亲的嘱咐历历在耳:“你年轻太轻,没有什么经验,在江湖上要谨慎,要多听少说,有问题一切听叶管事的,他经验老道。”   “叶管事,丁玉展大侠不是说是募集吗?这些货物放他们过去也无妨吧?”   叶管事跺着脚说道:“老爷屯了多少粮食?!就等着让粮价长到最高再卖掉!他说是募集,少爷你也不是不知道,那边粮食价钱有多高?他要是卖掉,谁知道?就算他真是大侠,散粮救济灾民,那我们的货卖给谁去!”   洪筱寒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反问道:“你要我再去和丁玉展把生意抢过来?”   闻听此言,叶管事倒抽一口凉气说道:“这可能有点麻烦,虽然姓丁的离得远,但也不能明着得罪姓丁的。”马上叶管事又咬牙切齿起来:“而且我们为什么要高价卖那群家伙的货?要不是姓丁的突然来了,不烧了他们的粮食都他妈的算客气的了!”   洪筱寒用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根本不在乎那点钱,他在乎的是被自己仰慕的英雄鄙视。   “不过不能让他过去!老爷让我过来堵住这条道,我也不是吃白饭的!”叶管事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难道打算……”洪筱寒一惊:“让山上的马乾坤杀过来?”   马乾坤就是堵住道路的山贼,洪家高价收买了他,让他截住往寿州方向的粮食,为了对抗有一定护卫的商队,还出钱替他雇了八、九个高手。马乾坤堵住道路以后,洪筱寒他们就趁机在伯牙城里低价收购粮食,接着运往洪家在寿州的粮库。   若是不领洪公子的好意,执意前往寿州,那么马乾坤手下接近一百多号人就会穷凶极恶的跳出来拦住去路,不管你出多少过路费,只要是粮食就一概抢走。当然粮食会被马乾坤恭恭敬敬的交给洪公子,而那商人只能是怪你不识洪公子的抬举了,你自认倒霉好了。   “马乾坤经营这里有年头了,手下训练有素,加上雇了几个高手之后更是如虎添翼,我看姓丁的带的武士人数不多,硬拼当然是我们赢!但是硬拼了姓丁的,怕是此事难以善了,不过我自有主张,此事还是要靠马乾坤,公子您放心好了。”叶管事冷笑着保证:“我现在就快马去山上走一遭,麻烦公子守着那姓丁的,莫让他脚底抹油溜了。”   ※※※   冬天的太阳出来的迟,但在客栈一宿未睡好的洪筱寒天不亮就爬了起来,生意人都是趁早赶路,他担心丁玉展带着粮食启程走了,所以在外边还是黑洞洞的时候就踱到了屋子外边,本打算看看丁玉展屋里的情况,没想到丁玉展气得比他还早,正在天井里练剑。   猛然见到丁玉展,洪筱寒一愣,在拐角处犹豫着是不是走出来。   丁玉展却看到了他,停住了长剑,笑道:“洪小哥好早。切磋一下武功,来暖和一下可有兴趣?”   听到此话,洪筱寒不由得又惊又喜,惊得是丁玉展居然如此毫无架子,喜的是可以和他有交往。   两人你来我往的切磋了一会武功,天色已经开始转亮,客商们已经陆陆续续的起来了,已经可以吃早饭了。   两人也停了切磋,丁玉展把丝巾递给洪筱寒请他擦汗,洪筱寒自然是受宠若惊,这个时候,丁玉展问道:“洪小哥,你来这里有日子了,可知此地客商谁的粮食最多?”   若洪筱寒的父亲或者叶管事听得此问,定然答道不知道,毕竟是你抢生意,现在有你不知道的客商,我定然不告知你实情。   但洪筱寒不是他们,他不过是甫入江湖,他看了看笑眯眯的丁玉展,心头一阵火热,实话实说道:“有个江南客商,此地他带来的粮食最多,他叫曾一净。”   话音未落,丁玉展一招手,他带来的一个手下马上跑了过来,丁玉展命令道:“去找曾一净!”   一炷香功夫后,手下来报说是曾一净不在,只找到他的手下。   “他们想不想卖给我啊?”丁玉展叉着一只小笼包问道。   “那人说得找管事的曾一净才行,他做不了主。”   丁玉展把筷子上的包子一口吞了,说道:“去他们存粮食的仓库去,先拉到我们那里去吧。”   说罢对旁边一起吃早饭的洪筱寒一笑道:“反正他们也不敢过那些山贼对吧?不如先拉到我这里来。”   洪筱寒强笑了一下,心里却想起了不知叶管事会怎么做,不由得担心起来。   不过那手下却没有马上过去,他期期艾艾的问道:“丁少爷,不知道对方让拉吗?人数多少?我们的人手可不多……”   “没什么!”丁玉展大大咧咧的手一挥:“你们的人数肯定够了,去了先报我的名字。他们原路拉回去或者被人抢了,还不哭死?我们又不是抢他们的,我们这是做善事。”   那手下带着四五个人领命而去,而丁玉展和洪筱寒继续坐在大堂吃他们的早餐。洪筱寒心里有事,吃的越来越慢,丁玉展则吃的很快,吃完了就边剔牙边等洪筱寒。   “伯牙是个小地方,仓库离这不远啊。怎么这么慢?”等了好久,丁玉展看手下还没有回来,不耐烦的说道。   就在此时,一个青年人从外边掀帘进来,直直对着丁玉展走了过来,大声叫道:“丁三儿,我的货你也抢?”   洪筱寒只看到从那人一进来,丁玉展的身体陡地僵硬了,眼睛也睁大了,嘴巴微微咧开,满脸的难以置信,随着那人越走越近,更是双手撑着桌子慢慢的站了起来。   那人就是脸上带着一条刀疤的曾一净。   站起来的丁玉展伸出手指着对面的人,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目光,嘴里喃喃叫道:“你……你……你……天……”   “我,曾一净!”王天逸干净利落的打断了丁玉展的话头,他眼睛扫了一下旁边的洪筱寒,又转头对丁玉展笑道:“丁少爷,好久没见,你最近还好吧?”   丁玉展何等人物,已经从故人咋一相逢的意外中回过神来,看王天逸的神色就明白了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过去,他的过去会给他带来危险,而且他现在有了新的名字,这就是说他有了新的生活,以前那个老实的王天逸也许已经死了吧。   丁玉展绕过桌子,一个箭步跨到了王天逸面前,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用力捏着他的肩膀,激动地说道:“你还活……你……你过得怎么样?你还好吧?……你……兄弟!”   王天逸看到对方那激动的神色,也想起了以前那并肩行走江湖的少爷时光,眼睛不由得和丁玉展一般微微湿润了。   “还好。”王天逸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微微笑着说了这两个字。   “来来来。我们回屋去说!”丁玉展把着王天逸的胳膊拉着他往里走,眼里已经没有别人的存在了,而王天逸却平静如常,走过目瞪口呆的洪筱寒旁边的时候还报以一笑。   在丁玉展的客房里,王天逸正对丁玉展娓娓而谈,他的神色看起来沧桑中夹杂着一些激动,这符合他此刻的身份,也符合他的谈话对象——一个地位比自己高的多的江湖公子,当然也符合暗组潜伏教官教授的一切。   面对昔日的知己好友,王天逸冷静的把一套一套的谎话用最真诚的态度讲出来,他的心里如同一块冰,冷静而从容的观察审度着局势,这是他面对过无数次险情和敌人磨砺出来的,但此刻这块冰却微微起了波动,冰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颤抖想要破冰而出。   而身为暗组的精锐将官,王天逸有些慌乱的压抑着这波动。   他明白这波动是什么,那是见到朋友后想真情流露的渴望,尤其是丁玉展这样的朋友。   但他不能。   他并非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比起友情知己来,他更属于身后那个组织、那个人。   事实上,从见到丁玉展一进来开始,号称暗组冰将的王天逸心里就罕见的慌乱了。   丁玉展一进来,王天逸就转身轻轻的溜了。   执行潜伏侦察任务时候会有很多危险,其中很致命的一个危险就是被人认出。虽然江湖很大,有些人分开可能就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但一旦见到就可能产生巨大的危险。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就算不是仇人,而是碰到以前的朋友亲戚,他们也可能变成导致任务失败的冤家。   然而让王天逸不愿见到丁玉展的原因并非仅仅如此,这原因也许正是在家里追究干净一般。   但他究竟是追究干净,还是追求不可触摸的过去曾经拥有的那种东西呢?   王天逸自己也不知道。   可惜老天喜欢捉弄人,王天逸打探了一早晨山贼的情报,掂量一下,觉的自己一个人还押着一队不会像老虎一般咬人的粮食,实在是不能过得了那些号称有几个好手的土匪。   优秀的指挥官必须要谋求一切完成任务的可能,哪怕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一样。   王天逸想到了丁玉展的名望和他带来的几个武师,想他能不能够把自己带过去。还没等他下决心,手下就跑来报告说有人强行拉货。   这样王天逸就直直的来找丁三了。   王天逸告诉故人,从他背叛师门以后,因为担心师门报复,就跑到了江南隐姓埋名,做过护院、当过家丁、跑过镖……总之作为一个江湖要犯,他生活艰难,步履维艰。最近他把所仅有的一点储蓄全拿出来,半做活半合伙的替一个小门派运粮,结果没想到在这里被拦住了。   “丁三,你得帮帮兄弟,要是没法子高价卖掉这货,我肯定会倾家荡产的,而且东家也不会放过我。唉。”王天逸最后恳求道,他满面愁容,连叹的气好像都是苦苦的,于是屋里弥漫了一股愁苦的味道。   丁玉展看着这个朋友,几年前遇到他的时候,王天逸不过是个懵懂少年,虽然没有雄心壮志也不是门第中人,但眉宇一股英气勃发,待人诚恳可靠,好像一棵直直往上生长的树苗。   而现在他衣着普通,脸上的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脚上打着补丁的靴子陈旧褪色、甚至连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都好像被风沙吹蚀的掉了眼色,变成了暗红色;虽然身上配着三把剑,但三把剑长度不一,而且剑鞘破烂之极,看起来竟然像从兵器铺的垃圾堆拣来的三条铁片一般。   可想而知,这几年,这位昔日的善良少年必然吃了无数的苦,他变成了江湖上最常见的一种武师——在武林底层为了生计每日拼命奔波的可怜人。   丁玉展凝视着王天逸的眉宇,情不自禁的也叹了口苦气。   “兄弟,要不你去我家吧?”丁玉展看着对方的脸色犹豫的试探道,同三年前相比,他依旧是豪气干云的丁家大侠,自己豪气就怕别人腹中也有气,而现在对方落魄,所以他生怕伤了王天逸,毕竟腹中也有气的人经常把别人的好意看作施舍,对朋友施舍就是侮辱朋友,丁玉展一直这么认为。不过现在王天逸看来景况不太好,整个人也好像有气无力失去魂魄的样子,面对这样一张脸,任谁都会认为他需要的是一个温暖而稳定的落脚地,因而丁玉展第一个想到的是:也许朋友需要一个报酬不错的活。   为了朋友,丁玉展放弃了三年前的主张:他想介绍王天逸去自己丁家。   没想到,王天逸马上拒绝了:“不行啊。我父母都在江南呢,年纪大了,我不能离开他们。”   “可以一起接过来。”   “父母身体不好,受不得车马劳顿。”王天逸表现的好像一个微微有气的年轻人,他要的是面子:“而且我有手有脚,可以养活自己全家!”   丁玉展哦一声,又问道:“缺不缺银两周转?”他的意思是问对方缺钱吗。   王天逸答道:“看看我带来的粮草数量,要是这笔买卖做成了,我抽得佣金应该也有不少了。”   接着王天逸好像开玩笑的一般笑道:“你要是有银子,不妨按寿州的价格买下来,这个我倒是乐意。”   丁玉展胸口好像被打了一拳,愣怔了片刻,尴尬的笑着挠了挠头皮,却没接茬,因为便宜收购粮食他是有钱,但是按寿州的价格,他绝对付不起那些银子。   王天逸眼睛转了转,他知道丁玉展的脾气,看丁玉展的模样就知道他也支付不了他的行动资金,马上见风转舵问了问丁玉展近况。   原来昆仑再出江湖之后,章高蝉以个人武力让天下敬畏,他们在武当的支持下取得一块地盘后,并没有着急四出征战扩充地盘,反而打出了“天下侠义”旗号,章高蝉宣告武林说:现在武林以武功为恃强凌弱的凭恃,而非伏弱济贫的利器。而无敌者,侠义也,非武功也。并号召小帮派团结一心,共同抵御不公正的欺凌。   而丁玉展本来就佩服章高蝉的武功和气魄,现在更是五体投地,最近他流连江湖,昆仑的左护法秦明月拖他募集粮草,赈济灾民,丁玉展当然拍着胸膛应承了,孤身一人一路朝着昆仑进发,沿途拜访帮派募集粮草,连他现在带来的七八武师都是仰慕他的声望的帮派提供的。   这番话丁玉展说得是感慨连连,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而王天逸听到那欺凌什么的,总觉的有点不舒服,再想到章高蝉那鬼神一般的武功,心里竟然有点发虚起来。   “你觉的这侠义天下他们是认真的吗?”王天逸好容易逮住了丁玉展说得口干舌燥喝茶的空当,赶紧插嘴问道。   “那当然的了!小帮派群起响应呢!”丁玉展眉飞色舞的答道。   王天逸当然知道像七雄这些大门派经常对附庸小门派提一些要求,出钱出高手什么的,就是他自己,前不久还气势汹汹的领着人亲手屠灭了一个掮客门派,所以他问丁玉展:“令尊怎么看?”   一听这句话,丁玉展眉毛噌的一下立了起来,恨恨地说道:“提到我就有气,我老子就说了两字!”   “哪两个字?”   “骗子!”   接着丁玉展咬牙切齿的一拍桌子:“我当时就急了,立马就翻墙离家了,那时候还是大白天了,老子就是要翻墙走!哼!”   看着丁玉展勃然大怒的样子,王天逸轻轻一笑,身为暗组虎级指挥官,他当然看过昆仑的这个情报,当时第一个阅读情报的那个大人物微微一笑,然后把情报轻轻递给自己,笑着说道:“糊弄谁呢。”   但现在看到丁玉展心悦诚服,而且看来昆仑正在做大善事,小帮派响应章高蝉也是王天逸心知肚明的,他有了点疑惑:侠义当然是好,但这章高蝉还真能侠义天下,让武林所有人都能不计回报的行侠仗义?   这个时候,丁玉展伸手拍拍了王天逸腰间的长剑,笑道:“兄弟你现在挂了这么多武器啊?是不是武功见长?我现在时常怀念和你还有博六一起切磋的情景,要不要和兄弟比试比试?”   王天逸笑着摆手:“我武功都快忘光了,现在全靠这个唬人,哪里会是你的对手?”   “是不是这里人来人往,怕被我打倒丢人?”丁玉展开玩笑的指着王天逸说道。   “我怕我杀了你。”王天逸嘿嘿一笑:“玩笑话。”   丁玉展一愣,马上大笑起来,却再也不提比试的事情了。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丁少侠?在吗?有客人拜访。”   丁玉展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店小二,另外一个却是个穿长衫的人。   王天逸坐在屋内,斜眼打量了长衫之人几眼,觉的那长衫穿在他身上极其不适合,而且脚下一副肮脏的靴子更加的不相称,看起来就像是套在身上的戏袍,手掌皴裂而有硬茧子,面相横肉四现。   “这家伙并非善类。”王天逸心里一笑。   不过这个在王天逸看起来并非善类的人此刻却对着丁玉展和善的笑着,接着躬身低头,双手把一张名喇高高递过头顶。   丁玉展伸手接过那名喇,那是上等竹材打造的,四周还镶了锡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上面还有一股竹子特有的清香,上面刻了三个大字“马乾坤”。   “马乾坤是谁?”丁玉展问道。   “是城外开山寨的马老爷。”店小二答道。   “寨主听说您来了,特地来拜见你。”那送名喇的人恭敬的说道。   ※※※   客栈专门为这几个老爷准备了房间摆上了酒席,别人不知道,但马老爷是得罪不了的,因为他是个无法无天的人物,更要命的是他常驻在城外。   而马乾坤出了城就是山贼,进了城则真像个财主,不仅穿着像,连嘻嘻哈哈的神态都像,更别说他那隆起的肚子了——最近几年,他日子过得很舒服。   这次进城,为了表现诚意和对丁少爷的尊重,他只带了两个高手随从和一个跟班,一来在伯牙他手眼通天,跺一跺脚城门都抖三抖,不担心自己有什么危险;二来丁玉展是个有名的大侠,大侠这种东西很好对付,因为大侠总是一个人,这道理很明白,武林虽然大,但绝对不可能同时找到几十个大侠,那样的话得等到海枯石烂。一个人再强也会对你客气,因为你身后总是站着一群拿刀的人。   同时只要你礼数周到就可以了,大侠就喜欢这个和被人吹捧,他们不会像那些眼里只有生意的大帮派鹰犬做事那么的不择手段和难以预测,不用担心他会对你做出什么不守规矩的事情来。   所以马乾坤乐和乐和的来了,就好像拜见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来了。   饭桌上酒肉满席,丁玉展坐了上首,马乾坤作陪,洪家主仆和马乾坤的两个手下陪坐,而王天逸作为丁玉展的旧相识也半推半就的坐在了马乾坤两个手下之间,马乾坤的跟班在旁边站着给大家斟酒。   因为有丁玉展的名望和身世,这酒席很热闹,马乾坤想着法的讨丁玉展欢心,不仅备了厚礼,还把一套名贵的银餐具带了过来,让大家使用,席间更是还掏出了一张大额银票送给丁玉展,说是给让丁少爷替他在赈济灾民方面尽一点力。   本来开始大家对王天逸这个看似落魄的江湖人很好奇,两个马乾坤手下不停的给他敬酒,套问他的身份,因为他看来和丁玉展很熟。   但王天逸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拘束而笨拙的应酬,让大家以为他不过是丁玉展偶尔认识的人而已,就像富人的穷亲戚一般,这样摸清了王天逸底的一桌子人很快对他失去了兴趣。   喝了一会酒,话题慢慢的转到正题上来了。   “丁少爷,听说您在此地收购了大量粮食?”马乾坤问道。   丁玉展一笑,接着敛了笑容,露出了牙齿咝咝的问道:“你不问我,我也要问你呢,你为何不让粮食经过你的地盘?要知道那边正是大荒呢。”   看到丁玉展要变脸色,一席人脸色都不好看起来,马乾坤两个手下更是斜眼往墙上瞄:武器都挂在墙上了。   不过马乾坤却神色如常,这个问题是回避不了的,来之前他已经和洪宜善的管事商量好了,他昂然说道:“我就是不让他们经过!”   “什么?!”丁玉展没想到对方竟然敢这么说,眼睛噌的一下睁大了。   “看看他们!”马乾坤对丁玉展的怒目毫无惧色,自己反而好像愤怒了一般,他大力的拍着桌面,怒吼道:“看看他们这群奸商!我们整个州府糟了灾害,他们非但不协助朝廷赈灾,反而还一味的发死人财!没有一个不是想把粮食运过去高价牟利的!”   马乾坤转过头对丁玉展继续叫道:“我马乾坤自己就是穷苦人家出身,要不谁当山贼啊?我心里只有穷人,他们粮食卖那么贵,富人我不管,但穷人谁买的起?!要他们卖儿鬻女吗?!我就是看不过,我就是和他们对着看!人不能没有良心!”   丁玉展最怕的就是对方比他还理直气壮,因为行侠仗义讲的就是心中一个“理”字,自认公理在自己手中,自然昂首挺胸,所以对方说得好像更有理的时候,他就有点窒息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王天逸,因为这个朋友好像也属于要去发不义之财的,但王天逸貌似木讷的在听,脸上呆呆的,好像马乾坤骂得不是他一般。   “丁少侠,我还有一事需要向您说明。”马乾坤又说道:“你拉来的粮食是您募集来的善粮,您通过无妨。但除了这些,您收购的那些粮食我不会让它们过去。”   “你说什么?!”丁玉展都被说愣了,实在没想到这个小小的黑道山贼居然敢抢劫自己!   马乾坤此刻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他说道:“我老马是本地人,也是个大老粗,不懂得侠义天下的道理,心里只有父老。您也看见了我们伯牙这边也过来很多灾民,而且本地庄稼收成也受了影响,这大冷天的,父老也缺粮食,心里这个痛啊,因为我身份不清白,不好出头露面做善事,这才委托寿州的洪筱寒公子帮忙收购粮食,我必须困住那些奸商,然后才能低价收购,否则我们怎能救的了更多人?!收购后我们就打算低价发售,当然也发粥施舍过,您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虽然先前规模较小,但我们有更大的计划。定要让我们伯牙父老衣食无忧的渡过荒年!”   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一叠银票放在丁玉展面前:“这是您购买粮食花费的银两,我们补偿给你。”   马乾坤说得听起来是有道理的,这个府都受了灾,就算丁玉展也不敢有普救众生的念头,只是想把粮食运到受灾最重的那个地区。   丁玉展还想说什么,但马乾坤扑通一下跪在丁玉展面前,连连磕头,嘴里念道:“求求丁大侠,可怜可怜我们伯牙百姓吧……你要是觉的这样不够,”马乾坤拉开了衣服,露出了赤裸的胸膛,一手抄过桌上的食刀递向丁玉展,指着自己胸膛叫道:“大侠您就往这割,割一道一千两银子!我血可流,但百姓赖以活命的粮食不能走……”   没想到这个家伙来这一手,身为大侠的丁玉展手足无措,旁边观看的洪筱寒目瞪口呆,身旁的叶管事面上紧张,眼里却满是笑意,而王天逸却狠狠的磨动了牙齿。   所谓好汉抵不过赖汉,更何况一位胸中牵挂百姓为了百姓不惜流血的赖汉,这样的人,大侠有什么办法呢?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真翻了脸,对方就是不让你过,或以武力或以无赖,势单力薄的你在别人地盘上能怎么样呢?   最后丁玉展一声长叹,收了银票,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怅然若失了良久。   接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指着面无表情的王天逸说道:“我朋友倾家荡产来跑粮食生意,让他和我过去!”   “一边是百姓,一边是私情,您可是大侠!”马乾坤把最后一个字拖了很长很长。   要当大侠就要给自己套上很多的套套,谁叫你是大侠而别人是凡夫俗子呢?   丁玉展脸色变了,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手里的银票交给王天逸,但马乾坤马上说道:“但这位是丁少爷的朋友,我自然会高价收购,但曾先生手里的货多,而我现在手头的银钱都拿去购买粮食,您这位朋友不妨和他的货物在此地多等几日,待我筹措够足够的银两再给他。”   说罢给叶管事使了个眼色,叶管事连忙站起来对丁玉展说道:“丁少爷,我们洪家也一直在赈济灾民,现在可否请移步,想谈些合作的事情不便在此地说。”   丁玉展不知什么事情,听到赈济的事情站起来先出去了,洪筱寒本想跟着出去,但叶管事让他坐下,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少爷,你在这里可学到一些江湖上的学问。”   洪筱寒目送二人出屋,看了看屋里的几个人,不知道能学什么。   看现在只剩王天逸一个人了,马乾坤变了脸色,他傲慢的盯住了王天逸,说道:“曾先生,老实说,我们没那么多银子,看在丁少爷的面子上,你就按洪少爷给的价钱卖给了我们吧。”   王天逸眼皮耷拉了一会,眼珠在缝隙里扫了扫马乾坤,冷笑一声道:“想也别想。”   “告诉你!姓曾的,你不过是个小门派的跑腿,还敢在这里嚣张?我们是看在丁少爷的姓氏上面才给你客气,”刚才还和王天逸推杯还盏的马乾坤手下此刻依然换了一张凶神恶煞般的脸:“想清楚,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就是把你扔进河里喂王八也没人知道!别给脸不要脸!”   王天逸看着对方那扭曲的面容,毫无表情的一摊手,问道:“没得谈了?”   “还谈?你做梦吧!”一张轻飘飘的合约扔在王天逸面前,“给我签了!”   “早有准备啊。”王天逸笑了起来:“我要是不签呢!”   “你还敢笑?!”身边另一个手下狰狞的指住了王天逸大吼道,手指尖都快戳到了王天逸鼻子尖了。   坐在那里的王天逸抬头看了看他的脸,收起了笑容,静静的说了句:“好,不笑了。”   话音未落,一只手闪电般的握住了戳在他鼻尖的两个手指,猛地一拗,“咔啪”一声脆响,两根修长的手指如同竹子一般被连根拗折了,折断手指的力量很小,但那可怜人却如被一股巨力扔起来又摔下来一般,逆着手指受力的方向一头砸进了桌面上的好菜佳肴之中。   惨叫声还未响起,王天逸仍然冷笑着端坐高椅,一手还握着别人的手指,另一只手却好像疾风吹过海面一般掠过桌面,已经抄起了一根贵重的银筷子,旋风般的朝另外一人刺去。   那筷子突然变成了一把可怕的凶器,没有生命的金属化成了带着劲风的一道银光,碰到人哪里就能废了人哪里。   又快又狠。   这奇变突起,谁也没想到这貌似落魄的家伙竟突然发难,就好像看到狼嘴下的兔子突然一口咬了狼一般,所有人都好似凝固在了那里。   看王天逸动作最清楚的无疑是坐在他对面的洪筱寒和侧上方的马乾坤,但两个人都愣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无疑是坐在王天逸右边的那个人,那人却看不清王天逸手上的动作,只看到对方的衣袖挟着一股劲风突然朝自己铺头盖脸的冲了过来,还有劲风虚影后自己同伴那痛苦的脸,甚至还有他脸上的鳝鱼丝。   高手要得就是反应,右边那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后撤,腿上不顾一切的后撤,别说腿后面是把椅子,哪怕是堵墙也要撞垮,因为他一定要站起来。   但腿总是比手要慢,更何况人还是坐着。所以那衣袖的虚影冲到了他面前,洪筱寒看到他还伸手挡了一下,看起来就好像滔天的白色洪水冲上了黑色小堤。   “哐嚓!”一声木头碎裂的响声和手指被拗折的惨叫同时响了起来,右边那人果然武功很好,一下就压碎了身后椅子,但他没有一个弓步站起来,他张着嘴,身体躬着,摇晃了两下就朝后倚到了墙上,慢慢的顺着墙坐了下去。   一根银筷子深深的插进了他的喉节。   但王天逸没有看到,因为他的脸扭向了左边,那曾经捏着筷子的右手收回来的时候,已经空了,所以方便的攥成了一个拳头,因此更加方便的打在了左边那人的脖子上。   虽然王天逸的拳头硬的如同钢铁,但人的脖子却很柔软,所以重重的一击却安静的如同深夜缥缈的夜风吹过,于是惨叫声嘎然而止。   手指被拗断的他不过才叫出来一声而已。   在王天逸发动突袭的那一刻起,连做梦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洪筱寒就懵了,现在亲眼看着一个人脖子上突然插进了一根筷子,而另一个举着两根奇怪扭曲的手指滑进了桌子底下,他更加的懵了,懵得好像梦魇了。只能痴痴的看着对面王天逸,旁边的座位转眼间空了,而这个一脸冷漠的人竟然还端坐在那里。   但马乾坤没有懵,他不是洪筱寒那种人,他手一撑站了起来,余光盯上了墙上的长剑,但眼珠却正对着王天逸,对这样的人他不想闭眼,也绝对不敢闭眼,哪怕是眨动一下眼皮也不想,但偏偏额头上瞬间冒出的冷汗流下了眼皮,让他的眼皮重的像灌了铅,痒的像蚂蚁爬。   长剑就在一步远的墙上,但他的身体却偏偏的动不了,斜下方那冷漠年轻人的斜瞥眼光好像给他的身体套上了一圈又一圈的铁链。   现在他满心的后悔:不该就带了这么点人过来,不该亲自过来,不该听叶杨那蠢材说什么保密,把宴会地点选在了这样一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大房子里,“要给自己留后路!”混了这么多年江湖竟然忘了这个!   若是杀场相见,自己肯定是督战,几十个人一拥而上,谁怕你啊!而现在自己在狗屎保密的房间里被迫成了战士,而且对手实在是可怕:且不论他的武功是一等一的高手,当说击杀过程中始终放松自若,连脸上的表情都没什么大变化,要知道战斗中气势很重要,在拼死搏杀中,平常高手会愤怒会仇恨,这些负面情绪在这种时刻都可以激发战力,但这个家伙好击杀对手时候平静的如水一般,简直就像别人吃饭喝酒一样自然,这样的家伙谁想一对一的应付?!况且马乾坤多少年没和高手动过手了,武功撂了,肚子大了,因为他有的是银子和手下!   就在这时身后猛地传来了异响,那是跟班向门口逃去,他和王天逸隔着这张大饭桌。   要知道跟班的武功都不是很好的,否则也不用带两个保镖来了,但他有弱点,必然就有长处,怕死有时候也是好事,比如如果他能逃回去叫人,总比在这被一锅炖了强吧?   跟班的动作激起了马乾坤的勇气,他猛地一动,但王天逸盯着马乾坤的瞳孔陡地缩小了,两道目光如针一样刺进了马乾坤的身体,他又僵在了那里——当头的总是比较胆小的,或者说比较谨慎的。   一眼制定马乾坤,王天逸坐在那里一躬身,手在靴子边一抹,接着腰一抬,手一晃,一道白光疾飞过桌面,掠过惊慌失措的洪筱寒的头侧,“咄”的一声没入了那跟班的腰际。   战战兢兢的洪筱寒只听背后一声大响,一个人好像一袋粮食一样,“扑通”一声被撂倒在了地上。   背后并没有惨叫,伤得太重的人只能剧烈喘息,洪筱寒就听到了这样的喘息,却不敢回头看,只觉自己的背后骨头僵硬的好像都要碎掉了,脸上的汗不停的流下来,却不敢擦,只能让它们顺其自然的往下流,身上也全是汗,他们像无数条虫子一样在皮肤上划过,让洪筱寒痒的要爆开了,但他现在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动一下,因为这个可怕的曾一净就坐在他正对面!   端坐椅子上未动却转眼间就击杀三人的曾一净!   就在这时,大门响起了敲门声,还传来了店小二关切的声音:“马大爷?没事吧,我听到里面有盘子碎的声音……”   王天逸冷笑着看了看汗流浃背的两人,轻轻地说道:“要命的话就闭嘴。”   说罢长身而起,走到门口,拉开了一条门缝,用身体堵住门缝对店小二说道:“没事。我们在谈要紧事。你走吧。”   微笑的面容,平静的声音,店小二也不由自主的还以一个微笑,转身走了。   这是逃生的好机会,洪筱寒不知道,他吓呆了;马乾坤知道,他却不敢动,在王天逸面前他已经没有任何的把握和信心逃生。   所以王天逸轻轻的合上门,从桌子另一侧走了过来,他一靠近,洪筱寒就浑身不能控制的哆嗦起来,尽管没人教他,但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紧了王天逸,就像在野地里遇见狼的孩子。   王天逸走到那倒地的跟班前面,对方还没咽气,身体还在微微挣扎。王天逸的足底轻轻踏在那半截露在身体外边的匕首把上,轻轻一踩,锋利的反射着森森寒光的刀刃立刻没进了身体,再也看不到光了,而地上的人痉挛了一下就一动也不动了,好像成了地上的一堆烂泥。   接着王天逸坐在了身体如筛糠乱抖的洪筱寒旁边,气闲神定的问马乾坤道:“现在我们可以谈了吧?”   马乾坤用手摸了把汗,手抖的厉害,差点戳进自己眼睛,他一开口,已经不是和大侠谈话时候那慷慨自如的腔调了,而是颤抖又嘶哑:“可以……可以……你说多少银子买就多少银子买?”   王天逸摇了摇头。   看到对方否定,马乾坤好像被雷劈了一样抖了一下,紧接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强笑着说道:“曾……曾先生手头……不宽裕吧?要多少……银子,您开个口,我马上去取!”   王天逸失声一笑,心道哪能让你手下知道你被逮住了,所以他又摇了摇头。   “那……你……你要杀我……我们无怨无仇……你你你”马乾坤只觉的两个腿肚子一起转筋。   “没什么,”王天逸对他点了点头:“我只是想请马先生今天送我们一程。” 第五节 绝无仇人   寒风凛冽中,商队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土道上,满载的拖板车排成了一条长龙,颠簸前行时,风中起了一阵阵负重木头所发出的吱扭呻吟声,好像一条看不见的河淌过漫漫黄尘。   这样大的商队自然逃不过伯牙城外山贼的耳目,这只近日来最庞大的粮队一出城就被哨探盯上了,现在在商队必经的隘口前已经堵了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山贼,正看着这只粮队慢慢的走过来。   “站住!站住!”几个喽啰提着大刀和梭标迎了上去,大声呵斥着最前面的一辆车子。   车子顺从的停住了,后面的车子也跟着一辆一辆停在了隘口前面。   “拉的是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喽啰恶狠狠的问着押队的一个武师。   那武师看了看前面黑压压的山贼,赶紧从马上下来陪着笑脸回答问话。   “什么?竟然敢运粮食?”听了武师的回答,山贼喽啰倒抽了一口凉气,有点难以置信的看了看那武师的笑脸,心道:这是什么江湖白痴,不知道打听打听一下吗?   看那武师还在喋喋不休,手里还捏着一张银票直往自己怀里塞,那喽啰收了银票,叫道:“你一边去!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说话!”   “这边请。这边请。”几个武师躬着腰簇拥着那几个喽啰往商队中间走去。   “吊!好大的架子!”喽啰不屑的骂着,昂首挺胸的走了过去,这是他们的地盘,后面的几十把刀就是他的脊梁,他自然可以趾高气扬。   要不是他们看这队货数量惊人,觉的主持运输的人可能也不是常人,他们早把那管事揪出来一顿狠揍了。   车队中间是一辆又小又简陋的马车,看了对方的座驾如此的破烂,那喽啰暗想这次搞得好可以把货吞了大赚一笔,心里有了轻视,举动上自然更飞扬跋扈起来:他用脚猛力踹着车厢,嘴里叫道:“最近灾荒,不准运粮你知道吗?妈的,滚出来!奸商!”   听身为减径抢匪的他大骂奸商,几个同伴都笑了起来,但这笑声嘎然而止。因为车厢窗帘一掀,露出一张白糁糁的脸来。   看见这张脸,几个山贼好像被雷劈了顶门,一个个瞠目结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因为那人正是山贼头目马乾坤。   “叫什么叫?!滚回去叫他们让开路!”马乾坤冲手下吼着,吼的如此大声,以致声嘶力竭的青筋暴露。   “寨主,您……您……您怎么会在这?”一个喽啰战战兢兢的问道。   “这商队是我好朋友的!我送送他们!还不快去!”黄豆大的汗珠顺着马乾坤的脑门往下流。   几个喽啰好像屎尿都要被吓出来,扭头就往回跑,隘口让开了,商队再次启动,轰轰的车队在山贼的刀林枪道中穿了过去。   马乾坤把头从车窗里缩回来的时候,脸已经变成绿色的,满头冷汗的他讨好的强笑望向身后那年轻人,那年轻人脸上的刀疤抖了一下,那是他轻轻一笑。   随着他一笑,马乾坤只觉的腰里顶着肉的硬物离了开去,冷冰冰的坚硬感觉刚消失,马上腰里又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他撩起衣衫朝下一看,腰里白净净的肉上已经流下了一串血珠。   “对不住,马先生。不小心刺伤了你。”坐在椅上的王天逸幽幽的说道,一边掏出一块丝巾好整以暇的擦拭起手里的匕首来。   马乾坤又疼又恼又怕,刚才他遇到部下设卡的时候,王天逸掀开了他的衣服,用一把寒冷刺骨的匕首生生顶在了他的腰上的赘肉上,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马乾坤冷汗直流,因为他知道腰上这个部位一旦一刀进去,人是立毙,比割吼死得都快。   所以现在对着王天逸假模惺惺道歉的时候,他只能面目扭曲的强自陪笑:“不碍事,不碍事,一点小伤口。”   说着小心翼翼的躬身坐在车厢中间的马扎上,肩膀碰着了旁边人的膝盖。   马乾坤之所以要坐马扎是因为这马车很小,两边的椅子只能坐四个人,但现在却有五个人挤在这里,所以倒霉的马老爷只能苦着脸屈尊坐在车厢中间的马扎上了,车一颠簸,身体就碰到周围的膝盖。   但苦着脸的不止他一个:洪筱寒少爷被王天逸拉了过去,靠着他坐在一条凳上,对面的是一脸苦大愁深的叶管事,他和丁玉展并肩坐着。   他们两个根本不想来,马乾坤也不想他们来,他们在外边起码能给自己手下报个信不是吗?但这个王天逸摆明了是个极端难缠的人物,不出手看起来像个武林中四处可见的废物,但一出手却制他们制的死死的。   叶杨管事本来拉丁玉展出去是想给马乾坤他们腾出手来,让他们教训教训这个曾一净,没想到两个高手竟然不是曾一净的一合之将,在这刀疤脸的突袭之下,转眼间就被杀了个精光。   等叶杨和丁玉展回来,还没等他们合上张大的嘴,这家伙就拉过了叶管事,冷笑着说:一起陪我们走一趟。叶管事还想推脱,说不关洪家的事,但曾一净这人摆明了就是亡命之徒,他笑道:还是去吧,既然你们都来陪酒了,陪我们走一遭又何妨?不给我面子?   在有三个死人屋子里,这是令人寒毛倒竖的微笑,叶管事只能打着哆嗦点头,他肯定感到不点头就别想活着离开这屋子!   马乾坤其实看不起大侠,因为他觉的大侠好说话,或者说白了就是好骗!   但遗憾的是,这样认为的明显不是他一个人,曾一净明显的和丁玉展很有交情,加上他一番苦大仇深的不过关就没法活的表演,让丁玉展叹了口气,叫了他的人把尸体运出去了,然后曾一净就胁迫他们三个马上跟他启程过关,藏在他袖子里的匕首就一直顶在自己腰门上!   想到这里,马乾坤就恨不得咬丁玉展两口:你不是大侠吗?不是扶弱助困吗?我的人现在突然被杀害,我们几个都受到曾一净的威胁和绑架,你怎么不出手相助,还和他一起绑架了自己和洪家主仆!我们虽然是受人歧视的黑道,可也是守江湖规矩的,你这大侠怎么能认人不认理?熟人就能不讲侠义吗?妈的,你这两面三刀的骗子!   马乾坤又抬头瞅了瞅了叶管事,他正满眼焦灼着盯着对面的少爷和曾一净,曾一净很狡猾,他故意和洪筱寒并肩坐着,就是看洪筱寒这种江湖雏儿根本不能起屁用,根本不担心他敢对自己暴起偷袭,而叶管事和他对面坐着,这样的布局下,根本不能偷袭,若是叶管事非要生事,只能是和他比武功,而他眨眼间就能把叶管事变成一具死尸,哪怕对面坐着的是章高蝉,曾一净也不怕,因为他又能把身侧洪筱寒当人质。   马乾坤肚里一股气上来,又暗暗的对叶管事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不长眼的混蛋,安心的做你我的粮食生意不好?非得带一个好看不中用的雏儿来捣蛋,也不把对方的水打听清楚,看看遭报应了吧?惹了一个亡命之徒!还把我绕进来了!俗话说擒贼檎王,离了我,我那些高手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甚至连众都算不上,一眨么眼的功夫就他娘的猢狲四散了!现在我被逮了,你和那小崽子没了我的刀只是个屁!   其实不止马乾坤的山贼,江湖上的帮派都是怕擒贼擒王这一招的,一旦首脑被摧毁,靠首脑个人声望和恩威运作的组织瞬间就会烟消云散,就算侥幸不死,要长出新的脑袋来也是需要机遇和时间的,而斩你首的敌人恐怕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但要斩首却是极其不容易,试想就算是战场指挥官身边也有护卫,更别说那些江湖大人物了,他们身边往往保镖如雨护卫如云,别说杀他们,就算能靠近他们百步之内也是不易了。   但正因为这样,昆仑只有微小的地盘、财力和战力却被江湖敬畏,只是因为他们有个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人物——章高蝉,在此人面前,万金雇佣的高手组成的防卫线只如泥捏的一般,而且他能一击得手、得手后还能翩然远遁,试想这样的人谁能不怕。   马乾坤正胡思乱想着,一直没有开口的丁玉展说话了:“你……为何……虽然他们是……但……你……”   看着丁玉展看自己像看个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王天逸噗哧一笑:“你问不出来是吧?我替你回答。我为何要突施杀手?虽然他们是黑道,但也是江湖中的帮派,我们也要守江湖规矩。对吧?”   丁玉展点了点头。   王天逸没有马上回答,他低头朝马乾坤看去,脸上看丁玉展的温暖笑容无影无踪,换上了一副冷笑:“丁三,我不是你,你衣食无忧。而我不同,这批货要是运不过去,我就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了!”   说着他伸手出去捏住了马乾坤的下巴,把他的脸扭了过来让他和自己四目相对,这是无礼到极致的举动,但现在的马乾坤只能流着冷汗陪笑。   “我就算家破人亡,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不是?”王天逸冷笑着似问非问的说道。   听了这杀气腾腾的话,马乾坤和洪家主仆三人一起哆嗦了一下。   “有罪说罪,但不可滥杀无辜!”丁玉展却有些恼了,他倾过身体,和王天逸面对面,食指指在了他的鼻子上。   王天逸毫不退让的和他对视着,两个人互相凝视着,双方目光不仅如刀枪一般交错着,而且都想从眼里看出对方的心来。   但丁玉展看不透王天逸,而鼻腔里又鼓涌开了血腥气的王天逸看透了,却不相信。   王天逸的目光慢慢的变软了,他从交锋中撤了回来,收回身去,大笑了起来:“好好好。听兄弟你的。”   看王天逸对丁玉展有顾忌,马乾坤一把抓住了面前丁玉展的大侠,哀求道:“丁大侠,今个我有眼无珠冒犯了高人,我送你们过去,算将功补罪,念在我在地盘上和武林中名声不坏,丁大侠可要饶我一死啊!”   丁玉展朝王天逸看去,对方却笑道:“马先生这是哪一出啊?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走到前面就请马先生回去。”   马乾坤却仍然不放手,恍如没听见一般直直望向丁玉展的脸,满眼都是哀求。他实在没想到:现在能给他安全的却是他以前最看不起的傻子——一个大侠。   “他是我兄弟。”丁玉展终于发话了:“而且言出必践是做人的起码道理。”   王天逸却躲开了丁玉展的目光,依旧笑道:“马先生信不过我这个小人物?好好好,丁大侠做个证,到了前面离你手下远一点的地方定然请您回去。”   说完又对丁玉展笑道:“丁三儿,你做个保人?”   丁玉展嗯了一声,马乾坤这才放开了手。   “那我们呢?”叶管事怯怯的朝王天逸问道。   “在伯牙不是说了吗?”王天逸奇怪的反问道:“出了马先生的地盘,就请你们随意。我也是身不由己,得罪莫怪。改日登门致歉。”说着连连拱手致歉。   听了这话,马乾坤心里却发了狠:还登门道歉?你妈的,就算洪宜善不搞了你,我也要点起孩儿,赶过来灭了你!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身边有了手下,他就是说一不二的江湖豪杰,但现在孤身落在这刀疤脸手里,他不过是个孙子而已。   “曾爷,先前是我不对,得罪了您,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我会打点厚礼给您送去,万望笑纳……”马乾坤心里发狠,嘴上却越发的软了。   王天逸眯眼看了看马乾坤,笑了起来:“马爷还是信不过我啊?您去江南打听打听我的为人!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这个人没有仇人!也言出必践!”   “发誓不用不用!”马乾坤赶紧圆场,心里略微安稳了一点,因为江湖人刀头上舔血,极端重视吉利,寻常也不敢发对天的这么重誓言,谁也怕真中在自己身上。   “你变了。”丁玉展看着王天逸幽幽的说道。   “你难道真的没变吗?”王天逸同样幽幽的反问道。   说罢转头对身侧洪筱寒笑着搭讪起来:“洪公子,你练的是什么刀法呢?这次对不住,恰好我见过一套少林达摩堂研究的刀法,教给公子权当赔罪如何?”   ※※※   商队走了几日,已经肚子滚圆的马乾坤再无年少时的血气,并不敢冒险逃跑,每日就缠着丁玉展、王天逸哀求放他回去。   但丁玉展是大侠,大侠总是耳根软,因为他们善良嘛,所以大侠虽然厉害,却厉害不过大侠的朋友,尤其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好朋友。   王天逸半明半暗的已经取得了整个商队的控制权。他说话才算数。   终于这一天在一个小镇上歇脚的时候,王天逸点头了。他当着丁玉展和洪家主仆的面,让自己手下牵来一匹马,还亲自给马乾坤挂上马具。   感激流涕的马乾坤和一众人“依依不舍”的告别后,更和王天逸挥泪拥抱。   “好兄弟,我们是不打不成交啊,以后来伯牙做客!哥哥做东!”马乾坤流着泪说。   “马大哥别客气了,兄弟一定会去找你的。”王天逸用力拥抱着马乾坤。   然后马乾坤翻身上马,在拐角处和一众人挥手告别后,别过拐角后就是死命抽马,落荒而逃如此之急,让看见他的居民还以为他背后有恶鬼追命呢。   到了午饭时候,洪筱寒进了丁玉展的屋子,问道:“丁大哥,曾大哥没在你这?”   丁玉展一愣,笑道:“你不是和他天天练武吗?练的如何?”   洪筱寒笑道:“曾大哥做过武功掮客,见多识广,这段时间我学了不少呢。”   “你学好武功打算做什么呢?”   洪筱寒挠头一笑,说道:“虽然看丁大哥这般辛苦,但我越来越想做个大侠,哪怕是曾经做过也好啊。”   丁玉展一愣,反问道:“我辛苦?”   洪筱寒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是指丁玉展为了侠义不为名利的奔波,这样能不辛苦吗?但这话却是不能说,曾一净对他说过丁三,他说:在大侠眼里,侠义比饭还重要,所以只有豪富弟子才能做大侠。   就在这时,叶管事满脸煞白的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王天逸派来跟着他的武师,他一进来就急急说道:“丁大侠,曾先生不见了!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要知道叶管事对王天逸是又恨又怕,因为他坏了他们洪家的生意,他可不是他家少爷一般的懵懂少爷,要不是被王天逸派手下武师看住了他们,他早逃跑找人报复了,而且他和马乾坤商量过了,让马乾坤一脱身就赶紧行动,一是找人往寿州报信;二是打点起手下精锐好手,赶来杀死曾一净解救自己和少爷。   今天他看马乾坤一走,曾一净很快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不由得害怕曾一净追杀马乾坤去了。他早看出曾一净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危险,是个口蜜腹剑的家伙,这种家伙才是江湖上真正可怕的力量,他不对马乾坤明着动手,也许是看着身出豪门大侠丁玉展在面前,现在马乾坤可以离开,但也同时离开了大侠的视野,没了傻子一般大侠的保护,谁知道曾一净这样的狠角色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丁玉展却不是叶管事,委实说像他这样的侠客之人能够想的很深,但却不会那么想。毕竟大侠做的全是无偿付出的事情,又何必想江湖中那些钩心斗角的阴谋诡计呢?所以丁玉展笑了起来:“怎么都来问他的事情?我不知道啊。”   但叶管事急得跳高,急切之下口不择言叫道:“他莫非去追马乾坤去了?!”   “什么?”丁玉展一愣,马上领着他们来到了客栈里王天逸住的房子,里面只有王天逸雇佣的一个武师躺在床上歇息。   “你家管事呢?”   那武师一听问王天逸的事情,说道:“管事今天去郊外佛狸庙为父母求寿去了。”   丁玉展扫了一下屋子,只见墙上挂着王天逸随身的三把剑,又凑近放在床边的一对靴子看了看,靴筒里还插着一把匕首,这些都是王天逸的随身兵刃。   看着丁玉展看王天逸的武器,武师笑道:“管事今天换了一身衣服,没有带武器,还让我转告你们,午饭时候可能回不来,你们不必等他了。”   丁玉展朝叶管事指了指那些武器,叶管事却不罢休,要检查所有人的兵器,那武师虽然不是长乐帮的武士,却这些武师看王天逸谈笑之间力擒贼王,直过难关,都对王天逸尊敬起来,现在看叶管事有点无理取闹,就有些看不过眼说道:“我们拿兵器的,连上丁少爷的下属,不到十个人,都在这里晃悠,您难道看不见吗?”   就在这时,王天逸推门进来,笑嘻嘻地说道:“找我?”   一群人都朝他看去,叶管事看得更仔细更真切:只见王天逸穿了一身普通衣服,脚下没有蹬武林战将常穿的战靴,而是一双白底黑面布鞋。浑身干净,绝没有什么血迹,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吃饭!”丁玉展扭头朝门外走去,走过王天逸身边的时候附耳说道:“他担心你去追杀马乾坤去了呢。”   王天逸一愣,马上笑道:“怎么会?叶管事喝多了?我可是发过誓了的。”   ※※※   惊魂未定的马乾坤出了小镇,一路拼命打马朝伯牙飞奔,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让他感觉到从死亡手里逃出的真实,复仇的渴望在心里熊熊燃烧,让他觉的自己心脏跳的都要破了,但也更让他浑身充满了力量,身体好像粘在了飞奔的马匹上面,宛如一只飞舞的燕子,一路上他屡次冲着虚空大吼,好像又回到年少热血时分。   但慢慢的他觉的不对劲,就算他抽的马屁股上血迹斑驳,但马速却越来越慢,这马竟然发不了力。   发觉有异的他翻身下马仔细查看,终于在马腿内侧和尾巴上发现了几个粘粘的黑色泥点,一见之下马乾坤宛如五雷轰顶:这马拉稀!   “被人做手脚了?”马乾坤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朝后看去,果然后面路上一匹快马如风一般朝自己这边冲来。   看见那裹着飞沙而来可怕身影,马乾坤第一个反应就是后退,第二个反应就是去腰里摸刀,但什么也没有,他没有任何兵器,连修指甲的小刀也没有。   胸中重获自由的快意和复仇的烈火眨眼间就散了个精光,刚才还让他精神焕发的寒风此刻如同冰刀子一样切割着他陡地变凉的躯体,他弃了马转头朝路边跑去。   身后一声长笑传来:“马大哥,这里是平原,你还跑什么?”   这句话如同一杆标枪嗖的一声把马乾坤钉在了原地,他慢慢的转过头:身后那骑士放慢了马速慢慢的靠近了自己,然后轻松的从马鞍上翻了下来,背负双手缓缓朝自己走了过来,那条长长的刀疤在满面的嘲笑中抖动着。   “曾一净!”马乾坤大吼一声,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猛地朝王天逸冲了过去。   他已面红如赤,仇恨瞬间填满了胸膛,还“呲呲”的合着这声大吼往外冲。之所以仇恨,是因为你除了仇恨很难找到更合适的情绪来表达对想要你命的人的态度。   此刻不需要再演“哥哥弟弟江湖兄弟”的闹剧了,抛开了所有面具,一切都变得简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捏着的石头“呼呼”的朝王天逸头上砸去,马乾坤拼了!   看着冲上来的马乾坤,王天逸发出一声冷笑,身形只一闪,又是一冲,马乾坤就捂着肚子跪在了地上,五官都因痛苦扭曲了形状。   在马乾坤看来,王天逸就如鬼魅一般,一闪陡地和自己拉开了距离,自己手里的石头自然落了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王天逸却又已经冲到了近前,一膝盖狠狠顶到了自己肚子上,五脏六腑都被撞挪了位。   马乾坤强忍剧痛抬起头,口水就不受控制流了下来,在前面是一双踱过来的布鞋,他的腿已经被酒肉灌注了太多肥肉,但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这双腿颤抖着用力蹬地,推动着肥硕的身躯弹了起来,马乾坤大吼着直朝面前的敌人扑去,剧痛拉开了他的嘴,口水在寒风中划了一条透亮的水线,眼睛已经变得赤红,手因为全力发力让石头割破了,鲜血从石头和肉间飞溅出来,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红色铜锤,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朝面前的敌人打去。   “姓马的,你还不认命?”面对这疯虎一般的垂死挣扎,空手的王天逸并不想硬碰硬,他一侧身闪了开去,厌恶的看着马乾坤裹着血和口水的巨大的身影冲过了他前面。   野兽一般咆哮的马乾坤这一击又落空了,他呼呼的喘着粗气,举着手里的石头又转过身来,他要战斗、他要杀了这个混蛋、他恨、他怒。   但马乾坤转身一看之下,突然一下就僵立在了那里,任凭手上的鲜血顺着高举的手腕流进了袖口。   他前面,王天逸手里掂着一支两尺长的铜马镫,那是王天逸今早亲自给他的坐骑配上的,但一个时辰后的现在王天逸又亲手摘下了它,面无表情的朝自己走来。   “我不想脏了衣服。刚换上的。”王天逸看着马乾坤,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   石头和铜谁更硬?   “大爷!曾大爷!爷爷!曾爷爷!”看着对方手里那黄澄澄的铜马镫,手里一块石头的马乾坤终于绝望了,他垂下了手,“嗵”的一声跪在了王天逸面前,染血的石头扑扑的在黄土上滚出了很远。   看到对方跪地求饶、听到对方叫爷爷,王天逸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朝马乾坤走来的脚步却丝毫不乱,仍然是不疾不徐。   “曾爷爷,你指着老天发过誓啊,你要放了我的啊!你不能失信啊!”马乾坤哭着说道,这世间他享受了荣华富贵,他不想可怜的死在这了无人烟的地方。   “嘿嘿,”王天逸越走越近,他笑道:“我早上不是已经放了你吗?”   “你?!”马乾坤眼里乘满了愤怒的泪水:“失信老天不会放过你的!”   “我对活人守信,但对死人有什么信好受?”王天逸左手握住了马镫的上面,像握着一把长剑一般顺直了马镫:“在我眼里,你早死了。”   面对这样一个无信无义的杀手,马乾坤嘴里好像被塞进刚才那块石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王天逸脚步越来越近,马乾坤一个激灵跪直了身子,大吼起来:“知道寿州洪宜善是什么人吗?!那是我后台,你杀了我别想在寿州好过!我不会白死的!”现在只有这后台是他的救命稻草了。   “嘿嘿嘿嘿。”听见洪宜善的名字,王天逸绝没有半点惊奇的样子,他冲马乾坤一咧嘴:“洪宜善吗?那你只能白死了。”   对方根本不惧,最后的稻草也消散在空中,马乾坤的腰唰的一下又软了,颤抖的双手无力的又撑在了黄土上。   “曾爷爷,你不是没有仇人吗?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饶了我吧,我发誓我绝不敢再想报复了,给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了,好爷爷,饶了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个孩子,都指着我……”在眼里越来越大的黄色马镫下,马乾坤慌不择路的把心里话也说出来了,他只能绝望的奢望对方是个好人,是个不像江湖人物一样的好人,像傻子丁玉展一样的好人。   王天逸笑道:“想报复我?知道我为什么没有仇人吗?因为我怕别人报复,所以我把仇人都杀光了!”   冷笑声中,铜马镫化作一道黄光直朝马乾坤头顶砸去。 第六节 活死人   叶管事天天蹦着脚要离开商队,但王天逸直到快到寿州了才堪堪点头。心急如焚的叶管事马上拉着少爷就走,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洪筱寒竟然有些不乐意离去的样子,把叶管事弄了个又羞又急又尴尬,好容易才把少爷推上了马。   在离去的当口,叶管事旋过马头,倒竖马鞭冲恭送他们的王天逸和丁玉展一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丁少爷和这位曾先生,我们终有再会的一天!”   虽然是对着两人说的,但叶管事的眼睛却只狠狠的剐着王天逸,话是客气,但用一股气急败坏的口气说出来,就有点威胁的味道了。   这种江湖暗示王天逸怎么会看不出来?不过他的眼珠在叶管事脸上转了几转后,却面露了一个狡狯的微笑,接着拱手还礼。   目送洪家主仆快马驶离商队,丁玉展转头冲和他并肩骑马前行的王天逸问道:“你小子几年不见,老道了许多啊。”   “怎么个说法?”王天逸反问道。   “你竟然能想到饥民这层,我倒大意了。”丁玉展说到这里,扫了路边一眼,接着悲凉的叹了口气。   他们从小镇启程不久,王天逸就指挥手下和脚夫把装粮食的布袋做了一些伪装,在上面用黑漆刷上“圭土”二字,又买了一些真的圭土摆在队尾的车上,还故意戳破了一个小口,让圭土在他们的车队后面拉出一条黑色的土线来。原来越近寿州,灾荒越重,王天逸怕被沿途饥民哄抢粮食,故而伪装货物。   王天逸顺着丁玉展的目光,扫了扫路边那具趴在泥里的白森森马骨,已经知道了丁玉展的悲凉因何而发,他安慰道:“年景总是有好有坏,这老天爷的事,你能尽心已经善莫大了,何必再伤感。”   “唉,”丁玉展低下了头,喃喃地说道:“我这些粮食本就是募集赈济灾民的,但只恨杯水车薪,不能让世人都填饱肚子,看着他们……我……”   听这样的话,王天逸也是垂下了眼帘,微微的叹了口气,他伸出手去轻轻拍着这位少侠的背。   他被丁玉展的悲哀冲的脑袋一片空白,但对于王天逸这只是刹那间的事,马上他睁开了眼,笑了起来,轻拍的手也变成了大力的重拍:“哈哈!这是我认识的大侠丁少爷吗?还记得济南时候吗,你和唐博穷的要饭,那个时候也没见你苦过脸啊!现在你名气更响亮了,应该天天笑得合不拢嘴才对,怎地反而有了愁容?”   丁玉展被这善意的玩笑逗得一笑,但旋即又叹了口气:“兄弟,不瞒你说,当年我委实不知道年纪越大越不自在,我真希望什么都不知道才好,知道了就无法忘掉了……”   “那是因为你志向太大吧?”王天逸说道:“一统江湖都比做个大侠来得容易……”   丁玉展苦笑道:“兄弟我现在哪里敢奢望做什么大侠,只是能做几件大侠做的事就不错了。”   “哈哈,天不怕地不怕的丁三也服软咯!”王天逸笑了起来,还装了个鬼脸。   丁玉展笑着摇头道:“不服不行啊。一个人和天地红尘江湖比起来算个屁呢?”   “那你还做?”   “做力所能及的吧。”丁玉展脸上的笑容收去了,如潮退石出一般露出了脸上坚毅的曲线。   嘴里轻飘飘的说,脸上却刚毅之极,丁玉展的脸上好像突地有道强光一般,把正盯着他看的王天逸撞的身体一斜,手一歪,马头跟着撇了开去,并排而行的两匹马在这轻飘飘的话语后分开了一个叉。   王天逸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破碎了,这是什么他王天逸并不清楚,他知道的只是这些东西并不是他生来就有的。   这无声的破碎让王天逸心里起了混乱。   能得到“冰将”绰号的人必然是如冰般坚毅冷静。   这样的战将,他的心在面对任何情况时都应该是古井不波、丝毫不乱的:在面对刀光剑影冲锋时绝不会混乱;在掩护撤离直挡追兵时绝不会混乱,在手起剑落斩杀任何人时也绝不会混乱。   但他此刻混乱了,就好像黑暗中嗜血的蝙蝠被阳光照到一样,不仅让它目眩,更让它混乱。   看着丁玉展这个“傻子”少爷,混乱的王天逸居然有了自惭形秽和胆怯的感觉,所以他并没有再控马靠近丁玉展。   于是两匹马中间闪了很大的距离,马蹄踏起的黄土弥散在两匹马之间,好像那里涌起了一条波涛滚滚的河,而王天逸和丁玉展就这样隔着这条缥缈的河并头前行。   “兄弟你的志向呢?”丁玉展扭头朝离得远远的王天逸大声的问道:“这三年来可有什么变化?”   听到丁玉展最后那句话,王天逸鼻腔里陡地又充满了一股血腥气,呛的他五官好像畏惧那硬挺的鼻子一般,都朝外挪了开去,谈笑自若的表情看起来突然变成了一副惊骇的样子,慌乱的他不自觉的伸手入怀去掏蒙面巾。   从进暗组那日起,王天逸就喜欢上了蒙面巾。   与其说喜欢蒙面的黑色丝巾,倒不如说他喜欢不被看见的感觉:这小小的蒙面巾好像在你和外边之间筑上了一道高墙,而你躲在这道墙后面就像进了家关上门一样,可以做一切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可以面目扭曲的和对方拼杀,那个时候你额头上的青筋在霍霍的跳,好像随时都会崩裂一般,你的牙在激烈的互相摩擦,牙床撑的腮都僵硬的疼,你知道此刻你一定面目狰狞如同野兽,但无妨,你躲在面罩后面,谁都不会看见你这表情,从而联想到咆哮可怖的野兽;   你可以肆无忌惮狞笑着杀死跪在你面前求饶的敌人,不管是困兽犹斗的高手,还是被杀得魂飞魄散的可怜虫,甚至是被卷进来而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因为你知道他们看不见你的脸,你就如裹在黑暗里的魔鬼,不用因为你和他们长着同样的人脸而有更多的负担;   这样的蒙面巾就如同一张和黑暗订下的契约,那满手的血腥、满耳的哀鸣、满眼的痛苦、满身的罪恶不妨都寄存在那薄薄的黑色蒙面巾里,当你摘下它的时候,你就好像从魔与鬼变回了人,起码在铜镜里看起来是个人的模样。   所以无论是戴上还是摘下,王天逸都会感到一阵舒服:戴上是可以化身为鬼,把身为人的一面用黑巾蒙上;摘下则好像变回人,把那些罪与血折成薄薄的方折放进怀里。   他当然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但有些时候,人都爱自己欺骗自己,他们喜欢这样做,或者不得不这样做,王天逸很快就不可抑止的染上了洁癖,他心理当然清楚这不过是看起来干净罢了。   究竟他是鬼,还是鬼是他,他不知道,他不想这个,原来是不敢想,后来成了习惯,变成了不去想、不愿想,因为他注定要化身为鬼。   这是因为他早就死了,这条命已经交给别人了。   王天逸掏了个空,怀里没有那保住他为人一面的蒙面巾。   就算有,也不能戴。王天逸猛可里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慌乱的把手从怀里抽了出来,有些尴尬的把头别向了另外的方向,顿了好一会才说道:“没志向。混一天算一天。”   “唉,好人没好报啊。看来兄弟你受苦太多了。”丁玉展打量着王天逸,看到那破旧的靴子,那灰蒙蒙的武士服,还有那看起来有些痛苦的表情,他又叹了口气:“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就不阻挡唐博招揽你了,那小子一家人对手下还可以。不行跟着我也成啊,不过就不能做兄弟了……”   “呵!”听了这话,王天逸从胸口蹦出一声笑来:“如果可以回到从前,我可不是你那样想的。”   “哦?”丁玉展一愣,问道:“那你想如何办?”   王天逸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远方,慢慢的从腰里抽出一把剑来,牢牢的握在手里,对着虚空缓缓而绝望的挥动着:“我不会苦练武艺,我要安安心心的做个戊组的废物,然后我要当个快乐的护院、农夫,脚夫也成啊……”   ※※※   坚硬的马蹄疯狂敲击着地面,坷垃被踏碎爆出一团团的土尘,彷佛两匹马后开了一路黄色的尘花。   马上的叶管事咬牙切齿,身下的马彷佛成了他的仇人,马鞭雨点般狠狠落在已经被抽打得通红的马臀上,马速如此之快,以至于会武功的少爷都被拉在了他身后。   “老叶!”洪筱寒不得不用力的抽打着马,他冲前面大声叫道:“老叶,你慢点!你要到哪里去?”   “少爷!”红了眼睛的叶管事扭过头来答道:“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说罢,在寒风里扭过头,毫不留情的继续抽打马匹,嘴里狠狠的低声骂道:“姓曾的!”   管事恼的咬牙切齿,少爷却满腹狐疑,因为前面领路的叶管事并没有驰往寿州方向,而是直冲一个大镇而去。   这个镇离寿州很近,而且洪筱寒倒也知道这个镇子,因为他老爹虽然捂着十几个仓库的粮食囤积居奇,却也肯掏出一点点粮食施舍穷人,而且这些施舍的地点全放在寿州周围几个大点镇子,父亲的这种举动让刚学做生意的洪筱寒很奇怪,他觉的既然已经狠下心去不顾灾民死活的去囤积了那么多粮食,何必又要施舍,难道就是为了博取一点名声或者让自己良心上好过一点?   他问过父亲,而且不止一次,可每次洪宜善总高深莫测笑笑,然后说:“儿啊,再好好想想。”   看着前面纵马飞奔的叶管事,洪筱寒隐约的感到这久思不得其解的谜团就要揭开了。   还没进镇子,刚到镇郊就看见了灾民:荒凉的黄土地上搭满了污秽简陋的窝棚,一群群瘦的皮包骨头的人或趴在地上,或如行尸走肉一般在阳光下蹒跚行走,人人两眼无神,浑身肮脏不堪,有气无力的竟如一群群的僵尸在蠕动。   这里就是生与死的黄泉之门,因为粮价已经高的和绸缎等价了,穷人哪怕卖掉儿女也买不了几粒粮食,而粮食日少,街上卖儿鬻女的却越来越多,于是粮益贵而人却日贱!   到了现在,卖掉儿女目的已经从救全家变成了救卖掉的儿女,也许那些被卖掉的骨肉还能在新主人那里不至饿死。   但周围百里之内只有这里还有施粥,可以影响整个寿州地区粮食供应的洪宜善把那巨大的手开了一丝小缝,让手里面的金沙落了一点到这里,顷刻间就变成了一条系住无数人生死的细细的线,尽管掺了泥沙的粥稀的可以当镜子,就算你一天能挤上三次,你肯定还是会慢慢饿死,但人生来就是要吃的,这混浊的汤水里就代表着命啊,于是饥饿的穷人拖家带口的朝这里汇集了过来,把这里变成了一座最靠近鬼域的镇子。   因为到处都是人,洪筱寒主仆不得不放慢了马速才进入了镇子,里面的情景不比外边的情况差,街上不时就可以看到发青的裸体尸体,那是晚上饥寒交迫下倒毙的人,只要你倒下,衣服马上就会被一抢而空,饥饿中的人残忍的已和妖魅无疑。   一进镇子洪筱寒已经用袖子掩住了鼻子,因为风里飘着难以忍受的臭味和馊味,这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他所难以忍受的,而叶管事却恍如不见,一路上红着脸大声的找人,这是因为他经常来这里,已经习惯了这死亡边缘的味道了。   看到叶管事来了,很多人好像鬼一样从四面八方跑了出来,围拢了叶管事,这些人虽然一样又破又脏,但看起来是和那些有气无力的灾民绝对不同,他们都是青年人和壮年人,脸上也还有一些红晕,看起来饥饿离他们并不是太近,不过这些人都诚惶诚恐的抬着脸看着叶管事,小心的躬着腰回话,好像太监回答皇帝的问话一般。   “你们头呢?!”叶管事下了马叉着腰,大声的问道。   只一会功夫就跑过来一个满头大汗的汉子,围住叶管事主仆二人的人群马上给那人闪开了一条路,洪筱寒看了过去,只见那人看起来很不一般:虽然他的穿着搁在别的地方看,不过是个寻常农夫,但放在这地有饿殍的灾民云集之地就很扎眼了,他穿的干净,气色好的很,腰粗臂壮,健步如飞,整个人显得很有精神,在街上一走就好像饿鬼地狱里走来一个活人,好像一个君王一般显眼!   “叶先生!您今个来看看施粥情况?”这君王见了叶管事之后,腰马上软的和面条一样,慌不迭的鞠躬,脸看住地面之后才敢说话。   “看你个屁!”被王天逸吓得惨不堪言的叶管事,此刻却如天下第一高手一般激愤,他捋起袖子,露出了瘦骨嶙峋的手腕,一把揪着这壮汉的发髻就把他的头抬了起来,“啪!啪!”就是两计耳光,接着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王八蛋怎么这么久才来!睡老婆吗?!混蛋!”   在骨瘦如柴的叶管事面前,那壮汉却温顺的如一只绵羊,躬着身连一动也不敢动。   “竖起你的狗耳朵听好了!”叶管事骂够了,喘着气说道:“有一队奸商要前往寿州,运的是粮食!你带上你的灾民把他们给我抢了!”   那壮汉愣了片刻,马上叫道:“好!我们马上去!”说完转头就招呼身边那些青壮年,转头之际,脸上虽然还留着叶管事的掌印,但面对自己那些手下全然没了奴颜,瞋目大吼中却带了君王般的威严:“抄家伙!抢了他狗娘养的奸商!”   “慢着!”叶管事一把拉住了他:“奸商里面有几个高手,你这点吃饱饭的人不够。”   叶管事一发话,壮汉马上如小狗倚人一般靠在了瘦瘦的叶管事胸前:“叶管事,您说怎么办?”   “吱吱”叶管事满嘴的牙齿都在狠狠的互相擦动着,说出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今天老子就做回大善事,让他们都吃顿饱的!粮食这次我不要了,你去宣告所有饥民,告诉他们有队卖粮食的奸商要经过附近,谁抢到就算谁的!”   “是!”壮汉恭恭敬敬的回答,接着不知道从那里接过一只梭标,领着十几个手拿锄头、木棍的手下向镇中心杀气腾腾跑了开去。   不久之后锣声就敲响了:“都醒醒!都过来!都他妈过来!陈大哥有件喜事要告诉大家!他妈的过来,有饱饭吃了……”   洪筱寒还没动弹,就听见“饱饭”二字一出,整个镇子好像都蠕动了起来,人汇成了一道道洪流轰轰的朝镇子中心涌了过去,原来还是扶着墙慢慢走,后来人多,一个人开始跑、其他人都跟着跑了起来,生怕被别人抢到了自己前头吃到这饱饭!   站立不动的洪筱寒主仆被汹涌人群的挤了几下,“这帮天杀的贱骨头!”叶管事的衣服被一个肮脏的人蹭了一下,他慌不迭的用手擦那地方。   “老叶,那人是谁?你这是想干什么?”洪筱寒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管事马上恭敬的解释道:“少爷,那人是此地流民的头子。”   “家里的仆人派来的?”   “不是,就是流民里自己生出来的,嘿嘿。”   “那怎么那么听你的?”洪筱寒还是不解:“我还以为是家里派来的呢。”   叶管事得意的笑了起来:“少爷你想啊,这么点粮食给这么多流民,塞牙缝都不够,谁都可能饿死。谁想死?谁都不想死!那家伙是流民的头子,我们看他有威望,就让他帮着我们放粮,您没看见其他人都快饿死了,而他和他手下都吃的饱饱的,这还不是我们的恩典?!所以他能不听我们的吗?!他们也有用,平常可以帮我们约束这些贱骨头不要乱,现在更是有大用场!”   “哦?”   “我让他们领着这上千号人去抢了那姓曾的!这就是大用场!也是我们在寿州周遭要道附近施粥的目的!”叶管事提到曾一净就咬牙切齿起来,接着看少爷有些意外,解释道:“我听少爷问过老爷几次,现在我给少爷解了这谜!谈到这里,我真是佩服老爷啊!老爷太精明了!小人我服的五体投地啊。”   “什么?”   “少爷您想,我们洪家是掮客帮派,手里高手不多,要封住粮食运输线囤积居奇发大财委实不易,我们联盟了要道上的土匪山贼来帮我们做到这一点,但有的商人可能用强大的武力为后盾把粮食运进这块区域来,那怎么办?   老爷的做法是用饥民对抗粮商!呵呵,看起来好像是匪夷所思,粮商来得越多,粮价越低,饥民过得越好,但老爷硬是把这道理掉了个个!   有了流民头子这些人就完全不同了!他们可以把流民指挥起来,而且他们听我们的,这就是说这么多流民也听我们的,只要有粮商我们扛不住了,我们就让流民出去抢了他们!杀了他们!您想啊,古时候造反怎么造的?就是活不下去揭竿而起啊,这样的流民知道自己反正也是饿死,他们不怕死!连军队都打不过他们,粮商又怎么能是视死如归的活死人的对手?!更绝的是,他们痛恨奸商,粮商落他们手里没有有好下场的!这样一来,靠着灾民,我们有能力阻住那些该死的粮商,吓也能吓住他们!   所以我才说老爷厉害,他故意在寿州的要道周围布施一点发霉的粮食,让饥民从四面八方聚集在寿州周围,这样饥民反而组成了一道粮食防线!   为何寿州周围都是我们的饥民?因为粮食价格太高,他们买不起,只能到有吃的寿州周围来!粮食为何价格越来越高?因为粮食运不进来!粮食为何运不进来?因为寿州周围都是我们的饥民!而我们洪家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坐在粮仓上数钱了!我们可得要多谢谢这群活死人啊,哈哈。”   叶管事一番话让洪筱寒只听得目瞪口呆,这主意实在厉害。   但顿了一会,洪筱寒开口说道:“老叶,能不能让丁大哥和曾大哥的商队过去?他们人都不错!”   叶管事兴高采烈的说了一通,原本就打算让少爷回家在老爷面前给自己表功,哪料想却换来少爷这么句话,他的脸唰的绿了,一把抱住了洪筱寒的胳膊,睁大了眼睛对着自己的主子叫道:“少爷,这可是生意啊!” 第七节 坠鹰侠   车队正慢慢行进,王天逸和丁玉展走在队伍最前面,正说着话,突地队尾起了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王天逸拨转马头奔到队尾一看,押队的几个武师还是几个脚夫正和七八个面黄肌瘦的人扭成一团,而远处还有几十个人正往这里跑来。   “曾先生,最后一辆车经过的时候,这几个小贼突然从路边沟里冲了出来,要抢车上货物!”一个脚夫说道。   王天逸哼了一声,纵马直直冲进那纠缠成一团的人群里,也不下马,手迅捷如风般挥动起来,裹在手腕上的衣袖在风里飘飞了开来,好像马鞍上面绽放开了一只巨大挥翅蝴蝶,但在这轻盈飞舞的翅尖却是裹着铜丝的马鞭在风里发出的尖利呼啸,每声呼啸消弭的尽头都是一串串血珠。   蝴蝶挥舞七次。   鞭声呼啸七次。   七道血珠漂在了空中。   七个人捂着脸惨叫着滚在了地上。   每一马鞭都抽在了一个人脸上。   纠缠的人群马上消失了,七个人在地上打滚,而刚才参与其中的脚夫和武师则垂手敬畏的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生意人,远处的二十个人也一起停住了脚步。   王天逸看了看远处那群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乞丐一般的人,这才下马。   脚一着地,他就把靠他最近的一个小贼揪着发髻提了起来:“你们想干什么?”   “……饿……”那人一手捂着血迹斑斑的脸,一边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饿?”王天逸一声冷笑,转身就往车边走,而手里抓着那人发髻在地上拖了过去。   “识字吗?”王天逸指着麻袋上的“圭土”两字问手里那个人,而那人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尽管这个刚才抽他的可怕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这表情配上他脸上那道长长的红色伤疤却更加的吓人。   “不识字?”看那小贼没有回答,王天逸笑了起来,空着的手反手抽出宝剑,一下子刺进了车上的麻袋,黑色的圭土马上流了出来。   “你想吃这个?那给你吃吧!”王天逸抓了一把那圭土狠狠的塞进了那人的嘴里,手里的人的躯体马上剧烈扭动起来,喉头呕呕乱响,猛力的往外吐着那泥土,两只手都扒进了自己嘴里大力掏动着。   “你在干什么!”背后传来一声怒吼,王天逸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大侠来了,他笑着放脱了那满嘴是土的人,一脚把他踢了仰八叉:“滚吧!抢也要抢准!”   丁玉展急急的越过王天逸,回头瞪了他一眼,这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和气愤,饶是暗组悍将的王天逸也不敢对视,笑着把头转向了一边,他知道下面会是怎样。   果然丁玉展弯腰一把从地上拽起了那满面是血的污秽汉子,还没说话,后面的那群人突地全跪下了:“好汉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绕过我们吧!”   那群跟来的人既有老人也有孩子,衣服都烂成了一缕缕的了,看着前面被抽得或躺或坐满面血污的青年男子,后面那群人人人眼里都是恐惧。   丁玉展看向手里揪着的那个汉子,他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脸上鞭痕渗出鲜血,赤红的触目惊心,而口水混着嘴里的泥土流了出来,在下巴上淌成了一片黑色泥汤。   “怎么回事?”丁玉展问道,看那人被王天逸吓傻了,赶紧加了敬称:“这位大哥,请问怎么回事?”   原来这些人都是一个村里的逃荒逃出来的,有老有小,实在饿得不行了,看这车队经过,几个青壮年就想半乞讨半浑水摸鱼的搞点吃的,押尾的武师和脚夫一见这么多人拥上来,哪里敢让他们靠近货物,一群人就纠缠在了一起,两边都还没说话,王天逸已经纵马直冲上来了,七八个农家汉子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被这高手的一根马鞭抽的满地乱爬。   丁玉展看了看不远处那些老人小孩,还有眼前这汉子血泥满脸的惊恐,不自觉的又重重叹了口气,扭过头招呼一个脚夫:“老刘,给他们留下……”   丁玉展的意思是给这些人留下车上的一点粮食,但话音未落,王天逸猛地扯了丁玉展一把,生生的把这句话截在丁玉展肚子里。   “丁三,过来说话。”王天逸扯着丁玉展离开了几步,低声说道:“你不能把车上的粮食给他们!一点也不行!”   “什么?”丁玉展的眉毛陡地立起来了,他怒目瞪着这个昔日认识的朋友,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一挣,摔脱了王天逸的手,就要转身回去。   “丁三,你听我说!”王天逸一侧身挡在了丁玉展身前,伸开了两手说道:“你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运的有粮食,一传十,十传百,我们就有大麻烦了!在地面上遍地是这种饥民,我打听过了,不知有多少粮商都在这边被成群的饥民抢了!你要是想把这批粮食运到你那饿殍满地的地界去,就绝不能露了半点破绽……”   越过王天逸的肩膀,丁玉展看到那几个衣着褴褛的青年还捂着滴血的脸,远处是跪着的老弱病残,而这个家伙竟然还手握染血的马鞭在阻止自己,丁玉展只觉的一股无名火“噌”的一声从心里爆了开来,他涨红了脸猛地一推,正中王天逸的左肩。   王天逸被推了个踉跄,连退了七八步再弯腰稳住下盘,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同样涨红了,但瞬间这怒火一闪而过,他的脸又恢复了白皙,他对着怒容满面的丁三反而笑了起来:“丁三,你太激动了。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王天逸很少因为愤怒而激动,因为一个优秀的指挥官都擅长排除情绪的影响,王天逸也是如此,愤怒对任务并无任何裨益,对解决眼前这冲突也无什么好处,所以这位暗组虎级统领受了辱却依旧谈笑如常的想说服对方。   但丁玉展却经常激动,他更加容易被外界所影响、所感动、所激怒,他狂放不羁的外表下面有的却是一颗热血沸腾的心,所以丁玉展并没有被王天逸这笑容打动,他咬着牙走了过来,双手猛地揪着了王天逸的领子,把他凑近了自己的脸。   “对不对无所谓!但你为何下手如此残忍?还逼人吃土?!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都是不会武功的平常饥民吗?!”   平常嘻嘻哈哈的丁玉展一旦愤怒,反而格外的吓人,但王天逸仍然歪着嘴角在笑,眼里根本毫无丝毫惧色:“我下手不快难道要他们看到我们的粮食?让他们吃土,只不过是让他们知道我们运的真是土,别再找我们的麻烦。”   说着慢慢而有力把丁玉展揪着衣领的手一只又一只的掰开,接着王天逸拍着丁玉展的肩膀好像沉痛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想万一数不清的饥民冲过来该怎么办?那时候就不是马鞭抽人能解决的,你难道想看这些可怜人血光四溅?”   丁玉展没有再说这个问题,而是换了另外一个问题,他怔怔的看着王天逸问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些人可怜吗?”   “他们可怜不可怜和我没有关系,我得把货运到寿州。”王天逸的声音里毫无感情,说出来的话就如同一阵吹过黄土的冷风。   “货!货!货!”丁玉展大力的挥动着双手,眼睛都睁圆了,他质问着王天逸:“你眼里除了货还有什么?!你难道看不到这些可怜人!”   王天逸没有回答,他垂下了眼皮微微避开了丁玉展那火一样跳动的目光,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谁也没说话,静的只有风声,这风旋着流过两人中间,发出一阵阵呜咽。   静了良久,王天逸鼻子里长长的出了口气,听起来像是一声小小的叹息,他睁开了眼皮对丁玉展说道:“我受雇于别人,收人之钱,忠人之事。自古忠侠分两家!”   ※※※   车队再次前行,丁玉展和王天逸这两个管事的人像刚才一样并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但皆默然无语,看得出来两个人心里话之后,发现彼此却有了不同的信念,作为以前并肩战斗过的同路人,心里都是不好过。   王天逸不想意气用气,想和丁玉展搭话,但搜肠刮肚了好久,竟然寻不到合适的话头,想了好久才想起一个,转脸向丁玉展笑道:“最近可曾有唐……”   话未说完就嘎然而止,王天逸眼睛陡地瞪圆了,张着嘴巴好像塞了一个看不见的鸡蛋,脖子就如僵了一般再也扭不过去了。不仅是他,整个车队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景象,人人都僵硬在了那里。   只见二里外的平原上漫漫黄尘四起,不知有多少人向他们的车队跑来,简直如一只军队冲锋一般,跑在最前面的人把黄土海抛在了身后,手里的锄头、大锤、梭标看得清楚,而他们身后黄色土海中时隐时现的是无数黑色的头颅,就如弄潮的巨大鱼群。   这海洋发出嘶哑的咆哮:“粮食!”“杀啊!”“打死奸商!”……这些愤怒的吼声如闷雷一般在平原上隆隆的滚动。   冷汗从王天逸头上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他回身后望,幻想着路上还有另一只商队,但前后空空如也,这么多人不是冲他们来的是冲谁来的?!   “饥民抢粮!”一个武师急急的大叫起来。   王天逸瞪着那片遮天蔽日在空中翻滚着的土海翻身下马,瞪的眼珠好像都好像要掉下来了,他虽经历杀阵无数,但也第一次遇到这么多数量的敌人,这么多人踩都能他们这群人踩死。而商队中负重的马车、骡车走得并不快,在这样的距离内怎么也逃不过人的两腿。   “曾爷,怎么办?被抓住更惨!要不逃了吧?”王天逸雇来的一个武师一样的满头冷汗,腿已经在打哆嗦。   没想到这句话提醒了王天逸,他额头的冷汗虽然还没消退,但眼光已经不再迷乱,他唰的转过身子,他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用目光扫了所有人一遍,这目光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冷的打了个哆嗦,然后他对着所有人大声吼道:“怕什么?!一群饥民而已!爷爷花钱雇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游山玩水的!”   在这可怕的危机面前,王天逸抛去了他所有的假面具,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一股只有久经杀场才能磨砺出来的剽悍之气从他身上猛地散发了出来,就像回到了暗组指挥官的位置上,他声色俱厉的发布着一个又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队尾的十车丢弃,给这群狗娘养的抢!让他们混乱!让他们分兵!”   “老五,我来之前研读过这一带的地形图!这里左走一里外有座桥,你领着剩下的车队过桥!过了就开始拆桥板,留一丈的空隙给我们撤退!妈的,希望河面没结冰!”   “所有的武师掩护商队撤退!现在给老子抽刀!等敌人上来了就给我往杀!”就像他做过无数次的战前激励一般,他王天逸现在红着眼睛,检阅一般踱过一个个武师,有力的挥动着拳头,让自己的口吻更加的杀气腾腾:“给我听着:你们面前是一群乌合之众!一群乡下把式!一群饿得站都站不稳的废物!你们一个就能杀掉他们上百个!别给我客气,他们现在是贼!王法在我们这边!痛快的去干!”   “杀敌的时候听我口令,我让你们撤退你们才能撤,回去之后我给你们发赏金!否则!”除了丁玉展,没人能看清王天逸的拔剑,只看到一道耀眼的白色的弧光突然出现在王天逸的身侧,最靠近他的木板车的后边略微颤抖了一下,一块三角形的木板合着半个破麻袋一起落在了地上,粮食如瀑布一般撒了一地:“老子杀光他全家!”   说完,王天逸又招呼那老五道:“这次你不用行动,你就站在桥头,若是我和丁大侠还没到就有人过来,你直接刀断其头!”   说着扔了一个金叶子给老五,说道:“我回来之后,会再给你一个,去吧!”老五领命而去,车队马上行动起来,咯咯吱吱的左转而去。   看着那通红的双眼,听着粮食唰唰的落在地上的声音,知道自己退路被断,几个武师人人都股栗起来。   饥民的脚步已经如闷雷般越来越近,“兄弟们!”王天逸再一次大声喊道:“我这次要给你们做表率,我往哪里冲,你们就跟着我哪里冲!今个要不让他们横尸枕籍我就跟你的姓!劝你们一句,不要指望可以弃刀投降,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只有跟随我才是活路!杀他们几十个,这帮杂碎自然就溃了!”   九个武师此刻轰然应诺,一起抽刀朝王天逸靠了过来:大家都明白,这个曾一净说得对,现在这态势只能跟着这高手一起干了。   王天逸抽出双剑,大声喝道:“弟兄们,先撤百步!贼人上来抢粮必然混乱,我们此刻再扑击上去!给我狠狠的杀!”   就在这时,王天逸的胳膊被从后面拽住了,接着一股大力传来,王天逸身不由己的转了个半圈,面前是丁玉展怒睁的双眼,他问道:“你要杀饥民?”   王天逸知道和此人无话可说,自古忠侠分两家,他并不答话,甚至脸上的腾腾杀气也不想掩饰,猛地一撑胳膊就想摆脱丁玉展的那只手,冷笑道:“现在……”   没想到狠话还没说出口,猛可里一物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朝脸上撞来。如此距离如此迅疾如此出乎意料,饶是王天逸这种身手也不可能避开。   “咚!”的一声闷响,几个武师只见那曾一净身体陡然飞了起来,在空中转了整整一圈才轰然落地,等曾一净一个燕子翻身站起来,他已经满嘴是血,捏着剑柄的双手捏得骨节咔吧咔吧乱响,那双眼睛更是通红胜血,真如要吃人的野兽一般,那浑身的杀气竟然是如可以看得见的烈焰一般,以曾一净为“中心”腾的一声往四面冲击了开来,一众武师齐齐后退一步。   “吐!”王天逸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污,躬腰对着丁玉展的他就如一头蓄势欲扑的饿狼,突然他笑了起来,不过这满嘴是血的狞笑更让人恐怖:“丁玉展!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的狗屁侠义我不管!你不要坏了我的好事!”   丁玉展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扭过了头对那些武师大声吼道:“这些人都是农夫!饿得没法才抢粮!我募集粮食就是为了救这样的人,要是为了粮食去杀人,我他妈的不是畜生吗?!你们要是连他们都下得去手,你们还是人吗?把刀给我收起来,不准杀人!”   一席话说得这些武师又低下了头,这些人里面除了王天逸雇佣的一人以外,其他的都是仰慕丁玉展的名望而跟随他的,本来都是些心中多少有侠义的武林中人,此刻都把抽出来的刀倒竖下来,要插回刀鞘。   “不准收刀!”王天逸面目狰狞的大吼起来,几把刀同时凝固在了空中。   丁玉展的仁义可以让人仰慕而不忍违背,而王天逸的决绝狠戾则同样让这些刀头上舔血的人仰慕,不过却是不敢违背。   在九个武师的迟疑不定时,饥民的怒喝越来越近,丁玉展却恍如不见,他转过背负双手身朝那满嘴是血的王天逸走去。   王天逸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沉毅的脸,有些慌乱起来,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但丁玉展步步逼近,王天逸的双剑砍杀过无数次,在头脑混乱的时候,它们自己起了反应,剑身微微摆动,剑尖合在了一起指着丁玉展。   但丁玉展无视那雪亮的长剑,仍然直直的往前走来,眼睛里满是鄙夷。   丁玉展越来越近,就如一道无形的墙挤压着王天逸,他躬着的身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剑尖抵住了丁玉展的胸膛。   长剑握在一个一流好手手里,这好手不仅武功高绝而且更兼心狠手辣,剑尖抵住了胸前衣服,这样的态势下谁敢不停步?   丁玉展敢!   他近抿的嘴角吊着一丝嘲笑,脚步继续前行。   长剑不得不后撤。   撤无可撤。   剑身只能朝上倾斜,而握剑的高手只能一个劲的降低弓腿的高度,直到都快要做到地上了。   剑尖仍然抵着丁玉展的胸前衣服,却已经和地面垂直了。   王天逸差不多就要坐到地上了,丁玉展的头高高的俯瞰着自己,他头顶就是直射而来的太阳,所以王天逸看不清楚丁玉展的表情,只知道丁玉展如一道山一般矗立在了自己面前,冷汗滚滚而下。   头顶传来一声冷冷的嗤笑:“你怎地不敢刺?”   王天逸不敢刺,连说话都不敢了,只能竭力的睁大眼睛想从太阳光中分辨丁玉展的表情,可惜什么都看不到,他太晃眼了。   这个时候,头顶上的那山突然朝头顶倾倒下来,遮住了太阳。   王天逸无声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不忘把长剑朝两边分开。   他绝对不敢刺丁玉展。   一双有力的手如铁钳般握住了王天逸两手手腕,猛地把他整个身子都提了起来,面前出现丁玉展那冷笑的面容,他说道:“你为何不敢刺我?”   王天逸无语。   丁玉展冷笑一声:“我和那些饥民有何不同?你敢对他们大开杀戒却不敢碰我???”最后一句丁玉展的腔调里充满了讽刺和愤怒。   王天逸此刻连刚才叫狠的力气都没了,他低头不语,不敢说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绝没想过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会遇到丁三这种人,尽管他以为他很了解丁三,但现在他知道了:他错的厉害。   这个时候,手腕和手背上同时传来大力,这是分筋擒龙手的招式和力道,王天逸双手被控,知道反抗无用,索性顺着那力道卸力,手被扳开了,两把剑落进了丁玉展手里。   丁玉展使劲朝后一扔,两把剑马上远远的飞进了空中。   “你给我听好了!”丁玉展一字一顿的对王天逸说道:“今日你如在我面前杀一人,我丁玉展对天发誓,我会宰了你!”   说罢,丁玉展手一甩下襟,扭过身来大声对那些武师说道:“不得杀人!听见没有!”   ※※※   翻滚的黄色海洋很快就到了官道上,和王天逸估计的一样,浪头一触到那些丢弃的车子马上散了,变成了漩涡,围绕着那些粮食的漩涡。   衣着褴褛的饥民们围成了一个大圈,后面的人发疯的前挤,前面的人则已经疯了,瘦的如鸡爪子的黑手扯着粮袋,拉开之后,不知多少人捧着生粮食就发疯的吞咽,后面的人则踩着他的头扑到粮食上,而更后面的人又扑在这个人的背上……一切都混乱了。   而肯定是有人没有疯的。比如流民的头子,他还肩负着洪家的使命,肚里饱饱的他记得很牢。   “前面!追那车队!”他大叫着,而只有他那些同样不挨饿的手下冲了过去,手里拿着锄头、梭标还有锤子,脚下趟起了一趟的黄土,如一条黄龙朝车队追去。   而挡在必经之路上的是十一个武师,他们站成一排,高矮胖瘦都有,唯一相同的是手里都拿着长长的木棍,“上啊!”穿丝绸的年轻人大喊一声,十一个人冲了起来,贫瘠干旱的黄土上同样起了一条黄龙。   眨眼间两条龙轰的碰在了一起,激出了一圈圈的黄色雾土,朝四周滚滚扩散而去。   木棍呼啸,梭标雪亮,两拨人马杀了个人仰马翻,“操你妈!”“兔崽子!”“杀了你个畜生!”……一旦打起来,脏话就带着一股狠劲不受控制的在惨叫声里爆炸了开来,但王天逸却不啃声,作为经常要在寂静中突击的暗组成员,在战斗中已经消弭了发声的习惯,就像最优秀的斗犬一般,从来不叫,张口就咬人!   静静的他只有手里那条长木棍发出一次又一次的呼啸,又快又狠的抽打着一张又一张的愤怒面孔,就如仙术的法宝一般,只要这木棍打到了脸上,对方那噬人一般的面孔马上变得如面条一样扭曲,接着就是从眼前消失——开始在地上打滚。   别人和他情况差不多,虽然对方手里有足可以杀人的武器,但对这些习武的人而言,这些乡下人的数量太少了,只一会功夫,大半的敌人都躺在地上打滚了。剩下的人已经乱了阵脚,开始不停回头张望了,这是要溃散的迹象。   王天逸刚要发声,丁玉展却一样识别了出来,他大叫道:“他们抵不住了,冲啊!”   几个武师发声喊,一起用木棍狠狠抽打着往前推去,顿时敌人溃不成军。   远远观战的流民头子也看出不对来了,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信,平时对付流民自己人还成,但遇到会武功的还是不行。   他猛地回头朝那个饥民组成的“大漩涡”喊道:“前面还有粮食啊!多得数不清啊!”   这句话就如在蜂巢前放了一盆蜜,唰的一声,黑压压的人扭过头来,很快就看到了远处的那急急逃离的车队。   “追啊!”头子和手下一起大呼着:“别忘了这些奸商!”   十车粮食对那么多人而言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挤不上去的是大多数,此刻这些饥民汇成了一条黑色大潮朝车队冲刷过去。   看见那么人朝着自己涌过来,十一个武师人人都看得是胆战心惊,如果是前面那些流民头子的打手是条水蛇的话,那么现在这就是怒潮,十一个人只能像水里的石头一样,牢牢站定,人群如同大水一般冲击着他们,里面还时不时有那些水蛇咬来的黑口。   不管你武功多好,被这军队都害怕的饥民冲击马上就落了下风。   一个武师一棍子把一个拿着梭标的家伙砸了个头破血流,但自己马上被一锄头砸在了肩膀上,一腿跪在了地上,围着他的人群马上石头棍棒齐下,武师马上大叫救命。   王天逸就在他的旁边,身边同样围的都是人,但王天逸凭借那电一样进攻生生的把人逼在自己几尺以外,从人缝里看到自己人被打倒了,情急之下猛地横冲而去,一个人被他肩膀撞飞了,王天逸斜身扭腰双手猛地推在横在空中的饥民身上,马上这人就如一道攻城锤一样朝着武师那边直飞而出,一下子撞翻了五六个人,王天逸借机棍打脚踢,这才把那已经头破血流的武师抢了出来。   就在这时,丁玉展发出了撤退的信号,王天逸趁着周围人都倒地的空当一看,大惊失色,原来一群饥民已经追上了车队队尾。   “保护货物。”王天逸大吼着掉转方向,舞开了那全是血迹的木棍,打开了一条鬼哭狼嚎的血路,拔足直朝着车队追去。   而车队的几个脚夫也抓起了木棒和饥民的梭标大锤打成了一团。   “再弃五车!再弃五车!妈的都回去!”王天逸看见脚夫不知道舍小保大急得眼睛都绿了。   情急之下,王天逸的身形快的如离弦的箭一般,在前方稀稀拉拉的饥民群里左突右闪,连攻击来的兵器都根本不防,就靠速度让这些家伙砸在自己身后。   很快王天逸就突进到了车队末尾,一只梭标当胸刺来,王天逸一侧身让闪亮的枪尖顺着胸脯滑了过去,接着咬着牙狠狠的一木棍砸在那人的头上,咔啪一声,木棍断成了两截,而那人也软软的瘫在了地上。王天逸不等那梭标跟着主人一起落地,手一抄撩起那梭标,猛地朝最近的饥民后背刺去。   那饥民正趴在地上用手捧着粮食粒往嘴里吞咽,后心四敞大开的对着王天逸这高手,杀戮无数的王天逸甚至能从后背感到敌人心脏的跳动,这种距离这种姿势,别说是个饥民,就是章高蝉王天逸都有把握一击透胸,但就在雪亮的枪尖划着冰冷的直线挺进那颤抖的肉身之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丁玉展的那句话“今日你如在我面前杀一人,我丁玉展对天发誓,我会宰了你!”   王天逸手里的梭标一滞,一咬牙,直刺变成了横击,长长的枪身抽在了那饥民肋下,断裂的枪尖和那惨叫的饥民一起躺在了地上,王天逸狠狠的叹了口气,操着那一截木棍,猱身直上,在一群饥民群里如入无人之境,把他们打的人仰马翻、头破血流。   但情况并没有好转,其他的武师都逃过来了,除了丁玉展,几个人都是头破血流了,在他们身后是海涛一样扑过来的人山人海。   “再弃五车!赶紧走!”王天逸跳上一车粮食,转头对脚夫们大吼着,接着盯着那人潮看了片刻,扔了手里的木棍,脚一挑,一袋粮食就被挑到了手里,王天逸双手握住麻袋封口,猛地一扯,麻袋破了。   他对着那些冲过来的饥民抖动着手里的麻袋,马上就像下了一阵粮雨,粮食颗粒淋着鼻青脸肿的饥民,不知谁发了一声喊,冲过来的队伍马上碎掉了:有人去地上拾颗粒,有人跳着去接那些黄色颗粒。   “用粮食阻住他们片刻!”王天逸冲上来的队友们大喊着。   人人会意,每个人都去车上拉那些麻袋,王天逸一袋粮食撒完,后面的大部队已经冲过来了,人人眼里发着可怕的光,如同蜂拥而来的野兽,那是饥饿泯灭了身为人的一切。   王天逸跳下车,从上面拉过一袋粮食,扯破了口,把这粮食如盾牌一样举在胸口,猛地朝人群撞去,一个个的面黄肌瘦如直立的瓦片一般被这沉重的麻袋撞倒,而躺在地上的他们就看见了粮食——从麻袋口流出来的粮食,眼里发了光,被这混杂在泥土里的黄色颗粒紧紧吸引,伸出手去捉,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王天逸一路撞过去,身后留了一路在地上爬的饥民,他们挡住了后面的人,也为车队的逃离创造了时间。   但身后风声响起,一物朝王天逸后背刺来,手抓粮袋的王天逸急闪,还是被打中了一下,彻骨的疼。   王天逸闷哼一声,一手放脱了粮袋,另一只手却抓住粮袋的一角狠狠的朝身后抽去,那破口粮袋在空中流出了一道弧形黄流,一声闷响没头没脑砸在后面那人头脸上,那人一声大叫朝后便倒。   王天逸一脚踹飞了他,转过脸来,愕然发现七八个大汉手持梭标越出人群同时朝自己刺来,空手的王天逸也不敢硬当,返身边走,但对方好像认准了他,同时追了过来。   路上全是趴着的人,饶是王天逸这样的身手也被绊趴下了一次,好不容易冲到一个粮车边,车上也爬满了眼睛放光、面黄肌瘦的人,王天逸抓着后背一个一个往外扔,直扔了三个人才看到粮袋。   这个时候那群梭标手已经冲到近前,王天逸一手捏着车上一人的脖子一手托着他屁股,朝最近的那个梭标手投了过去,两人一起成了滚地葫芦,接着王天逸哪敢怠慢,抽出粮袋朝那些闪亮的矛尖投了过去。   “杀了打人的奸商!就是他!就是他!”只不过眨眼功夫,这些梭标手后面就多了数不清愤怒的面孔,木棍、车轱辘、石头、锄头,什么样的武器都有,王天逸被围在了中间!   人太多了,空手的王天逸根本不敢让他们近前,自己当然也不敢近前,他所熟悉的那些高效的杀人技术在如此数量的人面前全无用,四面八方都是棍子石头,简直真的是人海,现在就算他要杀人也办不到了,因为你和敌人面前毫无施展武艺的距离,任何空隙都被人填满了,只能用最最简单的拳打脚踢打退敌人、要不是还靠着一辆粮车护住了背心,王天逸真要哭了!   他拳打脚踢,打退一波就投一个粮袋,然后又冲过来,再打退一波,又围上来一群,最后粮袋都被投完了,在群情激愤的叫喊声中,听力也不起什么作用了,后脑正正挨了一击飞石,一下把他打仆在地。   王天逸也算是反应超绝之人,身一着地,马上一个滚翻进了车底,无数的石块、木棍砸在了刚才那倒地的地方,把王天逸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没等他想出怎么办,只见无数的人脚围住了这辆大车,空空如也的车板也上了人,噗噗的往下刺梭标,王天逸在车底一边拉扯着刺进来的刺矛,一边有些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想:“莫不成我要命丧这些饥民之手。”   就在这时,只听自己头顶上一声惨叫,接着一声重重的砸击声,好像是车板上的饥民不知被什么砸倒了,车板的一侧的惨叫和“奸商”怒骂同时响了起来,王天逸从车下面看到饥民一个个的倒地,一双靴子直直往这边冲来。   “你这个王八蛋!为了你的虚荣差点害死我!”王天逸心里暗骂道,脸上因为愤怒扭成了一团。   心里虽然暗骂,手上却丝毫不停,一见自己一侧的敌人被清光,王天逸手托车底猛地直起腰来,这一下就把车上又爬上来的敌人掀飞了出去。接着手脚并用,猛地拗断了长长的车把,阴着脸挥舞起来,一个又一个的饥民被他狠狠的击飞出去。   “从东边冲出去!他们都撤了!”丁玉展他背靠着背说道,手里同样拿着一只木棍,他们周围是一圈圈的愤怒饥民。   心里有火的王天逸并不答话,沉默着朝东杀了过去,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包围圈被这两个没了什么牵挂的高手迅速撕开了一个口子,两个人在耳边呼啸而过的石雨中朝着那桥狼狈逃窜,而一群群鼻青脸肿的饥民操着家伙在后面狂追。   桥就在前面,河水夹着冰凌子滚滚流过桥下,过了河的脚夫和头破血流的武师们就在河对岸等着他们,他们果然拆开了一段桥板,而河这边围着几十个过不去河的饥民在骂着往河对岸扔石头。   两个人冲上桥面,把围着桥的饥民打了个抱头四散,而后面更多的饥民已经冲过来了。   大约因为脚夫们害怕,拆得桥板太多,以至于桥中间的空当大得很,就算丁玉展和王天逸这样的高手也不可能不助跑就跳过去。   “你先过去,我替你挡一会。”丁玉展说着,返身杀下桥面,把挡路的人打开,而王天逸跟在丁玉展身后却不领情,冷哼一声,转身朝桥面冲去,凭借那骇人的冲击速度高高一跃,身体如飞鸟一般跃到了桥的另一边,在桥板的尽头转过了身,冷冷的看着和那些饥民纠缠的丁玉展。   看王天逸过来了,其他的人一起大叫起来:“丁少爷,快来快来。”   衣衫破碎的丁玉展一脚踢倒一个饥民,转身同样疾冲而来。   “小心!小心!”一群人同时大叫起来,连心里有气的王天逸都大叫起来:“后面!”   原来丁玉展刚冲上桥面,一个躲在岸边桥根的家伙同样跟着他冲了过来,手里高举着一把菜刀,这家伙想偷袭!   但丁玉展何等快捷,自信不用理对方,并不回头,转眼间已经腾空跃向对面,没想到要偷袭这个家伙竟然也是个不怕死,跟着丁玉展扑了出来,在空中用菜刀砍是绝对不敢的,料想那家伙是个愣头青,一跃出来才知道害怕了,恰好丁玉展跃的高,他不懂武功跳的很低,就在空中丢了菜刀,一把拉住了丁玉展的双脚。   就算孙猴子那么大的本事也负不动唐僧驾云,更何况丁玉展了,脚上被人抓住了,马上身上沉的好像负上了千斤巨石,立刻朝下面冰河里坠了下去。   幸好对面的王天逸眼疾手快,扑的一声就地卧倒,脚勾住桥栏,一手拉住了桥面下丁玉展的手,生生的把两个人吊在了河上面。   一众武师和脚夫此刻对丁玉展和王天逸这两个人已经是敬佩之极,早跑上来帮忙,有往对面投石头驱赶饥民的,有帮着拉丁玉展的。   在一众人七手八脚的拉扯下,丁玉展双手撑住了桥面,身子还没上来就笑道:“这次又是好运气!我运气就是好!哈哈!”   王天逸恨不得一拳把这个家伙打下去,此刻强压怒气说道:“好个屁!你知道这水浮寒冰凶险的很,进到这寒水里,就算你水性再好,也是九死一生!”   丁玉展却好像浑然忘了自己刚才打了王天逸,嬉皮笑脸的往上爬,说道:“那我运气岂不是更好?你什么时候学会凫水了?”   等丁玉展一条腿跪到了桥面上,他放手下去拉住了脚上那人的手,探头一看,骂道:“小兔崽子你吓死爷爷了!”   几个人赶紧帮忙替过了丁玉展,拉起了那饥民,丁玉展脚上得闲了,爬上了桥面靠在桥栏上呼呼的喘着气,笑道:“这回可是惊险。”   王天逸可丝毫不想笑,他冷冷的看着那饥民被身边的另一个武师拉上来,那是一张稚气未褪的脸,看起来最多十五六岁,此刻脚下是奔流的冰河,上面是这些奸商,吓得脸都绿了。   不等那小孩的被拉上桥面,王天逸伸出手去,卡住了那少年的脖子,一手把提人的武师推到了一边,接着就卡住对方的脖子生生的把他悬空提了起来。   冷冷的看着他被憋的一脸青紫,一双肮脏的脚在河面上乱踢,王天逸面无表情地说道:“小贼,你的菜刀丢在下面了。还不去捡?”   说罢,手一松,那少年惨叫着掉进了奔腾的河流。   “你在做什么?!”丁玉展这才发现有异,如屁股着了火一般弹了起来。   王天逸厌恶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大侠是干净人,手上粘不得脏,我替你出……”   话音未落,王天逸就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了,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对岸的饥民都惊呆了,他们只看到丁玉展一个箭步跳出围栏,直直朝河水落去。   在冰河里,丁玉展的头时隐时现,他正奋力朝前方那个孩子游去。   “苍天啊!”王天逸一拳砸断了围栏,他对着河里那人大吼道:“你究竟是疯子?!还是傻子?!”   ※※※   “阿嚏!”丁玉展打了一个喷嚏,他坐在一堆火旁边,全身还裹在一张棉被里面仍然浑身打哆嗦:“你……什么时候……水……水性这么好了?”   坐在他旁边的王天逸同样裹在一张棉被里面,他同样打着哆嗦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去了江南学的。”   “看在你投他下水又救了我们两个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丁玉展笑道。   王天逸反唇相讥道:“比武功的话谁怕你?!”话说出口才想起了这好像唐博对丁三的一贯口吻。   “你不用瞒我,你是不是在江南做了黑道,比如做杀手或者打手?”丁玉展问道。   王天逸看了丁玉展一眼,顿了片刻,才说道:“我做过很多活计,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丁玉展见对方搪塞自己,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兄弟,今天我动手了,我性子太急了,我对不住兄弟!我给你赔罪!”说着就伸手去拍王天逸。   但王天逸陡地闪开了肩膀,丁玉展拍了个空。   “怎么着?”丁玉展疑惑的问道。   “身上脏。”王天逸脱口而出。   “什么?”丁玉展问道:“你哪里脏了?你这么爱整洁的一人。”   “你不知道。”王天逸自失的一笑,却抬头往天上看去,此刻天色已黑,乌云密布。   丁玉展跟着往上看去,转回头来笑道:“今天可真倒霉,黑漆漆的什么光也没有!”   王天逸凝视着丁玉展的脸,缓缓说道:“我却感觉到光。”   “什么?哪里有?你指火光?”丁玉展问道。   王天逸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敬慕你。” 第八节 稽查特使   目送那匹斥候扬鞭而去,并马立于队前的两人脸上都罩了一层落寞,整个队列鸦雀无声,只有风打着旋从细长的马腿呼啸而过的声音。   王天逸闭眼笑了起来,说道:“丁三,寿州近在眼前,有人来接你了,我们也该分别了。”   “我本来还奢望你会跟我一起进城。”丁玉展自嘲般的答道。   “哈哈,”王天逸大笑三声,扭头道:“我的身份你难道忘了?这些武林大人物我躲还不及呢!”说罢一抱拳:“兄弟,你们就此分别,后会有期!”   丁玉展并没有还礼,他静默了片刻说道:“有事来找我。”   “那是自然!”王天逸拍了一下丁三的后背,调侃道:“丁大侠济贫救困嘛!哈哈。”再不多说,一挥手领着自己的商队上了岔道。   两队人分道扬镳,丁玉展无言的带领随从前行,走了不过一里路,就看到道边站着一群人,人人佩刀跨箭、气宇轩昂,为首的却是昆仑的左护法秦明月,他笑容满面走到路中间,张臂迎接丁玉展。   “秦先生,你来了。”丁玉展一望便笑了起来。   “三少爷辛苦了。”秦明月挽住了丁玉展的手,两人问候寒暄了片刻,丁玉展问道:“刚才昆仑斥候报你亲自来接我,我心中纳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三少爷,我有事要到寿州来办,听说你正赶来,早等着呢。你和筹备的粮食先跟着我进寿州,我们先盘恒几日然后一起回去。”秦明月笑道。   丁玉展颔首同意,这时秦明月笑问道“听说你有好友同行,何以不见?”   “我们分开走了。”丁玉展想起这个变化很大的朋友,语气里带了一分凄凉。   秦明月眼睛在荒凉的旷野里遥遥的看了出去,远处风里正起了一道土墙,正是王天逸的商队在行走。   “哦。”看着那黄色土烟,秦明月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   ※※※   在饥荒的侵袭下,再气派的城墙也遮不住一股破败的气味,寿州里面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人在行走,他们的气色加上因为饥饿而无精打采的行动,再配上他们破旧的衣服,浑身上下都好像被一团衰败的气息包围,而在城中这些移动着的沉沉死气之间,不停的穿梭着另一股鲜亮的气息:有钱人仍然可以抗拒饥荒,他们神采奕奕的气色加上华丽的服饰,在周围那些可怜人映照下显得格外闪亮,简直就好像整个人都会发光一般。   就在这沉沉死气和鲜亮色彩纠缠的寿州街道上,王天逸带着车队穿梭其中,眼前一切好像都无法激不起他的半点感情,表情的冷漠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在领头人漠然而坚硬的引领下,整个车队如同一只黑色箭头刺进了寿州这搅动的色彩里。   他雇的手下对这个刀疤脸雇主越来越感到敬畏,不仅有高绝的武功,不仅有冷酷的杀气,此时还有了一股未卜先知的神秘——王天逸说:“我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马上他们就找到了。   虽然简陋但大大的院子,早被另一群行商租了下来,但恰好的是他们中的几人刚走,空出几间房来,剩下的四五个行商同意转租他们几天,他们就这样有了落脚的地方。   王天逸叫自己的武师和脚夫先做饭吃饱,自己却跟着那几个行商去另一间屋里谈价钱。   但五个人进到屋里后,根本没有谈什么房间价钱。   他们甚至没有说话。   屋门被紧紧的闩住,王天逸一撩长衫下摆坐在了条凳上,面前马上被摆上了两口大箱子,接着箱盖被掀开了,里面装的全是武器:长刀、短剑、双戟、护手钩,甚至还有一套神击弩。   王天逸从里面抽出一对轻剑来,仔细审看起来:外边是简陋甚至破损的剑鞘、把手,看起来好像从铁匠铺的废物堆里偷出来的,但里面的剑刃却宣告着与外表不相称的桀骜不驯,闪闪寒光诉说着吞噬鲜血的渴望,这渴望从它们刚被唐门铸剑大师从剑炉中抽出的那一刻就跃动在坚硬的体内。   王天逸满意的点了点头,把这双剑挂到了腰上,挥手示意把兵器抬走。   这时一套笔墨纸张送到王天逸面前,王天逸接过,用暗语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戌日抵寿州,行动开始。”   ※※※   窗外还黑漆漆,冬天天亮的迟,而且就算是在屋里也是干干的冷,只有被窝里舒服,好像有只女人温润圆滑的手死死的抓住你的脚脖子,叫你渴望永远呆在里面。可惜有的人虽然也想,但不得不起来,这类人要不是不起就没饭吃的穷人,要不就是有钱但没闲的忙人。   叶管事无疑属于后者。   他揉着霍霍疼的太阳穴,披着棉衣强自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哆哆嗦嗦跑去开屋门,屋门外边两个人一直在鬼哭狼嚎的叫魂,让人连个安生觉都睡不好。   一个是他的管家,一个是洪家若干粮店掌柜中的一人。   “啥事啊?”叶管事坐在椅子上打着哈欠问道,但绝没有半点生气,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对这样的事生气的,拿别人的钱就要给人家做事嘛,叶管事正因为敬业才得到洪老爷的垂青。   “有人在我管的粮店卖粮!数目很大!”掌柜说这话的时候,嘴都咧到腮帮子上去了,满脸的难以置信,他的意思很明白:现在寿州四周守得铁桶一般,只有洪家可以调配粮食,那么这批货怎么进来的?   掌柜话音未落,叶管事唰的就变了脸色,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差点顶到了掌柜的鼻子。   “管家备马!走!”叶管事吼了起来。   本来是三个人出门的,但到了粮店已经多了十几个人,这是因为叶管事在半路上突然停了下来,叫自己管家找一批养着的高手来。   到了粮店,叶管事一看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来卖粮的这个商队他见过,正是那曾一净的手下,牙关紧咬的叶管事一声令下,十几个武师一拥而上轻而易举的制服了这些外来客,但那曾一净并不在其中。   “姓曾的哪里去了?”叶管事高声大叫。   “他去洪老爷府上了啊,”一个粮店的账房战战兢兢的答道:“按惯例,这么多的货得去和洪老爷面谈啊!”   叶管事暗骂自己糊涂,竟然忘了这规矩,心里却又是惊奇又是害怕:   惊奇的是这曾一净在伯牙大开杀戒还绑架他们主仆二人,竟然还敢大大方方卖粮卖到洪家开的粮店里来了,甚至还敢去洪府!这里不是伯牙镇!这里可是寿州!洪家的总部啊!他究竟是个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还是浑浑噩噩的大笨蛋啊?   害怕的是这个家伙别灵光一现,知道了危险,转头跑了,这不是让叶管事他丢尽了脸面吗?   快马加鞭驰到老爷的府上,问明了门房,叶管事也来不及解释,就领着一群武师张牙舞爪的在目瞪口呆的仆役和丫鬟眼前冲了过去,直扑洪宜善见商人的西客厅。   “嗵!”心急如焚的叶管家猛地推开西客厅房门,第一个冲了进去。   看见里面那个规规矩矩坐着喝茶的年轻人,叶管家鼻子里出的好像不是气而都是烈焰了,他直直的指着那个人走了过去,意料之中却更出乎意料的他嘴里只能说一个字:“你你你你……”   看着这么多人突入进来,那人却毫不惊惶,手上端的茶杯稳的好似铸在他手里一般,晃也不晃,对着叶管事那惊骇愤怒交织在一起的奇怪表情,他竟然咧嘴一笑。   这一笑让脸上的刀疤唰的闪亮一下,在叶管事看来,这刀疤一闪却如一把真刀当空劈来,把被骇晕了的叶管事砍醒了,此人的冷酷凶猛同时涌现心头,猛可里发现自己离他最近,手下高手都在身后呢,刚才还如枪一般指着那人的手臂倏忽间就如搭在筷子上的面条一样哆嗦了起来。   “抓住他!给我上啊!”叶管事厮喊着,却连连后退,身体两侧的人如潮水一般冲过,往那人扑过去——那个曾一净。   不料想看这么多人冲过来,他却并不反抗,微笑着侧身把茶杯放下。   茶杯底刚碰到桌面,洪家的高手就到了,但转眼间骚动就停止了。   这么多高手对付一个人绝对不会用太长时间;   况且是一个赤手空拳的人——王天逸按礼节把兵器寄存在了门房;   更况且王天逸丝毫没有反抗。   “这么轻松?”看着王天逸那么轻易的被制服,叶管家心里又是一阵“没想到。”   看着王天逸被双手拧在身后,上身朝前倾着,叶管家面条一般抖着的手臂马上恢复了钢枪一般的硬度,他擎着那长枪直直走上前去,点到了王天逸的鼻子:“你这……你这……你这狂徒!”   叶管事实在不知道这个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但双手被拧的对方勉力抬起脸来冲他嘻嘻一笑:“洪家就这么对待客人的?”   “客人?!”叶管事大吼起来,对方那种无所谓的神态彻底激怒了他,这种轻松神色简直是猎物对猎人的羞辱。   被抓住的猎物口气应该是害怕或者服软,故作英勇逞强也可以,但绝不应该轻松的好像在喝茶一般,就像眼前这个混蛋。   “你这混蛋!”叶管事劈面一拳打在王天逸脸上。   “嘿嘿,”王天逸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拳,虽然叶管事不会武功,但也让他的脸马上起了一条红痕,但他扭过头来还是嘻嘻笑:“洪老爷呢?”   “洪老爷?!”叶管事只觉的自己肺都要气炸了,他抬起头对着周围的手下笑了一声,低下头脸上已经是暴怒的样子,接着就是一顿疯狂的拳打脚踢。   “干什么呢?”门口传来一声不怒自威的喝声,一个锦衣胖子正有些惊讶的站在门口。   脸皮胀得红紫的叶管事停下拳脚,扭头看去,原来洪宜善来了,他想过去禀告,但一停手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只觉的乱窜的气流和粘痰塞满了他的整个胸膛,手脚都是巨疼,尤其是握拳的手,疼的好像刀子在挫。   原来他对王天逸这一顿暴打出气是出气,却把叶管事自己累坏了。   叶管事不能回答,满嘴是血的王天逸抬起脖子替他回答了,依旧是笑着回答的:“小人曾一净见过洪老爷。”   “你这就是曾一净?”洪宜善倒抽一口冷气,这个人叶管事早就汇报过了:酒席暴起手杀三人,还胁持自己儿子和那个贼头马乾坤强行带货闯关,而且马乾坤失踪,估计凶多吉少,自己当时对这种事也是无法可想,毕竟他的势力限于寿州一地,江湖上什么人都有,真遇到这样的狠角色又能怎么办呢?只能讲君子报仇了。   本想吃了一个哑巴亏,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出现在了面前,而且还是已经被捉住了。   看着王天逸那牙床鲜血淋漓的微笑,见多识广的洪宜善心里也是打了个突,还没想好问什么,王天逸已经又说话了:“洪先生,我从江南来,是做生意的。另外,你有个熟人,风先生,托我问候你。嘿嘿。”   “你说什么?!”闻听“风先生”三字,洪宜善立刻变了脸色:“可有信笺?”   笑得血淋淋的王天逸用下巴朝自己怀里努了努嘴。   从王天逸怀里掏出来的密信虽然是新写的,但其中约定好的暗语却是不折不扣的身份证明,读完了信,洪宜善变了颜色,看着王天逸的目光已经多了急不可耐的热切,他又问道:“你……你来这所为何事?”   “我有批粮食想卖。”王天逸说着却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的叶管事。   洪宜善老江湖怎么看不出门道来,马上恼怒的问叶管事道:“有生意为什么不做?叶杨你怎么做事的?自己的私事怎么能掺和在生意?!”   “老爷!”叶管事喘过气来,还以为老爷忘了曾一净是谁,高叫起来:“他是曾……”   “他是谁关我屁事!”洪宜善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叶管事的话,一个眼神扫过去,叶管事马上愣了。   “打伤了这位朋友不好意思,”洪宜善急急过来扶起了王天逸,转头说道:“来人!扶他到内庭去!”   扶走王天逸,洪宜善把叶管事一个人叫到书房,抬手就是一个耳光,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叶管事挨了这巴掌,连捂脸也不敢,呲牙咧嘴低头想了一会,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是又惊又怕的神色,颤声问道:“难不成他是长乐帮的稽查特使?”   洪宜善一脸压不住火的样子又冲过来,用粗大的手指狠狠点着管事的脑袋:“你心里天天都想什么?又不是第一天混江湖,连来意身份都不问上来就动手,你是没经验的青瓜蛋子吗?!”   叶管事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的缩着脖子,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如同蚊喃般辩解着。   “你差点坏了大事!当着那么多人你吼什么吼?!”洪宜善骂道:“就算他不是长乐帮特使,你喊曾一净,人家就问了,曾一净是谁?做了什么事?保不准就把马乾坤拉出来!人家有精明的就会猜为什么山贼会不准运粮食?!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伯牙镇的事要烂在肚里,你耳朵给狗吃了?你当这是什么能见光的事?!你蠢吗你!”   看叶管事已经哆嗦的像树叶子了,洪宜善恼怒的摆了摆手,命令道:“你换身见客的衣服,去叫筱寒来,一起陪贵客,得让他多见点人,多学点门道了……”   但叶管事好像没听见一般动也不动,洪宜善“咦”了一声,“你怎么还不去?”   “老爷……”叶管事抬起头来,洪宜善惊奇的发现这个家伙眼里居然泪光点点,只见叶管事颤抖着嘴唇问道:“我得罪了长乐帮的人,会不会有事?”   “嗤!”洪宜善鼻子里发出一声笑,骂道:“那是大帮派的特使!不是街头流氓!你以为人家会和你这样的一般见识?”   ※※※   洪宜善猜得没错,被叶管事打了的王天逸没有一点生气之色,好像这事从没发生过,谈笑自若的就好像刚刚和朋友喝完茶一般。   只不过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不停的用白色手绢去擦嘴边的血迹,毕竟再好的伤药也不能瞬间生肌止血。   “不仅敝帮镖局俞睿总管对您这种坚守江湖正义的行为赞誉倍至,就连敝帮四老之一的易老也是赞不绝口,称若是武林中人都像您这样肯维护江湖规矩,武林成为乐土指日可待。”王天逸对陪坐的洪家父子还有叶管事三人笑道。   洪宜善赶紧站起来给端坐上首的王天逸斟酒,口里连连说道:“长乐帮易老的赞誉,鄙人真是不敢当,惭愧惭愧。”   看着面前晶莹的美酒,王天逸似笑非笑地说道:“若是洪先生所报情况属实,按我们知会武林的通告,敝帮将奉上千两白银作为谢礼。”   “哎,谢礼不敢领的,我洪某只是尽点江湖同道的绵薄之力罢了。”说着回头一施眼色,满眼的敬慕的洪筱寒和惧色满目的叶管事一起举杯站了起来。   “曾先生,我们洪家敬祝您稽查私盐马到成功!”洪宜善举杯说道。   王天逸嘿嘿一笑,举杯而起,说道:“也祝洪先生财源广进啊。” 第九节 天生公平   就算在平时,王天逸也绝不多碰酒这种东西,更何况他现在有要务在身,所以抿了一口敬酒后,就把杯子倒扣在了桌面上,不理其他三人略显尴尬的表情,他翘起二郎腿,侧转身子对主人笑道:“洪先生,让我们谈正事吧。”   “好、好、好!”洪宜善看见王天逸的动作愣了一下,但马上明白了这个人的心思,翘起了大拇指连声说好。   “这里方便吗?”王天逸看了一眼叶管事和洪筱寒两人。   “自己人!”洪宜善本来就是要让儿子学习的,哪里舍得把儿子和亲信赶走,说着就把他知道的情报详细的说了起来。   洪宜善矛头直指贾六义,还顺带带上了风枪门。   据他说,贾六义和风枪门的店铺都曾卖过数目巨大的盐货,而且价格相当便宜,要知道此地的盐都是从长乐帮的地盘运来,若是从长乐帮手里买卖,价格不知要贵多少,因此他怀疑这两个人是买的私盐,并自己收买了一个知情人打听。   这个知情人是贾六义手下一个掌柜的副手,虽然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告诉洪宜善的情报已经让人更加怀疑这些廉价盐的来路了,至于风枪门,证据就没有对贾六义这么充分了。   在听洪宜善说话的时候,王天逸发觉到这个大富翁谈到贾六义之时,脸上的肉都会变成横的,口气也是恨不得长乐帮的杀手马上就席卷寿州,当街击杀贾六义,看见他这个样子,王天逸脸上绷的紧紧的,肚里却笑,但笑完之后却有另一番滋味,因为洪宜善和贾六义曾经是同门同年的师兄弟,此刻却成了这个样子。   王天逸来之前研究过寿州的各个门派的情况,自然熟知二人的恩怨,当年洪宜善的掮客老爹把儿子送到武当学艺,特别让他拜入朋友高明海门下,希望他可以子承父业,洪宜善在武功方面只是一般,学成之后就回家帮病重的老爹打点生意了,而他父亲在他回家之后一年就去世了,剩下洪宜善一人独撑生意。   而他在武当学艺的时候,认识了同年入门学武的同乡贾六义。两人谈的投机,独撑门户后,洪宜善索性把去镖局当了镖师的好友贾六义邀请过来当他副手,两个朋友干的确实不错,在武林中让洪家的名望蒸蒸日上。   但可惜的是掮客生意讲究的是“有道”搞到货物,贾六义跟着洪宜善干,自然洪家累积的“道”他很快也熟悉了,实力自然也越来越强,两人合作了十年之后,之间的裂缝大得再也无法弥补,身为洪宜善副手的贾六义拉出自己的手下单干。   昔日的好友就这样反目成仇。   洪宜善有好几次恨不得找人刺死贾六义,若是别人也好办,但贾六义一样的师出武当,一样拉了武当中的某位高层人物当大靠山,加上贾六义也是个有才的人,一样的不好惹,洪宜善自然毫无办法可言,王天逸坐在那里,都可以感觉到洪宜善对贾六义的恨在熊熊燃烧。   王天逸听他说完,点点头问道:“可否让我去见见那线人?”   “当然可以,他叫……”洪宜善正要说,有人突然大力敲响了紧闭的屋门。   “什么事?!”叶管事有些紧张的大声朝门口问道。   “老爷!有客!”敲门的仆人大声应道。   “混蛋!不是说了现在不见客吗!”洪宜善呵斥道。   但门外的仆人依然不依不饶的不走:“老爷!贾六义老爷来了!风枪门的乐和老爷也来了!还有好多武林中人呢!他们让我告诉你,丁三少爷也来了!您见不见?”   “什么!”一声惊叫,洪宜善和叶管事同时站了起来。   “哎呀呀,老贾老乐你要来也不知会一声!”胖的像个球的洪宜善领着一众下人绕着假山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丁三少爷呢?”   而站在正院的几十个人都笑容满面的等着他过来,只有被众星拱卫一般站在中间一个年轻人看见他就立起了眉毛,一脸的阴怒。   来到近前,贾六义、乐和和洪宜善三人拉着手笑成一团,让任何一个外边的人来看,都会认为这是人生知己相逢,谁能知道这三个人彼此恨对方恨的牙根疼。   三人脸上笑成一朵花,都强压着肚里的恶心,做完人前不得不做的戏后,贾六义这才向他引见丁玉展。“来,我和你引见,这位你认识,昆仑的秦明月护法,这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就是鼎鼎大名的大侠丁……”   但贾六义没说完,丁玉展就打断了他的话,他戟指怒向洪宜善,吼道:“洪宜善你为何不卖粮?!”   这一声吼过来,正在给丁玉展作揖的洪宜善弯了一半的腰弯不下去了,就这样窝在了半空中。   在四周似有似无的窃笑声中僵了片刻,洪宜善猛地抬起头来,脸上全是悲愤之色,他反问道:“丁公子何出此言?我怎么敢不卖粮?”   “为何你的所有粮店全是售清?”丁玉展看定了洪宜善,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亲眼见过你儿子在收粮,你买那么多粮食都去哪里了?”   “丁公子不要听信谣言!我们收了就地散粮救人!寿州城外满是饥民,什么粮食能运进来?我们又不是高手如云的大帮派!”洪宜善斩钉截铁的侃侃而谈,口若悬河的把一切指控都挡了回去。   洪宜善的后台是武当的高明海,那可是武神的岳父啊,靠着他洪宜善也不怕丁玉展能怎么样他,但他肚里却窝了一肚子的火。   他知道定是这些仇家背地里向丁玉展编排他的不是,他确信是贾六义为主,因为贾六义因为千里鸿的缘故和昆仑走得很近,而丁玉展又和昆仑走得近,不是他使坏是谁?!毕竟丁玉展是有名的得罪不起的灾星,这样的灾星不好好用不是傻子吗?   最后洪宜善对着丁玉展一摊手,说道:“前些日子,就有人向官府告密陷害我囤积居奇,但官府查了个遍,却证明了我的清白。丁三少爷,您不信我总信官府吧?您要是还不信,我叫几个管家领着你,我的铺子仓库你挨个看!看有没有囤积粮食!这是涉及我洪某人名声的大事,我不扯清楚,我睡不着啊!至于有人眼红想陷害我,我就不信正不胜邪!”   贾六义一群人都去看丁玉展,本来来之前只是给他透了点风,没想到这个人当面就质问洪宜善这个家伙,丝毫不顾武林礼节,同时也丝毫不留情面。   “很好,”丁玉展点了点头,他慢慢抬起头,把下巴对准了洪宜善,缓缓说道:“在这饥荒之时囤积粮食就是杀人灭门!要是被我逮到证据,我是不会给他讲什么道理的。”   “这样的败类当然是人人可手刃之!”洪宜善嘴上说得掷地有声,心理却冷笑:我昔日恩师就是你家大哥的岳父,就算你知道,你一条过江龙能奈我何?真不行,老子找章高蝉给你讲道理!   说罢,洪宜善将刚毅的面容换了一副笑脸,躬腰请丁玉展进去说话,没料想丁玉展冷着脸一抱拳扭头而去,一群人自然也跟着他往外走,把洪宜善弄了个脸红脖子粗,尴尬的他不恨丁玉展却恨不得一口咬死贾六义和乐和。   这个时候,贾六义收住脚步,回头笑道:“老洪,今夜我府上摆宴款待丁公子和昆仑客人,我们老朋友了,我不给你送请柬了,口头说一声,你老小子要来啊。”   乐和也停了脚步,一样说道:“明天我府上也有两位贵客抵达,过会给你送请柬来。”   ※※※   咬牙切齿的洪宜善急匆匆的回到密室,里面王天逸正和他儿子谈笑,看见他回来,问道:“洪先生,怎么不请丁少爷叙话,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些王八蛋找人挤兑我!”洪宜善火头上,心里有话就直说了。   “怎么回事?”   “说我囤积粮食,”洪宜善狠狠的喝下一杯酒,看那架势就差把酒杯放嘴里嚼烂了:“上次官府来查,就是他们背后下的黑手!妈的,我粮食发财了,那群狗眼红死了!”   说着把见丁玉展的情况说了一遍。   “他心善,城外饿殍随处可见呢。您没囤积吗?”王天逸笑问。   洪宜善听他口气好像知道自己的事,转念一想这个人单枪匹马连过自己设的两关,自然能猜出点端倪来,毕竟在寿州只有自己一直做粮食生意,又想起失踪的土匪头子马乾坤了,谁知道是不是这个笑嘻嘻的家伙弄死了马乾坤,谁知道马乾坤是不是说了什么话。   想着,洪宜善笑了起来,说道:“饿殍关我什么事?他们穷,买不起粮食是自己的事。”   这话一出,洪筱寒都低了头,可他父亲却像没事一样,王天逸笑着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我真佩服洪先生,果然是做大生意的人啊。”   这个时候,洪筱寒叹了口气,洪宜善听到了,扭过头去有些生气地说道:“筱寒,做生意不能管这管那的!生意是运用钱的武艺,钱无痛无悲,人自然也要无痛无悲才能运用自如!”   “洪先生真是心比铁石坚。”王天逸竖起了大拇指,口气是夸赞的。   “不是我心硬,”洪宜善笑道:“想通了就没有什么顾虑了。对灾民这种人我没有任何对不住他们的地方,您想啊,换了我是饥民,一个饥民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他也一样会压着粮食直到卖到最高价,而我一样会像狗一般饿死,既然如此,我何必自作多情的同情他们呢?我们的差别只是投胎的那一刻,有的花瓣落到了粪厕,有的落到了锦缎上,前者就是灾民那样的人,后者就是走运的人,每个花瓣既有可能落到粪厕也有可能落到锦缎,既然都是一般可能,何必要分一份心给他们呢?红尘就如同掷铜钱的赌博,对每个人都公平的很!哈哈。”   “精彩啊,以后有了机会要多向洪先生请教啊。”   “哎,我听儿子和管事说,您喘息之间击杀三匪而平静如常,今次来见我,又因为误会被殴,但却能不动声色的受这傻瓜的拳脚!我听说训练斗鸡的最高境界就是呆如木鸡,寻常看似平平无奇,但一旦发威则势不可挡,您这样的人才是武林中的卓越之才。说实话,我倒想把犬子送给你们训练几年呢,哈哈。”   “呵呵,洪先生谬赞了,”王天逸笑道:“借用您刚才的话,贵公子衔着金汤匙出生,真是有福呢。”   听到父亲称赞王天逸,早就对这个人钦佩的洪筱寒赶紧插话道:“是啊,曾大哥我真是佩服,我原来以为有你那么好武艺的人,走路肯定都是横的,见了不平就拔刀相助,快意恩仇,真是痛快!”   王天逸失笑道:“对我说呢,武功不过是门手艺,用来糊口的手艺而已。”   ※※※   正午时分,寿州城边的“义字号”盐店门口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他在店面的门槛前立住,用力跺了跺脚,把被尘土染成黄色的靴面跺出一团黑色本色来,然后低头整了整服装,把腰里的两把剑一并拿走一手中,这才进了这家店,“兄弟你好,我要见你家掌柜。”他对店里的伙计作揖说道。   此人正是长乐帮的稽查私盐的特使王天逸,几日前他去见了告密者洪宜善和他收买的线人,大体了解了一下寿州的情况,今天他终于开始钓鱼了。   第一个目标就是据说以前出过大笔私盐的这个铺子。   “找我什么事?”掌柜很快就出来了。   “我要买盐货。”王天逸说道。   “价钱在那边木牌上,请去和伙计说。”   “我要买很多。”   掌柜就眯缝了眼:“楼上请。”   两人到了楼上,掌柜听了王天逸要买的数量,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赶紧报了一个价钱。   “我买的不是这个价钱的盐,呵呵。”王天逸笑了。   掌柜的眼睛倏地睁开了,问道:“你什么意思呢?”   王天逸却报了一个价格。   那掌柜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冷笑着问道:“这位先生您是不是开玩笑?”   王天逸又报了一个门派的名字。   掌柜想了一会,冷冷地说道:“我从来没听说过。您好像也没有没啥诚意,这个价格买土差不多。”   “掌柜通融一下,我们一直在晁门进盐的!现在进不到了,而我们都收了客人定金!帮个忙,都是朋友!”   “抱歉,我不认识你们这样的朋友。”掌柜的转过身去,冷冷的说了句:“送客。”   说罢扭身就走,四个黑衣荷刀大汉则横眉立目的站到了王天逸面前。   ※※※   半个时辰后,王天逸站到了一个古董店里,这古董店店面小的很,王天逸小心的摁着长剑以免撞到身边的花瓶,一个伙计缩在最里面的柜台里,看见客人进来毫不热情,连个招呼也不打,懒洋洋的抄着手打着哈欠。   “我要见文公子。”怕碰到东西,王天逸慢慢走近柜台,对那伙计说道。   伙计听到“文公子”三字才懒懒的抬起头,看了王天逸一眼,不忙说话,却先打了个哈欠:“掌柜不在家。”   王天逸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锞子放在柜台上,那伙计瞅了一眼,却并不伸手,冷笑道:“掌柜不在家就是不在家。”   看这架势,王天逸却笑了起来,报了一句江湖切口,很快他就在后面精致的四合院里见到了文公子。   文公子是个和王天逸年纪相仿的年轻人,长相随和,手里始终拿着一把不合时令的折扇,看起来就像个读书人一样,但这随和之中却带着一种不紊不火的沉静,坐在那里喝茶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汪平静的水,古井不波的沉稳,这个时候文公子放下茶杯,对王天逸笑了,他问道:“你见过有人到古董店来买盐的吗?”   王天逸也笑了:“古董店不能买到盐,但古董店的老板却能买到。”   文公子扇子上的玉坠一摆一摆的,那是因为他的主人一直在笑:“你听谁说的?”   “神通广大的神仙藏也不藏住的。”王天逸端起了茶杯也喝了一口。   “这世道啊,没有好赚的银子。”文公子呵呵一笑,啪的一声打开了自己的折扇。   “这是什么鸟?”王天逸指着扇面上画的那只鸟问道。   “啥?!你居然连这个都不认识?”文公子看着王天逸瞪大了眼睛,满脸的吃惊:“这就是夜莺啊!”   ※※※   王天逸一出这古董店就知道被人跟上了。   那古董店周遭有的是暗哨,王天逸早就知道这点了,身为暗组指挥官的他没走多长时间,就看清了四个跟踪者,在心里掂量着他们的实力,盘算着对策。   拐进一个小巷,王天逸直直往前面走去,前方就是一条大街。但一个大汉猛地出现在巷子出口,遥遥堵住了去路。   王天逸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正正对着身后跟来的四个带刀大汉,慢慢把双手平举,他不想把手靠腰边的剑把太近。   看到王天逸这示弱的动作,四个大汉加快了脚步,几步到了王天逸面前,一个大汉揪住王天逸的领子把他推到巷子边的墙上:“小子你倒识相!”   王天逸的双手始终没有放下,虽然对这五个更像打手的家伙,他有绝对的把握在一瞬间把他们变成五具冰冷的尸体,但没有任何地方存在毫无目的的杀戮,这里也一样,那样毫无必要,所以王天逸这个冷血杀手此刻却客气甚至有点讨好地说道:“各位朋友,我是来寿州的生意人,无意冒犯,不要误会。”   “误会?”四个大汉围着他,不停的推搡,一个人叫道:“小子我警告你,你要买盐爱上那买去就去那买去,别在贾爷的地盘上乱晃!也别乱找不该找的人!下次再见你,就把你的花脸变成血脸!”   王天逸无力的摊了摊手,说不清是拒绝还是答应,不过那姿势很是无奈。   看脸上还有伤的王天逸服软,几个大汉左推一把右搡一把把推着他的背,把他往巷子口推去,王天逸仍然平举着双手,脸上一脸的苦笑,加上脸上的伤却显得要哭的样子。   一缕阳光射进巷口,就在这里,王天逸屁股被狠狠的踹了一脚,整个人直直朝大街街心扑去。   王天逸本可以站住的,但没想到大街上最靠近他的人却是一个武功高手,见他直朝自己撞了出来,放手一个撩跤的招式就把他甩了出去。   王天逸也没想到自己如此倒霉,居然被只会吓唬人的打手踹到高手附近。要是在杀场上,那个高手本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把王天逸甩出去,就算能甩出去,王天逸也会要他四根手指折断做代价,但现在王天逸是有任务在身的特使,而更倒霉的是这任务并不是杀人、而是侦察,所以王天逸只好身体不动顺着那人的力道飞了出去,在泥地上打了无数个滚才停住。   等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已经是个土人了,加上脸上被叶管事打的还肿着,整个人看起来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一群路人已经指着他窃笑起来。   王天逸并不想回头看扔飞了他的人,那人的脸他已经看准了,是个陌生人,王天逸不想多事,他慢慢的摇了摇脖子,在脖骨发出嚓嚓的轻响后,他拍了拍身上一层厚厚的土,就像闹市中被打服了的倒霉小流氓一样缩着脖子往前走去。   “你?……你!”背后突然传来惊呼声。   王天逸慢慢的回过头去,一看之下,眼球都缩不回来,浑身如被冰封,啪的一声就僵在那里不动了。   叫他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人,死盯着他从街心的马上下来,直直的朝他走来,看着那青年人脖子上毛皮围脖的一抖一抖的狐狸头,王天逸只觉的头脑一片空白。   那人走到王天逸面前停住了脚步,看着王天逸的表情不知道是悲是喜,一个鼻青脸肿的灰头土脸,一个器宇轩昂的锦衣华服,都是怔怔不动,两人就这样在街心互相对视着。   “天……你……你还好吗?”那青年人终于先开口了。   王天逸突然叹了口气:“乾捷……” 第十节 江湖故事   赵乾捷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一起睡过通铺的人,这个一起练过剑的人,这个一起从伙房老马那里偷过酒食的人,这个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这个曾经生死与共的人,以往的一幕幕情景如跳出记忆水面的一群银色游鱼,在眼前旋转着、跳动着,他不由自主的朝他迈动了脚步。   但只迈了一步,那只脚就僵在了那里,因为分别前的那些往事如同黑色的刀,毫不留情毫无仁慈的把这些小鱼砍成了支离破碎的片段。   看着他的样子:简陋的穿着、蓬头垢面、脸上还有青肿,在自己面前被自己手下扔的满地打滚,这样的一个人任谁看都是一个倒霉的人,熟识他牵挂他的赵乾捷更是知道他肯定受了不少苦。   曾经互相信任的好兄弟,异地重逢不是应该弹冠相庆吗?但王天逸一步未动,赵乾捷也只迈出了一步就僵立在那里。   看起来像谁欠了谁的。   谁欠谁?   赵乾捷心里知道:谁也不欠谁!他们之间有的只应该是兄弟相见的喜悦、慨然相助的义务、还有剪烛夜谈的惬意。   但两人中间好像矗立了一道冰墙冻住了两人,让任何热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胆怯的试探。   这冰墙是什么?   赵乾捷清楚的知道它就在那里,树立在他和王天逸之间,但他并不能确定它是怎么来的:是一个富贵一个落魄的人生际遇,还是一个投身岳中巅麾下一个结仇岳中巅的无奈吗?   “天逸,你可还好?”无论是哪个,都不是赵乾捷自己能决定的,所以赵乾捷决定去触那冰墙,毕竟的墙的另一边是自己胸中感念的人啊。   但王天逸好像擦泥一般用手盖住了额头,轻轻的说了句:“公子,您认错人了。”   说罢对着赵乾捷背转身就朝胡同口走去,他的脚步轻松而矫健,但每下都好像踩在了赵乾捷心上。   他怔怔的看着,在这个人马上就要如风一般消失在寿州弥漫的黄土风中的时候,他下了决心一般,朝那个人追了过去。   “你们等着,别过来。”赵乾捷对自己的护卫下了命令,他清楚的知道前面这个人的身份——青城的通缉逃犯。   在阴暗的胡同里,王天逸转过了身看着满身华服的赵乾捷追了进来,他并没有再逃避,而是笑了一下,这笑容十分苦涩:“你这何必来着?”   对这样的问话,赵乾捷反而不知道了如何回答,他怔怔的站定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的好兄弟,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天逸,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王天逸两手抱臂应了一声,语调里满是无奈。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这句话里饱含的酸楚却是赵乾捷完全能够猜测和体会的: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人物,在被一个大门派通缉的江湖上能过何种生活?只能抛弃一切名声,投身于黑暗之中,不是像狗就是像老鼠。   所以赵乾捷无话可说了,自己身上价值千金的豪服此刻反而像枷锁一般,让,他不敢看对方的眼神,楞了一会才说道:“我在华山做的还可以,你……我……要我帮忙吗?”   “多谢了。不敢劳驾。”王天逸说完转身就想走。   “那件事其实……”赵乾捷想说报信的那件事情,就是那件事情让王天逸在擂台上发狠,终于酿成了后来的惨剧,但道歉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况且这件事的主使就是现在他自己的顶头上司,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人。   夹在兄弟和恩主之间的他能怎么办呢?   但王天逸好像并不想听过去的事,他拱了拱手,说道:“赵公子,没事我就先告退了。”   “慢!”赵乾捷一把拉住了王天逸。   两人对视。   却仍是无语。   赵乾捷看到王天逸衣着单薄破旧,脖子上泥土覆盖着红色伤痕,他叹了口气从脖子上解下那狐皮围脖,套在了王天逸脖子上,说道:“天逸,我……对不起你。有事来找我,我不会推辞的……”   王天逸摸了摸那顺滑的皮毛,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身后是满脸痛苦的赵乾捷。   “赵爷,怎么回事?风枪门的乐和恐怕已经在等您了。”几个手下见赵乾捷进了小巷好久不出来,齐齐的牵了马围拢了过来,只见满脸豫色的赵乾捷正痴痴的站在那里。   听到手下过来,赵乾捷回头一瞪,众人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已经赤红了,就如一排唐门透骨钉射了过来,几个手下马上噤不敢言了。   王天逸走在寿州粗陋的小巷里,手里摸着脖子上的狐狸皮,那脖子上温暖的感觉如同喝下一口烧刀子,有几十把小刀在肚里乱扎,他脚下再不像一个一流高手那般稳健了,而是如喝醉了一般踉跄起来,脸上却慢慢的变白了。   越来越白,最后白得如同一张白纸,唯有脸上那道刀疤越来越红,红的如同火在烧。   身上如同喝醉了酒,肚里却如烈火在燃烧,心里往昔的一幕幕在翻滚,每翻滚一次都如刀砍进骨头一次,痛在心里!恨却割进了骨头里,割的嗤嗤响!眼眶已经血一样红,那些往事带来的伤心合着恨与痛让泪水在眼里打转!   仇恨就像初恋,你总是忘不了第一次被背叛的情景,很少人能够例外。   “昔日比亲兄弟还亲的他,自己恨不得把心肺掏出来给他的他,却骗了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心里的烈焰不停翻滚,越来越高,终于嗵的一声爆裂了开来!   阴沟的青石盖板有一掌多厚,但红眼的王天逸一脚就把它踏碎了!   接着他怒不可遏的揪下脖子上的那狐狸围脖,那架势就好像那不是一条毫无生命的围巾,而是一条咬了他的毒蛇!   他挥舞着这毒蛇,猛地把它掼进了肮脏的阴沟。   “狗杂种!”王天逸头也不回的走了,风中飘来这样一句咬牙切齿的话,身后只剩下躺在阴沟里的那条昂贵的狐皮围脖,无力而绝望的浮在臭水上。   ※※※   长须男子看了看茶几上那叠银票的厚度,叹了口气,抄了起来,在手里仔细的捏了捏,又叹了口气,然后一张一张翻开看了看,轻轻的摩娑着,如同在纯情男子在摸着情人的脸,好久才揣进了怀里,最后又叹了口气,骂道:“银子真是龟儿子!”。   对面的人一直端着茶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动作,看到他揣进怀里之后才偷偷的舒了口气,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是满脸笑容:“李掌柜,我那货的事还请您多帮忙啊。”   怀里揣了情人的脸,李掌柜已经不复刚才公事公办的架子,反而是一副见朋友般的语气,肆无忌惮又没有隔阂的骂道:“狗日的长乐帮!曾兄弟啊,现在这世道不容易啊!长乐帮自己吃独食,不许其他人贩卖食盐,前几天屠灭了晁门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所以才来找寿州的朋友。”王天逸正色道。   “谁敢顶风上啊!”李掌柜一脸的骇然:“你不会不知道长乐帮吧,高手多,下手毒,灭你从来不带给你打招呼的。寿州离长乐帮的地盘不远,我们也难做啊。”   “应该没什么吧?”王天逸嘻嘻一笑,脸上的刀疤一颤一颤的:“这里又不是长乐帮的地盘,我知道寿州的朋友路子多,小心一点的话肯定没问题的。白花花的银子啊,不赚白不赚啊。”   “银子这龟儿子谁不想赚?”李掌柜撮着牙花子说道:“但是最近风头实在太紧!而且华山总部来大人物了,特别命令我们最近小心一点!要知道长乐帮和慕容世家这两个混蛋勾结在一起了,长乐帮实力大增,谁敢轻易惹啊。”   一听风枪门的掌柜说来大人物,王天逸的牙床就咬在了一起,那条浮在阴沟里的狐皮围脖就浮现在了眼前。但这失态只是一瞬间,快的如同一阵阴风吹过脸庞一般,眨眼间就又是风和日丽了,王天逸又笑了:“咱兄弟谁跟谁啊?不难办的话我求兄弟干嘛?”   “我给你说句实话,”情人的热情还没消退,李掌柜把头凑过来说道:“其实盐这项买卖我们也不是占大头的,我们一直玩木头,盐只是副。”   “我知道,但你们有不是吗?”王天逸反问道。   “对!我们也做私盐,但以前一直从晁门进些货。其次……”李掌柜一脸神秘地说道:“寿州有神通广大的人,可以一直搞到盐,我听说贾六义有头可以搞到,我听说有时候我们会从这样的渠道进一些盐。”   “贾六义他妈的不讲江湖义气!根本不卖!”王天逸一脸愤然,他指着脸上的伤说道:“看看没有,我不过去问问,就被那帮狗崽子打成这样,狗日的!”   “我可以给你一些盐,都是过去晁门进货的存货,不过价钱要提高五成!”李掌柜明白了对方的困境,于是狮子开大口了。   “那你有多少呢?”王天逸眯着眼睛问道:“我要的可是很多的。”   听了对方的报数,王天逸叫了起来:“这么点?根本不够啊!”   李掌柜一摊手:“我不过是风枪门下属十三家大商仆其中之一的掌柜,又不是华山掌门,我可以调的货只有这些!你看着办吧!”   ※※※   入夜,对扬州而言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苏醒而已,秦淮河上花船的红灯笼会点亮整条江,在这红色的照耀下,进出青楼、赌场、酒楼的人早就酒不醉人人自醉了,但寿州绝对不同。   入夜对寿州这个城市来说就好像死了一般,街道上的飕飕冷风中,除了枯叶挂擦地面的声音外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光,一切都因为这是个饥饿肆虐的城市。   而就在地狱般荒凉的街道上,一条人影在街边建筑投下的黑影里急速穿行着,就如同一只黑色的大猫。   他在一堵长墙边的黑影中已立定,整个人马上就和黑影融合在了一起,街道上再无声再无影。   绝不反光的黑色夜行衣、牛筋绳固定的薄底靴、刚硬又冰冷的飞天五爪挠、背后被刻意涂成黑色的护手双戟、怀里还有硬梆梆的毒箭吹筒,这一切装备在一个武林高手身上,足可以把他变成一只飞檐走壁的大猫。   王天逸就是这样一只大猫。   今夜这只猫要刺探风枪门的一个秘密仓库。   轻功都飞不上去的高墙在飞天五爪挠面前只是一道矮篱笆,王天逸悄无声息的跃进漆黑的大院。   在疏离的光影下猫身朝目标直进,院里有不少来回提灯笼巡逻的护院,但是阴影里的王天逸却轻松的很。   对方并非强横门派,没有拿高手当护院用的实力;身后也没有潮水般要涌入的战友,这样的情况需要自己不仅要刺探还要打前锋;更轻松的是这次并非要杀人,而要脱身的话,对王天逸这种人实在是易如反掌了。   仓库的回廊里一个提着灯笼的家伙一边走,一边摁着刀把在仰头打哈欠,打完几个后,笑着和同伴说道:“我打完哈欠就左眼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莫非明天我要发财?”   说着一路嘻嘻哈哈的过去了,殊不知他们刚走开,一个黑色人影就猫一般的从房梁上轻轻落了下来,手握一把黑色短戟,却是王天逸,他也舒了口气,心中笑道:“你眼跳果然是走运,若是你刚才仰头看见了我,恐怕你们三个都是见不到明天的。”   笑罢,推开房门直进仓库。   这仓库很大,左边堆的是华山派的老买卖——木材,右边就是齐墙高的麻袋,王天逸仔细检查,却发现全是粮食,嘴里一声冷笑:“都在发这饥荒财啊。”   ※※※   “那小崽子看起来很厉害,腰里挂两把剑,脸上还有条刀疤,你们猜怎么着?”一个大汉大笑着问道。   在这个屋子里的七八条黑衣大汉有的喝酒,有的聊天,听见这一声发问都笑着转过头去,有人喊了嗓子:“还能怎么着,七哥肯定把他胆汁都打将出来?”   “七哥过去一黑他,吓得他都快尿裤子了,一个劲的张着手说:误会误会。”那发问的大汉得意的一笑,说罢学着王天逸的样子张开了两手,一脸的惊恐。   大家都笑了起来,有人站起来朝含笑不语的七哥敬酒,“七哥可是武艺高强!”七哥横过了刀正要接酒,门被推开了,一个管事的进来,黑了脸说:“别喝了,到时辰了,去吧!”   一炷香的功夫以后,七哥还有其他十几条大汉提着兵器排在了胡同口,看风的人蹲在最前面伸出了脑袋去看,眼睛都不敢眨的盯着那条黑漆漆的大路。   最前边看风的人不比后面溜着墙根排着的人可以站起来,他们只能蹲着,不知等了多久,最后面的七哥感觉身体都要在寒风中冻僵了,就是这个时候,前面的人起了一阵骚动,大家都知道要等的人来了。   人人蒙上了面罩,抽出了兵刃,心里那团要厮杀的火把浑身的寒气都驱散了。   他们并不知道在这寒夜要杀的人是谁,长什么样,多大年纪,喜不喜欢喝酒赌钱,和他们认识不认识,但这不重要,也不是他们关心的或者可以关心的。   关键是他们的老板要他们动手这就够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要上面长了嘴就得吃饭不是,血饭也是饭啊。   “冲!”最前面望风的那个低低回头一嗓子,自己先冲了出去。   一摆脱胡同的阴影,那低低的嗓门马上变大了,变成了野兽般的厮吼,七哥就在这野兽厮吼声中冲了出去,和其他十四个兄弟一起。   然后他看到了敌人,在街心迎着他们往前走的敌人。   他有些以外,这个人和他们一样也是一身的黑衣蒙面打扮,和他们一样见不得人。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这个人变成死人,死人才会有银子拿。   十五个黑衣人如一团黑云一般朝那家伙冲去。   黑衣、雪刀、怒吼,当然还有己方的人多势众让贾六义的手下热血沸腾。   被人砍不好玩,砍人好玩,一群人围着一个打不过的人砍最好玩,七哥也是这么想的,他很高兴,等着把对方剁成肉馅,他喉咙里发出同样的厮吼。   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厮吼就被掐断了,因为对方动手了。   看风的两人最先接近那黑衣人,手里的钢刀还没落下,空中就刮起了两道黑气,这两道黑气从那“肉馅”的背后突出,飕飕的在最前面两人面前一晃。   惨叫合着黑风同时响起!   一人如被锤砸了一般扑通跪倒在“肉馅”面前,一人却朝后倒飞出去,白嫩的脖子上已经血肉模糊,空中飙出了一尺长的血珠子!   剩下的十三个人几乎同时脚步一滞,那肉馅却挥舞着黑气冲了上来!   杀!   十三个人别说都学过武功,就算是流氓也不可能被一个人吓倒!所有的人脚步都加快了!   十四个无仇无怨的人猛地撞击在了一起!   那黑气对十三把刀屹然不惧,纵横联击,血珠乱飞,腥风四起,惨叫声闻二里!   但绝非那黑色肉馅的惨叫。   地位最高的七哥有权力最后才接战,说是最后,其实不过眨眼间的事情,“肉馅”不仅冲击力巨大,而且并不恋战,他转瞬间就又砍翻两人,从人群里冲了出来,这才和在最后面的几人面对面。   这个时候,七哥才看清黑色“肉馅”手里拿的东西,原来是两把短戟!   此刻原本涂在短戟上的黑色染料被血和肉擦去了不少,黑色双戟已经变成了雪里泛红,挥舞起来再不像突出的黑气,却一样成了白光。   要命的白光!   王天逸并不隐藏武功,因为毫无必要!他此刻使得并非双剑,而是双戟!   暗组成员从事的是最危险的任务,而沙场上的武器往往是生死的重要因素,因而每个组员都是武器方面的专家,说精通十八般武器是吹牛,但五六种兵刃的属性却是熟悉的很。   在训练中,王天逸选的副兵器是弓箭与双戟。   双剑在他手里,向来是送人往黄泉。   但双戟在他手里一样追魂夺命,此刻他已砍翻四人,他要突围而逃!   人人都喜欢砍人,但没人喜欢一个人和十几个人对砍,王天逸也不喜欢被人砍成肉馅的可能,所以他要逃。   七哥大吼一声朝王天逸砍去。   刀如雪练,气势如虹。   可惜他的对手不再是侦察的王天逸,而是带上了面罩的王天逸。   这个白天看来落魄胆怯的家伙却是黑夜中的索命无常。   他见过多少敌人?   这些人有几个比七哥弱?   遗憾的是,这些人大部分不弱于七哥。   更遗憾的是,王天逸杀过的人比七哥欺负过的人都要多。   所以只见一道红里透白的光猛地一抽,戟的近战优势被王天逸发挥的淋漓尽致,护手月牙磕开了刀身,也顺带要了七哥的半只手。   七哥倒在地上翻滚着,半拉连皮的手拖着地面上冰冷的黄土,划出一条条血痕。   七尺大汉痛苦的泪眼模糊中,只见那条废掉他手的人跃过他身体顺着大街狂奔,戟上的血滴到了他的脸上,还带着暖意。   他是谁?七哥不知道。   他是谁?王天逸也不知道。   但他却在漆黑的夜里想把他砍成肉馅,   他则砍去了他的半只手,废了他的一辈子,   江湖的故事大抵如此。   但七哥绝非最后一个遇到这种事的人,那边仍然在继续。   一个人提戟猛逃,十几个人衔尾狂追,脚步的急响、摇曳的兵刃反光,好像会永远飘荡在这条街上,如果不是风中又有了那种声音。   箭矢破空的声音。   两只白羽大箭越过王天逸的头顶,直指背后的人群。   黑色箭头透体而入又从背后透了出来!惨呼!翻滚!惊叫!溃散!   对江湖中的任何战士而言,在夜里遇到暗器或者箭术高手的伏击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就算你的武功能听风辨音也一样。   王天逸翻上一个屋顶,看着四散逃入巷子黑暗中的追杀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四肢着地的躺在了瓦片上,舒适的好像在夏风听蝉。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屋脊后面直起一个人,吃吃的笑了起来。   王天逸身上还带着血腥,这是战斗的气息,但他此刻却毫无起身之意,慵懒的就好像躺在自家床上,笑骂道:“老古,你出手太磨蹭,想让兄弟变尸体?!”   “呵呵,”古日扬抓着大弓一屁股坐在了王天逸身边,笑问道:“想看看兄弟你的手艺啊!手艺不错。”   “哎,说正事,”王天逸看着星空徐徐说道:“你家华山有古怪吧,我刚探完就遇伏击,这也太邪乎了。”   “什么我家华山?!”古日扬呵呵一笑:“明天我就正式入城,去看看以往的老朋友。听说华山有人和你是老相识哦,你小心一点。”   说罢正色问道:“你查到货了吗?”   王天逸这才扭过了头,对着古日扬点了点头:“风枪门有货!”   ※※※   另一头的大街上,几个伤者还在地上挣扎着,另外一群人闪了出来,去救治他们。   七哥他们曾经站着的巷子口此刻只站了两人,他们透过黑暗打量着眼前这样奄奄一息的可怜人。   “您看,我这次可得花不少银子了!死了几个,残了几个,我手下的人本来就不多!”贾六义低声抱怨道。   听这话的人却发声笑,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以后有你发财的机会。呵呵。”   说罢转身就走,贾六义毕恭毕敬的跟了上去:“秦护法,能不能找几个昆仑高手给我当保镖啊,今夜看了那高手,实在害怕啊,我那些保镖比那人差了去了……”   “小贾,你这是杞人忧天啊,暗杀你也不用出动那种高手吧?哈哈。高手我有的是,”秦明月朝巷子里的黑暗脚步不停的走了进去,嘴里却笑道:“只是你养的起吗?” 第十一节 昆仑柱梁   日近中午,风枪门的巨宅里却热闹非凡,豪华的马车几乎停满了偏院,华鞍的骏马更是多的难以计数,连马房都放下下,只好栓到了正院;外院处处都是锦衣华服的江湖豪杰在互相寒暄招呼,看起来竟然比荷枪佩刀的护院还有多,而内院一样的热闹,三个品字形排列的大厅都做了酒宴之所,容貌姣丽的端着酒食的侍女在飞梭般的传酒递菜,往往是一队刚出内厅斜擎着空案出来,另一队已经端着新的山珍海味查检而进。   外边两个大厅里都是随从人物,酒过三巡之后,划拳赌酒的声音就闹腾了出来,相比之下内厅虽然安静了不少,但依然同样热气非凡,里面亦是食过无味之后的杯觥交错。   风枪门正举行一个盛大的酒宴,据称是寿州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武林盛宴。   能举办这样前无古人的盛宴,自然花费的银子海了去了,但风枪门的掌门乐和的脸上自然乐开来了花,因为单看列席的角色就知道今天这银子不会白花。   老对头贾六义在寿州也算一个南门跺脚北门哆嗦的豪强角色,但和今天来的这些大人物相比他却成了一只小虾米。   因为这些人都是能让整个江湖哆嗦的人物。   武神章高蝉高坐上上首,昂然直饮;   丁家未来的家主丁玉展甘陪下座,睥睨四顾;   昆仑智将秦明月在这里只能坐第三把椅子,嘿嘿的含笑不语;   而自己昔日同门古日扬已经在长乐帮成了帮派干将,近日更是以长乐帮的督盐特使身份到访,按江湖地位应该高于秦明月,但碍于和风枪门同出华山一系,自认是半个主人,陪了下方,现在正笑逐颜开的给章高蝉敬酒;   而刚刚赶来压阵的赵乾捷来头也不小,是华山副手岳中巅的亲信,但他在这个酒宴上只能坐了下座,不停的督促着斟酒;   至于寿州的风云人物贾六义和自己今天真的感到了无可落座之感,齐齐的坐在了门口,为了表示殷勤还得不时的亲自动手帮着侍女上盘子上酒。   当然在陪笑的同时,乐和还不忘挤兑一下坐在自己旁边的“世侄”——洪筱寒,他今天洪宜善看这场豪宴被自己抢到了,心里肯定不舒服,估计在气得炸肺的同时,想起了自己的后台是上面武神的岳父,索性倚老卖老起来,竟然说自己身体不适,让儿子来了。   “这个王八蛋,不得好死!”乐和心里暗骂,嘴上却笑道:“世侄啊,不向章掌门敬酒啊?”   原来洪筱寒生性内敛,见了这么多大人物,尤其是自己心中暗暗仰慕的章高蝉和丁玉展都在,不由得拘束起来,吃吃的连话也不敢多说了。   听了乐和的话,赶紧慌乱的站起来向贵宾敬酒,旁边的贾六义阴阳怪气的一笑:“大侄子怎地像个女孩子,看!脸都红了!”抢白了完了,和乐和一起相视而笑,都觉得肚里舒服了很多。   那边厢,赵乾捷正向古日扬敬酒,口气极是恭敬:“小弟入华山不久,不过早就听闻过古师兄大名!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咱们还有老乐都是华山一门出来的,自然都是兄弟,师兄现在已经在长乐帮青云直上,长乐帮又是武林七雄,以后华山的事还望师兄多给方便啊!”   古日扬呵呵一笑,亲昵的拍起了赵乾捷的肩膀:“哎呀,去年老岳那浑小子给我来信说,找了个好帮手,我一直没见,心里想这个色迷迷的家伙是不是也找一样的色狼啊?没想到看到小赵,却是正气逼人啊,哈哈,兄弟,干一个!给师兄在一起还用客气吗?”   古日扬半真半假的玩笑话马上激起了一片大笑,有人说酒场上不分大小,但说的都是屁话,不过会说屁话正是高手的厉害。   很快酒场上的气氛就热烈起来,原本那拱手才说的武林称谓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兄弟”、“老弟”一类的热气话,一桌子人好像都回到了热血年少的时代,不复身份地位,倒像是一桌子少侠在拼酒,连洪筱寒都被感染了,和大家一样,屡屡的笑着敬酒,他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有点喝多了的他脸上和别人一样全是笑容,只不过只有他是真心实意的高兴,因为他发现酒桌上的所有人都显得兄弟般可亲,就连高高在上的武神,也笑容满面的和他碰了几杯,虽然章高蝉明显不知道他是谁。   但所有人都真心实意吗?这可不一定。   这不,有人刚刚还哈哈大笑的叫着侄子喝酒,一转眼的功夫,脸“唰”的一下就阴了下来,变得比唐门的神击弩还快!   这个人正是昆仑的左护法秦明月。一个手下急急的从外边跑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笑容倏地消失了,黑沉沉的脸色在面上只一晃,其他老江湖那开心的笑容跟着同时没了,取醉眼而代之是凌厉的眼神。   古日扬这样的人都盯住了昆仑这批人,果然秦明月站起身,轻轻的在章高蝉耳边说了几句,章高蝉一愣,楞完却转过头去,盯住了自己的护法,就想看到嫌疑犯一般。   如果被武神一对一的这样看过来,恐怕所有的敌人都会胆战心惊,但秦明月却毫不为所动,他神色如常的微微一摊双手。   看了手下这个动作,章高蝉好像有些无奈的又转回头来,在丁玉展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丁玉展一声大喝,又惊又怒的握着桌子边缘就猛地站了起来,“咔吧”一声生生的把面前的桌子扳下一块来:“这是怎么回事?!”站起来的丁玉展指着秦明月大声的问道。   秦明月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吵,转头对贾六义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惊慌失措的站了起来,秦明月这是才对风枪门的几个主人一拱手说道:“各位不好意思,鄙门和贾兄弟现在有要事不得不处理,就此告辞!失礼之处万望包涵!”   言罢,昆仑一众人和丁玉展马上起身告辞,人人脸上都是一脸黑气,看起来出了什么大事。   一场豪宴就这样突然匆匆结束,看着这些强人咔咔的突然都走了,喝得微醺的洪筱寒还没楞过神来,旁边老大不高兴的乐和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让他清醒了:“贤侄啊,留下吃晚饭吧。陪叔我喝几杯?”   这样的送客语洪筱寒还是听得懂的,因为现在还是午饭时辰啊,所以也赶紧告辞走了。   赶走了洪筱寒,酒宴上只剩下了乐和、赵乾捷和古日扬这三个华山的人了,赵乾捷对乐和一个眼色,后者会意的从后厅拿了一个银盘出来,毕恭毕敬的放在了古日扬的面前。   看着上面盖着的红布,古日扬故作不解的问道:“老乐,这是什么?”   乐和微笑着把红布一掀,古日扬眼睛不由一亮:原来摆在面前的是一盘晃眼闪闪的金叶子!“老乐,你这是要干什么?!”古日扬却板起了脸,强调里也带了不高兴的意思。   “师兄,这是给您的接风礼啊。”乐和凑了过来,微笑着说道。   “华山什么时候这么豪富了?”古日扬一声冷笑:“见面就送这样的大礼啊?早知道我就不离开华山了,哼!”   赵乾捷看古日扬有点装样子,不由得一笑,伸手指着那堆金叶子笑道:“呵呵,不止是接风礼,听闻师兄家中刚刚添了一个小少爷,这是贺礼,师兄不要不给面子啊,小的可难做了。”   古日扬听罢紧绷着的脸松了下来,脸上有了笑容:“这样嘛,我就愧领了。不要怪我不给师兄弟面子,主要现在兄弟是长乐帮的稽查特使,地盘周围的城市都要走,请各个武林门派帮助鄙帮的稽查私盐,实在不方便收什么礼物,这样弄不好会让我难做的……”   “哎呀,”乐和和赵乾捷看对方收了金子都舒了口气,语气也轻松起来:“这算什么啊?同门师兄弟恭贺一下舔子之喜,难道还会和别的扯到一起去啊,哈哈,来来来,我小赵敬古大哥三杯!老乐你斟酒,快点,你什么眼神啊……”   古日扬收了这厚礼之后,三人的关系好像一下子亲密了许多,赵乾捷这才隐讳的请古日扬帮忙,说什么当年风枪门生意有点难做,就进了一点私盐,但数目很小而且都处理干净了。   古日扬也是聪明人,能不知道他的意思,马上拍着胸脯说道一切都包在他身上,一定为师门出力。   然后赵乾捷拉了一下乐和衣角,乐和马上过来恨恨的告了贾六义一状:“师兄啊,听说老贾前一阵子靠贩卖私盐赚了不少银子?”   “哦?”古日扬像一个称职的特使一般一听这句话,马上眼角斜了起来:“数目?价格?从何处进货?谁过手?”   “这我们不知道啊,不过数目非常大,那一阵子很多人都来找他们进货!”乐和皱了皱眉头:“我们只知道好像和一个神秘人物脱不了干系!”   “神秘人物?”   “对!好像自从他来了,贾六义才开始私盐生意,而且贾六义很看重他,但这人是什么来历我们都摸不清楚啊。”   “谁?”   “自称文公子,开了一家很小的古董店……”   在古日扬告辞的时候,乐和和赵乾捷又拉又扯,一定要古日扬不要回客栈了,而是留宿在风枪门里,古日扬苦笑着说道:“我也想啊,只是我身份特殊,若是被帮里知道我和各位有公务之外的交往,嘿嘿……我只怕麻烦。”   既然这样,乐和和赵乾捷也不好再留,毕竟人家是稽查特使,本来就是所谓的那种公事公办的角色,只好恭恭敬敬的把古日扬送走了。   “赵爷,这小子收礼了!办妥了!”乐和一送走古日扬就兴奋的搓手:“自从晁门被灭之后,我都睡不着觉了。”   赵乾捷却毫无喜色,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他来这里本来就是风闻长乐帮对此地的私盐交易极为重视,会派人严查此地才特地被派来解决危机的,毕竟风枪门这个掮客门派是华山一个十分重要的附属门派,而且风枪门确实做了很多私盐生意,如果被长乐帮发现,恐怕后果是难以想象,长乐帮可有名的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但没想到长乐帮派来的特使竟然就是以前的大师兄古日扬,按理说,对方收了那么重的礼,总不会再找什么麻烦了,不过赵乾捷心里总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岳中巅也不是没说过古日扬这个家伙,评语只有一句:古日扬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这时,风枪门手下来报:“门外有人想见赵爷!”   ※※※   有些时候你连自己家的某处也不能随意进出,这不是玩笑,现在贾六义就处于这样的境况下。   贾六义就在自己家里的一处偏院外面等着,他手抄在袖筒里缩着脖子在寒风里跺脚取暖,连不明就里的手下都奇怪当家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在外边挨冻?但贾六义没法子,因为那些人没让他进去,在这个小院里丁玉展、秦明月他们正在议事。   走运的是,没过多久,院子里就传来丁玉展愤怒的吼骂声:“怎么可能?!谁干的!”   接着就是连声的叫骂,“丁少爷发火了?”贾六义掂着脚尖刚想听的更清楚些,但一声巨响,院门被从里面一脚踹烂了。   丁少爷从里面走出来了,他眼赤的好像要滴出血来,拳头捏的啪啪乱响,头发根好像都往上竖了起来,整个人简直如同要择人而噬的地狱恶鬼,浑身的杀气和愤怒嗤嗤的往外吹着。   贾六义本来想笑着打招呼,但看到丁玉展那张脸,不由自主的唰的退开一步,让开了丁少爷的必经之路,惊恐的弓腰鞠躬,眼睛看着地面,耳朵里响的是丁玉展靴子踏过门板碎片的“叭叭”声——他毫不怀疑现在的丁玉展会把人撕成碎片,暴怒的丁家三少爷。   只等丁玉展经过他身边,贾六义才敢抬起头来,已经是满头大汗和满眼疑惑,他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个好脾气的人发了这么可怕的火,这个时候,秦明月袖着双手跟着走出了院子。   他在贾六义身边站定,看着丁玉展的背影,叹了口气,说道:“小贾,出事了。”   贾六义惊恐不定的问道:“什么事情啊?”   “丁少爷筹的赈灾粮食今日启程,本打算发往昆仑总部,但在寿州城外……”秦明月顿了顿,说道:“被人劫了。”   “啥!怎么可能?!”贾六义好像被一个雷劈到了脑门,嘴都合不拢了:“我派了十个镖师专门护卫啊!谁能劫的了?就算出事,我怎么没收到回报啊!”   秦明月有些怜悯的看了看贾六义:“是我的人发现的,你的十个镖师连同其他人员,全部被杀。”   贾六义又被雷劈了,他不停的翻起了白眼珠,简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等他被手下摇的回过神来,四下一看,才发现秦明月已经不在外边了,他马上就向章高蝉住的这个院子里冲了过去,但昆仑的侍卫高手马上挡在了门口:“贾爷,您不能进去!掌门正和护法商议大事!”   贾六义却激动不已,居然和昆仑的高手推搡起来,贾六义的手下赶紧把老爷七手八脚的拉了回来。   “老爷,您不要太过悲伤,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慢慢找总会给赵兄弟他们报仇!况且这事和昆仑也没什么关系……”手下刚才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兄弟被劫匪杀了,纷纷劝慰当家的。   但贾六义一架胳膊,甩开了他们,大叫道:“死了镖师又是一大笔银子!我找昆仑问得是这笔银子谁出?!难道他妈的又让我出?马料钱也得给他们算清楚!”   “什么?丁少爷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贾六义后面猛然传来一声大吼,一群人朝后看去只见一个长须大汉急急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昆仑的高手。   此人大家都认得,正是秦明月的心腹——昆仑堂堂主张觉,贾六义本就在火头上,听了撇的这么干净的话哪里按捺的住,扭头大叫道:“你说什么?”   张觉脚步不停的朝院子走来,他瞥了瞥贾六义手下那群武士,冷笑道:“我再说一遍又怎么样?丁少爷的事情和昆仑有什么关系,乃是你们倒霉……”   话音未落,一个贾家手下再也按捺不住,呛啷一声抽出刀来,但只曲着手却顺不起胳膊来,因为他们的当家人贾六义一把捏住了刀背,他呼呼的喘出两口长气,嘶哑低沉地说道:“看在千里鸿公子的面子上,等秦明月出来再说!”   ※※※   在屋里的章高蝉和秦明月并不知道外边的贾六义急着和他们算帐,他们现在很忙,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他们想吵架。   这个偏院是贾六义为了昆仑掌门的到访而特别布置的,虽然小,但却极尽奢华,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穿着青色麒麟长袍的章高蝉却显得极其的愤懑,他不停的踱着步,牙齿紧紧的咬在一起,配上他飘逸的轻功,真的仿佛一只青色的麒麟在屋里飞舞。   章高蝉急速踱步掀起了劲风,吹起怡然自得的坐在旁边桌子边的秦明月的下摆,他冷笑着端起茶杯悠悠的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片,这才享受之极的喝了一口:他知道章高蝉在等什么,在等勇气。   勇气?武功天下第一的章高蝉也需要勇气?   没错,因为他面对的是昆仑第一智将——秦明月!   果然,章高蝉在转了不知多少圈之后,倏地在秦明月面前立定,转身戟指制定了自己的副手,速度看起来快的如同鬼魅,他大叫道:“肯定是你!一定是你!”   章高蝉此刻转身的身手在任何识货的高手面前,都可把对方吓得面无人色,可惜秦明月丝毫不为所动,听着武神的愤怒的都走了音的质问,他不屑的一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肯定是你!”章高蝉愤怒的脸都变红了:“前见天你就给我说,把丁兄弟筹集的粮食买了牟利,我没同意!现在粮食不明不白的被劫了,一定是你派人去干的!除了你,我想象不出天下谁有那么大胆子??居然敢劫我和丁玉展的粮草!”   说罢,章高蝉更大声的质问道:“是不是你?!你说!”   秦明月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掌门,鼻子里一声冷笑,说道:“不错!就是我干的!”   “混蛋啊!”章高蝉终于按捺不住,他一声怒吼,脸色已变成火一样的颜色,他一瞬间就欺到了护法面前,他手臂高高扬起,掌缘如刀刃一般散发出清冷的寒气,若是这一掌挥下,十个秦明月在那里也被砍做两截了。   可是秦明月对眼前武神的暴怒根本就无动于衷,他静静的斜瞥着章高蝉高举在空中的手刀,坐在太师椅中的身体稳的一丝不动,最后动了动嘴皮,吐出了一句话:“掌门,您要打死老仆我吗?”   “你!”知道了罪犯就在自己眼前,章高蝉指着秦明月的手指反而颤抖了,武神看起来面对的不是一个他动动手指就能掐死的老匹夫,而是一座高山!   章高蝉的手刀在空中颤抖着,他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你知道我们的帮规和誓言!你不仅监守自盗,而且抢夺的更是多少人赖以活命的赈灾粮!我……我……我饶你不……”   “够了吧?!”一声愤怒的大吼。   这大吼却不是章高蝉发出来的。   论地位,一个是掌门,一个是护法,高下立判;   论武功,一个是武神,一个是已经发福的老者,宛如狮子和老马的对比。   但就是这样的狮子和老马对峙中,老马却吼住了狮子!   秦明月陡地站起身来,他愤怒的盯着章高蝉,脸上因为愤怒而扭曲不已,“你还要不饶我?要我的命?你看看这个!”   说着秦明月从怀里掏出一个薄册子狠狠的摔在茶几上,他一手指着那册子,一手指着面前的掌门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我们门派的账簿!你自己看看!满纸都是入不敷出!都是亏!亏!亏!亏!你倒是拿起来看啊!”   章高蝉看了看那薄薄的纸册子,手慢慢的放下了,他避过了对方咄咄逼人的眼神,低头说道:“我知道,可是那赈灾……”   “赈灾有官府,关我们屁事!”秦明月的脸涨的通红,他怒不可遏的大叫起来:“掌门,你知道你婚礼花了多少银子吗?整个婚礼都是老夫一手操办的!一个是昆仑掌门,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人;一个是武当高明海的千金,名门闺秀,两家联姻这是多大的场面,这是多轰动的盛事,武林多少人看着,您也说了不能让高小姐受委屈。   是啊,谁都知道,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都是人生大事,可是我现在告诉您句真心话,这大婚对您而言是人生得意,对老夫而言却是踩刀梯、过火碳!   您以为婚礼中那些金杯玉盏能从天下掉下来吗?您以为那些穿梭待客的仆役丫鬟是仰慕您白给您扛活的吗?告诉您,就是给下人垒起来的石头茅厕,都值五十个铜板那!   这些银子能从天下掉下来?我会拉银子?为了这场风光体面、在武林引为典范的婚礼,整个昆仑都差点倾家荡产!我这么把年纪了,为了筹集银两,天天给财主陪笑脸装孙子,这才勉强把婚礼办下来!到现在我们都还欠了一屁股债没还清呢!   咱们昆仑是没钱,但也没给您丢脸是不是?您说我给你丢脸了吗?”   面对秦明月的质问,在战斗中钢铁一般的身体却软的如面筋一般,章高蝉一声叹息,坐在了椅子上。   可是秦明月脸上的红晕却仍然没有消退,他还激动着呢:“婚礼虽然花钱多,但为了昆仑挣足了面子,让武当认为您这个姑爷有前途,这也行了,但我告诉您,这是小事!   更大的事关系到昆仑的存亡!一个门派要壮大靠的是什么?银子和人才!   现在我们慢慢占据了中原武林的一些小地盘,那些豪强门派的财势是多么的强大,您看到了,我看到了,手下也看到了,我们都看到了,他们的高手都是富家翁,自己都是仆从簇拥,出入都是高头大马,住的都是高宅大院,甚至在不出动的时候身边竟还有自己的保镖!   你想想,武林中人刀头上舔血为的是什么?还不是锦衣富贵吗!可是以昆仑的实力给的起那么高的报酬吗?   做梦!就算把我买了,也给不起!原来我们被迫远离中原,人心还齐,现在见了这如花前景,谁能心里不嘀咕啊!你看看林羽在中原过得是多么的难!除了弟子和老弱病残,门派里竟然留不到人!”   “我们不是还万众一心吗?”被说得以手遮脸的武神小心翼翼的嘀咕了一句。   而秦明月气得几乎跳起来了:“万众一心?那都是因为看跟着您有前途!您可是武神啊!跟着你能学不少武功啊!他们值钱还不是看武艺高下啊?这些日子你训练手下得当,我们单兵战力已经江湖第一,但是我告诉你句明白话,若是武艺换不到白花花的银子,我们立马就会散伙!昆仑眨眼间就分崩离析,你教的武艺不过是替别人做嫁衣而已!”   “我们也赚了很多银子吧?”章高蝉有些不甘心了。   秦明月气极反笑:“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点钱对我们这么多人来说塞牙缝都不够!以手下的武功而言,别的门派出的价钱是我们的十倍!现在已经有不少门派来昆仑撬人了,现在人心已经不稳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粮食卖掉牟利吗?因为手下已经两个月花红没发了!你看看这里!”说着秦明月拉开了外衣,里面的旧棉衣上赫然打着一摞补丁:“我都穷成这样了!因为我要以身作则,我拿的一直是最少的!除了外边这件出门见客的锦衣,我连新棉衣都买不起!可是掌门和夫人的首饰服装用品只要你们想要,我掏钱从来没有犹豫过,其他人有我忠心吗?他们能死心塌地的为昆仑着想吗?你想想吧,我的大少爷!”   “唉!”章高蝉被彻底击溃了,他一掌打在自己额头上,靠在了椅背上,一声长叹:“我这不是坑了丁兄弟吗?”   “有什么坑的?”秦明月一声冷笑:“有人爱听小曲,有人喜欢买醉,有人则痴迷青楼,他是豪门公子,不需要赚银子过活,他爱的是行侠义这口!行侠仗义什么时候是工作过?不过是让自己痛快的爱好而已,他要痛快,我们要吃饭,我们各得其所,两不相欠!”   ※※※   “贾兄弟,你一直是千里鸿公子的爱将,而我家掌门也一直和千公子亲爱,都是一家人,何必分得清楚?”秦明月看着面前那个人脸笑着说道。   那个人此刻一脸愤懑的表情,看着昆仑左护法的笑容越看越想来上一拳,可惜他不敢,因为他是贾六义,他只能高叫:“亲兄弟还得明算帐呢!”   “那好吧,”秦明月嘻嘻一笑:“你给千里鸿写封信,让他来评评好了,他说要给,我们肯定给的,呵呵。”   说罢扭头就走,贾六义刚想追,张觉一横身挡在了他面前,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去写信,老缠着护法干什么?”说罢扭身也走了。   “无赖啊!”贾六义看着两人的背影怒不可遏的骂道。   张觉快步和秦明月并肩进入了秦住的偏院,屏退了所以手下,张觉笑问道:“我刚才看掌门面色不快啊,您老是不是又教训他了。”   秦明月呵呵一笑,说道:“黄毛小儿,勇而无谋,什么都不懂,却老是指手画脚。你赶来此地何故?有急事?”   张觉收起笑容,正色禀告道:“那人催我们动手,而且千公子也在暗示我们按他说的做,您看怎么办?”   秦明月一声冷笑:“老办法。告诉他们我们正在准备,很快就动手。”   “您还想推诿啊?”张觉一愣,说道:“他又提高价码了,条件很诱人啊。而且千公子也很想除掉他,他也给我们许诺了,我看可以!我们现在有绝对的把握,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   “千里鸿这个人嘛,”秦明月看了看自己的心腹,突然下了一道命令:“小觉,给我把雕胎弓拿来!”   “啥?”张觉愣住了,他知道秦明月有一张雕胎弓,可是那是打猎专用的,此刻他们做客寿州,谁会带着这个,就算带来,张觉怎么会随身带着:“您要打猎吗?”   “我要弓!”秦明月一声冷笑,“怎么了,你没有?”   张觉挠了挠头皮,他不知道护法卖的什么药:“没有。”   “为什么没有?”   “没想到您要打猎啊。”   “那我为什么不自己带来?”   “这个?你来时也不想打猎?”说到这,张觉一怔,猛地说道:“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飞鸟尽,良弓藏?”   秦明月微笑着点了点头:“千里鸿这个人唯恐天下不乱,这点和我们一样,但是目的却是不一样,他是志大的人,我们则在等待机会!我们有众多的高手、可怕的武功、强大的实力,但是却英雄无用武之地!没有战斗就有刀的价值!昆仑要想重兴,需要的不是安稳的武林,而是战乱的江湖!”   “这几年的江湖七雄划分势力范围,连宿敌长乐和慕容都结成了商业同盟,看起来真是一个平稳的时代,但这绝对是假象!江湖上已经出现另外一股暗流,这暗流将会把这平稳搅个稀巴烂,我们的机会很快就会到来!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龙潜于渊,等待那借着风雨一飞冲天的一刻!”秦明月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张觉近一步说道:“那现在不是好机会吗?我们没有有力的地盘,接着这个任务打下一块地盘,这样才能装大啊!以前不是做过一次吗?”   “你还发蠢啊!”秦明月骂道:“以前做过,那是我们还不知道我们和他们的实力!那时候,我们不就是一群乡巴佬吗?现在有了武神和他训练的手下,我们的实力难道弱于七雄?恢复昆仑至尊位置现在绝对不再是梦了!”   “你读过《诗经》没有,里面有个故事说有个姣好少女,男子甜言蜜语的诱惑她,但是她私奔之后,却就被男子无情的抛弃。我们强横的实力就像这少女,多少人想利用我们?若是和他们虚虚假假周旋,我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是我们一旦为了他们做了暗杀少主这样的事,我们马上就会被当成替罪羊抛弃掉,除了成为江湖公敌,我们什么都得不到。嘿嘿。”   “护法高见!”张觉心悦诚服的躬身说道:“我马上回信他们,我们正准备,近日就动手!”   “嗯,给他们多要些行动费!”秦明月哈哈一笑:“再给千公子要一批唐门武器!哈哈。” 第十二节 洪儿遇刺   冬日里天黑的本就早,加上一层层铅白色的云堆死鱼般的密密压在寿州上方,所以等古日扬领着一群护卫从风枪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虽然他们等于刚吃了午饭。   穿过黑蓝色的暮光,古日扬裹紧了披风,小跑几步上了自己的马车,一屁股坐在柔软的棉垫子上,叫了声:“赶紧回去!”,古日扬把手上拎着的包裹往旁边座位上一扔,马上响起了一阵玎玲当啷的金属声。   这声音并不怎么好听,但马车上和周围的几个手下已经眯起了眼睛,彷佛听见了世间最美妙的歌声。   “头,您这趟看来收获不小啊。”坐在古日扬对面的贴身保镖咽了口唾沫笑道。   古日扬嘿嘿一声冷笑:“这是贿金。是要上交的!”   “啥?”车厢里几个手下都满脸惊讶。   “看你们没见过银子的模样!”古日扬的声音也伴随着颠簸的车厢高扬了起来:“拿银子是正当的,但得分场合,战场上我是武士或者杀手,分得是战利品!可这里我是督查特使,这可是不折不扣的贿金,不可碰的。”   “头,你在长乐帮敬忠公事的名声真不是假的。”虽然眼里还有希望破灭的一丝失望,但几个手下一起低头说道。   古日扬听了手下说起自己的名声,面上也是微笑,手却又摸了摸那包裹,那些硬梆梆的金属还带着冬日特有的刺骨冰冷,但摸起来却那么舒服,让古日扬心里也不禁起了一丝怅然,心道:“这‘敬忠公事’四字名声真不是好来的,唉。”   幸好入夜的寒冷已经让饥饿的寿州恢复了死寂,街上冷冷清清的像个死城,空荡荡的街道本就让人有急速奔驰的渴望,因为寒冷而想快点回到寿州的住处,赶车的马夫大力的抽着马鞭,疾驰马车驶过隆隆的街道,速度快的让骑马在四周护卫的三个武士都驱马在街区里狂奔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满头是血的蓝衫人猛地抄出小巷,斜刺里从马车前方冲了过来。   “嘘!”惊愕的车夫猛地勒住了马车,而那人丝毫不停的朝车厢冲了过来。   随行的三个骑马武士都是高手,无论是作战还是保镖经验都是很丰富,并没有突发的情况惊慌失措,最靠近车门的骑士勒马掉头已经来不及,索性一个后仰从马臀上翻了下来,在口中一击横扫腿正中那人胸口,等那人被踹的撞在车厢上又弹到地上的时候,保镖已经马靴着地,长剑已然在手,凶神恶煞的朝那蓝衫人冲了过去。   “怎么回事?”车厢里的古日扬低低的问道。   几个保镖还未回答,那蓝衫人跪在车厢外地面已经大叫起来:“古特使,我是贾六义手下的晃耀,有要事要禀告……”   就在这时,街头传来了大叫声:“在哪里!”几个大汉挥舞着兵刃已经追了上来。   古日扬打开车门,一把把那晃耀拽进了车门,低声命令道:“赶车!”这辆马车和三骑侍卫在一群人跑到之前又加速起来,狂野的冲在了寿州的街道上。   “什么事?”古日扬斜瞥着跪在车厢底板上的晃耀,这个人他刚才见过,曾经跟着贾六义在风枪门一起拜见过自己,是贾六义手下的一个掌柜,此刻料想正被人追杀。   晃耀头皮上被开了一道大口子,血滴滴答答的滴在木板,一对眼睛游移不定的看着围着自己的几个大汉,还有高高在上的那古日扬,终于他期期艾艾地说道:“有奸人害我,贾老爷听信谣言,能不能请古大爷送我出寿州……”   古日扬听了几句,冷笑起来,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推下车去!”   “什么?”被惊呆了晃耀还没反过神来,古日扬的几个手下已经握臂的握臂,拉腿的拉腿,车门马上就被打开了,刺骨的寒风马上疯狂的灌进了疾驰的马车。   看着还在挣扎的晃掌柜,古日扬冷冷地说道:“我不插手寿州的武林事务,你们的事自己解决!”   “我知道!”半个身子被推出车厢,身下就是风驰电掣般涌动的路面和石子,晃掌柜手指死死扳住了车门,惶恐到极点的他大吼起来:“我知道私盐!”   ※※※   古日扬出来的晚,洪家的公子洪筱寒出来风枪门就出的很早了,虽然等于是没有眼色而被乐和赶出来的,但年少的他并不敏感,要是他父亲听到乐和那样说,肯定牙齿都会咬碎。   他心里不在乎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回忆在酒宴上见到的那些传奇人物了:孤傲不羁的丁玉展、武功天下第一的章高蝉,他们身上都好像会发光,让身有武功的洪筱寒看来看去看不清楚,好像只有两团光晕和自己干了杯。   想起如果自己和相识的朋友说起今日的奇遇,恐怕这些家伙眼珠子都会羡慕的掉下来。这种喝醉了般的得意和酒意一起冲得脑袋晕乎乎的,洪筱寒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听着斜躺在马车后座上的少爷突然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前面赶车的车夫掀开车厢前面“望窗”的棉布帘子,从望窗里看进来笑道:“少爷怎么这么开心啊?”   对面坐着的保镖含笑答道:“少爷脸红扑扑的,大约是喝多了。”   两个仆人一起笑了起来,心里都说道:“小孩才知道喝酒的乐趣啊。”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听了下来,车厢里马上透进了一阵令人作呕的臭味,洪筱寒不用探头看车窗都知道自己肯定到了寿庆街,这里是灾民聚集之地,连空气里都浮上了他们身上特有的气味,这是洪筱寒回家的必经之地,每次经过这里,他都让马车赶快通过,因为他受不了这条街的气味,但没想到马车居然突然听下来了,他的眉头马上皱了起来。   作为护卫的保镖的高手也赶紧转头朝外边喊了起来:“老王,你怎么回事?停下来干什么?!”   其实车外早就传来了车夫的怒骂声还有马鞭的抽击声,此刻望窗的布帘又被掀开了,满脸怒色的车夫看进来说道:“他奶奶的,几个要饭跪在马车前,抽都抽不走,气死我了!”   “谁叫你停车啊?一路撞过去不就行了!”保镖恨恨的骂道,说着拍了拍腰上的漆鞘宝刀伸手去推车厢门,一边下车一边叫道:“老子下去打死他们!”   “看高大哥的厉害!”车夫笑眯眯的叫了起来,以袖掩鼻的洪筱寒也笑了起来。   话音未落,奇变突起!   一道耀眼的刀光陡然从望窗那里亮起,如同一张银盘砸在了笑眯眯的车夫头上,马上化成了两道银带从车夫头两侧流了下来。   车夫的半个脑袋从望窗里弹进了车厢!   上面还带着笑眯眯的笑容!   眼睛还看着洪筱寒!   洪筱寒楞了。   但还没等他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身子还掩在半个车厢门里的保镖抖地发出一生惨叫,肌肉盘结的身体就算死亡也是显得如铁板一样,撞塌了半片木头车门,半个身体靠在了车厢地板上。   瞪圆的两只眼睛好像死前还不相信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死亡并没有让他软倒,而是还直立着。   因为一根冰冷而坚硬的枪刺穿了他的喉咙,却还没有抽走,仍然笔直的横进了他的脖子。   “啊!!”洪筱寒终于惨叫了起来,原来还因为兴奋还红晕的脸色转眼间变成了一片惨白。   他猛地坐直了在椅子上,张大了嘴巴,眼睛死盯着车门,一手握着刀鞘,一手猛力的去拔刀。   但第一次他的拔刀动作虽然疯狂,却根本没有握住刀把,右手手指还划破了自己左手手背!   他太震骇了。   人第一次遇到刺杀的时候往往如此。   更何况洪筱寒还只是一个腰上挂着慕容黑刀赝品的江湖雏儿。   别说刺杀,就连像样的江湖战斗他都没经历过。   因为他是个生来就有保镖的人。   但当你保镖和奴仆都死亡之后,你也不得不自己战斗了。   第二次去摸刀把,终于抓住了腰间的刀把,但不等他把刀抽出来,那刺在脖子里的长枪带着被鲜血染的湿淋淋的红缨抽出了车外,保镖脖子上爆出的血团还没消弭在风中,那枪又刺了进来!   虽然车厢的门已经被破坏殆尽,但这枪好像在炫耀自己长兵器的强劲,它根本不屑从攻开的车厢门中再次进来,而是直接刺穿了车壁,在木壁上留下一个大洞后其势仍然势不可挡,如一条白龙一飞冲天,又刺穿了车顶才停住!   洪筱寒被这条从身边急冲而过的白龙又骇得的跌回了布垫,但他已经回过神来,练武之人练的就是攻守,趁那条枪还留在车厢里的良机,他大吼着朝那车壁砍了过去,他知道外边就是拿枪的人!   在洪筱寒嘶哑而恐惧的呐喊中,手里的好刀仍然一刀劈断了木壁,但刀头发飘,明显砍了空,但这一劈好像让车厢里的白龙受了惊,倏地一声从它自己刺开的圆洞中抽了出去。   枪手的第二击退去了,但洪筱寒紧握着的刀和他握刀的手一起剧烈颤栗起来。   因为他看到车厢外边一个蒙面人正要从车门里进来,他手上的刀已经被血染成红色,那肯定就是车夫的血,看着那兽光闪闪的眼珠,洪筱寒就像一个大家闺秀看见了一只老鼠从裙边经过,他用刀指着门口方向大声尖叫起来。   声音尖利而惊惶到极点,孤身一人的他已经看到了无常。   而蒙面刀客也像极了要吃猫的老鼠,看着浑身发抖的洪筱寒,他眼里满是得意而残忍的光芒,一手勒住了门框,一边踩在保镖的尸体上要进车厢,竖起来的刀刃在血污中闪动起了寒光。   但就在这时,车厢外响起了惊呼,与此同时一个黑影在望窗一闪而过,车门口的蒙面刀客愕然转头看去,在车门这个空中,洪筱寒看的明白,一只黑靴子如同空中横掠飞击的鹰隼般,一击踹上了刀客的脖子!   在这样快如闪电猛如烈风般的闪击下,蒙面的刀客就如风中的纸鸢被强风催裂,那双凶狠的眼睛瞬间就从车门间消失不见。   刀客只有那只勒住车框的手,在他身体被踹飞的时候还来不及放手,半个车壁被拉塌了。   站在这四分五裂的马车上,洪筱寒的视线再也不受阻碍,车外是倒地不起的刀客和一个手持白杆长枪的蒙面人,还有惊恐的行人和乞丐,而使出刚才一腿就击倒一个敌人的高手就傲然站在车厢前。   他面上罩着白色面巾,冷冷的看着对面的敌人,双手如鹰翼般舒缓的放在两腰边,鹰翼下是两把坚刚不可曲的轻剑!   剑并未出鞘。 第十三节 请神容易   虽然飞来救兵是不仅白巾蒙面,而且是背对着洪筱寒站着的,但洪筱寒还是一眼识出了此人是谁。   要识别出一个人并非一定要用听、视、闻三感。   还有一种方式:感觉。   洪筱寒此刻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感觉。   此人在车前一站,就如同一根定海神针插在了惊涛骇浪之中,那种山岳般的威压感、寒冰般的绝对冷静、以及那暗流般狂涌的杀气瞬时间就压制了整个环境。   这种感觉在伯牙那个小镇客栈的酒宴上他曾经亲身体会,一个看来什么不是的人突然间就散发了这种感觉,对方的气势可怕的如冰雪般冻住了一切,他还有马乾坤都没有被捆住、被打伤,他们随时可以拔出武器和他战斗,但是他们就是一根小手指都动弹不得,就如同看见了天敌的羔羊。   现在这种感觉又出现,只不过这次那个人是来帮他的,而不是来杀他的。   长乐帮的高手王天逸来了!   这短暂对峙的杀气激起的寒意让脑袋乱成一锅粥的洪筱寒总算冷静了下来,清醒了他马上就看清了局势:街上人很多,来来回回的奔走,看起来乱成一团,但几个人却如鹤立鸡群一般显眼,不仅在于他们拿着武器、蒙着脸,更在于那种眼神和身体散发出的杀气。   枪手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刀手,抬起头,盯着洪筱寒两人的眼睛往里陷了进去,他挺枪平举,“杀!”一声大吼中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刀手推开混乱的乞丐,挺着长柄朴刀先自冲至。   “高手杀了他们!”看着一枪和朴刀同时冲来,洪筱寒不由自主的大声叫了起来。   不过王天逸却是报以一声冷笑,看着斜向两边同时冲来的敌人,王天逸左手反手抽出轻剑,却不应战,却转身旋风般扑入车厢!   看着王天逸裹着一股劲风直往自己身上扑来,哪里还有反应的份,呆若木鸡的站着那里的他,刚战战兢兢的说了句:“你……”,整个人就被王天逸右手抱了个正着!   一把抱住洪筱寒,王天逸却不停步,反而更加发力的朝前急冲。   抱着洪筱寒的王天逸把另一侧的车壁撞了粉碎!   撞穿了车厢的两人一起朝地上跌去。   被抱的仰面朝上的洪筱寒清楚的看到那白色银枪从王天逸背上疾飙而过,相差不过毫厘。   眨眼间,两人一起滚在了马车另一侧的路上,但两人反应绝对不同。   后背着地被摔的七荤八素的洪筱寒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边的王天逸已经豹子般弹了起来,“啪”一声背靠在了车厢破洞旁边,此刻那刺空的白枪正从一条白色海蛇从破洞里缩回去,而一把乌黑的朴刀刀尖却又如黑色鲨鱼嘴吻一般从这洞口里游了出来。   王天逸再没犹豫,错步、扭腰、倾肩、摆髋,转瞬间那左手剑就被他狠狠的劈进了这洞口,白光一闪,剑又从洞里闪了出来,还带出了一串血珠飘散在风中。而那正要游出洞口的黑色鲨鱼突然好像被抽了筋一般,啪的一声无力的砸在了洞口的最下面。   在躺在地上还来不及起身的洪筱寒面前,紧跟王天逸冲进车厢的朴刀手已被他一剑解决!   洪筱寒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撩在破洞口的朴刀刀尖,只觉脑袋一阵混乱,就在这时王天逸一声暴喝:“快站起来!”   喝声中,王天逸已经倾身而来,只可惜他来不及了,手肘撑地的洪筱寒已经看到收回长枪的枪手绕过了马车,白光中,洪筱寒只看清了白光中的那条红线对着自己的喉咙就飞了过来。   那是被鲜血染湿的红缨。   看着这夺命的红线,洪筱寒脑子里却嗡的一声什么也不想了,只剩下四肢自发的一声巨抖,连眼睛都不受控制的紧紧闭上了。   直到他腿上一凉,然后被人小鸡般拎了起来夹在腋下的时候,他才睁开了眼睛,他并没有死。   因为他身边有长乐帮的高手,而且是暗组的高手——王天逸。   王天逸哪里能让枪手得逞,虽然长枪飞刺的距离近,但却是高挺底飞,这要是在死战中,属于攻击下盘的进攻。   虽然一寸长一寸强,但要知道一寸长也带着一寸慢!   寻常武士也不可能被长枪打了下盘,除非战力相差太远,但现在洪筱寒这个目标却是躺在地上!   遗憾的是地躺拳从来都是玩笑话,谁也不想躺在地上和敌人交手;更遗憾的是洪筱寒还四肢抽搐的闭上了双眼!   高速冲刺的长枪本来就强悍,加上走下盘,一把躲在车后的长剑绝不可能能撼动这强兵器分毫!   这样洪筱寒就像块案板上的肉,马上就要被枪手炖掉。   然而王天逸却绝对是一个抢食的高手!   他没有出剑去撩长枪,那样只是螳臂当车,一冲之后的王天逸却猛地来了个跪地小前踢!   后面一腿擦着路上的脏土朝前飞,另一脚却一脚踢上枪杆!   竭力前伸的脚已经毫无力道,却轻轻但结结实实的“推”了枪杆一下!   长枪准头马上偏了!   但枪手也是好手,杀将不成就力求灭卒,手一压,枪尖抖地朝地上扎去,一枪在洪筱寒的大腿划了大口子。   长枪攻击之后必须收拢,而且距离很长,所以它的攻击节奏慢!   但洪筱寒受伤了!   保镖们最头疼的就是要保护的人受伤,而且还是腿上!   趁枪手收枪的间歇,王天逸一把拎起血流如注的洪筱寒夹在腋下,转身就走!   被王天逸夹在腋下的洪筱寒这才睁开眼睛,眼中的世界已经斜了过来,而且还抖动个不停,他唯一能看清的就是王天逸蒙面巾下面的嘴,始终闭着的嘴形成一个刚毅的弧形,但洪筱寒却看到这张钢一般坚毅的线条尽头却挂着一丝笑容!   在这种局势下,他还能笑?这是什么人?只觉得诡异的洪筱寒,浑然忘了腿上冷飕飕的凉。   长枪的攻击节奏虽然慢,但攻击的强悍却是可怕的。   而此刻枪手已经曲臂挺枪又追了过来。   已经到街边的洪筱寒只觉得王天逸身后传来一声大吼,接着自己就被王天逸夹着在空中转了个圈,洪筱寒已经清楚的看到了那长枪还有枪上方那双眼睛,只感到恐惧在一阵阵的冲击着头皮。   但下面的感觉几乎让他再次晕了过去,因为他发觉自己在头冲着枪手前走!   不是走,而是冲!   洪筱寒只看到那杆白里衬红的长枪陡然消失不见,转而是枪尖破风之声大作。   一物带着风声直朝王天逸胸前而至,若是碰到肯定是血肉横飞的惨状。   但头皮发麻的洪筱寒来不及闭眼,因为双方对冲都是何等之快:一人追,一人前跑之际猛地转身回冲,距离如此自近,以至长枪攻击距离面临被压制的危机,不得不提前发动,这一切距离何其之短?时间何其短暂!   短的洪筱寒根本来不及闭眼,他看到了王天逸的一切动作。   王天逸一侧身,旁人看来只觉快,而王天逸夹着的洪筱寒却是清楚,这股转身的力道大的几乎把他的腰折成两段!   侧身,快!   枪刺,击空!   洪筱寒只看到那条透着红线的白影擦着王天逸的胸膛,从他平举的左臂下穿过。   若是剑攻进了长枪的攻击盲区,那长枪危矣!   而长枪的盲区是有名的大,就是枪尖到枪手的长度!   王天逸已经闪了进来!   但他右手夹着一个大活人!   谁也不想提着一个百十斤麻袋和人打架,可是有时候不得不提!   提着麻袋如何打的赢?   这就是高手和低手的区别!   洪筱寒见识了什么叫做高手,只见王天逸平举的左臂突然化作了一团模糊的影子,穿过了枪杆!   王天逸左手剑朝下疾斩!   一剑断枪!   但枪手绝没有后退,他把半截枪杆往身边一拉,用尖锐的削断面又刺了过来。   按常理而言,王天逸断枪容易,难得是收剑!   因为任何兵器都必须收回来才能打出去,就连拳头也一样,要在一手抱人的情况单手断枪所用的力道绝对极大,因为这种时候你无法精准的控制力道,更要命的是全力斩出后,不能发力追击,因为你右手还携着一个百十斤的麻袋呢!   但洪筱寒看的清楚,王天逸绝没有试图去收剑,他的长剑就顺着断枪的力道继续朝地上下斩。   唯一不同的是,剑到中途,王天逸撒手了。   那把锋利的剑一头刺进了地上的泥土里,直挺挺的插在了那里,不甘心的摇晃着,而长剑的主人却空了手,手比剑谁轻?   收不了剑却可以收手!   空出来的那只手空中急拿,一把握住了还在空中飘荡的另外半截长枪。   接着洪筱寒的腰又好像断了,他又被朝另一方向甩了出去,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枪手正踉踉跄跄的朝后退去,就算蒙着面也可以看到眼里全是骇惧,因为他一手捂着血流如注的右臂,地上扔着一截孤零零的断枪上,枪刃上干净的很,枪杆断处却染满了鲜血。   王天逸和枪手的断枪互刺中,尽管他手里还携着一个人,但他又赢了。   洪筱寒看见王天逸一弓腰,从地上轻巧的拔出了直直插在土里的长剑,对那受伤的枪手看了一眼,转身继续朝街边跑去。   街心太危险。   以少打多的人最怕的就是开阔地,除非他是章高蝉。   而王天逸虽然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但他不是章高蝉,而且他也喜欢以多打少,只不过不过有的人被付酬劳就是要在以少胜多的情况下也尽可能取胜的,这样的高手被称为精锐。   王天逸就是这样的人。   ※※※   洪家的大堂空荡荡的,但佣人们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彷佛老爷就在近前。   老爷就在近前,但是却在密室里,这密室就在大堂的后壁后,此刻洪宜善又是叹气又是咬牙切齿,不停握紧拳头。   洪筱寒只是轻微的皮肉伤,上药包扎之后,他又一瘸一拐的进来谢王天逸了。   看着儿子这副模样,洪宜善全是心疼,嘴里却骂道:“你说你不想读书,想学武艺,老子就花了那么多银子给你买书给你请老师,练了十多年了,你看看什么样子?打不过那些混蛋,刀子来了躲还不会吗?两腿不会跑吗?却傻不拉唧的站着不动,还闭眼!你手里拿着唐门的第一等好刀,到头来,却被人家曾先生连刀带人一起抱回来,你说你都学了什么啊?早知道让你考功名了!你连这种小流氓都应付不来,以后怎么继承家业?不争气的小兔崽子!迟早气死我!”   说罢心疼儿子,又不好当着外人说什么,只能连连叹气,而洪筱寒则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天逸微微一笑,说道:“洪爷不必苛责寒兄弟,今天那几个杀手身手都好的很,就算我如果不出奇不意的各个击破,也不一定能讨的好来,您没看见那几个人只是受了伤,我一个都没留下吗?”   这话听起来让洪宜善舒服的很:是刺客太厉害,不是你儿子太无能。   但是嘴上还谦虚:“可是这个混蛋太不争气,居然闭眼!别说武林高手,就算街头流氓斗殴也知道不能不看敌人吧?别看你老子我多少年没动手,我现在对付十几个小贼也能把他们打的头破血流,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王天逸又接着说道:“这事不能怪寒兄弟,我说过了,寒兄弟是衔着金汤勺出生的,天生的富贵命,这种人生来就是享福的,那里用到去经历那种刀头舔血的事情,我见过不少初出江湖的少年,别说寒兄弟主要打理家族生意,就是那些门派训练出的少年才俊,第一次战斗的时候吓得跟木头似的,刀要砍到眼前了,谁能不闭眼?我可以,可那是我训练出来的,无数次看见兵刃冲着眼砸过来的经验磨出来的,你平常不经常血战的话,能做到这个?”   “所以,我说嘛,寒兄弟的命比我的好太多了。我巴不得遇见刀就闭眼呢,嘿嘿。”王天逸嘻嘻的说了一通,洪宜善黑着的脸终于明朗起来了,洪筱寒也笑了起来。   说到此处,王天逸脸一阴,沉声道:“不过洪爷您最好加强自己和少爷的保护,出入多带高手,不要像这次一样就一个能打的跟在身边,一刀就被料理了,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这次是谁干的呢?有枪有刀,”洪宜善咬牙切齿的念叨着:“还刚从风枪门出来,时机拿捏的真不错啊。”   不过他虽然心里有了人选,但却是两张虚情假意的脸一起浮现在心里,谁都有可能!洪宜善眉头不仅皱了起来,突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来,一张脸变得惶恐起来,额头上也出了冷汗,他对王天逸怯怯的问道:“曾兄弟,你的身份不会被查出来吧?”   王天逸知道他怀疑自己被识破了,其他两家知道了洪宜善给长乐帮告密说他们贩卖私盐,从而派杀手要对付他儿子。   告密的人总是心虚。   而被告密的人知道了告密者之后没有不咬牙切齿的!   更何况告的和被告的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   王天逸点了点头说道:“第一,我行事很稳当,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侦察了,我认为我没有露出破绽,寻常找你是做生意,这次来找你也是从秘道进来这密室……”   看了看洪宜善的紧张之色并没有消除,王天逸又说道:“如果我暴露了,他们要找麻烦,第一个也许是要除掉我,但是顾忌到我身后的长乐帮,他们可能不敢;我们都知道江湖上没有不恨告密的,不过要是找你麻烦的话,何必要杀你儿子,不怕打草惊蛇?不怕你报复?应该直接找你的,嘿嘿。”   “而且您既然打算一股脑废了其他两家,在寿州独大,肯定也考虑了失败的可能,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您还是做了,大约是考虑到您的恩师是高明海吧,他不仅是武当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且现在是武神的岳父,他在寿州周围的不少产业都入了干股,大部分都是您在打点或者帮忙呢,他一年的收入有一部分是仰仗您这得意门生啊,谁敢动您这样的高足呢,您是有恃无恐啊,嘿嘿。”   听这个长乐帮的家伙把自己心里的打算猜了出来,洪宜善担心报复的恐惧消了大半,而对方对他底细的清楚却让他有裸体行走在街上的感觉:长乐帮的人都知道了,妈的,江湖上谁还不知道?   但转念一想:就算知道又怎么样,大家不是傻子,谁不知道才奇了,一力降十巧,有后台才是真本事,怕个屁啊。   不过他还是有点期望,期望王天逸是大人物,这样毕竟有群下层人不知道他的底细,毕竟就算再无所谓,裸体走在街上也不舒服,那样人和野兽有何区别?   所以洪宜善问王天逸道:“我发觉特使您不仅武艺高绝,而且见识谈吐极其不俗,想必您在长乐帮也是担任要职的人吧?”   王天逸笑而不答。   洪宜善这才发现自己话太多了,赶紧要洪筱寒过来再次道谢,王天逸倒也坦然受之,言语里对洪筱寒透着亲近。   洪宜善琢磨看这个家伙举止确实很不俗,肯定在长乐帮也是个不小的角色,不妨借机拉拢一下感情,人在江湖,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所以洪宜善叫出儿子,给他说让他去拜王天逸为义父。   洪筱寒听说要拜这些东西,高兴非常。   与其说年轻人崇拜英雄,不如说他们崇拜强者:一个看起来平凡的剑客突然摇身一变,散发出森森寒气,冷笑间格毙三条大汉,压服两人;又或者孤身一人杀退三个杀手,单枪匹马携伤者破围而出。   对于年轻人而言,只要被格毙、被杀的人不是自己,谁不想纵横杀阵所向披靡?谁不想举重若轻的把别人性命握于自己手上,这样的事情谁不觉得豪气冲天,谁不觉得热血沸腾?谁不想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只不过他们还不知道大部分人都是幻想、都做了基石。   在洪筱寒眼里,王天逸的魅力就在于他杀戮机器一般的冷静和高效,这样的顶级高手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是大帮派中训练出的精锐,是强者门派和弱者帮会的本质区别,他早就对这个高手佩服的五体投地,而且人家又救了他的命,所以满口答应,不过他有些犹豫地说道:“不过拜他为义父是不是不妥?曾大哥很年轻啊。”   洪宜善打了儿子脑壳一下:“你懂不懂做生意啊!你都知道他能不知道?他能不懂推托?他拒绝第一次后,你就顺杆爬,说和他结拜兄弟!我们一片诚意,这对他也没坏处,江湖上结拜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是喝杯酒,卖个人情而已,我不信他好意思拒绝两次!”   事情还真如洪宜善预测的一样,王天逸第二次不好拒绝,笑着就认了一个干弟弟,洪宜善一边笑,一边盘算送给这家伙最少多少银子才能既买了长乐帮高手的一个心,又不浪费呢。   不过王天逸没要银子,他笑道:“伯父啊,我最近收买了不少情报,花了不少银子,经费不够,我手下又调了一批粮食过来,您看能不能买下?”   洪宜善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坏了,莫非这家伙要敲我一笔?我收粮食都是最低价进,上次市价买了他的粮食了,是看他是自己招来的特使,不得不把自己这里当了银号。现在莫明其妙的又来卖,难道要自己赚一笔不成?他是长乐帮的人,我又不敢得罪,啧啧,坏了坏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心里叫坏,嘴上却没闲着,他叹了口气:“唉,曾贤侄啊,最近我的银子都换成粮食压着了,手上没多少闲钱的……”   不过王天逸说了一句话,洪宜善马上大叫一声:“那怎么成!”,听来十分的无奈和不乐意,肚里却乐开了花。   这句话是:“我缺口不大,您随便给价。”   ※※※   “贾六义这小子有种啊!厉害啊!”乐和兴奋的手舞足蹈,刚才手下送来了情报:洪筱寒遇刺,一个保镖一个车夫被杀,洪筱寒受伤。   虽然没有杀了洪筱寒,但隔山观虎斗的人最是开心。   况且斗的人是自己的对手。   “这下我们风枪门可以看好戏了,哎,赵爷,您怎么了?”乐和这才发现上面派来的大人物赵乾捷心不在焉的在听汇报。   赵乾捷哦了一声,挥了挥手说你继续说,心里却翻腾了起来:他找我来做什么?我们见面之后说什么?我……,唉,老天在上,我赵乾捷没有做对不起天逸的事情过,但怎么老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呢?唉!   王天逸正等着见他。 第十四节 明月雄心   听闻洪筱寒遇刺,风枪门的乐和掌门以为他的老对头贾六义会意气风发,可惜贾六义并没有意气风发。   没有人会认为一个脑袋被人打破正老羞成怒、跳脚大骂的人会是什么意气风发之人。   酒楼上一个隐秘的贵客房内,晃掌柜一个人正优哉的喝着小酒,不过面前的桌子上却摆着两副用过的筷子。   现在那个人已经走了,而晃掌柜怀里则多了一张大额的银票,正是这轻飘飘的一张纸让晃掌柜酒不醉人人自醉起来,并未喝多少脸却红扑扑的。   就在这时,门被粗暴的推开了。   晃掌柜抬眼一看,却是不认识的一个人走了进来,看武器装束像江湖中人,身为贾六义的亲信之一,他在寿州城里向来是横着走的,自然不怕什么江湖之人,更况且是在自己地盘的酒楼里,所以他大声的呵斥起来:“混蛋,谁让你起来的?我不是说过……”   但这个人却不是一个人,在屋中立定之后,后面又跟进几个大汉,中间却是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手里还风雅的捏着一把折扇。   看见这个人,晃掌柜变了脸色,他惊恐的站了起来,不知要说什么,对方却先打招呼了。   “老晃,你好啊。”文公子微笑着打开了折扇:“刚才和洪家的叶杨喝得不错吧?怎么?谈什么生意啊?”   “被发现了!”晃掌柜五雷轰顶般呆住了,手却不由自主的摸到了胸前,此刻怀里那张轻飘飘的纸再也不是醉人的佳物,却变成了噬人皮肉的鬼怪。   他多么想一切可以重来,让那张纸从自己怀里消失,甚至从来都没有打过它主意,但太晚了!他不仅怀里揣着贿金,而且他和叶管事已经被看到了,更要命的是被这个文公子带着人堵在了屋里!   晃掌柜很清楚:这个文公子看起来像个文人模样,但却绝对是个深不可测的家伙,昆仑向贾六义介绍了他,然后贾六义很快就有了廉价而充足的食盐货源,在江湖上能轻易搞到这么多货的人能简单的了吗?更厉害的是,这个人的底细他们都不清楚,而秦明月也是故作不知,只有一点是肯定的,贾六义和昆仑都非常仰仗这个家伙,不仅把他奉为上宾,甚至还在他的藏身之处放置了大量的武士作为保镖。   被这样的家伙堵到了,下场能好的了吗?   江湖上最恨吃里爬外,好像整个天下人都厌恶这种事情,晃掌柜那满是汗滴的脑门里面已经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想到这里,晃掌柜颤抖的往下看了看,身边的桌子腿那里正靠着一把合鞘刀。   文公子看到晃掌柜的眼神,呵呵一笑,说道:“老晃,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走,找个地方说说清楚。”   说罢合拢了纸扇,一上一下的敲击着自己的手掌,优哉优哉的看着晃掌柜,摆明了一副吃定你的架势。   看着文公子那猫看老鼠的表情,以及他带来的两个武士,一股死到临头却不甘心的恨意涌上晃掌柜心头:“老子当年也是武士出身!坐以待毙不太亏了吗?!”   “你去死吧!”他怒喝一声,一矮身猛地抽出宝刀,挫身往正中的文公子砍来!   面对晃掌柜鱼死网破般的钢刀,“呵。”文公子报以一声冷笑,往后退了开来,他可不是武士,武功也不怎样,但就算武功高绝,他一样也会退,因为他的使命不是打架的。   果然眨眼间,晃掌柜就被几个好手摁在了地上,文公子走上前蹲在晃掌柜前头,用扇子敲了敲挣扎不休的头,笑道:“果然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就凭你这身肥肉也想一骑当千?省省吧,你以为你在唱戏啊?”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骚动,文公子站起身朝后看去,却原来是贾六义带着手下来了,“贾爷,您怎么来了?我给你说过了你手下有人吃里爬外,你还不信,看见了吧?”文公子打招呼般说道。   但贾六义的反应却出了文公子的意外,他看了看被狼狈的摁在地上的晃掌柜,然后满脸怒气对文公子叫了起来:“这是我自己门派的事!凭什么你个外人随便插手!让他站起来,我有话问他!”   文公子被贾六义的愤怒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贾爷?他可是和老洪家的心腹有一腿……”   “我知道!”贾六义冲着文公子吼了起来:“我自己清理门户不成啊?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啊?”   文公子有些惊异的看了看这个暴怒的掌门,打了个手势,让他手下的两个人把晃掌柜拉了起来。   “你们都出去!我自己和他说!”贾六义的这个命令更是让文公子出乎意料,他急急劝道:“贾爷,这家伙铁了心的吃里爬外,刚才还想玩狠的,您最好留几个人在……”   “都出去啊!”   看了看贾六义的那么多手下在门外盯着自己,面色都不善,文公子一摊手,领着自己的人走到了回廊里,看着贾六义把门关上,一个人和自己的亲信谈话。   “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贾六义大声命令道,眼睛却狠狠的看向了文公子。   关上门,贾六义看了看低头坐在那里的晃掌柜,叹了口气。要是平常他大约不会这么对待那文公子,但是在昆仑的秦明月那里他吃了一肚子的气,老觉得自己被昆仑当枪使,而昆仑和自己的合作又是后台千里鸿亲自命令的,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小孩被大孩子欺负了,打是打不过,也没胆子干,去家里大人那告状,却发现家长也不向着自己,整个一没人管。   贾六义能咽的下这口气嘛?刚气得要死的时候,手下又报告文公子去逮晃掌柜了,晃掌柜出卖情报这事贾六义本来已经听文公子给他通风过了,但晃掌柜是他多年的手下,彼此总是有感情的,因此找证据抓人的事办的不是很利索。   但没想到文公子,这个昆仑牵线认识的掮客自己把他手下逮了!   就算管教不听话的孩子,也得是父母来管啊,你一个外人凭啥就给我小孩一耳光呢?这些事情加上对昆仑的气,让贾六义自己留在了屋里。   赶走了外人,一个人对老晃的时候,贾六义突然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因为这种事的下场只有一个,这谁都清楚。   所以他只有怒视着低头无语的老晃,正觉得没话可说的时候,晃掌柜“啪”的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泪流满面的哀求道:“当家的,看在我多年为您奔波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混蛋!你出卖情报给老洪那王八蛋,这是叛徒!你居然还有脸求饶?”贾六义坐在桌子旁边,猛地一拍桌子:“你把我的脸在外人前面都丢尽了,你知道不知道?”   说着贾六义越骂越痛快,把受的气都放在了手下身下,一边说一边用脚去踹晃掌柜。   听着当家人宣告自己的命运,身上还不停被打,晃掌柜的眼泪干涸了,他突然一把拉住了贾六义的脚,抬头大喝道:“我死你也别想痛快!”   说罢由跪而起,一拳打在贾六义眼上,把这个大汉从椅上上一下子就干到了地上!   一拳打翻贾六义,已经无所顾忌的晃掌柜又一下子骑在贾六义身上,拳拳到肉的一阵猛殴。   晃掌柜以前是练家子,当上头之后自然武功慢慢就废掉了,但他只是个掌柜,而贾六义却是贾家老大,所以贾六义的武功还给老师的更加彻底,而且发号施令惯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在自己面前比奴才还奴才的晃掌柜赶这么干?!   因此惊呆了的他只能捂住头脸,在地上滚来滚去想把身上的人甩下去。   谁也不会想到,寿州城里原本两个风光体面的人物此刻正在像街头痞子一样互殴,而且贾六义明显落了下风。   被打了十几拳,脑袋被花瓶打开了花之后,贾六义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他大声的叫了起来。   叫的是两个字,反复的大叫。   救命!   贾六义的手下本来都站在门口,早就听见了里面有打斗的声音,还以为是贾六义教训叛徒,没想到后来听出了叫救命的居然是当家的声音,这才一窝蜂的破门而入。   接着就是“老爷受伤了!”“他跳窗跑了!”“追啊!”的声音,文公子的一个手下问道:“我们要不要追?”   文公子看了看前面乱成一团的房间,厌恶的甩出三个字:“追个屁!”   他直接去找了秦明月。   “废物!”文公子恼恼的骂道:“我替他出手,他还让他跑了!”   秦明月微笑着替客人倒上茶,笑道:“夜莺人人都是精英人物吧?他们不能和你们组织比的。”   “话不多说,”文公子展开扇子心烦意乱的扇了几下,说道:“我可能已经被盯上,近期内我就离开寿州,善后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   “那寿州的事你们办妥了?”秦明月问道。   “放心,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文公子说道。   “果然是精英,这么快就已经了得此事了。”秦明月钦佩地说道:“和你们合作真是愉快啊。请喝茶。”   文公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和昆仑合作也一样啊,我对你们帮派的做事深为赞赏,现在的江湖小门派像你们这样强力而高效的太少了。”   秦明月却微微一怔,马上又恢复了常态,文公子话里无意中带出来的那个“小”字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有些心烦意乱的文公子却没有注意,他接着说道:“寿州的门派还有晁门这些掮客门派实力都太弱了,经不得风浪,一吹就垮,我们才有些狼狈,希望贵帮能够再接再厉,撑起新生意的大旗,否则总有一天除了七雄谁都没钱赚!”   “那是,我们一定努力。”秦明月笑着点头:“也请你们多与协助。”   送走了文公子,张觉进来看到秦明月一人在黑影孤零零的坐着,上前问道:“他要走了?后续生意谈妥了没有?”   没想到秦明月却不答话,握着茶杯悬在空中,眼睛盯着那茶杯不动,好像痴了一般。   “护法,您怎么了?”张觉问道。   秦明月这才好像从出神回过头来,他悠悠的长叹了一口气,口里喃喃道:“小门派?掮客门派?这就是你们给我们设定的江湖位置?”   “什么事?”张觉吃惊的张大了嘴。   但秦明月没有理他,他怔怔的瞪着茶杯,怔怔的瞪着。   突然间茶杯被他捏了个粉碎,秦明月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自言自语般说道:“绝不!哪怕让我粉身碎骨,我也一定要把昆仑送入云巅!” 第十五节 趋利避害   “刚才的名贴你递的?曾一净?”一个随从打扮的高手进来问道。   客厅里的王天逸赶紧站起来,抱拳道:“不错,正是在下。”   “得罪了。”那高手一挥手,四个大汉就把王天逸围在了中间。   王天逸笑了笑,平举了双手,八只手把王天逸搜了个遍,确定了他身上确实没有没有任何兵器后,才对王天逸一躬身,退出了客厅,还随手带上了门。   客厅里马上恢复了黑暗的寂静,只剩自己一个人的王天逸静静的坐回了椅子上。   他知道他马上就要来了。   门吱吱的又被推开了,一个人轻轻的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王天逸抬起头,没有起身,没有行礼,只是注视着那人。   那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一样的注视着他。   “乾捷,我来找你了。”王天逸吞了口唾液,润了润干燥的喉咙才说出这句话。   “嗯,我真是没想到。你会来找我。”赵乾捷摇了摇头,却也没再说,因为没什么可说。   有恩吗?就是有,也是互相有恩;   有怨吗?也许有,但也是无奈的命运;   要谈恩怨吗?   不。   对曾经的知己故交而言,谈恩怨已经撸去了这感情;   而这感情赵乾捷并不想撸去。   有的人总是恩怨难分,而恩怨可以抹杀关系,却抹杀不了那种情。   就算现在这情分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也一样。   就在赵乾捷还在被昔日带来的忧伤笼罩之时,王天逸却动了。   他一样没有再开口。   他身体一直,两腿一曲,咔吧一下跪在了赵乾捷面前。   “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赵乾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脸上已经变了颜色。   他印象里的王天逸的膝盖是黄金铸的,就算面对什么强敌什么困难,王天逸也没有跪下过,作为和王天逸一类的人,他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们都羞于膝盖着地。   而此刻王天逸直挺挺的跪在自己面前。   只说了一句话就跪在了自己面前。   “师弟救我性命!”王天逸仰头长叹。   赵乾捷这才回过神来,急急的踏上一步,伸手就去挽王天逸:“你这是怎么了?”   但手被一把攥住了:“乾捷救我全家!”   “先起来再说!”躬着腰的赵乾捷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   但王天逸的膝盖却好像长在了地上,“若是你不答应,我绝不起来!”王天逸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绝望:“我现在只能求你了,赵大爷!”   好久之后,赵乾捷叹了口气,说道:“你说你父母都被握为人质,而且你也立了军令状,如果带不回盐货去,全家都会化为齑粉?”   王天逸仍然直挺挺的跪着,他无力的点了点头,屋里没有点灯,黑暗吞没了这个跪地男人的大半个身子,让他的点头好像是夜里枯枝无力的颤动。   “你……”赵乾捷长长的叹了口气,突然一矮身抓住了王天逸的衣领,大声的吼道:“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为何要做把父母牵连进来的事情?!你以前怎么做的,现在你怎地反而不知道了呢。你这人怎么不会趋利避害呢?!”   王天逸被揪的晃来晃去,突然凄然一笑:“我有什么法子?我只是个雇佣武士,还是个东躲西藏的逃犯,东家要我怎么样我就得怎么样,我还有一家老人要养啊。我要是懂得趋利避害,我怎么会混到眼前田地?”   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无奈苦笑的男子,脑海里那昔日热血男儿相貌渐渐模糊,换上了这张被江湖风霜吹的惨然的江湖中人的脸,赵乾捷一声悲叹,放脱了手,背向王天逸负手站了起来。   “还记得我们一起喝酒吗?有你,有我,还有川秀,还有德远,多么让人怀念,当时你说……”赵乾捷悠悠说起了往事,但背后那跪地的双膝好像一对无情的冷血戟扎着他的后背,他说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能无奈而恼怒的“唉”一声。   “他们……他们还好吧?”背后传来王天逸听来有些胆怯的声音。   “川秀一直没有和我联系过,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唉。倒是德远和我经常书信往来,他说要靠自己的双手打出事业来,他做的很好,好像已经被上面看中了,他总是说起你,问我知道不知道你的下落,哈哈,他的武功还是你教导过的,最近也没什么书信了,不知道在忙什么……”   谈到故人,总是让人愉快,赵乾捷舒服了一些,扭过了头,却发现王天逸的身体哆嗦的如风雨中的秋叶一般。   “你怎么了?”赵乾捷再次俯下身,却发现这个跪地的男人眼中有了泪光。   看见了赵乾捷靠过来,王天逸却扭转了脸,赵乾捷再也看不到他的眼睛了,只有那泪水划出的一丝光痕在黑暗中一闪即逝。   两人静默了良久,王天逸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里面还带着哽咽:“盐货。”   “你要多少?”赵乾捷问道。   王天逸报了一个数字。   听到这个数字,赵乾捷呆住了,他轻轻说道:“知道吗,现在长乐帮正在地盘周围严厉扫荡私盐,你知道长乐帮的实力吗?如果被发现,就算风枪门是我们华山的门派,也有可能被他们扫清。”   “本来东家向晁门要约进货了,但晁门被扫掉了,所以才派我来寿州。”王天逸此刻说得很快:“寿州离长乐帮不是太近,应该比较安全,再说东家进货不过弥补提前收款的货约,应该不会引人注意的。”   “我想想……”赵乾捷说道:“我也不容易啊,我得为华山着想啊。”   “乾捷!”王天逸突然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叫:“求求你了,你要是给我货,就是我全家的再生父母,我给您磕头了!”   说罢连连磕头,水石地板上传来了咚咚的连续撞击声。   “你干什么?!”赵乾捷一把抱住了还要磕头的王天逸,王天逸脑门已经流血了,看着这个昔日好友此刻却落魄无奈到向自己下跪和磕头,王天逸流的血好像全是从自己心里流出来的。   ※※※   “赵爷,好像严禁再贩卖盐是您下的命令?”乐和听说赵乾捷开出了盐引后,简直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我知道。但是我们积压的盐不能不卖。”赵乾捷冷冷地说道:“另外我相信那个商人。”   “不会吧!”乐和嘴巴都合不上了:“要是被长乐帮发现怎么办?那么大数量,那么低的价格,他们只要一查账簿就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向我们出售过这么多盐啊,傻子都知道是私盐啊!”   “我有权开这些数量的盐,出了事我负责。”赵乾捷把一沓银票推向乐和:“这是货款。”   “您受伤了啊?”在王天逸的据点里,一个先遣团的武士把丝巾递给王天逸,看着他擦血的眼里满是惊奇。   王天逸擦净了额头,心里却笑:“额头出点血就拿到大证据,可真是太值了。”   他笑着从怀里掏出那张盐引,看了看,兴奋的用手指弹的纸啪啪响。   这张纸可是代表了对一大堆盐货的所有权啊,但王天逸却根本不打算按约定三天后提货。   他把这盐引递给手下,命令道:“连同其他证据,马上送回总部。”   手下接过盐引,恭敬的问道:“可还有其他命令?”   “没有了,很快我也返回总部。”王天逸嘿嘿一笑。   看着手下匆匆出门,王天逸舒服的躺在了床上,嘴边的笑还没逝去,面见赵乾捷的情景突然出现在眼前,一瞬间就如一颗百斤的铁锥砸上了王天逸的胸膛上。   脸上还来不及消去的笑容瞬时被突如其来的痛苦扭曲了。   “他还叫我趋利避害呢,这个……”王天逸眼睛突然酸痒起来,为了抑制着那剧烈的流泪冲动,嘴里不自觉喃喃骂道:“杂……种……以前就欺骗了我,现在却有脸给我说趋利避……害?这个傻子……还以为我是青城……的王天逸……吗……我这次骗了你……哈哈……”   他笑了起来,眼泪却终于流了下来:“骗我不是他一个人,为什么我最恨他?”   王天逸不知道原因,这原因却是他最珍惜赵乾捷、张川秀这些一起的人,正因为最珍惜、最信任,被背叛后就最痛,也最恨。甄仁才也无情的欺骗过他,但是他们间的交情绝不如戊组的这些兄弟,这样一来,王天逸最恨的却成了赵乾捷。   不过知道不知道,王天逸只觉得自己心里乱掉了,心里又响起了赵乾捷的那句话:“德远总是说起你,问我知道不知道你的下落,哈哈,他的武功还是你教导过的……”   “德远是死在我手里啊!”那日范德远哀求的眼神又出现在眼前,几乎要炸掉了王天逸的整个脑袋,王天逸猛地在床上坐了起来,紧紧捂住了头,咬紧了牙。   但眼泪仍然从紧闭的眼皮间挤出来,再紧咬牙关,头里的骨头里还是传来了呜咽。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终于王天逸的手放下了,表情再也不再激动,而是如木头一般,他静静的站起身来,在脸盘里洗净了脸。   还带着血丝的眼里是混杂着绝望的宁静,他慢慢的对自己说道:“对不起你了,这些事阎王那里再说。我活着就是为了使命。为使命而生,为使命而死!”   就在这时,靠着柴火的墙壁里传来轻轻的敲击声,王天逸吃了一惊,赶紧擦净了脸,拉开墙上的秘道口的隔板,一个手下在里面轻轻说道:“报告,古爷来了。”   古日扬和一个手下一起来的,他们还提着一个大箱子。   “古大哥,可要注意安全啊。”王天逸说道。   “放心,没人盯梢。”古日扬答道。   “这是什么?”王天逸指着箱子问道。   “证据。”古日扬咧嘴一笑:“路上拣了个证据,我那里不好放,放在你这里。”   王天逸疑惑的打开箱子,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就好像看见了可怕的东西。但等他回过头来,已经神色如常了,笑着问道:“谁的证据?贾六义的?”   “不是他也差不多了。”古日扬冷笑着说道:“我要请你去逮一个人!”   “谁?”   “文公子!” 第十六节 爱莫能助   “喝茶,大哥。”在炉火边,王天逸给古日扬递过一杯茶。   挥退了所有的手下,王天逸和古日扬在这个简陋的“临时据点”里开始了密谈。   互相大体通报情报之后,古日扬开始说此行前来的目的了。   “据贾六义的手下说,寿州周围八成的私盐都是由此人经手而来,数目大的难以想象,”古日扬就像看见了猎物的狼兴奋的不停撮着牙花:“我们这次可能遇到大鱼了!”   王天逸却显得平静如水,他微微一笑问道:“这么多的货,怎么出货的呢?”   “一部分交给贾六义在寿州分销,一部分好像交给昆仑的人,风枪门好像也有一腿,不过这个掌柜不是很清楚,另外不知道武当有无牵扯进来,否则就难办了,这样就不可能靠武力解决了……”   “好像?”王天逸对这个词似乎很反感,一皱眉说道:“大哥你这会走路的肉票说话靠谱不靠谱啊?别说牵扯武当,就算是昆仑进来,上头估计也不大可能派去扫荡队了。”   “怎地?担忧章高蝉是高明海的女婿?”古日扬问道。   “不完全是这样。寻常门派就算是有这样的关系我们也不惧,只要下手利索点、来个灭门绝杀,他们没真凭实据的,咱们也不在乎谣言,”王天逸吁了一口气:“但昆仑有些不同。”   “哦?”   “你离开暗组三年了,大约不了解目前江湖上的武功水准了吧?嘿嘿。”王天逸拍了拍古日扬的肚子,笑道:“都有赘肉了。”   “你们拿这点肉说了多少遍了!就是在暗组,我做的工作也不像你天天去舔刀子啊,对这些手艺的见闻,自然比不得了你这冰将。说说怎么回事?”古日扬问道。   “我是暗组的剑法教官,”王天逸收起了开玩笑的笑容,正色说道:“平日在帮里就研习武功战法,最近一两年间,章高蝉在武学界的地位已经隐隐有和少林并驾齐驱的势头了,因为他着的武功心法不仅厉害,而且比起少林达摩堂那些贼秃奸商来,价格相对便宜不少,各大门派都在购买研究,训练武士引入战斗,现在江湖上已经有‘蝉流’的说法了……”   “我不和你谈武功,我急着回去,你说要点。”古日扬看这个剑法教官说起武艺来就有点滔滔不绝的架势,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头。   “要点很明白啊!”王天逸刚起头的谈兴被古日扬打回去,一脸噎着了样子,摊开了手说道:“有这样的武学大师做掌门,昆仑一派战力可能非常强!说可能,是因为昆仑还未打过大战,但他们的门徒大部分是战士,不像我们这些大门派虽然明面上战士数量较多,但大部分人还要做生意,专司战斗的人员反而有限,而他们可都是专门的战士,据目前情报而言,他们自章高蝉做掌门以后未尝一败!”   “昆仑绝不好惹,”说到这里,王天逸微微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继续说道:“所以我对涉及到昆仑的势力份外小心,一定要拿到最有力的证据才可确认、才敢确认。”   “那不是已经有了吗?”古日扬反问道:“贾六义手下的掌柜还不够吗?再说那姓文的也不是昆仑的人啊。”   “贾六义和秦明月都是千里鸿扶持起来的人,一根藤上的两个蚂蚱。”   说到这里,王天逸抬起头看着古日扬说道:“另外,我已经查过文公子,他没有嫌疑。”   “什么?”古日扬听到这话猛地一愣,看了王天逸好一会才确定他是认真的,不由惊讶的问道:“没有嫌疑?连风枪门都知道他神通广大的大名,贾六义像宝贝一样供着的人怎么会是简单人物?”   “神通广大和私盐贩子是两码事,”王天逸毫无退让之意:“我查过这家伙,他就是个盗墓的,贩卖古董。此外也什么都干,在古董之外的领域是个不入流的掮客,也许有人借贾六义看重他的因头四处宣扬他的大名,是想找个靶子……”   “那你说姓晃的是骗我咯?那他被什么人追杀,因为什么被追杀?”古日扬的语气也越来越正式了。   王天逸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收买到了人,拿到了贾六义的盐账簿副本,里面每笔生意都有据可查,他玩过私盐,但数量不大,按我们的规矩只是要帮派出面警告一下。试想这样的人养着的会是一个私盐大掮客?”   古日扬看着王天逸,对方正优哉的喝起了茶,他突然感到今天的事情有些棘手,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和自己意见不合。   “听好了,”古日扬凑过头去对王天逸说道:“今天风枪门给了我不少情报矛头全部指向这个文公子,贾六义要杀的掌柜也说的全是他。”   “呵呵,”王天逸笑得喷出一口茶来,咳嗽着说道:“你那风枪门自己就是大私盐贩子,能听他的?”   王天逸正笑眼前猛地晃起了赵乾捷和范德远的两张脸来,脸色也不自在起来,低了头,嘴里却不停:“那姓晃的只是凭一张嘴,并无实据,难以置信。说不定是给贾六义带了绿帽子才被追杀呢!”   “听我说,姓文的这个人并没有大后台!就算有也是像我们暗组一样不敢露出后台来,对于这样的人不必留任何面子,也不用有任何顾忌,先绑了拷打审问再说!宁可错杀,也不可漏网一个啊。”古日扬大声的说了起来,言语里透了急。   王天逸听出来了古日扬有点急了,他看了看古日扬,轻轻摩娑着手里的茶杯想了一会,缓缓说道:“咱们情报见解有异。我不能绑他,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直觉没错过,这个人有问题!你为何放着这样一个人让他逍遥,去绑了他!”古日扬对着王天逸瞪起了眼。   “我手里就几个铺路的手下,人手本来就不够,哪有力气捉不相干的人?!”王天逸静静的说道,说罢把茶杯往茶几一撩,说了句狠话:“我加入长乐帮暗组三年,参与大小作战百十次,若是我直觉错过一次,哪里还能和你在这里喝茶?”   古日扬一听才知道自己有点着急了,话说过了,让王天逸这家伙罕见的有点恼了,赶紧打圆场。   “大哥啊,你要体谅我啊,我这次出师不顺啊,刚来这里就接二连三的遇上熟人,要不是我一直在暗组呆着,江湖上的人对我这张脸不熟,否则我早就变尸体了。我现在就想着怎么达成任务赶紧撤退离开这是非之地,你总不是要我提着双剑血战寿州吧?”王天逸倒是不深究,但就把住了口,就是不去捉人。   没料到对方和自己对文公子这事情的看法上针锋相对,古日扬现在是头大如斗。本来来之前,主要步骤已经商订好了,鉴于寿州三雄不合的事实,相信长乐帮有人去了,对手们定然会互相拆墙角,而利用和挑动他们互拆的机会收集情报是古日扬的任务,至于暗地里收买情报、绑架、审问、夜探、刺杀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则是王天逸一手包办。   两人是一明一暗、一文一武,但现在的问题是文武的意见出了岔子了。   而在长乐帮,如果你和暗组人的意见不合,头疼的一定是你。因为帮派在做生意赚钱,虽然每个人都可以说自己有一份功劳,但大功是谁的呢?在武林中,眼红的人格外多,厉害的人也格外多,一旦一条财路被发现,人满的能挤破头。   人怕死吗?   怕,各种死法都害怕,除了一种。   撑死。   一锅粥,大家一起分都吃饱,一个人独吞可以撑死自己,但所有人都喜欢撑死的是自己。   当然,别人全都饿死。   武林中也一样,与其大家一起发财,总不如一人独占那条财路来的舒服。   但谁想被你独占呢?   大家都是爹娘养的,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谁也不服。   所以就得斗!   谁的刀硬谁有理!   谁的刀硬谁就撑得慌!   所以武林中大部分人兵器一离身,心里就猫抓似的难受,因为那才是他吃饭和安身立命的家伙啊——命根子啊。   而门派和人相似,帮派的命根子就是高手!可以让对方饿死而自己撑死,你不服、你嫌饿死太慢,就来让我手下高手砍死啊,一刀就让你归西。   服不服?   服了。   所以高手总是被帮派供着,而长乐帮也一样,暗组战士在长乐帮内部是有名的嚣张跋扈,因为这只精锐部队不仅是长乐帮制胜的法宝,而且里面出来的高级指挥官总是能在帮里身居高职,因此暗组深刻的了解自己对帮派的价值,在帮里牛气冲天。   在和别的友军配合的时候,寻常头领根本指挥不动暗组战士,要是你没实力还没自知之明,真惹急了这些蒙着脸的爷爷,他们敢在晚上用神击弩把你最宠爱的骏马射个对穿。   古日扬好在还在暗组混过,因此暗组的现任后辈对他还算客气,但当年他也不是暗组里像王天逸这种专门作战的精锐战将,声望和影响不是能威震暗组战士的那种人,加上现在他已经高升入了商会的盐部,虽然地位高拿的多,但面对长乐的暗夜飞鹰们却是底气不足了,毕竟对江湖生意来说,算盘再好也不如刀重要啊,所以尽管王天逸的名义身份比他低一级,但王天逸这暗组悍将说服不了的时候,他一样没有法子。   最后王天逸给古日扬摊了牌:“大哥,我的事情还很多。姓文的,你自己想办法吧。爱莫能助!” 第十七节 无声风暴   私下里,王天逸和古日扬关系极好,此刻在公事上斩钉截铁的拒绝了这个一直敬称大哥的人,王天逸面上也有些挂不住,静默了片刻后,他从火炉上摘下水壶,又给古日扬斟满了茶,嘴里笑道:“大哥,这次来之前,各自任务已经分配妥当,现在我们差不多大功告成了,就等着回扬州领赏金了,你何必心这么热?要知道,在对战中,你多出手一次,就多一次被击中的危险,我们何不举杯相庆,奈何给自己找不相干的危险呢?”   古日扬看了看王天逸,无奈的喝了口热茶,说道:“什么叫不相干的危险?我们身为长乐帮中人,当以帮派利益为重,念主忘死、尽忠报帮,哪里有多出来的危险?”   王天逸一怔,马上笑了起来:“大哥说得真好,这几年在帮里你干的最卖力了。”说到这里这里,语气却猛地一转,悠悠的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的继续说道:“大哥你有冲劲,小弟我就难办了,得罪了阎王,万死不得超生啊,唉,我拉的磨比谁都多,但给的草料比谁都少,哪天战死他乡,也是个没人识得的孤魂野鬼……”   古日扬当然知道王天逸的心节,这事王天逸喝酒时候都说了不知多少遍了,但对方是长乐四老中的易月——长乐帮的二号人物,他看不惯你,你一个小小暗组指挥官能怎么办呢?此刻看王天逸的牢骚口气,已经抱定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来做事。   “兄弟,看长一点嘛,你这么年轻就做到这么高位置,在长乐帮也是罕见,以你的才能升级是迟早的事情,何必天天牢骚呢?天道酬勤啊。”古日扬劝道。   “勤有什么用,我不像你,有林大掌柜罩着。在长乐帮我就是没娘养的无根萍,一见风浪就完蛋。真羡慕你啊,跟着林大掌柜一心一意的干,日后必然大有前途。你们一拨人最近在长乐帮名声很好呢。”王天逸气愤的用火棍敲着火炉,突又问道:“唉,前些日子,看到了世北和小乙哥,跟着少帮主风光的很啊,比我像老鼠一样强太多了。大哥,我以前给你提过的,我转去商会有戏吗?要不你引荐我去探望一下林大掌柜?”   古日扬笑骂道:“你又来了,先在暗组好好干吧。”   嘴上笑,心里却是极怕王天逸又来这一出:王天逸明白只要易月在一天,自己在暗组就升职无望,动了跳去其他生意的心,曾经试探过他能不能跟着林谦干,但这谈何容易?要是林谦和易月谈的话,只能更糟!   因为易月和林谦这对昔日的师生已经面和心不和了,易月隐隐的和帮主霍长风角力,在长乐帮上层成了一个漩涡,长乐帮中的大人物无不要选择一条船来上。   选择上哪一条船无疑成了一次生死攸关的赌博,赌赢了日后就是帮派柱梁,赌输了连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林谦原本一直易月的下属,按理说应该是易月的铁杆死党,但今年来,霍派利用生意和普通战力上的优势大大压制了只控制了精锐武力的易月,林谦看到了这一态势,加上他在长乐帮已经相当有势力了,是两派都想拉拢的炙手可热的人,看到霍长风和易月都是年事已高了,无论谁得势,都活不了几天,这样的话他觉得以自己的实力何必去赌博,就不如坐山观虎斗,看那条赢了再去附庸,反正自己这样年富力强的强力人物无论去了哪一边,都将不失富贵。因此索性学起了济南的逍遥派,和那一边都保有距离,专心一意的替帮派做事,想以股肱能臣的身份安然进入长乐帮的下一代帮主麾下,兵不血刃的当上新主柱梁。   当然如果霍易两败俱伤的话,长乐帮的下一任帮主姓林也说不定咯。由此,林谦一系的古日扬也尽力为帮派考虑,再不考虑帮派中其他事了。这样自然林谦彻底得罪了易月了。   这样的情况,王天逸这种地位的人自然不清楚,所以还想跳去林谦那里,别说林谦不会肯为一个暗组战士去说情,就算去说也只能激怒易月,而且以他逃犯的身份,不洗白怎么能转职?长乐帮是江湖的著名门派,但不是吸纳江湖逃犯的臭名昭著,虽然他们实际上是这么干的,不过面子上的事总要顾忌一下吧。   听了古日扬的回答,王天逸很失望的低了头,闷声喝茶起来,古日扬却不自在起来。   他绕来绕去,本想用私交让王天逸松口,没想到自己被绕进去了,再不好意思开口求他,古日扬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知道兄弟你有困难,我自己看着办吧。”   王天逸倏地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说道:“大哥你还不死心?我告诉你,那姓文的和昆仑有牵扯,现在城里有不少昆仑的人,你做事不要莽撞!”   古日扬点了点头,说道:“我自有分寸。”说罢起身欲走,王天逸拉住了他,“大哥,证据拿了八八九九了,不要节外生枝了,在这里,我们毕竟是外人,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要是被他们发觉了,我们难保都有性命之忧!”   “我是长乐帮的稽盐特使,料想这些杂鱼门派不敢怎么我!”古日扬斩钉截铁的说道,又柔容对王天逸说道:“知道你身份特殊,不比我还有些江湖声望,你自己小心。”   “暗中生,暗中死,就是暗组战士的命,我不怕这个,只是不想多生旁支,引起不必要的危险。”王天逸扯着古日扬的衣袖却不放手。   “唉,你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古日扬一怔,随后笑了起来。   王天逸一愣,放脱了古日扬的衣袖,笑道:“我替小侄子给你提个醒。”   听王天逸说起了自己的儿子,古日扬不禁面现温柔思念之色,不过稍后他问道:“那你去帮我逮了他?”   “你又来!”王天逸恼的坐回了床上:“我哪里有人手做这个?!死了这个心吧,何必对不相干的人冒险出手!”   ※※※   三天后,寿州下雪了,小小的雪花飘落下来,但是不像其他城市,雪花总伴着孩童的欢笑,寿州伴着洁白雪花而来的是遍及全城淅淅沥沥的哭声——那么冷的昨夜,一定冻死了不少无家可归的人。   因为饥荒,除了遍地的乞丐兴旺之外,寿州里的生意很萧条,但最萧条的无疑是饭馆,倒闭最多的就是这种生意,因为连饭馆老板都饿死了不少,不过也有不多的饭馆在苦苦支撑,今天这个小饭馆里的老板和伙计就很高兴,因为有生意上门了。   一大早就来了两个客人,他们没在乎残破的桌子和脏乎乎的地面,也没在乎只有面条和咸菜的招牌,直直的进来了,把手里提着的两只老母鸡扔给老板:“给我炖了。”   看到好久没见过的、在寿州昂贵之极的母鸡,老板和伙计自己的口水同时流出来了,心想这次可以在做汤的时候蹭点鸡肉吃了,慌不迭的招呼两个人。   看着两人腰里的兵刃,老板怕他们不好惹,就有点惶恐的提前解释道:“客官,炖母鸡的话可得多废点功夫,可能得一个上午。您二位得多等等了。”   “没关系!”一个人拍拍了带来的棋盘:“我们边下棋边等。”   两人径自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摆上棋盘,又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小雪雪花马上飘了进来。“您不冷啊?”老板自己冻个哆嗦。“没事,喜欢有风,爽利。”两人再不多说,摆上棋子杀了起来。   窗户斜对面,就是文公子的古董店。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透过雪花看那古董店的动静,很安静。下了好一会,店堂里只剩下老板和伙计肚里咕咕的声音,一个客人推了棋子,低声笑道:“李哥,我去看看老王,他今次比较惨,要扮乞丐,估计冻坏了。”   “呵呵,快去快回,一会鸡做出来,老张你再给他捎个鸡腿过去。”那李哥笑了起来。   老张摁着刀鞘跑出小饭馆,差点碰到对面走来的一个红脸男子,他三十多岁,因为手抄在袖子里,没有躲闪及时,两人差点撞上。   “眼长在哪里了?!”长年的砍杀生活让老张说话很冲,要是他没有任务而且在扬州,他肯定要抽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几个耳光,但他现在他有要务再身,只能瞪着那张陪笑的脸盯着风雪朝前跑去。   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那抄手的男子正迈进李哥所在的饭馆,他扭转头,前面这条街远处的屋檐下蹲着一溜的乞丐,老王肯定也在那里冻着呢,老张一边想着同袍鼻子被冻红的惨象,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正乐着,前面的乞丐群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猛可里街里乞丐骚动起来,突然全部朝街心冲了过去,接着就爬满了一地。   老张知道这是有善人撒钱了,放慢了脚步,远远看见老王最后一个慢慢的跑了过去,拿脚踹开几个挡路的乞丐,也进了乞丐群,慢慢的做弯下腰去拣东西的架势。   “哈哈,”老张心里大笑起来:“老王这家伙这会学会捡钱了,回去得挤兑挤兑他,问问他乞讨一天收入几何,要他请客。平常这家伙最自命清高,这次看他怎么说!不把他的脸缲红就不停!”   等老张把眯着的眼睛睁大,老王那个大个子已经朝乞丐群里扎了下去,爬在地上乞丐群好似黑色的乌鸦受了下惊吓,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围了上来。   “哇,用这么喝命的姿势扮乞丐啊,真像啊。不去暗组真瞎了个人才啊。”老张因为不像太张扬,索性靠在墙角等着乞丐散开。   “还不站起来?”老王看了一会觉得有些奇怪。   然后就看到乞丐不停的在老王扎下去的地方飞快的站起来抱着什么东西跑开,还的惊恐的四处看。   “怎么回事?”老张越看越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朝那个地方跑了过去。   等他跑到那个地方,所有的乞丐都跑光了,他站在哪里,看着眼前的景象,竟是瞠目结舌的呆了。   ※※※   那红脸男子大大咧咧的进了饭馆,大声叫了声:“来碗面!”   “好勒!”面有菜色的老板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嗓子,又马上叫道:“客官给你说一声,今天又涨价了,一碗面……”   那红脸男子点了点头,表示无妨,拣了个座位坐下,刚坐定突然又打个冷战,马上站起来看见了那飘着雪花的窗户,两手抄在袖管里朝这窗户走了过来。   李哥在江湖也混了多年了,虽然不是杀手那般以杀人为职业,但也警觉的很,此人一进来就打了几眼,看这个人身上也没有兵器,长相普通而陌生,就没留意,转了头继续盯着那边古董店的动静,没想到这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猛地扭过了头看向这个红脸中年男子。   “大哥,您不冷吗?”那人看到李哥这么凶狠眼神,吓了一跳的样子,退了一步,用嘴朝开了的窗户努了努:“关上吧,还下着雪呢。”   “老子喜欢!怎么着?”李哥瞪了那家伙一眼。   “人家开着就开着呗!你莫要多事!”掌柜在柜台里面扯开了嗓子大喊,毕竟一个吃鸡一个吃面,听谁的一目了然,再说他正着急等着鸡炖好了先打牙祭呢。   “一边呆着去!”李哥看被掌柜吼的有点尴尬的男子还站在自己身边不肯走,用手拍了拍腰里的剑鞘:“听见没有,滚蛋。”   那红脸男子看到了那宝剑,摆出了一副那种平常人被这些武林高手羞辱过一般的神情,好像一边吃了苍蝇一边见了老虎一般,张着嘴,袖着手朝后退去。   “白痴。”李哥骂了一嗓子,低了头装模作样的去摆棋子,毕竟不能老盯着古董店啊。   “好汉。”这时,李哥听见那红脸男子退后的脚步声停住了,耳边还听到他这叫声。   李哥料定还是窗户的事,懒得理他,索性装作没听到,自顾自摆弄棋子。   “好汉……”那人又叫一声。   “你他妈的想……”李哥平常也是说一不二的脾气,此刻被惹得恼了,猛地抬头去瞪那该死的红脸男子,心中打定主意要给他一个窝心腿,让他马上从自己眼前消失!   但他要凶狠骂出的脏话嘎然而止的停在了嗓子眼。   脸还是那张脸,让人看见就想一拳打扁;   笑容还是那种笑容,那种无能平庸的普通人害怕挨揍时候的讨好笑容,让人作呕;   但他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抽出来了,就是这只手让一个高手把骂声噎在了喉咙里,因为他恐惧;   这只手并不会让人恐惧,那不过是只保养的极好的手,甚至比李哥这种长乐帮有钱的江湖武士保养的更好;   让人恐惧到窒息是指间里夹着的三颗乌黑透亮的物件!   唐门透骨钉!   暗器高手的顶级装备之一!   “想您死。”这是李哥听到的最后三个字。   他最后看到的则是三道直飙自己喉咙的黑光。   “呜……”好汉最后抽搐的身体里发出了这个颤音;   “啪咔……”桌子被拉倒了;   “叮叮当当”三十二个象棋子脱离的倾覆的棋盘,粘着透骨钉上激撒出的红血,撒欢似在地上乱滚。   惊呆了饭店老板的下巴差点碰到柜台面。   接着就看到那红脸汉子把脸转向了他,他还来不及让自己惊慌,就听到对方对着自己大叫起来,就像一个不满意的客官说得那样:“掌柜,面条我不要了!你们店里太冷!哼。”说罢哼着小调大摇大摆的出门扬长而去!   对方那镇静那坦然那理直气壮,以及地上那鲜血喷的老高的尸体,如同一把又一把的大菜刀把老板的心劈成了无数块,让他全是混乱,一切都模糊起来,连对方那理直气壮的脸都模糊了起来,连记都记不起来了。   耳边只传来那红脸男子出门前哼的小调:“好汉上呀上了西天呀……”   ※※※   老王也是派来摸那古董店的,不过他比较倒霉,摊上了扮乞丐的差使,穿上了自己闻之欲呕的破衣烂衫,脸上涂了油污,蹲在街头一群乞丐群里,远远看着进出古董店的马车和人员。   他已经装了三天乞丐了。   想起了其他两个同伴在店里吃鸡,车夫躲在马车上在小巷里打盹,老王就想哭:这么多年了,从他学成武艺以来这么惨的真就这一次,在这风雪里,蹲在屋檐下,不仅鼻子冻红了,连鼻涕都硬梆梆的冻在了鼻管里,手脚麻飕飕的,连怀里防身的短刀都凉的一摸就“咬手”,但就这样,还有乞丐眼红他穿的棉衣厚要来抢,当然被这高手一拳就揍得老实了。   “他娘的,这差使为什么我们要来干?”老王心里暗骂。   蹲了快一上午了,并无收获,因为寒冷,这条昔日还算繁华的街别说马车,就连行人都很少,文公子和其下属好像也还没出来,只是因为这里建筑好,屋檐长,一堆堆的乞丐缩在这里,整条街都发出了乞丐身上的臭味。   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换上干净衣服窜到火炉边逍遥,但想到很快他们就要对这个古董店采取行动,不摸清情况怎么行动,那不等于蒙着眼睛和人拼刀吗,为了自己小命只好忍了。   就在这时,一个青衫男子突然顺着街走了过来,嘴里念了句:“这么多乞丐怪可怜的。”说罢就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往这边街边一撒,叹气道:“买个馒头吃吧。”   老王是有手艺在身的人,平日是富贵人,哪里能了解肚里乱叫的乞丐的想法呢,所以他还没过神来,身边已经空了!   一个乞丐都没有了!   他孤零零的坐在台阶上!   闪电、急速、风驰电掣都不足以反映乞丐们朝地上那些铜板冲刺的速度,眨眼间,街上爬了一地撅屁股的乞丐,在有钱人眼里,这些铜板只是粘了泥的肮脏金属而已,掖进怀里都弄脏了钱袋,但在乞丐眼里,这些不是钱。   不是钱是什么?   是命。   能拣到说不定就能活下去。   所以一群平常直立的人为了肚子,像动物一样摸索肮脏的地面,扣摸合着冰雪的铜钱,互相厮打,嘴里发出动物一般的呜呜声。   老王不是乞丐,但他此刻必须像个乞丐。   一群乞丐都趴在街上,或者正在斜着朝街上爬的动作中,一个超然的坐在石阶上不动的人,能是乞丐?   绝对不像,像个不吃嗟来之食的义士。   但老王是来探风的,不是被称赞为义士的,所以老王无奈的站起身来,也不太利索的朝那群乞丐位置跑了过去。   心里却把撒钱的那位祖宗都骂遍了。   这样,一群乞丐在拼抢,满脸喜色的在喊善人的时候,一个特立独行的乞丐却黑着脸,半站半蹲弯腰朝地上伸手意思、意思。   那种动作绝对不像捡“命”,却像一位圣僧站着在摸跪了一地的信徒脑袋祈福。   老王正在半站半蹲的弯腰之际,那身青色长衫穿过无数摸扯袍角的乌黑双手,直直的朝这边走了过来。   “吃饱撑的!白痴!”在青衫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老王低低的骂了一句。   没想到那双靴子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咒骂一样,抖地立在了自己身侧。   “妈的,这白痴听到了吗?”老王心里一惊,马上想到这家伙找自己麻烦怎么办,虽然他身上没带兵器,但要是我揍了他,他不是乞丐,万一不给我善罢甘休怎么办,要是暴露了,头说不定会抽自己鞭子,这倒其次,自己的前程岂不是完蛋了,自己还打算卖了小院,买所大宅子呢……   这一系列的念头说来很长,但对于人而言不过是一闪即过的时间而已,转眼间,老王就打定主意——服软。   他侧着身子转头讨好似朝上看去,嘴里不情愿的说:“老……”   他打算喊声“老爷”,看看这家伙突然停在自己身边是个什么意思,但对方好像知道他这种高手不能做这样没面子的事,所以没打算让他说完。   老王的“老爷”只说了个“老”字就嘎然而止。   当他转头朝上看的时候,他看到对方的靴子,然后是袍角,然后是袍缝,然后是腰坠,接着却是一道白光!   老王正在朝上扭转的头好像是个陀螺,被这白光般的鞭子抽了一下,陡地朝前转去,眼珠突地弹凸了出来,最后的余光中,一道食指长的小刀从自己喉咙下面抽了上来,转瞬不见,只留下一串血珠滚转在凸出的眼珠前。   灼热!   脖子一侧温热起来,老王不自觉用右手去捂那地方,却被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射了个满手;   冰冷!   脖子那侧的一线冰冷起来,好像被一块冰冻住了,全身的热都被这冰吸吮着,这冰冷的麻痹从这一线朝身体四周蔓延开来,整个人正在慢慢的冻结。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冷笑,接着就是一句冰冷的评语:“废物见阎王去吧……”   余光中,那只靴子的地上抖落几滴血,接着那靴子转过方向,开始迈了出去,消失了。   老王睁着两只眼珠,捂着脖子慢慢的朝前倾下去,一头扎进了乞丐组成的黑色漩涡中。   ※※※   老张瞠目结舌的呆了。   面前的街上已经空无一人,连乞丐都跑光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同袍的尸体躺在了冰冷的雪里。   他四仰八叉的面朝上的躺在肮脏的街上,一对朝外凸着的眼睛怔怔的看着同伴。   脖子上被开了大口子,把一侧的地面都染红了,浑身已经被乞丐扒的一丝不挂,就赤身裸体的死在大街中间。   “老张!”老张啪的一声的跪在了他面前,颤抖的手想去摸这可怜同袍的脸,那是一张死不瞑目的脸,泪水无声的从老张眼里流了出来。   “不好!”老张突然想起了还在店里的李哥,他猛地站起身来,抽出长刀,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就拔足飞奔,让风与雪吹干他的泪。   等他一冲入店里就又呆住了。   店里已经是鸡糊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了,老板和伙计坐在地上抱成一团哆嗦,脸上已经泪痕斑驳了。   他刚才还喊的李哥也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斜靠着倾倒的椅子坐在地上的血泊里,手还紧紧握在只拔出一半的长剑剑把上,嘴张的大大的,凸出的眼球里还保持着死前的惊讶和恐惧。   被近距离射进喉咙和胸膛上三颗透骨钉几乎把他的血放光了。   老张的刀在剧烈的颤抖,他傻了,眼里不再流泪了,而是额头上流汗了,他猛地转过身,冲出小店只往巷子里跑去。   那驾为了这次任务而雇来的破旧马车还静静的停在小巷尽头,只是周围奇怪的多了几只咯咯叫的母鸡,因为这个巷子人际罕至,所以竟然没被饥饿的人给撕了,老张一见那运他们来的马车就停住了脚步,没有着急过去,却满怀期待的大叫了几声车夫的名字。   回答他的只有寂静。   绝望和期望混杂在一起,老张挺着刀朝前走去,天地间彷佛只剩下白色的小雪花和这马车。   二十步的距离,老张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最后他用颤抖的刀尖挑开虚掩的车厢门。   ※※※   寿州整个城市都漂浮着一股饿殍的味道,连马车也不能幸免。   裹紧了披风躺在车厢里,这破旧马车的腐烂味道和饿殍臭味马上往鼻子里硬灌,驾的都是豪华大车的他那里受过这样的罪,想开车厢门,但又怕冷,只好忍着。   车把式大声诅咒起某位他敬称为头的人的母亲来:“妈的,这活能是我们干的吗?想升官,疯了!”   就在这时,静静的小巷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车厢四处漏风,车把式马上就听到了这朝自己马车走来的声音,他握住了一把剑,从破洞里朝外看去。   原来是个提着筐的普通打扮的人,面相猥琐,看起来不像是飞扬跋扈的会武功之人,车把式松了口气,虽然他在这里的工作是车把式,但能为指挥高手的人驾车的人也是高手,而且经过严格训练,因为马车也是武林刺杀时经常选择的目标,这样身为驾车人不仅要反应灵敏,遇到情况马上决定驾车逃离还是放低速度让车厢里的高手杀出来,平日里还有保镖的职责。   加上坐车的大人物的行程他们都一清二楚,见了什么人车厢里上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们也清楚的很,所以虽然职责小地位却高。   因此能当一个受赏识的车夫学问很大,那些头们对选择车夫也是挑剔的很。   这也是别人要去扮乞丐和下棋干等吃鸡,他却能躺在车厢里睡觉的原因,这是头优待他的。   这个时候,那个人越走越近,筐里传来的鸡的叫声和扑腾声,筐里竟然装得是鸡,那人也不像要搞事的样子,走近马车后,一手提筐,一手在马车敲了几下,高叫道:“车把式在吗?在吗?”   “干什么?”车把式一脚踹开车门,出鞘的短剑藏在车厢腿侧的黑暗里,他是个谨慎的人。   “兄弟,去南城多少钱?”那人笑容满面:“我去送鸡,回来还要带点家具。”   “滚!不去!”车把式瞥瞥一拱一拱的筐,冷冷的说道。   “唉,你这车上刷着‘雇’字啊!”那人有些疑惑的指指车壁。   车把式知道自己这车是几日前雇来的,为了掩饰身份,特意留着“雇”字,原来这个家伙是要找车啊。   知道了对方的意思后,车把式送了一口气,握剑的手也松了松。   “多少钱?”   “滚,我不去,你找别人去!”说着就要拉车厢门关上。   但那人一手撑在了车厢门上阻止了他关门,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车把式一惊,收了拉门的手,背一下子靠在了后车壁上,手里的剑又握紧了,这个距离他有把握突刺。   没料想对方好像并没有进攻的意思,他把筐的盖打开,手扎了进去,里面马上响起一片鸡叫声:“这样吧,给你一只鸡做路费,现在可贵了……”那人笑着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车把式却被激怒了,他大吼道:“我不做生意,你他妈的滚,信不信老子一拳打死……你”   这些话前面威风八面,就算是瞎子也能听出说话的这个人是嚣张惯了,不是好惹的人物,但最后一个字却突然转了音,软的就像挂在筷子上的面条。   不是因为他嗓子坏了,而是因为对方从筐里根本没提出鸡来。   他提出了一架上了三根弩箭的神击弩,还粘着鸡毛的这家伙抬起头就对准了车把式。   如果你孤身一人坐在一个封闭的车厢里,车厢门有人用一架神击弩指着你,而你手里的短剑还该死的靠在腿边,那么你现在除了祈求佛祖保佑别无他途。   可是大部分遇到这种事情的人能不能求佛,只能靠对方闲不闲,如果对方赶时间的话,那就只能直接在黄泉路上祈求投好胎了。   看在那三只小的像苍蝇的剑尖,车把式脑里一片空白还是一片空白,只有冷汗自动的从突然变得煞白的头上涌了出来。   “你想……”车把式想和对方谈判,这个时候他希望对方是要钱的劫匪,甚至是绑匪也成了,但千万不要是杀手,此时遇上一个劫匪却成了最大的幸运了。   对方露齿一笑:“有令在身,兄弟莫怪。”   话音未落,弦声一响,三颗弩箭破空而出,“邦”一声把车把式生生钉在了车壁上,最后的声音是短剑从耷拉的手里无力的脱落了下来,砸在了木厢地板上——“嗵”。   那人把筐里的母鸡倒了出来,把神击弩扔进筐里,背在背上,对车里的死尸鞠了个躬,笑道:“兄弟告辞。”   风雪里传来小曲:“……送好汉上呀上西天呀,让废物见么见阎王么,呀得嘿!……” 第十八节 脏手侠义   “我进行潜伏训练的时候,为了扮好跑堂,教官让我把鞋面舔了,我都舔了,就我这样还根本算不上潜伏刺探的行家,你那些只会摆摆架势的废物能做到吗?!瞎子都能识穿他们拙劣的演技!”王天逸没有咆哮别人的习惯,但此刻他说话和咆哮也差不多了:脸因为愤怒涨起了红晕,愤怒也可以压住但却不能消失,这压在嗓子眼的愤怒让王天逸说的每句话都伴着一阵低沉的颤音,听起来就如黑夜中野兽的低音咆哮,“那些都是商会的废物,凭着一脸痴相唬唬人还差不多,怎么能用来在敌人地盘上化妆刺探呢?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说着,王天逸猛地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叫道:“大哥,我不是没有警告过你!这种事情应该让我们暗组的行家来做,你为什么一定要越俎代庖?现在一下被杀了三个,回去怎么交代?”   坐在王天逸对面的古日扬面如死灰,静默了一会,抬起头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提醒你一句,他们不是废物,是弟兄。”   王天逸没料到古日扬说这个,他这个暗组战将沾染了暗组飞扬跋扈的习惯,不自觉的带出了对友军的轻蔑,闻听此言,自知失言,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力的坐回了椅上。   原来鉴于王天逸的暗组不打算对文公子下手,古日扬派出了自己的四个保镖去侦察文公子情况,打算自己绑了文公子,没想到眨眼间三个手下横尸街头,古日扬大惊失色,赶紧来找王天逸通报这事件,果然这突来的横祸让对方暴跳如雷。   “不过,姓文的一定有鬼。”古日扬说道。   王天逸一声冷笑:“别忘了,寿州三雄不是人人都做盐生意,说不定是嫁祸。”   接着,王天逸凑过头来,用手指敲着桌面小声说道:“你那几个手下论真功夫还是有几手的,但都是被人一击格毙,对方实力很不简单啊,若是再贸然行事,恐怕我们两个性命也有忧啊,现在先忍了,赶紧了事、赶紧撤退才是上策!这可是别人的地盘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古日扬闭目叹了口气,知道这事还是没瞒过王天逸:要知道寿州三雄中,洪宜善主要经营粮食,风枪门经营过私盐,这事已经被王天逸从赵乾捷手里骗来的证据坐实;而贾六义据说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他和盐有关,但文公子却和他牵扯百端,这样情况下,派去监视文公子的高手被人当街暗杀,却有了多种可能,不能排除有人嫁祸而借刀杀人的可能,谁都有嫌疑。   要辨别这些可能所需要的证据要求更多,而最要命的是,没有有力的证据不行!因为几个门派不是草根门派,可以随便处置,他们身后都是豪强门派在撑腰,后台很硬,不可能不论青红皂白的一锅端掉。   而越俎代庖的行使暗组职能导致巨大损失是古日扬,这是个严重的指挥过失,古日扬回去之后必然会受罚,但他并不想认输。   如果你在赌场输了一大笔钱,还想捞回来的话,就只有再下注,没有筹码了怎么办?只能去拉别人下水了。   所以古日扬想用这个惨剧把王天逸拉进来,重新确定文公子的嫌疑,一旦确认古日扬先前判断无误,他过失指挥的罪名将被降到最小,回去总部还有弥补的可能。   但王天逸参与对文公子的侦察的条件是:让他认为文公子有杀害长乐帮商会战士的动机,然而王天逸这个暗组干将眼光并不容小视,一下就指出了在寿州这种局面下,不能排除有别人嫁祸文公子的嫌疑。   如果考虑嫁祸的情况,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将是十分巨大,这节外生枝的艰巨任务哪里能是他们可以做到的。   古日扬并没有能把王天逸拉下水,只能叹气。   “大哥,这亏就先忍了。”王天逸看古日扬唉声叹气,也收了愤怒之色,转而安慰道:“此事须从长计议,待稽盐任务完成之后,看帮中有无命令调查此事吧。”   古日扬心道:“三个高手值多少银子,能和打掉一个私盐盐道的利润相比吗?恐怕此事只能是帮中不管了,唯一要担罪名的却是自己,虽然这次失误构不成什么要命的罪名,顶多是指挥失当而已,但这指挥失当的罪名要是写在自己履历上,说不定哪天和别人抢椅子的时候就有人翻出来挤兑你,这可像吃了颗老鼠屎一样腻味!”   念及自己一直优秀无比的履历上要有污点了,古日扬心情更是低落,也不想和王天逸多聊了,直接说道:“唉,那只能忍了。寿州的武林人士还约我和他们谈谈此事,我先走了,你也小心吧。”   但王天逸叫住了他:“大哥,你现在身边只有两个护卫了,寿州这地方看来藏龙卧虎,不是水浅的地方,得加强安全,待会我叫两个没怎么露过面的手下去跟了你。”   古日扬知道这是王天逸美意,脸上强笑了一下,说道:“你本来人手就不多,再给我两个,你自己怎么办?我可是在江湖上还有点名气,别人要动我得掂量掂量,你可是什么名气都没有的暗组战士,其实比我更危险。”   王天逸一笑:“大哥,给我见外了吧。暗组不仅能打而且会逃,我没事,你放心吧。”   “呵呵,还是兄弟你关心老哥啊。”古日扬没再推辞,笑着点头应承了。   但古日扬刚一转身,王天逸又叫住了他,古日扬回头看去,只见王天逸挫着手静默了一会,才抬头说道:“大哥,我的人只是保护你的,不要再用来冒险。”   古日扬叹了口气,失败的那种感觉再次笼罩了他,他没说话,点了点头走了。   王天逸则挥手叫来两个手下,说道:“这次你们两个去跟了古爷,保护他的安全。”   两人一起躬身听令,随后一个抬起头问道:“虎领可有其他任务交代我们?”   “你们要……算了。”王天逸欲言又止,他想了想地说道:“就保护他安全吧。没别的了。”   ※※※   王天逸显得很恼火,但在寿州恼火的不止他一个人。   “我敬告某些人,不要把寿州武林往火坑里推!”乐和冲着众人大吼道,头上青筋暴露,拳头“咣咣”的砸得桌子乱跳。   他这是在风枪门的议事客厅中,除了他,贾六义、洪宜善,这些寿州武林的大人物都来了。因为就在上午,出了了不得的大事,长乐帮稽盐特使古日扬的三个手下横尸寿州街头,寿州武林为之震恐。   看着暴跳如雷的乐和的眼睛都是看向贾六义的,而贾六义不仅头上裹了一圈纱布,而且一脸悻悻的撞鬼样,洪宜善心里可乐开了怀,和这事扯不上关系的就是他一个,所以他强抑笑意,故作严肃的对死对头贾六义问道:“老贾,好像死人的街是你的地盘,你手下有看到什么?”   “这混蛋挑事!”贾六义心道,头上的青筋怒不可遏的跳了起来,最近他极其的不开心。   多年的部下不仅向对头出卖情报,而且竟然把他脑袋开花了,还是当着一众手下和外人的面把他这个大哥的脑袋给开了!   人要脸树要皮,尤其对他这种号令一方的领头人来说,更得要面子!而这次面子全丢光了!   更离谱的是长乐帮特使的手下莫明其妙的被别人像鸭子一样在大街上大砍大杀,而最倒霉的是那条街是他的地盘,听说了这件事后,本就心情不好的贾六义差点没背过气去,等好歹能说话了,马上就骂开了:“操你妈的,下雪天冷飕飕的,你这狗娘养的跑我地盘上干屁去啊?想死的话,你就不能死到老洪那混蛋门口去!摆明了和我过不去!我操你妈的……”   但这些还不是最让他恼的,最恼的事是被人逼债。   文公子最近好像看见风头太紧,着急走人,反复逼他赶紧把盐款付了。   不过贾六义最近银根紧张的很,因为早先屯的盐不敢出货了,而且剩下的银子都换成了粮食,等着在这饥荒中像老对头一样大赚一笔死人财,现在要是马上付款清帐,只能先出一批粮食,在粮价一天一涨的今天那不是要扒了他的皮吗?   谁想掏钱,就算有,其实贾六义也不想给文公子,因为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已经没用了!   要是文公子孤身一人那好说,长乐帮没稽盐的时候,你能搞到私盐,你是爷爷,但现在你也不敢做了不是,你买的货没人敢卖了,那你不是废物是什么?还敢逼债,把你揍个半死就是轻的了。   可是文公子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是胳膊肘往外拐的昆仑,昆仑派居然帮着文公子压着自己交银子!   这不是混帐吗?不是武当背后支持他们,他们这样一群刚从山沟里出来的乞丐能风光的起来?   但世间的事情总是遗憾,你有理,但你却不敢不给,昆仑派的张觉在和他吵的时候,一拳在柱子上印了个一寸深的拳印。   就凭手下无人能做到这点,贾六义再次确认昆仑这帮乞丐手里的刀太硬了,硬的自己不敢不给文公子钱。   粮仓空了,银子交了别人,心头肉好像被挖走了一块的贾六义天天恨不得一头撞死,但是老天好像不让他消停,刚办完了这事,新的麻烦又来了。长乐帮的人死在文公子那条街上了,而自己因为恼火,早就把文公子古董店四周布置的暗哨全撤了,所以他地盘上这天大的事情他竟然知道并不比其他两家早多少。   本来得罪长乐帮是最危险的事,但秦明月却说一力替他担当,先前还逼迫掏银子的强悍战力转眼间又成了他的主心骨,再想想此地离扬州不近,贾六义委实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这些杂事如此繁多,换了谁在贾六义位置上都会脑门上火,而就在这个寿州大人物脑门上火的时候,还偏偏有人冷嘲热讽的火上浇油,能不让这个武林豪杰气炸了肺吗?   贾六义看了一眼满眼喜色的老冤家,嘴里咬得咯吱咯吱乱响,端起茶杯来一口连茶叶都饮尽,捏着杯子恶狠狠地说道:“我的地盘又怎么了?大街是给人走的,又不是我家自己开的,他自己有腿走上来,关我屁事?难不成我要在路口设个卡子啊!!!”   “嘿,江湖上的讲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己地方掉根针也能找到,……”洪宜善冷笑一声,还在挤兑对面的老冤家,但头上裹了一圈纱布的贾六义没让他说完。   “操你妈!”一声市井怒骂中,贾六义手中的杯子猛地朝洪宜善当头掷来。   洪宜善一偏头,那茶杯擦着他耳朵在身后墙壁上撞了个粉碎,洪宜善摆回头来的时候,面色已经像煮熟了螃蟹,他大叫一声捏拳就朝对面那汉子扑了过去。   贾六义本就等着这机会,站起身就对着冲来胖子的肚子踹了过去,但两人养尊处优久矣,虽是同门师兄弟,拳脚功夫还给师傅的程度也差不多,一个打偏了,一个踹斜了,两个当家的大人物转眼间就撞在了一起,顺势倒地在地上扭成了一团。   这可苦了两人带来的随从,要是当家的手一指,说声:“给我上”那好办,抽刀对战即可,偏偏现在动手指的人却抢了动手人的差使,自己在地上滚来滚去扭成了一团,那他们怎么办呢?动刀劈了对方,一般人还成,但扭打在一起的人却是和当家的一样的大人物,要知道要是这两人真要撕破脸皮干起来,手下们那可是要血溅寿州长街的。   不过绝不是这种地痞一般的厮打,所以两边手下都有四五条大汉,却围成了圈,一起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滚打的两人,浑然不知道身在何处,更遑论该怎么办了。   “你们还显不够乱吗?”乐和气得大叫起来,和他并肩坐着的赵乾捷一挥手叫道:“给我拉开!”   “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混蛋!你一贯心黑,说不定就是你干的长乐帮!”气喘吁吁的洪宜善被风枪门和自己手下死命的往回拉着,怒气难消的他伸出手指指着对方破空大骂:“谁不知道你娘的怕死,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要拉我们垫背!”   那边的贾六义同样被一群手下往回扯着,但和洪宜善一样为了表现武勇,死命的往洪宜善那边冲,听到对方暗说自己贩运私盐,他立了脚步,红着脸皮指着对方大吼道:“你这老王八蛋,不要得意!你知道江湖最恨什么吗?告诉你,告密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告密”二字一出口,洪宜善就如胸口中了一击重锤,心里直叫:“这事他知道了?”身子一晃,顿足当地,愣了一愣,马上大吼道:“你少放屁!我……”   “好了二位!”赵乾捷唰的一声站起来,一甩长袖,大吼一声,这才镇住了两人。   “现在不是讲个人恩怨的时候,关键是如何解决此事让长乐帮安心,否则大家都没好果子吃,你们不想一出家门就挨长乐帮暗组的突刺吧?”赵乾捷走到两人中间大声说道。   两人恨恨的瞪了对方一眼,面上都不服,心里却都暗暗后悔刚才失言。   “不管了,反正老子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古日扬是你华山的师叔,你们风枪门说怎么办吧?”贾六义哼了一声坐回了椅子。   洪宜善也哼哼的坐回了椅子,不再发一言。   风枪门提出了解决办法,很简单,给银子。   按“好朋友”在自己地面上“暴亡”的江湖规矩给银子补偿,当然这“好朋友”是弱势门派对强者门派门徒的叫法,然后三家一起出,贾六义出多的,其他两家赔的少。   贾六义一听那金额,脸皮就绿了,但长乐帮的人确实死在他地盘上,他也实在不敢硬扛,对老天骂骂咧咧的答应了,洪宜善本来不想掏一文钱,但刚才被贾六义叫破心事,心里也是忐忑,稍微抬了几句杠,也无奈就范。   “赵爷,听我说一句,我们为啥不派出手下大搜寿州呢?”洪宜善一边瞥着贾六义一边说道:“以我们三家的实力说不定能抓住凶手呢。”。   赵乾捷摇了摇头,叹口气说道:“恐怕搜也是无用,对方来头不小啊,必然蓄谋已久。”   “何出此言?”贾六义问道。   “这次是光天化日下的暗杀,你们想长乐帮横行江湖也有日子了,特使的保镖身手必然了得,但在对方的攻击下居然如老鼠遇见了猫一般,据看客说,都是瞬间殒命,连个反击都没有。可见那些凶手的战力有多强,而且使用的武器有唐门透骨钉和神击弩,寻常门派买都不起啊,这样的杀手还使用这样昂贵的装备,我们寿州三个门派中何曾装备过这样的高手?很大可能就是高价雇佣的外来杀手,这事如果不是蓄谋已久能干的如此石破天惊吗?而且下手的对象还是长乐帮。可想而知背后主使者嚣张到了什么地步,他既然敢谋划这样的刺杀,必然退路也早就寻好。恐怕很难能逮到人了。”赵乾捷叹口气说道。   说到这里,洪贾二人都频频点头,乐和过来把贾六义请进了内厅,劈头就说:“贾六义,你前次行事是大快人心,但你得注意不是谁都惹得起的!”   “前次事?”贾六义一头雾水:“什么事?”   看着贾六义那懵懂的模样,乐和突然想一拳打在这张脸上,好容易才忍住这种冲动,乐和强笑道:“你不知前些日子洪筱寒遇刺吗?”   “关我什么事呢?”贾六义一愣:“不是你……”   “现在惹了长乐帮很危险!”乐和实在不想和贾六义废话,他和赵乾捷都觉得敢对长乐帮的人都屠杀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面前这个家伙,毕竟古日扬已经风枪门受了贿赂,他一把揪住了贾六义的胸襟,狠狠地说道:“咱们屁股都不干净,你不要以为有昆仑给你撑腰你就肆无忌惮!江湖上最硬的刀不在寿州!”   “你才犯混呢!”恼羞成怒的贾六义一掌打脱了胸前的手,恶狠狠的瞪了乐和一眼,自顾自的往外走,嘴里骂道:“别他妈的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你!”乐和指着贾六义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来,眼光只是在墙上的长枪和贾六义的背心之间摇晃,他真想一枪扎透这个疯子。   “他已经丧心病狂了。”乐和在跟进内厅来的赵乾捷耳边悻悻汇报道。   赵乾捷身体一晃,叹了一口气,无力的在椅子上坐下,他并不知道长乐帮的特使其实一来就是两个,他以为贿赂古日扬一个就可以独保风枪门一家了,但是如果贾六义真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惹怒了巡查访问武林周边地区的古日扬,他回去添油加醋的一说就麻烦了,万一把长乐帮的目光的引到了寿州此地,怕是有更厉害的后着来,风枪门很难独善其身,要知道风枪门是寿州后台最弱的。   沉默了一会,赵乾捷抬起头问道:“古日扬的人易容去贾六义的地盘做什么?”   “不知道。”   “那条街上有什么?”   “文公子的古董店!”疑惑的乐和突然眼前一亮。   赵乾捷抿了嘴唇想了想,说道:“我们替古日扬监视文公子好了。”   “这倒不是难事,长乐帮是外地的,我们本地门派盯个人容易,况且他也不是贾六义的人,但是如果要逮人的话……贾六义不好惹,他后台不仅是千里鸿还有武神所在的昆仑,我们要是插手的话,我看他最近得意忘形,难保这个疯子……”乐和想起了贾六义居然敢刺杀长乐帮三人的疯劲,有点犹豫。   “我们不插手。”赵乾捷说道:“只是替长乐帮盯上文公子。这不就行了!”   商量罢二人转身出了大厅,一言不发的坐在了椅子上,大厅里一时寂静无声。   长乐帮特使古日扬很快就要来了。   ※※※   就在寿州武林向古日扬慰问过的下一日晚上,寿州稀稀疏疏的小雪已经停了,但天色仍未放晴,刮起的寒风把地面上的那层薄雪吹的七零八落,气温也是滴水成冰,在这样的寒冷夜晚中,大街上一个走动的人影也看不到,但若是细心,就会发现屋檐下断桥边好像有无数木桩靠在那里,不过寿州这些木桩却与别地不同,他们会蠕动,原来却是冻馁交迫的饥民,他们在饥饿和寒冷化作的索命无常面前战栗着,哭泣着,祈求着,也诅咒着,冬夜中的寿州变做了黑暗中一座鬼城。   但就在这样死气森森的街道上,走过了一个从头到脚裹紧了风袍的人,他低着头行走却,脚步迈动出均匀而有力的节奏,但安静的却如一只直立行走的猎豹穿行在黑暗中,两把剑鞘的黄铜末端一左一右捅出了袍子下摆,坚硬而不妥协的撕裂着呜咽的夜风,看上去简直好像这袍子里裹着不是柔软的血肉,而是金属般坚硬的东西。   他经过了一条又一条长街,在他身后经过不久的地方,一群蒙面大汉正如同一股黑色暗流激荡在死气弥漫的街道上,他们三五成群,走到“木桩”多的地方就蹲下来,低低问道:“想不想吃顿饱饭?”   “什么!”不管年龄性别强弱,一听到这句话,黑暗里马上就亮起无数双饥渴的眼睛。   “大粮贩洪宜善囤积居奇,”蒙面大汉们拍着刀鞘叫道:“跟我来,让我们干他娘的!”   寿州有多少饥民?   在生与死界限模糊的时候,一个火星就可燎原!   很快这暗流变成了冲击寿州每个角落的怒海狂潮,整个城都沸腾了起来。   因为长乐帮的人被不明身份的杀手狙杀,王天逸也变得更加谨慎,所以他约定碰面的时间是深夜,但洪宜善丝毫不敢怠慢,和他的儿子一直红着眼睛等到王天逸来访。   “我敢担保不是风枪门就是贾六义干的,”洪宜善朝前倾了身子,虽然是在客厅后的密室,但他的声音仍然放低到蚊子一般,颤音中带着得意和紧张:“而且我觉得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您想,杀手那么好的身手,那么好的武器,贵帮的高手都无法避过一击,很可能是两家合力做的……”   王天逸脸上毫无表情,但没有表情比咬牙切齿更可怕,加上那种漠然冰冷的眼神,让洪宜善不由自主的把身子靠了回去,谁也不想靠王天逸这个人太近:“嗯,长乐帮向来不放过挑衅的匪类,我弟兄们的血不会白流。敌人的恶行只有他们的血才可以洗的干净,”王天逸说道:“这我可以打保票。”   “不说这个了,”王天逸扫了洪筱寒一眼,笑了一下,拉家常般的问道:“最近伯父和小弟一切可好?没有什么古怪吧?”   洪宜善叹了口气说道:“寿州突然这么乱,我不让他们出去了,天天在家自然无什么事。只是两天前,一个仓库报告说里面闹鬼,在外边听着里面有动静,进去一看什么也没有。我估计是贼来着,现在粮价噌噌的长,难免有江湖宵小盯上了粮仓的钱柜。”   “哦,那得小心,多派几个高手过去。”王天逸答道。   “就是那仓库很大,原本就有高手守卫,所以他们才觉得闹鬼,因为高手也什么没发现,”洪宜善舒了口气,说道:“就是上次收你粮食的那仓库。你知道的,守卫森严。千万别来江洋大盗。”   “是鬼也未可知,”王天逸神秘兮兮的一笑:“现在天寒地冻,寿州饿殍遍地,估计孤魂野鬼多的是,生前饿死,死后难免想去粮仓。”   “大哥,你也信这个啊。你手里的也有不少……嘿嘿,”洪筱寒捂着嘴笑了起来:“爹爹告诉我,年轻时候不用管鬼神,老了有钱了,修个大庙建个佛塔就一切无碍了。”   “哈,菩萨也保佑富家翁啊。”王天逸乐了起来。   “那是!他们起庙塑金身谁拿的银子多?”洪宜善也插话道。   正闲聊间,密室的墙壁上传来用手掌大力猛拍的声音。   “老爷!老爷!不好了!”叶管事靠在外边墙壁上死命的叫喊着,但墙壁非常厚,在里面听起来不过像蚊喃一般。   “这混蛋怕佣人们不知道这密室吗?”洪宜善冷哼了一声,接着对王天逸说:“曾贤侄,您少坐,我去看看。”   说罢开了直通厅外的暗门,急急的走了出去。   “好像挺着急的。”王天逸说道。   “没事,大哥,”尽管密室并无一人,但洪筱寒还是紧张的四下看看,才对王天逸凑过身来,小声说道:“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兄弟,讲!我们又不是外人。”王天逸一笑。   “嗯,上次我多亏了你救我回来,我觉的自己武功太差了……我……”   “武功对你有什么关系?上次遇刺之后这才几天,你爹就给你派了四个保镖,这多少银子了?这么多银子围着你,你还怕高手?”   “我总觉的这样并没有男儿气概,还是一身好武艺千里走单骑那样才是英雄本色……”   王天逸鼻子里嬉笑般的哼了一声:“我明白了,你这是犯了少年人的痴病,等你多跟你爹在江湖上混两年就好了。”   看王天逸对自己的想法毫不在意,洪筱寒有些恼了,他大声地说道:“曾大哥,我是你结拜弟弟,你不要把我当小孩,我已经……”   “好好好,你想干什么?”王天逸还是笑。   “大哥,你好像和丁少侠有交情,我想跟他闯荡江湖,在江湖中创下个什么名头来!”   王天逸一声苦笑:“他不是寻常武士,扔给他一百两银子,让他给你当跟班都成,他家有钱谁买的动他?”   “我不是让你用银子,我们闯荡江湖要看情义不是?你帮我出面!”   “他好像从来不要跟班,我说穿了也不过是个扛活的,在少东家那样的人面前谈狗屁面子?”   “那你请他引荐我去跟武神学武吧!他跟武神关系好啊!”说到此处,少年猛地一跃而起,跳到了王天逸身边,两眼发出光来。   “去昆仑学武啊?昆仑很穷的,在他们门派里你受不了那样的苦。”一直在苦笑的王天逸用手拍着少年的胳膊想着法子劝导:“而且你爹不会同意的。”   “我……”洪筱寒瞪圆了眼睛正要发狠,但王天逸脸色一凝,嗖的一下站起来,转头问道:“密室可有望孔?”   神色已经冷峻之极。   “有。”   洪筱寒从密室的隐蔽处抽出一架短梯子,竖在靠大厅的墙上,爬上去轻轻的卸去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砖,接着抽去刷成墙色的两个棉纸塞子,两个黑黑的小洞露了出来。   大厅的墙上一侧铸了三盏平排的青铜大油灯,而望孔就在油灯的灯壶之间,油灯一点燃就光明非常,而这两个部位却成了灯下黑,黑夜里绝难发觉。   王天逸和洪筱寒一左一右的踩在梯子上,往大厅里一望,都是身体一震。   大厅里已经是狼藉一片,椅子茶几破碎满地,地上躺了好几具尸体,洪宜善就站在望孔下面不远的地方,他一边大叫一边挥着手,在他前面站了一排武士、保镖模样的人,每个人都微蹲着看着前面,从望孔里只可以看到他们的背影,但每个人的背影都在颤抖。   大厅外人声鼎沸,火光冲天,不知多少黑影在烟雾中穿行,而大厅门口内外已经厮杀成一团,刀光剑影中惨叫声不停传来,连大厅的十六扇连门都被劈碎了一半,门槛上趴满了人,有的抱着那木头再也不会起来,有的却拖着残腿举着断手发出嚎叫。   洪宜善在大厅门口替他卖命厮杀的还有几十个人,他们的对手人数并不多,都穿着贫民的褴褛衣服,除了蒙面巾之外和寿州随处可见的饥民并无不同,但这些褴褛对手实力明显强的太多了。   很快洪宜善的几十个手下人数锐减到二十几人,飞快的退进了大厅里,而对方就如一股索命的黑旋风跟着冲了进来。   “给我顶上去!混帐!给我杀啊!”躲在保镖防线后的洪宜善看到手下被打了进来,愤怒的大吼起来。   但这气极败坏的怒吼全是徒劳,对方冲在最前面的人武功最好,四个人排成一线推了过来,招招夺命,剑剑无情,佛挡杀佛,人挡杀人。   尤其是正对洪宜善冲过来的那个人最狠,一声大吼下,手中长剑划了一个巨弧,砍断了对手长剑后根本不停,从肩胛一直劈到心脏,快被劈开的人鲜血如喷泉般四散喷射,染红了剑客的头脸,看过去就如地狱中冲出的血色妖魔,在这样的气势面前,洪家手下人人面无血色,无人不后退。   一拳打飞直立的尸体,顺势抽出了鲜血滴答的长剑,那剑客大吼起来:“只杀恶鬼!余者避让!”   听到此言,还在抵抗的十几个幸存者大半扔了兵器拔腿就往墙角靠,就如血海唰的分出一条道来,攻击者马上就和洪宜善的保镖们互相对视了。   保镖们也在犹豫,他们都是武功最好的人,拿的银子也最多,因此对雇主的忠心高于刚才厮杀的寻常护院和武士。   但被人传颂的东西总是世间罕有的东西。   很不幸的是,为主而死的死士和义士也是被传颂的对象。   当作为最后战力的保镖开始厮杀的时候,眨眼间就有四人尸横当地的下场彻底击溃了银子的良心,保镖们武功更好,因此失去斗志的保镖们溃散的更快,他们施展轻功退至墙边,或者用一流的腿功唰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一群褴褛的人很快把洪宜善围在了中间。   最忠心的总是心腹,叶杨的吃力的握着一把刀靠在了汗流浃背的老爷身边,也许他是真忠心,也许他和老爷一起做的事情太多了,怀疑自己也是对方嘴里的“恶鬼”,横竖和老爷一个下场,反正他没走。   但是他也没冲,面对对方那血迹斑驳的修罗之躯,看着对方那漠然的眼神,感受着那撒播死亡的气势,他只是抖的像只中了鸡瘟的母鸡。   “冲啊!”洪宜善在瘦弱的管事后面猛地推了一把,眼泪却流了下来。这泪水不是因为叶管事的将要面对的下场,而是因为他的绝望,他多么希望身边这位心腹是打不死的战神啊,可是他知道在对方高手面前连刀也拿不稳的他不过是只羸弱的母鸡,但是他还是推了他出去。   这已经是他坐门派老大多年来形成的本能:最后一个棋子也是棋子,不用就是亏了。   剑光一闪,叶管事的脸上还来不及显出被老爷推出来的惊讶和恐惧,整个脑袋已经被这闪电般的剑光平平的切成了两截。   看着生下来就认识的叶管事的脑浆四溅,洪筱寒又是恐惧又是担忧,只觉得四肢百骸同时有无数道寒气冲了进来,而脑中却如被烙铁炙烤,眼前一黑,嘴巴一张,却没有发出胸中那声惨叫来。   因为王天逸一把捂住了洪筱寒的嘴,如果被发现密室那就凶多吉少了。   他看了一眼洪筱寒,又转过头去看外边的动静,脸色沉静冷峻,彷佛外边他看到的不是人对人厮杀,而是在看一局精彩紧张的象棋对决。   外边洪筱寒的父亲已经开始求饶了,面对这样的强敌,洪宜善没有丝毫的英雄风范,他跪地,他磕头,他哭泣,他大喊着:我的银子都是你们的。   洪筱寒的身体随着外边父亲每一次动作而颤抖,但王天逸的胳膊如铁箍般的扣住了他的身体和嘴巴,他只能颤抖,他只有颤抖。   外边那群蒙面人指着洪宜善破口大骂,虽然是大骂,但每个人都表现出了优秀的战斗素养,每个人的声音都压得极低,外边饥民欢呼砸砍怒骂的声音反而大过了他们的骂声,不过王天逸和洪筱寒还是可以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畜生!”   “你一个人让多少人饿死!”   “你连募粮都不放过!”   ……   “大侠我错了,”洪宜善跪在地上,换着方向磕头作揖,泪流满面,声音都嘶哑了:“大侠,大爷,我错了,我不该贪财,我都捐了,只求保我这条命……”   “老天不开眼,”一个蒙面人突然悠悠说了一句,正是那差不多把人劈成两段的剑客,洪宜善老江湖了,没敢抬头,一听口气腔调就觉得他是头目一类的,跪在地上朝那人转了过来,一把扯住了那人血迹斑驳的长衫下摆,大叫道:“爷爷饶命,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但他没能说完他的最后一句话,对方一声暴喝让这句半截的话成为洪宜善的遗言。   “我就替天行道!”暴喝声中,长剑电闪,银蛇一般刺进了趴在地上洪宜善的后背,洪宜善肥胖的身子哆嗦着,最终停止下来,好像一团腐肉一般趴在了地板上。   那剑客一脚把洪宜善的尸体踹翻了个个,拔出长剑看了看,骂道:“脏了爷爷的剑!”   王天逸眼一瞬也不瞬的观察着大厅里的每个人,洪宜善的死也没能让他的身体动弹半分,只是勒紧了洪筱寒的身体,果然对方身体巨震,接着捂他嘴的手上传来温热的感觉。   王天逸扭头一看,洪筱寒已经泪流满面。   对于丧父人的眼泪,王天逸无动于衷,眼泪他见得太多了,已经麻木了,他转过了头又看了过去,大厅已经再次沸腾起来。   杀了洪宜善,对方却没有遵守“只杀恶鬼”的宣言,那些蒙面战士们又转身朝那些堆在墙角手无寸铁的保镖武士杀了过去。   本来都是一流高手,就是有武器也不是对手,何况没有武器,战斗变成了一场屠杀。   王天逸眼珠流转,盯上了那剑客,他却并不动手,站在当地指着那些肆意屠戮的人在喊什么,另外一个蒙面客跟在他旁边,躬身在不停的比划着什么,好像在辩解,但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因为屋里已经充斥了凄绝的惨叫声。   这时王天逸感觉到洪筱寒在用力掰着自己的手指,他愕然看过去,这个浑身还在颤抖的少年眼里除了泪水之外多了一种有力量的东西。   王天逸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这种东西就是仇恨,仇恨的目光很有力量,让人一眼难忘。   王天逸已经见过无数泪眼,不过最反感的就是这种倔犟的仇恨,但私下里他非常讨厌被别人仇恨,眼睛就像面镜子,但在仇恨的眼睛映照出来的你往往是头魔鬼,这很让本来就讨厌镜子的王天逸非常恶心。   所以遇到这种眼睛,他总是一剑刺过去,绝不留情,每刺一次,就好像刺碎了一面讨厌的镜子,他慢慢的就习以为常了,忘记了原来的目的,让这种眼睛的亮光熄灭却成了他的习惯。这习惯让他受到了非同小可的敬畏,因为这是个冰一般冷酷的战士。   现在他又看到了这目光,尽管这目光并不是对他的,但他仍然很不自在。   他慢慢的放开了手掌,他知道仇恨可以改变一个人,果然洪筱寒咬得嘴唇出血,却没有再发出一点声响。   他们慢慢的从梯子上下来,洪筱寒的眼泪已经干了,但眼睛红的厉害,仇恨的光芒在他眼睛里闪耀,他低声吼着:“我要报仇……我要为爹报仇……呕呕”压抑的抽泣堵住了洪筱寒的喉咙,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王天逸的手慢慢的拍上了洪筱寒的肩膀:“从长记忆,我先送你出城,你去武当吧。”   王天逸用剑把长衫划成一褛一褛,裹在两人头身外边,怀里抱了靴子和兵器,按洪筱寒的指引朝洪家的马厩走去。   褴褛赤脚是因为灾民很多都是如此,王天逸希望借着黑暗掩护躲开饥民里面,因为他知道现在他们已经非常可怕,果然一出密室出口,就感到恍如换了世界。   密室的出口在厅外,赤的脚踏上冷的仿佛会咬人的地面,眼前已经是火光冲天,灾民们在欢呼,在兴奋的报复洪宜善的所作所为,他们身上裹着华丽的床单,嘴里呜咽着供佛的面寿桃,点燃着这华丽的宅院,一切和洪宜善搭上关系的人不论青红皂白全部成了发泄的对象,仆人被石头砸死,女佣被投进井里,管家被吊在了树上,……火光、崩塌、欢呼、惨叫、跳跃、死亡,这一切纠缠在这曾华丽风光无比的宅院里,但过了今夜,它注定要化为一座充斥着鬼魂的废墟。   洪筱寒身体颤抖着,但不在于脚上刀扎一般的疼痛,心里的仇恨和疼比这疼一万倍,这是自己乐园被低贱者践踏毁灭的刻骨痛苦。   因为宅子里太乱了,而王天逸总挑阴暗的角落走,除了王天逸利落的用剑把料理了两个迎头撞上的饥民之外,倒也没被人看出破绽来。   但等两人到了马厩一起叫苦不迭:所有的马都死了。这些曾经耀武扬威的穿行在寿州上的高头骏马,这些血统高贵的价值千金的骏马,此刻变成了丑陋的尸体躺在一地的石块上,他们那不再透着灵性的大眼睛还无助的睁着,看着曾经的主人,仿佛在问为什么。   “走。我在附近设了个落脚点。那里有马。”王天逸并没有多少犹豫,这样的突发事件他见得太多了,既然没有马就不用考虑现在就骑上骏马扬鞭出城的快捷。   那个落脚点是王天逸赁的一个小院子,因为要和告密人洪宜善见面,按长乐帮的战例,王天逸在洪家附近设立了落脚点,里面有马有服装也有武器,方便特殊情况下的行动。果然现在派上了用途。   这个落脚点和洪家宅子间隔着一条小河,洪家宅子极其大,这条小河就顺着洪家宅子墙根流过,上面本有座桥比洪家扩建的墙根的年数早的多,但洪宜善嫌周围居民都经过这个桥过河,把自己宅子根踩出一条路来,影响了自己的清静和安全,就把桥从中间凿蹋了,成了座断桥。   王天逸拉着洪筱寒走到河岸边的时候,乌云却已经被风吹散,露出一轮圆月来,月光如白浪一般翻滚在地上,因为断桥的缘故此处已经是人迹罕至,饥民的喧嚷抛在了身后,只有呜呜的风中吹过,放眼四望,远处有几处火光,看样子洪宜善的粮店也被劫了,近处是靠着墙根的大路,人影全无。   洪筱寒和王天逸放了心,他们走到断桥边白花花的冰河,正想着试探冰的坚硬程度,考虑直接过河节省时间,就在这时,王天逸一把拉倒洪筱寒,对他轻轻说道:“有人来,调匀呼吸,绝对静声!”两人一起紧紧的趴在了断桥下边的河岸上。   转头看了看洪筱寒,只见他泪痕在脸上冻成了道,双目赤红,牙关紧咬,紧紧握住了身下的刀柄,一个少年突然间就好像老了几岁一般。   王天逸微微放心,抬头扫视北边,果然不一会那边走来四个人,都是褴褛打扮,但却都身带利刃还带着蒙面巾,不是那些杀人的狠角色是谁?   王天逸看他们越走越近,正担心他们会发现自己,突然北边传来一声呼哨,四个人在离断桥五十步的地方同时停步,跟着就是一个人气喘吁吁的从他们背后追了过来,向他们低声说了什么。   “什么!不可能!王八蛋怎么搞的!”这句话清楚的传了过来,可见对方心情激荡的都压不住音调了。   “那忙你们的,告辞。”又一个声音传来。   “路上您请小心……”   然后声调都低了下去,几个人嘀嘀咕咕好像在互致告辞。很快四个人朝相反的方向离开,而一个人独自朝这边来了。   王天逸按着洪筱寒身体紧贴在了冰冷的岸土上,他此刻显得有些紧张了,因为对方摆明了要过来,以他们击溃洪家的实力,发现附近的他们不是没有可能。   但他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了。   那脚步越走越慢,最后在离断桥三十步的地方突然改变了方向,一个身影直直的溜下河岸,抽出长剑在冰上划了个口子,然后他把身上的血衣包着石头扔进了冰洞,接着他摘下了面罩也扔进了那冰洞。   “丁玉展!”听到身边的少年传出这声包含着痛苦、惊讶、仇恨的大呼,王天逸知道一切都完蛋了。   三十步的距离可能看不清黑暗的桥面下,但桥面下的人却可以借着月光和冰面的反射看清楚一个往冰窟窿里扔衣服的人的脸。   况且是那么有个性那么有名的一张脸——丁三少爷丁玉展的脸!   丁玉展也在往这边看过来,王天逸身旁的人一跃而起,空中长刀出鞘,然后带着一股劲风越过自己身体,顺着河岸根的冰层,直朝冰面上的丁玉展扑去。   王天逸本来伸手去捉少年的背心,但他穿的衣服已经被剑割的七零八落,王天逸一把抓上去只落了一手的碎布。看着洪筱寒的背影,王天逸没有再动,只是斜靠在桥下叹了口气。   丁玉展何等人物,马上就看清了这个断桥边突然冲出的对手——洪家的少爷洪筱寒,初见时候他还是个害羞少年,但此刻的他已经红了眼睛,提着刀带着杀气直扑而来,像只野兽了。   看着那身材,那气势,那武器,加上刚才身着褴褛衣服走路的样子,洪筱寒已经确认这个人就是一剑刺死父亲的凶手,红了眼睛的他也不答话,靠上来就是狠狠一刀劈去,“你杀了我爹!”   幸运的碰到仇人落单,曾经的仰慕对象轰然倒塌,天地间全是父亲赤红的鲜血,洪筱寒毫不顾命,刀刀进攻,不求自保,只求杀敌。   但就算他不要命,也和对手的水平差得实在太远了,对方不仅训练比他强了百倍,而且身经百战,怎么可能惧他。   丁玉展好像连长剑出鞘的打算都没有,但也并没有一击即杀对手,看着面前这个稚嫩的对手,面上反而现了犹豫,轻轻一闪躲过黑刀,轻巧的一脚撑在洪筱寒左肩上,洪筱寒就像一个麻袋一样被踹倒,面朝上在冰面上滑了出去。   要是面对王天逸这种身手,丁玉展绝没有单腿破刀的胆子,这就是不折不扣的自杀,别人要是被这样一脚踹开,马上心里就知道自己和对手差距实在太大,识相的就赶紧停手吧。但洪筱寒不同,他身背杀父大仇。   所以在被丁玉展一脚踹倒在冰面上的时候,他喉咙发出呜咽的悲鸣,这种挫败对于他不再是面子和生死的问题,而是生不如死的屈辱。他一刀插进了冰层,停住了那一腿的力量,吼着跳起来,抽出刀,高高举过头,又朝丁玉展冲了过来,愤怒的发力并没有节制,这力量让他在光滑的冰面上踉跄,然后摔倒。但洪筱寒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些,是直立他就冲,跪在冰上就用膝盖顶,倒在冰上就用指甲抠进坚冰往后拉,他不顾一切的要接近丁玉展要杀了他,看起来就如同一条红眼的小狼徒劳而悲壮的去冲击猛虎。   丁玉展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怎么样,自己亲手杀了眼前少年的父亲,能说什么呢,就算天理在他这边,面对失去父亲的儿子,这也必然是悲痛的天理。   洪筱寒一次又一次的被踢飞,他一次又一次的冲前,丁玉展的一只手早就握上了剑柄,却一直没有抽出来,看得出他不是没有拔剑的心。   在洪筱寒第四次冲近丁玉展的时候,握刀的手腕被人从后面牢牢握住了,王天逸抱住了他,看了看丁玉展,王天逸轻轻在洪筱寒耳边说了一句话:“没用的,你打不过他。不要送死。”   头破血流的少年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一瞬间就泪流满面。   丁玉展看着王天逸却哦了一声,一脸原来就是你的表情,行动之前,昆仑的秦明月就严令说过:洪门可能有别派人员在场,发现高手必须看清服饰,报告指挥决断,切不可乱杀结仇。   “曾大哥,你帮我……”洪筱寒泪眼婆娑,却死死盯住了丁玉展。   王天逸忧伤的苦笑一下:“我是个外人,并不会帮你报仇。”   说完,却抬起头看着丁玉展,脸上却换了一幅诡异莫测笑容:“丁三少爷,洪兄弟认出你来了,我这个外人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办呢?”   王天逸的意思很明白,按江湖规矩,斩草当力求除根,因为江湖上谁都怕死,仇人却是可能让你死的人,你杀了别人的亲人,别人能让你好过?   丁玉展领着人扮装暴动的饥民的杀了囤积居奇的洪宜善,现在洪宜善的儿子就在眼前,而且他认出了蒙面杀人的丁玉展,如果换了任何一个江湖帮派都不会放过这样的人,若是放过,必然麻烦不断,除了把他变成不会找麻烦的死人。   不过问题是丁三少爷是讲侠义的人,若真论起理来,洪筱寒年纪尚轻,才刚开始跟着学生意,他爹恶贯满盈,他则没那么多罪恶,可杀也可放,就看你按江湖规矩来还是按江湖侠义来办。   而王天逸已经挑明了自己是外人,按规矩就是说若是丁玉展执意要杀洪筱寒,他也不会插手。   这正是王天逸诡异笑容的原因,他突然发现给别人一个两难选择真是很有意思的事。   丁玉展握着剑柄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他很清楚放过洪筱寒的后果:他们蒙着脸行动,就是怕被认出来,因为洪家后台很硬。要是不被认出来,洪筱寒当然是无所谓的事;但现在被死者的儿子认出来了,而且他家的后台是武当的高层人物,这杀父之仇一旦背上,可想而知就算是丁玉展这样的身份也会头疼。但看着那稚嫩的脸,想起了自己“只杀恶鬼”的初衷。   究竟是斩杀少年保全侠义的自己?   还是放过少年保全自己的侠义呢?   丁玉展的剑鞘微微颤抖起来。   好久,丁玉展终于开口了:“你爹囤积居奇,饿死无数百姓,连我募集的粮食都不放过,实在是罪大恶极,赦无可赦,为了百姓为了侠义只能……”   “你放屁!”洪筱寒怒吼着,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王天逸费了好大的劲才没让他挣脱,洪筱寒指着丁玉展大声说道:“你还讲侠义?你这杀人全家的狗匪徒!”   丁玉展没有生气的意思,他缓缓说道:“我替天行道,你爹干的事你清楚,谁是匪徒你肚里知道……”   “滚,你这满口仁义的大骗子!”洪筱寒的蒙了一层泪水的眼珠凸了出来,身体被钳制反而让愤怒的他口齿伶俐起来:“我看清清楚楚,你们这些狗贼骗我家奴仆放下兵刃却又背信弃义的屠杀,你还有脸称大侠吗?”   丁玉展无语了,他本来想只杀洪宜善和各个展柜的,但协助他的都是昆仑派的高手,在杀掉洪宜善后,张觉下令屠杀保镖和武士,他曾阻止,但对方一边和他说:“被认出来就麻烦了,这些人保护恶鬼洪宜善也是罪不可赦的……”没等吵几句,另一边已经快杀光了。   和别的帮派协同行动的丁玉展能怎么办呢?   因为世间大侠已经罕见,而为了侠义成群结队作战的大侠更是开天辟地闻所未闻过。   孤零零的大侠对仆从者指挥其实有限,如果人数众多的仆从对形单影只的大侠坚持己见的话。   看到丁玉展无语沉默,洪筱寒继续大吼道:“我家做的事我当然清楚,第一,我家是做粮食生意的商人,商人能不贱买贵卖吗?官府都查过我家生意,不一样什么没查出来?第二,江湖上也讲侠义,你怎么不让武林人士公论我爹呢,却蒙着脸屠杀了我家,你要是那么有侠义,你这狗贼为什么要蒙脸?替天行道不是有理吗,有理怎么见不得人吗?你大的过官府,你大的过武林??我们打官司、帮派冲突怎么不去找你?你是骗子!你是匪徒!”   “是阿,侠义如果管用,那官府和门派都可以解散了。”王天逸怪笑起来,眼睛却对丁玉展打了个眼色,在问他是不是杀掉洪筱寒。   丁玉展看了看泪痕斑驳的脸上那仇恨的目光,又看了看少年身后那江湖规矩的用来引诱自己者的怪笑,他轻轻地说道:“我没有官府武林那么厉害的力量,但我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言罢,手从剑柄上滑了下来,对着洪王二人道:“洪小哥你罪不至死,你走吧。”   一言既出,对面的两人都愣了,三人都是静默的看着对方,天地间唯有风声呜咽。   “好!”洪筱寒牙齿咬得乱响,指着丁玉展一言一顿地说道:“我洪筱寒对天发誓,杀父之仇不报,誓不为人!”   “好!”丁玉展一样大声说了个好,对着少年高傲的抬起了下巴,伸出了双手:“记着,我替天行道,问心无愧,这双手是干净的!你爹就是我丁某人杀的!”   洪筱寒怒视着这个曾经仰慕现在刻骨仇恨的人,猛地挣脱了王天逸的钳制,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血水,转身就走。   看着少年一瘸一拐的背影倔强的就如同一头受伤的小狼挣扎在天地间,而在几个时辰前,他还是一个腼腆的幸福少年,突然就如同变了一个人,可想而知,他心中何等的仇恨、痛苦和愤怒,丁玉展心里忧伤起来,他不由自主的低头叹了一口气。   但就在这丁玉展叹伤的时候,吹来的风突然好像有细细的钢针刺到了丁玉展的脸庞,“杀气!”这纯粹是百战的带来的直觉,丁玉展猛地抬起头,然后他呆住了。   他看到前方那剑光的最后一丝余韵,王天逸站在洪筱寒身后,身体直的如同一杆铁枪,左手朝空中伸展不动,那最后一丝光晕就来自这手把持的寒色长剑,在剑的上空飞舞着一个黑色圆球,正在在空中旋转下落。而最前面的洪筱寒好像突然矮了一截,接着就像木桩一般往前挺挺倒在地上。   洪筱寒被王天逸一剑断头。   背对丁玉展的王天逸静静的站着,给人感觉就如寒风和黑暗融为一体,宛如一只地狱中冲出的黑色厉鬼,他轻轻伸出右手去,拎住了半空中落下的洪筱寒的人头。   然后他不发一言的走到丁玉展面前,伸出了右手,那里的洪筱寒眼泪还宛然可见,仍然保留着生前咬牙切齿的切齿面容。   两个男人静静的对视,这次丁玉展没有对洪筱寒那种居高临下一眼看穿对方的感觉了,这次的人睥睨气势与他不相上下。   “你应该杀了他的。”王天逸终于开口了。   丁玉展沉默。   好久,他问道:“你为什么杀他。”   “嗯,今天这事我确实是个外人。”王天逸说道:“有人求我这么做,因为是伙伴,我就答应了。”王天逸解释道:“本来他会离开这个地方,前往武当。若是他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就送他骑马出城,但是不巧的是他看见了你的真面目,本来能不能拔出他来,本就没有肯定,所以我就……这次就算我因私废公吧。”   “因公废私?你是哪个帮派干将吧?”丁玉展冷笑了一下:“你骗了我不少事情吧?我早就应该想到以你的身手和能力怎么可能不被帮派看上。”   王天逸无所谓的一笑:“和你没关系。”   “那这次你出手为了讨好我?”丁玉展盯着王天逸问道。   “为了侠义。”这是王天逸的回答。   “为了侠义,我已经放过他了。”丁玉展的脸上毫无表情。   “为了侠义的你。”王天逸说道:“这年头你比麒麟还罕见,我不想你这样的人因为一个要为恶鬼报仇的小子遇到危险,毕竟你总是一个人,一旦这样不顾一切的仇人盯上你,家族声望也保护不了你了,所以他最好去死。”   “他还是个孩子!”丁玉展喊道。   王天逸看了看手里的人头,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的手又被血污了。但我够脏了,债多不压身,我已经不在乎了,但是没人天生就喜欢脏手!我希望江湖里还有一双干净的手!你做你的侠客,我替你擦干净屁股,这事倒还是我干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事呢,不过我做好事还是一手血污,命啊。”   丁玉展再次沉默,王天逸站了一会看丁玉展不再说话,微微一笑,把头扔进了冰窟窿里,再不多说,静静的朝前走去,两人错身而过。   走过了不动的丁玉展,王天逸慢慢前行着,看了看手上的血,苦笑的摇了摇头,心道:“小洪我还是挺喜欢你的,但是你我的交情怎么能和我与丁三的交情比?黄泉走好吧,对不起啦。”   “谢谢。”背后突然传来丁玉展的声音,王天逸难以置信的回过头,看着十步远的丁玉展,问道:“你说什么?”   “谢谢,兄弟!”丁玉展转过身来,对他点了点头。   王天逸转身走了回去,两人手握住了手,王天逸说道:“行侠义很难,在江湖上简直不可为,我本来想让你亲手杀死洪筱寒,了却你的梦的,没想到你居然放过了他。”   “知其不可为,但我还要做。”丁玉展坚定的说道。   王天逸没有说话,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等他绕着原路避开乱民,回到自己的据点时候,一个人从黑影里窜了出来。   王天逸定睛一看,惊问道:“不是让你跟古爷去了吗?” 第十九节 不论忠奸   先前和丁玉展告别的蒙面人正是昆仑左护法秦明月,这次丁玉展振臂起事、昆仑出动大量高手协从,煽起无数饥民揭竿而起,趁着城市大乱之际一举攻灭洪宜善一派。   因为手里有洪宜善各处产业的分布地图和人手战力配置,加上饥民对洪家的刻骨仇恨,行动非常顺利,一天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大粮商转眼间就被从武林中抹去。完事之后,秦明月本来打算亲自送领头起事的丁玉展急速离城,以免被怀疑,没想到手下却送来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让他不得不扔下丁玉展匆匆前去处置。   此刻秦明月带着一群连血衣都来不及换下的手下,奋马扬鞭疾驰在四处起火、人影憧憧的街道上,一路上不知道撞飞了多少晃晃荡荡的行尸走肉,愣是在全是“暴民”的寿州里用高头大马踩出一条马道来!   终于在城市另一边,秦明月才勒住了马匹,前面的空地上火光通明,一群昆仑高手围着一辆马车在戒备,从人圈外看去,就能看到车厢已经被打的破损不堪,连拉车的两匹马也一匹倒毙一匹断腿,秦明月阴着脸推开持刃的昆仑高手,靠近马车看了看,嘴里不由的痛骂一声。   除了死马,马车周围还有死人。十个护卫马车的保镖倒在了马车四周,地面三丈之内全是血迹,死者有面朝上的,有俯地而亡的,有脑袋被劈开两片的,还有的胸口被一箭贯穿,看来,此地曾经发生过一场围绕马车惨烈之极的厮杀。   透过被打碎了的半边厢壁,秦明月看着空空如也的里面,扶着碎裂车壁的手颤抖起来。   “谁干的?”秦明月低声扭头咆哮了一声。   “不……”那负责守卫现场的高手头目是第一个赶到这里的,听护法问话,他只能底气不足的上前一步抱拳答道:“不清楚。”   “搜索周围了没有?”秦明月好像在说一件连他也感到害怕的事情,微微顿了一下:“发现文公子本人或者……或者尸体没有?”   “什么都没有。估计被袭击者带走了。”手下答道。   “这更糟!”秦明月手一拉,拗断了半边木板,接着他叹了口气,转头问蹲在地上查看死者伤痕的张觉道:“可有什么发现。”   “袭击者里有箭术高手。长箭的力道不仅可以通透人体,而且中间者着箭点都在左心或者左臂,考虑保镖躲闪的距离,当是箭手射的箭都是瞄着左心要害而来;另外这白羽箭做工精良无比,价值不菲。”接着张觉站起来问道:“了想这个箭手也不是无名之辈,寿州城里谁能有如此水平,找老贾问问吧。”   “厉害的射手吗?难道是他?”秦明月正要说话,那边有一阵马蹄过来,却是满头大汗的贾六义来了。   满脸喜色的他翻身下马,看了看满地的死人先是一愣,问了句:“怎么地了?”接着又骂了一句:“妈的,我的人又死了!”   “文公子被劫走了,生死不明。”秦明月冷冷的回答道。   贾六义一惊,马上却笑了起来,过来拉住了秦明月的胳膊:“不就一掮客吗?护法不要生气。”   “你还笑的出来?”秦明月压着火气低声说道。   “这有啥?”贾六义打心眼里笑了出来:“秦先生,你可真是神机妙算,诸葛在世!高手数量一个不差!刚才我带着人突击了洪王八蛋的仓库,把所有的粮食都抢了!明天我还得提着银子把老王八蛋的地皮产业全买过来,叫他告密!哈哈……”   “没有文公子,你能得到洪宜善的实力分布图吗?!”秦明月一把甩脱了贾六义的手,指着他鼻子咆哮了起来:“你!……我让你打理护送文公子离城的事情,你他妈……你怎么就派这样的庸手当保镖?!你那些高手呢!这点小事你都给我办砸吗?!”   看着秦明月那暴跳如雷的模样,这下贾六义那笑容才凝固了,过了好一阵子才不好意思地说道:“秦先生,我得调派人保护我自己的产业啊,到处都是饥民,见什么都抢。而且还得去抢别人,我人手不够啊,谁会想到有人会对姓文的下手啊……”   “你……”秦明月手攥成了拳头,上面的青筋霍霍的直跳,他恨不得一拳打死眼前这个混蛋。   但他不能。   所以秦明月只能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冷着脸转身就走。   贾六义心里有些恼,但今天能大破寿州,靠的却全是秦明月,他交给自己的事情又没有办妥,到底是理亏,于是叹了口气在秦明月身后追问道:“秦先生,您那边进展怎么样?千公子交代的事情可有办妥?”   “不清楚。”秦明月一边冷冷的回答,一边挥手命令所有昆仑下属上马。   “那要不我让我的人去搜搜洪筱寒那崽子?”贾六义看着昆仑要走,还想着做点事情弥补一下这事造成的阴霾。   “把这里尸体处理了。”秦明月冲他点了点头,一抖马缰,当先一骑冲出,身后的昆仑下属紧紧跟上,大队人马如一阵黑雾般又返身冲进了寿州地狱烟火中。   “所有人下马!”在一个道口边,秦明月命令所有人下马,然后叫过几个头目交代了任务。   “此地离那客栈四十丈远,文公子很可能就在那里,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你们领着各自小队从四个方向排刀直进,兜住那客栈然后给我搜!箭术高手古日扬可能会阻碍你们,他身边大约有二三人保镖,都是高手,古日扬身份特殊,你们小心,最好击伤或者击晕。至于保镖,如有反抗就杀死好了!你们有近二十人,他们不是问题,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完毕后在这里汇合!去吧!”   “护法,现在乱成一团,又天黑不辨物,我们还得蒙面扮作饥民,不是光明正大的击杀,若是对付箭术高手还求不伤命,这十分难做啊。”一个头目提出质疑:“况且此事十分仓促,弟兄们并没研究过那客栈地形,连他住在那间房子都不知道……”   “绝不能让文公子落到长乐帮手里!”秦明月沉吟了片刻后一掌斩落:“都毙了!”   还穿着染着洪家血的褴褛衣的部下们,蒙上面,挺起长刀,转眼间就四散消失在黑暗中。   “护法,千公子为何要洪筱寒?斩草除根岂不是好?”与秦明月并肩等候张觉趁空问道。   “要了当石头砸高明海吧。”秦明月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   张觉一愣,不解道:“砸高明海我倒清楚,此人在武当和千里鸿公子做对,居然认为应该收编我们入昆仑,杀了他的人是理所应当的。但我们杀洪宜善仍然不敢明目张胆,为何他儿子还能当石头?”   “过了今夜洪家马上就臭了。”秦明月一声冷笑:“就像粪便一样,人人都会避之不及。”   “不会吧,他几个时辰前还是富豪、武林知名的人啊!我们都不敢明着下手啊。”张觉愣了。   秦明月嘿嘿笑了几声说道:“张觉,你看我们为了搞混水,挑动了灾民来帮忙。这就是饥民作乱啊!寿州官府手里没有多少驻兵,突然如此乱了起来,定然实力不够弹压,闹大了此事,搞不好是有人要被摘乌纱的!   上面定然问:饥民为何暴起?为何有饥民?那么多赈灾粮物都去了哪里?   你如是下官如何作答?上面真龙和下面草民可都看着呢。   要是洪宜善活着难办,他可以说话,他可以要挟别人!但问题是他已经是个死人了,黑锅都推到他身上了好了!所以答案就是奸商囤积居奇,引发粮价飙升,饿殍遍地,从而百姓愤怒。   你看,洪宜善坏不坏?该不该诛灭九族?   洪宜善背实了官府罪名后,武林白道自然群起呼应,估计口水都会把洪宜善淹死;而黑道向来自诩劫富济贫来做牌坊,也不会说这种臭不可闻的人半句好话。   墙倒众人推,人臭万人踩。更何况还是个整个势力都被捶灭的死人!”   “可以想象千里鸿得到洪筱寒后,在大会上指着高明海慷慨激昂的指责的样子。不过没有洪筱寒也一样,武林中人都知道洪宜善的后台就是那高明海!让胆小的高明海停止指手画脚,千里鸿就可以得到更多的财库支持,从而实现他扩充战力扩大地盘的设想了,而我们……”秦明月嘿嘿笑了几声:“就可以给他要更多的银子和武器了,以及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张觉说道。   “攻击默许。”秦明月眼里闪出了寒光。   ※※※   王天逸看见自己指派给古日扬的手下突然回来,心中吃了一惊,在门口翻身下马,肃然长立等着对方过来报告。   那从墙角里冲过来的手一只胳膊吊在脖子下,他匆匆的跑到王天逸前面,一手接过了马缰绳,一边附耳说了一通。   王天逸的眼睛倏地睁大了,而后又慢慢的缩了回去,缩的眼眶里只剩精光四射的瞳子了。他对那负伤部下低声说了几句,那部下急急骑上他的马,扬鞭而去。   看着部下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王天逸好像在冷冷的打量了据点的大门,好一会才默默的推开院门进去。   院里只有一个腰挎长刀的人在外边溜着,面色委顿,身上衣服不仅撕破多处还粘着血迹,看起来刚经过一场大战。王天逸一眼扫过去并不认识他,面无表情的他脚步不停,直直往房间走去。   “谁?!”那刀手却是吃了一惊,看着这个脸色阴冷的年轻人突然直直闯了进来,腰里还配着两把剑,大惊失色的他马上抽刀在手,就要挡住王天逸去路。   王天逸目不斜视,连看都不看他,脚下如风,却曲起右手对那紧张的刀手打了个手势。   一见那手势,那刀手先是一怔,马上一惊,急忙收刀惊慌失措的对王天逸鞠躬,等了好久不见声音,他小心的抬起头来,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刀手这才怯怯的直起腰来,看看四周无人,嘴里小声骂道:“连礼都不还!什么玩意儿?暗组了不起啊?!贼杀手,商会的爷爷还不带理你们呢!呸!”   在寒风里冻了好久,也不见他的头古日扬出来,负责戒备的他不得不在院里抱着肩膀掂着小步跳起来。   就在这时,院墙上面传来轻轻两声嗒嗒声,两个人无声的跃了进来,就像两只掠过院墙的巨大蝙蝠。   大惊的刀手正要出声报警,那两人却先轻笑道:“自己人。”同时打了个和王天逸一模一样的手势,吓出一身冷汗的刀手才把攥紧刀柄的手松了开来,脸上陪笑正要搭讪。   跃进来的两人突然手指刀手身后,笑道:“那人你可认识?”   刀手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背后几步远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红脸汉子,他双手互相插在袖子里,看着刀手笑道:“上次不小心撞到了大哥,真是抱歉。可还记得?”   “是你!”刀手猛然好像见了鬼一般,连头发根都倒竖起来了。   ※※※   王天逸进到房间里,一眼就看到椅子上结结实实的绑着一个人,赫然正是文公子。他浑身衣服破烂不堪,脸上也肿起了一块,看来吃了一些苦头,不过脸上仍然挂着那副悠然自信到嚣张的微笑,一见到他,王天逸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僵在了那里。   “天逸,你看看!”古日扬一直在对面椅上坐着,见到王天逸回来,几乎是一跃而起,满面的喜色就像个孩子,说着把一对信笺账簿模样的东西递给王天逸。   “我没说错吧!这家伙才是大鱼!你看看,他一个人就卖了多少私盐?!你看看这金额,你看看这数量!”满面红光的古日扬非常激动,这是人之常情,一个看来走错路将要担上罪名的人,却突然发现柳暗花明又一村,错路尽头就是桃花源!那点错将被随之而来的大功冲个干干净净。   王天逸木然的接过被塞进手里那些纸张,翻了翻,看了那文公子一眼,转头对着古日扬笑了起来:“大哥,真有你的!”   “你小子还说我多想!不信大哥我?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古日扬开玩笑般的用拳头使劲在王天逸肩膀上捅着。   王天逸点头微笑了一下,忽然一愣问道:“大哥你受伤了?”   原来古日扬胳膊上和腿上都有一道包扎上的口子,绷带里还在往外渗血。   “没什么!一群狗崽子人数多了点!”说着古日扬回手指指一脸满不在乎的文公子:“都是为了这混蛋。”   “我派给你的人呢?怎么只剩一个了?”王天逸收起了笑容。   “对不住!折了一个兄弟!”古日扬仍然满脸笑容:“都是你不地道,连上我才四个人,愣是杀光了十人的保镖队,不折人是不可能的!”   看王天逸脸色不好看,古日扬以为他是为他自己判断失误差点失去文公子加上折人带来的不快,赶紧说道:“别为这点散事烦心,回去哥哥当然会让商会承担一切抚恤金和人手费,断不会让你在易老那里难做!我们立了大功了啊!”   “你真有种!”王天逸听到这里笑了起来:“都快赶上孤胆英雄了,四个人就敢去冲人家家门口的十人队,你要是死了还怎么邀功呢?”   “唉,你小子别给我说风凉话,哥哥什么时候黑过你?我给你说,你给我那两个手下武功真硬,多亏了他们!要是要我带着原来的那些手下估计被收尸的就是我们了!”古日扬把住了王天逸的胳膊大声说道:“文公子这功劳你我各一半!”   “你怎么逮到他的?”王天逸好像并没被什么功劳给吸引住,他指着文公子歪头问古日扬道:“要知道,你手里才三个人,你怎么收集情报的,你怎么这家伙几时走,多少人,走哪条路线?”   “嘿嘿,”古日扬一阵冷笑:“风枪门那群家伙看我的人被杀,担心惹上麻烦,为了洗脱嫌疑,就替我盯上了姓文的。要知道他们都是本地门派,互相都熟的很,也许只要给马夫一瓶酒就可以知道某天多少匹马要调动,谁会走。”   “风枪门也参与了伏击了?”王天逸问道。   “这倒没有,他们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只卖同道却不出手帮忙。”   王天逸点了点头,走到了文公子面前,说道:“文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呵呵。是啊。有空一起喝茶。”文公子肿起的脸开始抖动起来,因为他在笑,而被五花大绑,脸都被打肿的他这样的笑显得嚣张异常。   “这可是大人物。”古日扬和王天逸并肩站着,看着文公子说道:“生意涉及贾六义和昆仑,估计此地周围几个城市的八成私盐都是这家伙供给的!今天抓了他,贾六义和昆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马上把此人运回总部。”   说到这里,心情大好的古日扬俯身凑近了文公子的脸,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问道:“小子,你那么私盐的货源是哪里?不妨先告诉爷爷我。”   “告诉你无所谓,”文公子嘻嘻一笑:“但是就怕你没命听!”   “哈哈。”古日扬大笑起来,一拳打在了文公子另一边脸上,文公子被打的一头甩向另外一边,嘴里飞喷出的血都溅到了墙上,古日扬微笑着拉过文公子的发髻把他的脑袋扯了回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在往肚里咽血的文公子,笑道:“我还是轻的,等你见了我们刑堂的‘神医’宋影,恐怕你会后悔没有让我打死。”   没想到文公子毫无惧色,嘴里呜呜噜噜的还在边笑边在说着什么。   古日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笑着把耳朵凑到文公子嘴边,大声叫道:“你还在说啥,大声点!”   “呵呵……你……真……可怜……”文公子让古日扬开心起来,他直起腰,想转头对旁边的王天逸说:看看这个嘴硬的家伙!   但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因为有人不想他再能开口了。   就在他对着王天逸扭头的瞬间,一道冰冷的白光陡然冲进了眼角余光。   白光!   冰冷的白光!   直刺自己右腰的冰冷白光!   古日扬知道什么东西会发出这种光。   冰冷的兵器!   直线高速飙飞的冰冷兵器!   但为什么会出现这个?   古日扬来不及想明白答案,生死关头要的是生,而不是答案!   来不及拔出武器,他腰急缩,右手已经成拳对着白光上方打了出去!   这个时候他已经看清了偷袭他的人,光芒下是一把清冷的匕首,而握住这匕首的那只手却是王天逸的!   要知道王天逸是不折不扣的一流高手,两人并肩而站,他突然毫无征兆的从怀里掏出匕首直刺自己腰际,这样的关系,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身手,古日扬能做出反应已经算反应极其敏捷了,但想全身而退抽出长刀却无疑是痴人说梦了。   所以当古日扬的右手急拳还未伸直,肚子上一阵冰麻已经传了上来,匕首刺进身体了!但就在这时,匕首上那股悍勇无比的势头突然无影无踪,刺进的速度竟然微微一顿,也就是这石光电火间,惊怒万分的古日扬与王天逸四目相对,古日扬在那双熟悉无比的捅孔里看到了无奈和悲哀。   但拳与匕首已经击出,对高手而言,刀出了鞘就很难不再见血了。   不是别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   自己选吧。   古日扬不能明白那目光的涵义,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就在肚子里的匕首一顿的瞬间,这个商会高手趁着这喘息的机会,一拳打在了王天逸肩膀上。   但这身中匕首后仓皇反击的一拳是不可能有威力的,它只是轰掉了王天逸眼里的那迷惘,好像一拳打醒了这暗组冰将,眨眼间,王天逸放脱了匕首柄,身形如风暴般骤然在古日扬眼前启动,扭身、蹬腿。   就如一条鲨鱼身子一弹而起,生生扑进了古日扬怀里,让古日扬那全力而出左拳一拳落空。   身子几乎碰到了身子,不同的是,一个在斜斜飞行,一个摆了一个握拳前击,但王天逸却是扑进古日扬两手之间,在这攻击的盲区里接着就是一个凶猛无伦的提膝摆腰。   王天逸化作的这条鲨鱼就好像在古日扬怀里来了个大摆尾,提膝摆腰化作的凌厉飞膝狠狠的击在古日扬的左肋下,把这个大汉撞的打着滚飞了出去!   挨过王天逸这记近身飞膝的人,没人能再站起来过,古日扬也一样,他肋骨被一击打断几根,口里鲜血淋漓仰面倒在地上,更何况他肚子上还插着一把冷冷的匕首。   “果然名不虚传。”这两人之间的瞬间激烈搏杀就发生在文公子身前,但他毫无意外的表现,仍旧笑着对王天逸说道:“刚才你们二人好像突然粘在了一起,接着又爆裂开来,而胜负已分,高手啊。佩服佩服。”   “过奖了。”王天逸看了看地上剧烈咳着血沫的古日扬,转身替文公子割断了绳子。   被同门同袍打倒在地上的古日扬一手捂住肚子上的伤口,一边尽力伸出手指着王天逸和文公子两人,呼呼喘气中问道:“天逸……王天逸……你为什么……你……”   “绝不能让文公子落到帮里。”王天逸低了头躲开了古日扬那愤怒的目光,低声说道:“我没办法,对不起大哥了。”   文公子用丝帕擦着头脸的血和泥,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嘴里依旧笑道:“古特使,我早说了,我就算告诉你,你也没命听。”   “咳咳!”肚子上的那把匕首插的很浅,要命的是肋骨折断,要古日扬剧烈咳嗽,这个干将疼的满头冷汗,却仍然看着王天逸的眼里如同要冒出火来:“我……明白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你被他收买了!狗东西,我当年第一眼看见你就应该一箭射死你个畜生!咳咳……”   王天逸也走到古日扬旁边,看着被自己打的重伤的大哥,他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生生的别过了头,那上面汗如雨下,他颤声说道:“大哥,你对我很好,我心里有数。没人收买我,我……我……我……我是畜生,我对不起你。”   “咳咳,滚!”古日扬咬牙切齿的骂道:“叛徒!畜生!杂种!”   “天逸兄,夜长梦多,此处不宜久留,你赶紧了结了他!”文公子的丝帕已经被血弄成一个黑红的圆球了,他用这个圆球按在脸上,吸着凉气说道。   看王天逸不动,文公子“哦”了一声,“是帮里的好兄弟吧。看来只有我这个打架的外行来了。”说着去王天逸腰里抽出一把长剑来,王天逸并无动作,听任他抽出了一把剑。   “我下手可能不利索,古特使包涵则个。”文公子说完就要杀掉古日扬。   “慢!慢!”面对死亡,古日扬显示了对生的强烈渴望,他大叫起来:“王天逸,你得给我个说法啊!畜生,让我明白死吧!”   “唉!”王天逸重重的叹了口气,手一伸把文公子手里的长剑夺了回来,接着半跪在古日扬头前,还没开口,泪却流了下来:“大哥,你怎么不听我的呢!”   “怎么回事!”满头冷汗的古日扬一把抓住了王天逸的靴子:“怎么回事?”   “唉,你知道文公子货源是哪里来的吗?”王天逸问道。   “哪里?”   王天逸语音呜咽,他凑到古日扬耳边低声说道:“是易老。江南最大的私盐来源就是易老。”   易老?靠盐起家的长乐帮的第二把交椅的人?自己贩卖私盐?   这些话如同一把把长刀大戟反复洞穿着古日扬的身体,让他如坠寒冰,让他的震惊甚至超过了死亡的恐惧,他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那边王天逸还在继续说着:“寿州这边的私盐盐道由昆仑经营,昆仑又拖手掮客贾六义发送私盐,中间的联系人就是文公子,本来大家都做的很好。但洪宜善眼红贾六义和风枪门的利润,向总部举报此事,所以易老就派我来了。   我会一手了结此事,昆仑那边已经把所有的证据都做好了,我来之前就已经内定了替死鬼是后台不硬的风枪门,我的任务其实主要在于搜集洪宜善情报,还带来三个夜莺杀手,若有可能就按江湖规矩杀掉告密者洪宜善!   私盐稽查,商会要派人同时行动,这是惯例,但是他们往往都把事情推给我们暗组,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自己乐个清闲多好!但是你,你,你何苦如此拼命?!你升职已经升的够快了!你知道不知道这私盐的水有多深?!   你非得找文兄的麻烦,你也许不知道,但我很清楚,替文公子把门的是昆仑的顶尖高手,就凭你的手下,就算摸进去也是自找死路!你心太热,逼得我没法子,我一横心派出夜莺杀手杀了你三个手下,我想你没有了爪牙还能做什么?   我从洪筱寒那里得到了大量的情报,文公子转交昆仑之后,昆仑计划得当,又有武当内斗的命令,借助丁玉展之手屠灭了洪宜善,我本来以为没什么事情了,可以回来和你回去领赏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抓了文兄,还搜集到了证据。害的我……害得我……走投无路……早知如此,我应该一个手下也不派给你!”   “夜莺是什么?”被王天逸的话激的遍体生寒的古日扬急急问道。   “夜莺是易月老师一手建立的,我们只忠于老师一人。我是成员,文兄也是,还有很多人,大部分都是长乐帮成员,但是你不会知道他们是谁,我也不知道。”王天逸答道。   听到王天逸连这样的秘密都说了,古日扬自知自己不可能活着出去了,死亡来临的愤怒让他疯狂:“你们还是叛徒!长乐帮养着你们!你们不仅监守自盗贩运私盐,还不忠于帮派而只忠于一人……”   “贩运私盐是没法子的事情,”文公子解释道:“霍长风将财权握在了自己手里,老师必然要有自己的财力才能运转组织。”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古日扬惊呆了。   “霍长风和他那傻瓜儿子都该死。”王天逸冷冷的答道:“长乐帮需要的是老师,而不是他们。”   “你们这帮狗叛徒。”古日扬大骂道。   “错!”文公子严肃地说道:“我们是义士,是真正的义士。”   看着王天逸不语,古日扬颤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王天逸抬起来头,这次不再回避古日扬的目光,他语气平淡地说道:“老师的大恩大德,我粉身碎骨不能报答,为了老师,我做什么都可以。不仅我的命,要我什么都可以。对我来讲,我是畜生也好、是杂种也罢,一切一切我都不在意,我心里只有一个字——忠!”   “忠?”古日扬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看着自己这个忠臣的伤口;体会着那随着呼吸而来的剧烈痛苦,体会着忠臣身上的痛苦,他说道:“你却在做背叛长乐帮这大奸大恶的事!”   “我虽然不是长乐帮的人,但我知道你是林谦的人,”文公子插口道:“不要在这里谈忠于长乐帮、长恨帮什么的鬼话,忠是人对人,只有忠于人,哪有忠于帮派的?你和我们并无旧仇,也无新恨,在我看来,无所谓忠与奸,我们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   “各为其主……”古日扬喃喃的念着这句话,愤怒消弭了,所谓人活一口气,愤怒是口很硬的气。没了愤怒的支撑,他生命马上开始急遽的流逝,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了。   他猛地攥住了王天逸的手,嘴里呢喃着:“那就算公事吧。天逸,平日里我对你怎么样?”   王天逸感到这手正在变得冰冷,两行泪水顺着腮流了下来:“大哥对我很好,我对不起你。”   “那就好,那就好……”古日扬梦呓般的说着,突然语调一变:“我死了,就剩她们孤儿寡母了……王天逸,还有小乙,你们帮我照顾她们!”   “我答应你,有我们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她们,有我们在,断不会让人欺辱她们……”   古日扬最后挣扎着说出一句话:“还有,别让我儿学武了,可以死在床上……”   灯火跳动了一下,古日扬再无声响。   王天逸双腿跪在古日扬面前,仰面朝天,让眼泪滑过脸颊,无声的渗入肌肤。   “大哥,我知道了。”王天逸仰面闭着眼睛说道,那语气就彷佛神采飞扬的大哥站在他身前。 【卷七 洪门三叠】 引子 暗夜斗犬   时令已经是阳春三月,春季总是最好的季节,既没有炎炎夏日的暴晒,也无绵绵冬日的湿冷,而和秋季的萧瑟正好相反,这是个生机盎然的时候,扬州城里一片春意昂然,暖风拂面,踏青游玩的人比比皆是。   但总有些人是没有这般逍遥呢,这不,正有些人在振威镖局扬州总部的地下挥汗如雨的努力工作着。   地面上只是一个略显颓败破落的大院子,但你如果能穿过守卫森严的通道进到屋里,走下地道阶梯,向下左走九十级台阶,再右转走九十级台阶,就到了连长乐帮中人都谈之变色的地方——人称“十八层地狱”的长乐帮地下刑堂。   “神医”宋影就在这终年不见太阳的地方汗如雨下,此刻的他正坐在一张脏乎乎的条凳上呼呼喘气,在壁上照明的火把映照下,他脸上光亮闪动,竟然满面都是覆满了汗水,略显疲倦的他一伸脚把刚才自己扔在脚边的鞭子踢开,疲劳的掏出手帕擦汗,手臂竟然因为酸痛而微微抖动。   在他面前十步远的地方,就是这个地窟的中心,那里竖着一个十字行刑木夹,一个人被两臂展开牢牢的锁在那上面。   那个人身体死鱼般无力的往下拖着,把手臂绷成了笔直,头好像死人一般往前耷拉着;发髻早散了,遍是泥珠的头发披散在了脸上;他浑身近乎赤裸,棍伤、鞭伤层层叠叠的覆盖在肌肉虬结的躯体上,就像鱼身上层层的鳞片一般,而填满鳞片空隙的则是血与泥;腿和脚好像软了一般,扭曲着杵在型架下的地上,全靠着固定在木架上手镣的牵拉,整个人一动也不动的坠在那里。   一个赤膊的大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转身提起一桶凉水,兜头兜脑浇在那人头上,冰凉的水流过道道伤痕,让那人疼的浑身抽插起来,这才吐出一口气醒了过来,软了腿才慢慢的挺直了。   宋影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身侧的炭炉边,抓住火炭里露出的一根铁把搅动了一下,火光马上旺了起来,这密闭地窟的温度立刻升高一层,而所有人的汗马上又多出了一层。   “你们先出去休息一下,过会回来吧。”宋影一手用手帕擦汗,一边对两个赤膊大汉说道:“记得给我拿一盆冰镇酸梅汤回来。”   目送两个手下离开,宋影扭头朝刑架上的人望去,这个人也正对着自己抬起头来,滴着水滴的头发分了开来,露出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来。   “八次。”笑面宋影现在没笑,所以这张总是眯着眼的脸现在显得有些丧气,他对着那人伸出手去,伸直拇指和食指:“胸口两下,大腿两下,腿部两下,背后两下。”   那个满身血污的人努力笑了一下,但却只是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脸扭曲起来,如同地狱鬼魅一般,他说道:“来吧!”   宋影缜脸一抽,那火炭里的铁条被他完全拉了出来,却是一把烧的通红的烙铁,他擎着这嗤嗤冒烟的铁铲走了过来。   “慢。”锁在刑架的人轻轻叫了一声,宋影马上顿在了那里:“你给我找个嚼头来。”   “你不是硬汉吗?”宋影笑了一下,但马上收起了笑容,弓腰在地上找起了什么。   “谁说的?”刑架上的人嘶哑着笑了几声:“我从来都不是。”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这声音响了八次,整个石窟里弥漫着皮肉焦糊的味道。   但绝没有任何惨叫。   静默涌入了地窟里,通红的铁铲已经变回了黑色,上面不停弥散着黑色,宋影抿着嘴挺着它后退了两步,定定看着刑架上的人。   这八下把挺直了的他又烙软了,头再次无力的朝前趴了下去,牙关开合,被生生咬碎了木把的蛇皮鞭合着口里的鲜血“咔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宋影静静愣了一会,然后上前试试了他的脉搏,伸出手去,把他嘴里的合着血的木渣一指头一指头的抠了出来。   “怎么样?”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签署命令的易月抬起头来,朝躬身肃立的宋影问道。   “他向来是硬汉。”宋影恭敬的垂手回答道。   ※※※   三个月前。   一众骠骑风卷残云般冲进了华阴城。   这里是江湖闻名的华山派总部所在,街上多的是腰带兵刃的江湖中人和华山门徒,像他们这样在狭窄的街道上纵马狂奔并不是件常见的事,轻则被人一脚踹下马狂殴一顿,重则说不定小命都会丢掉。但看清了领头飞驰的是谁,不仅百姓,连江湖豪杰都纷纷靠墙避让。   不仅避让,而且平日里那些嚣张霸扈的江湖中人还遥遥的对着马屁股高叫问好:“赵爷好啊。”   那领头的正是岳中巅的亲信——赵乾捷。   此刻的他紧绷着脸,不住的抽着早就鲜血淋漓的马臀,多日疾驰的风尘也掩盖不住那面上的焦急愤恨之色。   一到华山总部,赵乾捷滚鞍下马:真的是滚鞍下马,着急的他被马镫绊了一个跟头摔下马来。不理众人的搀扶,他瞪着眼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就往大门里飞奔,一边高叫:“岳爷呢?”   “岳爷去华山上面商议要事去了。”一个手下怯怯的禀告道。   马上转身。   飞奔出门。   夺下下属手里马鞭。   再次上马。   继续狂抽骏马。   赵乾捷疯狂的朝华山驰去。   到了山腰,口吐白沫的马再也跑不上去了,赵乾捷下马,用两条腿在坚硬的石阶上飞奔。   到了山顶华山道观。   不理守卫的行礼,赵乾捷在高高的门槛前面,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一跪不起。   口里只说一句话:“找岳爷来,我对不起他……”   眼里却已是眼泪长流,泪眼模糊中,几日前那一幕幕如同刀子一般在割着他的心。   在寿州城里,他出乎意料的见到了三年没有音讯的同门——王天逸。   这个人和他交情非比寻常,在青城学艺时候可以说是情甚手足,在他心里,王天逸这个人永远是那个为人腼腆、心地善良的兄弟,就算王天逸犯下那叛门杀师的弥天大罪,这种印象也没能改观,但他发现他犯了大错。   王天逸在他面前跪地求他,他能够想象一个像他这样只有才能却无根无底的江湖逃犯在江湖上生存是何等艰难,于是他心软了,在风头浪尖上为了这义气开出了盐引。   在寿州饥民暴动的那夜,他还惦挂着王天逸这个兄弟,那夜他匆匆起床,和乐和带着七八个高手去保护古日扬,没想到古日扬包下的客栈已成废墟,上面全部是如蝼蚁般的褴褛饥民在抢夺被褥食物,在如此兵荒马乱的时候寻找一个人实在不易。   赵乾捷拨转马头就领着人朝王天逸说的住处驰去,他在担心兄弟的安全啊。   但是兄弟这个词就如情人一般,并不是一方一厢情愿就可以成立的,“兄弟”一个兄一个弟,两个人都说兄弟才是兄弟,一个人不是兄弟。   拐进一条街道,四匹马从黑暗的小巷里突出,借着旁边商店的熊熊火光,赵乾捷看的清楚,中间一人那身形那武器像极了王天逸。   他高叫。   对方四人一起回头看了一眼,但不理他,继续飞驰。   赵乾捷叫着追了上去。   对方越驰越慢,眼看两对人要追上了。   就见骑在马上的王天逸回头看了一眼,眼里寒光一闪,手一撩,袍袖一张,赵乾捷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乐和早扑了过来,把他一把扑到了马下。   三道寒光就在身边马鞍上空呼啸飞过。   一匹马被射穿,一个没穿护甲保镖被当胸穿死。   那王天逸手一撩就冷血的对他射出了三发神击弩的快箭啊。   有这样的兄弟吗?   射出一击三连弩,王天逸勒住了马匹,转过了头,他眼圈血红,双目里全是森寒的凶光,就仿佛一匹受了伤的饿狼,加倍的危险可怕,嘶哑了嗓子的他冷冷的指着赵乾捷一众人说道:“给我滚!”   赵乾捷楞了。   这种目光这种口气这种气势,这哪里还是情同手足的同门兄弟,而是江湖寻常可见的恃强凌弱、盛气凌人、冷血残酷的帮派高手啊。   心里有股血气冲了上来,那是对兄弟背叛的痛苦和难以相信,好像肚里挺起了一根长枪,赵乾捷一边难以置信的质问着,一边要往王天逸那边冲,苦了乐和,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腰往后拖。   王天逸调转马头拍马就走,风枪门两个高手挺着长枪冲了上去,对方一骑扭头应战,转瞬间,两个枪手一死一断腕。清醒的乐和看出了对方绝不好惹,他一边勒着赵乾捷的腰一边大叫:“防御!防御!”剩下的几人围成了一圈,等着后援,但对方并不恋战,王天逸四人扬长而去。   只剩下宛如被雷轰懵了一般的赵乾捷呆立在那里。   天明后一查,对方并未使用盐引取盐,赵乾捷已经明白自己被兄弟骗了,他给乐和撩下一句:“这是我的责任,我一人担当。”然后就日夜兼程的回华山报信。   “我知道你迟早会吃亏的!”听完了汇报,岳中巅叹道:“江湖上不流几斗血是不知道人心诡测的。”   “请岳爷处置!”赵乾捷在岳中巅脚下头磕的山响,还混着呜咽。   “唉,你忠厚,我才信任你。你是我的人,我……”岳中巅叹了口气:“吃了这一亏,以后把厚字去掉,只忠就可以了。”   派去扬州探听长乐帮口信的人很快就传来不好的消息:第一,长乐帮高层对信使推脱不见;第二特使古日扬死亡,这些都让岳中巅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他打算保护华山的产业,但却一筹莫展,因为情报太少,总不能带一帮子人天天守在寿州吧。   一月后,昆仑青龙堂堂主张觉求见岳中巅。   “最近我们的朋友贾六义发现寿州有不明身份的高手出现,我想岳兄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您什么意思?”岳中巅在试探。   不料对方并不想和他玩讨价还价的游戏,张觉直接说道:“寿州离华山不近,而我们昆仑总部就在寿州旁边,我们想也许岳先生需要一些帮手,毕竟风枪门一年的掮客的利润可不是小数目,呵呵。”   岳中巅想了一会,笑道:“没想到昆仑也做佣兵买卖啊。”   张觉无所谓的一笑:“我们只做一种买卖,赚钱的买卖。您不也一样吗?” 第一节 黄雀亮刃   “王天逸,你晋升鹰领的命令已经签署。帮主亲自批的,你开了先例。”俞睿面色凝重的对王天逸说道:“等你完成寿州任务后,批文就正式下达!这次你要全心全意辅助建康部同僚达成任务!”   “是!”王天逸躬身答话,胳膊上缠着的白巾微微颤抖起来,那是他为寿州阵亡的兄弟古日扬戴的孝。   俞睿并没有像平常那样交待任务一样点点头就算,这次他瞪圆了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次只许成功!”   长乐帮击灭寿州私盐盐道的打击行动时间定在开春之后。   攻击部队是长乐帮建康部。   行动总指挥为长乐帮少帮主霍无痕。   战场指挥为燕小乙和俞世北,都是霍无痕近卫部队的青年大将。   暗组派出熟悉寿州情报的王天逸担任瞭卫,负责参谋、指引、戒备,全力协助建康部达成攻击任务。   目标只有一个——屠灭华山风枪门。   要掩护大量高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城并非容易的事情,但对于寿州这样离扬州不远且没有强力门派占据的城市来说,长乐帮可以做到这一点。   在敌方地方设立据点、侦察、监视、攻击人员就位这些工作就足足花了两个月时间,终于到了发起袭击的时间。   浮云遮月,天地晦暗。   寿州城外的矮丘上,并肩站着王天逸、燕小乙、俞世北,人人都是黑衣黑靴,身上裹着黑色披风,神态恭敬垂手在路边等着什么,唯一不同的是王天逸因为是暗组身份,在同僚友军面前也带着面罩。   过了一会,几十匹骠骑护卫着一辆八匹马拉的马车到来,霍无痕到了。   他是最高度的指挥官,本来这样的行动,指挥官都会在敌方眼皮低下呆着,但霍无痕身份特殊,不能涉险。于是在行动期间呆在周边某个小镇,在行动时候才来到城外遥遥指挥。   马车停稳,霍无痕下车,王天逸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少帮主真人,他抬眼看去,只见霍无痕身材高高的,只是偏瘦,眼小瞳孔光而散,这种眼神王天逸以前在江湖上并无见过。   “你是谁,怎么还带着面罩?”霍无痕第一眼就看到了躬身按剑行礼王天逸。   “暗组鹰领王天逸参见少帮主。”王天逸答道。   “易叔的人啊,怪不得。”霍无痕笑了一笑,说罢却抬起头放眼四望,嘴里叹道:“悲凉之景啊……”   这下,王天逸愣在那里,没想到少帮主没有还礼,却来了不相干的这些话,他只能躬着腰不动了,还好燕小乙熟悉霍无痕,他抬头说道:“公子,我们给你说一下局势和布置吧。王天逸先说。”   说罢对王天逸一歪头,王天逸赶忙直起腰来,禀告起了寿州大体情况,但霍无痕叹了一口气,他明显有点心不在焉:“小乙和世北都是我信得过的,你是易叔的人,也是个可以托付重任的,你们自己定了就好了,不用告诉我了。”   王天逸给噎在了那里,俞世北看了看公子脸色不豫没有说话,燕小乙却直爽,他迈前两步,扯住了霍无痕的袖子,说道:“公子,你不爱听也得听啊,这以后就是你自己的事情啊。”   看见燕小乙这失礼之至的动作和话语,把王天逸吓了一跳,暗组出身的他哪里敢这般和上司说话,暗组里偶尔敢这般嚣张的只有凶僧胡不斩,不过那都是因为他武功好是奇缺的人才,而他且性格近乎疯狂,大家都有点害怕他,只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谁都不想没事去和疯狗较真;但燕小乙绝对不像凶僧,哪里都不像,王天逸认识的他是个性格平缓的风流浪子,但现在看来他不是一次两次对少帮主这样说话了,已经习惯的很了。   更让王天逸想不到的是霍无痕被拉住衣袖后的反应:不是权威被侵犯的震惊,也不是短处被揭的恼怒,而是无奈,他苦笑了一声,对燕小乙说道:“好好好,你们接着说吧,简短点。”   王天逸等三人依次把各自的任务布置陈署完,霍无痕并无质疑和询问,他连那个打算都没有,一挥手道:“很好。行动吧。”   王天逸以前就听过这个未来帮主的传闻,今日亲眼相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他鼻子里无声的冷笑一下,和燕小乙一众人翻身上马就要回到寿州城里,展开血腥的厮杀。   就在这时,霍无痕挥手叫住了他们,王天逸掉转了马头,他不知道霍无痕打算说什么,但料想不是有用的东西,所以犹豫起了是否下马。   “各位,刀剑无眼。自己保重。”霍无痕对马上众人拱了拱手,沉声说道。   直到临近战斗,王天逸检查自己武器的时候还在回味那句话,自从开始学艺,从来没人在战斗开始前说什么刀剑无眼的,大家都是武林众人,干的就是富贵险中求的勾当,还谈什么保重,就好比谁会给老农说外头天热,小心别中暑,中暑你也得去啊,不然吃什么?   但这熟悉而陌生的话却总是萦绕耳边,让他屡次想起自己在野兽的外壳里也是一个人,不过在行动前他把这些胡思乱想甩出了脑袋,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说:别多想,混乱会要了你的老命的,杀光他们即可!   在确认风枪门周围的六个进攻要点安全后,他把手下交接给燕小乙和俞世北指挥,自己就带着四个手下匆匆的潜进夜色,戒备在风枪门往华山方向的大道上。他很清楚,这次行动的主角绝对不是他,而是建康部。   自霍无痕掌管建康部以来,建康部得到了扬州总部巨量的财源和人力支持,战力据说扩张极速,但霍无痕好像并没显现强兵在握的那种攻击性,建康部的武士数量多,装备好,训练也好,但就是战斗少,极其少,别说四处征战的暗组,就是总部支持较少的济南部的战斗也远比他们多的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风枪门的贩运私盐的情况让霍长风眼前一亮:华山附庸门派,有一定影响的掮客门派,寿州又没有强力门派,可以说在长乐帮看来,它后台既不硬实力也不强,实在是个给小虎练刀立威的好靶子。   所以霍长风亲自下令,这个任务由暗组转由建康部执行,所有相关情报转交建康部。   要不是王天逸亲自侦察过这里,需要一个识途的人来做向导,否则一个暗组的人都不会来;不过就是来了,也不可能碰到这胜利硕果一口,就从派来的高手数量来看,屠灭一个风枪门不过像拍死一只苍蝇而已,而王天逸自己不过是看客一般瞭卫,守在敌人退路上待到战斗结束而已。   所以王天逸靠墙蹲在阴影里,无聊的看着一个武功较差的手下笨手笨脚的爬上对面的三层楼瞭望。   很快风枪门那边传来几声惨叫,王天逸一声冷笑:“这么大动静,实在太差了!”不过冷笑归冷笑,心里却知道这次要想干没有动静的完美行动,就是对精锐的暗组来说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华山派的二号人物岳中巅几日前亲自带着大约二十个高手住到了风枪门。   岳中巅不是易与之辈,但面对建康部出动的六十名高手也是白扯,一力降十巧,好汉架不住人多。   惨叫声很快就弱了很多,王天逸站起来等着撤离信号,但就在这个时候,楼顶上负责警戒的战士发出了警示,接着对着王天逸打出一连串手势。   “六人……四马……二步……什么?!”王天逸一怔,警戒者最后一个手势代表正是敌首:“岳中巅?”   顺着警戒者指引,王天逸带着三个建康部的战士跑过小巷到了另一条大路边,伸头往外一看,果然四骑两步正往这边匆匆逃命而来,领头的一人看不清面容,但那身亮闪闪的丝绸还有身上擐的甲像极了岳中巅。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手下,这些建康部的战士正跃跃欲试,王天逸慢慢抽出双剑,低声指派了各自的任务。   眨眼间,溃逃的六人已冲至小巷口。   “去吧!”蒙面的暗组鹰领发出命令,一杆长枪抖地刺透黑暗,直飙最靠外的骑士腰部而去。   杀不了人就刺马,最规范的长枪破马式。   “小心!”受到突袭的敌人一声惊呼,奋力用长剑去劈砍那对着自己腰际疾冲的长枪,六人同时大乱。   但长枪破马只是第一击,王天逸就跟在枪手身后,枪手顿步挺枪前刺,而他并不停,闪出长枪手背后阴影仍旧是如豹般突击,整个人拖着双剑和那柄长枪一起刺向了敌群。   杀敌就要杀将!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前面三骑中间的岳中巅。   敌人腰部中枪、鲜血飞溅、人叫马嘶,王天逸视而不见,在马前一跃而起,拖在身后的双剑借着这一跃之威,奋力朝岳中巅头脸抡去,黑暗中骤起两道光轮直砸敌将!   岳中巅惊叫中横剑直封,而旁边的另一骑惊呼声中拍马向前,一刀朝身在空中的王天逸砍来。   空中的王天逸一声冷笑,并没用他手里那唐门轻剑去和同样的唐门长剑硬碰硬,而是双臂一斜,光轮突地改变方向,砸开了斜侧里砍来的长刀。   经验的丰富的他并没有想过自己杀将。   完成致命一击的是他身后的第三个战士,这人紧跟他的身后冲出,但不同的是这是一个暗器好手!   长枪破马破开了外围,让王天逸闪进了内围,而王天逸飞天直击却又破开了内围的内围,让抿着嘴的暗器好手有机会在最好的距离——岳中巅的马头前,好整以暇的一下就打出三把飞刀,直打岳中巅的头、颈、胸!   被王天逸吸引的岳中巅横剑封双剑,自然斜侧门户大开,三把刀全部钉进了他身体里,岳中巅连惨叫都发不出,一个倒栽葱就栽下马去。   王天逸并不管他,他隔开刀手一刀,脚一落地,对方刀手来不及下马步战,伏在马背上一刀又对着王天逸砍了过去,手握双剑的王天逸并不去格,立地就是个倒翻,在他马头前来了个倒挂金钩。   踢的并不是刀手,而是马头!   再优秀的马也不是高手。   所以王天逸倒挂金钩那力有千钧的一脚结结实实的抽在了马头上!   马不是高手,但马挨了这结结实实的一脚后的反应却和人一样,四腿一软,身体一晃,就地摔倒。   马上的刀手因为恐怖而惨叫起来,接着就被压在马下一时间站不起来,让跟上来的那长乐帮暗器高手都犹豫了一下:是站着射死他?还是弯腰扎死他?   一脚废掉刀手后,王天逸并不管他,他走近死在马下的岳中巅一看,马上骂了一声,要知道王天逸和岳中巅却是老交情,双方都算是熟头熟脸了,王天逸仔细一看那死人的脸就知道不是岳中巅,不过是穿了岳中巅衣服的一个诱兵。   王天逸抬头一看,敌人队伍末尾的一人已经掉转马头朝相反的方向急逃了。   “纳命来!”王天逸大喝一声,擎着双剑追了过去。   对方还幸存的一骑已经见到了从黑影里冲出了敌人,而己方三人眨眼间尸横当地,趁着自己步行两个同袍和敌人纠缠的时候,正拨着马头犹豫逃还是战,对方领头的双剑客已经悍不可当的杀了过来。   仍旧是一跃而起,一剑当头劈了过来,骑士仓皇中格挡一下,钢铁碰撞的四溅火星还未消弭,黑暗中一膝当胸踢了过来。   王天逸就像一只斗犬,永远都在攻击,轻剑被格,眨眼间就是飞膝顶胸,在劲道被飞腿更劲的飞膝面前,敌人喉头“呕”的一声栽下马鞍。   而身在空中的王天逸就膝盖撞在敌人胸口的这个关口一借力,身子已经在空中转了一个个,恰恰好落在马鞍上,接着就是拨转马头要去追逃离的岳中巅。   但左脚没踩到马镫却踩到了硬物,王天逸低头一看却是那骑手被自己打下马鞍太过突然,左脚还别在马镫里,现在他身体被拖在地上,正一只手撑地,身体尽力上拱像个虾米,另一只手正要挥刀砍坐在马鞍上的自己。   “让你通快!”王天逸一声冷笑,不理那马上就要砍过来的长刀,两腿猛地一夹马肚子,这胯下骏马抖地朝前冲去,马镫里别着的刀手身体突地一下被拉直了,借着被疾驰的骏马拖在了地上,合着马蹄一路惨叫着前行。   王天逸闻如不见,不停夹马,只跑了五丈刀手再无惨叫,跑了十丈后王天逸才切断绑马镫的绳子,刀手早就不动的躯体才如一个麻袋一般落在地上,再无动静。 第二节 长乐任务   王天逸纵马拖死华山武士,已耽搁了不少时间,岳中巅在前面俯身在鞍正鞭马急遁,已经和他有一段距离了,看追之不及了。王天逸却未勒马,一边疾驰,一边撮指在口,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余响还未尽,街边楼顶就是一声弦响,一支长箭直射岳中巅。   飞箭下射,岳中巅听得清楚,奈何俯身在鞍,仓惶中哪里辨得清箭道,只能朝飞箭袭来的方向舞动长剑防住上身要害,箭声呼啸的掠过剑影,长剑暗箭并未相碰。   岳中巅暗叫不好,果然身下正疾驰的坐骑猛地一抖,前足就人立了起来,岳中巅只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扔了出去。   不料射箭的正是负责瞭望之职的哨备,武功一般的他不讲究一击毙敌出奇制胜,却严格的按照巷战战法瞄着岳中巅坐骑放了箭,长箭钉进了马臀,剧痛之下,岳中巅的马立刻就受惊了。   王天逸看前方岳中巅的马匹突然悲鸣人立,叫一声:“漂亮”,两腿用力,坐骑拼力前冲,只几步就已经冲到岳中巅近前。   岳中巅亦是经验老道,一把抱着马脖子没被甩下马鞍,眼光扫处,已经明白了此刻之境遇:坐骑受伤、上有暗箭、后有追兵,这种情况下再想骑马逃逸,已然是做梦了。   既然马匹已经无用那就放弃,他一个翻身从鞍上滚了下去,身子还没着地,就看到皮质鞍座上“叮”的一声直直插上了一支长箭,长箭射完一支就要上箭,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岳中巅在地上一滚,小腿一撑,不待站直身体斜着往小巷里冲去。   才迈出一步,身后急促追来的马蹄骤然减缓,空中好像突然多了一团稠密的风直朝自己背后撞来,岳中巅宛如身后坠上了鬼,并不回头,反而咬牙低头朝前急奔,果然一声兵刃破风的撕裂声被他急速前进的身形堪堪甩在身后一尺处。   这是王天逸从马上对着岳中巅飞跃而下,一剑追斩却堪堪砍了个空。   看着岳中巅亡命般的窜进小巷,王天逸提着双剑也追了进去。   在这样的深夜时分,附近的居民早就睡熟了,但他们不知道,这他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巷子房屋在夜里却成了噩梦的舞台,一个江湖豪杰正喘着粗气慌不择路的奔跑在崎岖不平的巷子里,而他身后,另一个蒙面高手却握着双剑杀气腾腾的追在他身后,杀与被杀就如同一条看不见的线把他们两个在黑夜中紧紧的扯在一起。   如果熟悉地形,前逃的人占便宜;而如果不熟悉,则后追的人有优势。   遗憾的是,岳中巅并不熟悉成为他救命稻草的巷道,因为在白天这种地方他这种身份的人是不会来的,就算来也会用丝帕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快步穿过;而他身后的追兵却是个高手,他没有余力回头应战,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背卖给了对方,在江湖上,东西拿回来向来比交出去难一百倍,在这种距离下转身只能是死路一条,他只有一路前逃,奢望在某处可以给他转身应战或者彻底逃开的机会;而逃命靠的不是兵刃和武功,而是两条腿,所以他只能发力前冲,身体不断的撞在低矮的墙上,就如同一头老鼠在迷宫里碰来碰去。   王天逸却不需要管路线,岳中巅就是他的路线。他眼睛盯死了前面这个穿着奴仆装束的豪杰,就如同斗犬一样耐心的在后面跟着,并不急着刺出无把握的剑,他在等着机会的出现,那个时候将一击致命。   踩着土里凸出的石头,岳中巅猛地扭身转进另一个岔口,前面竟赫然挡着一道土墙,这是个死胡同!   土墙比人头高不了多少,要在平时,岳中巅闭着眼睛都能一跃而上,但现在却如鬼门关一样高不可攀,因为他身后缀着要命的王天逸。   哪怕他放弃前冲只跳一巴掌高,后面的王天逸都有机会把他瞬间砍成三截。   所以王天逸看着他再次转向斜冲,一头撞开了破旧的篱笆墙,带着满面的擦伤,直逃入旁边的破院之内,这个时间太短,王天逸在刺与不刺之间微一犹豫,仍然没舍得如放开弓弦一般射出手里的轻剑,他没把握能杀得了岳中巅,但只要一刺,自己的冲势立消,所以王天逸跟着岳中巅突进了这破败的院子。   两人距离再近一步。   岳中巅连转头的机会都不会有了,只能冲。   院子败落的不像样子,里面只有一间土蒙蒙的破房,但岳中巅连从破得只剩一半的木门里进去的时间都没有,他直直的对着破房的窗户,一个鱼跃直直的撞了进去。   但若是破屋战,先进的人却有优势,因为外亮内黑,进去眼睛不能马上视物,而先进者落地一个转身,就正好对着亮处冲进来的敌人,而且对方往往还正弓腰跃进屋,猛然反击可以给追击者造成巨大的威胁,身为暗组高手的王天逸怎能不知,他冷哼一声,长剑如白练般缠上了岳中巅的腿。   “呀!”一剑刺进了还在空中的敌人腿肚子,岳中巅带着一条血线摔进了房子。   一击既出,王天逸去势就是一滞,就借这一停滞,王天逸免去了窗台减速之烦,腿一蹬,就地飞起,弓腰跟着敌人跃进了屋内。   屋内一片土气,一角塌了半边,看来久已无人居住,但王天逸却是没时间细看了。   他的眼睛刚适应了骤然一黑,就看到满面扭曲的岳中巅大吼着杀了过来。   岳中巅的腿受伤了,要是在外边他等于已经死了,但现在却是在狭小的屋内,他腿一迈就可以发动攻击了,没有什么花俏的招式,双手握紧长剑当头一个全力直劈。   但靴子刚踩到地面的王天逸看到这一招,却是眉毛瞬间拧到了一块,他刚着地,身子还没站直,腿根本不及发力,而且就算不顾一切的躲开,身体攻击姿势必然全无,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若是对方化直劈为斜劈,甚至化为横斩,他都不一定能有办法应对。   王天逸心里暗叫不好,知道自己低估了这家伙,要知道暗组曾经肆无忌惮的打击过岳中巅这个人,而且就王天逸私人认识中的岳中巅也不是什么有胆之人,而且今晚自己为猎人,对方为猎物,被自己追的落荒而逃,还受了伤,有了这样的先入之见,王天逸才托大的毫无间隙跟着岳中巅破窗而入,万没想到对方竟然突然反噬,但此刻知道轻敌已经晚了。   江湖上出错一次就可以要你的命。   王天逸不能改变出错的结果,却尽力弥补这后果。   他同样大吼一声,全身力气集中在左手剑上,由下往上的撩去。   “当”“咔嚓”三声响。   第一声合着火花四溅的巨响声中,两把品质不分上下的唐门极品好剑对撞在一起。   接着就是一起折断,发出咔嚓轻响。   “天助我也!”王天逸心里一声大叫,不理左手的酸麻,站直身子的过程中力道传到了右手,另一把轻剑发动了,直刺岳中巅小腹。   在这生死存亡关头,岳中巅猛地一侧身子,却同时前冲,不理王天逸的右手剑在自己的左协开了一道大口子,右手放脱断剑一拳往王天逸面门打开。   距离太近了!对方突然冲到了面前,王天逸不及改变右手剑的方向,看对方那拳轰得霸道,忙不迭的放掉断剑,曲手朝外格挡这直击。   岳中巅用自己左协的血和肉感到了王天逸的轻剑,左手一伸死死的攥住了那握剑的手腕。   右手被拿,王天逸左手隔开岳中巅那拳,伸出指头就狠狠的朝岳中巅两眼戳去,岳中巅摆头闪开,王天逸的手指一下就在他眼皮下开了一条大口子,可谓又快又狠,但岳中巅却毫不理会眼下的血迹,带着半边脸的血一头朝王天逸蒙面巾下的鼻子撞了过来。   岳中巅死死的握住了王天逸那持剑的手腕,两个人就好象左手和右手长在了一块,宛如一条双头蛇般展开了一场招招夺命阴狠的徒手格斗。   岳中巅求生之际虽然悍勇,但却不敌王天逸年轻力胜,加之受伤在先,没几招就落了下风。   先是双方的腿锁在一起之后,紧接着唯一活动自如的右手被王天逸别在了肋下了,两人就如同一只巨大的鸳鸯锁一样立着别在了破房中间,一时之间谁也动弹不得。   但占据上风的却是王天逸。   王天逸的长剑竖在岳中巅身后,岳中巅可以锁住王天逸的手臂,但他的腕力却压制不住王天逸的手腕,这手腕慢慢的朝上挺去,那手里直竖着的轻剑跟着慢慢的靠住了岳中巅的腋边肌肤,接着就是剑尖缓缓的推进了皮肉之中。   剧痛让岳中巅嘴唇哆嗦起来,手上不顾一切的发力下压,王天逸缓缓前进的剑尖停住继续上刺。   王天逸只感到右手好像又压上了一座泰山,压得他右边胳膊血管都在凸得要爆开了,沁出了一头汗的他眼睛和岳中巅双眼对视着,右手力道再加,彷佛连泰山都抬的起来,剑尖又多刺进了一份。   岳中巅一声低吼,剑尖又停住了,两人较力的胳膊都因为巨力而同时颤抖着,长剑跟着也在颤抖,岳中巅的鲜血顺着剑头慢慢的流下来,就像一条红色的小蛇,一直涂满了整个剑身,又爬过了剑锷,穿过了王天逸青筋突突乱跳的手背上,然后蛇身才碎成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节奏,宛如度量岳中巅生命的沙漏。   剑捅的越来越深,但两人却停止了用别的方法判定生死,双方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这两条死死抵在一起的胳膊上,因为对岳中巅而言,他一旦放弃这角力,刺入的长剑将立刻贯穿自己,其他的一切的攻击、逃生可能在这种伤势下都将成为幻想,而对王天逸而言,他有把握慢慢的透进长剑,若是换去其他攻击方式即等于放弃这优势,他选择这最无花俏也最稳妥的角力,他要稳稳的看着敌人慢慢的死去。   岳中巅死压着王天逸手腕的手却无时无刻的在集中着全身力道,在这样分死活的角力下,王天逸只感到自己的右手臂好像都要折断了,但他知道落于下风的岳中巅肯定比自己更痛苦,这从他颤抖的越来越剧烈的嘴唇上就可以看的出来。   “为了华山荣誉?”王天逸一面用力上捅,一边压着嗓子低声问了一句,腔调里透着惊讶,惊讶是在剑头入肉血流满地的死亡已经可见的情况下,这厮还不放弃抵抗。   这惊讶又透着钦佩,是战士对另一个战士这种绝不放弃战斗的精神表示钦佩。   眼睛血红的岳中巅盯着面前同样血红的这双眼睛,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压住那把剑,一边用嘶哑的嗓音对着敌人的脸骂道:“扯……淡!老婆孩子……等我……呢!”   “做梦!”王天逸从咬紧的牙缝蹦出这两个字,他咬牙切齿的往上捅剑。   “放屁!”岳中巅呲牙咧嘴的反击了对方对自己的判断,他睚眦俱裂的往下压着那手腕。   暗夜的破屋里,两个男人都是面目扭曲如鬼,身上汗流浃背,地上却是鲜血淋漓。   就在这时,窗台上探过一个人头往屋里看来,低低叫了声:“鹰眼?”   闻听此声称谓,王天逸气势大振,岳中巅却浑身一抖,刚才扼腕阻剑的力道却是瞬间摇晃起来。   皆是因为“鹰眼”这个称呼,乃是长乐帮在此次行动中对王天逸的代号,王天逸自然知道自己的小组寻到了自己,而岳中巅听到说出莫明其妙的字眼来,当然猜到是对方援兵到了,能不气乱劲阻吗?   岳中巅气势大弱,王天逸手腕阻力猛地一轻,王天逸却没一剑捅穿岳中巅,反而口里却一声痛哼,原来刚才二人疯狂角力,此刻压在手腕上的力道突然一轻,王天逸整条胳膊里好像突然钻进一只刺猬,肌肉经络一起刺痛。   这不过石光电火的瞬间,过了这瞬间,王天逸将一击解决岳中巅。   但就在这石光电火的瞬间,奇变又起。   正在窗户外往里张望分辨敌友的武士突然一声惨叫,摔在了窗台下,院里脚步声大作,一个声音急急传来:“岳先生在这里?”   石光电火,不过是石光电火,岳中巅气势复振,一把又压住了震惊不已的王天逸手腕。   岳中巅援兵来了,人数还不少,一击就毙了王天逸的手下!   黑暗里,王天逸和岳中巅再次对望了一眼。   这次却不再是志在比得的冷酷和舍命求生的悲壮。   此刻却是一个是被围的恐惧混杂着功亏一篑的震惊和愤恨,一个则是被救的激动缠着坚韧不拔终于拨开阴云复见天日的狂喜。   王天逸左手陡地放脱岳中巅右手,挥拳朝岳中巅太阳穴猛击而去!   岳中巅缩身大吼中,左手下压,毫无力道的血染轻剑脱肉而出,挥洒出血雨一蓬!   王天逸一拳落空,岳中巅脱困而出的右手撮指成刀直刺王天逸脖颈,王天逸斜身急倒,接着这后仰的力道空中一个繇子平滚,锁在一起的腿让岳中巅跟着凭空翻了个跟头。   翻滚中的两人空中分开,王天逸半跪落地,岳中巅斜卧摔在土里,而从窗台上已经跃进了一个蒙面大汉。   王天逸已经看到了那人背后不知还有多少人,并不敢恋战,转身一跑一垫一跃已经攀住了屋子的那个口子上,转眼间就翻出了这房子。   那大汉落地站稳之时,王天逸已经翻出了破屋,蒙面大汉恨恨的盯了一眼那缺口,对追还是不追犹豫了一下,转身对躺在地上遍体鲜血的岳中巅走了过来。   “岳先生还好?”他俯身检查了一下岳中巅,他伤得实在不轻,腿上和肩后都被开了很深的口子。   岳中巅卧在地上,好像刚睡醒一般,摇着头看了这个又看了那个,神态平静,彷佛身上根本没有多了两个呼呼淌血的口子一般。   “岳先生,您怎么样?”蒙面大汉扯脱了面罩,揽起了地上的岳中巅急急的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岳中巅突然破颜一笑,接着好像有了天大好事一般哈哈大笑起来,虽然有气无力的一断一续的,但他彷佛难以抑制般的大笑起来,一刻都不想停。   ※※※   王天逸逃出破房之后,已经寻不到一个手下了,他躲在街角黑暗处,用力甩了甩剑上的鲜血,倾耳去听黑夜中的动静。   黑夜寿州城仿佛起了风,厮杀和惨叫的风,从风枪门那边而来,比刚才长乐帮突击进风枪门的那种风声不知强劲了多少倍。   接着空中不停传来呜咽的哨声,这种信号王天逸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在训练的时候听过不知多少次,陌生是因为这是他在自己参与的行动中第一次听到这信号,这种信号意味着:攻击行动失败、集结剩余人员!   “任务结束了!”王天逸鼻子里一声冷笑,转身往瞭卫小组事先约定的集结地点跑去。   他刚才和岳中巅死斗的破房与他们的待命地点相距不远,那里黑巷的墙里面事先放着备用兵器和药品,王天逸配齐了自己的武器,靠在墙角等了片刻,不出王天逸所料,刚才跟着他的手下一个也没来,估计全被干掉了。   这个时候,哨声又是已变,集结待命的命令已经成了集结撤退,看来连收拢战斗人员再次作战的余力都没有了。   王天逸嘿嘿一笑,嘴里轻声道:“真有本事,这种人员规模居然还被击溃了。”说罢朝城边缘的总集结地点跑去。   经验丰富的王天逸避开了高楼大道,利用上次行动对寿州地形的熟悉,尽可能在小巷里穿行,他知道制高点的箭手是十分有用的,不仅可以直接射击更可以召来大批高手围攻敌人,但如果制高点上的自己箭手被干掉换成了敌人的射手,那么十分有用就变成了十分危险。   果然耳边不断听到楼顶冷箭唿哨声,大道上的厮杀和惨叫也清晰可闻,到处是长乐帮高手呼叫帮助的口令,但王天逸并没有出去拯救同袍,在自己人的惨叫中他静静的穿行在黑暗中,直直朝集结地点而去。   长乐帮的任务结束了,但他的夜莺任务还未完成。 第三节 杀场靴子   黑暗中的王天逸静静穿行,如同一只狸猫在蜘蛛网般的巷子里悄无声息的急奔,避开所有敌人,也避开一切的厮杀和打斗,牢牢的把自己的方向对准寿州城边缘的集结地点。   现在他蹑手蹑脚的跑到一个巷口边,正对着一条很宽的石板大道,一眼看去,空荡荡的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不过对江湖高手而言,横穿大道有时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穿越一条深夜中的大道,甚至有可能要你小命,就比如现在。   王天逸非常谨慎,因为他已经听到了声音,他把背紧紧的贴住巷子墙壁,全身埋进了黑暗,紧张的侧耳倾听外边的声音,他刚隐好身形,顺着大道就急急跑过去两拨提枪擎刀的蒙面人。   这是敌人一眼便知,因为他们的衣服五花八门,只不过脸上带了块面巾而已,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像装备精良的长乐帮,夜行衣从头到脚都是统一定制的,一看便知是组织严密的高手,只是现在组织严密的高手却正被这衣冠不整的乌合之众追杀的丢盔卸甲。   敌人过去很长时间之后,王天逸才一闪窜了出来,在此之前他已经连听加探头出来看,确认没有威胁了才像一条黑猫一样跳了出来,他现在赶时间,不想因为长乐帮而“无谓”的惹上麻烦。   没想到的是,他的靴子刚踩到街心,背后不远处突然响起“呛啷”一声脆响。   拔刀的声音。   王天逸躬身潜行的身形唰的一下顿住了,整个人好似凝固在了街心。   不过这震惊只是片刻,眨眼间街心那只猫不见了。   猫步变成了虎行,“咔”的一声,王天逸靴底重重的踏实了街心。   虎背取代了猫腰,他慢慢的站直了腰,挺起了双剑,朝身后转过身去,眼里已经凶光毕露。   一眼看去,抽刀的人正缓缓的在街边一辆平板大车上坐起,此人衣着寒酸,除了脸上的蒙面巾之外,身上四处可见补丁,倒是手里那把刀精光四射,端的是把好刀,不过此刻身上头发上还粘着不少稻草,料想刚才正躺在车上睡觉,他看着王天逸嘴里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没想到还有老鼠啊。”   王天逸一声也不吭,提剑直直的朝那人走去,眼里除了凶光还多了怒火。   对他这暗组悍将而言,并不惧和谁来场死斗,被发现了也不至于让他恼火,但此刻这个敌人却实在让他窝火,他刚才察看情势可谓谨慎再谨慎,但仍然没发现这个刀手。只因为这小子居然那么长时间都躺在那大车上看星星看月亮!   要知道这可不是鸟语花香的郊游,你可以悠然的看风景,甚至还可以附庸风雅的吟诗作赋,此刻正有多少江湖高手蒙住了脸,抛去了名望,为了各自所属门派的胜利而杀的残肢断腿、血肉横飞、头颅乱滚,而就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却有一个家伙不去提刀砍人而偷懒在车上躺着休息,以至于耽搁了大忙人暗组高手王天逸的行程,能不让人窝火吗?   王天逸甚至觉的这个家伙简直是侮辱了整个江湖,虽然他是敌人。   那刀手连起身都懒懒的,等王天逸走进突击范围后,还坐在车沿上,但王天逸根本不会考虑礼节,他的战斗中从没有分胜败的比武擂台,有的只是分生死的杀场,杀场只有活人和死人,而对死人而言是没有礼节可讲的。   所以王天逸不待刀手站起,身形瞬间由走变冲,“杀!”一声闷喝中,手里的两把轻剑化作两道白色闪电劈空而出,照面就是一个双剑突刺。   看着王天逸过来,刀手本来一直在笑,听得出是很轻蔑的嘲笑,他的体态也表明他是轻松之极的。   但等王天逸骤然发动突刺之后,笑容立时不见,他发现自己错了。   看着剑客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溜出来,他以为对方是个胆小如鼠的笨家伙,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可怕,溜出来的时候像老鼠并不等于咬起人来也是老鼠,这家伙咬起人来像老虎,他并不是庸手,而是真正可怕的高手。   面对照胸轰来的两道闪电,刀手身形猛地发动了,发动得如此剧烈和突然以至于他全身的骨头发出“咔嚓”的磨擦声,整个坐在车沿的身体一挺一拧一斜,躲开了闪电了锋芒所指,与此同时他手里的那把刀啪的一声爆裂了开来,就像无数支离破碎的亮闪闪镜子碎片一样挡在了胸膛和追击而来的快剑之间。   “当当”两声,双剑一起砍在了刀上。   两条人影倏忽分开,愤怒和轻松都不见了,双方并没有继续进攻,反而在街心微微弓腰,眼珠瞬不都瞬的盯死了对方,蓄势待发的兵器轻轻荡漾开夜风,宛如两头猎豹在凶狠的对峙。   没有急不可耐的进攻是因为双方都要重新评估对方的实力,刀手自然知道了王天逸的技法一流,而对王天逸而言,他也发现这个懒蛋居然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杀场总有意外!”王天逸咬着牙一笑,猱身而上,劈手一个直刺,他没有多少时间耗在这里。   “小子!”刀手嘴里一声喝骂,仍旧轻蔑,手上却是不敢怠慢。   两个人拼了没几招,王天逸就觉的头疼起来:这个刀手的刀法他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和他所知的任何刀法都不同,刀式好看又犀利,加上刀手本人内力、反应都不错,刀速快捷威猛,其缺点就是用刀者杀场经验看来不足,很多刀式不够利落,对杀人无用的部分较多,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王天逸自信有把握毙掉此人,但问题是现在就是没时间给他,而且这附近已经被敌人占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援兵过来,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王天逸看着对方那漂亮的刀法起起落落,要熟悉其流法再杀了对方不知还要多长时间,心里一发狠,打算用险招直接料理了对方。   想到就做,杀场永远没有充足的时间让你考虑周全。以攻对攻,王天逸齐出的双剑凶狠的杀退对方两步,右剑刺开刀手上三路,左边却故意卖了个破绽,等着对手来从下盘攻击自己左边。   果不其然,刀手身形一矮,躲过上盘快剑的同时,身形已经像斜刺入土里的标枪一般对着自己倾倒了过来,眨眼间就窜了进来,刀光横闪,直击王天逸左腰。   王天逸等的就是现在,他不退反冲,左手剑斜起,靠住左边,打算用贴身长剑死抗对方一劈,右腿已经做好了凌空飞摆出去的准备,他想使用飞脚低踹,踹到膝盖也好踹到小腹也好,总之王天逸要让对方身体受伤吃痛。   脚绝对没有刀或者剑快,就算是所需幅度、空间和时间最短的低踹,在如此短促的发力和时间里也不会有多大的伤害,但高手对决就像用石子摞塔一般,就算是阵风也足可以让这摇摇晃晃的塔瞬间倒塌,生死当在一瞬间,生死也会在一脚之伤上。   但这是一场赌博,在高手的快刀面前,王天逸自己受伤的可能性比对方小不了多少,但王天逸仍然要做,不试试怎么知道老天站在谁的一边?   杀场上永远要讲运气的。   王天逸不惮于涉险,而且他还提着剑活着,正因为这样,他比别人经验要多的多,怎样冒险的经验,所以他受的伤越来越少,而倒在他剑下的亡魂却越来越多。   两个全速对冲的人看起来马上就要碰在一起,刀手的刀已经开始劈击了,王天逸紧咬着牙,青筋激凸的左手把剑直直摆在腰边,等着那巨力一撞,而他的右腿已经朝着刀手脆弱的膝盖将会停滞的位置踢了出去。   王天逸伤?   刀手伤?   两败俱伤?   都有可能!   但杀场上总有意外!   所以还有第四种可能!   刀声、皮靴飞踢声、在两双眼睛紧张得都睁得怒圆的时刻,静夜里又发出“呲”的一声响,两个人影用剑拔弩张搭起的平衡瞬间倒塌了,好像摞的好高的石子塔顷刻四分五裂:刀手身体突然以一个无法理解的角度朝地下俯冲而去,疾飞的刀瞬间朝着王天逸的大腿疾飞,而因为骤然失去目标而踢飞的王天逸也把握不住这变化,只能顺势朝上跳去,刀砍空了,腿踢飞了,两个高手一上一下交错而过。   跳过对方身体的王天逸跌跌撞撞的跑了几步才稳住身形,而刀手更狼狈,好像是搓着泥土滑出去一样,带着从额头到脚的一条线的泥跳了起来。   王天逸看着刀手张开了嘴,脸上满是吃惊神色,刀手自然也看到了,这家伙一脸受了侮辱的样子,鼻子呼呼喘着气,举刀遥遥对着王天逸,愤愤不平的叫道:“我刚才不是摔倒!混蛋,要不是刚才老子靴子破了,我早把你砍成八半了!”   说着居然抬起靴子朝王天逸晃了晃,一个脏兮兮的大脚趾头从靴子的洞里穿出来在那里扭动,原来刀手刚才急速冲击,全靠靴头用力,那靴子破旧不堪,上面已经不知用牛皮粘了多少漏洞,在这样的猛力下,一下子就被脚撑烂了,高速前冲身体前倾转刀的刀手哪里还能平衡,马上就来了个狗啃屎摔在土里。   硬气归硬气,但刀手指着王天逸的那把好刀却在颤抖,他在害怕。   他脚趾头的半片指甲没了,鲜血淋漓还在其次,关键在于不停的抽疼。   对刀头上舔血的高手而言,这样的疼固然是不值一提的小菜,但要看在什么时候!当你面对王天逸这种一流高手的时候,别说指甲劈了,就算沙子眯了眼都会要你命的!   但倒霉轮到你又有什么法子,刀手一边盯紧了王天逸的一举一动,一边紧张的思考靴子破了脚趾剧痛的自己还能顶几招,要不要豁出命去顶。   但王天逸虽然提着双剑并无松手的打算,不过也没有冲上来和他死斗的意思,他的目光很奇怪,里面没有什么凶光倒是惊讶居多,刀手被他看的有些发毛,目光下移才发现自己的蒙面巾刚才被地面搓掉了,软沓沓的挂在脖子上,他一愣,擎着刀不动,另外一只手手忙脚乱的往上拉面巾,看起来很狼狈。   面巾还没拉上去,就听见对面王天逸悠悠的说了句:“你不应该在靴子上省钱的。”   “什么?”刀手惊异的抬起眼睛,只见王天逸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罩:“左飞,是我。”   原来刀手就是王天逸的老相识昆仑左飞。   “天逸?”左飞也愣了。   刚才他也看出这罕见的双剑流武功眼熟,但是却和他知道的那个热心学武的青城弟子的稚嫩的双剑剑法连起来,原因就是王天逸对自己的剑法改良的厉害,这和他也没认出经由武神改良的“蝉流凤凰刀”的原因一样。   三年没见了,不仅武功变了,人也变了。   互相认出对方之后,两人却再无下文,只是都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着,他们很早就是朋友,但今夜他们所属的门派却是敌人。   要论公事就不要论私情,但公事就是两人只能有一个人站着离开。两人都知道这个,所以说话反而难了。   王天逸轻轻吐出一口气,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他反提了长剑,用剑柄指了指左飞背对的方向,那是他要去的地方。   “不多我一个。”王天逸说道,口气有点疑问又有点恳求。   左飞明白王天逸的意思,今夜左飞所在的一方已经大胜,杀敌无数,不多王天逸一个敌人,说的是:放我走吧。   左飞愣了一会,贼态兮兮的歪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看没有自己的同伴,摸了下巴,脚下移步,让开了街心,却把脸别去了一边,就像拣了钱的人发现施主找来了却装作不知道不想还一般。   看到左飞这般神情,王天逸长出了一口气,他委实不想要和这个人决生死,因为以他的夜莺身份而言,这毫无必要,私心也是不想和左飞这样的早年好友分个生死,亦既是说于公毫无必要于私却是不愿,除非左飞铁面无私不念旧情非得留下他不可,如果这样,他为了完成任务只能死战,不是他倒在这寿州陌生的街道上,就是在熟悉的家里不停洗手,直到把手掌洗破为止,就像那次从晁家堡回来一样。   王天逸提着剑匆匆的从左飞身边跑过,口里说了句:“多谢兄弟。”   左飞别了脸就如同没听见,并不回声,王天逸一笑,继续急奔,还没跑几步,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左飞一声:“站住!”   王天逸果然听话,咻的一声定在了那里,但还没转过头去,脸上已经变色,铁青的脸色中竟有些恐惧,他缓缓的转过头说道:“兄弟你不要逼……”   左飞一挥手,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们刚才谁赢了?”   王天逸闻言一呆,脸上神色就好像全力击出的一拳打空了,所有紧张之色一扫而空,换成了惊异和好笑:“你!当然是你!” 第四节 杀场暗箭   杀场遇故人,让王天逸节省了大量的时间,所以当他冲进长乐帮位于城边缘的攻击据点的时候,愕然发现全是对他行礼的长乐帮建康部成员,他竟然是现场地位最高的指挥官。   这个据点原来是个供马商或者货商放马的小旅店,长乐帮的人看中其院子宽广前后有门的便利,就租赁下来,当作帮派战斗时候集结的地点,现在这里人跑马嘶,乱成一团,只不过是人就身上带伤,人人都一副遑遑不可终日的样子,只是还没有得到进攻或者撤退的指令,只能拿着刀剑在院里急的团团转。   “燕小乙和俞世北呢?怎么回事?”王天逸拉住一个头上绑了纱布的家伙问道。   “不知道,我们攻入风枪门大院不一会,就遇到另一拨蒙面人的突袭,损失惨重……”   但禀告还没听完,后门那里就传来一阵喧哗,一众骠骑簇拥着一辆马车驶进门来,但王天逸一眼看过去,马上就是一怔,脑袋上就像挨了一击闷棍一般,整个人身体一抖差点一跤摔在地上,呆呆愣了片刻才跑上去。   原来竟然是城外督战的霍无痕来了!   长乐帮未来帮主在战局失利的情况下反而来到了城里战场!   所有人都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大车停下,高高痩痩的霍无痕一把推开车门,脚还没着地,先叫了起来:“小乙和世北呢?”   王天逸就站在车门侧面,恭恭敬敬的垂手弓腰,眼睛盯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大叫着的霍无痕就在他发髻前几寸的地方走下车梯,浑然没有拿正眼打量他,自然也看不到这个低头弓腰的暗组鹰领额头上已经大汗淋漓,因为出乎意料和焦急。   他根本没想到霍无痕会来城里,寻常情况下战场上的最重要人物总是在躲在阵列的最后面,被保护的好好的,遇到部下像现在这样的溃败,早就先掉转马头跑路了。   但霍无痕这样的公子哥却出乎意料的迎敌而上,直直的杀入城里,怎能不让心怀诡测的王天逸惊恐莫名。   突袭长乐帮的蒙面人让部下们惊恐又疑惑,但王天逸绝对不会,他很早以前就预见到今晚发生的一切了,因为长乐帮在寿州部署的所有情报都是他命令人送出去的。   送给昆仑的秦明月。   寿州几个门派都有后台撑腰,以惯例而言,这样的突袭和惩戒行动一般都会交给暗组执行,易月老早就选定了由风枪门当替罪羊,但谁也没想到,事情出了变故。   霍长风注意到了寿州本土门派实力不强的特征,考虑到寿州贩卖私盐的数量巨大和自己儿子还没有什么建树的因素,竟然想让自己儿子以及下属的建康部负责这次行动以白捡暗组一个便宜,强令暗组交出所有的相关情报,所有事项移交建康部。   就算易月没有监守自盗,对于这样抢功的事情恐怕也是要暴跳如雷,更何况寿州还有他埋的一条私盐盐道在那里,怎能让外人乱来。   易月认为这次必然不能让霍无痕成功:一则,不能让俘虏暴露一些蜘丝马迹,二则绝不能让霍无痕立功,他指示被挑入行动的王天逸秘密的将情报通知给昆仑派,以夜莺的名义让他们摧毁整个行动!   但这是基本命令,身为夜莺核心成员的王天逸还担负着第三项命令,前面两项不过是银子和扯皮的事情而已,而这项命令如果成果,将直接改变整个长乐帮!   这个命令就是:将长乐帮在阵外督战的主将霍无痕的位置告知昆仑,让他们的高手突袭杀掉长乐帮未来的帮主。   杀将是所有帮派都喜欢的攻击模式。   这次昆仑在寿州玩的是螳螂仆蝉、黄雀在后的把戏,端的要打偷袭风枪门的长乐帮打落门牙合血吞,他们情报精确、准备充足、调动的高手在人数和质量上相对于建康部都处于绝对优势,不论什么帮派处于这种优势下,加上还知道地方主将的藏身地点,除非指挥官是个白痴,没有人会放过杀将的这种江湖杀手锏。   这时的“杀将”绝非出奇制胜,而是最规范战法。   另外秦明月虽然猜到夜莺组织和长乐帮有关,但他并不知道夜莺的首脑就是长乐帮的大人物易月,昆仑也不知道指挥行动的首脑是霍无痕——一个以生死就可以掀起一阵席卷武林风暴的超级人物——要是秦明月知道,他未必敢下手,正因为如此,需要王天逸时刻监视霍无痕的情况,这也是王天逸急急赶回集结地点的原因,他要去确认霍无痕有没有遇袭!遇袭后有无身亡!   这就是易月对王天逸说的最好结果:昆仑干掉霍无痕,也让霍长风苦苦传嫡的基础化为飞灰——为少帮主报复的长乐帮屠灭昆仑,等于替夜莺灭口——长乐帮兵不血刃的改变嫡传模式,那么第二任帮主之位肯定就是有能者居之了,夜莺的首脑将按部就班的掌控长乐帮的权柄!   但当满面急色的霍无痕出现在王天逸面前的时候,夜莺美梦瞬间成了泡影,起码是有一半是。   王天逸已经可以想像到一群扑了空的昆仑高手正在空空如也的城外气极败坏的破口大骂。   微微的抬起脖子,王天逸狠狠盯着正挥舞着袖子大呼大叫的霍无痕的背影,心里有气又恨的骂道:“你这个吃货为什么要冲进城里来?”   正骂着,霍无痕突地转过身来,两人一个对视,正在心里咒骂他的王天逸差点没被吓死,赶紧转过眼神,忐忑的盯上了地面。霍无痕推开侍卫组成的人圈,几步冲到王天逸跟前,两手猛地揪住王天逸前襟,一下就把他拉直了:“小乙和世北呢?!有危险吗?”   王天逸看着霍无痕那因为焦灼而变得赤红的眼睛,愣了片刻才答道:“少帮主,属下……属下也是刚到……不清楚二位的行踪……”   “你不是和他们级别一样吗?怎么会不知道?!莫非你抛弃了他们自己逃了?说啊!”霍无痕拽的王天逸摇摇晃晃,看着周围那些注视的眼神,王天逸面上尴尬之极,浑然一副惶恐之极、手足无措的表情。   老实说,要论武功,在暗组高手面前,霍公子简直说和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样,要摇动王天逸这种高手简直如蚍蜉撼树一般可笑,但是此刻却是王天逸顺着霍公子的手劲自己晃着,别说晃,就是霍无痕一推,王天逸也得老老实实的自己倒在地上。   不是因为武功,而是因为他姓霍。   “公子,”王天逸的腔调都有点走样了:“今次我是做瞭卫的,根本不参与战斗的……”   “我不管!他们要死了,你就去死!”霍无痕大吼着。   王天逸直觉手脚冰凉,连嘴都吓得合不上了:自己早就禀告过这个混蛋各自的职责了,这个混蛋看来是根本没往心里去!就算听,估计也是根本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但这个混蛋一副怒发欲狂的样子,一腔怒火全发在自己这现场级别最高的暗组准鹰领身上了,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何况自己和他不熟,这里又连够资格劝他的人都没有!要是万一燕小乙他们不幸被打死了,他盛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剑捅过来,自己是躲还是不躲?就算躲开了,他非得把气撒到自己身上,一定要自己死,那该怎么办?!   “我他妈的只负责瞭卫啊!”王天逸只能在心里惨叫,却不敢开口说半个字,看着盛怒的霍公子,战战兢兢的他只有脸色惨白、冷汗直流的份。   就在这时,前门那边突然一阵喧嚷,墙头上负责警戒的人回头大喊起来:“俞统领回来了!”   “呀!”霍无痕一声大叫,就像个听到父亲带糖回来的孩子,一把就把手里的玩具扔了,扭头就往门口跑。   只不过现在他扔脱的玩具是一个暗组的高手。   但这个可以十步杀一人的高手却真如一个玩具一般,被霍无痕一推之下,差点摔个屁股朝天,狼狈的站稳后,只有不停挥手摸汗的份,他从人堆里浑身浴血杀出来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多冷汗过。   “公子很真性情。你不要放在心上。”一个穿黑色武士服的侍卫从后面扶住了王天逸。   王天逸回头一看,原来是一直跟在霍无痕身边的佘展,今次燕小乙和俞世北这样的公子亲信都去参与战斗了,他就被暂时赋予了侍卫长的重任,领着十人之众的护卫专门负责霍无痕安全,因为王天逸和燕小乙一众很熟,经常一起喝酒,也认得此人。   那边厢衣衫血迹斑驳的俞世北骑着马领着一众伤痕累累的手下冲了进来,身前马鞍上还横放着一人,他还未下马就大叫起来:“郎中呢?!郎中!小乙受伤了!”   人群立刻围拢上去,霍无痕冲在最前面,不顾伤者的血流如注弄脏了自己的昂贵丝绸衣衫,亲自把横放在马鞍上的燕小乙扶了下来,只见燕小乙伤得委实不轻,一根弩箭箭矢射透了他的左肩,箭头透出背后一寸多长,鲜血染透了整个左肩衣服。   “小乙!”霍无痕坐在地上把燕小乙斜靠在自己身上,看着随行的郎中慌不迭用剪刀剪去箭身,做临时处理,霍无痕已然泪流满面。   燕小乙微微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嘴里说道:“公子,败了,我该死……”   王天逸那边扶住了刚下马脚步蹒跚的俞世北,光从他的样子就知道他经历了怎样一场恶战:浑身衣衫破烂不堪,身上七八条大大小小的伤口,翻开的皮肉像小孩嘴一般微微张着,连手里坚硬的朴刀已经被砍得卷刃了,他自己更是连路都走不利索了,大腿上的一道刀伤,让他只能一蹦一蹦的跳着前进。   “公子!您怎么能够来这里?!”已经杀晕了俞世北这才清醒过来,他把手里的朴刀塞到一个侍卫手里,在王天逸的搀扶下一蹦一蹦的朝霍无痕跳了过去,语气着急的都走调了:“敌人马上就会杀来!您您您怎么能来这里?!”   这话被刚醒过来的燕小乙也听到了耳朵里,他浑身一震,不理霍无痕的命令,强自站起身来,对霍无痕说道:“公子,您怎么?谁让你来这里的?!佘展呢?”   燕小乙最后的口气已经极其无礼,但霍长风却不像对王天逸那样愤怒,他甚至有点羞愧地说道:“放心不下你们两个啊!”   王天逸听得燕小乙最后口气已然不部下的口吻,倒像是兄弟一般,他心知燕小乙此人一贯忠诚霍无痕,却没想到能忠到敢直令长乐帮未来帮主的地步了,而霍无痕对燕小乙他们的口气根本无所谓,此人对自己浑然比暴君还凶狠,但对燕小乙两人却不像浑然不像个上司;   “老师说的不错,果然是个不讲公事只知私谊的混蛋。”王天逸心里暗骂。   此时,佘展听得燕小乙叫自己,赶紧跑了上来,燕小乙和俞世北看着他眼里好像要冒出火来,燕小乙更是厉害,也不说话,照着佘展劈脸就是一耳光扇了过去!   但奈何燕小乙自己伤重,右手一动,还没碰到佘展,整个人就一声痛哼倒了下去,霍无痕和俞世北同时大叫一声,抱住了软软倒下的燕小乙。   那边佘展被吓了一跳,大叫道:“不关我事!是公子非得要来,我劝过他了!”   “和佘展无关,是我要来的!”霍无痕抱住燕小乙急急说道:“你们知道他劝不住我的。”   王天逸心里冷笑一声:“这家伙对自己手下倒是关心的狠,不过这样倒是让你逃过一劫!”   俞世北却道:“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我们还是布下防御,让公子先行撤离吧。敌人势力强悍,追兵恐怕马上就至!”   “没……错,”燕小乙摇摇晃晃的还想站起来:“老北,你跟着公子吧,别人我不放心,我留下领着他们指挥……”   “不行!”霍无痕有些无助的看着院里那些手下,他们已经被击溃了一次,人人有伤,士气全无,听见燕小乙在这种情势下还要再战来拖住敌人,人人都是面如土色,他斩钉截铁地说道:“都跑!别打了!我们一起跑!”   “不行!”俞世北愁的皱起了眉头:“一起跑目标太大,敌人一次追击公子就有危险!若是分开逃离,保卫公子的力量又兼不足,那批该死的是谁,武功太好了……”   燕小乙委顿呼呼的喘着气,强自开口说道:“我……伤太……重了……,只能拖累公子,公子……把衣服给我……换上,我进公子的马车……驾车直冲风枪门……可引开他们一会……”   本来人人都关心下一步如何逃生,大家都竖起耳朵听中间这几个首脑商量,燕小乙的声音虽然微弱,但高手都听得清清楚楚,听了燕小乙这话,一时间整个大院都雅雀无声,人人都轻轻低下了头。   燕小乙这是金蝉脱壳之计,他坐着霍无痕的大车穿着霍无痕的衣服,要以自己作为霍无痕的替身,敌人若是发现这如此显眼的豪华马车,就算怀疑是疑兵,但不可避免的会暂时吸引他们所有的注意力,给正主脱身拿下时间,而且敌人很可能不认识长乐帮首脑,杀了燕小乙也许就以为杀了某个大人物,在追击上放松气力,但燕小乙这是用自己的牺牲来引开敌人啊!   “绝对不行!”霍无痕一声大吼:“我不允许!跟我一起走!”   燕小乙给了俞世北一个眼色,后者微微点头,突然从背后一把勒住了霍无痕,猛力的朝后拉去,脱离了霍无痕的搀扶,燕小乙马上软软的坐到了地上。   霍无痕先是一惊,马上知道了俞世北的意思,他大叫放开我,脚蹬的老高,但这种挣扎对俞世北这种高手根本毫无作用,俞世北一边抱着少帮主往后走,一边大叫:“过来扒了少帮主衣服!准备马匹!马上撤离!”   燕小乙坐在地上转了头对着少帮主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他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畜生!放开我!”霍无痕看着燕小乙舍身前的从容,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王天逸一直在旁边看着建康部一众首脑的表现,心里却有了变化:看着燕小乙的舍身救主,少帮主的真心爱护手下,心里难免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他在战士的时候,也是讲救护同袍战友的,但他成为指挥官之后,大部分普通武士的生死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张轻飘飘的银票而已,这种银票要多少有多少,帮里会付帐,他唯一要做的是花的有价值,一张银票的代价必须要有更多的回报,除此之外,绝无半分感情,作为一个工作就是花钱的人不会在乎一张小小银票消失与否,不会关心银票的疼与痛,不会考虑银票的父母妻子,他只在意那银票在消散前留下的价值。   在看到霍无痕今晚表现以前,王天逸对自己这种心态并无什么犹豫,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是一只更大手中的银票之一而已。   但现在王天逸心里有了些感动,不过他挥挥头把这样的念头赶了出去,他和一般银票不同的是他自己想为那只手消散的有价值!   这就是忠诚。   为了忠诚他不在乎采取背叛或者牺牲的任何手段。   所以现在王天逸为了忠诚,打算使用和燕小乙对霍无痕一样的手段!   “我替燕小乙去!”   院里因为急于撤离的而引起的喧闹因为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又静默下来。   闭目养神的燕小乙睁开了眼睛,俞世北停止了挟持,而竭力挣扎的霍无痕也停了下来,大家都静静的盯住了说这话的那个人。   暗组的王天逸。   “小乙哥受伤,于公于私我替他去好了!”王天逸对霍无痕躬身一揖:“请公子换衣服和戒指给我。”   “谢谢你!”霍无痕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却不知要说什么,看着王天逸愣了半天,拉住了他的胳膊只诚心说了这个:“刚才我不对!你好的很!”   “尽忠帮务而已,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王天逸沉声说道,眼里是一种要奋不顾身的神情,这是真的!   王天逸看出要是燕小乙却扮霍无痕,说不定真能让霍无痕逃了呢,毕竟昆仑那帮乡巴佬根本没见过长乐帮的公子,看见一个护卫如云的锦衣白面郎君在前面跑,肯定都被吸引过去了,哪有足够兵力去搜索和追击?所以王天逸根本没打算跑,他想自己直冲昆仑高手云集的风枪门,拼上自己直接被打死的可能,被俘后装成贪生怕死之人将霍无痕面目和路线告知敌人,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递给昆仑!就算还没开口就被杀,也减少了昆仑被疑兵迷惑的时间。   保证了自己爱将的安全,霍无痕用最快的速度脱下了衣服手饰,亲手背着燕小乙去马匹那里去了。   “天逸,多谢!”俞世北也过来道谢,虽然刚才他就想让王天逸去做这件事,但一来王天逸职位和他平起平坐,并非一个组织的;二来几人私交很好,涉及到这种生死大事,反而不好开口;三来,若是做替身的人意志不坚,不能撑到被敌人瞩目就跑了,还不如不去!   “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王天逸把巨大的宝石戒指带到手指上,光是这个就能让敌人知道他的身份非常了:“还有事要你帮我。”   俞世北听完,马上点头,立刻命令霍无痕的十个近卫过来,却原来要他们跟着王天逸一起担任诱敌之任,毕竟大人物也许没有护卫,但有护卫的却一般都是大人物,更何况是一群衣着整齐划一、看来气势逼人的彪悍之辈。   “绝对不行!”佘展一听就跳了起来:“我的职责就是保卫公子!来之前都定好了的!”   几个护卫看见佘展挑头反对,都紧跟着点头称是,这个任务谁也不想去!   不是所有人都忠诚到可以为了主子去死的地步。   护卫未来帮主的职位在选人的时候挤破头,但谁也没想到跟在未来帮主身边也有让你必死的时候不是?   这并非说佘展不如燕小乙忠诚不对,只是说像燕小乙那样的人在整个江湖都是凤毛麟角,而这样品性的手下遇到霍无痕那样性情的主人更是万年难遇。   但上面要你死的时候,你不去死就不对了!尤其你拿的银子已经补偿了你死的可能,江湖本来就是刀头舔血的世界,保镖就是要为主子的安全用命去搏。   俞世北说了几句,佘展根本不听,他宁可要个大过也不想玩命,俞世北气得转身猛喘。背后的佘展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的苦衷:“……不是我不想为少帮主去,只是您看,大部分人都有了伤,需要我们这样的人去保护他啊……要是我擅离职守,万一少帮主有事,我们和您回去都不好交代……”   “我不是建康部的。”王天逸和他面对面,冷冷的看着气得面色通红的俞世北说道。   “唔,我知道了。”俞世北回答道,然后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俞世北抬起头,对着替他挟刀的低级武士一招手,那人立刻双手横捧他的朴刀来到近前,俞世北扭头对王天逸说道:“你自己小心。”话音未落,一把握住刀柄,面目已是狰狞,大吼声中就是一个扭腰回旋飞斩。   刀光如虹中,卷刃的朴刀平平砍进了背后佘展的脸。   血珠四溅,骨茬突起,半个铁青刀面硬生生的从鼻骨那里嵌进了佘展的脑袋。   佘展就那样张着嘴立着,鲜血顺着刀面噼噼啪啪的砸在地上,瞪的溜圆的眼里眼珠下转好像临死前还在惊讶那眼下突兀而来的铁片。   “呀。”俞世北全力挥出的这一刀,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的他放脱了手里的刀柄,脸上嵌着朴刀的尸体失去的牵引,嗵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王天逸冷着脸,走到尸体面前,弯腰拔出别在骨头里的朴刀,双手握住长长的刀柄,高高举起朴刀,猛地朝着佘展的脸砍下。   鲜血乱溅。   朴刀不停挥起落下,飞溅的鲜血把他黑色的夜行衣几乎染透了。   佘展是仅次于俞世北的建康部第三号人物,他不像暗组的人,死在街上都没人认识,他交游甚广,江湖上认识他的人很多,王天逸要砍毁尸体的脸。   等他觉的差不多了,直起腰来的时候,身体前面已经好像被血水淋过了一般,连脸上都是,溅到的血从额头一直流过蒙面巾,在黑巾尖角坠成了一个微微摇晃血滴子。   剩下几个侍卫眼睁睁的看着俞世北一刀砍死护卫长,而这个蒙面的暗组统领又把尸体砍成一堆烂肉,面对如此残酷的手段,都早已经面无人色,人人股栗。   “还有其他问题吗?”俞世北冲着他们问道。   得到的回答是羊癫疯一般的摇头。   王天逸把那把朴刀扔了,走到几人面前,平静地说道:“各位尽忠,回去之后自然有厚报,当可保子孙一世衣食无忧。但若有谁临阵不前,你们全家都会死光!”   说完脱下粘嗒嗒衣服,换上霍无痕的华丽长衫,并不理脸色惨白的护卫们,自己转身朝那大车走去,向后举起手指捏了个响指:“行动!”   ※※※   狂刀、怒枪、大呼、裹住伤口,一往无前的向前、向前、再向前!   在通向风枪门的长路上,跟着那辆奢华的大车血迹斑斑的战士们,疯狂的杀戮着任何敢于挡路者,他们视死如归勇不可当:第一波七个敌人被砍做肉酱,第二波十四个敌人被硬生生的打散……大车的轱辘碾过带出的不再是泥道,而是两条直直的血痕,直直的指向风枪门!   人是会自己找理由的。   刚才护卫队还对这种自杀式的行动胆怯不已,但真进入了这最可怕的必死之路,血雨腥风非但没有让武士变得懦弱,自知必死的决绝反而让这些人变成了最可怕的死士!对蹲在驾手位上的王天逸眼里不再是恐惧,而是崇拜。   对这舍生护主之人的崇拜,便是对自己的肯定!   这就是为何战斗的理由!   飞蛾投火是向往光明,就算不是飞蛾,在面对不得不投火的境地之时,那自己就是飞蛾!只能是飞蛾!   人人心里燃烧起忠诚的烈火,对成为祭品感到无比的荣耀,死亡不再是恐惧,而是向往!   原本就强横的武功加上这以死亡为荣的决断,王天逸身边的九个人超越了一流高手的境界,进入让敌人为之惧的死士之列,他们疯狂的攻击、好像不再知道疼和害怕,他们不停的死去,但活下来的人却好像被英勇战死者附体,他们一步一步前进,打垮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长乐帮的每个战士都开始熊熊燃烧,但王天逸却绝对冷静。   看到手下如此奋勇,他却感到惊讶以及焦急:他没想到这群建康部的废物能够打到这么远!他不想给任何人留下口实,他一直在等待手下的伤亡殆尽,这样才能被俘,否则万一有活口逃出的话,自己身为暗组将领不战死而投降就是暗组首领易月的大过!   但他没想到几个护卫能够坚持如此长时间、能够让这么多敌人倒在剑下,看着身边还剩四个浑身浴血的手下,看着他们看向自己的那坚定而狂热的眼神,而自己非但不能领导他们走出死地,相反就是要他们死光,王天逸突然觉的自己真是畜生!   王天逸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和他们一样,舍弃自己献祭忠诚,忠诚对象不同就是必须要分生死的死敌!   为了老师成为畜生也无所谓!   王天逸对着前方路口出现的一群黑影,长剑直直前伸,大吼起来:“杀!”   ※※※   双方厮杀在一起,王天逸跳下马车杀进人群,他听到对方在惊叫:“就是他!就是他!活捉!活捉!”   王天逸心头一阵轻松,刚才那一路的厮杀,加上自己这身鹤立鸡群的装束,确实让昆仑注意到了自己,但对方那嚣张的呼声却激起了建康护卫的怒火,四个伤痕遍身大汉在大吼:“保护首领”声中硬生生的把八个敌人杀退一圈,把王天逸围在了中间,像极了王天逸的地位尊贵,值得死士们为之提头相护。   就在这时,一杆漆得乌黑的长枪突然在昆仑众人人缝里刺了出来,枪势阴狠,却又无声无息,如同游出洞穴一般毒蛇骤起伤人一般。   一枪就钉穿了一个长乐帮护卫的右臂,“小心!”王天逸和其他三人同时朝受伤的同僚扑了过来,但一枪得手后,又如蛇一般缩回了洞穴,前面的昆仑高手马上又围攻了上来,阻碍四人汇合。   受伤的护卫在大呼:“成仁我愿!”中瞬间就被乱刀砍死。   就听圈外那使枪的人却气极败坏的大叫起来:“不要砍衣服!王八蛋!”   听他口吻和他那高强的武功,长乐帮几个人都判定此人就是这队敌人的首脑,几个人红了眼睛同时朝那人方向砍杀过去。   那人却狡猾,看两拨人绞杀一起,脚步轻转,斜斜腾空而起,直朝暂时无人护卫的王天逸一枪刺来!   王天逸早就在盯着这个敌将,一个斜身,一剑砸开枪身,脚步一进,另一剑挥剑朝那人身在空中小腿削去。   但敌人人多,王天逸一发动就有一把剑直刺而来,王天逸不得不挥剑格挡,那枪手一声冷笑中飘然落地,却不急于进攻,挺枪在战圈看着,委实像一头狡猾的狼在游移,等待着被围住的羊露出破绽,然后一击得手。   “这家伙!”王天逸心头暗骂,他遇上这种人真是头疼,敌人摆明了是想让他和手下纠缠,然后趁隙偷袭得手,要是在平常,王天逸必然缠上这种毒蛇一般的家伙,先杀了他才能安心对付别人,毕竟长枪易躲,暗箭难防!但现在不同,王天逸并不能死斗,他并不是抱着杀场死士的心来和昆仑搏命的,他是死士,不过却是遥远地方一人在背后对长乐帮未来帮主射出的毒箭,这才是夜莺战士王天逸的杀场!   就在这时,空中同时传来一声刺耳的长啸,人人耳朵都是一震,人人都是一愣,整个战圈为之陡地一停。   王天逸呲牙咧嘴的抵消耳朵的不适,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一个黑影如一只大鹞一般飘然落在了战圈最中间,正好是长乐帮两个护卫中间。   两个护卫同时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扭身挥刀,但手还只是一动,对方已经一手一个捏住了他们的头,接着就是用力往中间一合。   “啪嚓!”一声脆响,两个护卫脑袋撞在一起,同时碎裂,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倒地而死。   “保护首领!”另一个护卫急急的护到王天逸身前,挡开了那黑影。   “都闪开。”黑影说道,昆仑众人唰的一声分了开去,王天逸自觉心头一热,同时却脚底冰凉,他知道武神章高蝉来了。   章高蝉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那护卫,笑了声:“你倒忠心。”脚下轻轻朝王天逸两人迈了过来。   “杀!”两人一前一后对着章高蝉冲了过去!   飞蛾扑火!   王天逸看着最后一个护卫冲了上去,他本来不该跟着上去,但看着那同袍声音嘶哑着朝武神举刀而去,尽管面对武神,但那刀拿的真有力,绝无半分颤抖,他不知怎么的,脑中突然一瞬间一片空白,身体不由自主的跟着那同袍冲了上去,手里的长剑捏的咯咯响,他觉的自己都要把剑柄握碎了,但他知道,自己的剑同样一点也不颤抖,尽管对手是武神。   只过了三招。   王天逸就被同袍的尸体硬生生的撞飞了。   他看着缓缓逼近的武神,背靠着墙慢慢站起来,长剑从虎口迸裂鲜血直流的手里落到了地上,颤抖着手去拉自己的蒙面巾。   他突然觉的投降很艰难。   在同袍尽忠而死的尸体前,他们的尸体还未冷,在这些做出真正值得敬佩的事情的死亡者面前,尽管他忠于别人,在尽忠而死的尸体前投降这亵渎的做法仍然让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你无路可逃了,武功不错,你是谁?他们叫你首领。”章高蝉微笑着继续逼近。   终于到了王天逸面前,看着王天逸那抖动的手死死捏住蒙面巾下角,但那轻薄的丝巾却彷佛长在他脸上一般,好像没法拉下来。   章高蝉伸出手去,去拉那面巾。   替王天逸拉下那面巾。   但就在这时,宛如无常的尖啸,三支神击弩弩箭刺破血腥的夜风,呼啸着直射章高蝉! 第五节 高手对弈(上)   “岳先生受惊了。”岳中巅还没进风枪门大门,就听到这句话,说话的人是笑容可掬的秦明月,他笑着走出来殷勤的伸着双手来迎接岳中巅,像个热情的主人迎接客人那样从风枪门走出来。   岳中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多谢贵派援手。”   说他勉强,是因为此时此刻的岳中巅实在笑不出来,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风枪门已经是物是人非:大门被粉碎,小树横着折断,小小的竹林被压得像个鸡窝,雪白墙体上被开了几个可以进人的墙洞,墙洞里参差突出的每一块青砖上都溅满了血迹,黑黝黝的洞口看上去像极了刚撕咬完猎物的猛兽大嘴;在篝火的照耀下,被码得整整齐齐的风枪门属下尸体像一地死鱼一样,躺满了整个大院,让原来看去宽敞的大院看起来好像成了渔夫的晒鱼场,呜呜的风穿过墙洞横扫整个大院,带着刺鼻的血腥气味,掀起了院里林立的昆仑武士衣服的下襟。   “刚才站的还都是风枪门的人……”岳中巅心里叹了口气,接着一瘸一拐的被搀扶进了内厅,那里早有几个郎中巴巴的等着,旁边的软榻上坐着的正是神色委顿的乐和,头缠白巾的他直直的伸出一条腿,那上面包扎的纱布已经被血染红了。   “岳爷,您没事!”看到岳中巅进来,一脸惊喜的他想站起来,但直着腿的他刚一欠腰就惨叫一声跌了回去,身上的伤可不是可以让人随心所欲的,铁人也够呛。   岳中巅还没来得及开口,秦明月身后扑出一人,一个箭步就扶住了乐和,看那身形真是快如闪电,却是寿州三雄之一的贾六义,他扶着乐和,满脸的笑好似油滴一样从脸上每个毛孔往外溢:“老乐,你看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逞英雄,呵呵……呵呵……呵呵……”   听着贾六义笑的像个老母鸡一般收不住嘴,乐和愤怒的一把推开他,自己一屁股坐回软榻,别过了脸不去理他,而那贾六义在此时此地却毫不在乎乐和的不给面子,也不顾忌自己的身份,自顾自在那里看着气炸了肺的乐和在那里乐,浑似犯了相思病的少女想起了情郎的模样。   岳中巅冷笑一声,他自然知道江湖上邻居很少不是冤家的,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好容易看到死敌倒了大霉能不高兴吗?而且还是他不计前嫌救了邻居一命,尽管他的人没有参战,但他和真正参与大战的人是一伙的,他能不笑傻了吗?   想到这里,岳中巅转过身子对着秦明月就是一揖,说道:“今个多谢昆仑仗义出手了。”   “岳先生客气,”秦明月笑道:“小贾和乐兄弟都是寿州武林多年的好友了,我们和小贾又都是承蒙武当支持的盟友,风枪门有难,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岳先生这么说,是见外,请先包扎伤口。”   岳中巅叫一声惭愧,坐在正中的软榻上听凭郎中调理身上剑伤,听着乐和关于战局结果的汇报后,斜瞥旁边坐下等候的秦明月,心中却是黯然:前一阵子昆仑派大员过来传递情报,说是长乐帮可能对寿州帮派贩运私盐的生意采取大规模报复行动,贾六义也在打击之列,所以贾六义请求昆仑帮助防御,昆仑的意思是反正都是在一个城市,风枪门要不要一起付银子请昆仑一起防守。   这生意合情合理,岳中巅早知道除了洪宜善,寿州其他两雄都插手私盐买卖,长乐帮的心狠手辣又是有名的,刚刚屠灭了晁门,侦察过后发起袭击也是情理之中;而昆仑总部离寿州不远,这次他们做佣兵买卖肯定要派大量的战士驻守寿州,与其光守着贾六义,不如连风枪门一起防御了,反正相隔不远,昆仑也可以多拿些谢金。   说实话,华山总部离附庸门派风枪门距离甚远,而华山的财力和人力并没有强大到派大量高手长时间驻守寿州的地步,又想到昆仑有武神坐镇,战力卓绝,且又是新进中原的门派,做佣兵生意的要价不高,联合防守也属合算。就签了一份有事招呼的契约,前几天,贾六义通过乐和急报岳中巅长乐帮有可能发起突袭,岳中巅赶紧带着一批人赶了过来以防不测。   哪里想到情报不假,但长乐帮的进攻明显全对着自己风枪门!   这点可失算了,原本据乐和回报,贾六义做的私盐生意要比自己大的多,要受攻击也是他的面居多,况且贾六义先找昆仑防御这一点也说明了这个,谁曾想幸灾乐祸的贾六义居然自己说贾家未受袭击,长乐帮密密麻麻的黑衣蒙面高手全扑风枪门来了!   长乐帮参战的武士都是武功一流、训练一流、装备一流的帮派高手,一对一厮杀的话,风枪门的顶尖高手胜负也只能是五五之数,但这样水平的战士,对方能够一来就是几十人,而风枪门能有几个顶尖好手?   长乐帮摆明了就要用牛刀杀鸡!   遇到这样的强龙,就算加上岳中巅带来的总部好手也只能俯首待宰的事情。   岳中巅眼见根本挡不住敌人,只能脱下华丽长袍,换上奴役的衣服,带着几个保镖从小门逃了,就这样还几乎被对方的瞭卫杀死。   但他没死。   因为昆仑参战了。   面对武林七雄之一的长乐帮精锐突袭部队,风枪门一败涂地,但昆仑武士毫不逊色,他们人数和敌人相若,宛如猛虎一般从暗中发动奇袭,庭院血战、长街冲击,将措手不及的长乐帮高手彻底打垮。   真应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句俗语。   但死里逃生的岳中巅看着院里那些杀气腾腾的昆仑高手,脑子却一片混乱,他委实没想到这个曾经分崩离析奄奄一息现在重出江湖的老门派战力会强大到如此地步,这样强大到可以啄死螳螂的黄雀委实让岳中巅这个老江湖心惊,他的刀和对方比起来远远不够硬。   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声直入大院,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急急从马上下来,快步跑进内厅,在秦明月耳边说了几句,秦明月不停点头,嘴角却弯了起来,他在微笑:“嗯……嗯……嗯……没找到……嗯……”   “咳,”岳中巅清了清嗓子,试探的对秦明月问道:“这次多亏贵派了,小弟定要厚厚酬劳昆仑的各位武林同道,不知秦先生意下如何?”   要谈酬金了,秦明月一笑,并不急开价格,反而介绍起自己的属下来了:“岳先生,这次护卫寿州因为是小贾的生意,我们格外重视,您看,这位是鄙派玄武堂堂主刘君机,此外青龙堂堂主张觉、朱雀堂堂主桂虎、白虎堂景孟勇全部带部云集寿州,右护法凤凰刀林羽林兄也破天荒带着几个高足督战,鄙派掌门章高蝉坐镇寿州城中心寿长楼,指挥作战……”   看着秦明月笑眯眯的说这些,岳中巅心头一跳,知道这次秦明月开出的肯定是个天价,心里只能祈求这些乡巴佬别不知道江湖行情,千万别来个狮子开大口弄个根本无法支付的价格,那样的话,面对战力如此之强的一个帮派,别说风枪门已经伤亡过半了,就算还在也惹不起啊,这就好像小民买青菜时候遇上泼皮,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强买强卖,谁敢讨价还价?   “……敌人很大可能是长乐帮的精锐高手,我们伤亡也很大,现在光报上来的我们就已经死了十人,重伤残废七人……”秦明月从怀里掏出一本名册翻看着继续说道。   岳中巅斩钉截铁的打断了秦明月的报告,他一脸媚笑道:“秦先生,我很久就听说了贵派以侠义为本,这次亲眼相见果然名不虚传!江湖的小门派屡屡被长乐帮这样的豪强欺压,被抽了耳光还得陪笑,要是昆仑早点出来不知道能铲除多少不平!秦爷……”   “叫我老秦就好了。秦爷可不敢当!”秦明月看岳中巅的表情不停的在变,称谓跟着越来越尊敬,不过他可不是贾六义,心里虽然得意,脸上却是惶恐。   岳中巅绕了半天,看秦明月这人滴水泼不进,心一狠,咬牙问道:“秦爷,华山也不是七雄那种富豪,多了也出不起,您看这次多少银子您满意?要是合作愉快,以后少不了再找贵派。”   “岳先生,一切按江湖规矩来,”秦明月别有深意的看了岳中巅一眼:“我们原来订的是有事招呼即可,若是你风枪门没遭攻击,给我们五百银子即可,若是我们参战,为公平起间大头按敌人参战人数来算,武器装备毁损算你们的,伤亡人员给于抚恤……拿算盘来。”   站在秦明月背后的张君机冲岳中巅一笑,转身接过一个大算盘给了秦明月。   秦明月由食指一下轻拨起手,接着就是五指如梭、指影乱舞,马上算盘如急雨打芭蕉一般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这个展露战力就可以吓呆华山的帮派首领居然算盘打的极好。   听着那急遽不停的噼啪声,岳中巅极力压制想站起来看打到几位数的冲动,但那样有失他身份,他只能苦苦的等着,算盘的木珠每一下碰撞木框都像碰在他心上,冷汗已经无法遏制的流下来了,他强自笑道:“没想到秦爷算盘打的好过账房。”   “叮!”随着岳中巅这句话,秦明月食指一按,疾飞的算盘珠骤然同时停滞了下来,秦明月抬起头来朝岳中巅一声叹气:“我算盘好也是没法子,鄙派是没落门派,请不起账房啊。”   说完一声苦笑,算盘再次响起,岳中巅脸上的肌肉跟着这错落有致的声音不停抽搐,光看这算帐时间就知道势头不妙。   算盘发出最后一声轻响,秦明月笑着抬起头来,说道:“算完了。”   “多少?!”坐在软榻上,岳中巅和乐和同时伸直脖子,连眼睛也不敢眨动一下。   “共计十万一千零十四两。”秦明月冷笑着念出一长串数字,口气一转:“不过看在我们初次合作的份上,去了零头吧,给我们昆仑十万两就可以了……”   还没等他说完,从脖子红到头顶的乐和就好像腿上没有被砍到骨头一样,噌的一声跳了起来,瞠目指着秦明月大吼道:“敲诈!别说十万两,就算一万两都是敲诈!你们昆仑不就死了十多个吗?难道他们是吃金屙银的吗!”   “放屁!”秦明月还没说话,背后的张君机的脸却跟着乐和红了,他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乐和绕到了秦明月身前,按刀破口大骂道:“你妈的还想赖账?有种怎么自己不去和长乐帮死斗?来找我们又骂我们,我现在就宰了你个王八蛋……”   “君机!”   “乐和!”   岳中巅和秦明月同时喝止了手下两个大将一触即发的殴斗,两个人阴阴的打量了一下对方,用眼神触了一下,脸同时阴沉了下来。   秦明月没有再开口,他在等岳中巅先开口,对方的反应早在他计算之内,就算是傻子这么明目张胆的敲诈都会知道对方有什么反应的。   而岳中巅头上的汗却没了,因为对方终于摊牌了。   剑悬在头上的未知恐怖才叫人害怕,劈下来的伤却不会让人惊恐万分,因为不再不可确定了。   十万两委实是匪夷所思,岳中巅知道对方要敲诈自己,看了一眼屋内屋外的那些昆仑高手,他冷笑了一下,说道:“秦先生想必近年来和中原武林疏于联系,不知道行情,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付十万两请人帮手。这么多银两,卖了华山整个门派想必也拿不出来……”   “卖了华山肯定付得出……”秦明月眯着眼睛轻笑道。   “混江湖要讲道理不是?不讲道理、不讲规矩,就算是大罗神仙,江湖也不会容他!”岳中巅说道:“这次行动无论如何是值不了这个价钱。”   “岳先生请讲。”秦明月看起来很有耐心也很有礼貌。   岳中巅拿过秦明月记账的本子,一笔一笔的按江湖规矩算,最后竟然只得出不到五千两的费用。   “呵呵,那就一万两吧。”出乎华山众人的意料,秦明月并不反驳,微笑着从十万两一口降到了一万,连个犹豫都没有,把乐和惊得出了口凉气,一屁股又坐回了软榻上,彷佛今夜又从鬼门关死里逃生了一回。   岳中巅捏着账簿却愣住了,看着秦明月眼里那闪烁不定的目光,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对方如此好说话绝对有诈!   就在这时,一身紫衣青龙堂的张觉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对秦明月附耳低语几句,没想到一直成竹在胸模样的秦明月眼睛倏地睁大了,一个愣怔站了起来,大吼道:“在哪里?快带我去!”   说罢,对岳中巅抱拳道:“在下有急事,帐还没算完,稍侯!”   秦明月领着张君机和张觉两个心腹急急的跑出去,笑的合不拢嘴的贾六义拍了拍乐和的肩膀,说了句:“乐兄不是有的是银子吗?”大笑声中也跟着走了,内厅门口窗台下马上站上了按刀挺剑的昆仑高手,岳中巅一声叹息:“我居然被软禁了。”   乐和朝贾六义的背影咬牙切齿的啐了一口唾沫,一瘸一拐的走到岳中巅身边低声道:“岳爷,我看这帮昆仑的狗崽子武功太厉害,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我们先按一万两付了!以后再做打算。”   “唉!”岳中巅一声长叹:“光要钱就好了。”   “什么?”风枪门掌门乐和愣在了那里。   ※※※   黑暗的长街上,章高蝉的手指已经捏住了王天逸蒙面巾下角,猛可里三支急不可挡的神击弩弩箭从黑暗里朝武神飞飙而至。   没有发现敌人的警告,没有打斗的声音,这三箭好似凭空出现一般,突然飞行在了这长街的风里。   昆仑派几乎控制了所有的高点,这条街上除了敌人的尸体,有的只有昆仑自己的高手,敌人如何能发动奇袭而不惊动这么多高手?   所以这三箭来的实在是突兀之极。   突兀的连注意力集中在王天逸身上的武神都差点着道,但武神的称呼不可能是白来的,更何况是对章高蝉这个身为一个江湖认为二流门派掌门,没有真材实料,没有必要拍你马屁!   所以章高蝉确实有真才实学,他武功实在太厉害,瞬息之间,身体突然前倾,两支短弩箭已经射了个空,一卷长袖,将第三支弩箭裹住袖子里,头一仰已经站直身躯,扭头朝来箭方向大吼道:“谁?!”   这么近的距离里,心慌意乱的王天逸根本没看清他动作,只觉的眼前黑影一晃,等武神身体前倾的劲风扑面而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在惊怒中喝问暗算者为谁了。   随着武神的怒喝,一条巷子口黑暗里闪出一众蒙面人,为首的一个还满不在乎的朝这边晃了晃手里的神击弩。   “自己人?”昆仑高手挺起的刀剑伴随着惊疑的目光都放下了,王天逸只见那边一个身穿紫衣的蒙面人急急跑过来朝章高蝉低低说了几句话,章高蝉愤怒的一拂袖子,朝射箭的几人冲了过去。   王天逸看着章高蝉的身形如黑色急风一般几步就滑到了那手持神击弩的蒙面人眼前,风里还传来他怒不可遏的质问,这几句话因为愤怒说的声音极其大,王天逸听得清清楚楚:“为什么用神击弩射我!说啊!”   这时,那后来跑过来的紫衣蒙面人拨开众人,来到众刀环指的王天逸面前,王天逸看着面罩上面那精光四射的眼珠,一咬牙就要拉开自己面罩投降报信。   万没想到的是那紫衣人突然对他就是一个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随着这一躬王天逸拉面罩的手指僵在了那里,不仅是他,旁边的昆仑高手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大家都愣了。   紫衣人抱拳对王天逸道:“朋友,四海皆兄弟,但行走江湖难免磕磕碰碰,我们寿州小门小派力求自保而已,今夜的事情请您多包涵,以后见了面还是朋友。”说罢手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就让自己走路了?不抓俘虏?不清理耗子?不打扫战场?王天逸头一晕,嘴里不由自主的还想说点什么,但只说了个“我……”字就被紫衣人斩钉截铁的打断了:“朋友什么也不用说了!放心!今夜此战已经结束!您但走无妨,我们绝不阻拦,也绝不会有人会对您再展开攻击!寿州城里您和您的人已经通行无阻了!请吧!”   王天逸自觉天旋地转,以他暗组的行动经验,遇上敌人被击溃这种好事,定然衔尾直击,定然要把敌人斩尽杀绝方才罢手,但照这架势,昆仑根本不打算这么做,击溃长乐帮的攻击竟然已经是心满意足了,那这样自己的小命虽然可以保住,但自己的使命如何完成?   他靠着墙发愣,昆仑高手可没闲着,那个用黑枪的头目和他一样的吃惊,但吃惊之外有的更是愤怒,他猛地一拉紫衣人的胳膊,当着王天逸的面就吼了起来:“你犯混了吗?!行动这就结束了?现在应该搜索追击!战场上讲他妈的狗屁四海之内皆兄弟!”   紫衣人好像并没被这正义凛然的怒吼压倒,他冷哼了一声,一摇胳膊狠狠的扯落对方的手,说道:“你嘴里放干净点!刚才上头已经发出了收兵信号,你为什么还不听?一直杀到这里?”   “什么?老子杀敌倒成了罪状了?”黑枪手大怒,紫衣人是青龙堂张觉,他自己却是白虎堂堂主景孟勇,地位和张觉明里是平起平坐,自然眼里揉不起沙子,他指着王天逸吼道:“这群王八蛋自己朝这里杀过来,打散我们三队人马,老子不过来,让他杀进据点吗?”   “你别说这么好听。”张觉一声冷笑:“看看你手下,背上那大包袱,腰里那挂着四五种兵器,我问你,你是来打仗还是来搬家?”   “打仗不发财,打个狗屁?”景孟勇彻底恼了:“我打扫战场也犯你上司的法了?”   张觉摆了摆手,道:“我不和你争,一会到上头那里说去,现在放他走!”   手下听张觉下令,都放低武器,给王天逸闪开一条路来,但景孟勇一声怒吼:“谁让你们放的?”   这些人本来就都是白虎堂的人,听得堂主喝问,唰一下又围住了王天逸。   “你想跟护法对着干是吗?”张觉又惊又怒,自己却不由的扭头回望,心里却是一凉,原来一起来的秦明月和章高蝉都已不见了踪影,看来已经回去了,自己一个人又没有手下,怎么能拗得过白虎堂这么多人。   景孟勇瞪了张觉一眼,冷哼了一句:“和他对着干?老子没兴趣!我不过是要按我的规矩来而已。”   说罢直朝王天逸走来,王天逸看着他过来,索性垂手肃立静观他想干什么。   没想到景孟勇一矮身,一把捏住了王天逸的手,王天逸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被这群人制住根本不敢反抗,只能顺着他的力道伸直了手,但景孟勇并没有来个发力扭腕什么的,却是嗖的一声,把王天逸手指上那少帮主的宝石戒指撸了去。   “你?”王天逸一声惊呼,委实没想到他会干这个。   景孟勇借着夜光,盯着戒指瞧了一会,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声,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已经满是笑意,语气也客气了很多,他对王天逸问道:“朋友,你这戒指价值几何?”   王天逸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在杀场也是不停进出的老熟人了,在那种地方不需要说话,只有杀与被杀,当然不会有人抢了你的手饰去又问你多少值银子。   就算是强盗,抢了东西也就跑了,谁还能笑眯眯的问哭主自己的东西值多少钱。   别说王天逸没被抢过,就算被抢过,面对景孟勇估计也是无言以对。   看王天逸瞪着眼睛没吭声,景孟勇有点失望的一笑,把那宝石戒指掖进怀里,笑嘻嘻的凑近王天逸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摸了摸王天逸的那长袍和玉带,嘴里啧啧作响,好一会才抬起头对王天逸说道:“兄弟,你是有钱人啊,这袍子送与兄弟如何?”   “你不要太过分!”旁边的张觉知道景孟勇的习惯,委实有些看不过眼了。   “切!”景孟勇猛地一扭头,对着张觉叫道:“这里我说了算!”说罢,又扭脸对上了王天逸,这次他眼里不再有那种嬉笑的神态,而是满眼的凶横,他伸手指着王天逸的鼻子,恶狠狠说了一个字:“脱!”   两把唐门一品轻剑的下场自然不用说,脱了玉带长袍,长袍下面的护胸甲也被看上了,还得脱,没了长袍,王天逸暗组配置的夜行衣的裤子就露出来了,料子也是极好,自然也逃不过景孟勇的法眼,还得脱!   夜风一吹,只剩里衣里裤的王天逸感到遍体生寒,只能双手互抱的在原地瑟瑟发抖。   难以置信的他苦笑一声,委实没想到自己会被抢劫。   对于暗组指挥官的他来说,第一他武功高绝,没有什么小毛贼能打他的主意;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武林人士都是做把头掖在裤腰带上的生意,危险极高,相应的收入也极是丰厚,像抢劫这种勾当带来的收入还真不会被放在眼里,有谁听说过一个一流高手以在街上抢劫路人的衣服财物为生的?他们刀剑一出,就是银钱万千;第三,昆仑的内部指挥官,王天逸知道一些,知道眼前抢劫自己的此人身份地位比自己低一点,但也低不到哪里去,谁能想到都有这种身份地位了,却还能对别人的随身衣服财物有兴趣,那能有几个小钱?   “昆仑不光是乡巴佬,更是一群穷鬼!可惜那身功夫啊!”王天逸只能在心里狠狠的咒骂。   “你够了没有?”张觉一边拉扯抱着衣物的景孟勇,一边却不停的用眼睛扫王天逸,看得出对于同门做的这种事情,他自己也羞愧的很。   “我可以走了吧?”王天逸在寒风里哆嗦着,要不是还有脸上的蒙面巾遮羞,他这次可以说受到了奇耻大辱。   “您走!您走!大人有大量,您多包涵!”张觉一个箭步搀扶住了王天逸,语气神态极其恭敬。   “不行!”景孟勇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指地:“那鹿皮夜行薄底靴也得给我留下!”   ※※※   “你……你这混帐……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进了风枪门的大厅,武神的怒火一点也没有消散,屏退了手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指着秦明月的鼻子大骂。   “我也没法子啊!”秦明月一脸的惶恐,但语调却纹丝不乱:“掌门,战前我就得到了长乐帮最高指挥的情报,刚才听到情报中提到的那架马车和一群武功高绝的死士冲击我们防线,我就担心对方首脑有不测啊,您武功又是天下第一,手上那么快,我担心您看到对方样子啊……”   秦明月还没答话,一个人缓步进了大厅,二话没说,指着秦明月就说开了:“看到样子又怎么了?能怎么样?像你这样蒙着面去砍杀就有面子了?这次理在我们这边!为什么还要鬼鬼祟祟扮个见不得人的鬼样子。”   秦明月面对此人更是一脸苦笑,就好象和自己说话的是块铁板一样,他叹了口气说道:“林兄,让我说完嘛。”   来的人正是昆仑的右护法林羽,他年纪和秦明月相当,但看起来却像大了十岁,头上已经夹杂着一半白发了,皮肤被风吹日晒的黝黑,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劈斧砍一般,衣服比秦明月的还要破旧,秦明月起码外衣看起来还算气派,此人则连外衣都打着补丁,看起来不像个江湖人士,倒像个老农。   秦明月接着说道:“我正要说这事呢,掌门不是我冒犯你,你行动时候为何不戴面罩,您也算江湖风云人物了,太容易被人认出。”   “我和林老师一样要问你,为何非得带那牢什子面罩遮住脸?我们明着打又怎么样?你天天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唉,”秦明月痛苦的摇头叹息,貌似看到了最顽固的学生,但是头疼也得说啊:“蒙面行动在战术上有好处,夜战时候对方会有威压感,二来敌人无法太容易的确认特别高手,比如掌门您带着面罩一击杀死五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是谁做的,就算我叫一个厨子带着面罩一晃,他们可能也会闻风而逃;三来不容易被人认出结仇,江湖虽大,但冤家路窄,人又不可能一辈子和同袍呆在一起,势必有落单的一天,万一孤身一人在茶肆荒野被人认出,岂不是危险万分,现在都蒙着脸,就算别人知道是昆仑做的,也只能找昆仑这个门派整体寻仇,更何况很多人在白天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鼎鼎大名的人物,委实不方便被人认出,因此蒙面而战乃是江湖死斗的常事;四来,对今次行动来说,长乐帮在明,我们在暗,蒙面发起突袭,他们急切间判断不出敌人是谁,在寿州有势力的华山、武当都有可能,一旦面对不可知的情况,急切之间哪能做出有效反应,自己气势就先弱了三分;五来,我们蒙面,敌方情报不明,事后也好谈判,我们就算把武当、华山、乐和、贾六义都扯进来同长乐帮讲,他们能知道什么,总不敢以天下为敌吧?”   说罢,秦明月又叹气一口:“不过,您露着脸挡下长乐帮那队人马,估计他们也知道我们参战了。”   这番话一出,章高蝉和林羽气势同时一弱,但章高蝉愣了一下拍着桌子说道:“这事先不提,说说你神击弩射我!”   “你别说我是掌门,就算普通战士,你也不能一声不出就三箭射过来啊!那可是速度霸道的神击弩啊!射中了,我也会流血的!”章高蝉怒道,看秦明月那唯唯喏喏的模样,气得扭转了头,继续叫道:“我就不明白你,这次我们可以把对方杀个片甲不留的,为什么你要命令杀退对方即可,别说这个,你居然还下令绝对不能伤害对方首脑,还派张觉一直监视对方,你知道不知道擒贼先擒王啊?现在居然连看对方首脑模样都可以一箭射过来,我问你,秦明月,你究竟是昆仑的护法,还是长乐帮的探子?”   “嗨!”秦明月恼的一声叫:“我要是长乐帮探子,我们今夜如何能大胜?您是掌门,说话不要随意!”   接着秦明月说道:“不让他的模样露于我们,是顾全长乐帮的面子,虽然败了,逃出去,和被人拿住审看一番放回去是两码事,前者是帮内无脸,后者则是使之受辱于江湖,他受辱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能给我们银子吗?能给我们地位吗?都不能!何必多此一举?我们不能把事情做绝。”   “看他的脸是一回事,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为何你连伤害都不让伤害对方呢?”林羽问道。   “很简单,”秦明月说道:“我们还没有把事情做绝的实力。”   ※※※   乐和的大吵大闹很快有了回音,贾六义跑去把秦明月叫了来。   “这是我的门派我的家,为何你们要拘禁我们!混蛋!还讲武林规矩吗,还讲江湖道义吗?”   秦明月到的时候,乐和正在内厅破口大骂,并试图冲出去,而岳中巅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不过秦明月一到,他倏地就睁开眼睛坐起来了。   “乐先生,没人拘禁你,是我们生意还没谈完。现在继续。”秦明月挥着手说道,看起来脸色很不好,好像在哪里受了气的模样。   “继续。”岳中巅冷冷地说道:“秦爷,你想要什么?”   “叫我老秦。”秦明月用语客气,可脸色冷冷的,一屁股就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挥了手:“小贾,你来说吧。”   贾六义又是一个箭步跳了出来,他先看了看紧张不安的乐和和岳中巅,又环视了一下站满屋子的昆仑高手,昂首挺胸,据高临下的斜瞥着乐和说道:“老兄弟,请你们风枪门退出寿州。”   闻听此言,岳中巅一声冷哼,脸色的铁青的往软榻背一靠,心道:果然是这个。   而乐和就没有岳中巅那么沉得住气了,他祖籍就在寿州,除了学武基本上哪里也没去过,风枪门退出寿州不仅等于让他背井离乡,还等于夺去了他的江湖地位和荣华富贵,奋斗几十年才得到这样的东西,一个时辰就要他放弃,比放弃他的命更难啊,所以红了眼睛的乐和一下就站起来了,他指了贾六义,又指了张君机,又指了秦明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做、梦!”   “呵呵,”贾六义心情大好,他再次看了看背后的那些高手,扭过头说道:“老乐,你要认清形势啊,江湖上可不是一个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还是认命吧。”   “秦爷,做事要符合江湖规矩,一次佣兵生意就能要人一块地盘?我们可是会给酬金的。这次你刀硬你说了算,下次就没人敢和你做生意了。”岳中巅说道。   “我是讲江湖规矩的,”秦明月看着岳中巅点了点头:“小贾,你继续说。”   贾六义兴奋的舔了舔嘴唇,笑道:“老乐,听我给你讲道理。你得罪了长乐帮,这次又借助昆仑派的力量揍了长乐帮,结仇也要看实力的,你有本事和长乐帮结仇吗?你没有。以你那点破实力,长乐帮不会善罢甘休的,肯定会不择手段灭了你。   除非你能让华山全门派都驻守到寿州来,你能吗?岳先生能吗?你们不能。   所以长乐帮肯定会找上你,但我贾六义和你同在一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知道的,如果哪一天又有大量的不明身份的高手入城,我怎么办?保护我的昆仑怎么办?我也不是没有仇人的,我怎么知道那些人是冲你我之间的谁来的?昆仑和我怎么办?再打一次?   一言一蔽之,昆仑在保护我,顺路就保护了整个寿州,而我们不想我们的血白白被另外的人无偿享用,提供保护也是要银子的……”   “妈的,我年年交银子给你们!”乐和急红了眼,大吼一声就让岳中巅的脸马上黑了,这岂不是等于风枪门变成了昆仑的附庸门派。   秦明月看着黑脸的岳中巅微微一笑,对乐和一摇手:“不要银子,拿地盘来换!”   贾六义大笑起来:“哈哈,明白了吧,老乐,不管怎么样,你和你的风枪门注定要滚出寿州!”   乐和闭嘴了,他两眼睁得溜圆,无助的看着屋里的每个人,两行热泪滚滚的从眼眶里流了下来,整个人竟然是痴了。   整个内厅再无人说话,偌大的房间里,竟似只剩一个掌门的眼泪在流。   岳中巅打破了这静默,他咬牙说道:“我们认栽了,地盘给你们,风枪门所有人回华山。”   “岳先生。”乐和扭身跪在了岳中巅脚下,抱住了他的腰竟然似个孩子一样哭泣起来。   “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岳中巅拍着乐和的头说道。   男人的眼泪在江湖中很少见,尤其是掌门的眼泪,但秦明月丝毫没有被这眼泪打动,他冷冷的接过岳中巅的话茬说道:“乐先生得留下。”   “什么?”岳中巅一愣:“你们什么意思?”   秦明月说道:“长乐帮突袭寿州的原因是因为乐先生贩运私盐,他们早就遍告江湖不得偷运长乐帮地盘内的盐货私卖牟利,长乐帮实力有多强想必我也不用多说了,必须有人为这次的战斗负责,这次他们只是大意而已,根本没伤到长乐帮根本,以他们的实力,可以继续发动这样的攻击直到他们满意为止,这涉及到寿州的安危。”   “混蛋,你们还想怎么样?”乐和感到了危险,他从岳中巅身边抬起头,带着满眼的泪痕的大叫起来。   “你惹了祸,就得为这祸负责,没人应该为你擦屁股的。”秦明月冷冷的说道。   “为什么要我负责?!”乐和跪地指着幸灾乐祸的贾六义喊道:“他贩运私盐更多!为什么却来找我?”   贾六义冷笑道:“为什么找兄弟你,我告诉你原因:第一,我比你聪明,长乐帮为什么今夜找你不找我?第二,”他指了指昆仑众人,继续说道:“我背后远有武当,近有昆仑,看见没有,都是能把长乐帮打的屁滚尿流的门派,你有吗?”   说着狞笑着抽出腰里长刀就来拿乐和,乐和一手抱紧了岳中巅的腰,一手拉紧了岳中巅的手,抬头去乞求岳中巅保护,岳中巅看了看狞笑的贾六义、冷冷喝茶的秦明月,以及屋里那林立的昆仑高手,无力的叹了口气,把手从乐和的手里抽了出来。   ※※※   处理完风枪门的事情,秦明月擦着汗又回去了外厅,那里掌门和右护法还等着他解释。   “什么?你杀了乐和?”林羽还没听完秦明月汇报就跳将起来:“不是佣兵生意吗?哪有仆人杀雇主的?你是不是疯了?你还讲道义吗?你这样做是要被江湖所有人唾骂的!别说道义,你连罪犯都不如?!”   秦明月疲惫的回答道:“林兄,你说的都对,但这和你说的那些都没有什么关系。这事根本还没完,我不得不这么做,我需要乐和的首级,因为长乐帮那里必须有个交代。”   “你!”章高蝉也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我们都把长乐帮杀得屁滚尿流了,还用给他什么交代?!”   秦明月无奈地说道:“唉,这也是为何这次作战只求杀退长乐帮即可的原因。对长乐帮根本没有一战而胜的说法,就算您武功天下第一,我们昆仑单兵江湖无双,我们能一次就屠灭他们整个帮派吗?若是能,那自然可以把事情做绝!关键是不能,无论人力还是财力,长乐帮都比我们强大太多,我们这次打赢他们,不过是他们猝不及防而已。   这样的战斗他们有实力发动无数次,而我们这一次就打光了所有储备的上好兵器,花去了半年的收入,而且人员的损失无法马上补充,要是和长乐帮进入你死我活的战斗,很快我们就连车马都雇佣不起了,兵器方面恐怕只能削木为枪、铁棍做刀了,怎么和人家打?就算您是武神,您能从头杀到尾杀光长乐帮那成百成百的高手吗?”   “所以,必须给长乐帮面子,不能和他们结成死敌,我们没那个实力。打败他们,然后把乐和的首级给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们既不好惹,又讲江湖规矩,这样他们对我们的敌意处于开战与否两可的态势,我们就安全了,我们有实力保住寿州,而寿州离长乐帮总部不远也不近,攻击人员太多一则容易被我们发现,二来不值得为一个我们讲江湖规矩的门派浪费如此大的精力和人力;攻击人员太少又吃不掉我们,这样我们就成了长乐帮发动攻击的鸡肋,以我看,若是能保住长乐帮的面子,长乐帮当是选择吃我们一个哑巴亏,不会怎么样我们,也不敢怎么样我们,毕竟若是要和我们做对,他们的损失远远大于他们的收益,大家还做不做生意了?”   “另外,我们在江湖上地位并不高,若是做事太过嚣张,引起那些豪雄的不安,我看武当也未必能保护的了我们,我们不能树敌太多,尤其不能树强敌,慢慢发展,以您的武艺加上林兄的声望,还有我们这些人的众志成城,很快我们必将恢复昆仑以往的声望和地位。”   林羽想了片刻,说道:“老秦,你这人就是太爱走邪道,路是人走出来的,若是人直则路也直,恪守做人道义,以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才可行事为人坦荡,昆仑强大也罢,弱小也罢,我只想门中弟子活得无愧于心,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胜过那些晚上连睡觉都不睡安稳的权势之人,他们连想想死后有无地狱判官都不敢!身有滔天富贵却也拉着泼天罪恶,时刻不得安心,又有何用?”   “我不和讲禅悟道的你争论,我们现在有了掌门,他不仅武功盖世,更兼德义无匹,四分五裂的昆仑再度复合,这就是天意。天生我材必有用,若是天不顾念昆仑,何苦降下掌门于我等?”秦明月说完目视章高蝉。 第六节 高手对弈(下)   一把好剑,生来就是笔挺的立着,只有死亡才能让他折腰。   章高蝉若论武功当是天下无敌,但面对秦明月的时候却总有无力感,那感觉就像被一汪碧水包围,有劲却使不出来也不知道往那里使,所能做的只能是跟着这水随波逐流。   若是一个人不仅出身高贵,更兼年轻气盛的时候就已经在某个领域睥睨天下未尝一败,这样的年轻人心里怎没有冲天豪情和滔天傲气,就像未折腰过的剑,但秦明月却屡屡让他有被拗折的感觉。   他说不过秦明月,他对江湖事务的处理也比不了秦明月,他心里也知道秦明月是对的,秦明月对他也从来不毕恭毕敬过,但这种拗折的感觉却宛如缠在他傲心上的一条冰凉的蛇,让他异常的不舒服!   因为他是昆仑所有人的主宰,他是武功天下第一,他从没在江湖上吃过亏,所以他认为自己应该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才对。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更不是无所不知的,他还不是那些在江湖棋盘对弈的棋手中的一员,因为眼前的秦明月就是明证。   秦明月每一次条理清楚的说出他想不到的战略战法的时候,就一次又一次伤害他的雄心傲骨。   就像一个小孩非要从另一条道路证明自己的正确一般,不是认为对方不对,而是不服气,所以章高蝉对秦明月的马屁并没有破颜一笑,只是冷哼一声,摸着下巴想着怎么反驳一下眼前这个老头。   就在这时,风枪门院里一阵喧哗,马蹄声夹杂着笑声,好像派出的部队回来了,靴声橐橐,玄武堂张君机一个箭步跳过门槛,满头大汗的他跑进大厅对着上面坐着的掌门和林羽匆匆行了个礼,没有对他们汇报却马上对秦明月咬起耳朵来。   “什么?”秦明月嘴里发出惊叫,脸色一会白一会青,怒哼一声,一拂袖子扭身就往厅外走去。   台阶下,一众人正朝大厅走来,为首的是昆仑的几个统帅,白虎堂景孟勇和朱雀堂的桂凤有说有笑的走在最前面,旁边是打着哈欠的一瘸一拐的左飞。   左飞打扮除了衣服上的稻草还算正常,其他两个堂主可就吓人了:景孟勇怀里鼓鼓囊囊的,宛如怀胎六月一般,腰畔挂着三把剑一把刀,每走一步都叮叮当当乱响,腋下还夹着一双靴子;而桂凤则浑身溅满了血迹,捧在左手上的右手缠了一圈白巾,好像是受了伤,但脸上笑的简直如一朵花一般,和景孟勇边走边聊,时不时放声大笑,看来开心到极点。   “得胜归来?”秦明月站在最上面一级台阶上高高在上的斜瞄着他们问道,他身边是铁青着脸的张君机。   “哎呀,左护法!”景孟勇和桂凤太过兴奋,这才看到秦明月站在台阶上等着他们,一起大叫了一声,几个快步满脸喜色的冲到秦明月身前。   “左护法,您这次真是神机妙算,下属真是服死您老了!”景孟勇又惊又叹服的对秦明月说道,旁边的桂凤听得连连点头,跟着叫道:“护法啊,下次我们再干一场吧,今次真是杀得痛快之极,啊哈哈!!”   景孟勇赶忙给同僚表功:“是啊是啊,老桂今夜衔尾追击,一连砍缺两把刀,连虎口都迸裂了,哈哈,痛快的很!”   “痛快你个屁!”秦明月猛地瞋目怒喝一声,飞舞的唾沫星子喷了景孟勇一脸,好似定身法一般,这个大将瞠目结舌的呆在了那里,旁边的桂凤也被吓到了,脸上的媚笑石板似的僵在了那里。   “护法……”两人不知道何事,一起怯怯的问了一声。   刚一开口,那边的秦明月已经炸开了,他怒吼着,好像嘴里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喷火,他指着景孟勇的鼻子怒问道:“王八蛋!我派张觉让你放人,你为什么不放!居然还抢劫对方的大人物?!把我们的脸都丢尽了!我们是昆仑派,昆仑派知道不,是名门大派!不是他娘的土匪!”   要知道院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昆仑的高手,当着这么多同僚属下被秦明月指着鼻子大骂,景孟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着实脸上挂不住。   他先恶狠狠的抬眼偷瞧了旁边的张君机,知道是张觉告诉了他,让他告黑状的,不禁咬牙又切齿,然后他梗着脖子抬脸分辩道:“护法,我带着兄弟出死入生,他们那么有钱,我们却连靴子都不齐,有的弟兄还穿着布鞋……”   “街上有钱人那么多!你这王八操着刀去抢啊!”秦明月没想到景孟勇还敢顶嘴,面上都成了赤红:“这事你不是第一次了,狗改不了吃屎!连靴子都要扒?街上的流氓都比你有骨气!出了你这种土匪,老子还有脸跟别人谈生意吗?!”   桂凤和景孟勇关系很好,此时见景孟勇一张老脸没处放,一抱拳说道:“老景也是按规矩来的啊,打扫战场而已。”   “打扫战场和抢劫活人能一样?放了他又羞辱他,还不如不放!”张君机在秦明月插口道,他性情火爆,刚才和桂凤差点打起来,看见桂凤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还没说你,你自己到来了?”秦明月掐着腰对着桂凤扭过脸来:“派你出去前我特别给你强调:你衔尾吓走长乐帮即可,不要多做无谓杀伤!你倒好,倒真来衔尾追杀,一直追出城外二里,还砍缺两口刀,你听不懂人话?你蠢吗你?”   桂景两人被在震怒的秦明月面前不敢抬头,这时候秦明月依然在跺脚怒骂道:“……我有法治你们!不是想发财吗?不是想砍杀吗?好好好,我让你们闲着去,缺了你们两个堂还不叫昆仑了吗?!”   下面的景孟勇是汗如雨下,这次看来秦明月是动真怒了,眼下正是昆仑四处攻城掠地的时节,万一真是把自己搁在一边,自己去哪里发财去?   想到这里,景孟勇一咬牙把怀里那宝石戒指掏出来了,谄笑着双手碰到秦明月面前,说道:“护法您息怒吧,我从那人手上抢……拿下来的,您看看,这珠子多大,肯定价值过万,现在献上,您消消气吧……”   秦明月抿住嘴,用鼻子呼呼出气,两根手指捏住了那戒指,盯了好一会,猛然朝景孟勇骂道:“你那枪法值多少银子你知道吗?一个身份值多少银子你知道吗?一个面子值多少银子你知道吗?一个羞辱值多少银子你知道吗?就为这石头你就可以不惜结仇江湖豪雄?你满眼都是这石头,混帐啊!烂泥扶不上墙!”   说罢,振臂一挥,手里的宝石戒指脱手而出,在夜空中远远的飞了出去。   所有人看着那昂贵的宝石划出的光晕拖过夜空消失在黑暗中,竟是都怔住了。   “你的眼里如果有江湖,这些东西就是粪土!”秦明月大吼道。   “护法,我们起码是出力厮杀了的,你这样对我们实在……”景孟勇愣了很久才让自己相信了那戒指被秦明月丢了的事实,份外看重钱财的他不由的又痛惜又后悔,早知如此何必拿出来。   “谁没出力?!昆仑今夜人人血战!”秦明月没好气的反诘道。   “护法!”景孟勇这个时候有了精神,他委屈地说道:“我手下说有人在草堆上睡了一个时辰,你不问这种偷懒的罪责,我和老桂浴血厮杀倒成了过错。”   秦明月斜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左飞,知道景孟勇在说谁,但左飞和景孟勇这些人不同,他是林羽带回来的关门弟子,人数虽然少,但林羽在江湖上的名望不禁大而且极佳,他还想用这个呢,所以不得不咳嗽一声压了压脸上的尴尬,扬声说道:“出力要讨好,要是出力猛干屎事,你还不如不出力呢!”   “景堂主,你说谁?!谁没出力?!”左飞看见景孟勇猛看自己,他提起了脚,指着露出血淋淋脚趾的靴子大叫道:“看见没有!你们刚走,老子就遇到长乐帮那帮家伙,老子本来想全部砍死,但是想到秦护法叮嘱打破即可,这才放他们一条狗命,我一个打五个,面无惧色,杀得对方屁滚尿流,不要说他们功夫差,人人功夫和你们差不多,这脚趾头就是一脚踹断他们鼻子留下的伤……”   “五个?都什么兵刃?武功流法?”景孟勇鼻子都要被气歪了。   “一个自称叫什么易月,另一个叫霍长风,还有一个号称江南第一公子……”左飞笑道。   “别乱说!”秦明月打断了左飞,有些生气的看了看这小子,心想这家伙怎么如此口无遮拦,什么屁话都敢说。   看了看左飞的破靴子开着口挺寒碜的,就一指景孟勇腋下那双靴子说道:“左飞,那靴子你先换上。”   左飞大叫一声,一把把靴子扯了过来,也不怪合脚不合脚,就地坐下换上了王天逸那双,只把景孟勇气得差点吐血。   “各位,掌门请你们进去说。”一个部下禀告道,秦明月这才发觉自己太失礼了,盛怒之下竟然摆开了掌门,自己就先训斥起来,赶忙低身称是,把几个头目领进了大厅。   几人禀告了各自任务的完成请客,景孟勇精明,在秦明月面前,也不提抢劫的战果了,就干巴巴的按原来的任务说了一下,倒是桂凤不认了,他当着章高蝉朝秦明月叫板了。   桂凤倒是和张君机一样的脾气不好,加上以前他和景孟勇一派就和秦明月一派关系不是怎么铁,自己本满心以为杀敌那么多当有大功,没想到此刻却被秦明月训来喝去,自己也吃怒,就把秦明月在门口训斥的话朝章高蝉转述了一下,扭头问秦明月道:“哎,护法,长乐帮先来挑我们,他们又打不过我们,我们不干了他们干谁?!我们杀敌也有错吗?”   秦明月白了他一眼,说道:“就如下棋,一步得利蝇头小利而已,关键在于整局得胜。现在他们都败了,你非得不给面子赶尽杀绝,对我们有好处吗?尸体能变出银子来?”   “秦明月,这事的打算你刚才已经说过,但桂堂主追杀长乐帮溃兵不也没错?难不成我们还要敲锣打鼓的恭送他们出城?”章高蝉在上面说道:“你平日里向来说谁的刀硬谁有理,不杀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昆仑兵精将广攻击犀利?以我昆仑的战力,我是觉的让长乐帮死几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止长乐帮,别的帮派也一样。”   “不错!”景孟勇接口道:“我们现在帮派复合,又兼掌门这等神勇无敌,以后有谁不服我们,便当斩尽杀绝!听说前些年唐门六公子就为了一句酒桌话屠灭别人满门,我们要学人家的豪气啊!”   秦明月一声冷笑,徐徐道:“谁的刀硬谁有理确实没错。但不知道这个理要来何用?你景孟勇已经对人斩尽杀绝了,你要对死人讲理吗?”   一众人雅雀无声,在秦明月的提醒下,这个“刀下理”要来何用倒也不好作答。   看众人有些纳闷,秦明月这才说道:“掌门,您要知道刀硬是个好东西,但胡砍滥杀却是无用,更遑论景孟勇说的斩尽杀绝了。   死人是天下最无用的东西,不可吃,不可看,不可闻,放久了还会腐烂,还有瘟疫,那我要问了,你们杀那么多人干什么?你们喜欢死人?死人能给你织衣?死人能给你种地做饭?死人能给你牵马做工让你驱策?死人能见面给你行礼给你歌功颂德?   没人喜欢毫无用处的死人!   所以杀人只是手段,真正有用的是让对方畏惧你!   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要比砍下去更有用!   对方畏惧你,自然就知道你有理了,你有理才可以从他那里拿到银子、美人、骏马、良田一切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那些江湖豪强一个威名就能让别人汗流浃背唯唯喏喏,他们费尽心机的增长维护自己这威名,前些年唐门六公子就为了一句酒桌话屠灭别人满门,他是嗜杀吗?他喜欢尸体吗?他是为了杀鸡给猴看,屠灭小势力,让别人恐惧于他!   杀与不杀看似天壤之别,但其核心却都是求一个惧字。   杀人不能给你带来滔天富贵,但这被杀的恐惧却可以!   这恐惧无形无体,却无孔不入天涯海角皆可到达,比之剑仙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也不多让。   掌门你可不要飞沙迷眼,妄开杀戮,乱结仇敌,要知道如何用刀才是高手,这刀,绝不是只来杀人的,那是下阶,把刀用成聚宝盆,富与贵,任你取用方是江湖正道。”   最后秦明月说道:“今次我得到了详细情报,招招打在长乐帮七寸上,方才有此大胜。这情报从何而来,我想应该提供情报的人当是熟悉长乐帮机密的人,只是内部纷争,才有攻击情报外泄之事!这样的情势下,打退长乐帮,入据寿州我们已经是赚够了,奈何要帮长乐帮的人清除异己结上大仇?是他们会给我们额外的银子还是昆仑里有的人有劲没处使,非得替别人免费挥刀?再说了,我们还要和长乐帮谈判,刀硬有理,再硬,也是为了说理!银子是刀砍下来的,但要放进床底下,也得要靠桌面上的讲理变出来!”   ※※※   骑在马上,贾六义嘴上一直咧得老大,夜风呼呼的往里灌却有如美酒佳肴一般受用,整个人已经是醉熏熏的。   这都是因为他怀里抱得紧紧的那个木匣子。   那里面铺着石灰,还有他老友乐和的首级。   他扭头看了看护送他回家的张觉和四五个骑士那矫健的姿势,笑的更开心了:这次弄死了洪宜善和乐和,他们三个就象刺猬,寿州再大,三人窝在一块也是觉的刺得难受,现在寿州终于变大了;如果一个象昆仑这么强的别的门派帮他做这些事情,他一定怕的晚上睡不着觉,怕被别人吞了啊,但替他出手的昆仑却要受到武当千里鸿公子的制约,而他作为千里鸿公子那么多年的下属,也得到千里鸿公子的另一项秘密任务:监视昆仑,这也就是说千里鸿肯定对昆仑说了,不得侵犯他,他对昆仑可以安心无忧了。   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自然让贾六义兴奋万分,他现在想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赶紧回家,在老友首级前面喝上一壶美酒,好好谈谈心里话,他对他的气愤,他对他的仇恨,他对他的佩服,他对他的好感,他的得意,他活着的累,他的无奈,他的愁苦心事……一切一切,世上好像有些话只有对死人才可以敞开心扉的倾诉。   “老乐,我想我会哭的,这么多年我过得不容易啊。”贾六义在心里默默的说着。   “贾先生,我帮你拿一会匣子吧。”身后的张觉骑马和贾六义并行,又向他伸出了手:“你拿着个那东西,不太好吧。”   “没事没事。马上就到了。”贾六义把匣子抱得死死的,心想明天就要送去长乐帮了,我怎么舍得给你。   张觉叹了口气,轻勒马头,身影在疾驰的贾六义眼前退了开去。   眼前没了碍事的东西,贾六义的思绪又回到了匣子上,他心里继续说开了:“老乐,你说咱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都还多年轻,我还跟着老洪混呢,你小伙精神,第一次还喝多了,后来怎么就斗起来没完了?也没法子,唉,人在江湖……”   “当!”一声巨响,贾六义幻想的世界突然变得四分五裂,乐和、洪宜善还有自己年轻时候的面容就像石子投进湖水起了波澜一般,振荡开来,裂成了千百碎片,黑暗铺天盖地的笼罩了自己,接着又亮了,好像铺天盖地冰雪堆满了自己的身体,自己好像飘荡起来。   一只手松开了紧扣的匣子和缰绳,下意识的捂住了后脑勺,贾六义缓缓的转头望去,眼里全是迷茫。   昆仑五人早跟着他一起停住了,五匹马把他围在了中间,身后的张觉骑在马背上木然看着他,手里掂着一柄细长的瓜蒂七瓣铜槌。   贾六义歪了头,后脑勺好像被冰冻住了一般,连脖子都转不动了。   看着贾六义的眼睛,张觉面无表情,手里二十斤重的铜槌又一次飞了起来,横横砸在贾六义头上。   贾六义就像个布袋一样从马上摔了下来,大睁着双眼结结实实的躺在了冰凉的土里,怀里的木匣摔到了地上,乐和的头滚了出来立在了那里,好像两个人静静的在对视着。   ※※※   夜已深。   张觉带着满身的寒气和疲倦进了秦明月的房间。   秦明月眼圈通红,披着他那件补丁遍布的棉衣坐在书桌前,右手捏着毛笔,左手前不远放着一架算盘,面前是写满密密麻麻蝇头小字的信笺。   “护法,我们遇到高手袭击,贾先生不幸坠马死了。”张觉禀告道。   “你做的很好。”秦明月点了点头,接着微笑了一下:“寿州是我们拿到手最大的城了,大有可为。”   “这样做,千里鸿那边不会不好交代吧?毕竟他特别说过要保证贾六义的安全。”张觉说道。   “不碍事,我们已经打赢了,还扣住了岳中巅,这是面汤。贾六义的死就是个苍蝇,面汤有个苍蝇虽然不好,但毕竟是面汤不是?”秦明月笑道:“明天去求求章高蝉,让他写封信给千里鸿,要是我写,肯定会让千里鸿跳着骂我,他们俩一直互相不服,让章高蝉写,千里鸿应该感觉会好些。”   “千里鸿真要对华山开战?为什么?”张觉问道。   “嗯,最近皇上新分封了一位郡王到长安,听闻深得皇上和太子欢心。”   “江湖开战和分封郡王有何关系?属下不明白。”   “嗯,分封的新郡王没有不大兴土木的,木材石料工匠在以后十年内将大大涨价,华山出产青木,被武当盯上了。这些是武当养的谋士指出来的,我自己也不能确认,也许只是千里鸿想开战而已,他最近蓄养战士太多,花费高昂,加上产业经营的不好,让武当赔了很多银子,武当七星中有人很不满意他,他不努力的话,谁知道下任武当掌门还姓不姓千了。”秦明月微笑着回答道。   “华山夹在武当和少林地盘之间,不怕少林干涉?”   “以前他是不敢,少林肯定会干涉,但现在不同了。”秦明月得意的一笑:“因为有了武神,我和千里鸿商议了一下,他打算闪电出击,最近华山掌门要回乡祭祖,战书和章高蝉将会同时抵达他身边。一击杀将!而我们扣住了岳中巅,华山马上就会群龙无首,我们将会闪电出击闪电取胜。”   “章高蝉是昆仑的,倒便宜了千里鸿和武当。”张觉说道。   秦明月剔了剔灯芯说道:“也不能这样说,没有武当,我们不敢动长乐帮,也不会有这更大的地盘;就算有了,长乐帮也会不惜代价的灭掉我们,要知道有后台是虎,没后台是犬,被虎咬了可以谈江湖规矩,被犬咬了的人则没有不怒发冲冠的,可以被虎误伤但不可以被犬欺,江湖就是这样,规矩和说法变来变去,但根本不变,就是看谁刀硬嘛。”   张觉点了点头,过来替秦明月磨墨,看到秦明月写的字前头规规矩矩,后面已经歪歪扭扭了,知道护法累了:“护法您还是赶紧歇息吧,前天昨天今天三天您都没睡多长时间。”   “累死了!也烦死了!”秦明月把笔往桌面上一丢,疲倦之极的他叹道:“但是没法子睡啊,这封信要给长乐帮,要表面谦恭内里骨硬,他妈的不好写啊;这封信是明天要给章高蝉誊了交给千里鸿的,要让大胜模糊贾六义的死,不能激怒千里鸿公子,一样不好措辞,这还是其次,关键明天怎么说服章高蝉那个犟牛向千里鸿服软誊信,他老岳不是被千里鸿摆了一道嘛,唉,我又得给他说他身为掌门不能意气要以帮派利益为重……”   说到这里,秦明月向心腹大倒苦水:“……今天晚上大胜,我却去他妈的舌战群儒,老景性贪、老桂性残、老林性愎,那天下第一的掌门又什么都不知道却又想说一不二,唉,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所以就麻烦,恨不得拿把刀全砍了,唉,我这护法比掌门累多了,我干的比寻常门派掌门还多,但掌门头上起码没掌门吧?妈的!”   “护法您放宽心,起码我们这些兄弟都看着您的功劳,不仅我们几个跟久您的,就算老景老桂手下,以前不是不和吗,现在说起您都没有不竖拇指的,您看看我们从塞外来到中原,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占据寿州这江湖掮客生意的最大城市,昆仑这哪一步不是您的功劳?”   秦明月叹道:“说到昆仑,我现在想以前窝在塞外,井底之蛙,不知道江湖之大,现在来了中原武林,看着昆仑实力一步一步壮大,就感觉看着我儿子长大一般,他每一次成功每一次壮大,都让我象喝了蜜一般开心。昆仑简直是我的一切!”   张觉躬身道:“护法,有了您,昆仑复兴为三雄指日可待,我们兄弟等着您登位成为掌门那一天,到那时,整个昆仑都在您手掌之中,纵横江湖,何等快哉。”   “我现在很迷惘,”秦明月一叹:“究竟是我掌握了昆仑,还是昆仑掌握了我?”   ※※※   扬州城外的官道上客商辐辏,热闹非凡,一个落魄潦倒汉子骑着匹马风风火火的往扬州城门赶。   说他落魄潦倒是说此人不仅穿着褴褛,连神态都是惶惶然的模样:衣衫破破烂烂,上衣偏小,一动胳膊,肘就从破洞里露出来,裤子却有肥大无比,骑在马上风一吹好像套着两个麻袋,脚上连布鞋都没有,就是一双草鞋,露出的黑脚上全是横一条竖一条的血口子,身上也是肮脏无比,露在外边的肌肤全部都是黑色的,而胡子茬乱蓬蓬的,这些和一个乞丐也差不多了,胯下的马不仅羸弱,更是连鞍具都没有,那汉子就揪着马鬃控马前行,这样的一人一马让所有见过的人侧目,都怀疑这马是这乞丐一样的汉子偷来的。   这马就是偷的。   这乞丐一样的汉子就是王天逸,那一夜大败让他吃足苦头,担心被杀,只能赤脚跑出寿州,到了城外的集结点,发现除了满地厮杀打斗痕迹和几具裸尸体外,别说活人了,连个布条都没有。   寿州外的补给地点也被人抄了,什么都没有留下。王天逸知道自己和大部队失散了,他只好靠自己的力量连偷加抢好歹混了一身衣服和鞋子,然后急急的往扬州方向跑去。   现在终于看到扬州壮丽的城门了,王天逸宛如从地狱爬进极乐世界一般,更慌不择路的往城门里赶。   就在这时,一个汉子噌的一声从路边窜到的路中心,双臂一展正正挡在了王天逸的马前。要知道马本性是避人的,遇到这种情形,嘶叫一声猛地立了起来,这可苦了干干坐在马背上的王天逸,不管他怎么努力夹紧马腹,还是一下从光溜溜的马背上滑到了地上。   “这位兄台抱歉,”那挡马的汉子笑嘻嘻的走过来伸出手来说道:“我看兄弟象我以前的朋友,没料想认错了人。摔到了没有?”   不过王天逸却没碰那热情的手,他是暗组的杀人统领,不是乐于助人的行人。   对他们而言,遇到突发事件的第一步总是要看清形势。   王天逸只扫了他一眼就知道此人会武功,眼睛斜处,只见路边茶棚中坐着吃茶的几条大汉已经跳了起来,同时朝自己这边抄了过来。   “什么人?”王天逸没有惧色,只是一愣,要知道扬州是长乐帮的天下,里面武林势力多少都是和长乐帮有关系,他自己更是如此。   那人还在套近乎,王天逸不动声色的报出了长乐帮的切口。   那人表情一滞,却马上继续朝王天逸身边靠过来,明显知道却故作不知。   王天逸又报了个暗组切口。   仍然无用,七条大汉已经呈半圆状过来了。   “我帮你打打身上土……”那人的声音猛地一停中朝王天逸拦腰扑了过来,王天逸倒抽一口凉气,看这架势,他们几个要活捉自己啊。   一声冷笑,王天逸脚步斜退,上身却倒,肘尖一抡直朝那人面门奔去。   那人和王天逸都是在笑容中骤然发动攻击和反击,王天逸相比那人而言招式更随意也更隐蔽和出奇不意,不料那人竟是赤手格斗中高手,左手一旋一托就摆偏了王天逸肘尖。   不过王天逸并非等闲之辈,对于赤手格斗高手而言,这句话也适用。   王天逸一声大喝,一个矮跃双膝紧并,就如一个木铲一般朝那人胸飞铲而来。   这招很怪,双膝同时紧并飞顶,而且身体紧叠,在这极短的距离里双方都不易发力,这招却是好像整个人作为一个大擂朝对方飞撞。   飞膝齐出之下,那人眼前就好像王天逸泰山压顶一般撞过来,仓皇之下只能横臂硬格。   要知道飞膝虽不如拳快,但其后是两条腿,力量看起来何其之大,要防范此招,心思难免都放在横格的胳膊上,因为这样才能意到力生。但心思却不能一心二用,一处着眼,其他处自然就松了。   王天逸要的就是这一松,那看来力大势沉的双膝并攻不过是诱敌而已,真正的杀着却躲在后面。   那人刚一横臂,就觉眼前多了个劈风而来的黑影,急切间,只得一个癞驴打滚滚了开去。   等他抬起头时候,左眼近乎看不见了,上面蒙了一层血。   他的眼睛要害虽然避开了王天逸的手刀,但眉毛没避开,王天逸的手刀仍然在他眉毛上开了一条大口上,鲜血横流。   那边王天逸打倒一人,其他七人却冲了上来,王天逸打量一眼,看他们都是赤手,心下略安。   但他看对方敢在自己家门口动自己,自己又饥肠辘辘疲累交加还没有兵器,看来这事着实麻烦,只盼着能打倒几个冲进城去,或者引起城里帮众的注意冲出城来。   不过这些都没有想王天逸想的那样发生。   在赤手空拳的他拗折了敌人一只手、踢晕一个后,对方观战的头目皱起了眉头,他手下都是赤手格斗好手,但他们都领有严命,不得伤害王天逸,但王天逸本身就是暗组武功教官,是一等一的好手,加上现在以一敌多,更是招招狠手,绝不留情,这样打下去,就如同拔了牙的群狼要咬死老虎,别说生擒他了,他一人就干掉缚手缚脚的众人也不是不可能,看要想让王天逸不受伤就制服他是不太可能了,他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道:“请停手。这是在下腰牌,请您验看。”   一个时辰后,王天逸已经在扬州一个精致的房间里。   吃饱喝足的王天逸洗干净了身体,换上了新衣衫,坐卧不安的等着俞睿来见自己。   脑子里却盘算着俞睿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逮了自己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自己哪里漏馅了。   但一等就是三天。   俞睿终于来了,他绷着脸,在王天逸面前一坐,第一句话就是:“说说寿州的事。”   王天逸愣了片刻,才行礼道:“俞掌柜,暗组规矩您是知道的,我要先报给暗组首领。”   俞睿闭目不语。   好久之后把一张纸放到不知所措的王天逸面前,王天逸拿起一看,却是一纸密令,上面说的是寿州作战的一切事宜目前交给俞睿打理,所有帮众听凭询问,所有参战人员听凭调用,霍长风亲自盖印。   王天逸长长吐出口气,说道:“不知少帮主目前安好?”   俞睿这才一笑,说道:“他好的很,现在把详细情形告诉我。”   “霍无痕没死!”王天逸强压内心的失望,大致说了下战斗经过,他本来想说的很宽泛,因为既然少帮主没事,那么肯定不会是他一人逃回来,王天逸觉的让霍无痕那样的人自己从寿州回扬州的话,说不定半路就自己饿死了,那么战斗经过肯定建康部的同僚已经详细回报过了,自己大致说说就可以了。   没想到俞睿居然每个细节都反复询问,比如王天逸带了那些人,攻击了那些人,怎么攻击的,从那条街到哪条街,如何逃生的,一边问,一边在他面前已经堆了一堆写满字的纸张上改改画画。   “难不成这是讯问,怀疑我通敌?”王天逸抹了下额头的冷汗,暗想情报都是塞在墙缝里让对方自己拿走,自己没有露面,在战斗中更是彻底的作为长乐帮战士的身份来作战,就这样战战兢兢的把所有细节都讲了一遍。   这次对话从中午一直说到掌灯才说完,俞睿擦了擦额头的汗,站起来走之前对王天逸说道:“你现在身份特殊,不能乱走,这个院子防卫森严,你大可在这里安心休息。”   王天逸知道这防卫说不定就是对自己的,自己竟然被软禁了,暗想自己在战斗中一直拼命厮杀,任谁也挑不出茬来,最后更是作为公子的替身带着护卫冲击昆仑,这很多人都知道,不会被人怀疑吧?难不成他们怀疑自己是被俘后投降?这也不太可能,当时那里到处是昆仑的高手,谁还能一直跟着自己?自己在大溃后逃生也不是什么重罪吧,有人跑得比我还快……   一直在床上,王天逸还转辗反侧的苦思冥想,患得患失的他心口上好像放了巨石一般透不过气,连最难的暗组任务的压力都没有这么大过。   第二天,俞睿又来了,看着黑眼圈的王天逸点点头说道:“没睡好?嗯,没关系,想的太多也没用。”   “我是清白的……我……”王天逸头昏脑涨下,张口就说了这个,因为满心都觉的自己被软禁是这个原因,要知道对于暗组战士来说,投降或者被俘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弄不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弄的好也是别想被赋予重任了。   “嗯,我相信你,”俞睿对着王天逸严肃的点了点头:“你奋不顾身替少帮主脱身,干得很好!你知道那夜情况有多危急吗?”   原来王天逸和霍无痕分手之后,仓皇逃离的长乐帮高手遇到了昆仑的桂凤,溃败的长乐帮高手那里还有战意,人人就惊慌无比比逃命速度,那夜桂凤领着手下大吼着从城里杀到城外,最后除去霍无痕、俞世北、燕小乙三个指挥官外,战死加伤病,参加战斗的建康部高手只逃出来七个人安全回到扬州。   “既然这样,为何还要这样对我?”王天逸不解的一摆手。   “这是次大败。”俞睿盯着王天逸的眼睛说道。   “我知道。”王天逸惊疑于俞睿的眼神。   “你加入长乐帮以来,见过这种败到一败涂地的战斗吗?”俞睿问道。   “没……我只参与暗组战斗,暗组没有。”王天逸以暗组为借口避开了那个名字。   “你怎么想这次大败?”俞睿继续保持着那种深不可测的表情问道。   王天逸知道不能提霍无痕的名字,他想了一下说道:“这次比较特殊,那些蒙面人实力太强了,他们出奇不意,我们没防备,就被打成这样。”   俞睿说道:“是昆仑的人做的,前几日乐和的首级和秦明月写的赔罪信已经送达帮主。但江湖中人刀头上舔血,都图吉利,失败对一个指挥官名声非常不好,嗯,非常非常的不好。”   王天逸知道俞睿在说霍无痕,但对于未来帮主,他敢说什么,只能唯唯喏喏。   “我给你明说了吧,”俞睿郑重地说道:“昆仑实力很强,后台也太强,加上寿州在长乐帮地盘之外,加以反击不仅风险巨大无比而且是得不偿失,这次的面子已经是找不回来了,起码是近期无法挽回了,帮主已经决定接受秦明月的赔罪。这次大败如果传出去对少帮主名声非常不好,昆仑突袭是一个决定原因,但坏运气不能归结于少帮主身上,因此需要一个特别的原因给帮内众人和江湖解释这个原因。”   说罢,俞睿看着王天逸却不说话了,好像在等待王天逸回答一般,但王天逸被看得发虚,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好低了头不说话。   但俞睿其后说的一句话,好像晴天劈雳一般在王天逸耳边炸响。   俞睿道:“希望你能再做一次少帮主的替身,把大败的责任背起来。”   听到这句话,王天逸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等到汗湿透三层衣服后,他才瞪着眼睛叫道:“我不过是个瞭卫啊!”   “这样的责任不仅我背不起,我也扯不上啊,从一开始我都在外围防范,根本没参加对风枪门总部的突击,而且以后我还追击了岳中巅,又替公子引开敌人,我……”王天逸嘶声叫了起来。   俞睿以一脸理解的表情摆了摆手,叫停了王天逸的说话。   他轻轻合起手掌说道:“放心,活下来的人很少,我们完全可以让他们永远闭嘴,那夜的情况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比如说你是担任突袭时外卫的头领,你带领的人在面对昆仑强袭的时候不仅没有起到第一防御线的作用,反而溃败了,并冲散了友军,导致大溃;甚至可以说你是在巡眼,没有约束好手下各司其职,结果没有发现昆仑高手接近战局,导致大溃,理由很多的。”   “另外,我也可以说你是城内最高指挥官,我以前给你说过,只要你大胜了,你就升职做鹰领,我告诉你,自从大败后,你的升职命令就已经加急下派了,也就是说不管你死还是活,你早就被定为合适人选了!要知道只有你不是建康部的少帮主属下,属下不力,上司也有责任!”   “帮主就是长乐帮,长乐帮就是帮主,”俞睿说道:“长乐帮对你有大恩,你发誓舍生忘死的为长乐帮作战,我没说错吧,这是暗组的誓词,现在你替少帮主顶罪,就是替长乐帮分忧,我老实说,你做这个,比杀死成百上千的高手对长乐帮帮助更大。现在是考验你对长乐帮忠心的时候了。”   王天逸则脑里一片混乱,上面俞睿说的每个罪名都是失职大罪,要是落在自己头上,别说自己小命难保,家人也难保不测;更不要说易老就是让自己通敌来保证此次任务大败,以此捣毁霍无痕的声望,要是自己承认了,那易老那边该怎么办?   “放心,你保卫少帮主的忠心连帮主都知道了,我保证你没事的。”俞睿知道王天逸心里在想什么的。   他对着王天逸倾过了身子,低声说道:“富贵险中求,你做了此事,我保你大有前途!如果你不答应,你也是暗组老手了,告诉你秘密就不由你不做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王天逸心里一咯噔,这意思就是自己不做就要干掉自己咯。   “我总得去暗组述职吧。我不想被认作开小差。”王天逸心道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先去报告易月了。   “不行。有关寿州之战的任何情报都是帮中绝密。你不能人前露脸。”俞睿冷冷地说道:“你露面的时候就是在帮内众人之前,陈述你如何在寿州干砸此次行动的时候!”   王天逸此刻心思已经转起来,他说道:“不行,你知道首领看我不顺眼,我父母可都是暗组在养和护卫,若我做了此事,我担心父母有难。若我父母不得周全,掌柜你就是现在把我劈成两段,我也不会答应。”   俞睿看了王天逸片刻,一言不发就出去了。   这一夜,王天逸更是彻夜难眠,委实没想过自己被逼到这种地步。   正在床上翻滚着呢,只听房外传来异响。   “有敌……”窗口笔直站立的守卫身体在窗纸上的剪影就如长枪一般,但这长枪却猛然一扭,如面条一般就软了下去,连报警声都没发出。   接着各处都大呼起来,这呼声发出来时候遍及屋前屋后屋上各处,就如一个房间突然遍地生火一般,但这火来的快,灭的更快,王天逸一跃到窗边,只听了片刻,就听得四处的惊呼就如被割倒的麦子一般迅疾的被掐断了。   敌人竟似是四面八方而来的鬼魅。   接着屋顶上一声巨响,一个木锥破开了屋顶,一个人从上面探下身来,对蓄势待发的王天逸轻轻说道:“夜莺。”   ※※※   “看看这个,有意思。”易月笑着把一页纸递给了宋影。   宋影接过一看,就是一声惊呼:“天逸升为鹰领!这么说建康部大胜了?”   易月嘿嘿一笑:“他们原来说的是这个,但这升职令却是加急发出,这可奇怪哉也,要知道人还没回来轻功呢,就加急发升职令?”   宋影一愣:“您的意思是他们败了?”   易月一声冷笑:“定然大败!看来王天逸被定为替罪羊了!这一升,他就成了除了霍无痕之外,当时现在职位最高的指挥官!”   “那怎么办?”宋影急急问道。   “这也是我找你来的目的,”易月收起了笑容:“王天逸熟悉昆仑和寿州,他也是得力干将,能平安回来的可能极大,你去,派出得力人手盯住寿州来扬州的各个要道。”   “您担心霍长风他们灭口或者抢人,要我们先抢到王天逸?”宋影问道。   易月点了点头。   ※※※   此刻王天逸却坐在了易月身边,他有些奇怪:“易老,为何我被那些人带走的时候,我们的人没有出现?另外这次救的我出来,除了直接和我说话的人是夜莺之外,其他都是暗组战士,您不担心泄漏?”   易月笑了起来:“抢你的,在扬州除了我还会有谁?派夜莺去,只是怕你不明就理,开始反抗。这不多好,顺利的把你绑出来了。”   然后易月静静的看着王天逸说道:“至于没有在入城的时候就截住你,是因为我看到昆仑秦明月的信和乐和的首级,那信非常谦恭,说自己是不明情况冒犯刀威,说的就像昆仑被长乐帮击败一样,又送上了乐和的人头,可以说他们打赢了却自认失败。”   王天逸苦笑一声道:“没想到那群土匪还有懂礼节的,他们穷的连靴子都抢,连街头流氓都比他们有骨气,好歹起码是武林中人啊。”   “不要小看秦明月。”易月笑道:“此人绝对是个人物,我想昆仑有此等人物统帅,很快就会壮大起来。你看这次,他们的做法和自认被打败毫无区别,但实际上呢,他们占据了整个寿州,而且装着谦恭抱定了武当的大腿,我们不敢报复他们;在名气上,他们名声和我们根本没法比,就如同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一般,他们低头认输根本无损他们的名望,而且你也说了,他想着法的不想伤害霍无痕,那是避免和长乐帮结下大仇的做法;总体而言,他们舍了小小虚名却得了巨大的实利,由此可见此人的能力之强。”   “说到这,易老打算让我如何去做,我可以实话实说,从这次战斗来看,那霍无痕真是一个浑人,别说帮主了,给他两个奴仆都指挥不了!”王天逸骂道。   易月闭目默了一会,开口道:“那秦明月卖面子卖的极好,此事若是按原本计划进行你的阵营就暴露了霍长风面前了,为了这种失败就让你露出真面目,怕是有点浪费你这干将了。这也是我为何让俞睿的人带走你的原因,既然秦明月是个明白人,下棋不走昏招,我也只能隐起爪牙下伏子了。”说罢,张目对王天逸道:“天逸,此时有个极为困难的任务想交于你。”   闻听此言,王天逸嗖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啪的一声跪在了易月前面,抱拳道:“易老但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易月点了点头,昂首说道:“去!把这罪名顶起来!”   “什么?”王天逸惊呆了。   “这样才可接近到霍无痕父子身边。”易月阴沉的一笑。   “我明白了,易老您要我去做霍长风父子身边的蛇。”   “没错,按的是潜入敌对帮派的规格来做!”易月一咬牙说道:“你要彻底和我以及夜莺切断联系,什么任务都不会派给你,你就钉在那里,能钻多深就多深,等我召唤你的时候,你才起出来!”   “我等这样的任务已经很久了。”王天逸毫无惊惧,他低低的应了一声。   “你替他们顶罪之后,也许他们会直接灭你口;若是你进不到他们内部,也许会被命令直接做刺客行动,你知道吗?”易月问道。   “易老放心吧。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个。”王天逸斩钉截铁的说道。   “派你出去,我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你资质极好,”易月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但是你一直就是我为了这次任务而培养的,去吧,宋影会严刑拷打你,就象我要知道俞睿对你说了什么、以及寿州大战的实情一样,当蛇不下血本让别人相信是不行的。” 第七节 连降十级   天下靠酷刑炼囚来吃饭的打手不计其数,但见到自己的对手——那可怜的小白鼠的时候,却没有不摆出一副老猫扑鼠的凶神恶煞的样子来的,因为光凭这凶相和口中恶语,囚犯腿就自己先软了三分。   也是因为对付敌手,谁都没有绝对的把握,刑讯也一样。   此乃刑讯之道。   但宋影不同。   这个人总是笑眯眯的,连折磨人的时候都是笑眯眯的。   有自信面对敌手的人才会笑。   宋影绝对有自信,因为他对医术和酷刑同样精通,这两项本就有相通之处,都是对人体的极度了解,不过前者是不惜一切将人从生死一线间拉回来,而后者却是把囚犯不停的摁入那生死的一线。   能模糊生死极限多少,就代表技术多高!   而宋影绝对是高手。   因此身为夜莺的他专门被易月派来刑讯王天逸,从鞭打到棍仗再到炮烙他一手操办,目的就是制造逼真的刑讯痕迹,却不能伤到王天逸身体根本,这对宋影来说绝非难事。   此刻在刑堂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宋影在看着捆在刑架上的王天逸。   一天一夜后,王天逸看起来已非人形。   宋影仔细的检查完王天逸的伤口后,满意的一笑,盘腿坐下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笑道:“真没想到,你们两个都是我经手的。”   那边厢王天逸还奄奄一息的挂在那里,他听到宋影在说话后,根本没有力气去想,更遑论回答了,他只能象一块风干的腌肉那样微微晃了晃血臭的躯体,来表示回应。   那边宋影还在继续说:“我打了那厮二十水火棍,你以后可得劝他一劝,不要记仇于我,近来我无事都不敢出门了,只因怕那厮报复,就浪费多少好春光。”   正说着,石梯上传来一阵叮啷咣当的乱响,一个人鼻青脸肿的从上面滚了下来,宋影扭头看去,却是自己的一个手下,往常他们刑堂的人在他们的这个地盘向来是横眉冷目威风八面,此刻却如丧家之犬一般从上面直直的滚了下来,他一滚到底,就抬起来他歪到一边的鼻子惊恐的大叫道:“宋统领,不好了!那厮打过来了!”   宋影一扬手泼了碗里的冰汤,站起来就朝自己手下跑去。   还没等他靠近那手下身,石梯口就兜头泼过来一股腥风,宋影暗叫不好,立刻蹲马立桩,但还没等他立好身形,一个硕大的黑影迎面跳了过来,黑影里如毒龙出海,劈面就是一个铜钵大的铁拳打来!   “怕你不成!”宋影可是长乐帮有名的多才多艺之人,其空手格斗功夫冠绝全帮,遇到敌人飞袭,屹然不惧,也不苛求脚步立稳了,顺势一个老树盘根,两手一圈一绕,已经握住了那只黑铁般臂膀,欺那人凌空飞击无处发力,借着身体走势顺力飞投,将那铁塔般的黑影直直掼到了石梯口对面的土墙之上。   趴在地上的手下战战兢兢的放开抱头的胳膊,才难以置信的发现不过眨眼功夫,自己的统领已经把来袭之人扔到了墙上。   “老胡!擅闯刑堂可是大罪,你莫非活腻……咳咳!疯了吗你!”宋影指着被自己摔倒的那大汉大叫起来。   本打算说“活腻了”,但这家伙并非寻常人等,不仅武功惊人,而且擅长长兵器,属于长乐帮急需人才,加上立过战功无数,在帮里是属于那种恃才傲物的家伙,想到这话在这可怕家伙面前说出来的后果,宋影堪堪的换了个词。   那大汉贴着墙,好似屁股上粘了一块红烙铁那般,捂着屁股龇牙裂嘴的站了起来,大吼道:“新仇旧帐一起算!直娘贼!”   此人正是凶僧胡不斩,练武中有俗话:一力降十巧,他天生神力,擅长长重兵器,在刀剑手的护卫下打起来所向披靡,早是长乐帮知名之悍将,原本这次寿州行动时,帮主一系的谋士也想派他过去增强攻坚战力。但易月一系早知此战必败无疑,胡不斩虽然不是夜莺,但他和要展开秘密行动的王天逸却是生死之交,行动时一直秤不离砣,互相照应。   这样的情况下,要是他去了,不仅不利于王天逸行动,而且会累了这名夜莺的编外悍将,因此王天逸就想了个明陷实保的计策:在行动前,故意对胡不斩诉苦,说另一个虎领对王天逸他即将晋升不服,挑拨了一番。要知道胡不斩不像王天逸那么阴柔,他向来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狠角色,在酒席上,那虎领走过来朝他和王天逸敬酒,他连站都不站,冷哼一声,一脚就踹在了那人小腹上。其力量之大,不仅那虎领当即立刻吐血昏迷,胡不斩自己身下的椅子都碎成了碎片!   易月就抓住这机会,马上抓了胡不斩,当席摁倒,让宋影就地打了他二十水火棍,宋影那次可是没象对王天逸这样使什么手段,棍棍入骨,打的胡不斩当场呕血,此刻别说归于少帮主麾下参战了,连铁打的凶僧都卧床半月才能下床行走。   要是别人做了这种突袭同僚的事情,说不定会被当成别人的蛇马上处死,但胡不斩却没事,因为疯狗咬人那是应该的,他又没有真和你性命相搏,只是突然一拳一脚踹过来,你说他性情火爆也行,你说他无视同僚长官也行,但难道你还能真为了这事激怒他,来和疯狗赌命相搏!更何况他这疯子做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所以象胡不斩这种疯狗一样的家伙,被他打了只能自认倒霉,谁难道还能真性命相搏不成,他眼里没有同僚的礼仪人情关系,但别人不是疯狗,他们讲礼仪人情呢,正因为一个无所顾忌如野兽一般,一群盘算精明处处擎肘,因此一群反而怕了一个,暗组人人见了胡不斩没有不缩头走路的,连那些领袖对老胡在帮里的暴戾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他不仅在战场上千军难当,而且首领易月带头对他网开一面呢。   从此之后,暗组内再无人敢靠近他敬酒,就算非得敬酒,也是脸色惨白的先蹲好小马步,一手举杯,一手成拳护住下腹。这是后话。   不过现在宋影面头疼的也是这个:不打他要咬自己,打了怕他缠上,红了眼睛和自己拼命该怎么办好。   所以宋影脸色煞白的强笑道:“你有话好说!真要动粗,你当要知道空手对战长乐帮我谁也不惧!”   “哼哼!”胡不斩冷笑起来,在满面横肉抖动中,从怀里掏出一把铁尺来。   看着那铁尺,宋影冷汗都出来了,开始慢慢后退。   铁尺没有刃,说穿了不过是一根粗铁条而已,绝对不如刀剑威力强大,但正因为他没有刃,所以适合掖进怀里,不露行迹带进某些地方,不过在胡不斩这种人手里,就算一根铁条,也不啻于孙悟空手里的金箍棒,那可是碰着就死、磕着就折、擦着就伤的凶器啊。   “宰你个!”胡不斩大吼着扬起手里铁尺朝宋影冲来。   “这里可是刑堂,你……你想杀人、你想死不成?!”宋影满头冷汗的扭头就往里面跑,手里有家伙的胡不斩可不是他用赤手格斗就能对付的。   但宋影并不过分担心,不出所料等他和胡不斩一退一追入了宽敞的石窟里,胡不斩看到王天逸果然一声大叫停止了追击。   看到王天逸还活着,胡不斩并没有仓皇的扑上去看王天逸的伤情,却是咬着牙绕着洞窟中间的刑架衔尾追着宋影,愣是把他像个兔子一样从地下撵到了地上,还顺路打晕了那倒霉的看守。   满头冷汗的宋影刚窜出刑堂,一头扎进了一群披挂整齐的高手中间,定睛一看,全是横眉立目的俞睿领头站在中间。   “宋影,你知罪吗!”俞睿没给宋影好气,当头就是一声大喝。   宋影倒退一步,心里却如明镜一般:夜莺故意把王天逸被刑堂抓住刑讯的事情捅给了暴躁的胡不斩,胡不斩是何等人也,就算是自己无礼也要咬别人三分,更何况王天逸本身就是鹰领,哪有被刑堂偷偷摸摸抓去刑讯的道理,明显是刑堂无理在先,胡不斩当即就炸了锅,不过他虽然性情急急如火,但行事却绝不是飞蛾扑火般的愚蠢,否则经历如此多杀机四伏的杀场岂不尸骨早寒?   他不敢找易月麻烦,却直直找暗组的副首领俞睿闹去了,俞睿本来就猜到王天逸肯定被易月一系的人拿了,却不好找易月质问,正为此事急的上蹿下跳,生怕王天逸没有开口就改口甚至被灭口。   闻听胡不斩一说,胡不斩还没来得及按他打算的那样砸桌子破口大骂,就被俞睿拉着急急的去见了刘远思汇报。就在今天下午,刘远思找个因头,把易月请走了,老虎不在家,俞睿才好入虎穴救人呐。   到了之后,俞睿碍于身份,让胡不斩先打了下去,来了个投石问路。   要是正主在那,就动武把护卫的人撵上来,以防他们先下手杀伤正主,要是没人,那当然是胡不斩自己骂骂咧咧的出来,自己在易月来之前灰溜溜的离开。   所以俞睿一见宋影这家伙象兔子一样火烧屁股一般的冲了出来,就知道胡不斩找到王天逸了!   “俞掌柜!下属参见”宋影斜斜站定,一边躬身行礼一边斜撇身侧的胡不斩,劲气密布身体,就怕这疯货突然就给自己来一下就危险大了,要知道胡不斩可不是夜莺,不懂演戏。   俞睿一挥手,手下潮水般涌进地下室,把王天逸抬了出来,俞睿这才大叫道:“混帐!此人是鹰领,按级别而言,要抓捕刑讯必要四老的许可,你这混蛋居然敢在他身上滥用私刑!你眼里还有没有帮规了?还有没有级别尊卑了?”   宋影抹了抹冷汗,连忙躬身,头低得快碰到地面了,早已演练过多次的说词才侃侃而出:“掌柜息怒。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易老几日前告知小人:王天逸此人执行完任务之后擅自不归不叙职,现被暗组拿获,以暗组纪律而言,此人有背叛暗组之嫌,可以使用一切手段察看此人有无对组织造成损害!小人和王统领并无个人恩怨,也无意违反帮规,只是依命行事,请掌柜明鉴!”   俞睿看着宋影咬了咬牙,只是冷哼一声,却不敢驳斥,概是因为暗组成员多是江湖中穷凶极恶、背负通缉在身之辈,所以暗组规矩和帮规确有抵触,从暗组成立这抵触就在了,但为了威慑暗组成员,加上暗组将领也从没有背叛过长乐帮的,高层大员一般视而不见,谁料想被易月钻了空子,俞睿这些帮主门下的人只能打落门牙合血吞了。   所以俞睿只能匆匆的冷着脸走了,他还着急去问王天逸有没有告知易月什么事情呢,只留下屁股还没好利索的胡不斩在吼叫着追打又羞又恼的宋影。   王天逸被“救”出来之后,只说自己一靠近城门就被暗组成员盯上了,所以有后来被突袭捉拿之事,至于告诉了易月什么,王天逸说道:“我自然什么都不说!要是说了,易月能给我好果子吃?恐怕第一个就要封我的口!现在我暗组也不敢回去了!万望掌柜保全我父母,我什么都肯为少帮主做!寿州大败全是我王天逸的责任!”   ※※※   但易月却不会把成败的砝码全压在王天逸一人的运气上,和对手打交道第一靠的是实力,永远是实力!   王天逸被俞睿运走了,碍于王天逸是鹰领,属于长乐帮高级将领,易月也不好打什么明牌和对方要人,只是暗组规矩和长乐帮规矩一通讨价还价之后,长乐帮高层把王天逸圈在了一个宅子里,由“公认人品公正”的林谦一系派人看守,缠满绷带的王天逸眼前各个大人物的说客走马灯的晃悠,易月放出话来,摆出了一副绝不放弃争取王天逸的架势:“只要你王天逸还想回来,一切过错可以一笔勾销!鹰领照当,绝不难为他!”   这样一来,王天逸不至于变成被易月抛弃的垃圾,那样的话,易月的敌人用完他后捏死他不过象捏死只蚊子而已。   这里不过是明战场,另一处战场虽然在幕后,却一样眼花缭乱。   易月知道王天逸和古日扬、燕小乙、俞世北几人关系较好,派人通知了在扬州养伤的燕小乙、俞世北两人,两人自然热络的为王天逸走动起来。   燕小乙伤太重,根本还走动不起来,俞世北就算代表他带着一批重礼,一瘸一拐的亲自来拜见长乐帮的第一谋士刘远思了,若是能说动他点头,王天逸大可安全。   在刘远思简陋的家里,俞世北毕恭毕敬的替王天逸求着情:“……事关少帮主清誉,我等辅佐之将当然闭口不言,但天逸此人在寿州大战中是出了死力,少帮主很是赏识,昨天在小乙的病榻前,还和我等提起他的忠勇,现在他仍要为少帮主出力,但我等想请先生念此人一片忠贞不要伤其性命……”   刘远思眼睛盯着俞世北,不停的点头,不像俞世北在求他帮忙,倒像是他在聆听俞世北的教诲一般,不过这只是谨慎的他的日常习惯而已。   别说对俞世北这种一手挟着燕小乙一手挟着霍无痕从寿州一路逃回扬州的大功臣,就是对一个寻常战士,刘远思也是这般表情。   正是他的谨慎而谦恭,因此才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之身在虎狼林立的江湖帮派中安然立于高位。   听完俞世北的话,刘远思摆出了一个沉思的表情,良久后才开口:“王天逸此人在暗组中一直勤勤恳恳,立下战功无数,这人所皆知;此次大败中,不顾生死掩护少帮主脱困,这我也是钦佩之极;至于他的为人嘛,我听闻他和盐局古日扬生前交情非常,在古日扬不幸身亡后,拿了一半家财和良田赠与古君的妻、子,这委实难能可贵,此等忠勇仁义皆备的人却身处这不得不为主君出力脱困之局,我也是于心不忍,你放心,就算俞统领不来,我自然也会为王统领在帮主前求情,这等忠义之人不给回报,还有天理吗?”   俞世北没料想刘远思连王天逸仗义照顾古日扬遗孤的事情也了然于胸,此刻红光满面,料想事情成了八分,一边告辞一边叫手下把礼物抬进来。   “俞统领,我以‘水利万物而不争’为铭,做事但求无愧长乐帮、帮主和自心,从不收礼!你不会不知道吧?”   看到俞世北要送礼,刘远思的表情立刻凝重了起来。   俞世北一愣,又笑道:“这是我兄弟的一点心意,一点薄礼而已,万望笑纳。”   “情我领!礼拿走!”刘远思斩钉截铁。   在带着礼物出来的路上,俞世北又回头看了看这戒备森严但又异常破陋的宅子,挠了挠头皮叹道:“没想到传言是真的,果然是长乐帮最迂腐的家伙,不过倒真让人佩服!”   第二天,在霍长风的大堂里,所有闲杂人等都已遣走,霍长风闭眼坐在太师椅上,两手伸开,神情淡然,不怒自威;背后站着他近卫队头目——尹星翔,永远的那么面无表情;前面坐着恭恭敬敬的刘远思,他正回报情况,永远的那么谦恭谨慎。   “……由于昆仑派知道江湖礼节,我们的难度就少了很多,寿州的事情将解释为少帮主神威破敌,只是由于华山高手尽出、昆仑悍然参战,敌人集结在一起,数量超过我帮几倍,但由于少帮主智勇无敌,仍然大破他们,不过碍于先礼后兵的江湖礼节,少帮主自己退出战局。事后,昆仑华山碍于少帮主的威名,自己将匪首乐和首级送上,俯首称臣,再也不敢冒犯长乐帮神威,可谓以威名便可曲人之兵,以侠义曲人之兵,此为江湖之最高境界。   至于我们高手的人员损失,当是因为战场指挥官王天逸指挥失当导致,他从侦察敌军开始到我军徐徐撤退为止,犯下无数弥天大罪,导致我们打赢打服了敌人,却还白白损失了如此多精锐人手……”刘远思娓娓道来,大厅里弥漫着大胜的味道。   听完回报,霍长风先叹了口气,又徐徐点了点头,表示满意,开口问了句:“那暗组的小子如何处理为好?他实则有功,此时又为那小混蛋顶罪,更是一功,你看怎么办好?”   刘远思颔首道:“此人有功不假,但此事事关少帮主荣誉,就是关乎长乐帮荣誉,乃是重要无比的大事;至于他,江湖高手千千万,我们长乐帮断不会在意少了此人!为了稳妥,应该灭口!”   “很好。”霍长风一笑,长身而起,说道:“我要去钓鱼了,此事你和星翔一起办妥。”   王天逸很好办,他洋洋洒洒抄了几十页了寿州大战的详细经过,又背得滚瓜烂熟,到帮内高层联合会查的时候,练出一笔好字的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是罪魁祸首了。   寿州大战,大胜小败,而败的责任全是因为这个王天逸!   等到再也用不到王天逸口干舌燥的向帮内高层汇报情况的时候,他却不会因为不用再重复那些“小人该死”的话感到庆幸,心里反而忐忑不安到极点,每天在小院子里,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看守自己的高手面前,发了疯的踱圈,从太阳初生一直转到夜色上柳梢,晚上翻来覆去,连被子都被他蹬破了,他心里清楚:现在是谈论他惩罚的时候了,这才是最关键的时候,自己是生还是死?   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被捆的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上,前面的椅子上坐着一脸清矍的刘远思,他看着战战兢兢的自己不停的在叹气,眼里全是悲伤。   俞睿站在刘远思身后,对搏杀无数的他而言,从生到死绝非是让人动容的事,所以他大声而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天逸道:“王天逸,你身为长乐帮将领,本应奋勇杀敌报效长乐帮于你的厚恩,但你却在紧要关头,大意失察在先,畏敌而溃在后,导致大败,……”   俞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就彷佛高手在刺出致命一剑前那瞬间的停顿,自信而冷静;   刘远思则闭上了眼睛,好似看破红尘的老僧,慈悲而顺其自然;   王天逸却如待宰的鸡鸭,猛可里伸长了脖子,汗水流过突出眼眶的红色眼睛,嘴巴微开翕张不定,“我冤啊!”和“谢帮主开恩!”两句话正在里面厮打在一起,因为有一个,只有一个才能出来,而且将会如黄河绝口一般飞冲出来!   俞睿接着说道:“按照帮规,处死王天逸!”   “什么!”王天逸一声低叫。如果他的眼睛是两颗水晶雕成的,那么此刻的他们肯定会如唐博手里的透骨钉一般飞射出来,虽然早有准备,但谁到了此刻却都受不了!   看着俞睿面无表情的脸,“我冤啊!”那句话瞬时飞到九霄之外,脑子里剩下的只有希望全无的恨,王天逸只想咬牙切齿的大叫:“你骗我!”   但他来不及说出口。   背后的高手早有准备,俞睿的最后那个字一脱口,一个绳套就唰的一声套上了王天逸的脖子,瞬间就勒紧了,王天逸只剩下伸脖子瞪眼猛蹬腿的份。   “撩直他!”俞睿冷冷的下了命令。   勒住王天逸脖子的高手手一抬,绳套的一端嗖的一声就飞过了树叉,那边早等着的两个人接住绳子猛地一拉,王天逸马上就被撩直了,直挺挺的挂在了树上。   脚离了地,就像鱼离开了水,王天逸的脚无力的在空中踢踏着,眼睛朦胧了,下面微笑的俞睿和低头拭泪的刘远思变成了乱飞的光点,眼球上好似一层层的血涂了上来。   鼻子呼不上气,脖子好像要断掉了,胸膛则好像要炸裂开来,意识开始模糊了,父母亲人、恩人易月、那些朋友甚至那些不想想起的熟人走马灯似的在头前面飞舞开来。   但很快,父母的镜像模糊了、易老的景象模糊了、胡不斩、燕小乙这些朋友的镜像也模糊了……   那血一层一层的码上来,最后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变成了一片的黑暗。   王天逸感到自己好像孤零零的坐在黑暗中,身边只有“我要死了!”这句话和它层层叠叠的回声相伴。   然后好像地面的黑暗融化开了,一只大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抓住了他的脚,王天逸被朝下拖了过去,速度并不快。   ※※※   就在这时,整个黑暗猛地震动了一下,大手松开了一下,王天逸只感到自己又飘了回来!   接着一阵突然的疼痛打散了黑暗,眼里的血褪去了,胸膛里好像干涸河床猛力吸吮起了那水……   吊住王天逸脖子的绳子被猛地砍断了!   “啊!”王天逸从半空中重重摔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后,才有气无力的发出一声惨叫。   “你!”刘远思收起戚容,长身而起,满脸惊愕的朝那飞刀来的方向看去。   俞睿和他一样吃惊的合不拢嘴巴。   因为斩断绳索的却是霍长风的心腹护卫———尹星翔!   尹星翔对两个张着嘴的同僚点了点头,自顾自的走到王天逸面前,扶起了他,对着他的眼睛,尹星翔说道:“你得救了。救你的人不是我。”   王天逸则和刘远思他们一样的惊愕,一样的合不拢嘴,在和尹星翔对视了足足有一盏茶功夫后,王天逸突然一跤跪倒,好像迷路的小孩见到父母一般,靠在了尹星翔腿上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喊的却是:“我冤啊!”   俞睿几个人走了,而王天逸再次留在了院子里,他可以活着把他这几天用脚踩出来的圆圈踩的更深了。   “这是为什么?!”俞睿走进马车之后第一个事情就是问刘远思,惊讶的都忘了用敬语。   刘远思从车窗里看了看那小小的院子,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他出身清白,谁的人都不是,能力又异常卓著,对少帮主还忠勇非常,此刻身陷大难,走投无路,只要给点吃的,就会誓死效力吧?真是一条无主的良犬啊……而且异常年轻,可以用很多年,到帮主老了的时候他还能咬人,留给儿子倒是不错啊……”   “您说什么?!”俞睿一惊,想了片刻,才叫道:“是帮主要留下他的命?怪不得处置他父母的事情交给了尹星翔而不让我一次料理干净!”   转而好像想通了一般,俞睿大声叫了起来:“那我们定他死罪,他根本不管?!现在又来刀下留人!这他妈的在耍我们吗!”   “住口!”刘远思猛地一声大喝,甚至盖过了俞睿这武林高手的声音,他凶狠的盯着俞睿的眼睛,低压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帮、主、就、算、耍、你,也、是、看、得、起、你!”   三天后,俞睿在向刘远思诉苦:“唉,如果以降职抵罪的话,以他的罪,降到头也不够啊,长乐帮里上至帮主下至看门的顶多才八级!”   “帮主说了,那么就是有。”刘远思非常肯定的回答,就像回答儿子是不是爹妈生出来的一样。   ※※※   刘三爷骂骂咧咧的从内堂出来,他是个中年人,却已经被尊称某爷了,裸露的身体上只套着一件长衫,露出的肌肉还算壮实,看得出来以前是练过武功的,但脸上却有些红色的阴损之色,看来有点酒色过度。   这是难免,谁管着一条街,而街上有一家青楼一家赌场三家酒楼,而一些朋友经常来巴结你或者你要巴结他们,这样的人肯定都会有点酒色过度的。   刘三爷就是这样一个人,长乐帮的一个小掌柜,管着上面所说的那条街的所有产业。   以前他也是个高手,出入过杀场,那个时候他除了腰里的剑一无所有,但他不快乐,他觉的快乐应该在那沉甸甸的荷包里,他没有,所以他不快乐的挺剑往前冲,每冲一步离快乐就进一步;   现在他是个酒色过度的家伙,出入欢场,这个时候他有了以前想要的一切,但他却不快乐,他觉的快乐在后面,只有那一无所有时候才有快乐和兴奋,现在的他剩下的只有一身浮虚的皮囊和心里永远的失落。   这样的人不喜欢在可以骂的人面前骂骂咧咧就怪了,更况且下属们是刚刚把他从内堂里那位如花似玉的夫人身上拽出来,换了谁,估计都会骂的。   “什么鸟事?!肯定是商会的老五那货的傻亲戚,鼻涕都可以当饭吃的傻子,没人要的就他妈的往这里塞,以为我这里是善堂吗?王八羔子!”刘三爷盘腿坐在大堂的太师椅上抄起酒壶,对嘴灌了一口,接着就骂开了。   他的师爷陪着笑脸说道:“商会五爷估计也有难处吧,他这事和我说了好久了,那人正在门口等着呢。”   “把那要白吃我饭的混蛋叫进来。”刘三爷一抬手说道。   那人很快就进来了,刘三爷看着他从穿过第三重院门走到近来,越看眉头皱的越深,下面的七八个的下属有的已经噗哧笑出声来了,大家都想商会五爷真能折腾,居然要把这样的人介绍过来。   那人来到大堂正中,有点随意的鞠了一躬。   刘三爷鼻子都歪了,他怒极反笑,指着那人说道:“老五真有种,你们说他怎么能想出来这么损的招数,居然介绍了我个瘸子过来当青楼开门!”   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那走路一瘸一拐的年轻人看了看四周,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说道:“这是卑职的荐函……”   “你妈的还有荐……荐……荐……荐函!真够贱的!”刘三爷一声喝骂,引来笑声一片。   那人脸上一阴,愣了片刻抱拳道:“卑职姓曾……”   “还卑职呢!”刘三爷打断了他,冷笑道:“你妈的有职位吗?老五那混蛋知道我欠他一个人情,就把你这废物塞进我这里来白吃我的!白拿我的!你知道,青楼的人都是青楼姑娘养着,你这副鬼样子,就算当看门的,你会跑吗?你会笑吗?你会招呼客人吗?妈的,连姑娘的卖肉钱你都要来白吃,真够贱的!”   说着,气咻咻的抽出荐函,迎风一抖抖开,边看边念:“兹命令曾一净此人前往你处领职青楼看门……”   “哈哈,老五这王八疯了吧……”刘三爷笑的捶桌子,就差没滑到下面在地上打滚了。   “咦!这是什么?呀,看这署名,老五怎么改姓林了?”刘三爷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嘴里难以置信地说道:“林爷?”   他摊开信笺的尾页,越翻越慢,头越来越低,信纸举得越来越高,到了后来眼珠子几乎和那薄薄的纸张黏在一起,很久才回过神来,弯在太师椅上的那条腿已然忘记了放下地来,身体不自觉的朝王天逸伸过来,他凸着眼珠伸着脖子前倾着身子问道:“你……您究竟什么人?”   “卑职曾一净。”   刘三爷再次低头,好似见了鬼一般,那纸上署名的印章一个罗列一个,从头到尾居然是:林谦、俞睿、刘远思、盛若海、黄山石、易月和霍长风。   师爷好奇,想凑近一看。   “最下面还有字。”那曾一净站在下面提醒一句。   刘三爷定睛一看,最后居然是“绝密”二字!   他一把推开师爷,惊魂未定的审视了那人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轻轻的问道:“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没有?”   “我来领职。”   刘三爷点了点头,四面一看却发现大白天根本没有什么蜡烛,按照规矩,当着那曾一净的面把信纸慢慢塞进嘴里,嚼了嚼,一骨碌咽了下去。   直到那人走了,刘三爷还在发呆,好像盘腿长在了那太师椅上。   屏风后一个妖娆的女人半裸酥胸探出身来,香风中檀唇微启:“三郎,奴家等你呢……”   “滚!”刘三爷怒吼起来。 【卷八 建康纵横】 第一节 看门称职   刘三爷赤裸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天色才刚亮,十年前他每天不仅是这个时辰起床,风雨无阻,而且酒色不近、戒律森严,那个时候他要练武,但十年后的今天,他靠着武功得到今天的一切后,反而再也起不了这么早了,今天的早起只是因为昨夜陪上司,酒喝得太多了,醉得象一滩泥,连家都没法回,就在自己管的青楼上面歇息了,此刻头疼、口渴的要命。   叫来丫鬟喝下一壶水,刘三爷推开雕花木窗,建康温洋洋的晨风马上拂在了肌肤上,他这感觉才好了点。   长吸了三口清新的晨风,刘三爷站在窗口伸起了懒腰,但只伸了一半就嘎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楼下的跪着擦台阶的一个家伙。   他穿着看门人的服装,领着看门人的薪资,干着看门人应该干的事情——在晌午以前清洁前楼的一切地方,但就这理所当然的事情,刘三爷恰恰就觉的不正常,只因为干这事的人太过匪夷所思——半年前来领职的曾一净。   区区一个开门人何至于能拿着绝密信笺?要知道那种信笺以自己的级别也是只听过没见过;为什么来的时候浑身是伤,养了三个月走路才不瘸了;他究竟是什么人?这些问题就如一根根鱼刺扎在刘三爷喉咙,一想起来就浑身的不舒服。   要知道混武林讲的是消息灵通,在外边做事一样,在帮派里面也一样,得知道谁有埋在土里的元宝谁是倒霉的黑乌鸦,这才能长袖善舞、左右逢源。   管着一条街的刘三爷平时是绝对的消息灵通,他从赌场、青楼、客栈中经常可以听到别人永远无法听到的传言、谣传乃至真相,但就曾一净这个人他什么也不知道,而偏偏这个人就在他手下,所以一看见曾一净,刘三爷就恨不得掐着他脖子抠着他眼睛让他全招出来。   可惜他不敢。   可以有那样一张绝密信笺的人不是他可以问的。   绝对不敢。   刘三爷曾经咆哮着问把这个人推荐来的商会王老五,作为如此繁华的一条街的掌柜他有资格对王老五假模假样的凶一下,但对方不屑一顾,告诉他自己也不知道,你当他就是看门的好了,识相的不要乱说乱谈。   刘三爷当然识相,当人的好奇心当然有,更重要的是身为掌柜,他更想知道这个人有没有前途,那样他可以巴结一下,日后多个朋友总没坏处;又或者是犯了大事留着等死的,那样他也可以帮着帮派虐待一下,表达一下对废物的痛恨和对帮派的忠诚。   问题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每到这个时候,刘三爷就会在心里诅咒起那几个说出来要加敬语的名字来,他知道自己比他们不傻不笨,看到长着毛、两条腿、咯咯叫、还能下鸡蛋的绝对知道这是母鸡,但问题是人家站着看,整个母鸡一目了然,而他这个级别只能蹲着,撑死只能看到鸡屁股,这时就不知道这是母鸡还是母狗了,当然还有更可怜的,趴在地上的那种,只能看到鸡屎。   但是看到鸡屎的家伙往往更有用,他们不知道厉害,刘三爷心里亮堂着呢。   身为一个看门人,是最低级别的帮众,还是个生面孔,不受点欺负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管事的刘三爷装看不见的情况下。   保护产业的护卫队里有不少喜欢从欺负打不过自己的人那里得到尊重、银钱,当然还有那种高高在上的美妙感觉,因此有一两个武夫经常会对曾一净没事找茬,开始不敢,因为这家伙出入都有面无表情的人接送,不知道这个家伙的深浅,后来看曾一净不像是什么惹不起的人,独来独往的,胆子也就大了,会骂上几句、推搡几下,甚至踹上几脚。   刘三爷这个时候总是装模作样的背对着他们,不过耳光竖的可是老高,他盼望着那个手上全是老茧的家伙会一脚踢晕一个,最好是大叫:“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可惜那家伙嘴好严,遇到这种情况,除了道歉就是乖乖的把身上的铜钱掏出来孝敬那些同僚,让刘三爷自己都恨不得上去对曾一净一顿狠揍。   但后来连这种试探的机会也没有了,刘三爷想起那晚的事情还打了个哆嗦。   那天刚入夜,自己恰好站在这青楼门口视察生意,几个带着斗笠行商打扮的人骑马过来,在门口不远处就纷纷下马,牵着马慢慢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个铁塔般的巨汉。   看模样好像是要来玩的客官,门口的曾一净本来马上跑过去帮着牵马,但他慢慢走过去之后就垂手站在那里,和那群人默默对视。   客人是来找姑娘的,不是来相面的!   被刘三爷训的周道之极的另外领路人,马上急吼吼的跑过去,对着那群人点头哈腰,并且没忘对曾一净肚子上踹了一脚。   这一脚几乎踹掉了那领路人的命。   一脚之后,曾一净没动,只是脸上有些尴尬,倒是那群行商脸色同时一变,如同一起被雷劈到一般,等看到王天逸在那领路人的破口大骂下垂手低头的模样,老江湖的刘三爷就感觉到那群人里的气氛陡然发生了变化,一股危险的气息陡地从那里弥漫开来。   “去!”刘三爷手一伸,要背后的两个带刀看门人兼保镖过去,但他们才刚走两步,对方出手了。   “他新来的,客官里面请……”领路人满脸堆笑着对那群人,马上扭头凶神恶煞般骂道说,“王八蛋,你站着不动你是死狗……”   黑大汉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好像是铁铸的一般,一下就把斜对着黑大汉的领路人打的两脚离地,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就如同木桩子一样被砍倒了,正在对着曾一净喷出的唾沫转瞬间变成了血水和牙齿。   眨眼间的变故,两个保镖反应也算快,一顿之下拔刀前冲,嘴里还不忘问话:“哪里来的朋……”   但那大汉并不理这些规矩,就像一座有实体的黑风猛地冲进了两个保镖身前,一拳就料理了一个,那拳迅捷无伦到面前受攻者的刀都无暇砍出,只能横在面前当盾牌用,结果被那拳顶着刀面上撞在脸上,整个鼻子都碎成了平的,第二个保镖好一点,只是被一脚踢断了握刀的手腕。   “愣他妈!上!”明显发愣的曾一净突然大吼一声,却是对着黑大汉的同伴吼的,那四五个人立刻冲了过来。   “慕容的高手?不妙!”刘三爷心里大骇,手里的折扇被他自己一把折断,大吼起来:“快来人!”   这群高手并没有杀过来,相反情况更奇怪,与铁塔大汉同行的几人奋勇扑了上来却并不是要杀入青楼踢场子的,而是扑黑大汉的,抱胳膊抱胳膊,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竟然个个都是身手不凡,一群人在地上扭个一塌糊涂。   整条街上担任防卫的长乐帮战士闻声纷纷集结过来,长街上兵刃闪亮,狐窜鼠奔的客人们尖叫声响彻长街。   “误会误会!别动手”骑在黑大汉脖子上的那个人一边喊,一边满头汗的朝刘三爷脚下扔出一个东西,同样满头冷汗的刘三爷以为是暗器,闷叫一声跳了起来,定睛一看却是长乐帮的腰牌。   高级武士的腰牌。   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曾一净从那天以后别说敲诈欺负了,连接近都没人敢接近了。   但因为三个手下都受了伤得给银子补偿,刘三爷强拉着商会的一个头目要他给银子,不给也成给个说法,那个人最后无奈,说道:可能是帮里的秘密行动认错了人吧?告诉你,打你人的那些人都是无法无天的帮派之刀,商会不能和刀斗,那些伤病补偿你最好自己垫上,别指望什么了。   “不会认错人。”刘三爷看着脚下正埋头清洗台阶的曾一净,倒抽了一口凉气。   ※※※   下面的王天逸老老实实的擦着台阶,心里却也不平静:自己和是个战士住在一个小院里,他们都是自己的看守,来往都有人跟着接送。不知道是囚禁还是保护,关键是自己没有名分,从那绞索上下来以后就好像被人遗忘了,这已经过了六个月了!为了脱困,自己求燕小乙他们去求别人,几乎散尽了三年来用命换来的万贯家财,却好像没有用处,钱对于死士而言是身外之物,但关键是究竟能不能打入霍长风一方的阵营,自己原来觉的有可能,但在这当看门人的每一天都好像一年那么漫长,就如同一把把的小刀割着自己,把自己这决绝的忍耐一点点的割去,心里越来越游疑,难不成就在这里干一辈子?又或者某天一个使者用轻飘飘的绳子让自己再上路?要是如此,霍长风何必要免我一死?现在只知道父母被换了住处,还算安好,但若我死了,他们如何?恩师的任务又如何?   王天逸手上越来越用力,抹布在镜般光滑的石头上发出撕裂的呻吟,他听下来,跪在石阶上把双手摊开了放在眼前,那上面全是层层叠叠的茧子,硬的好像手上面覆了一层铁——现在的他在每个晚上和早晨在看守的眼前练习武艺,就如同当年一样的用功,因为他时刻没忘他被赋予的重大使命。   “什么时候才能握剑杀敌?!”王天逸牙齿咬在了一起:“我不想看门!我想厮杀,我想战斗!只要能回到江湖,哪怕有血腥味也没关系!”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会渴望,甚至于幻想,连那物原来的缺点处厌恶处都可以变得美好。   “我很想发疯!”这压力突然转化成了对那些此刻已经对他战战兢兢同僚们的无辜同僚们的莫明其妙的仇恨,王天逸咬牙切齿的幻想:“我很想斩人!王八蛋们,知道老子是谁吗?敢抽我的耳光?敢吐唾沫到我脸上?如果比战力强弱的话,你们在老子眼里不过是几只老鼠!我可以毫不费力的挖出你们的眼珠,扭断你们的脖子,把你们的血涂在白墙上!他妈的!”   身处厮杀幻想中的他体内的戾气好像得到了鼓励,慢慢的涨了起来,让他眼珠中血丝暴露,整个眼球都向外鼓了出来,整个脸上显出了一种危险的红晕,像是蒙上了一层狰狞的雾。   “啪”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断开了,跪在台阶上的王天逸整个身体都是一抖,“我这是怎么了?”王天逸有力平伸在眼前的手瞬时间蜷缩了,他慢慢松开了紧咬的牙关,晨风马上灌满了舒缓下来的口腔,体内的躁热消退了,脸上和眼里的红色跟着潮水般退去,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王天逸整个身体都柔软下来,他轻轻的拾起抹布,又开始擦拭起来:“我怎么能疯呢?任务在身!!”   最后半句,王天逸牙关再次紧咬起来,但手上却利索的把石缝里的土屑抠了出来。   等他站起来,揉搓着麻木的膝盖的时候,台阶已经擦的象镜子一样了。   “蓝兄早、李兄早……”这个时候其他资历老的同僚已经开始揉着眼睛出来了,王天逸恭敬的鞠躬,就像一个地位最低的看门人那样。   “我现在就是一个看门人。”王天逸轻轻的对自己说道。   ※※※   与此同时,遥远的扬州城里,霍长风已经精神抖擞的在听刘远思的汇报了。   “……据上所说,看来岳中巅已经承认了武当对自己成为新华山掌门的任命,也就是说他已经安于成为武当的附庸门派,另外各个门派的掌门或者帮主都加强了自身的防卫,尤其是靠近武当和昆仑的门派,很多掌门甚至避免走出自己势力范围,担心自己象华山掌门那样被章高蝉单枪匹马的刺杀……”   “关于武林大会的事情,慕容秋水已经发了江湖通告,将时间约为三个月之后,并特地知会我们希望派少帮主担任主事;另:武林大会主要是遴选武功杰出才俊,比武之际刀剑无眼,慕容秋水称担心两虎相斗有一伤,将派员和我们以及其他重要门派协商各个大派的名次问题……”   “慕容秋水要内定名次吗?这样怕是选不出真正合适的人来,也勾不起大家的兴致,这样的事情无痕去了怕是反而伤名声。”霍长风问道。   “嗯,不妨,我想慕容秋水不会傻到在天下武林前摆明了做这样的事情,这是交接天下武林的好机会,我们不妨先接洽他们,看看他的打算。”   “好。”霍长风微微点头,接着说道:“不过如果我们的人参加比武,要个好名次,毕竟和他慕容是老邻居了,哈哈。”   “据情报说,慕容秋水已经派人邀请昆仑章高蝉作为贵宾参加大会,好像要趁此机会拢络昆仑派。”   “现在谁不知道昆仑派的真实力。”霍长风一声长叹,突然说道:“你觉的王天逸如何?”   “王天逸?”刘远思一愣,这才想起这个人来,也难怪自从那次耍了自己赦免了王天逸后,霍长风再没提过这个人,这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   本来王天逸刚去看门的一两个月里,刘远思专门派人盯过王天逸,还试探过帮主,没想到霍长风并不接碴,时间一长,刘远思自己又忙,早撂下了此人的事情,此刻霍长风突然问起,他哪里拿得准帮主的意思,不知道帮主的意思刘远思怎么敢随便说,只好支支吾吾起来:“他啊……他……武功好像还可以……这个……那个……至于……”   霍长风看刘远思有些吃窘,不易察觉的一笑,喝了口茶说道:“刀硬当然好,但江湖里看人最重要的是忠诚,忠诚最好的表现就是服从。”   “您的意思是?”刘远思此刻已经知道霍长风定然一直在监视那王天逸,心里后悔不迭看轻了王天逸,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事事料在帮主之前岂非自找死路,此时索性直接请帮主示意。   “他做青楼看门人很称职。”   “我明白了。”刘远思一个微微鞠躬:“我马上去办他洗白身份的事情。”   ※※※   “你洗白不了。”刘远思见到王天逸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什么?!您说什么!”正在躬身行礼的王天逸惊得一个后退。 第二节 甲等学徒   王天逸是跌跌撞撞的迈进的门槛的,刘远思没有点头,就静静的坐在黑暗里等着他。   从刘远思这帮主身边的智囊重臣亲自来找自己的那一刻起,王天逸的心就扑腾着乱跳,把胸口都撞的生疼,一股血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脸上如喝醉酒的人一般红晕满面,连脚下都踉跄起来。   是紧张。   就算孤身面对十个一流高手,王天逸也没如此紧张过。   更要命的是,这紧张尽头还有一丝丝的期望,这期望他想要的连看不敢仔细看,就如黑暗隧道尽头的那模模糊糊的光晕,只有一点点模糊的影像,但足够让你心悸的泪流满面,生怕一使劲看它就化作了泡沫飞散开了,又或者是确认了他本来就是幻想出来的泡沫。   但刘远思并不打算玩什么制心手段,他直接告诉了王天逸他看见的不是泡沫,是真的。   洗白!   王天逸一听这个词,胸口就砰的一声“炸”了开来。   然而没等这飞散的火与光消散露出金光大道来,刘远思下半截两个字却如最暴烈的风暴瞬间这火与光同时冻结在那里,连王天逸的脑袋都冻得结结实实,不知道是该欢呼还是悲叫。   王天逸僵在了那里,只剩下目瞪口呆,手脚发抖。   看着王天逸那模样,刘远思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简直如一击闪电刀劈在对方脖子里,是自己的责任,所以他补救起来,他冷冷的问道:“王天逸,你知道你的过失有多大吗?”   腔调冷的如同不是在说话,而是吐出一条冰河。   王天逸愣了很久,才“唰”的一个半跪,干净利落到极点:“属下罪该万死!”   刘远思微微点了点头,对自己王天逸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非常满意。   果然那边厢王天逸脑袋开始灵光起来,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帮主和刘先生能让我这带罪之身苟延残喘到今日,属下万死无以为报!只有手上还有些三脚猫的功夫,请帮主和刘先生给属下一个戴罪立功、报效帮派的机会!”   刘远思长出了口气,语气带了暖意:“王天逸,我这里就不和你说那些虚的了,你半年前做的很好,你这个人可以说有才也有德。我本人还是非常看好你的,这些日子来一直为了你的事情向帮主进言……”   “刘先生的大恩大德我末齿难忘!”王天逸赶紧说道:“燕统领和俞统领曾多次向我说过,刘先生肯定救我……”   “救你的不是我,是帮主。”刘远思轻轻一笑,话音一转:“我不过是做了我份内的事情而已,不至让有功之人受委屈,只是你这家伙倒三番五次送银钱于我,却是看轻我了,我眼内只有公事,公事何须费一铜板?”   “属下该死!”   “罢了。”刘远思说道:“最近我和帮主谈起你的事情来,觉的你这样倒是废了个才能,于是我就托人去给你去青城洗白。”   王天逸心跳的砰砰想,放在地上的手一下子捏成了拳头。   “但是很令人吃惊,居然无法洗白!”   “什么?!”王天逸猛地抬起头来,虽然早知道了结果,但是再一次听到仍然是惊讶,期望可以让人对同一件事情有无数次惊讶。   “青城不肯抹掉我与他们的仇?”王天逸问道。   “当然不可能。青城不会和我们长乐帮做对,我原来也以为是芝麻大的小事,一点钱甚至不用钱就解决了。但我也没想到。”刘远思摇了摇头,看模样竟是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样子:“你知道洗白的程序是先托与两边都说得上话的第三方武林人士前去探探口风,最近几年济南分部一直在和青城做盐买卖,熟悉的很。于是随便找了个缙绅去找了青城的熟人,看看他们关于你的记录是如何,没想到一查之下,大吃一惊,别说你的那价值两千两银子的江湖通缉令没找到,连你的名字在历届学徒名单都没找到!”   “啥!”王天逸自己也惊的合不拢嘴了,叫道:“我在那里学了三年武艺,怎可没我名字?”   刘远思此刻倒像是听了笑话,一肚子要笑出来的模样,他接着说道:“别说你名字了,连那次你击毙的教官弟子的记录都和你原来说的截然不同,有的是病死的,大部分人在记录上行镖遇到悍匪战死的……”   “那次的确是我杀的!还有胡不斩!可以问他啊!我绝没有误报!”刘远思不急,王天逸倒急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哈!”刘远思没忍住,轻笑一声,说道:“原来还竭力要撇清恩怨洗白,现在怎么巴不得往自己身上扒了!听我说完,据说战死的十几人,杀了一百二十多匪徒,击退三百多匪徒,不知道什么京城边间什么时候有如此强大的黑道帮派蹦出来?哈哈。至于你,青城年轻一点的弟子根本不知道,老一点的人严禁提起的。况且听说现在青城掌门有个叫甄仁才的心腹和你有灭门之仇,估计也没人敢说什么。”   “我们自然知道谁真谁假,了解这个情况,还是派人和青城掌门张五魁谈了,直言相告要清了你的恩怨,但张五魁说当时他没去,不知道具体情况,又说当时发通辑令可能是误会了,因为当时的韦掌门一直脑袋不清醒,说不定把死伤的原因张冠李戴到不相干的人头上了,还说别说没这个人,就算有,一个小弟子怎么可能造成青城高手十几条人命的损失来?还说当时确实有一个使用双剑的弟子,不过他和你同名不同字,而且得了肺痨回家就死掉了,还给了具体地址。他们一口咬死,我们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对簿公堂吧,说你确实是青城弟子,确实一人斩杀多人?还是自己的教官?嗯?!”   听刘远思说到这里,王天逸冷汗已经流了一额头,他倒不是害怕甄仁才,而是害怕自己无法洗白就麻烦了,因为他是暗组出身,有很多的战功和经历,暗组之外的人并不知晓,只有洗白之后,才可以带着战功转职阳光战士,一来就是极其高的帮派级别。   但若是洗白不了,战功转不了,就等于帮派新丁了,难不成让他再从头杀出一场富贵来?况且暗组之外的战士并无那么多的厮杀机会,这要升职到和暗组鹰领一般的职位要多少年了,不说武功颠峰有多少年,就是有没有命活那么长还难说呢!   “刘先生,您可……我……我……洗白了……我那些战功……”恐惧之下的王天逸居然结结巴巴起来。   刘远思自然知道王天逸想说什么,他无奈的一摊手:“洗白是不折不扣的江湖规矩,但青城从来没有过你这个人,没有人何来恩怨?让我如何给你洗白?”   “再说了,若是你在帮派里位高权重也罢了,象段双全、凌寒钩那样一出来就位居要职,只要遍告武林就够了。而你,就算转职,还有大败背在身上,怎么能给你高位?帮里谁能服?这样的话,我们不可能为了一个普通帮众就知会青城:与此人为敌即与长乐为敌!你级别不够呀!”   “不过也不要灰心,年轻人要慢慢来,一步一步来,只要忠勇双全,亏待不了你的。”   江湖中只有一句话是绝对不意外的,那就是:江湖总有意外。   王天逸半跪在那里,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身上密密的汗冷了下来,象在冬天穿了一件水打湿的棉袄,他委实没想到,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的重入江湖,居然会被这样一件做梦都想不到的小小洗白打的粉碎。   “现在华山成了武当的附庸,木材生意几乎全被武当垄断了,青城现在只有和我们做生意才能不保饿肚子,料想以青城这样老实的门派不会怎么样你。”月光打进来,刘远思看得见王天逸脸上好像覆盖了一层银粉,知道那是汗,他这才把自己对王天逸的安排说了出来:“我已经和管建康长乐商会的林谦打过招呼,过两个多月会有武林大会,到时候武林人士云集江南,有用你的地方。在他安排好你的事情之前,先跟着刘三看看,先干起来,职位名义上是商会高级学徒,先看下商会的生意好了。现在你就不用洗白了,直接用真名吧,王天逸。”   ※※※   王天逸坐在刘三爷屋子的太师椅上,脸上时青时白的,眼光迷离,宛如在坐着睡觉,他还没从这几天的事情上清醒过来。   他不知道是应该是喜是忧。   他好像是一只高空斩击的飞鹰,嗜血的眼神、强力的冲击、用钢铁利爪撕开猎物的肌肤,这才是他熟悉的和渴望的,做惯了暗组骁将,他脑子里只有握刀这一想法,没想到被编入了商会。   靠着刀才响的起来的算盘!暗组的人一直都这么认为。   商会也有战士,但这离王天逸的目标实在是太远了,他要的是呆在霍无痕身边,但别说待在他身边,他竟然连刀都没得握了,编进了商会。   “商会有事要用我?商会能用我做什么?去砍谁?去刺杀谁?”王天逸木然的想着:“我能做什么?看账簿?打算盘?以后改行做生意了?我把这算盘捏个粉碎倒是称手。看来日后要多求燕小乙他们了,但是刘远思现在管着我的事情,他又不吃送礼那套,况且人一般在扬州,我哪里能求得上他?莫不要把我忘了!”   更倒霉的是,他被命令恢复原名,但洗白这最本分的事情却不可得。   以前王天逸从来没考虑洗白这种事情,一是觉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二是他也没把仇家放在眼里,是啊,隐身在黑暗中,身边时时刻刻围拢着江湖中最危险最顶尖的战士,就算慕容秋水是仇人,他又能怎么样我!   但现在王天逸恢复了真名,穿着一身商会的制服,头上顶着一个甲等学徒的屁头衔,身边除了算盘和账簿什么都没有,这种感觉就如同自己一个人赤身裸体行走在猛兽环视的丛林一般,再无那种豪气冲天,有的只是晕眩到想呕吐。   “他是不是又睡着了?”师爷小声问刘三爷道。   刘三爷和师爷正在屋子的另一边核算账目处理生意,刘三爷其实一直在观察王天逸,三日前,他得到命令,王天逸直升为甲等学徒,当他这个掌柜的学徒,这个位置其实很难得,平常人花银子也得不到可以跟在刘三爷这种大掌柜身边、由他亲自教导的学徒职位,这代表着前途远大,这种职位往往是父亲留给儿子的或者跟了自己若干年的伙计的,但王天逸一夜之前就从跪着擦台阶的看门人坐到了这个椅子上——长乐商会建康主管林谦的直接命令。   而且这个突然改名的人不是目光呆滞,就是手里捧着账簿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现在刘三爷看过去,只见王天逸在椅子上端然严坐,左手算盘,右手账簿,两眼似闭似开,面相彷佛现出佛光,哪里象个掌柜学徒,倒不如说是个坐在莲花台拿了净瓶的菩萨。   “打算盘轻点。”刘三爷轻声轻语的对师爷说道,这种腔调让他想起了多年前他潜伏在一个敌方高手的卧室窗下,在准备破窗攻入的时候,对手下说的那种腔调。   可是对于算盘好手来说,你让他打算盘轻点,不啻于让一个快剑高手套上镣铐去死斗,马上师爷额头上就亮晶晶的,咬牙切齿的用最轻的力道碰触着算盘珠子,宛如中了唐门剧毒在拼了老命写遗书一般。   刘三爷一看这也不是办法,他蹑手蹑脚的朝王天逸走了过去。   但没等他走到王天逸身边,王天逸依然醒觉,身体一挣,左手算盘右手账簿噼里啪啦全落在地上,王天逸慌不迭的拣了起来,握在手里,毕恭毕敬的对刘三爷鞠了个躬,嘴里说道:“掌柜有何吩咐?”   刘三爷张开了嘴又闭上,生生把“你又睡着了?”这句话叼住又咽回了肚里。   “天逸啊,账簿想必你已经看的差不多了,”刘三爷笑容满面地说道:“咱们的生意也不止光从账簿上能学到的,你要是喜欢,可以去周围的赌场、酒楼看看,我都打过招呼了,你去看看,学的想必更是一日千里。”   王天逸巴不得去出去活动活动,低头称是,刚转身出门,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乱响,势不可挡的简直如洪水绝堤而出一般。   出的刘三爷的账房,王天逸在街上缓步前行,外面天气很好,他想去江边走走,最好折根钓杆钓会鱼,这样心情也许会轻松一点。   但刚向江边走出三步,“服从命令!”有个声音雷霆般在胸膛里响了起来。王天逸一步着地立住,脚跟一转,整个身体风般转了回来。   刘三爷的命令也是命令。   不爱去也得去!   什么都学不会也得去!   什么都没兴趣也得去!   他看着不远处的赌场酒楼,叹了口气,慢慢的朝那里走了过去。   现在天色尚早,客人不多,他一个人走到赌场门口,和门口守卫点头示意过之后,正要进去,门里面却起了骚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朝他倏地从门里撞了出来。   王天逸一侧身,那人就仰面摔在他面前,脸上已经青肿不堪,胸前还有一个大大的靴印。   那人蓬头垢面、一身衣服破烂不堪,一股酸臭扑面而来,一只手象鸡爪一样吊在胸前,竟然是个残废,他此刻被踹了出来,痛的在地上唉哟唉哟的直哼,一时却爬不起来。   “王八蛋,居然敢来这里抢银子!”四五条大汉旋风般从门里冲了出来,围住他就是拳打脚踢:“看现在客人少,才让你进来,你竟然做这种事情!打死你!”   王天逸轻轻转身就走,要去里面拜会管事。   但就在这时,那破落汉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猛地一个摇摇晃晃的鲤鱼打挺,一下从仰卧变成了扑在地上,一把抓住了王天逸的脚脖子。   王天逸一愣,朝下一看,那汉子却也在看他,嘴里猛然叫出一句话来:“王天逸!”   这句话正如雷霆直劈,王天逸仔细看将下去,猛然认出了此人是谁,身体不由一震,脸上变了颜色断然道:“你呼哪个?!”   脚一用力,顿时挣脱那汉子的手,头也不回的就往门里走。   “王天逸!!”那汉子不理众人脚踢,奋力一跃,双手死死环抱住了王天逸的靴子:“你莫走!求求你!” 第三节 人各有命   被人抱住了小腿,还是一个爬在地上的人。   搁在杀场上,王天逸有无数种法子一击就让他断手、断臂、残目或者直接见阎王,就算不在黑夜中的武林杀场而在光天化日下,要料理此人也是如吃豆一般容易。   但王天逸偏偏一招也用不出来,这个曾经的杀场精英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   只因为这个人王天逸认识,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绝不应该这样对王天逸。   因为两个人有仇!   江湖上人心诡测,要是仇人相见,要是势力相若,肯定用眼厮杀一番,而要是一强一弱,那势力弱的一方巴不得变成土行孙,一头遁走,哪里有上来就不怕死活的抱仇人大腿的。   而偏偏这个仇人一没有逃,二没有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眼神来,反而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腿,不只王天逸,谁碰上也会晕。   更况且这个仇人王天逸再熟不过了,正是那昔日青城弟子的领袖——谭剑涛!   就在王天逸的家乡,王天逸和凶僧反客为主,在雨夜击破追兵,更在青城下榻的客栈里把这个青城的未来之星打折了腿,王天逸更是一脚踩碎了他的右手手骨。   被打成残废生生废去武功,对于一个武林青年才俊来,这可能是比死更大的仇恨。   在江湖打滚了三、四年的王天逸蔫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王天逸此刻好不容易从震惊中摆脱出来,第一时间没出手攻击,下面自然就不好大打出手了;加上王天逸没能在江湖中洗白,最怕的就是青城熟人;况且现在太阳当头,王天逸这个黑暗中的暗组悍将实在还没有养成在阳光下大开杀戒的习惯,于是王天逸只是呲牙咧嘴的把那谭剑涛一脚踢开,好像踢开瘟神一般,心里巴不得后头那些赌场打手替他解决掉这个麻烦。   一被王天逸甩开,谭剑涛马上又被人围住了,在拳脚相加中,谭剑涛死命撑起身体对着王天逸的背影大叫一句:“川秀病重!”   这四个字如定身符一般,嘎嘎然让王天逸就要隐入赌场大门的无情背影冻结在了那里!   正在围殴谭剑涛的四个大汉只觉眼前一花,彷佛有只巨大的白鹰扑到了在地上翻滚的谭剑涛身上,还没搞清怎么回事,谭剑涛已经在脚下消失了。   “川秀也在建康?!”王天逸拎着谭剑涛领子大吼着问,眼里全是期望点燃的焦灼。   ※※※   “咳!咳!……咳!”每一声剧烈的咳嗽彷佛都要把自己的心肝从口里咳出去,咳嗽间歇之后是五脏六腑移位的痛,身体如灰朽的木头一般哆嗦着,时刻都要崩塌,唯一没有这朽木味道的是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那只手冰冷,但是极其有力,里面出来一种坚韧不挠的力量,如同一股冰冷的生命传到炽热的病体上,给这摇摇欲坠的躯体带来了一种另类的支撑。   接着另一只手穿过快要烂透的褥子和躯体之间把自己扶了起来,触到肌肤的臂膀依旧冰冷,让病重的人不能不在幻觉中以为是那无常的胳膊,然后是一碗热药送到口边,如一团热烫的泥浆般滑过失去味觉的舌头,直落到空空的肚里,一股热线陡然穿透,浑身好像被肚里那条看不见的线抽了一下,身子一下子拱了起来,也抽开了难以睁开的眼皮。   “阿涛,你回来了。”张川秀努力张开被眼屎黏住的眼皮,眼前蒙蒙胧胧是个赤裸着上身的汉子。   “川秀!是我啊!”那汉子叫道,声音里却带了哭腔。   听声音有异,张川秀坐在散发着臭气的被褥上,尽力把眼皮睁大的更大些,但眼皮上好像蒙了一层膜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用力眨巴着眼。   那汉子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的替他擦去了眼上的眼屎和泪膜,眼睛清爽了,入目的是眼前赤裸的躯体。   那是怎样的一副身体?!   一层层的细微伤疤遍布肌肉凸起的身体的每一寸,宛如海面的波纹,这细微伤疤下面是一条条更深更长的疤痕,宛如海面下游弋的鲨鱼。   张川秀并没有时间惊奇,因为他的脑袋已经快被烧木了,他抬起头,前面是张似曾相识的脸,但只是似曾相识而已。   因为这张脸并不和他以前相识的任何人完全一致。   那脸的线条如刀削般的冷峻,就连因为激动而抖动的嘴唇都带着糁人的寒意,最可怕的是眼睛和眉毛,那里彷佛有枪刺一般的东西刺着自己的脸,让自己心里生出恐惧。   挣扎着的张川秀眼神下落,对方脸上那条蜈蚣般的赤红剑伤陡然入眼,张川秀一声呻吟,声音里带着恐惧的颤抖,他问:“天……逸?”   “是我啊!川秀啊,你受苦了!”王天逸的脸陡然扭曲了,目里两道眼泪崩落,一把把张川秀抱在了怀里,大哭起来。   什么是兄弟?   兄弟不一定要替你去死才叫兄弟!   往往是兄弟里有人背叛你,而有人救你命,你才知道什么叫兄弟!   兄弟不一定要和你并肩作战,兄弟不一定要和你同生死,但兄弟却能在你走投无路、生死攸关的时候救你一命,哪怕仅仅是一个眼色、一个招呼,甚至只是没有卖你求荣。   这就够了!   江湖之大,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张川秀仅仅是蹲在王天逸和胡不斩举着的粪坑石板上不动,然而就是这种事情谁能做到?   在王天逸心里,一样亲如手足的赵乾捷却无情的把他推入死局,一对比之下,张川秀这种大恩怎能不铭刻在心?怎能不在想起之时感激涕零?   江湖中人没人生来就是坏蛋的。   江湖中人没人生来就心冷如铁的。   王天逸更不是坏蛋。   因此王天逸格外感恩。   因此王天逸在听到张川秀病重之后,马上携着谭剑涛疯了般的朝他们住处跑了过来,因为谭剑涛和张川秀住在建康南城,那不是长乐帮的地盘,是慕容家族的领地,王天逸二话不说,扒了自己的长乐帮长衫,赤着上身跑过了界街。   终于同门兄弟再度相见。   王天逸大哭,张川秀木然。   这个时候,谭剑涛拖着残废的一条腿进来了,他完好的左手端着一壶茶,脸上是最真诚的微笑。   “川秀,多亏了天逸!才买到了药。”谭剑涛兴奋对张川秀说道,脸上被打的青紫满面的他大声的把摇摇欲坠的木棚子震的掉土。   ※※※   张川秀还在烧,王天逸出来的时候,一个劲的对谭剑涛说:“没有川秀,我早就死了。”   “你们关系好,我知道。”谭剑涛笑的格外开心,他拖着腿拉过小巷里的肮脏泞泥。   “谭瘸子,给我水梨吃!”一群褴褛的小孩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大声叫着。   谭剑涛丝毫没有恼的意思,因为买到了药的他挥着手,大声驱赶着这群脏兮兮的孩童:“去去去。”   “再这样叫小谭,我就揍你。”旁边七八个席地洗衣服的妇女大声的叫着,把小孩赶开,笑着问谭剑涛:“小谭,给小秀买到药了?这是你们的朋友?”   “李婶子,买到了!应该没问题了!”谭剑涛大笑着回答道,说着指着赤膊的王天逸道:“没错,好朋友!哈哈。”   一个高手,绝不会对环境有所忽视。   任何地方去过一次,就可以凭记忆绘出地图来。   尤其是号称江湖中最精锐的部队暗组中的指挥官。   但王天逸却犯了一个低手才会犯的错误,他对张川秀和谭剑涛住的地方毫无印象,因为他来的时候心太急了。   此刻王天逸扫视了一圈谭剑涛和张川秀住的地方:这个地方是不折不扣的贫民窟,环眼之内根本没有砖瓦的屋子,竟然全部都是搭建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木棚子,地上污水横流,肮脏不堪,里面的人都是衣着褴褛,面有菜色,整个土地都散发着一股臭气,穷苦人特有的气味。   这里的大部分住民都是苦力,他们白天去给长江航船搬运货物,晚上就带着微薄到仅能糊口的薪资回到这里告慰老婆孩子,而张川秀和谭剑涛就在其中之一的木棚里栖身。   王天逸他现在才想起张川秀那满是补丁的被子散发的气味和这个地区的气味完全一致。   王天逸鼻子很敏感,尤其是不熟悉的气味,所以这贫民窟的气味他更是敏感,里面没有血腥,却有股忧愁的气息弥漫其中。   这气味,王天逸绝不熟悉。   因为对于一个武林人士而言,很少会和这种地方有什么牵扯。武林是个用命博富贵的地方,死人很容易,因此来银子也格外容易,唯一的问题就是你有没有好命享用这些你用血和命换来的银子。   “谭师兄,找个没人的地方聊聊?”王天逸转身对满身补丁的谭剑涛一抱拳。   “唉哟!天逸!你别这样客气!”谭剑涛对王天逸那普通的江湖一礼节显得格外受惊若宠,脸上显现的表情再也找不到以往那个神采飞扬的大师兄,而是一个落魄潦倒的寻常市井。   谭剑涛把王天逸领到了秦淮河河边,边上是黑色污水横流的臭不可闻的水道,远处是锦绣非常的建康高楼和江上华丽的花船。   两人席地坐下,谭剑涛讲了起来,他声调平和,并无丝毫怨恨。   原来,张川秀和谭剑涛两人结识还是“亏了”王天逸,三年多前,王天逸和凶僧打残了谭剑涛,谭剑涛没法就回家了,青城就指派戊组弟子张川秀跟着谭剑涛回家照顾他的起居。   “当时,我曾经想割脉自尽没,但想到父母也就算了,天天以泪洗面,川秀就无怨无恼的照顾我。”谭剑涛语气平淡。   王天逸瞧了一眼谭剑涛萎缩的右手,说了句:“他是好人。”语气同样平淡,不过这平淡却带了饱经江湖杀场的杀气,毕竟残废的武林中人,王天逸见得太多了。   谭剑涛一笑,说道:“没想到这还不是最惨的。这是我的命啊。”   官场俗话说:夫人死了轧断街,老爷死人没人抬。   这是指世态炎凉,官老爷活着的时候,求他的人如过江之鲫,络驿不绝,要是碰上他太太不幸去世,那么趁此巴结的人更是络驿不绝,足可以踩碎一条街的所有石板;但若是老爷不幸死了,那就是人死四大皆空,你都死了,还能帮个屁忙,谁都不睬你了,连你出殡想找人抬棺都不可得。   谭剑涛就遇到了,他自己家并非什么豪门世家,全靠他叔叔在泰山派出息,但他叔叔年轻时就耿直,不知道得罪哪个大门派了,被刺客杀死,连首级都不见了。加上平日里和泰山掌门天机道长不和,甚至还当众骂过人家是长乐帮的走狗,此刻一死,泰山就随便发送了。这可苦了谭剑涛,他在青城受人照顾就是因为这个叔叔,这个叔叔一完蛋,还被泰山撂了,加上青城换了掌门和亲信,青城跟着就冷脸了,原本说好的让他去青城镖局学账房也黄了。连伤残补费都没了,说是根本没王天逸这个人,谭剑涛莫须有是自己摔伤的。   谭剑涛气得大骂,说我们十几个人难道是在和鬼魂死斗吗!   但骂归骂,有什么用吗?   和王天逸同年的所有戊组弟子被同时解散,张川秀和谭剑涛也有了感情,但是没法子,人要吃饭,谭剑涛家里本来就没什么钱。   张川秀离别前说要去富庶的江南谋口饭吃。   张川秀走后,谭剑涛废人一个,只是一张嘴了,嫂嫂看不过,执意要分家,谭剑涛何许人也?当年也是青城第一弟子!何等的意气风发!怎会受这种气,一怒之下,拿了分家的十贯钱投奔昔日的看护者——张川秀而来!   可是张川秀看来并不适合武林。   武林是什么地方?   是靠武艺吃饭的地方!   武艺是什么东西?   是搏命的技术!是和人相斗的技巧!   武林招收帮众看什么?   看得就是你的武艺和心态!   可惜张川秀当垫底当惯了,又不会花言巧语或者是装模作样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模样,结果他所有的入聘都失败了,人家说:此人既无技艺,又无不畏死之胆气!脓脓踹踹,青城学艺乃是诈乎?   结果张川秀只好做了打更护院,但也没做长。在一次盗贼来犯的时候,他畏惧对方刀刃,弃更而逃,结果麻烦大了。   慕容那边所有的护院人都由慕容世家管理的护院行会注册,你一旦脱逃,再无机会重操旧业,在长乐帮这边两边都是通气的,也是无工作给你,张川秀没奈何只好做了抗夫,天天扛着沉重的货物装船。   谭剑涛就是在这个时候投奔张川秀而来。   他是个残疾人。   以前前程远大的青城魁首,现在一个残了一手一腿的废人!   以前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傲视红尘,眼睛里何曾有过浑浑噩噩为一口饭奔波的市井小民,他就像是一只凤凰,何必在意那些土鸡?   但是突然一天,所有的羽翼都被毁弃,他从苍茫的天际直坠入肮脏的泥土之中。   煺毛凤凰能做鸡吗?   鸡都不如!   谭剑涛一手残废,一腿瘸,连扛夫都作不了!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又除了武艺不会其他的,他能干什么?!   不管他能干什么,反正张川秀收留了他,但他不可能养活他。   谭剑涛,这个曾经的青城风流才子,此刻只能手里挽着一筐水梨街头叫卖。   一个卖水梨的!那个曾经在青城高高在上、叱咤风云的甲组师兄!   有时候有贵人就像风筝的那根线,一旦没了那根线,就只能一头栽进泥水里,连再被拿在手上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王天逸叹了口气,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在这贫民窟搭建了一个棚子,没人知道他们曾经是那些年纪轻轻就可能富贵逼人的武林弟子,他们就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张川秀去搬运沉重的货物,谭剑涛去赌场酒楼贩卖水梨,换来一顿温饱。   但是有一天,张川秀贪图多出的几个赏钱,在风雨中搬运货物,回来就病倒了,谭剑涛心急如焚,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买药给张川秀治病。   但不够。   谭剑涛借钱!   先给一起住的苦哈哈借钱,然后不再顾希颜面去给建康城里的青城同门借钱,但杯水车薪。今天他用最后一两碎银子去给张川秀买药,负责抓药的伙计不客气的告诉他:第一,这副药值五两银子;第二,本店不希望乞丐进来!   谭剑涛哭着用残疾的手给药店伙计磕头,希望能抓五分之一份量的药,但换来的是一顿拳脚。   他没有办法,他握着那一块碎银筷跪在药店外哭了良久,突然想到了赌博。   他平常在慕容世家的产业卖水梨,护场人对他很熟悉,不可能让他这样穷苦的人进去赌博。所以他只能去长乐帮地盘上的赌场,幸好他说服了看门人让他进去赌。   但是赌场赢的概率又有多少?若是人有苦难就让你赢,那还叫老天吗?   无情的老天爷!   让他长乐帮的赌场里输光了给张川秀救命的最后一两银子!   他怎么能接受!   这是张川秀的命啊!   他不顾一切扑上赌桌,抢回了这救命的银块!   然后是会要了他命的暴揍,若不是他看到的一个熟人。   王天逸!   这曾经的仇人!   王天逸长出了一口气,他看着谭剑涛说道:“多谢谭师兄帮川秀!三年前我打残……唉,人在江湖,身不……身不……唉!……”   “不要叫师兄了。”谭剑涛倒是毫无结蒂的一笑:“我不怨你。这是我的命!人各有命!我认了!”   王天逸有些吃惊看着这个豁达的残疾人,很难把三、四年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弟子领袖联系在一起。   苍鹰之间也许有恨有仇,但鹰和鸡之间却是无法结仇的,因为仇恨对于二者毫无意义,他们生活在了不同的世界里。   谭剑涛看到了王天逸的神态变化,他无所谓的一笑,挥手向后指了指:“看到了没有,我和川秀同那些扛夫大哥住在一起,这几年受了他们很多照顾。说起这个,心里暖洋洋的,若是我不残废,定然不知道世间还有这般温暖。当年满心都是如何在江湖上厮杀、名扬天下,此刻看来,就是名扬天下又怎样?我叔叔生前经常说江湖险恶,职位越高越痛苦,此刻我才知道他说的并非虚言,试想打打杀杀得到富贵又能怎样,还不是天天惴惴不安,晚上睡不着觉,哪有现在我一个卖梨人过得逍遥?”   王天逸一呆,这话正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虽然此刻比张和谭他们富贵百倍,但却没有一天是能安然入睡的,此刻不由附和道:“是啊,何时能如卖梨人一般逍遥?”   谭剑涛闻言一笑,看了看王天逸赤裸的上身道:“为何不穿衣?”   “哦,这是慕容世家的领地,我这身衣服弄不好会惹麻烦。”王天逸如实相告。   “我看你穿着长乐帮的衣衫,看来你是长乐帮的正规帮众,为他们做什么事?”   “嗯。唉!”王天逸此刻又想到一件恼火的事情:在武林中,是人就要做事,做事就要留下痕迹,况且是要大摇大摆行走在日头底下的昔日暗夜飞鹰,没能洗白的他更需要恰当的履历遮掩自己的经历。   但王天逸并非江南土着,江南门派对他不熟悉,他在建康这边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遇到了谭剑涛他们两个昔日同门,此刻怎么说自己的身份经历倒成了难题。   总不能说自己用杀人技巧谋生吧?   王天逸低头看了一眼腿上的长衫,信口道:“从青城逃出之后,我在江湖上浪荡了几年。后来在长乐帮厮混,前几日一直是青楼的看门人……”   没想到谭剑涛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毕竟是曾经在江湖边上打过转的,对帮派事务也明白一二,此刻吃惊的问道:“能在长乐帮看门也不错啊!长乐帮可是银子多的如海般。但长乐帮和慕容世家都是建康的豪强,帮内规矩森严,加入之前勘核身份甚严,我记得兄弟你有江湖通缉在身,如何进去?”   此刻王天逸受过的训练起了作用,他眼珠转了一下,瞬间就把江南地方江湖人士谋生的方法过了一遍,再套在一个被青城通缉的走投无路的剑客身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这个嘛,要使银钱的嘛。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曾经贩运过一点私盐,有点小钱。”   “这几年过得不容易吧?”谭剑涛问道,眼睛却落到王天逸那扎眼的满身伤痕上。   “唉。”王天逸一声长叹,他已经不再担心这个昔日的大师兄,他很难再是仇人,相反他眼前浮现出易月、霍长风、霍无痕等各色人等,那沉重的责任压得他肩膀喀吧喀吧响:“我这几年……混江湖……而已。你们倒是受苦了。”   “你肯定更不容易,毕竟你是……逃这逃那的,又不是南方人。”谭剑涛犹豫了一下,但最后却无所谓的说了出来。   在某些问题上,一个卖梨人远比一个大门派师兄更可以随心所欲。   无欲则刚。   王天逸看了谭剑涛一眼,对方眼里根本没有江湖里随处可见的奸诈和杀气,只是寻常一个市井卖梨人的眼神,不是谄媚更不是诱套,王天逸长叹一声:“我倒羡慕你们。何等逍遥!”   “是啊。”谭剑涛把畸型的右手放在胸脯上,舒服躺在了草地上,幽幽的说:“我和川秀以后拼命攒钱,万一哪天存够了就开个小酒馆,我当小二,川秀站柜台,何等逍遥,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情义酒肆,哈哈。”   “好啊。”王天逸笑了起来:“要是有那一天,我去厨房当大厨。”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轻松。   ※※※   王天逸回去长乐帮地盘的时候已经是夕阳了。   心急的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兑出银子给张川秀他们送去。   但他不能亲自去,是托人送的。   因为他的身份,他不能不担心被以为有叛逃慕容世家的嫌疑,这事不是没有过。   谭剑涛来找过他几次,告诉他张川秀病越来越轻了,但一次王天逸也没有请他到家里坐坐,也没有详谈过,不是他失礼或者和谭剑涛心有芥蒂,因为他不仅没有可靠的身份经历,他连家都没有。   他住的那个院子不过是软禁他的地方而已,谁能带朋友去监狱里喝酒聊天的?   也正因为这,王天逸突然焦躁起来,半个月里一连写了无数封信,有给刘远思的,有给林谦的,有给燕小乙的,……总之他要求一个身份,并且能施展他的一身本领。   一个月过去了,风平浪静。   这天他一走进刘三爷那条街,就被人围上来,都是同僚,人人满脸既喜又急,大叫:“爷爷,你去哪里了,刘三爷等你呢!”   “刘三爷,对不住!”王天逸一边上车,一边躬身。   “哎哎哎,”刘三爷殷勤的很,一把把他拉了上来,叫道:“莫叫兄弟,叫我刘三即可!哎呀,真不知道咱们是同门呀,我也是青城出山的!”   王天逸一愣,没有吭声,他嘴巴很严。   马车驰动了。   碍于他替“太子”顶罪的秘密,他没有和刘三爷多搭讪,幸好刘三爷知趣,并不多说,只说是商会高层有会。   马车在长乐帮建康商会总部门口停了下来。   那防卫森严的院墙里面是一座巍峨的三层巨楼:飞鹰楼,这里是长乐帮在建康的心脏。   王天逸被叫去单独谈话。   那屋里很大,里面却没有摆显示地位高低的太师椅列,而是一张长大的条桌摆在中间,坐着七八个人,但和王天逸谈话的对象却是位高权重,一个是长乐帮主管商业的副帮主黄山石,一个是建康仅次于霍无痕的二号人物林谦。   “坐下!你看看,谁认识?”坐在桌子后面的林谦扔给他一个册子。   王天逸擦了擦额头冷汗,翻开那册子定睛一看,却是本名册。再翻下去,是各门派的人物。   “谁认识?”林谦高高在上的说道,黄山石只是很和蔼一笑,说道:“慢慢看,莫心慌”。   王天逸定心看了好一会,合起册子站起来鞠躬道:“禀告两位大人,昆仑派的左飞、章高蝉、丁家的丁玉展、唐门的唐博,还有……嗯……嗯……还有慕容二公子,大公子也见过。其他的很多的在画像中见过,要不要说?”   “不用了。”林谦斩钉截铁的说,接着问道:“把你和你有私交的人说下。”   王天逸一五一十的把自己以往和这些人交往的过程讲了一遍,连暗组行动也没有隐瞒。   林谦和黄山石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黄山石笑着说道:“你知道你在暗组记录的特长有一项是什么吗?”   王天逸愣着摇了摇头。   “交游广阔!哈哈。”黄山石先笑了起来,因为对于一个暗组战将来说,这个特长委实非常古怪,杀人是不需要喝茶饮酒把手言欢的,看着黄山石笑了,屋里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气氛一下轻松下来。   接着林谦扔给王天逸一本册子,说道:“你写的信我看了,这是你的履历。按你的意思弄的。”   王天逸翻开一看,青城履历都是真的,从他从青城出来之后就说此人是贩盐出身的了,在贩运过程中给某某人、某某门派打下手、当行商,后来因为长乐帮打击私盐,在感召下,不再做与长乐帮争利的事情,投身在长乐帮之中领仆役之职。   看过一遍,王天逸又仔细读了一遍,觉的自己已经大体记住了这些编造履历中的要点,这才抬头答礼。   “这小伙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忠心!你们莫要看低了他。”黄山石指着王天逸对其他人说道。   马上一群人都唯唯喏喏起来,只是打量王天逸的眼神里都透着异样,这屋里的人都是级别较高或是身居要职的人,对消息都是灵通,虽然帮里说寿州是打了个平手,但这些人谁不知道这是次罕见的大惨败,而有人替少帮主背起了这大恶名,这个人即便以前不认识,即便没人会直说这个人做过什么,此刻也知道在他们面前坐着的这个看似木呐老实的年轻人究竟是谁,究竟做过什么,才能在这里坐着。   林谦也一样,他看着王天逸的眼里也是异样,他咳嗽了一声,说道:“王天逸,马上有个重大的任务交给你去完成。”   话音未落,“啪!”一声,王天逸迅疾的如出弓的劲箭般站了起来,一个半转身,正面朝定了林谦和黄山石,身体立的如铁枪一般,接着双手抱拳、头微低,嘴里低吼了一句:“请上峰交代!”   近似猛兽咆哮的低吼拉的整张脸狰狞起来,哪里还有半点木呐的样子,直如一头择人而噬的人形豹子。   这杀气腾腾的气势扑的其他人都是朝后一靠,林谦却愣了,黄山石也愣了,但马上哈哈大笑起来。   林谦瞧了眼旁边白胡子一翘一翘的副帮主,好似强压住笑一般对王天逸压着手道:“先坐下、坐下……又不是让你去厮杀……”   看着有些愣怔的王天逸,林谦说道:“武林大会马上就要举行,我们和慕容世家协商良久,协商良久,也付出了点代价,终于换得把举办地点从苏州换到了建康。这次是天下豪杰云集建康的大好机会,也是一展我长乐帮英姿的良机。要知道前些年那些老帮派觉的我们是暴发户,除了银子和杀手什么都没有,说我们不讲江湖礼节,其实他们做的也不比我们干净到哪里去,这群混蛋!咳咳,扯远了。这次帮主下了严令,一是要得尊,我们有实力,不仅要让江湖畏惧,更重要的是让人敬畏!二是结交天下好友,各个门派都有自己的生意,这次云集一地更是交通有无的大好机会,可以趁机多开几条大的盐道,别的门派的好东西的生意也要做起来!三是接纳天下英雄,江湖上藏龙卧虎之辈多了,有武林高手、生意良才要招揽到麾下。所以为了这次盛会,帮里向那个所谓狗屁浪荡世家——慕容世家学习,要成立司礼组,专门负责接待贵宾,由我们建康分部负责人员组织,当然咱们不能让人说我们学慕容世家那些狗屁,所以我们叫锦袍队。你!王天逸!你在江湖上交游广阔,认识不少大豪,俗话说的好:江湖上没有朋友,只有盟友。一般私交好的朋友都是入江湖不深的时候交下的,所以你非常合适!你的那些朋友大部分都是私交!因此就由你担任第一任长乐帮司礼,负责联络招待贵宾。”   王天逸越听脸色越灰,到了最后,脸色都是土色,刚才的那只豹子不见了,木呐又窘迫的王天逸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抱拳道:“属下……属下……属下只会打打杀杀……”   “切!无知小儿,桌子上的战斗之惨烈何尝输于你那些杀场搏命?!”黄山石不屑的一撇嘴。   坐在黄山石旁边的一个胖子咧着嘴插口道:“小哥,这是美差啊!穿着好衣服,天天山珍海味、美女佳景在侧,你不去,我苏晓去啊!”   林谦接着说道:“没错。这次帮里下了决心,花销是小意思。当然也不能中饱私囊。”   说着一努嘴,旁边一个痩痩高高的年轻人站起来朝王天逸一拱拳,说道:“在下是林主管座下颜开,负责核查,司礼组花销由我核对,吃了喝了玩了我开多少银子都成,但掖在怀里的请给我掏出来。”   “我……我……我实在不擅长此道。建康城玩乐的地方我一概不知。”王天逸哀求道。   “这个由刘三辅助你。”林谦答道:“散会。”   大家鱼贯而出,黄山石看着王天逸不想走又不敢不走的样子,笑眯眯的走上前去挽住王天逸的胳膊,说道:“跟我的马车回去。”   黄山石这个副帮主的马车豪华到极点,里面车壁上居然包着黄金,一进去就好像进了金窟,除了黄山石,还有黄山石的手下苏晓,这个胖子好像一点没有副帮主在场的拘束,上了车就自顾自拿出盒柜里的美酒给王天逸,倒好像这是他自己的马车一般。   但王天逸哪有喝的意思,他一上车就盯着黄山石。   “黄帮主,我希望能去少帮主的侍卫队效力,那里都是高手,也有作战,我别的不会,武林作战我……”   但黄山石一指头指着了他的鼻子,脸上再无笑容,却横眉立目如一座凶神,他瞪着王天逸道:“小子,你以为我们就要你游山玩水、花天酒地吗?!”   王天逸闭嘴了,头上冷汗却出来。   论武功,他一个人可以打死几百个黄山石这种老头,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论实力,几百个王天逸也不及这个老头。   所以在黄山石的凶相下,王天逸冷汗横流。   黄山石接着说道:“听好了!调入司礼组不全是会玩的花花公子,有一批精锐高手要接受你的调度指挥!除了这些人,我还会调集资源支持你!”   “您的意思是?”   “给我挖情报!昆仑的、慕容的、丁家的、还有我们长乐帮的!总之在这大会期间,你能做什么就给我放手去做!或者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任务是机密!对外你们就是迎宾锦袍队,但是实际上直接向我负责!林谦都指挥不了你!”   “可是……”王天逸咽了口唾沫:“情报搜集一直是暗组的职责……”   “现在不是了!”黄山石凶狠的一挥手:“起码在建康不是!但是若是以后还是靠他们,就是你无能!”   王天逸胸口被重重打了一锤,“无能”这个词对一个帮派战士的前程无疑是接近放逐的判决。   更况且王天逸不止寻常帮派战士那么简单,他是一条蛇,这敌方宣判的“无能”二字对于他就是死刑!   “核心人员三十天后到职!此前你做好一切准备。十天后提交计划给我!”   王天逸几乎是摇摇晃晃下车的。   今天件事对于他就像是搜过一百个屋子都没发现敌人,突进最后一个房子却发现里面蹲着几十个一流高手。光杀气就好像能他摧枯拉朽到渣都不剩一个!   抬头一看,正是刘三爷的那条街。   王天逸脚一踏在那条街上,早有人报知刘三爷。   此时,他急急出来迎接王天逸了。   刘三爷比王天逸知道这个任命要早,虽然司礼这个职位奇奇怪怪的,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个职位的级别也比刘三爷这种掌柜低的多,但他看着帮内异常重视,还让自己辅助王天逸,自然不敢怠慢。   迎到王天逸到楼里,刘三爷一挥手,早有人用银盘托着一席锦袍和一双靴子,上面还压着一面锦袍玉牌,递到王天逸面前。   “这是什么?”王天逸问道。   “这是锦袍队的着装啊。”刘三爷笑眯眯的说:“另外帮里已经给你指定了一出宅院,这就是你在建康的家了,以后你交接朋友也方便,我刚才去看了,虽然小了点,只是三进三出,但异常雅致,管家和佣人还没到。”   王天逸头疼的要命,但还是强打精神和刘三爷谈了谈计划。   但刘三爷一句话把王天逸的心拉回来了:“天逸,你认识一个叫计百连的京城掮客吗?”   “嗯?你怎么说的?”王天逸一惊。   “都是同门,以前喝过酒。他叫我师兄呢。但你的事我说不清楚,你自己看着办。”   等他从刘三爷楼里出来的时候,黑暗里窜出一条黑影直朝王天逸跑过来。   “剑涛兄?”王天逸一歪头问道。   来人正是谭剑涛,他气喘吁吁的拖着一条腿,来到王天逸身边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他说道:“天逸,我蹲在这里等你出来半天了,特地来通知你!”   “怎么了?川秀病重了?”一把挽住焦急不堪的谭剑涛,王天逸不由的大吃一惊。   “青城来人问你了!”谭剑涛喘着气说道。 第四节 锦袍奔命   原来却是王天逸的一个老熟人来了。   此人找了谭剑涛。   他和谭剑涛曾经更熟悉,因为他就是谭剑涛叱吒青城时的小跟班——计百连。   计百连还念着他和谭剑涛旧日交情?   江湖上风是腥的,雨是冷的,大家都很忙,无事都不登三宝殿,更何况是破烂棚屋。   计百连找谭剑涛问的就是王天逸的事情。   原来张川秀病重的那段时间,谭剑涛为了借银子救张川秀象疯了一样,拖着瘸腿找遍了建康他所有认识的人。   更确切的说,不是找遍,是求遍,乞求遍。   一个被江湖冷雨废掉的剑客又会认识多少人呢?又会有多少人选择认识他呢?   没有多少人。   所以在青城认识的几个同门他都去找了,结果令人沮丧,但有两个青城落魄家伙的笑话还是在青城同门里推杯换盏之后的酒桌上流传了几天。   这样原来曾经有在建康武林门派就职的青城同门偶遇过谭剑涛,随口打听过张川秀的病情,因为张川秀得救而兴高采烈的谭剑涛站在对方马下,挽着水梨篮子,顺口把王天逸仗义疏财的事情说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计百连竟然身在建康,更找上门来来打听王天逸的近况。   谭剑涛看那计百连看那计百连专冲王天逸而来,他是掮客,王天逸又是个长乐帮的低级帮众,无钱无势的一个青楼看门的,犯得着京城掮客专门来打听吗,不是为财那就是为仇了!   谭剑涛就把王天逸的情况搪塞了一番,只说受了王天逸钱财,至于王天逸近况一概推说不知。   最后计百连也无法可施,又受不了那整条巷子散发的臭气,只得掉头走了。他一走,谭剑涛就过来报信了。   谭剑涛说完,对王天逸歉然道:“天逸,都是我不好。不该顺口提你大名!计百连一直和师门高层关系深厚,现在看他来者不善,莫不是受了师门委托来找你寻仇的?看他的样子,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人,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避开这风口吧。毕竟你是师门不共戴天的人。”   “不共戴天?”王天逸瞅瞅谭剑涛又黑又脏的破衣服,可以想象的出来:在谭剑涛和张川秀栖身的简陋棚屋里,衣着华贵的计百连翩翩入内,器宇轩昂,自信的宛如踏进鸡群的仙鹤,穿着谭剑涛的那种衣服的人你连抬头看的勇气只怕也没有。   人穷志短可不是空话。   不过王天逸虽然穿着普通的看门长衫,但他不是谭剑涛。   身为腰里有剑,手下有刀,背后还有人的江湖豪强帮派的中坚,怎么会在乎计百连那种掮客,在他眼里计百连不过是只会走路的苍蝇而已,不止是他,他背后的青城也好不到哪里去。   武林中很多人都经常说:不共戴天,这个词就是不和仇人在同一片天下生存的意思,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但大部分情况下,这是句屁话。   在江湖上,“不共戴天”不是看你的仇恨有多深,不是看你骂这句话的时候喷出的口水有多远,而是看你比对方强多少!   “我就怕青城对我来阴的!”王天逸此刻心头反倒一喜,有了计百连这条明线,就能知道对方打算,那对策马上就跳了出来:给银子赎罪,或来个一笑泯恩仇,更甚者杀鸡儆猴,比自己在明对方在暗这种情况那简直天上地下。   “计百连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不清楚。他没有给我们说。”   “你知道他住在慕容那边,还是我们长乐帮这边吗?”   “看走的方向好像是慕容那边。”   王天逸失望的一皱眉头说道:“如果你再见他,替我和他约个时间,我想和他谈谈。”接着轻松笑了起来,他扶住了谭剑涛笑着道谢,又问:“怎的不去里面等我?却反而在墙角受风?”   “不让进啊。”谭剑涛苦涩的一笑:“连话都不让说完,就差点打我。”   隔着衣服就能感觉到谭剑涛结实的身体,但此刻却混身苦兮兮的,王天逸眼前又浮现出这青城曾经的学徒领袖那威风八面的模样,只是已物是人非。   王天逸对他突然有了些歉意:是谁弄残了谭剑涛,王天逸很清楚,但他不敢去多想。   叹了口气,伸进怀里去掏银子,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但却掏了个空,王天逸并不是时刻都得准备掏钱才能得到衣服食物等等的人,只要他拿着剑,长乐帮会给他一切所需。   “替我向川秀问好。近期太忙,过几天去看他。”王天逸尴尬的从怀里掏出手来,用力握了握谭剑涛的手“以后请你和川秀去我家看看。”   只能是以后,他的家他自己还没有去过。   ※※※   回到棚屋的时候,谭剑涛长长出了一口气,心跳的好像要蹦出来一样。穷人睡的总是早,这边区域早就万赖俱寂了,在静静的夜色里,踩过疏离的阴影和镜子般发亮的污水沟,谭剑涛却担心有人会从两边的黑色中突然跳出来,他害怕,因为他早就不是腰里带剑的人了。   担心惊醒张川秀,谭剑涛蹑手蹑脚的进屋,没想到还是被吓了一跳。   黑影里,张川秀瓮声瓮气的问了句:“你回来了。”   “你没睡啊。”谭剑涛放心的说话了,小心翼翼的移动也变成了大大咧咧的拉动瘸腿,他坐在条凳上大口大口的喝起了水。   “你见到王天逸,给他说了?”张川秀问。   “说了。不过天逸并不惊慌,看起来也早做过打算了。”谭剑涛一脸喜色,不过看了看黑暗中张川秀坐在床沿的身影,他疑问道:“我说川秀啊,人家天逸对你这么不错,你怎么反而不冷不热的呢?如今身体好了,最少也要去拜望他一次啊。”   张川秀静默了良久,开始唉声叹气起来,最后才说道:“你听他也说了我救过他的命,我也不欠他什么。”   “啥?!”谭剑涛一愣,突地一拍桌子,瞪着张川秀叫道:“你怎地能这般说?你不是不知道,我去求人借钱的时候,以前多热络的脸都立刻变做冷屁股。如今他已在长乐帮立足,起码温饱无忧,和我们这等卖苦力的境遇岂不是好过百倍?以前的老情旧恩大可不认帐,翻翻眼就过去了,但王天逸没有,人家巴巴的送银子上门替你治病。江湖上人情冷,忘恩不负义已是其中圣人,人家这样报答旧恩何其不易?!”   “却没来由的说不欠他的,连谢也不去谢,你要知道,象我们这样的,冷脸就是常理,施舍即是恩情!我平日里还不知道你是这等人?!”谭剑涛气咻咻的扭过了脸去。   张川秀被同住的谭剑涛突然兜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愣怔了好久,才唉声叹气的坐到桌子面,伏在桌子上用手抱住了头,语音悲呛道:“我岂是那忘恩负义之辈,只是,只是……唉……”   “川秀,我知道你不是!过几日,寻个日头好的天气,你我买瓶酒一起去道个谢吧。”谭剑涛对张川秀说道。   “我不想去!”张川秀抬起头来,继续唉声叹气。   “为何如此?!”谭剑涛倒比受恩的张川秀显得更急。   “我怕他!”被逼急了的张川秀一声大吼,连棚子顶上的灰尘都被震的簌簌而下。   谭剑涛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委实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你说什么?你怕他?你怕他作甚?他和你可是同屋而居的同门啊!”   张川秀抬眼异样的看着谭剑涛,反问道:“你应该比我清楚啊。”   如一道冰水从后脖子颈一直浇到脚跟,谭剑涛僵在了那里,连嘴都合不上了,眼睛虚望中,三年前的那个雨夜的一幕幕再度展现在眼前。   这是他残废后最不愿回忆起的一夜,他躲避的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过去,但此刻他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厉害。   风声、雨味,大雨里他们一众人急急狂奔在黑暗里,脚下湿泥的滑腻,无人的巷子里鬼魅般摇曳的黑影,透过雨柱裹挟着他的教官们温暖的味道,雨水里客栈投下的巨兽般的影子,推开客栈门时那嘶叫般的吱呀声,火光突然亮起时那张冷笑着的脸,那双冷酷的眼睛,接着是狂暴的剑光、惨叫、狞笑,自己心脏因为出击前的兴奋要跳出胸膛的感觉,被制住后凝固住的恐怖冰冷,接着是剧痛,然后无尽的痛苦之海,自己永不停息的朝下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呆若木鸡的谭剑涛身体一抖,脸色已经煞白,接着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面色又变成了灰白,他颤巍巍的扭过头拭去了红色眼圈中的透明泪水。   他不想让张川秀看到他流泪。   他流的已经太多,已经知道了即便泪如海也是枉然了。   他也曾经以为自己泪已干,永远不会再流泪。   但他又错了。   英雄梦碎了之后是什么?   是眼泪。   等他扭过头来,脸上已经是笑容了,虽然是好像在哭的笑容,但那仍然是笑容——哭是没用的,所以应该笑,所以水梨小哥谭剑涛还是笑了,尽管心如刀绞。   “你是说王天逸太厉害,所以你怕他这个人是吗?”痛苦到颤抖的嘴唇吐出这句话。   “是啊。”张川秀又用手抱住了头,他摇晃着自己脑袋低吼着说道:“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但我还是怕他。我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我生来就不适合江湖,我怕死!我怕血!我怕战斗!我不想再和江湖上的任何人扯上关系!尤其是王天逸这样的人,我看到他就浑身发冷,我无能!我废物!”   张川秀在骂自己,但每一句话却如一根根针一样扎在谭剑涛心窝上。   有的人在踏上杀场之前就放弃了,他们不敢面对那修罗场;有的人却自信满满的踏上杀场,在英雄八面的梦想被撕裂后,剩下的只有苟延残喘。   但认为自己是废物更甚的,绝非前者。   谭剑涛的指甲刻进了粗劣的桌面里,他强抑着哽咽对张川秀说道:“你何苦这样想,认识王天逸也不是和江湖有关系吧,他又不是江湖。你醒醒吧。”   但张川秀恍如未闻,一个劲的趴在桌子上,谭剑涛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一把拎着了张川秀前襟,把他猛地掀坐直。   看着张川秀那惊恐的样子,谭剑涛鼻子对着鼻子,对张川秀大吼起来:“醒醒吧你!我们都是废物!我们武功很好?我们打过几仗?我们战斗过几次吗?给我们一把剑我们能杀人吗?我们这种废物连蚂蚁都杀不死!连师门都不需要我们,江湖能需要我们?别给自己长脸了!我们连化作灰土给江湖豪杰垫椅子的资格都不配!你究竟在想什么?我!们!是!废!物!呀!”   不理目瞪口呆的张川秀,谭剑涛继续吼道:“听着!我们不是要做天下第一的剑客,也不是要成为世人侧目的富豪,我们需要的是三餐饱饭和一块屋顶而已!现在王天逸已经立住了脚,他又如此仗义,我们不靠他靠谁?!能靠谁?!靠我这个残废,还是靠你扛几百年麻袋?!我们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啊!”   “我们三人都是青城的同门,有机会做个小生意,三人同心好好干,总能起两间泥房娶个媳妇吧?!难道你想这样永远下去,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喘着粗气的谭剑涛停住了,他和张川秀两人对视良久良久,连隔壁邻居连骂带敲的声音都没在意。   终于,张川秀嗫嚅般开口了,声音很小,只有三个字。   “你哭了。”   谭剑涛一抹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什么时候流泪的?   为什么流泪?   是因为嘴里说自己废物,让自己心中那豪情万丈的剑客身影支离破碎,还是因为祈求一顿饱饭一个媳妇时,心中那曾经谈笑江湖大事的青年才俊背景灰飞烟灭?   谭剑涛捂住脸蹲在地上抽泣起来,刻意压抑的声音并不能将苦痛如大江般奔流出来,而却如琴弦般坚韧,每下抽动,都将心割开一片。   张川秀想去扶谭剑涛起来,却踌躇不前,这一刻谭剑涛并没有装在那天天笑眯眯的水梨小哥身体里,而是又变成了命运多舛的青城弟子领袖。   对于青城弟子领袖的哭泣,张川秀没有能力去劝止,也不忍去阻止。   对有的男人来说,哭泣也许是唯一可以接近自己英雄梦的道路,如同影子,无比接近,却只能仰望和怀念,但即便只能怀念又何尝不比万念俱灰要幸福一点点。   虽然悲壮,但悲壮的幸福也是幸福。   “我想错了。我们一起去看天逸,”张川秀叹着气说:“我们的同门。”   ※※※   十天后,张川秀和谭剑涛两人就去谢王天逸去了。   俗话说:上门不空手,但两人实在没银子,手上提着的一瓶酒还是用王天逸接济的钱买的。   而且不知道王天逸住哪里,两人只好来到刘三爷的青楼门口求见王天逸。   “你说是以前看门的那家伙吧?”看门的已经换了一条好汉:“不知道去哪里了。快滚吧。”   此刻王天逸正在建康飞鹰楼后的一个大院里。   十八个青年人英姿飒爽的在他面前站成一排。   院子里抱臂缓缓而行的王天逸走到哪人面前,哪人就大声的报出自己的师门履历。   空地上面就是十二台阶的厅堂,里面品字形的坐了三个人,黄山石的亲信胖子苏晓坐在最中间,旁边是长髯飘飘的少帮主卫队的俞世北,最下首是只敢半个屁股靠住椅子的刘三爷,他们三人居高临下的俯瞰着院里的“点兵”。   看十八人报完,苏晓站起来一挥手,指着下面的王天逸大声道:“锦袍队的职责就是保卫接引大会期间的贵宾,王天逸是长乐帮第一任锦袍司礼,你们从今天起就隶属他指挥!现在两人一对,每对一盏茶的时间比武,开始!”   听完苏晓训示,十八人分成九对开始比武,王天逸在边上仔细的看着他们的每招每式,时而皱眉,时而点头,彷佛相马师在观察骏马一般。   每对一盏茶功夫的对战,对于吃手艺饭的王天逸可以说瞬间而已,但对于其他人却显得漫长又无聊,因为这些人本来就是从俞世北的卫队新人中抽调的,俞世北是早已经看过了各人的武艺了,现在看他们再打一遍,感到异常无聊。   上面的苏晓看了没一会就打起了哈欠,虽然他以前曾以轻功暗器闻名同僚的暗组精英,不过现在却已经人同时异了。   旁边的刘三爷也一样,他看到比武就想吐,毕竟自己以前曾经被这种事折磨的天天晚上做噩梦,每晚脑袋掉几次就算是在梦里也受不了啊。   所以刘三爷恨恨的别过头去,满面堆笑的对哈欠满面的苏晓是搭话:“苏爷,马上就是武林大会啊,我这心里害怕啊。”   “切,你怕什么?”   “不是有一大半客人要由我们长乐帮来接待嘛,这……这个这个……”刘三爷满脸不安。   对边的俞世北接过了话茬:“这是大好事啊,我听说上面和慕容秋水还有他哥谈了好久,才拿下我们和慕容一起举行大会这事情,不是还开了庆功宴嘛,老刘你怕个屁啊?”   刘三爷一摊手:“你们二位你事不关己,可是那些人肯定有一部分要住在我管的那几处地方,你想啊,说好听的是武林豪杰,说难听的就是高手痞子,闹事都是行家里手,无论在我的酒楼或者青楼,赌场,对对对,我最怕赌场,要是在这些地方闹起事来我怎么办?平日里可以打将出去,现在都成了贵客了,我谁敢得罪,想想这个,我脑袋都大了。砸了我的地方,赶了我的客人,这损失弄不好要我来赔,我每年才抽成那么点油水,弄不好这几天把兄弟我几年的积蓄都赔进去。”   听刘三爷这么一说,俞世北呲着牙半天,好久才道:“对啊,我以前光想着人来多了,长乐帮脸上有光,现在听老刘一说确实不好办呐。”   “哼!”苏晓冷笑一声,抬起他肥胖的手指指着俞世北说:“这都是小事,再能闹不可能把场子砸光吧?关键是饮食起居我们长乐帮要出大头,这笔银子可海了去了!黄帮主最近因为这事闹牙疼,睡不着,半夜把我叫过去陪他聊天!”   “银子?我们近年和沈家还有慕容通商,生意越做越好,银子应该不成问题吧。”俞世北吃了一惊。   “告诉你,不比当年。”苏晓耻笑一声,指着院里的那些年轻人说道:“看到没有,年年招人,花的越来越多,但收的是越来越少。以前招个战士,平均下来最少给帮里带回来几千两银子收益,现在情况是拿刀的和拿算盘的滚雪球般的越来越多,但一个战士能给帮里赚回的钱反而不及当年的二分之一!人难养啊!”   “战士太多了。最近战斗也少了,养那么多战士没用了。不去做打仗生意,天天吃喝玩乐拿那么多工钱,还不是靠我们养着!”刘三爷现在是玩算盘的,不顾自己是以前也是拿刀的,秉着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的生意人态度,皱着眉头对吃闲饭的刀表示了不屑。   “是啊,建康这边是整不起来,扬州那边是整不下去。他妈的!”苏晓恨恨的骂了一句,旁边俞世北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却不接话了。   刘三爷也识趣的干笑了几声,也一样不敢说话。   他们两人都没苏晓的资格老、位置牢,所以苏晓敢骂,他们不敢吭声。   “建康这边整不起来”,指得是少帮主这边的武力一直人多而战力不强,颇有点乌合之众的味道,而“扬州那边整不下去”,则是指易老的暗组,暗组花费巨高,帮里出钱养着,还偏偏有点尾大不掉的意味。   正在上面气氛诡异的时候,场里发出一声惨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跟了过去。   一个锦袍队成员捂着脖子摔在地上,刚才的惨叫就是他发出来的,他的对手是个剑眉入轩的英气少年,此刻长刀插在地上,自己却双手抱臂,看着对手在地上滚来滚去。   旁边督战的训练教官们飞快的涌了上去,扶起了那倒地少年;一个教官勃然大怒的朝抱臂少年大吼大叫,那少年却只是不屑的撇撇嘴。扭头处,却和场外一人视线相交,对视片刻,那人正是冷冷未动的王天逸。   “这是谁啊,对同伴下那么狠的手?”刘三爷问。   俞世北还没回答,苏晓却插嘴道:“功夫倒不错,刚才他抛了刀,赤手空拳击倒了拿剑对手,比对方强不是一点半点,大约是在我们面前炫耀功夫的。有意思!”   俞世北笑了一下,说道:“这小子是我们今年新人之中,给的工钱最高的一个!也是最强的新丁!少林今年出山的俗家弟子中他武艺第一,刘定强。”   这时苏晓朝外一努嘴,笑道:“我们的司礼回来了,不过面色不大好啊。”   王天逸果然黑着脸从下面上来了,先给苏晓二人见礼,苏晓先问道:“怎么样啊,看看,都是精英啊,现在交给你了,哈哈。”   苏晓这么说,王天逸只能苦笑了,一拱手道:“苏爷、北兄,这……这……怎么都是新手啊?!我难道要做训练教官?”   “新手?怎么能叫新手?我看他们招式都很老练吗?武艺都扎实的紧。听小俞刚才说,都是我们新招的才俊啊,还有少林第一呢,哈。”苏晓拍着王天逸的肩膀说道。   “招式老练和行动老练根本就是天与地的区别!”王天逸肚里叫苦,嘴上却笑:“能不能补充几个出过几次任务的老手来啊,老带新才最犀利啊。”   俞世北说道:“我收到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新人给你,说实话我自己还难办呢。这些人不是我招收的,但是却用我的名额收进长乐帮的,现在又命令交给你,我自己要用的新人反而没法子筹措,要用我得自己掏荷包给他们工钱,你说我倒霉不倒霉?比你还倒霉。”   “什么倒霉?看你们说的什么?”苏晓哈哈一笑,指着外边的刘定强说道:“看人家那功夫,绝对不比老手差多少!”又扭头问刘三爷道:“刘三,你当年最鼎盛时期武艺能超过此子现在吗?”   刘三爷瘪着嘴摇了摇头。   王天逸一笑,对刘三爷说道:“我的看法是,他可以打赢你,但你能杀掉他。这就是老手和新丁的关键差别。”   “行了行了。”苏晓打断了王天逸的话:“给我们谁说都没用,这批人给了你,就是要你带起来,你想带也得带,不想带也得带!谁叫你以前战功显赫呢?上面信任你!”   王天逸把胸中的气连同牢骚一起吐了出来,然后抱拳一个躬身:“遵命。”   俞世北也过来说道:“这批人帮里花了大价钱,各个资质绝好,当不会让你难做……”   就在这时,本来已经列队等候的锦袍队突然有人举臂高呼:“司礼!”   大家一起看去,正是那刘定强。   王天逸不情愿的转过身,在台阶上叫道:“说!”   “在下刘定强,空有一身武艺,却感到加入长乐以来,无以回报帮派大恩,想请示司礼能否让在下参加武林大会比武,为帮门荣耀效力?!”   话音未落,刘三爷一声冷笑、刚才还在夸他们的俞世北有些尴尬、苏晓则捂嘴乐了起来,原来参加比武的人都是要行走江湖的知名大人物,比如振威的高级镖师、商会的高级武士或者刚洗白的暗组成员,胜负并不是一定看武艺,要的就是个让江湖脸熟和声望,是帮派里中坚人物的聚会,哪里是让武艺高强的战士去死斗的?   这可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的比武擂台,不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王天逸连舌头都懒得动,干净利落的手一斩,用行动中的手语拒绝了要求。   接着手一挥,让他回列,没想到刘定强脸皮却薄,从来第一的他本就心高气傲,看到新到的指挥官居然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疤面青年,心里本来就嘀咕起来,又哪里受的了当着一起入帮的弟兄的面他断然拒绝,居然一挺胸又说道:“可否请司礼指导在下武艺?”   要是帮派之间或者帮派之内,这就是请求比武的说法。   “你说什么?”王天逸惊得目瞪口呆,脸上的刀疤一跳一跳的。   后面的苏晓则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一面抚着王天逸的背,一面说道:“天逸你千万不要答应,我怕你被砍死呀,哈哈!”   俞世北则一步走到王天逸旁边,大叫着:“回去,混蛋!谁让你如此无礼的!”索性替王天逸指挥起来。   “这混蛋小子,不知道厉害,要是在暗组,有新丁这么说,不死也是残废,最少也是床上躺几个月。”俞世北小声骂道。   王天逸一撇嘴:“暗组从来没有这么嚣张的新丁。”   “因为能入暗组的人从来就不是新丁。”苏晓收起了笑意,肥肉堆叠的面上倒现出一丝森然寒意:“但是暗组每个成员都花费巨高,你要知道,下面那群小子再贵,对比暗组也是便宜。”   说完,他拍了拍王天逸的肩膀,冷然道:“这些人都是帮派花了不少钱找来的千里马,你可要上心,不能随便毁坏公产哦。”   王天逸一躬身:“只是调教需要些功夫,这点耐心我还是有的。”   苏晓满意的一点头,又打了个哈欠,一挥手:“我有事先走,你们接着搞,哈哈。”   说罢大步走下台阶往院外马车走去,路过锦袍队队列的时候,还在刘定强面前特意停住,用肥厚的大手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武艺真好!好好干,前途远大。”   这下子刘定强脸都激动红了,没想到这黄山石的亲信看好了自己,果然是只要有才断然是会脱颖而出的。   王天逸凑了个冷子,跟了上去,在苏晓上马车的时候拉住了他:“苏爷,我手里都是新丁不成,反正过几天帮里会有大批高手开来建康来协助公子主持大会,我在暗组有几个知根知底的好手,能不能委托俞睿俞掌柜把他们调来?”   “暗组当然会有过来帮忙,但调来不还得调回去吗?”苏晓一摊手。   “可以借用呀。”王天逸干笑了几声。   苏晓一愣,哈哈笑了起来:“好小子,打算刘备借荆州啊!连易老你都敢黑啊,有你的啊!”   笑罢,自顾自上车,王天逸正要替他关上车门,苏晓却一把推开了车门,伸出头来,脸上已经冷冰冰的了,他说道:“马是给人骑的,千里马再好,不给人骑那就只能做成马肉了!不要浪费但也不要姑息。”   王天逸知道他在谈少林才俊,一点头答道:“您放心。帮里的每一两银子我都不会浪费。”   苏晓这才满意一笑,缩回了车里。   送走苏晓,王天逸回来站在锦袍队前面,打算给他们先找个小队长,刚说完就有人突地大呼道:“卑职愿意担当!”   王天逸一眼看过去又是那刘定强,满面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想来苏晓的夸奖又让他本来满满的信心又加了一截。   “不许。秦盾,从现在起你暂领队长一职。”王天逸指着队尾那捧着胳膊的小个子说道。   “什么?”秦盾和刘定强都是大惊,原来刚才就是两人比武,刘定强空手破了秦盾的剑,却没想居然是任命了败者秦盾。   “司礼,我……我怕我……”秦盾偷瞧了怒气满面的刘定强一眼,怯怯的向王天逸表达了自己能力不如人的担忧。   “我任命了你,你就行!谁不服你,就是不服我,不服我就是不服帮规!”王天逸一挥手:“带队出去解散。明日过来我处。”   厅堂里。   “我说,好马都有点傲气,那刘定强武艺超人,是半点不假,你可不要埋没了人才,他可是很贵的。”俞世北对刘定强倒很有好感,对着王天逸替他打抱不平。   “我就是挫挫他锐气,免得还没出鞘就断掉。”王天逸笑道:“另外我更看重服从,哪怕是一群低手,只要号令如山也比一盘散沙的高手更强悍。毕竟江湖上不是靠一个高手就能玩得转的。”   俞世北怔了一下,笑问道:“这是要引接宾客的锦袍队,又不是暗杀强攻的暗组,你难道要把暗组那一套套在这群小孩身上?”   “别人我不管,在我手下,就得听我的。”王天逸做了一个鬼脸:“谁叫我是从暗组出来的呢?所以他们都得先做孙子。”   俞世北笑了起来:“你果然还是那一丝不苟的老实人作派啊,我还以为你要拿着帮里给的大把大把的银子去花天酒地了呢,没想到治下还挺严,原来还觉的把这些高手新丁交给你去迎宾,是用蜡烛做柴火烧,是帮里哪个家伙吃多了纯粹用来显摆的,现在看来这些人也未必会给废掉。”   王天逸一笑:“没法子,我没做过花天酒地的爷爷,只会做孙子。所以他们跟了我就等着倒霉吧。”   旁边的刘三爷凑近来拍马屁道:“司礼这话不对,当爷爷的人谁没做过孙子,除非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俞世北大笑起来,王天逸拉着俞世北道:“不过俞大哥已经做了爷爷了,天生的富贵命,真是羡慕死我这劳禄命的人了。”   俞世北假怒,一摆手挣脱了王天逸,说道:“谁是爷爷?和你一样,在上面面前是孙子,所以在手下面子就做做爷爷,这样才能不吃亏。”   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从飞鹰楼出来后,刘三爷就一路紧跟上了王天逸,语气也变成了愈加敬重,因为王天逸替“长乐太子”抵罪的“谣言”他早就听说过了,此刻看苏晓等各色大人物对王天逸都是客气,俞世北在走前更是说:“若是大会完毕,锦袍队解散,就一定来哥哥这里,我为你保留职位呢。”   刘三爷更是确认了“谣言”的准确,谣言所说之事,就是一场豪赌:输了就是被灭口,连小命都保不住了,死了都是以罪身入土;但若是因此事受到上面垂青,那前途却又不是不可限量的,起码是富贵无忧,那么眼前这个赌徒王天逸起码已经站了八成赢面,因为眼下掷出骰子的他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更被赋予了帮派任务!   对这样的人即便级别低于自己,又如何敢不客气,敢不尊敬?   两人一起上马,比肩而行,王天逸突然扭头问道:“刘三爷,我几天前托你的事情可有眉目?”   刘三爷神情一振,好像等着这个问题已经好久的样子:“哎呀呀,天逸啊,我们可是同门,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爷了,我担当不起。我已经在玉兰街盘了一处小酒肆,原本那老板也没开张几天,各种器具都是新的,我一起置买下来,伙计厨师我也没让他们走人,还在营业,你直接找人去收钱就行了。”   “什么?”王天逸本来只是请他打听打听何处有不错的小酒店,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盘了一家,更没想到居然是如此的神速。   “多少银子?我给你送过去。”王天逸问道。   刘三爷脸上显出一个大大的怒字:“你这就见外不是?我好不容易在偌大的建康找到一个同门,送个见面礼不行?再怎么说,我也是在这里混了这么年,也算个地主吧!!!你要是和我谈银子,岂不是羞辱老哥我?!”   王天逸推辞不过,只好哈哈一笑,笑纳了。   两人自是师兄师弟称呼,亲热大胜以往。   ※※※   玉兰街是长乐帮的地盘,但王天逸去的时候还是换了便装。   更没拿武器。   见有些人的时候,有些东西是会刺痛对方的。   若你心思缜密,就会替对方想到。   王天逸就替张川秀和谭剑涛想到了。   窗外夜色阑珊,但小小的酒肆里却春意融融。   这酒肆虽然小却干净整洁,座椅崭新,酒醇菜香,位置也是在商旅辐辏的繁华街道上,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时间往往会有很多客人,但现在却紧闭大门,一个店小二燕子般穿梭服侍着唯一的一桌客人。   一人穿着普通,另外两人却烂衫褴褛,但三人就这样凑成了一桌,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时而泪光盈盈,时而开怀大笑,时而低头不语。   这三人正是王天逸、张川秀和谭剑涛,王天逸特意请了两人到这里来相聚。   吃到酒酣耳热之际,王天逸问张川秀道:“川秀,你看这酒肆如何?”   “好啊!”张川秀哈哈大笑着:“要是有本钱,我也开个这样的酒馆,在外边赚些银两,进去里面抱抱孩子老婆,何其有福?”   谭剑涛跟着笑,看着满桌子的好酒菜,说道:“都忘了肉味了。这顿饭让你太破费了,料想你看门也不会有多大收入?却还这样请我们,真……真……唉,情义难求啊。天逸,来,我敬你一杯。”   王天逸反扣了酒盅,笑道:“我不喝了。要是我们买下这里如何?”   谭剑涛张川秀都是一愣,然后一起笑了起来,谭剑涛拍着王天逸的背说:“好好干,为了日后有怎样的酒肆。”   张川秀也点头道:“不错,只要我们三个努力,加上好运气,一两年后也许真能凑钱买的起这样的酒馆,哈哈!”   “我已经盘下这店了。”王天逸一句话,好似晴空霹雳把张川秀震的连嘴巴都合不上了,王天逸继续说道:“我就当入个银股,你们就入力股,盈亏分三份,一起经营这酒馆如何?”   酒店一下安静下来,因为两个人嘴里能塞得进鸡蛋,宛如两胎泥偶泥塑。   看着二人的模样,王天逸却有些不好意思,他在为自己要平分三份的话尴尬,但是不这样说又怕两个兄弟认为自己是在施舍,折了交情。   所以他继续道:“我现在也不缺银子,我那份就放店里,你们先拿着用就好。当然是赚了银子啊,不要让我们亏啊,哈哈。”   “你怎地那么多银子?”说这话的时候,谭剑涛甚至在微微发抖,他委实没想到王天逸能盘下这酒肆,因为王天逸不过是给长乐帮打杂的啊。   “你知道贩运私盐获利巨大,前几年,长乐帮对地盘上的私盐贩运管的不严,我那几年当小贩子,存下了点银子。不多,但和在大帮派做武士的收入也差不了哪里去,只是风险太高。现在我暂时也没有买地起屋娶妻的打算,手里多少有点宽裕,正想置办些地产,一直找不到替我……不……帮我……不……可以合伙做生意的人,恰好遇上你们!真是心想事成!买下这种小酒馆还是有余力的。”王天逸微微一笑。   “你这家伙是有钱人啊!”张川秀捣了王天逸一拳。   “哈,差远了。以前当弟子的时候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江湖遍地是黄金,若是机遇得意,以你我这种年纪,很多人早已有了几处房产,名下百亩良田,我这样的还算个穷人。”王天逸用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词把张川秀二人的疑问都打消了。   确实,如果有实力有运气,年纪轻轻就可以做富家翁,这就是江湖。   遍地是黄金的江湖。   “唉,对我们而言,江湖遍地是沼泽啊,就算看见黄金也拿不到。”谭剑涛一声哀鸣。   王天逸安慰他道:“不要这么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嘛。混江湖能善终的有几个,我入江湖没几年就见过无数高手象狗一样死去,或者残废穷困潦倒,又或者怀才不遇郁郁不快。反而不如做生意的小民快乐无忧,你看这酒馆虽小,但地段极佳,若是上心经营,温饱定然无忧,安心做生意的话,挣上一笔可以娶妻养老的银子是肯定的。”   “天逸,真是太谢谢了!我……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张川秀突然哭了,他用满是窟窿的下襟擦着泪。   “哎,不要这么说,我担待不起,不是你张川秀,我和和尚三年前就死了;谭兄人也好,为你康复出了大力,又巴巴的来向我示警,我对你们真是无以回报。”王天逸也哽咽了:“在江湖呆久了,才会知道同门的真和好……”   话音未落,谭剑涛从椅子上一下子滑到地上,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喀吧”一声巨响,他泪流满面的向王天逸磕头:“天逸,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回报,只能给您磕几个响头了!”   王天逸大惊,伸手就抓住了谭剑涛,要把他拉起来,孰料谭剑涛虽然肢体残废,但以前可是一流的弟子,身体却强壮的很,此刻铁了心的要磕头,王天逸又不能下重手,一下一上,王天逸居然拉不起来他,张川秀又在那里帮腔:“天逸,你就受剑涛几拜吧,说实话,他身体不好,我也没本事没法帮他,不是你,我和他都可能饿死……”   谭剑涛头朝地上猛扣,拉的王天逸的手腕都疼,王天逸自己也是心潮起伏,“喀吧”一声也给谭剑涛跪下了。   “谭兄,不要说谁欠谁的,说句实话,你这伤还是我下的手!现在大家都在这城里,我帮你也是稍许让我良心安然……”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即便是一个人也不同。有人从庸材废物奋斗成帮派中坚,又有人却又从前途无量坠落到苟延残喘,怎么可能会还保持同种关系?   若是谭剑涛和王天逸根本不谋面,王天逸断然不会对那夜痛下杀手有任何愧疚;但是两人相见,所显示的却再也不是你死我活的狰狞面目,而是一方残废为了另外的兄弟不惜求人,此情天地可感,王天逸又怎么不受影响。   愧疚虽然淡,但却总是有的,因此才特意把分给谭剑涛提到和张川秀同样的份量,若是谭剑涛不因为为张川秀跑前跑后感动了王天逸,并且和王天逸熟络起来,那他断然是一口汤水也得不到的。   王天逸回去很久之后,谭剑涛和张川秀两人在酒肆后院的小屋子里还翻来覆去,兴奋的根本睡不着,谁能想几个时辰的功夫,就从居住在四处漏水的棚屋变成了干净坚固的砖房,还居然拥有了一个做酒馆的前脸!   天上掉银子也不过如此。   谭剑涛更是激动,他爬起来,瘸着腿摸遍了这小酒馆的一砖一木,回来的时候,张川秀坐起来,问道:“你说王天逸咋这么有钱?我这是做梦吧?!”   大约是同伴太兴奋了,谭剑涛开玩笑般回了一句:“也不贵吧,别说长乐帮,就算是在青城做下级镖师,三年时候赚的银子比这小院值钱多了去了……唉。”   突然间,谭剑涛呻吟了一声,他捂着脑袋蹲了下去,他刚才无意中说出的“青城”、“下级镖师”忽然勾起了他的不愿想起的记忆,在那记忆里:青城是个屁,下级镖师不过是给他端茶倒水的佣人,也许慕容也许少林也许武当,年轻有为的谭少侠走到哪里都是尊敬赞许艳羡一片,江湖是属于我的!   但这记忆以前是谭师兄的梦,现在更成了梦里的梦。   耳边又想起了王天逸的抱歉:你这伤还是我下的手!   如果没有伤,我现在该是什么样子?   谭剑涛又哭了,他在黑暗里站起来慢慢朝前面走去。   “你去哪里?”张川秀在后面惊讶的问:“别忘了,明天还得回原来的家收拾东西搬过来呢。”   “心里高兴,去前面喝点酒。”   这一夜,谭剑涛喝得酩酊大醉,伏在店堂桌上睡了一宿,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脸上的时候,那里已经是泪痕斑驳。   ※※※   在王天逸的新宅子里,第一缕阳光照在后院空地的兵器架反射出鱼鳞般的黄金光芒,这光芒在外人看来是杀气腾腾的,但在初入江湖的雏儿眼里却无疑是象金块发出的光芒,人人眼里生辉,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   “……你们的武艺在入帮前已经考校过多少次了,我不打算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要做的是告诉你们武艺应该怎么用!”   王天逸背负着双手,面无表情的朝面前站成一排的锦袍队训话,低沉的声音杀气腾腾,彷佛一只豹子在巡视一群小狼。   说罢,王天逸朝后一扬手,一个大汉提着一把木剑越过王天逸走到锦袍队前面。   “这位是李教官,出身于丁家的猛虎堂,是用剑的一流高手,他要给你们做比武训课,谁第一个上来?”   “我来!”在别人都还在李教官不怒自威的外表下的时候,刘定强一咬牙排众而出,走到王天逸面前。   “很好,我说‘开始’就可以动手。”王天逸看着神采飞扬的刘定强,诡异的一笑。   很快,刘定强捡了把木剑,和李教官面对面而立。   他刚站定,王天逸就叫了声“开始”!   一听“开始”,李教官冲刘定强和蔼的一笑,双手抱住剑柄,剑下朝下,嘴里说道:“小心。”身体朝下拱去,看似一个比武前的见礼。   刘定强赶紧抱剑躬身回礼,力争在李教官行礼前做完自己的行礼,以示位卑者的尊敬。   这种比武前的见礼所有人不知做过多少遍了,除非你是自己在石头缝里自学的武艺,在任何武场、学武堂,比武都是必修之课,比武前的礼仪更是必要,别说是在上位者或者教官,就算同门、师弟也得做好这一躬。   但头低下来就看不见对方完整身体了,在刘定强眼里,那慈祥和蔼宛如恩师的李教官看不到了,只有对方的脚,那是一双昂贵的鹿皮靴子。   “好温暖。”刘定强心里突然回忆起了在少林学武的日子,一股暖流流过心田,但这暖流没能流遍这少年高手全身,转瞬间就被冰冷的杀气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举措的骇然!   那双靴子陡然在眼前一花,消失了,化作了一圈黄色土烟。   接着就是一股气流兜头兜脑的朝正在躬身下拜的刘定强扑来,如此强烈,以至于让他头皮都冻得炸了起来。   “什么?”惊得合不上嘴的刘定强刚抬了一半头,已经是泰山压顶般的黑影直压眼前。   拳头斜冲下巴,钢腿飞踹胸膛,最后再加上头皮上额外赏的一木剑。   刘定强宛如断了线的木偶,直直朝后飞去,重重砸在松软的土里,等他完全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已经在剧痛中模糊了,剩下的只有灌冲鼻腔的土味和满嘴的腥气。   锦袍队所有人都傻了。   目光呆滞的在场中打着身上土的教官身上和地上被打的爬不起来的刘定强身上来回移动,心中根本无法思考。   所有人脑中只有一个难以置信的声音:“这个教官居然偷袭!”   这个看起来又和蔼又可亲的前辈竟然以教官之尊,在对方行礼时候偷袭?   这些年轻人委实没想到,连做梦都梦不到。   在一众木鸡眼前,李教官好整以暇的打干净了粘在身上的土,对旁边的王天逸一抱拳,笑道:“在下完胜。”   王天逸一点头,面无表情看着锦袍队那些瞪出来的眼珠子,大声说道:“刘定强败!”   “什么!”年轻人还没说话,咬牙切齿的刘定强已经爬了起来,这几下够他受的,以至于爬起来的时候又四脚朝天摔了一跤,但惊恼异常的他已经无暇顾忌,四肢并用爬了起来,带起来漫天的尘土。   爬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指着那微笑的李教官,瞋目对王天逸吼道:“他偷袭!他偷袭!”   王天逸一摊双手:“你们谁听我说了不准偷袭?”   “他在我行礼的时候偷袭,谁见过……见过这么无……”刘定强想骂人却不敢,气得脸红的象鸡冠子一般,脖子上的青筋一道一道鼓起。   “我说的是:我说‘开始’就可以开始比武,你是聋子吗?”王天逸冷笑道:“我只知道他还站着,而你……是败者!无能的败者!”   雅雀无声,唯一剩下就是刘定强的心跳和如牛般的喘气声。   “我!要!求!再!来!一!场!”刘定强咬牙说出这句话。   “好啊。”出乎锦袍队的意料,王天逸干脆的答应了刘定强的要求。   王天逸对李教官点点头,一摆脸说:“开始。”   李教官冲锦袍队其他队员一笑,依旧是那么和蔼可亲,宛如邻家大叔,但每个人后背都是一寒,没想到的是这李教官居然扭头对刘定强说了这么一句话:“小废物,就凭你?回家吃奶去吧!就你那杂碎武功给我舔靴子都不配吧,哼哼。”   刘定强眼睛倏地睁大了,那是震惊。   从学艺以来,耳边全部都是赞许,这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第一句羞辱他的话,羞辱的如此恶毒,而且还是在那些他眼中的废物同袍眼前!   自觉热血从脚冲到头,脸红的如同煮熟的蟹壳一样,这是暴怒。   身边的尘土唰的一声彷佛都被这气势冲开了,形成了一圈雾墙,刘定强冲碎这雾墙,几乎是嚎叫着朝李教官冲了过来。   这次他没有行礼。   所有人的眼睛都订在了少林第一的刘定强身上,谁都知道他武功不是假的,加上现在暴怒,那无耻的教官肯定无法再使用可耻的偷袭伎俩,说不定可以来场龙争虎斗。   刘定强冲势当是一往无前,李教官也摆了个可作范例的开门起手式,看起来真是一场龙虎斗。   几十双眼睛瞪的溜圆,但一溜黄烟瞬间又让期待变成了难以置信。   这黄烟出自李教官脚下,别人还没注意他脚的动作,就见一道黄烟如龙般突然现在他和刘定强之间,那烟如飞龙般直扑刘定强面门!   快的出人意料!   也出刘定强意料!   旁观者都没注意到,红着眼直瞪着教官的他更无法注意到。   他也从没看见黄龙,只是感到。   感到眼前黄土扑面,眼球马上苦涩起来。   他本能要闭眼或者扭头!   但多年的训练让他不能闭眼或者扭头!   躲还是不躲?   在别的地方,这是个小问题,飞土不会要命。   但在江湖杀场上,这是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更生死攸关的是,在生死格斗中,你绝不能思考问题,你要对问题做最快反应!   这里面的时间差别只是瞬间,但却是分割生与死的瞬间!   刘定强再强也想了!   于是他慢了,一慢就惊慌起来,一惊慌就手足无措起来。   所以他再次被痛揍,一直到他的脸被那双昂贵的鹿皮靴子踩进土里。   等他睚眦欲裂的把脸从土里拉起来的时候,耳边又听见王天逸那冷冷的声音:“刘定强败。”   “这算什么啊!”满面是土刘定强跪在地上,唰的一声拉裂了身前的衣襟,那里发出一声悲愤的大吼,“这不公平,这是流氓招式,居然用脚扬土!你……你们!你们……”   没人回应,那边的同伴只是看着他,他以前也认为自己不需要同伴,但现在这些人的漠然而胆怯却让再三受辱的他有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刘定强跪在那里紧闭着双眼,他不想他们流下来,他从未哭过,但现在这屈辱却比身体的伤痛更让他难以忍受,彷佛一只高贵的天鹅被一只老鼠拖进了泥泞中肆意蹂躏,这是痛苦,更难以忍受的是屈辱。   耳边来了风,一根手指轻轻的刮去了他脸上的土屑。   刘定强抬起头,泪眼中看到了王天逸冷冷的面孔。   “起来吧。”王天逸面无表情地说道:“哭比死了好。若是在和敌人作战,你刚才已经死了两次!”   江湖遍地是黄金,那江湖岂不是人满为患?但江湖上还有一种肆虐的猛兽,让最坚强的战士都谈之色变,那就是死亡。   确切的说,是对死亡的恐惧。   因为在江湖上,死亡比黄金更常见。   所有的江湖雏儿的注意力都被王天逸的“死”字吸引了过来,他们屏息凝气等候着王天逸的谈论,果然王天逸继续开口了。   “刘定强武功好是公认的,但是在你们眼前,他倒地两次,而他的对手连像样的招式都没用就击倒了他!告诉你们,这是训练,若是投入行动,刘定强已经两次首级被劈了!”   像是对比武的点评又像是对新手的训示:“江湖不是你们的比武堂,用的是一样的武功,但分的不是胜负,而是生死!”   “在江湖上,你败了不会有教官的鼓励和教训,有的只是死亡!如果死亡,你们这群油头粉面的浪子会面目可鄙的死在阴沟里,做老鼠的食粮!化成一堆无人管问的尸骨!你们想吗?不想!不想就要活下去!”   “分生死只是瞬间,但站着活下去的只有一个!你们要做的只是要做站着的那一个!不要问手段!偷袭也好,卑鄙也好,无耻也好,流氓招式也好,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给我活着!”   “江湖是讲理的地方,但人人都知道,对死人不必讲理!你用的手段只要让对方倒下就可以了!”   “第一,要永远保持警惕!不可对人放松,对面而立的人都可能是敌人!第二,不要轻易的就被怒火麻痹,始终要冷静!第二战我对刘定强原本有些期望,没想到怒气攻心的他一照面就中了下三烂的招!你们称之为下三烂、流氓,不错,刚才刘定强被击毙的那些招式,一个小混混同样可以用的出来!   你们这群未来精英会死在小流氓手里?不错!一个小混混也能干掉你们这些雏儿!   我告诉你们,在实战中,生与死面前没有高贵和流氓之分,人和人都是为自己拼命的野兽!江湖就是野兽出没的丛林,只要能活下来,不要管手段!”   “你们武艺都很好,资质也是上佳,可称武艺高手。但是在江湖高手面前,你们和一群吃糠的母鸡并无分别!记住,武艺只是手艺,再好的手艺没有脑子也是个等死的蠢货,要用脑子,好好想想自己在什么地方!这里不是你们吃奶的学堂!这里只有生或者死两条路!”   “记住没有?!”王天逸一声大吼。   “是!”锦袍队同时低头称是,看着地上狼狈万分的刘定强,人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看满身土的刘定强摇摇晃晃的回队,“好了,比武训课就上到这里。”王天逸冲锦袍队队尾一扬头,他们的队长小个子秦盾带着黑眼圈带着两个人立刻抱拳离队,跑进了偏房。   等他们回来时候,却抬了个木笼子,里面有只露牙咆哮的大狗对着大家不停的狂咬。   人人脸上发白,心想:下面莫不是要人狗斗吧,打死这狗倒轻松,只是不要给咬到。甚至有人开始活动起腿脚来了,看来打算飞腿鞭毙掉恶犬。   王天逸让秦盾放在锦袍队面前,自己转身拿起一根长鞭,手臂一张,那鞭子蛇似的飞抽出去,“啪啪”两声巨响,抽得木屑乱飞,在土场旁边的木柱子留下了个大大的“叉”。   “下个训练,失败者背受两鞭!”   此言一出,所有新手一起呲牙咧嘴,看着木柱子那深深的“叉”,自觉心怕的直缩。   “听好了!我把这狗放出院子,一盏茶功夫后,你们出去,给我捉它回来!”王天逸这命令一出,大部分人却脸露喜色,没想到这任务却也不怎么难。   “听着!我要活得,连一点伤也不能受!要是你们用内力伤狗内脏,过两天狗一旦有事,我抽死你们!”王天逸冷笑道。   大家刚露出喜色的脸又僵住了,原来是徒手捉狗啊,看这狗个头这么大,又这么凶,怕是专门训练的看家犬,要击毙容易,要活捉那可就麻烦大了。   但还是有几个徒手格斗功夫高的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道:别说狗,狼大爷我都赤手捉过。   “还有要求!”王天逸继续说着:“这次行动,只能有一个胜者!”   “什么?”锦袍队一起大眼瞪小眼,就围捕一条狗,怎么可能有一个胜者,肯定是一拥而上然后压倒在地啊。   王天逸拽了拽了鞭子,狞笑道:“给你们三炷香的时间,只要把狗送到教官面前的就是胜者!只能有一人!你们可以抢!可以偷!也可以偷袭!反正不想在鞭子下血肉横飞,就把狗自己抱回来!”   说完之后,久久没人说话,所有人的脸都煞白了,大家都明白了王天逸的意思,原来捉狗只是小意思,关键是要自相残杀啊,试想我捉了狗正满面喜色往回赶,保不齐背后有同门给我一黑腿,把狗抢走了!   捉狗难不倒高手,但对手其实是身边的……几乎是在一个时间,锦袍队所有新手都眼神异样的打量起身边的队友来。   熟知根底的队友才是眼中最可怕的敌人,所有人同时哆嗦了一下。   王天逸一脚踢烂木笼,那狗咻咻的冲了出来,王天逸一鞭子抽在它屁股上,打的它没命的往院外跑。   等了片刻,王天逸一挥手,十几个年轻高手一起转身朝外冲去,但因为彼此各怀心思,不自觉和周围的人保持了距离。   王天逸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笑,正要回屋喝茶,门外仆役来报:刘三爷来了。   ※※※   “刘三哥啊,呵呵。”王天逸马上扔下鞭子笑着朝急吼吼过来的刘三爷迎了过去。   但黑着眼圈刘三爷没理这茬,他面色惊恐的问道:“刚才我在门口刚要下马进门,突然看见一条黑狗窜了出来……”   “对啊,有什么说法?”   “我看那狗很像我昨天夜里被偷的大黑啊!”刘三爷一摊手,抑制不住满面的惊色:“我刚叫了一声,那狗刚过来,你这里锦袍队小伙子突然门里墙上窜了出来,咬牙切齿的直扑我的看门狗……,你你你……”   “刘三哥,是这样的。”王天逸呵呵一笑:“我不是要训练那群笨蛋新手吗,昨天我喝酒回来,就叫了秦盾三个人,让他去你酒楼后院把大黑偷出来。”   刘三哥后跳一步,定定指住了王天逸:“你,你,昨天晚上鸡飞狗跳的,整条街的护卫都出来了!愣是没拿住那贼,原来是你干的!我一宿没睡好,你害苦我了!”   王天逸也是一愣,转而怒骂道:“这几个废物,练了那么久的功夫,偷条狗还惊了守卫!还居然骗我,说神不知鬼不觉!回来饶不了那些废物点心!”   说罢,又赶紧给刘三爷作揖,连连道歉,顺路把江湖上所有新手的祖宗都骂遍了。   刘三爷也没法子,只好说:“不要废了我的狗哈,我养它费了苦心的。以后再干这事,得通知我。你也知道新手们都是截捻的炮仗,炸着的都是自己人!娘的,幸好他们见机跑得快,要是愣头青,怕现在都被做成包子馅买了。”   “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王天逸点了点头,又连连道歉。   “我来找你,有要事,”刘三爷说道:“昆仑的人今天或者明天就到,我来找你去路口等着,伺侯都派出去了。”   “来的是谁?”   “林羽是章高蝉的头阵,来的这人是左飞,是林羽的头阵。”   “好!”王天逸开心大笑:“老朋友了!”   “这不找你,一起去打点礼物,他不是重要人物,礼物没有提前准备。”   “靴子。好靴子。”王天逸脱口而出:“不……是一身好行头,他喜好风头。”   “好,三身上好衣服,记下来。一会让王兄弟给你比划尺寸。”刘三爷对身后的师爷说,又问道:“兵器要吗?”   王天逸想了想左飞那永不换的刀,寻思不换刀是因为左飞感念师恩还是因为战斗太少呢?毕竟战斗多的人,甚至一仗就能砍断两把好刀,若是前者就不必买刀了,若是后者,他们昆仑此刻攻城掠地,他说不定需要。   于是说道:“搞把上中水平的刀,搞把贵的刀鞘,要镶金带银的,一来好看,二来没钱的时候可以去当,哈。”   刘三爷点头:“还有什么?”   “这家伙喜好赌博吧,听他说起过自己逢赌必赢。”王天逸回忆左飞那大大咧咧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嗨,进赌场的人没有不说自己逢赌必赢的。”刘三爷大笑道,又说:“赌好办,在我的赌场赌,他输了,我直接给他销帐,让他玩个痛快。”   “赢了呢?”王天逸反问道。   “以他的级别,帮里给报账五百两,超过的据说从司礼薪水里扣……”   “啥?!”王天逸瞪圆了眼:“从我的钱里扣?”   “你们关系好嘛。”刘三爷呵呵一笑:“别说赢了,他要是输了,没赌本不也是得你这个兄弟给垫吗?”   “三哥,这事你不能这么搞啊,这明摆了搞我……”王天逸一把拉住了刘三爷。   “好说好说!哥哥开赌场的不是!你怕什么啊!”刘三爷一把拉着王天逸,说道:“路上说,说不定他们到的早,得赶紧置办起了。尤其是衣服,怕没有合身的。”   王天逸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买不到,用我的,我和他身材相当。不对呀,我要是这么办,得让上面给我报账,难道我出力还出钱不成,哈哈。”   在王天逸他们正要上马的时候,一个教官跑了过来,行礼道:“司礼,他们回来怎么办?请训示!”   王天逸看了看位置还低的太阳,说道:“再让他们捉一次!这次分队,分两队,让他们有机会尝试同袍的并肩合作作战。”   “小心我家大黑!”刘三爷又心疼又无可奈何。   “嗯,对!不准伤那狗一根寒毛!”王天逸表情凶狠的叫道。   下面的教官赶紧用最标准的行礼表示对命令的服从,不过他又说道:“估计他们很快就能做完,然后怎么办?那个时候,估计有二十六人身上带鞭伤,怕没法继续大体力作战。”   “我想到了。”   王天逸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交给教官,教官展开一看,却是一副画,画着一个店门,好像是个布店模样,连旁边的对联都写出来了。   “这个店是永记绸缎店,位置在安江路里面第三个胡同口旁边,我昨夜回来的时候放了一个铜钱在招牌后面,你让他们照着这个图去给我满城找!”王天逸冷笑道:“不限时间,到天黑为止,找不到没有晚饭,反正现在也不使唤他们。”   “记着,回来后,让他们画地图,把自己经过的地方给我画出来。身为高手,不熟悉环境不是扯淡吗?让他们给我踏破建康一草一木!”   “唉,他们给你使诈怎么办,比如随便拿个钱给你。”刘三爷在旁边嘿嘿笑了起来。   王天逸也是一笑:“他们得把店名和位置给我报出来啊。”   “都是些生瓜蛋子,小心不要逛到慕容那边去,虽然两边客气,但难保不臭揍一顿,惹起事情来。”刘三爷提醒道。   “好主意。”王天逸扭头命令道:“让他们换上便装,由你们教官领着,先侦察地界一遍,然后再开始。”   “哈哈,他们一定恨死你了。”刘三爷大笑道。   王天逸咬着牙冷笑道:“我不在乎他们恨我,我只要他们怕我!”   “暗组手段啊,名不虚传。”刘三爷竖起了大拇指。 第五节 杯米为恩   建康城。   雨中大江烟雾缭绕,码头上却依然人潮如涌,扛夫、旅人蚂蚁般穿梭,只是被雨色所染和苍茫水天化成了一体,一片雨灰。   就在这码头上人与天地组成的雨灰色中,突入的一股彩流份外眨眼,宛如奇特的色彩斑斓的小溪涌过灰色泥土。   这彩流不是别的,却是锦袍。   十多人身着五彩斑斓的锦袍分开灰色的人群,朝着栈台大步而来,领头的正是刘三爷,紧贴着他,撑着伞的却是木然神色的刀疤脸年轻人——王天逸。   他们正是来接一位贵客。   左飞,王天逸的老友,但他贵并不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隶属的门派,号称武林第一人号令下的门派。   “你看!”走近江边,王天逸突然一拍刘三爷肩膀,伸手朝前指去。   “他妈的!这帮布贩子!”刘三爷一把把身前挡住视线的扛夫推开,透过雨雾,江边的一群人清清楚楚的出现在眼帘里,他们和刘三爷他们一样的醒目。   十多人一模一样的白色绸衫,一模一样的表情,连手里的雨伞都是一模一样。   “相同”不仅带来整齐的感觉,也带来一股莫名的气势,他们身边几丈内没人敢靠近,堪堪的在繁忙的地段中画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圆来,干净的就像他们身上的白色绸衫——慕容世家的标志。   在长乐帮锦袍队看到他们的同时,慕容世家的人也看到这股横冲直撞而来的锦流。   “他妈的!这帮盐贩子!”领头的一个胖子咬牙切齿的骂出这句话。   “哎呀,田二爷啊,真想你啊!”刘三爷带着身后的那队人毫不客气的撞进了那个干净的圆,圆的面积立刻扩大了,锦袍队的气势对身边的平民同样有白袍那样的森冷压力。   “太巧了,刘三啊!想死哥哥了!”慕容家的领头羊田二爷在一瞬间,同样把咬牙切齿变成了满脸堆笑,他迎上去和同样满脸堆笑的刘三爷抱在了一起。   除非是好友,互相作揖就够了,看两人如此,旁人肯定以为二人好的如亲兄弟一般,却不知两人的身体都僵硬的象尸体,王天逸一个眼色,带来的人在身后排成了整齐的一排,和对面慕容的人一个对一个,虽然个个站的都是笔挺,但彼此眼神都满是挑衅,呲牙咧嘴更不罕见。   亲兄弟走过场之后,田二和刘三爷不约而同的放开对方,退后一步。   “刘三,哪阵风把你从脂粉堆里吹到这满是稀泥的码头来了?”慕容家田二爷好似无意的用手抖动着胸口前襟,刘三爷身上的那股香味让他作呕,虽然他是青楼的常客。   “田二,我正想问你呢?好好的当铺你不看着,小心错过上好古董?”刘三爷从怀里抽出一块锦帕,有意无意的挥动着,要把让他恶心的田二爷身上那股土味挥开,尽管要是淘到好古董,他恨不得搂着那宝物睡觉。   “哦,慕容家有个贵客过来,我来接一下。”田二爷冷笑着说道。   “真巧,我们长乐的好朋友今个要过来,我巴巴的跑过来候着。”刘三爷一声嗤笑。   两人互相较量一番,却都知道了要接居然都是同一个人——昆仑的前哨左飞!   心中同时痛骂对方十八代祖宗的同时,田二爷一声轻笑:“哎呀,没想到昆仑礼数周全啊,来拜见我们慕容的时候,也知会了好朋友你们了。”   拜见和知会可是天壤之别,前者是正式会见,后者就是通知了。刘三爷面色怒气一闪,却故作惊异:“啊?不是知会你家吗?”   两边同时怒色闪现,天上虽然没有闪电,地上两家却电闪雷鸣了。   刘三爷回头问王天逸道:“没想到慕容王八蛋也来了,你可有把握,莫不要让咱们长乐帮闪了面子?”   王天逸心中过了一遍左飞的情景,暗想以左飞兄弟的为人当是以情义为重,不大可能会象江湖老油条一般见风倒,但看慕容的人一样郑重的过来接了,临到嘴头的保证却也不敢说了,只说:“应该无妨。真不行,我把他抢进车里!”   “好,不行就抢!反正没带兵刃,推推攘攘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告诉弟兄们吧。”王天逸点头,回头下达了准备肢体接触的低级作战命令。   那边的田二爷可是眼都不眨的盯着刘三爷这边,看见王天逸的小动作,心里也是忐忑,一样的扭头低声通知长随,双方来的都是新手或者不是专事作战的保镖,在命令下都是既兴奋又惶恐,一时间这小小的地方风云密布,看来一言不合就是一场流氓殴斗。   就在这时,一人领着七八个手下,左手提着袍角快步跑了过来。   双方一见此人,都是一滞,刘三和田二更是赶紧转身朝他行礼。   来的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人,面容清俊,几缕长髯更是平添一股仙姿,看跑动迅疾却脚不粘泥水当是轻功上佳,不过他右手袍袖却轻飘飘的甩在身前,跑动之中,偶然露出里面骨肉,却竟然没有手掌,只是一段齐截而断的切口。   “宋先生,给您见礼了。”刘三和田二爷异口同声的给这个躬身行礼。   “呵呵,哪阵风把慕容长乐二位送到我宋不群的码头来了?”那人来了之后就赶紧抬这个抬那个,一脸的亲热。   王天逸虽未拜见却也熟知此人,一样的躬身行礼。   宋不群在建康可是一个大人物。   他不隶属于雄踞建康两端的慕容、长乐任何一方,但这两边任何人见了他都只有赶紧行礼的份,因为他家在江湖中的地位太过超然。   早年,他宋家原本是控制建康武林的霸主,远在慕容和长乐之前。一家师出少林,长辈在武林中曾经威风八面,曾经和慕容家的门主是八拜之交,又据说曾经训练和救济过那时还是江湖小卒的长乐帮现任帮主霍长风,后来因为男丁不旺,加之家族各种变故,无心江湖争斗,到了如今,只是在长乐和建康之间的狭缝间有点小地盘,经营着一些生意,但在江湖上可以说是德高望重,就算慕容龙渊和霍长风见了宋家长辈都会躬身行礼,极尽尊敬。   宋家家运一直不顺,宋不群父亲早死,未得良好家训,但此人年轻时也是一条血性汉子,曾经浪迹江湖,不幸在一战中手被斫去,由此回家安心打理生意,和他叔叔宋南蒸生活在一起。   他叔叔宋南蒸天资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但才高之人往往志趣不专,年轻时学武不精,但书、画、赌术巨佳,号称建康三绝公子,年老之后专攻书画古董,被行内人敬称为大师,就算慕容拙楼也经常请他去帮忙鉴赏古物。   他们家族地位超然,加之江湖地位高重,同时为慕容世家和长乐帮两边的座上宾,杀得血流成河的两家几次谈判全部由宋家牵头和调停,由此虽然家族无人,但在武林中地位更加尊贵。   所以这次慕容长乐在建康举办武林大会,不仅迎接贵宾的地点选在了宋家经营的码头,而且对于近期崛起的昆仑派掌门等大人物的下榻之处选的也是宋家的昆玉楼,这样没人会有异议。   王天逸因为上任仓促,事务众多,还没来得及去拜偈宋南蒸叔侄,没想到今次接左飞,在这里先打了个照面。   宋不群为人谦和,礼仪得度,看刘三爷并肩立了一个面生的后生,看站立的位置和穿着不是寻常跟班,又主动过来和王天逸见了一礼,虽然一只手没有了,但他还是循规蹈矩的两手虚报,后背弯的也不浅,礼数十足周全,王天逸还礼后,暗赞盛名之下无虚士,宋家不以武立威,却以礼在江湖上得敬。   刘三爷介绍王天逸为新任司礼,宋不群脸上明显愣了一下,看来以前也未听闻过江湖门派中有“司礼”这职位的。   那边的田二却听说了长乐帮的这新举措,事实上他们还笑话过长乐帮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搞出了一个只有红白喜事也有的职位来迎宾送客,由此笑着替宋不群解释道:“司礼大约就是专门伺候宾客的,我们那边只有长随跑腿,没有这么好听的名字,长乐帮真是能人辈出啊,这么好听的名字也能想的出,哈。”   刘三一听就不干了,心想这不是说我们锦袍队是他妈的长随跑腿嘛,正抿着嘴唇冷笑着想挖苦回去,那边宋不群恍然大悟的哦一声,面上却毫无因为王天逸担任这听起来不起眼的职位有任何改变,反而把唯一的左手搭上了王天逸的肩膀,更亲昵了一步,笑道:“王小哥脸上有伤疤呢,料想也是个高手吧,大家都在建康厮混,远亲不如近邻,明天中午有空吗?过来昆玉楼喝酒,大家熟络一下。刘三田二你们两个也一起过来吧,反正昆仑要住在我那边,你们以后少不得来我那里跑,有事酒桌上商量好了,思量全了,省你们以后的事了。”   宋不群想的周全,话说的毫无虚情假意,一片实诚,刘三爷和田二爷心中都是一热,王天逸更是觉的这人毫无架子,对自己这跑腿的家伙都如此客气,连行礼时候都心悦诚服了。   宋不群把礼数弄周全,抬腿就笑呵呵的走了,留下一群鞠躬至深的豪门手下。   但他前脚走,剩下的两拨人一立起身子来就又开始挑了起来,毕竟今天两家要抢客人,谁也不想折了自家的面子。   “刘三啊,刚才宋爷一说,我才想起来,你旁边这位司礼,仔细看起来劲气内敛,眸中寒光闪闪,脸上还有那么长道疤,武艺肯定好的不得了!咱们比不了。”   “怎么说呢?”刘三爷冷笑反问。   “你看,我带来的人都是一副低头顺目的象大姑娘一样,一看就是伺候人出身的,客人看了只觉得喜气,却没有你们长乐帮有气势,一个迎客的司礼都找一个杀气腾腾的高手来做,不要吓破了宾客的苦胆。”说罢和身后的随从一起笑了起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刘三爷扭头打量了一下王天逸,他此刻面对对方的挖苦,只是闭目不语,只觉如果没听说过此人另外一面,那么他看上去和一个寻常木讷的长随并无两样,哪里能看出高手杀气来,扭过头来却咬牙笑道:“昆仑去哪边,咱们走着瞧!”   等了良久,一艘木船终于驶靠码头,看穿着武器都是武林中人,船头高插一个“昆仑”旗,昆仑的船来了!   但长乐帮和慕容的人却没有冲上去杀成一团,由胜利者把左飞捆起来塞进车里,相反,他们依然整齐的站在栈道两边,只有田刘二人的目光厮杀到惨烈。   两头都有打算,同时看了那大船一眼,又同时盯着对方冷笑起来。   面子的事情就得用讲面子的手段来解决。   不料那些乘客下来的倒很不利落,一靠岸就有几个人抢着轧在船舷上“嗷嗷”狂吐,搞了好久才混乱不堪的下到实地,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青年衣着简陋,腰里一把刀,也不打伞,只用手背靠在额头上挡雨,腿有点摇晃,与其说往前走了过来,倒不如说晃了过来。   江湖人士眼睛都毒。   如果你是黄金,入地三尺都会给你扒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田二爷闪电般朝前抄去,一把挡在那青年面前,身后的跟班唰的一声闪在青年身后,如是江湖厮杀,当是一个漂亮之极的前后截杀。   但却不是截杀人头,唰的一声,原本罩在田二爷头上的打伞从后面遮住了那青年头上雨水,田二爷则一个恭敬的作揖,急急说道:“在下乃慕容世家手下田望云,奉命来迎接左兄。左兄来前已经听秦护法说了吧,马车已经在后方等候多时。”   一口气说完,田二爷躬身却满脸坏笑的朝长乐帮那帮人那边看过去,心想:“盐贩子们,没想到咱家大少爷和昆仑老秦已经早有通信了吧?”   但他看到的却是,那个刚才一直不起眼的司礼王天逸从刘三爷身边闪进了雨里,在满天雨中,面无表情的对着自己敞开了双臂,定定不动。   “这小子干嘛呢?发癫了?”田二爷正摸不着头脑,身前一阵风吹,左飞的背影陡然冲进眼帘。   左飞从田二爷身前走到了他身后,礼都没回一个,嘴里连个屁都没放。   “左兄!左兄!你做什么?”田二爷浑然忘了直起腰来,就那样弓腰扭头朝后惊慌的喊着。   王天逸和左飞没有作揖行礼。   他们拥抱在了一起,随后左飞往王天逸胸口打了两拳,叫道:“喝!小哥,如今穿的人模狗样了!我远远就看着像你,却不敢认!”   说罢两人都笑了起来,刘三爷笑的更欢,不过他和王天逸不同的是,他却是看着在雨里撅着屁股扭头摆出一副呆若木鸡模样的田二爷笑,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看着王天逸揽着左飞胳膊转身就要走,那肯定不是去慕容世家的马车的,田二爷跳起来,大叫道:“左兄且慢!左兄且慢!左爷啊!你们秦护法可说了住我们那里的!”   左飞停步扭头,脸上满是不豫之色,说道:“你瞧见了,我刚见了兄弟,去喝一盅也不行?”   说罢,对田二爷指着跟上来的那些船上乘客说道:“这些都是仰慕我们掌门侠义跟来的各门派大人物什么的,非要跟我一起过来,我正愁他们没地方落脚,正巧,既然你们要接待,先把他们带回去吧。”   说完,任凭田二爷把称呼都升格为“左大爷”也没有回头,径自跟着王天逸走了,剩下脸上好像开了花的刘三爷,说了句:“左兄真讲义气啊!田二,明天去见宋爷,我给你捎两坛子好酒,你别骑马,坐车来带回去,告辞。呵呵。”接着哼着小曲走了。   田二爷,好容易顺了气,回头打量一下纷纷给他见礼的左飞口里的门派大人物,只见个个衣着不鲜、脸有菜色、灰头土脸的他一个也没见过,都是些不知名的小门派,脸色气得灰白,根本想不到这左飞居然是个把江湖规矩和上级命令当放屁的家伙。   “这什么人呐?!”田二爷仰天大呼。   ※※※   在“抢”左飞,王天逸奇兵突出,气死田二,堪称主角儿,但到了他宅子里,往酒馔佳肴满桌的桌子前一坐,刘三爷马上抢了风头,杯筹交错中,没一会功夫就和左飞比亲兄弟还亲,“哥哥”“弟弟”的叫的震天,要不是还有正事,兴起的刘三爷就让左飞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左飞,你带来那群人干什么的,怎么和你一起来?”王天逸在旁边问道。   “嗯,咱们昆仑不是讲天下侠义嘛,加上灭了华山,在灾区分发粮草,名声那可是大震啊!不知有多少小门派求着我们替他们出头啊!这不,我们一来,都要跟来,让我们帮着和大门派谈判……”左飞已经喝得红光满面了,舌头也勤了起来。   王天逸却是不解,他问道:“出头,出什么头?他们和大门派谈什么?”   “啥?!这你都不知道?”左飞一拍桌子:“大门派仗势欺人,小门派象狗一样,要什么就得给什么!那华山,那岳中巅小子自己都说以前欺辱过青城,你从青城出来的,你能不清楚吗?”   岳中巅做的事江湖上最身有体会的,王天逸肯定算一个。   这些事放在那里,一万年还是那样,不会改变。   但人却会变。   人变了,事情好像就不同了!   王天逸早已经不是青城学徒了。   把不听从命令的门派抹掉的人是谁?   将长乐帮的恐怖用剑散播四方的是谁?   用血树立帮派威名的人是谁?   黑暗中的暗组“冰将”肯定也算一个。   “那也没什么吧?”王天逸笑着替左飞斟满酒:“江湖上谁不是这么做生意的?青城那时候,怨天怨地只能怨自己无能,他们活该!”   “什么?!”左飞眼睛立了起来,里面好像被酒烧得通红:“你说他们活该?”   王天逸一笑:“不是活该是什么。想我们长乐帮从帮主四兄弟起家……”   但他这番话没说完。   左飞猛地把一杯酒泼在王天逸脸上。   刘三爷惊呼,王天逸捂着脸靠在了椅子上,用手捋下了满脸酒水,露出一张惊疑之极的脸,这惊疑脸对面是怒火满面的左飞,他“啪”的一声狠狠的把酒杯抽在脸上,指着王天逸破口大骂道:“不要他妈的穿上了好衣服就转脸不认人了!你妈的,照你这么说,俺们昆仑浴血苦战为了个屁?”   气氛陡然凝滞,刚才还火热的酒席转眼间就被一股寒气冻得硬梆梆的。   刘三爷扑了过去,一把把左飞摁在椅子上,笑道:“醉了!弟弟醉了!呵呵!”   “好!”王天逸陡然一声大笑:“你还是那样子!”   说着把身上的锦袍一把撕成两半,又把脚上的鹿皮靴一下一个全踢飞到门外去了,就这样赤着上身光着脚站在地上。   刘三爷和左飞同时愣着了。   王天逸抓起一个银酒壶,对左飞说道:“咱们兄弟认识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子,光脚的家伙!今天没有虚场的江湖套路,我还是光脚的我,不管这世道怎么的变,咱俩的交情永远是他妈的光脚交情!来,喝!”   “这才对嘛!光脚兄弟才是好兄弟!”左飞红着眼,也把脚上的靴子踢飞了,抓起一个酒壶,仰头干尽了。   王天逸也一饮而尽,喝罢两人相视大笑起来,好像从没人酒泼人面,被泼的好像也从来没被泼过,两人搂肩坐下,开始你一杯我一杯的对饮,到了后来,连筷子都不用了,直接用手抓菜,酒对坛口喝,果然不是刚才帮派交谊的架势,倒像极了臭味相投的江湖混混的派头。   刘三爷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下了,看着那边笑容满面的王天逸,暗暗点了点头,又瞅瞅旁边越来越高兴的左飞,心道:“这他妈的什么人呐?!”   事实上,左飞确实喝高了,菜还没上全,左飞就一头栽在面前的一盘鱼条里。   王天逸对刘三爷叫了一声:“照顾他。”自己兔子一般跳起来,抖着腿冲进后堂去了,接着就听着“呕呕”声大作。   ※※※   “真没想到这个左飞居然能干出那事来!”刘三爷心有余悸的对王天逸说道:“这要放其他地方,弄不好就要出人命。”   “你没看那时他已经醉了吗?他就是那种直肠子。”王天逸扶着走廊的栏杆,脸色煞白,他这么几年从来没喝过那么多酒,刚才连对付吃了毒药的手段都用上了,让自己呕吐无数次,就差吐出胆汁来了,要不是这样他很确定自己肯定也被撂倒在床上,和左飞一样。   “嗯,昆仑在秦明月的指挥下,在江湖上声望日隆,小门派都很听他们的。”刘三爷又说道:“看刚才左飞那模样,料想帮派士气也高得很,他们单兵武功又如此之强,真是可怕。”   王天逸摇了摇头,道:“明天林谦掌柜还要接见我这个兄弟,还想和他喝顿酒,我看算了,左飞这小子酒品是有问题,别搞出江湖大事来,一会你去给上头说明一下情况,明天接见一下就算了,吃饭什么的还是我来陪着吧。”   “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啊,头疼,那你撑着点吧。”刘三爷苦笑点头。   “没事,左飞还是重情义的。”王天逸想起了寿州他放了自己一马的事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语气也舒缓了许多。   这时管家跑了过来,说道:“王爷,门口有个人自称认识您,要见您。”   “谁啊?”   “一个瘸子。”   王天逸一愣:“多长时间了?!你怎么不早过来通知我?”   管家一脸无奈:“您不是说和客人吃饭的时候,谁也不见吗?”   ※※※   人走运的时候,天就高。   谭剑涛和张川秀搬进小酒馆几天了,这短短的几天,两人想换了心一般。   以前在贫民窟苦混捱命的时候,天沉沉的总象压在头顶一般,而他们就在天地间的窄缝中躬着腰喘息,每天从窝棚中低着头出来,穿进在天地间的宛如实质的冰冷蔼气,就算奋力前行也看不清前方,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也许摸着摸着就躺在了地上像狗一般无声无息的死去。   而现在,天高显气爽,从自己亮堂堂的店里望出去,高高的是湛蓝温暖的青天,中间的是整齐漂亮的楼舍,低低的是漂亮整洁的石板大道,从昔日稀软的泥浆中看到这石道,宛如看到了自己命运的前方,何等的光明惬意。   张川秀就专门处理后面需要出力的事情,而谭剑涛腿脚不利索,就专门在前面迎客什么的,今天一大早,连伙计都还没来呢,谭剑涛就把门大开,弯着腰把前脸的桌子椅子擦了一遍又一遍,脸上和这些桌椅一样全是亮晶晶,累的腰疼,但他仍然舍不得歇手,就摩娑着桌面在那里一个人笑。   就在这时,他听见背后传来几声脚步,有人进来了。谭剑涛扭过脸去,还没看清人就笑的眯上眼:“客官,现在时辰太早了,小店还没……”   但是这句话只说了一半,谭剑涛就说不出来了,因为来的是位不速之客。   计百连居然来了。   “剑涛兄,奈何搬了家也不和兄弟说一声?”计百连若有深意的一笑,一屁股坐在谭剑涛对面的椅子上,对着谭剑涛抬起脚,指着靴子对他说道:“昨天为了找你,在泥里踩了一天,废了我一双新靴子!”   因为怀疑计百连对王天逸是有点不怀好意,谭剑涛心中打鼓,一脸热汗一转眼就没见了,自觉浑身发冷,他陪着笑坐在计百连旁边:“我们搬得急点,没来得及告诉你。”   计百连一声冷笑:“不要客套,我也没告诉你我住哪里。昨天在你那片臭气薰天的窝棚片里问了多少人才摸到这里来?!怎么,有钱了?开的起酒馆了?怎么弄的啊?”   谭剑涛支支吾吾,最后推说是遇到了早年的一个朋友,他让他们帮着开店。   计百连一直微笑的听着,听完笑道:“哼!不过这里比你原来呆的那猪窝好太多了,上次去找你,都没敢穿平常衣服。”说着有意无意的伸出手来,用食指上的大猫眼戒指敲了敲桌面。   谭剑涛再傻,也听得出计百连也炫耀,此刻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昔日的小跟班:只见计百连简直可以用浑身珠光宝气来形容,一只手上五根手指,他居然带了四枚戒指,两只手上居然携带了八颗戒指,宝石的、玉石的、黄金的、白银的都有,光看手,简直要以为他是指环贩子了,身上是穿了图纹极尽复杂的杂色丝绸长衫,连扣子都是玉的;   谭剑涛弯下腰去,看了一眼计百连的靴子,才发现穿的不是普通长靴,而是一双只听说过的波斯弯角靴子。   “怎么样,兄弟这身还能穿的出去见人吧?”计百连洋洋得意。   “看起来象波斯胡人了。”谭剑涛这句话没敢说出口,就算把计百连身上这些玩意儿套到一只猴子身上,以谭剑涛他那身布衣穿着也是不该随便调侃的。   “你再看看这个!!”计百连从怀里掏出一块手掌大的竹片,异常小心的用双手握住递到谭剑涛面前,却并没放手打算,看起来那东西是只许看不许碰的。   谭剑涛看那竹片四周镶着银边,里面竹身已经被摸的黑暗发亮,看来不知被人手摸过多少遍了,料想是稀罕之物,凑近头一看,只见那竹片上书几个字:“少林派空性拜上”   一看之下,谭剑涛嘴都合不上了,这居然是少林首领空性的名喇!   “像我这样的掮客经常带着上万两的银子行走江湖,嘿嘿,这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拿在身上防身!不过我使了点银两,现在是少林的挂名弟子了。”计百连把那名喇小心翼翼放进怀里。   “看来,你是现在是了不得了。”谭剑涛最后说出这句话,心中却有点苦涩,毕竟眼前这个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家伙曾经是他的“跟班”,一个在他面前毕恭毕敬连个屁都不敢放的家伙,一个他看着不舒服就敢一个耳光抽过去的家伙。   但此刻,谁敢抽谁的耳光?   “哼哼,”计百连得意的笑了起来,因为又要表示自己的谦虚,使得笑的极其象冷笑:“江湖遍地是黄金,最近几年中原大门派和关外沈家交易频繁,京城是必然的中转地,我们家恰好在京城,就算他们漏点汤水给我们也够我们吃饱的了。”   “别说我这种独来独往做小生意的掮客了,青城很多人也发财了,那个谁谁谁,你知道吧,他……还有那个小八,就是一打剑就流口水的那个,老跟着我们巴结的那个,人家现在做了京城仓运的小管事,去年在京城买了宅子,今年生了个儿子,啧啧。”计百连一口气点了十多个名字,都是谭剑涛熟悉的同门,眼睛却盯紧了谭剑涛的脸色。   果然一番话说过,谭剑涛脸色已经很不自然了,以谭剑涛当年在青城弟子中的地位,任何一个青城弟子恐怕都不如他,此刻听着这些“不如”自己的人飞黄腾达,自己却抱着一副残疾的身体在下方仰望,心中是何感觉?   计百连趁热打铁,口气陡然沉痛起来:“我时常想起我们在青城一起学武的日子,那时候你是何等的一个武林才俊,德能服人,武可出众,我们一群人心甘情愿的跟着你,都想以后在江湖上的出息也不会比过你,跟定你这条龙,定可顺风直上青云!谁想到你这样的才俊却一时大意毁在那个欺师灭祖的青城败类手里……”   浑身哆嗦的谭剑涛听到计百连最后一句话,突然把冰凉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大吼道:“别说了!”   空荡荡的店里一时沉寂。   计百连收起了笑容,把身体靠在了椅背上,冷冷的凝视着脸色灰白的谭剑涛。   谭剑涛没有看计百连,他出神了,眼睛盯着自己那只拍在桌面上的手,久久的收不回视线,彷佛那只手沉重的如同的他的命运一般,手上面是他颤抖的身体。   过了好久,谭剑涛才抬起头来,苦涩的张开嘴唇,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了来:“呵……呵,对不住……计兄……刚才……唉,我的命就这样!我认了!”   “嘿,真服了你了。果然是人穷志短,我已经听你们原来的邻居说,张川秀称这酒馆是王天逸给你们的。”计百连要得就是这样的效果,他冷笑一声,开始说有用的话:“人家打断你手脚,你为了点打发要饭的银子,就给人家当孙子,哈哈,你家里祖上出了那么多江湖豪杰,他们要是看到子孙这样,不知道……”   就在这时,张川秀在厨房收拾好肉菜出来了,一边走一边用围裙擦手上的血污,一抬头看到前脸的店里坐了个穿着太过招摇的家伙,竟然没看出是谁来,看谭剑涛和他坐在一起,大声道:“剑涛这是哪位啊?”   谭剑涛还没说话,计百连已经抬头替他应了:“我!”   “啊!计师兄啊!我都没认出来您!”张川秀赶忙要跑过来。   但计百连一点好气也不给张川秀,他直直的对着张川秀一推手,张川秀嘎蹦一下就识趣的站在那里了,计百连冷着脸对张川秀没好气地说道:“我来这里找老谭有点事谈,没事你回去里面忙!”   就计百连那脸拉的和驴脸一般长,就算瞎子也知道他什么意思,张川秀不知所措的笑了笑,好久才闷声低头转身往回走去。   计百连一把拉住谭剑涛的手,一脸痛惜的低声说道:“老谭啊,你看江湖谚语说:观人观其友,你一世神勇,却和戊组这种下三烂混在一起,怪不得你现在和娘们一样!你丢人不丢人!你让我们这些青城精英以后怎么说你?你可是我们曾经最尊敬的大师兄啊!”   “你别说了!王天逸的事情我帮不了你!”谭剑涛的两只手扭成一团奇怪痛苦的形状,头越来越低。   “你以为我一定找你吗?!”计百连不屑的哼了一声:“要不是看在咱们以前那情义身上,我才……哼!”   接着看着张川秀尴尬的背影说道:“我是想帮你啊!你说我为啥不找张川秀?我看不起那人!什么玩意儿!戊组的,天生废物!你说我为啥不花点银子去找长乐帮的人打听?我是想有银子为啥不给自己兄弟赚?老谭,你赚这银子可是天经地义的!”   说着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推到谭剑涛面前:“只要你肯帮我找到王天逸,这银子就是你的。”   谭剑涛没有看银票,却反问道:“是谁要找天逸?找他干什么?!”   计百连眯着眼说道:“我是个掮客,有人托我打听下而已,别的你别管!”   “是甄仁才吧?”   计百连嘿嘿一笑:“有人对青城做了欺师灭祖的事情,居然还有脸和胆子托商人上门想一笔勾销,你要是混的人模狗样的还行,一个狗屁盐贩子有俩臭钱就想买命?有人更是废物,除了舔屁沟子拍马屁啥都不会,但人家混的就是厉害,有钱了有地位了,但自己爹妈都被人家做了,人家还敢找上门来要何解,就算是条狗也得汪汪两声吧?所以我就有发财机会了,不不,是咱们有财发了……哈哈。”   “我明白了。”谭剑涛哦了一声。   但计百连陡地变了脸色,他一把摁住谭剑涛的废手,面目狰狞起来:“老谭,给你句实话,这次那废物出了大价钱,他们可是灭门大仇,这仇报的光明正大,王天逸再有钱也不过是长乐帮的小混混,他有掌门副手有钱?他再凶狠,他能敌过一个帮派?他下场已定!我既然给你交了底,你要是给我玩两面三刀通风报信的把戏,小心老子翻脸不认人!”   谭剑涛看着那只珠光宝气的手抓在自己瘦骨棱棱的手上,胸中却想起了王天逸赤膊来见张川秀的情景,一个珠光宝气,一个落魄赤膊,心向哪边还用说嘛?   因为自己和王天逸一样不是武林青云摘星手,而同是江湖落魄人!   他一把挥开了计百连的手,虽然残疾了,但力量一样大的让计百连惊讶,他看着计百连说道:“你既然知道了王天逸什么人,你来找我干什么?我还有什么用?我就一废人,苟且活在天地间,生死有何区别?你现在是江湖高人,我随便你了!”   计百连愣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开玩笑的嘛。兄弟你有了酒馆,身价高了哈,给你。”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仔细数了递给谭剑涛:“连桌子上的这一张,总共五百两。绝对能比这个酒馆更值钱!我能给你的肯定比王天逸能给你的多的多!”   谭剑涛却不接,他反问道:“你们究竟要我干什么?”   “在特定的时间把王天逸叫到特定的地点!”计百连冷酷的掘起了嘴角:“你我只要能做到这个,剩下的就不是我们的事情了,钱就是我们的了!”   “管不了!”谭剑涛一声冷笑:“我虽然贫贱,是命里贫贱,不至于五百两就买了我的良心去!”   “你妈的!”计百连脸上瞬时变得通红,抬手就欲抽谭剑涛,谭剑涛侧过脸去,把右脸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他等着挨打。   绝不会还手,这不是他残废后第一次受辱,受辱成为习惯的时候,就不是受辱,况且这次他心甘情愿。   江湖中有人打人,就有人受打,谭剑涛就是受打的人,为了王天逸挨打他觉的很值得。   人能成朋友,往往是因为处境近似。   和珠光宝气的计百连比起来,王天逸更贴近谭剑涛这残废的曾经豪杰。   计百连没有打,他慢慢的缩回手去,突然拉住了谭剑涛的胳膊说道:“师兄啊!你这是何必呢!你还记得以前的你吗!你怎么成了这样?!”眼中居然有了泪水。   这个时候,一个衣衫上袖着鹰标的三角眼汉子立着眉毛走进店里,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佩剑的随从,他进门第一脚就踢翻了一张桌子,然后他看着谭剑涛大吼道:“这店的掌柜是谁?给我滚出来!”   谭剑涛愣了,计百连也愣了,张川秀匆匆的掀开门帘跑出来,一眼看见的就是一片倒地的座椅。   “这店现在谁看着?”那三角眼一手指地,他大吼着,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谁能知道他不是来喝酒的。   “小的……就是……”张川秀看了谭剑涛一眼,点头哈腰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看这三个人来就是找茬的,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能不害怕吗?   那三角眼汉子凑到张川秀面前,左看右看,近到鼻子里的气吹到张川秀眼睛上,糁得张川秀大腿都打哆嗦了,才坐到一张椅子上,啪的一声把腰刀扔到桌子上,说道:“什么时候盘的这店?花了多少银子?说!”   这店是王天逸给他们盘来的,张川秀哪里知道详细,此刻只有吭吭嗤嗤的份,还是谭剑涛有胆气,拖着腿走到那大汉身边,先抱拳按江湖规矩行礼,问道:“敢问英雄如何称呼?”   那大汉指了指胸口的鹰标,说道:“瞎眼了吗?老子是这片地盘长乐帮管事的!问这店你们他妈的怎么弄来的?”   听他语气极其不善,张川秀和谭剑涛对望一眼,都是害怕,谭剑涛弓腰道:“是买来的。”   “跟谁买来的?”   “……”   “花了多少银子?”   “……”   “和长乐帮谁打过招呼?”   “……”   “你们是干什么的?!”这汉子的问题他们一个都答不出,最后长乐帮那人咆哮着问了这么一句。   “这店是同门盘的,详情我们不知道。您可要明察啊!”张川秀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在下以前是青城弟子。我们有房契,不知所为何事?”谭剑涛还算沉静,想起来房契这定海神针来了。   “青城是什么玩意儿?”那汉子猛地站起来,狂暴的指着谭剑涛鼻子说道:“我告诉你们,有人举报你们胁迫店主转让!听说这店才他妈的卖了一百两银子!这么好的店面这么好的位置,一百两啊,可能吗?!而且原来的店主老魏全家都失踪了,这可是长乐帮的地盘!!!你们要是敢在这里为非作歹,我老张把你们切碎了喂狗!”   “说!谁买的店?!”老张一挥手,身后两个人和他一起把张川秀二人夹在了中间,看上去要用强。   谭剑涛看实在没法过去,不得不在计百连在旁边的情况下说:“王天逸,也是贵帮的。”   “也是长乐的?王天逸?”三角眼老张语气缓和了,接着问道:“他在帮里谁手下做事?干什么的?什么级别啊?”   谭剑涛偷眼看了一眼旁边撑起耳朵的计百连,叹了口气,把自己知道的王天逸的情况说了一遍。   “看门的?脸上有道疤?我想起来了,张爷,你不记得了,刘三爷青楼门口看门牵马的那家伙啊!没想到这样的王八都有钱盘店啊!刘三爷那边生意真好!啧啧。上次咱们去玩,您还说刘三爷这么场面的人物怎么连看门接客的王八都找不到,挑了个脸上有疤的?”一个手下给张爷说道。   张爷眯起了眼睛,没有说话,只是一伸手:“把房契拿来给我看看。”   张川秀象一只兔子一样,窜了进去接着又窜了出来,把一叠纸交到三角眼张爷手里。   张爷翻了翻,接着折起来,掖进了自己怀里——张川秀谭剑涛随着这可怕的动作脸上同时红了起来——急怒之下的红。   “你们叫那个王天逸来找我。”三角眼说完转身就走。   张川秀两人愣了一下,同时转过神来,同时抄到长乐帮张爷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位张爷,您什么意思?干嘛拿了我们的房契?”两人异口同声的哀问道。   张爷一瞪眼睛:“你们这群混蛋,知道不知道刚才在鬼门关前面转了一圈?这里是长乐帮的地盘!这个店可能是被强抢的,敢在长乐帮地盘上做这事的混蛋就是找死!那王天逸一个青楼看门的就敢做这事,莫非他把帮规当放屁了?告诉你们,这个店一个月交给长乐帮五十两银子,老魏失踪了,上个月还没交,连这个月的,你们赶紧凑一百两银子交上来。至于这个店能不能给你们,还得看那王天逸有什么手段让老魏贱卖给他!这里也不是刘三爷的地盘,是我们魏六爷的范围,我不知道那刘三爷看门王八有什么手段,但是我告诉你,在这里不好使,嘿嘿。”   房契被拿走了,还得交一百两银子?   谭剑涛两人去哪能干休,齐齐哀求,谭剑涛更是拽住了张爷的袍角,张爷立起眼睛,一拳猛地砸过来。   那拳好快好凶,饶是谭剑涛以前练过那么多年的武艺,也来不及把头偏开,惨叫一声摔在地上。   看对手如此蛮横,张川秀怯怯的闪了开来,扶起了谭剑涛,只能看着三人要大摇大摆的离开。   这个时候香风一闪,锦衣华袍的计百连挡在了门口,先做了个揖看着计百连这身穿戴,那张爷犹豫了一下,竟然还了一个揖。   江湖上行走讲什么?   说穿了很简单,以貌取人,以衣取人。   刚才一言不发就敢揍谭剑涛,在计百连这样的穿着下,居然一来一往的讲起了江湖规矩,就是那所谓的四海之内皆兄弟。   计百连也不含糊,又把怀里那买来防身的空性名喇递了过去显摆了一下。   空性的名喇!   谁敢接?   江湖中能接的又有几个?   计百连在自己的捂着眼睛的师兄弟面前凭着那个买来的竹片,又赚了张爷一个揖。   既然开始讲江湖之内皆兄弟了,那么沟通就容易了。   在计百连面前,张爷大体讲了一下经过,原来这个酒馆的邻居去长乐帮告状,说是一群陌生人接管了酒馆,恰好时逢武林大会,长乐帮的防卫空前增强,这片地盘管事的魏六爷赶紧派他们几个来查,果然原来的老板老魏失踪了,谭剑涛他们能不被找晦气吗?要不是看在王天逸穿长乐帮衣服的份上,这次谭剑涛他们其实是要被带走拷问的。   虽然王天逸是个看门的,但也是长乐帮看门的不是。   计百连听张爷软中带硬,话里有话,试探了一下,张爷自称看在是长乐同袍买的份上,报了个数,要是谭剑涛他们真想要这个酒馆的话,就得给他五百两银子,魏六爷那边由他去打点,其他就好说了。   送走了张爷,计百连转过身来对谭剑涛说道:“看到没有?这么一个长乐帮小屁屁就能羞辱你,你倒底算什么啊?青城的俊才!要不要考虑给我帮忙。”   谭剑涛闭目不语。   “你妈的废物!”计百连一脚把谭剑涛踹在地上,在狠狠的摔门的同时,留下一句话:“烂泥扶不上墙!”   ※※※   计百连怒气冲冲的走了之后,张川秀给谭剑涛眼上上药的时候,问道:“他可是为了王天逸的事情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还是零零碎碎的听见了一些,看计师兄那身打扮,咱们这种人又有什么面子让他大驾光临?”   谭剑涛心里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猛地挥手打脱了张川秀拿着药棉的手,突然大吼起来:“他计百连算个屁啊!以前给我提鞋都不配!老子给他个面子,是看他家有钱,吃饭请客都是他掏钱!你知道跟我混的那群兄弟背后都怎么说他?说他是白痴,说他是冤大头啊,说他武艺狗屁不是,就跟着我们这群精英混啊!他妈的!狗日的!现在仗着两个臭钱骑到我头上来了!这个畜生!要是我武功不废,我一个人就把他的屎打出来!混蛋!……”   谭剑涛就那样吼着“混蛋”,伸着脖子伸着残废的手吼着,一直吼,直到脸红如血,直到双目垂泪。   张川秀叹了口气,等谭剑涛好一点了才说道:“剑涛,既然我们受了天逸的好处,以后也不要和计百连有什么牵扯了,来了就当不认识……”   “不认识?为啥不认识?你怕了他啊?他不就是个掮客吗?!不就是有俩臭银子吗?!以前给我提鞋都不配的王八蛋!”谭剑涛梗着脖子叫。   “嗯,我们这样的,千万不能牵扯到江湖争斗去。安安稳稳的活着最好,要是他还是来纠缠,或者跟长乐帮要不回地契,我们不要这酒馆了,安全最重要。”张川秀居然点了点头。   谭剑涛对计百连一肚子气,没想到张川秀居然说出这么胆怯的话来,不由得勃然大怒:“你说什么话?!没了这酒馆,我们吃什么?他要是再来,我们直接揍他出去!”   “那可不行,你看他混的也不是我能比的,得罪他?还是算了。”   心里受不了的侮辱有一种就是,以前被自己踩着的人反而踩到自己头上来。   谭剑涛被这句话彻底的激怒了:“你果然是戊组出来的!胆小鬼!”   张川秀低了头,说道:“我本来就是。”   “你!!!!!!!!!”谭剑涛怒其不争的狂吼一声,残废的手居然又握成了拳头,他无头苍蝇般在屋里拖着腿乱撞,最后喊一声,跑进储藏杂物的屋子,从废物堆低下抽出一把剑来。   这把剑原来是谭剑涛最爱的佩剑,他残废以后,其他的剑都被买了或者扔了,只有这把剑舍不得离手,一直带在身边,但不知多少时间没抽出来过了,此刻已经锈迹斑斑。   怒火攻心的谭剑涛被计百连激的好像换了个人,他吼叫着用力把那把和剑鞘锈在一起的剑拔出来,拉了一个磨刀石开始呼呼的磨起来。   张川秀长叹一声,走了出来,“你别拦我!你别拦我!”谭剑涛一边朝张川秀大吼,一边狠狠的磨着那剑。   “喀吧”那锈剑根本已经磨不得了,谭剑涛用力又大,剑身断了。   捏着剑柄,看着那断了的剑刃,谭剑涛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的再也不动了。   “我们得认命啊。”张川秀走到谭剑涛身边说道,老气横秋的像个老头。   “哇!哇!”谭剑涛一翻身抱住了张川秀的大腿,他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谭剑涛还是去找王天逸,他不想放弃这酒馆。   张川秀也不想放弃,但他不敢去争。出门时候,一个劲的叮嘱谭剑涛:“要是天逸犯难,就算了。”   但谭剑涛一口气憋在胸口里,他一定要把酒馆留住,手上挎着一篮子做礼物的水梨,腰杆挺着的他走路也不像虾米了,走起来却像个“人”字行走在路上,奋力朝前,哪怕一条腿拖着他!   心中有气的他也不再怯懦什么了,在刘三爷楼前呆了半天,终于让他逮到一个骑马经过的刘三爷的师爷。   “王天逸啊?那不是新司礼吗。”那师爷倒还好说话,没有让保镖把拦马的他打个鼻青脸肿,当然也有王天逸这个名字的关系,刘三爷最近经常提起这个名字,心腹手下都听说过。   问明了是王天逸一处地产被长乐帮自己人收了房契,那师爷想了想,把王天逸的住址告诉了他。   谭剑涛谢过那师爷,耿耿的朝前一路寻去,当他找到那地方,他反而犹豫了。   这地方太大了,他是一路问人过来的,可以说摸着这宅子的院墙走过来的,等看见大门的石狮子的时候,实在没想到王天逸能住在这种大宅子里。   等谭剑涛抱着难以相信的心态给带刀的守门人报了王天逸大名之后,他居然被放进去了。   “天逸住这种地方?”谭剑涛看着前院的假山,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过来,听完第一句,他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后面的说啥都没听清。   这管家问明了他身份,说的是:“找我家老爷啊。你是他同门?涉及老爷的地产?但是老爷现在正在款待客人,不好办啊,你等着吧。”   在门房里做了两个时辰的谭剑涛几乎没喝一口水,他懵了。   王天逸给他留下的印象一直是个在江湖边缘挣扎谋生的天涯沦落人,就像他和张川秀一样,但这种住处这种气派,怎么可能是个天涯沦落人!   当然这宅子称不上奢华,但对于一个才入江湖拼杀几年的年轻人,对于一个毫无根基背景的江湖新手,对于一个不是本土本地的外乡人,能拥有一出这样的宅子,这里的主人绝对是站在江湖成功者中的那一个,绝对有资格说“江湖遍地是黄金,看你够不够胆子”的那个。   谭剑涛一直喃喃:“没想到是这么样的……没想到是这么样的……没想到是这么样的……” 第六节 担米为仇   巴巴的不知等了多久,管家终于先跑过来说老爷来了,谭剑涛一个激灵从门房里出来,遥遥看见一身锦袍的王天逸绕过假山走过来。   王天逸还是他见过几次的王天逸,但他自己却感到陌生拘束起来,谭剑涛把手里那篮子水梨藏到身后,腰不由自主的弯了下去,低头看脚,居然有点卑躬屈膝起来。   “剑涛啊,呵呵,没想到你……啊!眼上怎么回事?谁打的?!”王天逸过来前门突然看见了谭剑涛的黑眼圈,脸色大变,由走变跑冲了过来。   谭剑涛先连连作揖,好容易把混乱赶出心里,低着脖子眼睛只敢看着王天逸的前襟,把昨天的事情讲了一遍。   “长乐帮的人啊。”王天逸口气一缓,又把那张爷的外貌来历问了清楚,他才说道:“放心好了。小事一桩。”   语气冰冷,但却不是对谭剑涛说的。   谭剑涛抬起头,有些不敢放心般问道:“这难办吗?要是难办就算了。那姓张的说那里是魏六爷什么的说了算,他还说要店转让也可以,给他五百两银子呢!”   “哟,还敲诈你们了?”王天逸一声冷笑:“安心回去,我说了是小事就是小事。”   说着又换了热忱的腔调:“剑涛啊,酒店该怎么拾掇还怎么拾掇,缺什么东西吗?对了,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我这段时间忙死了,想不起你们来了,本来打算这段时间过去再请你们过来呢。”   谭剑涛连说不用,这时不断有人碰着东西进来,有脖子上套着皮尺的裁缝,有碰着绸缎的布商,有用红绸包着刀的兵器商人,管家仆人还有锦袍队的人来回穿梭,这些人就在王天逸和谭剑涛身边来来往往。   这时管家满头大汗的又从里面跑出来,禀告道:“老爷,左老爷醒了!现在您看是不是赶紧让裁缝上去?另外刘三爷请您进去陪着。”   王天逸应了一声,谭剑涛马上知趣的说要告辞。   王天逸一声叹气,说:“兄弟本来该留你吃晚饭的,你第一次过来我这里。但是我一会恐怕就要出去,就剩下下人了,不够身份陪你。”   谭剑涛连忙说不用不用,说着涨红了脸把背后那篮子水梨往王天逸脚下一放,说道:“我们没什么好带的,新摘的水……水……我告辞了!”转身就要走,眼前是王天逸家大门那高高的门槛。   脸有愧色的王天逸却拉住了他,大叫管家过来,管家过来之后,王天逸说道:“把这篮子梨提进去!另外你把那个……那个……那个”   结巴了良久,猛然大笑着一拍手:“管家把上午送来的马牵一匹过来!”   管家领命飞奔而去,王天逸对谭剑涛笑着道:“水梨我爱吃,多谢你想着兄弟我。你第一次来,总不能让你空手回去,总要压点东西,我刚才不知道给你带啥好,刚好有多出的马匹,你骑回去,你腿脚不利索,以后有了马,你们进货搬运方便多了。”   一匹马多值钱?   对王天逸也许不值的考虑过,但对谭剑涛却是连想也不敢想的物件。   所以谭剑涛惊呆了,连推辞都忘了,就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牵到自己面前。   “兄弟会骑吗?哦,我错了,”王天逸不好意思的一笑,他想起了在青城的谭剑涛,那天谭剑涛跟着掌门出去见客人,他骑着高头大马远远的从一群同门面前经过,让他们这样小弟子流了多少口水,甚至羡慕的围着地上掉落的马粪都转了好几圈,“我是说,你能骑吗?”   谭剑涛看着那马却也痴了,他同样想起了青城的昔日时光,那时候学武的弟子有几个有银子买马养马,就是有这个本事,身为弟子也不能蓄养马匹,但长剑骏马行走江湖是任何弟子的神往,因为自己是那么的杰出,掌门师傅出门见客的时候经常让自己跟着,会给自己马骑,那时候他骑马缓行穿过青城,坐在高高的马鞍上俯视着同门艳羡的脸,虽未饮酒已自醉。   “我能!”谭剑涛说出了这样一句让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话,他知道不应该说,他知道不应该要,但是此时流动在他身体里让他脸上泛红的那些东西操纵着他的舌头,让他说出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我能骑!”   “哈哈,兄弟过来,我帮你上马。”王天逸大笑,侧过马身,马鞍的皮具上一只白银色的飞鹰图标刺眼的显示出来。   “老爷,鞍具上还有标志,您看?要不我去拿个普通鞍具换上。”管家眼尖,他提醒了一下王天逸。   王天逸看了一眼那马鞍上的白色图标,想了一下,脸上又笑:“没事!兄弟,我说啊,你回去之后,把这个标志盖起来,或者用白漆刷了。”   兴奋的两眼发红的谭剑涛只嗯一声,废力抬起腿把畸形的脚往马镫里塞,王天逸转到他后面,拿住他的腰就要把他送上马去。   就在这时,一声大喝:“慢着!”   王天逸等一众人同时僵在了那里,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人正大步跨过门槛,手指直指着那匹马。   “原来是颜兄!”王天逸赶紧走过去,就是一揖,来人正是被派来掌管锦袍队账目的颜凯。   那颜凯却不理王天逸的行礼,他的脸冷的象块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冰,他点着那匹马和一手攀住马鞍一脚蹬马镫里的谭剑涛,问道:“那是什么人?你打算把这匹马如何处置?你是司礼,不会闲的教人骑马吧?”   王天逸和颜凯只在飞鹰楼见过几面,况且刚刚在这宅子里开府做事,对这个人着实很不熟悉,此刻见他脸色不好,语气生硬,只是实话实说:“颜兄说笑了,我哪里是教人骑马,此人乃是我昔日同门,我送他上马。”   “上马?你要把这马送人?”   王天逸一愣:“呵呵,多年的同门,感情好。”   颜凯叫了声:“感情好?”说罢绕着那马转了一圈,才猛地回头说道:“这马是上午刚递交过来的一批,鞍具你还没来得及换呢!感情好就可以把公物私赠吗?”   王天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想:这马交给我和部下使用,我送人怎么了?我烧了吃肉也是我的事,和你有何关系。   “小可愚钝,不知您什么意思?”王天逸愣了。   “这是商会!规矩齐全!公物就是公用,你自己骑了我不管,但你不能给不是长乐帮的人骑,不能给无关的人骑!”颜凯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谭剑涛这才知道颜凯什么意思,讪讪的把脚抽出来,一蹦一蹦的跳开。   王天逸这才发现自己在暗组待惯了,暗组并无这样的规矩,因为根本没必要,暗组战士除了同袍根本不会有外面的朋友,一切东西都是自己用。   不过暗组里没必要,不等于其他地方没必要,在商会里是有这样的帮规的,只是王天逸被暗组养的横惯了,这样的条款根本没入眼。   但王天逸看着谭剑涛那幅狼狈样,真如自己被颜凯抽了耳光一般,况且在自己的下人和朋友面前,就算市井小民还讲人活一口气呢,况且王天逸这样强悍的家伙,怎么可能忍的下去。   “剑涛骑上去!”王天逸一身大吼,谭剑涛一下哆嗦。   “你敢?!”颜凯同样一声大吼,谭剑涛又是一下哆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面红耳赤的他感到身体竟然越来越小,真恨不得此时有个地缝,让他钻进去。   “颜兄,这马兄弟买的起,我买了!剑涛,上去。”王天逸强忍一口怒气,对颜凯咬牙到。   “买的起?”颜凯一声反问,点着马鞍说道:“这是长乐帮买的,从要约、看货、验货、交银、分配要商会多少部属经手?!你想买就买,这些人工怎么办?都像你这样,以后我们商会改商店好了,武器兵刃人员都由管事的交银子买!大家都省事!你行啊,刚接手就能这样,你眼里还有帮规呢?”   颜凯这个人越说声音越大,一点面子都不给,什么难听就说什么。   王天逸只觉自己一颗心跳的呼哧呼哧的,自己脚都气的哆嗦的要摔倒:颜凯这个人不过是和自己平级,但自己手下掌管大量的人,很多还是战斗用的高手,论实际地位比他高多了,自己因为还有黄山石的密令,身有隐秘使命的锦袍队过不久还会有股银两流过来,因此对林谦那头也是不怎么不上心的,对这个家伙也是觉的走个过场就行了,随便处处,巴结的他舒心,给他本循规蹈矩的账目敷衍一下就行了,实在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专门挑事的王八蛋!   要是在暗组,王天逸恨不得扑过去一拳撂倒了他,以王天逸的目测和经验,颜凯这种货色,他一个可以干趴下七八个,但他不能。   要行远路的人,怎能和路上硌脚的小石头较劲?   王天逸的使命烙印在他心里。   因此恨归恨,心里骂归骂,但王天逸还是咬着牙对颜凯行礼算自己服软了。   挥手让管家把马牵走,王天逸已经不敢看谭剑涛了,只知道自己低着头垂头丧气,脸色肯定赤红如血,宛如一只落汤鸡,而且还是在熟人面前掉进河里的。   “哎呀哎呀,小颜啊,你这干啥啊,呵呵,还是说话那么冲啊,哈哈。”刚才两人较劲,早有人通报了刘三爷,他脚不沾地的跑出来,赶紧叫人把颜凯“请”了开来,脸色紧张看来对此人很熟悉。   接着又跑到王天逸面前,看了看斗败公鸡一样的王天逸,又看看手足无措、汗流满面的谭剑涛,他眼睛一转,大声给自己的下属说道:“王公强,把你的马牵出来,给司礼朋友送过去。快点!”   王天逸苦笑一声,知道这家伙给自己找台阶下呢,但他没办法,他比不了刘三爷是经营地盘的,除了要缴的银两和地盘外,剩下的可以说很多都是自己的。   但谭剑涛一面回退,一面大叫:“不必了不必了,我骑不了马!我走了啊!天逸你忙!”   说罢逃也似的连滚带爬的从门槛上“翻”了出去,王天逸伸出手去阻拦,却还不如谭剑涛快。   扭头看了一眼那边没事人一样的颜凯,王天逸的脸色从赤红唰的一下变白了,气的。   但气归气,只要没气死,王天逸还是走到颜凯面前,笑容满面的亲手把他请你后堂,给他账目审核后,才又去见左飞,在路上因为心中气结,差点被自家的门槛绊个跟头。   刘三爷看王天逸气成那样,笑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和他说了颜凯的事情:“别理那家伙!其实帮里想揍死他的不是一个两个的问题,是一群人想揍死他!”   “他活得活蹦乱跳的嘛。”王天逸走得呼呼生风。   “那是因为他是黄帮主的远方亲戚。而且帮主好像点过他的名。嘿嘿。”   “哦。”王天逸的脚步马上缓和下来了,太阳穴的青筋也慢慢消弭了。   “给你说啊,这小子据说脑袋太楞!原来读书,不成,改学武,一样不成,脑袋一根筋认死理啊,后来去求黄帮主,黄帮主也不知道这样一个木头般的啥都不行的家伙可以做什么,看他一脸的‘凶相’挺糁人的,就让他去看库房,没想到这家伙太厉害,本来库房的东西有些时候多了出来,有些家伙就拿自己家里去,他去了之后,再没人敢拿了!这小子六亲不认、软硬不吃啊!女人银子一概不喜欢!肯定有病!黄帮主大喜,这小子慢慢的就给调到审核账目那边去了,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下边掌柜有多恨他啊!有他一个人,我们一年少多少银子啊!都给帮里弄去了!但是没法子,连帮主都知道了,夸过他是才俊,我们动不了他,只能自认倒霉了。”   王天逸越走越慢,最后变成踱步了,脑袋里寻机报复的念头直接被一把捏碎了。   “算我倒霉被他撞上了。我同门就在旁边啊……一点面子都不给啊。”王天逸一声叹息,突然他想起了房契的事,转头说道:“刘三哥,魏六的手下拿走了那酒馆的房契。”   说罢把事情经过一说,刘三爷笑道:“这件事我仓促了,太忙,就是把房契给你了,忘了给魏六那边说声了。我做武士的时候,魏六就在我手下,小六子嘛,放心我明天就让他把东西送回去,什么月银都给你同门朋友免掉。”   王天逸冷笑一声,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眼眶:“你也看见了,我同门眼睛被他手下打了。”   “知道谁打的吗?”   王天逸说完,刘三爷点点头:“嗯,放心吧。”接着笑道:“幸亏我和他的头魏六熟络,不然这拳还真难找回来。”   “哼哼,”王天逸冷笑起来:“你要是不熟其实更好。”   “怎么说?”   “锦袍队缺练手的呢!”王天逸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刘三爷心头哆嗦了一下。   “我问你,”刘三爷问道:“锦袍队究竟是干嘛的,要是迎宾我的人就够了,为何那么多新人高手补充进去,按理说大材小用了,锦袍队在开完武林大会后,还存在吗?”   王天逸没有回答,突然朝前伸出手去,大笑道:“你酒醒了?”   刘三爷顺着王天逸的手的方向朝前看去,只见面色苍白的左飞抱着屋前走廊的一根柱子直直的看着他们,咧着嘴两眼翻白,旁边是裁缝和管家。   然后左飞就一头栽进面前的矮树里,大呕声合着酒臭一起弥漫开来。刘三爷立住脚步捂住了鼻子,王天逸却大笑着跑了过去,一边给左飞拍背,一边满眼笑意的数落着:“你上午不是说能喝三四斤不带眨眼的吗?中午才喝了多少你就钻桌子底了!你这家伙还是这么能瞎吹啊!”   ※※※   左飞来建康后十五天,城里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街上经常可见马上作揖,旅店里则咆哮着饱含内力的大嗓门,商会里锦衣华服的江湖豪客把剑撩在旁边,面前摊开了合约,手里打开了算盘,当然更有年轻侠少怒马鲜衣亮刀轻剑造摇过市,不知赚开了多少高楼闺房的窗户。   “东子!过来帮把手!”张川秀喜气洋洋的从外边进来,右手提了个沉甸甸的筐,左边臂弯里却夹了盆绿意昂然的盆景。   伙计高声叫着从后面跑了出来,把那装满肉鱼菜的筐接了过去,搬进厨房了,“先把肉炖上,再把鱼清理干净了。”张川秀咧着嘴把盆景放账台上了,退后几步左看右看,又调了调位置,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剑涛呢?让他来看看。”张川秀问小二,小二朝窗户那里努了努嘴,张川秀扭头看过去,谭剑涛正坐在靠窗的桌子前,一手托着腮,看着窗外的行人发呆。   “哎,我给你说啊,”张川秀坐到谭剑涛旁边,他笑的合不上嘴:“刚才我买菜回来,隔壁花店的李掌柜突然把我拽了进去,非要请我喝茶不可!这不走的时候还送了一盆盆景,真漂亮,你看看啊!看看!”   谭剑涛不情愿的扭头瞥了一眼盆景,又扭回头来有气无力地说道:“再好看也就是一盆盆景,值得你这么高兴吗?”   “哎!你不是不知道,”张川秀把屁股挪近了谭剑涛:“以前咱们刚开门的时候,周边这些店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上次不是还有人把垃圾倒门口了吗?!”   “现在好了?”   “好太多了!见鬼了!”张川秀眉毛一跳,居然一把跳上凳子,蹲着和谭剑涛眉飞色舞的讲起来:“西边鲁菜馆的王掌柜昨天找过来说要请我们吃饭,这你知道,对门的鞋店托伙计过来传信,让我们去免费做靴子,说远亲不如近邻;东边当铺的李老板最好笑,昨天拉着我说他们经常有东西贱买,说有好东西肯定让我们过去先挑,他那里非金即银,咱们哪里买的起?就说今天吧,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那花店掌柜一口痰差点吐到我身上,今天死命的把我拽进去,我说我还带着满筐的菜呢,不好做客,人家不让,硬拉进去,我还以为他要抢劫呢,进去后居然亲手给我上茶,妈的,我都不敢接!这不临走时候非得给我一个盆景,不要不行,说值好几两银子呢!哈哈。”   “小恩小惠的,没啥了不起的,能有几个钱?”谭剑涛还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哎,这说明我们运气开始好了!”张川秀摊开手,说道:“你看一来十天前王天逸托人把房契送过来了,还说以后再有人要银子就要这人去找他;二是听邻居们说那个长乐帮张爷坠马了,在家里养伤!你说也邪了,每去一家,人家都给我有事没事提这个,我虽然心里高兴死了,但得装着没啥,哈哈;三是,邻居们终于知道咱们都是实诚的好人,这不忙着和咱们拉感情,远亲不如近邻……”   “前两个,你天天说,烦不烦啊,你数数你说了多少遍了!”谭剑涛截然打断了。   “你这是怎么地了?”张川秀这才把一直笑的眯成一线的眼皮睁开,仔细打量起自己兄弟来。   “我在想,我们这样经营这么一个小酒馆,得多少年才能赚出一栋宅子来?”谭剑涛沉重的叹了口气。   “快啊!”张川秀一拍大腿:“这街多热闹,酒馆晚上生意多好!咱们好好干三年,每人肯定能起个五间房,再娶个媳妇,哈哈。”张川秀眉花眼笑起来。   “你那是酒馆小老板的房子。”谭剑涛说了这么一句。   “咱们不是吗?我做梦都没想到我会有一个酒馆!哦,错了,哈哈,是一半酒馆,不过也够美的啦!原来熟的人混的最好的是赵乾捷,但没想到华山那样的门派也会被吞,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所以我现在大约是戊组第一好命的人了,呵呵呵呵。”张川秀傻笑起来。   “好命什么啊!你没见过世面。”谭剑涛悠悠的说了开来:“我想要的宅子要三进三出那么大,最差的话也要有个偏院,门口要有一对人高的石狮子,宅子里同道全部是青石铺的,用假山做照壁,正厅要有两根人抱粗的柱子撑起来的那种,要有管家,再请几个下人,反正去年中原饥荒,下人便宜,花不了多少钱,然后蓄养几匹骏马,要北方的高头大马,马头比人都高半截……”   “你去了王天逸那里晕了吧?”张川秀合不上嘴:“这和你说的王天逸那住处一样啊。”   “王天逸……”谭剑涛陷入了深思,好久才伸出了手指,摆了个指点江山的模样:“他好像没有霸气,别人不服他,毕竟是靠盐发了横材买进长乐帮的,肯定被人看不起。要是我,绝不会被人骂得抬不起头来,谁敢说我?同事见了我都是俯首行礼非常尊敬,上司也是敬我如宾。我武艺不但绝好,而且智计过人,更是天生的领袖人才,从学徒时代开始,你们唯我马首是瞻,对啊!要是我身体无恙,如今怎么也是长乐帮这种大帮派,错!是慕容少林武当抢着要的俊才,现在不知我的衣食住行是何等模样了……”   “你傻了!”张川秀把一块抹布扔在谭剑涛面前,叫道:“赶紧把桌子擦擦吧,擦完去外边拉客人吧,快到饭点了。最近你懒了啊,呵呵,我得去后面厨房看看他们整治的那些材料怎么样了。别做梦了啊!我一人忙不过来,前面靠你了。”   张川秀走开了,谭剑涛看着自己那只畸形的手,慢慢的攥了起来,直到指甲嵌进了肉里,闭上要落泪的双目摇头良久,喃喃道:“要是可以重来……要是可以重来……”   “重来什么?”耳边的一声冷笑把谭剑涛惊醒了,他扭头一看,计百连坐在了身边。   “要干什么,明说吧。”谭剑涛这次并不害怕计百连,反而冷冷的说道,倒是把计百连弄得一愣。   “出去说吧。”计百连雇来的马车就停在外边,把谭剑涛一直运到外边老远,两人才开始谈正事。   “我给你加到一千两!”一张银票从计百连怀里拿出来,晃了晃:“一千两啊!一座大宅子!可以娶妻再买个漂亮小妾了!你一个残废哪辈子赚的到?”   “你要我干什么?”   “好,先说下,你不干可以,但是别给我搅屎,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一个残废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威胁完毕,计百连凑到谭剑涛耳边小声说道:“你能不能把王天逸引到……”   ※※※   在偏房从早晨一直枯坐到深夜,旁边伺候的仆人都哈欠连天了,谭剑涛却两眼发光,牙齿咬得紧紧的,拳头攥紧了再松开再攥紧,里面全是汗水。   但王天逸还没回家。   王天逸不是什么大人物,他的下人们还没见过如此执着的客人,要不是王天逸早打过招呼,他们肯定要想尽办法赶人了。   终于外面喧闹起来,一个仆人跑进来,和里面伺候的仆人互相换了个眼色,用又敬佩又难以理解的眼光对谭剑涛说:“谭爷,老爷回来了。”   谭剑涛居然腾的跳起来,一头撞翻了烛台。   听说谭剑涛等了他一整天,王天逸没顾上换衣服,先冲偏房见谭剑涛来了。   就算在灯影下,也看得出王天逸这样的精壮高手也撑不住了,两眼通红的强睁着,时不时抿着嘴驱散哈欠,身上一股酒气还有脂粉香气,手不能自抑的死命拉着脖子下的衣服,好像那是让他喘不过气的绞索来。   “啊,剑涛啊,听管家说你等我等了整整一天?!出什么事了?难道还有人去找你们麻烦?!不可能啊!只要在建康的长乐帮这边都是小事,放心!”极其疲惫的他进门就一屁股坐在屋里的凳子上,连心里想的回话都说出来了。   “我们没事。”看着王天逸,谭剑涛说话时候不停的吸着气,腰来回挺着,紧张的就像等着第一次投出血腥厮杀的江湖新手,那个时候会不自觉的吸气,彷佛吸进的是勇气。   “是关于你的事情。”谭剑涛深深呼吸了第五次才把话说出来:“和计百连有关的。能不能让下人退避。我想和你私谈。”   听到计百连这个名字,王天逸烦躁的一扯领子,骂道:“越忙就越有苍蝇烦人!哦,也对,青城的抵达建康了,烦死了!屁大的事不弄干净还不成!”   自言自语的骂完,王天逸才想起旁边的谭剑涛来,赶紧笑了一下,歉意地说道:“抱歉,今天太累了,陪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去码头城门的路都被我踩平了,赶了五场接风宴,到处都有不识相的外地王八蛋非得要我喝,妈的!唉,最后一场我坐着都睡着了,哎,你吃了没有?”   王天逸的仆役怎么可能不管谭剑涛这个王天逸特别打过招呼的贵客饭,谭剑涛说吃了,但王天逸还是让人在后厅上了一桌夜宵,把谭剑涛拉了过去,在桌上上说道:“你肯定饿了,你吃,我不能陪你了,我现在就想喝点姜汤。晚上不用回去了,刚才叫人给你收拾了间屋子,你今夜就睡我这里,明天我五更就得出去,你就在这里住几天,我让管家陪着你玩。哦,让他明个把川秀也接过来……”   王天逸平常不是琐碎的人,但此刻已经累得喋喋不休了,还伸手给谭剑涛夹菜,结果一迷糊夹到谭剑涛前襟上去了。   谭剑涛又何曾有胃口,看王天逸都这样了,本来照理应该赶紧让王天逸去睡,但谭剑涛为了今天不知鼓了多少勇气,期间咬破过嘴唇,扣破过指甲,也打过自己耳光,终于面对了王天逸,他不想退缩,他怕自己现在一个退缩就永远没有勇气说他想说的这些话了。   所以他咬牙说道:“你累了,我还是长话短说。”   “你说。”王天逸靠在椅背上不停的点头,象瞌睡虫一样。   “我知道有人想杀你。”谭剑涛慢慢的说着,每个字如穿在线上的珍珠一样,一个一个往外出。   不管你再累再疲劳,就算你猜到了,有人要杀自己这句话,绝对象根针一下扎肉里去,王天逸一下就抬起头来,因为疲惫美酒而赤红的眼皮中间是寒光一闪的眸子:“计百连?我和他没仇。他背后是谁?”   “不知道。”谭剑涛感到自己好像上了擂台的打手,再也不能后退了,一种东西开始猛力的推动自己,连舌头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我只知道他们高手如云,他们是下了决心的。”   王天逸脸上的困意慢慢的散开了,象只蜘蛛一般挂在他面下,露出的是一张冷酷的面容:“嗯,我知道了。我给你说过,见到计百连,约时间约地方,请他和我面谈,我相信江湖上什么事情都可以谈的。”   王天逸这么说,是因为王天逸相信自己的实力,他不惧所谓的计百连和他背后的人,是谁他也猜得到,曾经的同门,谁不了解谁?王天逸相信这事绝对是两杯茶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但王天逸如此说,却增加了谭剑涛的勇气,这凶猛的勇气合着那欲望涌上他的脸,他觉的自己的脸象火烧。   “天逸还有一个事情。”谭剑涛说。   “说。”   “我想借钱。”谭剑涛低了头又猛然抬起来。   王天逸被谭剑涛那目光一碰,居然一愣,转而笑了起来:“不用客气,你要多少,明天让管家给你。”   “三千两!”这三个字说出的如此艰难,以至于如三只标枪一般,一根一根的刺穿谭剑涛的嘴舌,又刺住了对面满脸笑容的王天逸。   三千两,这绝不是小数,当年王天逸杀青城杀得血流成河,头上赏金才不过两千两,而此刻谭剑涛一开口就要三千两,任王天逸再有钱也是一口姜汤呛了肺,大声咳嗽了出来。   “三千两?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王天逸一边擦着嘴角的姜汤,一边难以置信的看着谭剑涛。   “计百连老找我,我一个废人,怕他对我做什么事情!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想借点银两远走高飞。”   王天逸看了谭剑涛半晌,突然大笑起来:“我告诉过你了,让他来找我,我们聊聊什么事没有了,我留着他不管,是因为这事不值得废力气。你怕他作甚,他要是动你一根寒毛,我扒了他的皮!哈哈。”   谭剑涛没想到王天逸这样,他一梗脖子说道:“天逸,你混惯江湖自然敢讲不怕,可是我告诉你,他们这次下了大手笔,因为是有人和你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为了保护你,我不敢给他们说你住哪里,你职位如何,是怎么入长乐帮的,是靠什么发家的,每天都怕他们灭我口。你想想你自己以前头上顶着二千两的赏金,你要是长乐帮的干将也行,可以直接去洗白,或者一群手下江湖地位高也没人敢动你,但你却是花银子进长乐帮的。我只是一个废人,我站在你前面挡着我实在撑不住了。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我也残废了,出不了力,我想回老家去。所以找你借银子。走之前,我可以给你骗计百连,说你其实是加入了长乐帮暗组,我听说那个组织是专门招那些走投无路的人的,你有银子,可以再用点银子请几个大人物吓唬他一下,估计这样一来,他不知道你盐贩子的底细,再也不敢找你麻烦了。或者你出门避避风头。”   “啪咔!”王天逸手中的汤碗脱手滑出,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天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怔怔看着眼前这个人呆若木鸡,他明白谭剑涛的意思了:这哪里是借钱,这是敲诈啊!   意思是不给钱就要去帮计百连啊。   因为王天逸是刚从长乐帮帮规的惩罚中脱身出来,还背着足可要命的寿州大败的责任,做人不可不谨慎低调,他也并不想在帮外人尤其是自己混的落魄的昔日同门面前显摆。   他可是一条劫后余生不知前途如何的“蛇”!   所以谭剑涛断定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暴发户,苟且进了长乐帮,在里面位卑人轻,加上计百连不知是为了省钱还是什么,连花银子打听他的身份都舍不得,专门缠上谭剑涛了,让谭剑涛误判他害怕和他有灭门之恨的甄仁才的赏金追杀。   愣了良久,王天逸直直的看着谭剑涛,彷佛看着一个难以置信的东西。   话一旦出口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害怕还有用吗?所以谭剑涛昂首挺胸的对视着王天逸,用表情一边又一边的让那句话在王天逸心中轰响:“他敲诈我!他居然敲诈我!他居然能敲诈我!”   好久,看了一眼脚下满地的碎片,王天逸还不想放弃希望,他笑了起来:“哦,我明白了,但三千两是不是太多了点?在江湖上,象咱们这个年纪的有这么多银子有几个?再说,你要回家的话,卖田置产起屋娶妻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话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兄弟,你是不是算错了?三百两吧?”   谭剑涛目光坚定的拉着王天逸的目光扫了一遍他的这间餐房,这餐房虽然朴素,但一样,江湖上王天逸这个年纪宅子里就能有这种房子的也没有几个,然后他说道:“你有银子。”   王天逸自觉血顺着胳膊流到手上,如虫子在爬,那里肯定鼓起了青筋——我再有银子凭什么给你?!凭什么?!   谭剑涛彷佛觉的刚才那短句太绝了点,又抬起畸形的那只手,说道:“我要是不残废的话,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我武艺不差,我不信自己赚不到三千两银子?”   “哦,是我打残的你。”王天逸鼻子里呼出一口气,他彻底冷静下来,他并不想争辩是谁要去危害谁的父母,这样的争论胜利他不需要,他是个要行动胜利的人,所以淡淡的就把上风让给了谭剑涛。   “我来之前,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写在信上,要是我有事,那封信就会送给计百连。这个江湖我一天也不想待了,我借了你的银子就会远走高飞,你放心好了。”谭剑涛认真的说道。   “噗哧”听了谭剑涛的防止灭口的话,王天逸没忍住,低头一下笑出来,感到又滑稽又愚蠢还让人伤心。   等他抬起头来,笑容已经无影无踪,他问道:“张川秀要多少银子?”   “他不知道,他会是一个开心的酒馆老板。小酒馆。”谭剑涛刻意的把“小酒馆”三字说得很重。   王天逸舒了口气,但随即又叹了口气,想了一会,问道:“你还有事吗?没事回去吧。”   谭剑涛愣住了,没想到王天逸居然这个回应,那边王天逸没有再理他,自顾自站起来推门出去,“管家呢,送客。”   谭剑涛拖着残腿用手摸过大街小巷的墙壁,泪水不停的流下,有对未知前途的恐惧有被轻易拒绝的羞辱还有一种脱离感,更有一种凄惨的解脱感,还有那早已不敢想起的仇恨,他哭着嚎叫着走过漆黑的街道。   “你们几个!给我盯紧了这个酒店!这两个人!看他们和谁接触过!尤其是那个瘸子!他刚离开,给我跟住了他!”王天逸在灯下咆哮着,面前是哆哆嗦嗦的被叫起来的锦袍队新手。   “这个人!”王天逸把自己凭记忆画的计百连画像一把摁在桌子上:“顺着瘸子给我找出来他在哪!找到了就给我跟上!”   “不要打草惊蛇,这几个人都是水面的小虾米而已”   众手下离开,门刚关上,王天逸就一声呻吟软倒在了椅圈里,彷佛被利剑刺穿了身体一般。 第七节 建康水产   林谦从红木桌子前抬起头来,看了王天逸一会,才慢慢地说道:“这次大会是长乐帮的盛事,而他是代表一个大门派而来的,是客人。他还住在我们这边,而不是慕容世家那边。他掉一根头发就是长乐帮丢面子。况且沈家势力扩大,他们现在的位置微妙,明白吗?”   王天逸点头称是。   林谦停了一会,把一叠文书交给王天逸,说道:“这些你这几天要做的事,都是急事,快点弄完。”   王天逸躬身接过那叠文书,眼睛却看着林谦,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怔了片刻,却还是什么也没说,鞠了一躬后转身往门口退去。   “王天逸,”在王天逸脚迈出门的刹那,林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可以用文的。”   ※※※   刘三爷酒楼的贵宾包房里,两个江湖中人正在高谈阔论。   “我这个人运气特别好,江湖上你武功再好能怎么样?抵不过运气!”说这话的是个年纪轻轻的青衣武士,他端起茶杯喝一口茶却不吞下,“咕咕噜噜”半天却歪头一口全吐下脚下锦绣地毯上:“看见没有,今天我可以拿这么贵的江南好茶漱口,有的人却尸骨都寒了。”   旁边的那人也是一身青衣,年纪比以茶漱口的那位年纪大了不少,却毕恭毕敬的甘陪下座,此刻问道:“刘教官,老赵我虽然和您师出同门,但早早出山谋生,去年才重被聘回任镖头,您可是大红人,以前没机会和您多聊,现在您给说说?”   被捧的那年轻人得意的一笑:“几年前,我武艺超群,被华山的那些人看上,非得求着我去给他们的镖局担任总教头!我这人啊,别的优点很多,但最大的长处就是恋旧,我就喜欢看咱们那里,就算月亮也比华山圆啊!多给点银钱就能买忠士之心吗?别扯淡了!我当时就拒绝了,唉,那时候烦死我了,刘备不过三顾茅芦,他们华山更狠,恨不得睡在我寝室门口,连那个华山的岳中巅都是天天找我。可是咱就是不为所动!你看我没去,现在没几年,华山被灭了吧,那个岳中巅也成了人家的孙子,哈哈!”   “哎呀,您真是忠贞不二,怪不得现在混的如此风光,好人有好报啊。”   “没错!天时是运气,天生的;地利,我一直为师门做事,现在不有钱赚了吗?南长乐北沈家都有交往!人和,一来我忠心,二来我有眼光,所谓英雄惜英雄,象帮里的那人才大哥,我可是很早就和他志趣相投,惺惺相惜!现在你看,这么出来游山玩水的好事不是落到我头上了吗?”   “天时地利人和您都占了,要不然您这么会这么年轻就被委以大任呢?我在您这个岁数的时候,正在一个小镖局做低级护卫呢,唉,天天在外边跑,喝土都喝饱了,危险不说,银子都被镖师拿走了!我们就喝口汤的命。我和您都是一个门派出来的,怎么差距就天壤之别呢?”   “哈哈!给你说个隐秘的事,你可不要给别人说啊。”年轻人谈的兴起,口水四溅,索性把袖子撸了起来,用手指点着胳膊,叫道:“老赵,你看看!你看看!”   中年人把头凑过来一看,只见那细皮嫩肉保养的极好的大臂上有个手指头粗的疤痕,像是枪头之类什么利器捅的。   这种伤在江湖上随处可见,尽管中年人身上比这吓人的伤疤多的是,但他很迅速的摆了一个被吓着了表情,大叫道:“您……您……您这是怎么留下?肯定是高手留下的!以我多年行走江湖的眼光,给您留下这伤疤的人必定是个绝顶高手!但是,从这疤痕的走向看,他武功再高,刺中您其实是中了您丢军夺帅之计,因小失大,您随后的夺命快剑肯定把他了账了!”   青年人在中年人的唾沫飞星中,愣了一下,随后猛拍一下大腿,震天响大叫一声:“老赵,你也是个高手啊!”   “我给你说啊,”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岂止是酒,说话更是一样,年轻人一把拉住那老赵的手,四面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谨慎的把头凑近他,摆出用小声音的口形,但话却依然响亮,只不过带了一阵阵的丝丝声:“这疤痕就是青城严禁提及的那一仗留下的!那天我们几个精锐去办一件机密事务,没想到在石仞镇遇到了埋伏!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天黑麻麻的一团,大雨倾盆,我们十个人冒雨赶路,突然间街道前后左右房顶上出现了敌人!那密密麻麻的黑影中的人头,人数近百啊!   看他们的伏高窜低的身手,竟然个个是一流好手啊!   而我们呢?!我们呢?!才十几个!这个时候,以前那个掌门的小兔崽子,姓韦的,当时就尿了裤子!这小子不地道,扔了长剑就钻狗洞跑了!   但我们没有管他,那时候是生死关头,没卵蛋就让他去了,在血性好汉们眼里他不过象条狗而已。   当然我就站在队列最前边,看着那些凶光闪闪眼睛象一群群的萤火虫般靠过来,我鼻子冷笑一声,只是甩甩头发,让水飞溅出去,手搭在剑柄上,根本不着急拔出来,这时候我扭头朝甄大哥说道:‘大哥,这些丑类就交给我吧。你先走吧,以后上坟的时候记得给兄弟多倒一碗水酒足矣。’   甄大哥用手擦了擦额头雨水,笑道‘兄弟,我看还是你先走吧。水酒要喝也是哥哥先喝。’   我们俩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身后的都是师长辈的人,本来他们武功很好,但是看那么多敌人那么好身手有些怯了,听我们这么一说,人人都是振奋,长剑纷纷出鞘,都说:‘今天就跟着你们这些少年英雄了!’   那晚杀气遮天,流血盈街,我们十八好汉从街东头杀到街西头,又杀回东头,血溅到身上被雨水刷干,又溅满,又被冲干,到的后来,身上无血却全是腥味!   我们手刃了整整一条街的敌人!   但是我们也伤亡惨重,只有我和甄大哥,还有两个,活下来了!   这疤就是那夜留下来的!”   年轻人说完,偷眼看去,只见中年人两眼发呆,两拳紧握,一副神往不已,恨不得插翅飞往那血战雨夜的模样,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舒展猿臂抄过紫砂壶来润润嗓子。   那中年人做足模样,看了看年轻人,眼里闪过一丝好奇之色,犹豫一下,还是试探的问道:“那时候我在西边做马匹生意,听一个家伙说那些敌人里有个什么什么‘屠城双煞’的?是真的吗?”   “扑!”年轻人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一边擦着嘴一边叫道:“什么煞不煞的,江湖上的人就是嘴里能跑出卵蛋来!什么瞎话都编的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高声叫道:“青城的贵客可在?长乐帮的朋友前来拜见。”   屋里两人赶紧跳了起来,仓促的整了整衣着,走到门前,年轻人在前,中年人在后,年轻人伸手来开了门,满脸堆笑道:“一直恭候大……啊!!”   本来这声音又热情又宛转,咋听起来有绕梁三匝的韵味,但这声音还没绕完,嘎然而止的彷佛屋梁绕圈的蛇突然被揪下头来,啪的一声就直挺挺的摔将下来。   与此同时,青年人突然后背猛挺,朝后弯了过来,身体僵硬的如同门外站着鬼,紧贴青年人而站的中年人自觉他一脊梁撞在自己胸口上,两人都退了开来,中年人越过年轻人肩膀朝外看去,门外绝没有鬼,有的只是一张笑容可掬的脸,虽然那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   “刘兄刘元三兄,别来无恙啊。”那笑脸说道。   半弓腰摆出一张弓步的刘元三脸色惨白,片刻后眼睛才挪到那笑脸下的鹰标上,血色又回来了,他怔了会,才立直身体强笑道:“呵呵,原来是王天逸啊,又见面了。你是怎么找来的?”   “我们是同事呗,他一定要来拜见一下老朋友。”王天逸身后闪出刘三爷。   ※※※   原来青城来的客人正是由刘元三和赵镖头一正一副两人带队,因为长乐帮济南部一直和青城有生意来往,他们几个人就下榻在刘三爷的客栈。   本来刘元三看王天逸的眼光总有点象老鼠看见猫,不敢对视,总是斜斜的歪着脖子有点艰难的和王天逸对话。   但王天逸身着长乐帮鹰标锦袍,一副守规蹈矩的模样,脸上都是笑意,嘴里全是暖语,哪里摸得到半分那雨夜夺命双手剑的冰冷寒气,刘元三的脖子也慢慢的直起来了。   他也没不知道司礼是干啥的,问明了王天逸的级别却是相当于掌柜副手,论起来略低于他青城总教头副手一职位,腰杆随即也挺直了,舌头也快捷起来,不一会屋里居然笑语盈梁。   一顿酒吃的倒也融洽,王天逸和刘元三两个人只论情却不论旧——不揭旧疤痕,连自己是青城出来的都不提,就算好奇的赵镖头偶尔插几句试探的话,在旁边巴巴的等着听点稀罕事,王天逸嘴里就是哈哈,却是滴水不漏,刘元三摸到了王天逸的道,心里舒服了很多。   “天逸,长乐帮做盐生意,我恰好认识一个家伙喝酒的时候给我讲起里面的道道……”刘元三往盐上扯。   摸我的底还是验我的底?王天逸心中冷冷一笑,随口说起来。   又喝了一会,王天逸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当着赵镖头和刘三爷交给刘元三,笑道:“兄弟早年鲁莽,冒犯了青城的剑威。近年来每念及此,总心有不安,后悔不该当初。但江湖上没有过不去的河,没有趟不平的路,这里面是五千两的银票。是我的一点心意,权当补过,刘兄此刻既然是全权代表青城而来,就请刘兄代青城派收下,并转达我的歉意。”   刘三爷也在旁边以师兄的身份帮腔,劝刘元三收了。   赵镖头一听,熟悉江湖规矩的他心里透亮,暗道:这长乐帮的刀疤年轻人以前看来得罪过青城,此刻是来洗白来了。不过一出手就五千两银子!乖乖真不得了。长乐帮真是有钱,哎,不对了!也许是他挑的事太大了?不能啊!青城和江南距离可不近,越远就洗白价就越低,而且他还是七雄门下的人,和青城洗白,能砍到三分之一!最近几年青城风平浪静,没有啥大事啊?   刘元三凝视着那信封好半天,脸上忽阴忽晴,好半天才把信封放到桌面上,轻轻的用两根手指触了,缓缓的推回到王天逸面前来。   两个长乐帮的人脸色同时一变。王天逸扫了一眼面前那信封,一咬牙说道:“怕是心意不到,让刘兄见笑了,您开个金口吧?”   赵镖头一惊:五千两还不够,这人还能再加码?什么事情啊?   刘元三看着两人,嘴角轻弯,接着眼睛眯了起来,最后变成了大笑:“你这几年越活越小心了!什么事啊?!你师门都不在了啊,王兄!谁会跟不在江湖的门派过不去?”   “原来这疤脸年轻人的师门已经不存于江湖了。”赵镖头暗想。   王天逸却脸色不自在起来,刘元三说的倒也在理,他早已被开除出门,可以说没有门派,在青城的痕迹也已经被青城彻底抹去了,他唯一还留下的东西怕也只是某些还活着的人的噩梦。   刘元三又说道:“王兄太讲江湖道义了。旧疤好了就没人会再惦记,一旦非要再翻出来看,痛得不是你一个人。”   王天逸一口气无奈的从牙缝里冲出来,有些牵强的笑了一下,捏起那信封慢慢的放进怀里。   “对不起王兄了,其实我们情义还在,兄弟帮不上忙真难过。”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碧玉指环,又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那里的食指上带着一只一模一样的指环:“这是我昨天去慕容那边游玩,在慕容拙楼买的,一对!此刻我已经带了一只,这另外一只就当我赔罪送给兄弟,这也喻义我与兄弟虽不在一地共事,但曾经情义却是虽远依存!”   王天逸连忙推辞,但刘元三却一再坚持,最后亲自给王天逸戴上才算了事。   王天逸很快就告辞了,刘元三一直送出客栈,在大街上王天逸突然转过身来问刘元三道:“听说计百连计兄也想见我?可否转告一下?”   刘元三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仓促间说道:“一定,一……”但瞬息间又恢复到笑容满面:“计百连?谁?哦,我想起来了,是他啊,自他出山我没见过他啊。你要是见他替我叫他来见我,挺想他的。”   王天逸哈哈一笑,作揖告辞而去。   刘元三一把关上屋门,低声骂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驴!”   这时赵镖头赶紧对刘元三说道:“看来您和那王天逸以前交情不错啊,是以前的好友吧?”   刘元三本来在屋里踱步,听见这话冷笑一声,反问道:“何出此言?”   “那对玉指可是您花了高价买的,您说另一个回去送给甄副掌门,不是情深哪能送给他呢?”   “哼哼。”刘元三冷笑几声,沉着脸在椅子上坐了。   “不过看那人很尊敬咱们青城啊,他家门派都不在了,还掂着桌面上摆平了旧怨啊。建康离青州那么远,况且他还是长乐帮的人,咱们青城果然威风八面啊。今天晚上我得多喝几盅,嘿嘿。”赵镖头试探的问道。   刘元三低头静了片刻,才抬头说道:“看见没有?就算你加入了别的豪门又怎么样,还不是为了以前的事情担忧的睡不着觉!身为一个武林中人,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门派威名!门派的威名就是自己的威名!为了维护自己师门声望怎能不舍生忘死!”   说罢,双手握拳的刘元三抄起靠在墙边的长剑,对赵镖头说道:“我出去找个熟人,晚饭在外边吃了。桐乡大枪门的请客你就带几个手下帮我去打理了。”   出的门来,刘三爷走在王天逸旁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对他说道:“天逸啊,你我上面可有帮规,莫要我难做。”   王天逸嗯了一声道:“放心。文的我也不是没做过。”   ※※※   “司礼,您难道不给我们再多点指示吗?”秦盾身为队长鼓起勇气朝转身要走的王天逸问道。   “你们不是私下里认为自己武功很强吗?还要我手把手教你们吗?又不是小孩子!”王天逸拂袖而去。   月上柳梢夜已深沉,除了寻偶尔蹿过的野猫再无动静,这寂静下的夜色反而多了一种空明。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轻轻碾压过崎岖不平的街道,把这黑夜中的空明拨开了一条缝。   马车在一个看起来破旧的骡马店门口停下,虽然马停了,但斗笠遮面的驭者身体一动不动,动的只有眼珠和耳朵,空明又合拢了起来。   用了很长时间才确认了这空明,驭者轻轻的转身扣了一下车门。   车门打开了,车上的乘客下来了,竟然都是黑衣蒙面的江湖夜行打扮。   穿这身打扮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人,但这几人虽然脚步都极其轻,也会警觉的四下张望,但那走动透出来的从容和大方,却不像无胆匪类,却像极了偷情的有钱大官人,尽管不愿招摇却已经放不下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骡马店后门从里面打开了,里面早有人接应,几个人鱼贯而入,领头的两个人根本没带兵刃,就是直直走到墙边,那个墙豁开了一个大口子,只有胸口高,旁边就是拴着牲口的牛棚,不理牲口的难闻气味和嘶叫,两个人就站着那里屏息凝气的朝邻居家的院子里看,身后的人则在他们身后亮出了兵刃,面朝外警戒着。   偷看的两人一胖一瘦,瘦的一身贴身黑衣包裹,看去极尽精干利索,伸头上去就眼皮都不瞬盯着邻院,但不一会,他回过头来,蒙面巾上面露出的眼里闪着惊讶之色,他上下打量起旁边的胖子来了。   胖子满眼羞色压低声音说道:“不用惊讶……这衣服太他妈的紧了……”   暗夜中的高手对夜行衣要求极高,恨不得能和黑暗融为一体,不能反光,不能太紧,更不想他们太松带起风声,往往都是贴身订作的,因此极其贴身好看,穿起来在夜里打起来,不是象矫健的黑鹰就是象凶悍的暗豹,而这胖子的肉撑得夜行衣如同要炸开一般,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的,行动时候更是又缓慢又僵硬,宛如一具被水泡胀的浮尸。   胖子一边说着一边尽力提着腰带,肚子那里鼓出了一个大包,看起来不提裤子,肚皮就要挤出来了。   “本来不想来……你甜言蜜语说……别笑我啊……以前我也是一身精肉……比你还苗条……”胖子尴尬的低声笑道。   “苏爷,我王天逸哪里会笑?我怕过一会你会笑。”瘦的却是王天逸,他把手背扳到嘴边,凑到苏晓耳边说道。   “嗯?”苏晓愣了下,赶紧把头挤到豁口那里,举目看去,眼前只有一个被月光打的白溜溜的空院子。   “听!来了!”王天逸笑了,尽管脸上带着面纱,声音也是刻意压得如同蚊蝻,但苏晓还是清楚的听到了里面的一股嘲弄之意,他赶紧张目竖耳起来。   果然,有动静了。   虽然离得不近,而且身边有骡马不时的鸣嘶干扰,但对于苏晓这样的老江湖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感觉到了风里传来的异状。   凭借耳朵捕捉到的那些风,一幕幕的场面彷佛就发生在苏晓的眼前:二十丈外的一辆马车正飞驰而来,还有几十双靴子在马车周围撞击着地面,随着马车一同飞奔过来。   接着马车嘎然而止,“吁!”“咔嚓!”“哐!”“慢点!”“跟上!”……车夫停马声、车门被猛力推开声、车门撞到车厢声、呵斥声,队列散开声,一串串声音被捕捉出来。   “死人都给惊起来了!”王天逸一声低骂,苏晓知道锦袍队的新高手们到了,马上紧张的盯紧了围墙。   一双紧张的眼睛堪堪露出墙头,扫了一遍又一遍后,一个蒙面人才在邻居院的墙头上出现了,为了刻意不造出声响,翻墙时候甚至显得十分笨拙。   下来到院子里,前行几步后,半蹲停住,手挺长刀再次张望起来,然后发现了墙外看着的王天逸两人,等识别了王天逸的手势,他浑身一抖,眼里神情大振,几乎要放出光来,点了点头,头朝后嘴里发出了代表“安全”的轻声口哨,然后闪开,悄悄从旁边阴影里挪去。   墙头上马上又出现几个脑袋,他们都在“前哨”的指示下看到了督战的王天逸等,人人士气大振,行动也果断起来。   纷纷象第一个“前哨”那样从墙头上十分“笨拙”的下来,彷佛几只快冻僵的蜘蛛挂在了墙上。   苏晓暗笑了一下,正想对王天逸点头说还凑合,但就在这时,蜘蛛群里突然飞出了一只冲天鸿鹄,苏晓马上嘴都合不上了。   墙头上的一个锦袍队战士并没有象他的同袍一样僵硬笨拙的顺着墙壁溜下,却直接从墙头上一飞而起,在空中一个曼妙之极的前转体后才飘然下落,直如暗夜里一只翩翩起舞的黑色大鹤。   单看他那举重若轻的跃起高度、那空中翻滚的美妙姿态,那宛若羽毛般下落的静寂轻盈,他若是在舞者那般场合,任何人都会鼓掌赞叹:真好轻功。   但苏晓和王天逸别说鼓掌了,连嘴都合不上了,因为俩人都一眼看到了这轻功的后果。   此刻院子里,前哨正在横移给以后友军让开位置,而那曼妙的黑色大鹤在飞起前显然没法注意到这一点,飞得越高,滞空时间就越长;姿态越花哨,就越没法子看到脚下变化,等他要着地时候,身下早已不是空地,而是横移而至的前哨!   前哨听到了脑后上空奇怪的风响,他停住身体扭过头来,一双惊慌的眼睛看到的是另一双同样惊慌的眼睛。   “咣!”一声闷响,“黑鹤”避无可避的砸在惊慌失措的“前哨”身上,两个家伙同时摔趴在地上。   苏晓捂住了嘴巴,把那声大笑死死的闷在口里,王天逸满眼怒气,他猛地把手臂伸出豁口,五指叉开,猛地一压!   狼狈不堪的“黑鹤”和“前哨”连同后面看到这一幕而目瞪口呆的“蜘蛛”们看到王天逸下了指令,一个个才如大梦初醒一般,一瞬间院里再无一个站着的人,全部趴在了地下,眼睛望着前面的屋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夜色空明瞬间又填满了这个院子。   等了好一会,屋里并无动静,王天逸心里松了口气,一勾手,对面的地面才蠕动起来,六个人用靴子底轻轻碾着泥土,毫无声息的挺着兵刃逼近了屋子。   呈倒“品”字形,三个人对着了窗口,三个人对着了门口,正面突击的阵形摆出来了。   王天逸猫一般的悄无声息的越过了豁口,来到了他们身后。   锦袍队的六个手下不约而同的转头朝他,等他下命令。   夜色中,王天逸伸开两手,用手势对着两组人下了相同的命令:从窗口和门强攻,两人突进,一人断后。   负责第一个攻入门的是用短戟的,体内厮杀前的恐惧和紧张全变成了一股迫不及待行动渴望,看向王天逸的眼睛被压得朝外死死凸出,浑身的躁热不能自禁的散发出来,隔着衣服都能感到这股躁动。第二个要突入的剑手紧紧排在他身侧,右手握剑柄紧的发抖,而左手神经质的握成拳又摊开又握成拳,那里已经全是湿津津的热汗。   另外一组负责攻窗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天逸一点头,头阵的戟手最着急,他赶紧做好了冲击的姿势,对着门边负责断后的同袍眼神示意,那刀手一点头,对着门用吃奶的劲头踹了过去。   王天逸突地皱起了眉头,那门板并不结实,但负责踹开门的刀手用的力气未免也太大了吧,而且瞄准的着力点根本不对,没有对着木拴的可能位置,却对着门中间那么死命的狠踹。   果然,王天逸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摇摇欲坠的门发出一声闷响,却并没有被踹开,而是被刀手那迅疾无比的一腿踹了个洞!把刀手整个小腿都陷了进去!   身后不远处想起一声半截的笑,那是苏晓实在压抑不住从指缝里漏出来的。   “谁?!”屋里黑暗中响起了一声紧张短促的喝问,接着声音就混乱起来,有人从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乱抄东西。   “哐!”刀手连鼻根都红了,第二脚终于踹开了门,那门几乎要碎了。   戟手从敞开的门里已经看到了人影一闪,知道对方已经到了门口直线防御线上,箭在弦上不可不发,就算前面是火海,他也会冲进去的,他脑袋早就没法转圈了。   戟手哪里还能想起夜战不可发声的教条,大吼声中,脚步猛蹬把身体箭般朝门里送出,戟往后一甩,拉开了架势,他要进门就一个开山劈!   不是因为勇猛,而是因为恐惧。   不管面前是什么的东西,他总是可怕到让他窒息,所以不管什么,只要挡在面前全给劈开!   戟手大叫,屋里惊叫,屋外则一声惨叫。   惨叫的是排在戟手身后的剑手。   他原本和戟手一样,恨不得把眼珠当成箭射进屋里的黑暗去,一心就等着戟手冲进去,马上跟入厮杀,哪里想得到戟手身体刚离开他,卷起的风里还没离身,风里却没来由的插来一支锋利的戟刃!   要是平日,同袍把戟朝后摆以拉开架势,这种情况这种速度当然对他这种高手构不成任何威胁,但是现在不同!   作为入了江湖后第一次真刀真枪的团队大行动,以前连想都不会想的紧张竟然如附骨之蛆一般咬进了骨头,这种情况下,他的视线被变成了一条线,出来那门脑袋里一片空白,连同袍撤来的戟刃都没看到。   一戟就砍在了胳膊上!   尽管是手后撤摆出来的戟,不足于劈骨断臂,但毕竟是高手手里握着的,锋利加上力量一下子就让剑手胳膊上皮开肉绽了。   做梦都想不到的攻击,剧痛、紧张加上不可知的恐惧,惨叫与其说疼,不如说是发泄,剑手大叫一声捂着鲜血横流的胳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还没怎么接战,自己人就惨叫起来,锦袍队军心动摇!   扑到窗台上的人刚冲碎木头窗棂,就被这惨叫吓得打了个激灵,因为紧张激起来的勇气最忌神志清醒,一停滞下竟然蹲在破碎的窗户前发起了楞,破碎的窗户里头突然裹着劲风飞来一物,正敲在他脑门上,随着这一击,还被温热的液体溅了一脸,眼都睁不开了,挣扎一下从窗台上摔了下来。   首攻摔下来了,次攻握着刀冲到窗户边,还没跃进去,里面突地从窗户里伸出一把雪亮长刀在空中乱戳了几下,次攻脸色发白,居然在窗口边停下了,手握长刀就是不敢强冲而入。   他满眼期望扭头看向身后压阵的王天逸,如同够不到桌上糖的小儿回头寻找大人的帮助。   但他一回头就惊得动弹不得了,王天逸居然离他如此之近!不过几尺距离,以至于连王天逸那双眼睛里喷出的怒火彷佛都可以直接烧到自己眉毛。   除了这怒火,刀手什么也看不清楚,因为王天逸身形是虚的。   面前的司礼不是走的,也不是跑的,而是飞的!   那怒火中烧的眼睛下能看清的就是裹着刻骨冷风的一只靴底!直朝自己胸口踹来!   王天逸一脚踹在刀手背心上!   闷哼声中,刀手整个人面朝下被王天逸生生的踹进了窗户。   “……”王天逸没有发声,但那嘴里抑制不住的怒气把面纱都吹的飘了起来,他的手势也变得怒不可遏!   这愤怒几乎要把院里剩下的人压趴下,在一瞬间每个人都感到发生脚底的恐惧,如同被猫赶着的耗子,所有人都流着冷汗冲进了屋子,连受伤的剑手也换了手,咬着牙左手握剑冲进了屋里黑暗里。   那里早乱成了一锅粥,所发出的声音简直不像人类所能发出的。   砍杀的快意释放、巨大痛苦的惨叫都变成了喉咙里的短促绝望的嘶鸣,一模一样。   “谢谢哦,”苏晓带着几个下属遛到王天逸身边,满脸笑意:“我早猜到会这样,不过看一次笑一次。你怎么不找几个老手带队?全是新手自己干有点……不过笑死。”   王天逸冷笑道:“他们对付的不过是三个外来的二等杀手,锦袍队负责战斗的新人每人单打独斗都比他们强,但是我想给他们吃吃苦头。刀不磨是不行的,看看,牛刀杀鸡都杀不动。”   这时候左邻右舍都有了动静,这不赖他们多管闲事,在这静谧的夜里,这个院子这么大动静不知多少人会惊醒。   撤退的讯号响了,屋后布围的人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屋里三个麻袋被人提着快步送到了外边的车上,秦盾到王天逸面前报告情况,低着头连看他都不敢:“完成。锦袍队无人阵亡,只有两人受伤,一人轻微皮肉伤,一人内伤……较为……较为严重……”   “皮肉伤自己砍的,真有本事啊。内伤我踹的,回去再收拾他!”王天逸一摆手:“赶紧滚吧,看看你们搞得这动静?!还夜战?狗咬群架也比你们漂亮!”   在颠簸的车上,五个人挤成一团,脚下躺着被踹进屋里的刀手,他还在咯血,人人如伤考妣,秦盾突然一把揪住对面一人,怒道:“你为什么要用轻功?!为什么?!要炫耀能挑那种地方吗?!看看,你在那锦袍野兽面前一屁股把我坐到地上,这就是你要的后果?!”   “我……”那人抱住了头。   “你别说小二了,在窗台上被一个尿壶砸下来是谁?”   “什么?”秦盾只觉的血都要渗出脸皮来了,恼羞成怒的他就要挥拳相向。   “别吵了,谁干的都够烂的。”一人叹道。   马车停下了,几个人垂头丧气的从车上下来,负责包围的其他同袍艳羡的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满眼羡慕的问他们战斗经过。   “是不是干净利落?把那野兽震了?周哥,你还挂彩了?是不是太英勇了?真像你走前说的那样,一人就把‘谨门三杀’全毙了?”   “闭嘴!再说我先把你毙了!”   另一辆马车上,苏晓笑道:“你怎么找到那三个杀手的?”   王天逸陪笑几声:“想要我项上人头的人我很清楚,只又是我的地盘,只要派个人盯住主谋就完事大吉了。”   苏晓大笑起来:“居然能一下就知道谁要做了你,看来你地位混的还不够高啊,好好干,等有一天你仇人多的不知道杀手谁雇的时候,你就笑傲江湖了。”   说罢,收了笑容:“说吧,请我看戏是什么目的?银子还是人?”   “苏爷真是神算啊。”王天逸笑的很灿烂:“银子!好手!我都需要。还有,锦袍队需要锤炼,商会毕竟攻击任务较少,账房人事还要受他们制约,以后一些少帮主管辖下的任务是不是可以分给我一点,我好替燕俞兄长分点忧?”   ※※※   在锦袍队俊才们灰头土面的第二天晚上,在下榻的院子里,刘元三回请大枪门的朋友。   席间喝得高兴,刘元三又把袖子撸了起来,又讲了遍雨夜血战中那自己的英勇。   主人讲了自己的得意往事,宾客不免连连敬酒,酒过三巡,刘元三喝得有点高,肚里涨的难受,告了罪出去放水。   回来时候,摇摇晃晃的刘元三一头撞在了树上,只觉有异,抬头一看,原来花木簇拥下的卵石路上黑漆漆一片,悬挂的灯笼全熄灭了。   刘元三摸着头上的包,自言自语的念道:“长乐帮这么有钱,怎的蜡烛也设不得放长的,倒象甄仁才那老鳖衣一般守财……”   正念叨间,身边腥风大作!   刘元三只觉腾云驾雾一般,一头趴倒了地上,脖子上一股大力传来,下巴一下嵌进了泥土里。   呻吟一声,刘元三定睛一看,酒全变成冷汗出了一身,自己竟然被一群人制住了:胳膊朝后扭着,大腿上全被人踩住,脖子上踩得更狠,几乎把要把脖子踩断,别说转头看身边的是谁,就是喘气都艰难,只能使劲的用下巴挖土,进出气才好受些。   面前正对着的他的人蹲下身来,蒙面巾下的眼睛闪闪发亮,手里一闪多出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来,刘元三看见这般景象,心里一下就毛了,试着挣扎了一下,只感到制住自己的那些手脚如同铁箍一般,哪里能动半分,满头冷汗中叫道:“好汉!不知何事?要银子我给!不要伤我,这里可是长乐帮制下。”   那人看了刘元三半晌,一把捏住他下巴把头拽了起来,匕首尖凑了过来,几乎要贴住他眼睛再罢休,刘元三只觉眼球被丝丝寒气刺得生疼,惊恐交加下,更是眼皮连动下都不敢,只是惊叫:“别乱来!别乱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对面那蒙面人也不说话,只是凝视着刘元三,那里满脸是乱滚的冷汗,好久才说道:“姓刘的,我来只是告诉你,把这里可不是青城!要是招子不管用的话,我就帮你挖出来!”   说着匕首一晃,刘元三浑身一抖,要不是刚刚放了水,此刻定然失禁。   “别别别,怎么回事?我初来贵地,什么都不知道啊!”刘元三哀求道,眼睛却不敢闭上,生怕那惨白的刀尖一下扎过来。   “哼!”那蒙面人收起了匕首一摆头,背后拗住刘元三左臂的人把他的手腕一下摁到了刘元三自己面前。   自己的带着绿玉戒指的手被摁到了面前土上,刘元三惊恐的看了看,又抬头看蹲在面前的那蒙面人,不知道他要做何事。   就在这时,背后绕过来一只手,一把捂住了刘元三的嘴,对面的那蒙面人同时拽住了带着绿玉戒指的手指,“喀吧”一声,手指脱臼了。   “捂!”惨叫被闷在嘴里,剧痛中,刘元三差点把自己舌头吞进喉咙里。   等他从剧痛中的短暂晕眩中清醒过来,制住那些人正跑进矮矮的灌木丛,眼前只有一根朝上撅着的手指,绿玉戒指不见了。   满头冷汗的刘元三跪在地上自己把手指复位,并没有喊叫,一来那样对一个江湖高手来说太丢人,二来他心里又惊又怕,这件事来的太蹊跷,对方不要银子不要命,只要戒指?而且那些话说的别有深意。   等走到宴会的门口,刘元三的手指已经肿的象萝卜一样,剧痛从那里一圈一圈的朝上攻,头上仍是冷汗,但却不全是因为疼了,更多的是他想起了那个人,心里全是害怕。   此刻的他哪有心思喝酒作乐,草草的收了场,就坐在屋里发呆,心里一抽一抽好像百爪挠心。   “刘爷,怎么突然说身体不适?最近酒场太多?”赵镖头进来问候,刘元三只是敷衍了几句,一片混乱的他哪有心思说什么废话。   “不舒服,你先去睡吧。”刘元三挥挥手。   “院里有人送来几筐水产,说是让我们带给甄仁才甄爷的。我来请您去看看,要不明天再看?”赵镖头问道。   刘元三站了起来:“谁送的?”   “是长乐帮看门的抬进来的,他们说送礼的人没报门号。”   三个大竹筐排成一排放在院里,上面封着封条上写着“送甄仁才”,刘元三抱着左手,皱眉看了好久,又用手推了推,感到沉甸甸的。   “好大的腥味啊,水产我就吃不惯,太腥气了。”赵镖头捂着鼻子说道。   刘元三一愣,一把掀开了一个筐盖,往里一看,惊住了。   赵镖头要过来看,刘元三一把压住了筐盖,就伏在筐上面剧烈呕吐起来。   ※※※   第二天白天,刘三爷来给刘元三说:王天逸一会就来。   王天逸一到,刘元三两眼通红的迎了上去,慌不迭的躬身行礼。眼睛通红是因为他一宿没合眼,没敢合眼。   “刘兄,我手下拣到了这个,我想肯定是你的。”王天逸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一枚绿玉指环来。   捏着指环的手动作很巧妙,谁都看得到王天逸左手上带着一枚一模一样的指环。   刘元三浑身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的从王天逸手指间捏过那指环来,彷佛是把手伸进了老虎嘴里。   “我来就是送指环的,还有要事。若是刘兄有空,到我那里做客。”王天逸笑了一下,就要告辞。   刘元三一把拉住王天逸,满脸诚恳地说道:“天逸,我想了想,江湖之大,最亲近的能有几个?咱们的交情谁能比的过?你担心洗白的事情,我想你不用再担心了,回去我就给甄仁才去说,这事板上钉钉。我以我人头做担保!”   “那多谢你和甄兄了。本来我想准备些建康特产给他,但不知道水产你们吃的惯吗?”王天逸一笑。   “这是兄弟的一点心意,算青城的也行,上门礼,您笑纳。”这次王天逸毫无再掏银子的意思,反而是刘元三用裹着白布的左手费力的掏出一张信封给王天逸,满脸堆笑。   王天逸走了之后,“您今天那么客气啊,您刚才给了他不少银两吧。”赵镖头试探的问道。   刘元三低头静了片刻,才叹气说道:“没看见吗?人家可是长乐帮的人!就算咱们青城再厉害又怎么样,在人家地盘上就是要客客气气的!这是规矩。身为一个武林中人,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江湖规矩!爱惜江湖规矩就是爱惜自己性命!懂不?!”   出的门来,王天逸一声冷笑,正要上马,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去,街边正有一个唱莲花落的乞丐。   “赏你!”王天逸撸下象征同心的绿玉戒指,顺手一扔,绿玉划了条长长的弧线,“咯啷”一声,正正落在满是黑泥的破碗里。   “啊!”乞丐揉了揉几遍眼睛才敢相信刚才是什么投进了自己的乞丐碗了,他捏着那绿玉戒指惊恐的四望,街上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个绝尘而去的背影。 第八节 粽子开口   “管家给我拿张三百两的银票来。”王天逸提起两把剑朝外走去:“要是锦袍队的人来找我,就让他们给晋中刀门的客人说我晚到半个时辰。”   在“洗白”后第二天,王天逸就收到了谭剑涛的信儿,计百连要见他,地点就在“义”字酒馆。   王天逸并没有带随从,一来要去的地方是长乐帮的地盘,二来他没打算对计百连下什么手,虽然王天逸就是通过跟踪他印证了刘元三就是雇凶的人,但计百连他不过是个靠牵线打探赚点银子的掮客,这种人江湖上到处都是,就如同大象脚下乱窜的耗子,雇主都被搞服了,掮客自然就废物了,处于可下手可不下手之间。   要是大人物遇到这种事,能大开杀戒肯定不会放过一个,这种睚眦必报的策略倒不全是心胸狭隘的原因,这是规矩,就是要树立威名和杀鸡儆猴阻吓其他刺杀。   但“睚眦必报”这种策略对王天逸这种级别来说根本毫无必要,他自己也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他只是个做事认真谨慎的人,所以王天逸还想多“了解了解”计百连这个曾经的师兄,毕竟他世居京城,人脉熟络,说不定可以得到有价值的帮派情报。   既然先有了“既往不咎”的打算,王天逸心里就没怎么多想,相反相对于这种“公事”,王天逸满心都是他自己的“私事”,那就是怎么对待谭剑涛。   要是张川秀和他同谋也好办了,你不仁我不义,大不了一起赶出建康,再感叹一句:恩将仇报,天生的穷命!这就完了。   张川秀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事,这也符合王天逸对这个一起睡过通铺的兄弟的认识,老实人或者说没有搞事的胆子,只是谨小慎微的活着。   在高手家里敲诈主人,这种事你借给他两个胆子他也做不出来,不是不想,是不敢。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谭剑涛怎么说也救过张川秀的命,张川秀又救过自己的命,两人以前相依为命现在又形影不离,怎么对谭剑涛都牵扯到了张川秀,弄不好就弄的一塌糊涂,连个朋友也做不成了。   王天逸想的脑子乱哄哄的响,连骑马的速度都越来越慢,慢慢的走近那酒馆的时候,头还在疼,在下马的时候才下了决心:不管张川秀怎么想自己,抽个空把三百两银子给了谭剑涛,让他回家离自己远远的,和一个曾经敲诈过自己的人在一起,心里怎么都不安稳。   在江湖摸爬滚打几年的王天逸清楚这种人心:自己有负于他,而他一根指头就可以捏死自己,自己心里怎能不害怕,怎能不猜疑百出。   一个弄不好,真把自己给黑了。   虽然想定了,王天逸还是叹了口气。   推门走进了店里,现在还是上午,店里空荡荡没有客人。   谭剑涛就在帐台前边的小马扎上坐着,一看王天逸来了,赶紧迎了上来。   王天逸看谭剑涛看见自己,根本不敢抬脸对视,心里骂道:此刻知道没脸了,你何必当初?!   但想起彼此的关系,心里也是郁闷,支应了一声,自顾自坐在了他最喜欢做的位置——靠窗对门,这里既可以看到内外又方便进退,暗组呆久了,自然就养成了习惯。   王天逸把长剑倚靠在桌子边,也不给谭剑涛好脸,冷冷的问道:“川秀呢?”   谭剑涛在坐下的王天逸身边站着,搓着手,都是汗的脸死死的低着,眼睛只看自己的鞋子,嗫嚅了半晌才道:“他在后面厨房……”   “他怎地不出来见我?”王天逸没好气的大声问道,在江湖朋友面前,王天逸挨了八掌也会笑,但是在这个曾经以为是兄弟的人面前,他心里实在有气,实在装不出这个笑脸来。   “他……他……他……”谭剑涛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到自己的鞋面上,脖子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他怕计百连来了,你们……你们……闹出……事来,所以……所以……”   “我又不是土匪!”王天逸气的一跺脚,随后想到张川秀就是这样的人,叹了口气,闭目半晌顺平了气,才问道:“计百连什么时候到?”   “马上马上,天逸你要不要先来点吃的?我去让川秀做。”点头哈腰的谭剑涛,汗珠子乱飞。   “不必了。”王天逸随口说道,但谭剑涛还是坚持要给桌子上摆点吃的东西,匆匆掀帘进去了。   看着谭剑涛的背影,王天逸猜他是怕和自己独处,不由得冷笑一声,但冷笑声断后,却是酸溜溜的伤心。   没过多久,店小二就笑容满面的端着一盘食物出来了,满面堆笑的放在王天逸面前,嘴里说道:“我家张老板亲手做的,说您最爱吃。”   王天逸一看那东西,本来心里就不痛快,现在更是一肚子火,拉着脸哼了一声。   端上来的却是一盘三个粽子。   更要命这粽子连点热气都没有,凉冰冰的摆在那里,一看就知道是以前剩的。   王天逸是北方人,粽子北方也有,但不到端午节北方人谁吃?况且粽子是米做的,北方人都是吃惯了馍馍的,尽管王天逸这种江湖人物南征北战,对饮食并不挑剔,但谁会吃这剩粽子。   更何况张川秀也是北方人士,和王天逸一起学武,一个盆里吃过饭的,怎么能搬出这玩意来敷衍,还能说出“最爱吃”这种话来。   “张老板请您一定多吃点。”店小二又说,但王天逸连手都没抬,脸上仿佛罩了一层霜。   这个时候,外头又进来一个人,王天逸抬眼一看,却不是计百连,只是个长胡子的中年瘦子,王天逸又审了几眼,看面容沧桑的他身上并没有兵刃,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模样,就收回了视线,没多想别的。   “小二,过来!”那人一坐下就大声喊起了那小二,店小二就屁颠屁颠的过去了。   王天逸百无聊赖的审量起了那些粽子,“最爱吃粽子?拿剩粽子来敷衍我?川秀啊!”王天逸百感交集,不由的伸手拿起一个端详起来,入手冰冷如石头。   “缠成这样?还打死结?粽子都不会包吗?唉。”王天逸叹了口气,寻常粽子都是缠道细麻绳打上活结就可以了,方便打开,而张川秀送来的粽子则是纵横缠了十多道麻绳,却不是一根麻绳,而是十多根麻绳只缠一圈,然后打上结结实实的死结,一个粽子上居然打了十多个死结。   王天逸试着用指甲拆开一个结,却毫无着手处,一咬牙绷断了一圈麻绳,结是打开了,粽子却早被弄变形了,里头的米挤的到处都是,瞅着那缠着一圈圈死结的变形的凉粽子,王天逸扔死老鼠一般扔回了盘子里。   “甚么呀!”王天逸鼻子里恨恨的出了股气,扭头不想看那盘乱七八糟的粽子。   突然王天逸气歪的嘴正了回来,他扭回头,凝视起了那盘粽子,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个客人,又回头看了看道通往后院的帘子,眉头锁了起来。   “大爷,来咯。”店小二春风满面的又冲了出来,这次手里可不是冷粽子了,而是一盘热气腾腾的酱牛肉。   王天逸微笑了一下,右手抄起了筷子夹着了一块牛肉,正往嘴里送,突然顿在了那里,扭头对店小二笑道:“这店我从王万山连着你们伙计盘过来也没几天,你们这些伙计觉得还可以吧,张谭两位老板没克扣你吧?和以前的王老板比如何?”   “好的很,这不您看我干活多有劲啊。”店小二俯身笑得眉目都看不见了。   “好好好”王天逸连声说好,左手伸手入怀掏出一块碎银子来,在空中摆着,笑道:“伸出手来,赏你!”   店小二一愣,赶紧把食盘夹在腋下,卑躬屈膝的把双手并伸过来。   “好小子。”王天逸右手拿筷子,左手一丢,那银块低低的朝身子右边丢过来。   不过看来王天逸没使力气,那银子只飞了一点距离就往王天逸胸前的桌面上落了下来。   “小心。”店小二惊叫一声,捧着的两手在桌面上平伸过来,要接着那块银子。   左边店小二惊慌失措的面容,右边是给赏钱失手的客人有些无奈又歉意的在微笑。   任何一个店里都可以有这种场面,此刻并无不同,旁边的中年瘦子把目光收了回来,壶嘴里的酒又轻轻的流进了酒盅。   “就是此刻!”歉意微笑的王天逸瞳孔陡然缩成了一个点。   面目一下就狰狞起来,王天逸右手猛地握住筷子死力朝下面的手心扎去!   “咔!”疾如迅雷的攻击只发出一声闷响。   但这钝钝的木筷几乎刺穿了下面的那只手,饶是这掌心硬茧如铁也没用!   鲜血四溅!   剧痛中店小二的面容蜷缩成一团,但嘴里撕心裂肺的大叫却仅仅是一个字!   “杀!!!!” 第九节 几步杀场(上)   能激励出高手杀意的往往不是自己的狂吼,只有低手才会这种吼叫给自己打气或者用来喷发心头的压力。   那是什么?   敌人!   不示弱的敌人!   凶悍和狂妄的敌人!   这些才是让江湖上真正好手张开凶目的逆鳞!   看自己一击得手,那伪装成店小二的敌人大叫的居然是“杀”,好像有一张铁面具紧紧的套在了王天逸脸上,眼睛瞪圆了,丝丝出气的嘴咧开来了,鼻翼褶皱了,以鼻梁为中心,整个面皮都朝鼻梁这里压拢过来。   “咔嚓!”两根木筷同时折断,石光电火间,右手一收,身体朝左微侧,左脚弓型踏紧了地面,缩身曲腿,臀下木椅瞬间被压得四分五裂,却只发出“波”的一声轻声闷响,宛如长弓发射。   长弓确实在发射。   肉身搭建的长弓射出的不是快箭,缺是如快箭一般的飞腿直击!   右腿平踹狂暴的如毒龙出海,根本不理右胯和店小二之间还隔着一条桌子腿,直扑“店小二”的要害。   腿法威猛到木头做的桌子腿好像纸扎的一般,这条毒龙一下就把桌腿搅成了碎片,丝毫不停滞,就那样裹挟着一团木屑直冲敌人小腹。   毒龙快,敌人反应更快!   尽管一只手的手心里还扎着半截竹筷,店小二身体一侧,王天逸的靴子磨着他的腰部衣服滑过。   闪过了?!   绝对的先问即叹!   一丝惊异马上被确认情况所取代,对高手来说,他们比低手强的地方之一,就是习惯惊讶,因为哪怕是一瞬间的滞后也会让你送命,江湖杀场就是这样一个用针眼大的机会分生死的地方。   被踹断一条腿的桌子开始倾倒,在高手们的眼里,它是慢慢倾倒的,因此王天逸靠在桌子上的两把剑还立在半空,尽管已经开始朝地上倾倒,王天逸一手就抓起了慢慢倾倒的它们,面前已经劲风闪过。   店小二躲开一击,不待王天逸飞腿收回,借着闪击的势头一个发力扭腰,一个摆踢直取王天逸面门。   有来无往非礼也,他的摆踢和王天逸的平踹一般的迅急难测、一般的凶狠无论、一般的怨毒渴杀。   但和王天逸的区别只有一个,他刚受伤!伤在手上,伤口还在喷血!高手可以忍耐痛苦,但没人想忍耐痛苦,是人就会痛苦,痛苦才会看到危险,才能处理危险,这是人的本能。   高手首先是个人。   所以店小二的摆踢尽管决绝勇悍,但剧痛中的他摆不到最佳姿势,这不过是分毫之差,但却提前决定了胜负!   王天逸收的腿在空中猛地一停,又踹了出去。   收、停、踹和猛地直踹力量速度差距宛如天壤之别,但在杀场里一个指头的力量也能取胜,只要你把它放在恰当的位置恰当的时机。   王天逸轻轻的踹上了店小二用作支撑腿的膝盖,而店小二此刻正在发力摆踢,宛如飞速旋转的陀螺猛地被敲了一下触地的支点,店小二也像倾飞出去的陀螺那样重重的滚摔在了王天逸面前地上,连声惊叫都来不及发出。   “……”看着滚在面前的杀手,王天逸嘴里静默的吐出“杀”字的气流,手一抖,两把剑鞘同时朝在地上落去,它们还没碰到地面,王天逸已经恶狠狠的操起两把雪亮轻剑朝那脚边脑袋砍去。   滚落在地的店小二却毫无了刚才受刺飞踢的反应迅捷,对头上王天逸的攻击毫无翻滚规避的意思,只是猛地手撑地半立起来,不站直就斜着朝王天逸背后那张桌子扑去,整个肩背头毫无防备的卖给了两把锋利轻剑。   但王天逸没有砍下去。   杀场只给他打退敌人而不给他杀伤敌人的机会。   正对着王天逸不远的瘦子已经把他伸进怀里的手抽了出来,王天逸何曾放过提防他,一见他这动作,一股寒气爆炸似的从心里喷发出来,“嘭”的一声就把他的眼珠子死死冻结在那瘦子高高挥起的手上。   撤剑、矮身、扭腰、握桌子角、压、捏、抬、抽、背靠!   一系列动作几乎是在瞬间完成,那三条腿的桌子立了起来,离地三尺隔在了缩身成一团的王天逸和那瘦子中间,就在桌子的阴影遮住王天逸视线的同时,桌子发出闷响。   “咄咄咄”三声连在一起,间隔小的几乎能让人听成是一声。   跟着这沉闷的三声,三颗尖锐的突起锐物从这不算薄的桌面上瞬间突出,透出了一个“品”字形状。   “透骨钉!”王天逸盯着那正对着自己面门的“品”字,竟然发了一愣,要是给他够长的时间,他肯定要流冷汗——敌人里居然有一个罕见的暗器手,更要命的是,看这准头看这速度看这力量,面对的绝对是个暗器高手。   孤身一人在一个不大的酒馆内部遇到和别的杀手配合的暗器高手,剑客肯定都是要流冷汗,这种情势下能全身而退太不容易了。   这个时候,从眼角里,王天逸看到那店小二冲到曾经在自己座位背后的那张餐桌前,手唰的一下伸到那张桌面下面,接着桌子猛地打着滚朝上飞了起来,就像一个巨人一脚踢飞了大象,桌子撞上屋梁发出大响,店小二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精光四射的剑,一对眼睛死死的钉上了自己。   剑早早的就藏在了自己身后的桌面下!   敌人准备充分!   店小二冲过来,对面的暗器高手也在缓步逼近,王天逸处在两头夹击中!   “嚓”竖在空中的桌子刚碰到地面,王天逸手一抬,又让它悬了起来,仍是挡在了空中,脚一蹬,身子却箭一般的朝背后窗户退去!   “要逃!”店小二一声大叫。   王天逸心念一动,握剑的手虽然艰难却仍准确无误的在飞退中捏住了一个椅背。   顿步!扭腰!转身!甩手!直捅!   在破碎的窗棂中,椅子被王天逸一把捅出了窗户。   “嚓!”椅子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响。   和直着重重击破窗户的声音相比,这声音真是可谓轻响,但这“轻”比“重”要可怕百倍。   “重”不过是木头相击发出的杂音,而这“轻”冰冷沉重,是金属遇到木头那种刻骨寒冷的睥睨。   在这“轻”中,王天逸手里只觉猛地一轻,这把结实的椅子已经被剖成了两段。   整整齐齐的剖开,宛如庖丁解牛般利索,又如刀切豆腐般轻松。   但是剖椅子的白光涌过椅子后毫无停留,直直的朝正当窗口王天逸当胸切来,王天逸一个闪身,猛地朝门口冲去!   王天逸确认,不管是自己还是一把椅子,先出去的都必然这样被窗户下埋伏的那刀高手断成整齐的两截。   孤立无援的一个人,背后暗器高手,侧方剑客,窗外刀术好手占据,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包围夹击下强冲窗口成功!   只能冲门,而王天逸现在要做的就是祈求,祈求门口没有战力如此强的敌人把守。   去门口只有几步路,而却宛如荆棘遍地,透骨钉就握在指缝里宛如嗜血的飞天蝙蝠等待出击,但却没有射出,因为王天逸如老鼠一般矮身急窜,一边跑一边掀桌子掩护自己。   人最好一次只做一件事。   急跑和掩护是两件事。   这些王天逸都知道,但他不想钉着一身暗器冲出门外,所以只追击的剑客几步追上了他。   长剑急打而来。   王天逸咬着牙,顿步转身,踏步把自己位置摆在了剑客和暗器高手连线的延长线上,只有这样才能阻碍暗器发射。   但敌人和王天逸都知道,他只能阻碍一个瞬间,一招的时间!   一招!   剑客招数不复杂不繁琐,没有什么后招的打算,上来就是借着冲势的一个斜下刺小腹。   剑客不需要变招,因为发动第二招致命攻击的不是他,而是身后的同袍,自己无论得手还是缠斗都没所谓,有身后同袍发动杀着;而身后同袍得手还是失手也无所谓,还有自己或者赶来的第三个同袍发动杀着;要的只是阻碍王天逸流畅的逃离这屋子就可以,王天逸脖子上已经掏上了绞索。   真正高明的协战,一加一远远大于二。   谁都明白谁的处境,谁都明白各自的战术。   剑客战法和寻常一一对决时候绝对不同,而一样感觉到那“绞索”的王天逸的战法同样怪异!   没有全力以赴的博命出剑换取对方滞缓,更没有不计一切转身冲门,他左手剑猛地格住了对方右手剑,右手剑也几乎同时砍在了对方剑上。   竟然是双剑同时格开对方长剑,身体都侧了过来,成了肩膀对着对方胸脯,宛如一见兵刃刺来就胆战心惊的忘了“看人不看剑”教条的江湖新手!   “你格挡又何用?”剑客冷笑着听凭王天逸格开长剑,身体同时顺势朝旁边撤开,就要为身后高举透骨钉的同袍让开王天逸的门户!   就在这时,王天逸身体猛地跟着剑客歪了过去,右臂陡地曲起肘尖化了肘椎死力朝剑客面上撞去。   剑客前冲而来,身体自然朝前移动,而王天逸格挡之时便成侧对剑客,此刻两人距离一近,王天逸那不要命的歪身伸臂,把肘击攻击范围扩大了极限,竟然把剑客圈了进来。   要是真正一一对决,肘击再凶悍隐蔽,也会因为距离实在太短,而敌人要为了下次进攻布局也不会把力和势使尽,对待这种超短距离攻击往往并不费力,还会把攻击者陷进危险之中。   但这次不是一一对决,是三拼一!身为最前线的剑客恰恰用尽了力和势,因为他需要做的准备不是连击,而是第三击!暗器发射后的第三击!   既然不小心没了连击准备,还被对方靠了过来,那么肘击有效!   这肘击短、快、狠、而且双剑剑客用出来格外隐蔽!   不过虽然如此,不是特定时机,高手还是不会怕如此短的攻击。   剑客是高手,这当面肘击尽管快到摆头避都没把握,但手比脖子快!   电闪雷鸣间,剑客反左手窝起就在自己鼻子尖前挡住了王天逸这凶悍肘锥。   对高手来说一挡上就有了着力点,无论是卸力还是闪避都是小菜了。   剑客右手翻转,长剑已经往后撤去了,王天逸发这个肘锥,已经把侧身空当全放给他了,卸下肘锥的同时就是剑捅入王天逸身体之时!   但剑客没能做出这套小菜般的反应。   他挡住王天逸肘锥的左手上是鲜血淋漓的一只手,因为上面插着半截筷子,几乎刺穿手背的筷子。   这样的一只手面前,什么敲在里面都足以痛的要人命,更何况是高手的手肘,此刻那手肘不是血肉包裹的钝物了,而是一把铁锤,把钉子钉进手心的铁锤!   更何况是一把为了求生而凶悍到极点的肘击,一下就把钉子钉透了,连钉“帽”都能敲进去!   剑客拉起来挡的时候是铁手,但一碰断筷子就软的象面条的手自然要躲,哪里来得及?   “钉子”尽管敲斜了,但仍透过血肉的手背,随后这锤子仍不罢休,一刻不停狠敲下去,把嵌进筷子的手砸实在了自己脸上。   砸了个结实!   剑客身体乖乖的顺着王天逸肘击的发力方向倒下去,连惨叫的声音都好像花了一个弧线。   但王天逸也跟着倒了下去,不能不倒,否则就是靶子。   在二人身后的暗器杀手看来,两人好像一接招,就同时朝一个方向抱着倒了下去,自己眼前时刻是同袍宽大的后背。   他立刻朝同袍冲去,手里紧扣着热的发烫的透骨钉。   剑客被剧痛紧紧勒住,连剑都脱手了,但完好无损的王天逸却没有一剑捅死剑客,尽管他很想,但是不能。   想活就不能让对手死,杀场的真正规则是自己活着,局势决定一切。   两人身体还没碰到地面,王天逸单膝跪地,对着痛苦的剑客就是当胸一脚,把他踢向门和暗器高手的连线——这条线就是他的活命路线。   借着这飞踹之力,王天逸突地朝门口斜窜而去,只有几步之遥而已。   不过几步之遥也是在杀场上,杀场上一步都能扭转生死,更何况几步那么遥远。   这种倒霉事王天逸就遇上了,这几步还没走,踹剑客的靴子就被对方一爪抓住了。   王天逸不管不顾的收腿,身为一个身经百战的高手,他的靴子是特制的,不仅质地柔软坚固牢不可破,更是特地做瘦了靴筒,这样更不容易脱落。   但剑客明显手上有两下子,那爪极其有力,王天逸虽然收了回来,但靴子已经被拉下了半截,脚卡在了瘦瘦的靴筒里。   王天逸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去势全消!   抬眼处,瘦子已经用胸膛挺住了踹来的剑客,两手展开在身体两侧,两人看去如同一个四臂观音。   不过观音是救命的,面前这可是要命的,王天逸脚一动就知道那脚卡在柔软的靴子里那叫一个结实,要是平日,手用力一抽就能下来,或者脚磨两下也没问题,但问题现在面前站着要命的无常,别说脚磨了,一个多余的动作小命立刻报销!   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以前救命的靴子此刻竟然成了勾魂套索!   王天逸睚眦欲裂,一剑朝靴头捅去!   “扑”长剑把那靴子钉在了地上,腿一抽,终于又摆脱了脚链,光着一只脚总算又踩在了地上,来不及任何其它动作,光一只脚,拿着一把插着一只靴子的剑朝后急退。   就这眨眼的功夫,剑客挺着流血的左手,弯腰朝地上长剑摸去,而透骨钉终于射了过来!   王天逸用捅着靴子的剑格开一支,手已经摸到了门把手,猛力拉开,阳光轰然涌了进来,但王天逸还在黑暗里,背后呼啸声而来,对方对着空门同时打出的散发透骨钉呈扇面状扑了过来。   并不对人,而是对出口,果然是高手。   王天逸毫无办法,咬牙切齿中猛地继续拉动那扇门,“哐!”门被拉到极限,门边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大响。   而王天逸就贴在门后,跟着门急闪,像孩童玩藏猫猫一般躲在门和墙的空隙处。   “咄!”一支透骨钉强力的打透斜向门板,钉透门板的尖端几乎碰到王天逸的膝盖!   靠着匪夷所思的拉门躲门后,王天逸躲开暗器强力散击,但就算不是王天逸这样的老手,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这不过是从狼穴跳进虎口一般:外边两个高手,一个打远一个杀近,你被暗器逼在了门和墙之间的狭小空隙,冲不出去,不是等着挨宰是什么?   生地瞬时变成了绝地。   但真正的高手总是能乾坤挪移,从不可能的死地中蹈火而出!   耳边传来了剑客愤怒的叫喊,他正过来。   王天逸一咬牙,他没有把门推开冲出来,他一手握住门边,一肩膀撞上了连接门框的门轴。   大吼声中,那门轴被王天逸这高手撞的裂开了门框,门和门框分离了。   王天逸撞掉了整扇门!   就那样举着门板,王天逸只跨出一步,门板挡住了涌进店里的阳光,门板上又被射进了两颗透骨钉,但对王天逸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因为他面前是门板,门板后是店里的两个杀手,而头顶是门框。   感受到了外边阳光晒在背上的温暖,身后毫无遮掩的就是街道!   王天逸终于杀出了“义”字店。 第十节 几步杀场(中)   一加一等于几?   三岁小儿也知道等于二。   但这简单的等式在江湖杀场却绝对错误!   二人拾柴火焰高,狭窄的斗室里,长剑走急,暗器击凶,不仅兵器互补长短,更何况这是配合默契的一对高手,其联手对一人的威力何止强了两倍?   能杀出敌人陷住他的斗室,王天逸已经连叫万幸了。   但只看了一眼四周的眨眼间功夫,手还没来得及放脱门板,小店拐角处抖地转过一人,手持雪亮长刀,不是原来在守住窗户的刀手是谁?   王天逸缩成一团的心都没时间舒开:街上行人有几个,但独独看不见自己人,此刻拐角的刀手已经缜目杀了过来,几步路而已;而门里高手急冲带来的冷气好像已经从破碎的门里冲了出来,扑到了竖着门板的胳膊上。   眉头锁了起来,竖着门板的王天逸只停滞了眉头锁的这瞬间。   但就这瞬间停滞后,刀光卷着雪气扑面而来,竖斩!   王天逸放脱双手,门板朝门里倒去。   剑光交叉削进刀光,宛如劈入大雪漫天里两道闪电。   “铛!”第一招双剑实格住长刀。   一招过后,门板还只斜了一分,倾斜的速度和它前面高手们的电闪对攻相比只如蜗牛仰视飞鹰。   但它虽然缓慢,却正是王天逸所要的,正面倒进去的它挡住了屋里敌人的来路。   没人想被两拨高手夹攻,除非他是章高蝉。   刀手一刀横刺削,把王天逸往街上的逃路封的死死的,他要的就是等待两面夹攻,一旦屋里同伴冲击出来,刀、剑、透骨钉的三面联击将像杀鸡一般轻松的屠戮掉面前这个长乐帮高手。   所谓分生死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够了,因为四个一等一的高手厮杀中,却是三对一!   但武功高手绝不等于杀场高手。   所谓杀场高手就是总能在必死的不利中抓住生的机会活下来的那个,而王天逸也许就是其中一个。   王天逸他一肩膀撞在了那生的百分之一机会上!   这机会不是金子银子,是看不到闻不到摸不到的,门板却看到的,甚至它就在身后在倾斜中发出吱呀的声音。   他一肩膀撞在了那看得见的门板上!   在猛力斜刺封中格挡后退的王天逸猛地发力,肩膀给了门板重重一击。   顷刻间,门板就由慢慢的倒抖的变成了朝下猛砸。   而这时,门板后有人。   剑客!   刚刚冲到门口的剑客!   正要用手拨开朝自己缓慢倾倒的门板的剑客!   在门板激剧扩大的阴影中,目光由满眼仇恨变成惊讶的剑客!   “咔”门板下头突然从地面上弹了起来,因为它的中间被弯腰躬身的剑客抵住了,正急速下砸的门板当然就如同跷跷板一样在门框里跷了起来!   王天逸倏地朝后跃去,咔的一声,踩在了倾斜下倒的门板中间,手握双剑,好像蹲在了门板上,头朝正变招的刀手,身体几乎横的和地面水平,竟然如能够粘在墙壁上的壁虎一般。   “啊!”只有一声大喝,却是三人同时发出。   “啊!”刀手一愣后,长刀闪电直刺横对他的王天逸,前刺的足尖在地上画出了一条正对王天逸的直线,直的如墨线画的一般。   “啊!”王天逸左手反握利剑闪电下贯,剑光在足边刺入门板,没刃而入,那门板现在仿佛是豆腐做成的一般,右边正手剑死格快刀。   “啊!”门板下传来的那声沉闷大叫的同时,一把利刃破木而出,擦着王天逸的赤足刺入虚空。   一上一下的两个剑客竟然隔着门板同时对刺!   赌!   赌命!   但都是不得不赌!   此时此刻此地谁还有第二种选择?   不过这次赌并无赢家,也无输家,因为双方同时刺空。   赌局仍在继续。   王天逸单手下刺,一手格刀中已经落了下风,但他并不在乎,这次没有输赢的结果对于以一敌三的他来说,已经赢了一把。   他借着格挡的力量,双足斜着一踩,又从门板上斜着跃了开去,脚蹬到了旁边墙上。   为了逃开,连左手剑都插在门板上不要了。   门板吃实了他飞跃的力道,门板下作为支点的剑客受隔木对刺的消耗,已然没了气势,肩膀上猛然又吃了门板传来的大力,一下趴到地上,砸下来的门板又盖在了他身上,这个时候屋里的暗器高手才看见了外面的阳光,刚才他除了倾斜门板下突地插进来的半截雪亮长剑外什么都看不到。   他冲了一步,看着蠕动的门板和外边阳光,他犹豫了一下。   一把揭开门板,自己的同袍马上跳了起来,但此刻耳边已经传来刀手的怒喝。   刀手哪里能容只剩一把剑的王天逸转身逃走,转刀砍了过去。   王天逸脚一着地想的就是逃。   刚才石光电火的战斗中,虽然他对剑客占了上风,但他没能抹掉对方作战能力,门板一开,眨眼间三个杀手就能合力,一刀一剑对决已经危险,加上一个暗器,自己小命必然不保。   所以他一着地,就是背斜对刀手,他要逃啊!   但刀手武功很扎实,王天逸腿还没蹬起来,刀的风声已经冲着腰过来了。   扭腰回身,王天逸朝后一剑竖格,一刀砍在竖着的长剑剑身上。   剑走快凶,刀虽然威力强大,但不如剑灵活,一旦使足了力,不如剑能灵活变招,刀手当然知道,况且面对王天逸这样一个看起来行动无法预测的战斗顶尖高手,他没有在横斩上用足力气,饶是这样,后格的王天逸仍然因为姿势不好发力,手嗡嗡的发麻,轻剑差点被震脱手。   横斩只是掩护,变招才是制敌根本。   刀手长刀顺着长剑的剑身猛地朝下滑去,作势去斩王天逸小腿,轻灵的宛如手轻柔的拂过情人滑腻的肌肤。   这一招用的刁钻,王天逸侧对刀手竖格横刀,本就吃力,长刀刀身朝不能硬拼力气的剑刃滑过去,就好像用铁条锁住了这条剑,王天逸朝上抽剑则门户大开,转身回剑更是如自杀,而刀手可攻可守。   不过王天逸的行动再次出乎刀手意外。   他根本没有做让剑脱身的努力,而是顺着长刀下斩的方向,猛地把长剑朝地上扎去,那仿佛不再是一柄饮血长鸣的利刃,而不过是铁匠手里的一根铁通条。   铁通条有时候比价值昂贵的名剑更能救命?   江湖就是这么个很邪门的地方。   王天逸坚决的插剑,从上到下,不留余力,当然比小心蓄势横着下击的长刀更快,剑锷“咔”的一声碰住了刀背,急速下降的速度,让这“碰”变成了“扣”。   “扣”住刀的长剑扑的一声插进了地里。   江湖里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个高手在混战中耳朵被打聋了,有个朋友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想到被因为失去听觉紧张到极点的高手一刀斩成两段。   在决杀的时候生死系于一线,谁不紧张?武器的一瞬间的受制更是让高手们寒毛倒竖,因为这种瞬间就等于宣告你已经死了,在杀场上,武器就是你的命。   王天逸这动作怪异,但决不会有杀伤力,不过刀手在刀被剑在眨眼功夫带着走的时候,还是紧张了,剑一入土变慢,他就怒喝着逆着长剑拔刀。   长剑马上带着土被打了起来,因为王天逸的手已经放开了剑。   王天逸放弃了最后一把剑,快捷无论的刀先抬起又裹着打着旋的风,不顾会碰到空中朝上飞起的长剑,刀手朝横卧在地上的王天逸砍去。   但王天逸手里仍然有武器,他放剑横卧就是为了拔出这武器——靴子里的匕首!   弹起、手扬,一道白光从离地一尺的剑尖下窜出,如草丛里低扑出的毒蛇,直咬刀手的脚脖。   如此近的距离,若要杀敌就要挨一下匕首,但敌人是横卧弹起中仓皇射出沉重的匕首,能有多厉害?挨一下很可能只会像蚊子咬一口那样,甚至是匕首把撞在身上,毫发无损。   但是身为一个高手会挨这一下吗?   若是和眼前敌人有深仇大恨也许会;   若是不杀眼前此人自己必死也许会;   但刀手没有这些若是,他只是受命来完成这项工作而已,工作的人第一要爱护的是自己的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人烧不是吗?   “当!”刀磕住了匕首,匕首果然了无力道,连磕飞都没有,就如一条死蛇般落在了脚下,果然只是仓皇间吓人而已。   不过能吓一下就足够了。   王天逸已经窜起,赤着一只足朝反方向狂奔开去。   “你!”刀手猛地一冲,又顿了一下,那长剑还在空中朝上飞,正当在了他面前。   “无耻的东西!有种别跑!”刀手一刀打飞面前无主的长剑,拔足朝前面撒开丫子狂逃的王天逸追去。   他身后跟来急促飞奔的脚步声,那是两个同袍,满脸都是三对一还未能如愿的愤然。 第十一节 几步杀场(下)   厨房里一只捆住腿的母鸡艰难的从地上立了起来,以金鸡独立的姿势朝门口一蹦一蹦的跳过去,它踩过萝卜,却被一只猪蹄绊了个跟头,趴在屋子中间咕咕大叫起来,两双脚就在它旁边动也不动好似石柱子一般。   这两双脚就是谭剑涛和张川秀的。   他们面对面坐在狭窄的厨房里,透过母鸡扑腾起的细小尘土互相瞪着,两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出,耳朵竖的笔直,用神倾听。   但一切都是静悄悄。   刚才前厅天翻地覆般的声响来的凶猛去的突然,不过持续转眼间的时间,一切复归寂静,再无动静。   如果说惨叫怒喝的声响如同火山,那么这寂静就如深海,每过一刻,就好像深了丈许,让凝神倾听的二人心头上的那块石头越来越重,汗珠从脸上密密匝匝的铺了开来。   “喂……”张川秀喉头艰难的颤了一下,表情就像地上那只惊吓挣扎的母鸡,一对眼珠惊慌失措的转动着。   张川秀的声音不大,还昏浊颤抖,但这声音却让谭剑涛一声惨叫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里攥着一把剥鱼鳞的小刀乱挥着,浑然象一只受惊的耗子。   “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张川秀问道。   浑身乱颤的谭剑涛好久才稳住身体,他看着张川秀,嘴里剧烈喘息着,手里那把还粘着鱼鳞的刀合着呼吸抖动着。   却没有说话。   “我们总得出去看看啊!你让我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张川秀盯着谭剑涛大吼起来,丝毫不理那把小刀,一把握在残废手里的没开刃的刀谁会在乎?   两人哆哆嗦嗦的在门口探头朝前厅窥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大吃一惊。   谁也没想到刚才声响时间虽短,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前厅已经被破坏的一塌糊涂:窗户被打成一个大窟窿,风悠悠的吹进来,窗纸粘着的断木残屑打在墙上,发出嗒嗒的声音;从窗户到门短短几步的距离,好像有一只巨象从那里滚到了门口,所有挡路的桌椅翻的翻碎的碎,遍地都是木头碗碟碎片;门也很惨,一扇门好像被人生生从门框里拔了下来,又扔在了墙边,上面还钉着一把雪亮的轻剑;几只黑油油的透骨钉深深打进桌面,挑衅般的把尾巴撅在外边;地上除了一溜一溜的血迹,还有被踢得到处都是的牛肉块,上面好像还冒着热气;店里弥漫着一股牛肉的奇异香味。   好像少了些东西,谭剑涛揉了揉眼睛,他乱成一团麻的心里并不知道少了什么,但他却能确认少了什么东西。   谭剑涛猛然拖着一条腿冲进了前厅,他终于想起了缺少的是什么:人或者说是尸体。   他发疯的在店中间转着圈,拖着的腿在脚下一片狼籍中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圆,他踮起脚尖又弯下身子,但店里只有搏斗的残迹,唯独缺了搏斗的结果。   那缺失陡然化成了巨大的恐怖,谭剑涛嘴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疯狂的冲出了门外。   大街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插着靴子的剑孤零零的躺在街心。   “不会的!”谭剑涛大吼起来,他朝拐角处冲了过去,这种速度并不是残疾人可以做到的,残腿马上让他摔了个跟头,但他毫不在意,爬起来的他继续象扑一样朝前冲,接着摔倒,再次爬起,再次摔倒……   张川秀呆呆的看着那三颗钉进桌面的透骨钉,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竟然痴了。   “不能啊!不能啊!……”仅剩的一片门板被撞开,摇摇晃晃的谭剑涛一下又趴在了地上,他手脚并用朝呆坐着的张川秀爬来,赤红的眼里眼泪长流,他一边爬一边大吼一边大哭。   一把抱住了张川秀的大腿,谭剑涛靠着张川秀大哭叫道:“他一定死了!不能啊!三个人啊!不能啊!他肯定死了!呜呜……”   他每哭一声,张川秀的头就好像后脑勺被大锤砸了一次,他面目扭曲,头前后晃得风中草,猛地一下,张川秀两手攥住了跪在地上的谭剑涛的脸,把他从自己大腿边掰了开去,他盯着泪流满面的谭剑涛吼叫起来:“你这是为了什么?你要杀王天逸?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谭剑涛的脑袋被晃的摇来荡去,哭声好像沙漏中的沙越晃越少,泪干了就露出一张惊慌的面目来,原本魂飞魄散的他,七魂六魄终于被晃了回来。   “我……”谭剑涛扭曲的面容下发出一声愧疚,但马上被他咬牙切齿的打散了:“我要杀他!因为我和他是不共戴天之仇!他打折我手脚!此等大恨我不报枉自为人!”   “你……”张川秀盯着自己的兄弟愣了一下,猛然吼道:“你放屁!”   谭剑涛愣住了。   张川秀也愣了。   只因为他第一次对谭剑涛口出恶言。   张川秀出身戊组,自己武功一塌糊涂,为人胆小怕事,和谭剑涛相识也是缘于奉命伺候受伤的谭剑涛开始的,这种人不是不骂人,是不敢骂人,谨小慎微自惭形秽惯了,更何况对谭剑涛这种以尊卑身份结识又以救命兄弟相处的人。   张川秀自知失言,但他没有道歉,他接着说道:“我们吃饭的银两还有这酒馆都是王天逸给的,你如果以他为不共戴天的仇家,为什么先前要受他的好处?!那时候你的骨气呢?你的仇恨呢?为何受了他恩惠又要害他?!我宁可你第一次见面就用菜刀砍他啊!”   跪着的谭剑涛瞠目结舌,他呼呼的喘着气,在自己头低下的那一瞬间,他猛地站了起来,他没有低头。   “我当时为了你啊。你得病需要银子啊。”说这话的时候,谭剑涛把眼睛转向了另外一边,他不敢看张川秀的眼睛,因为他撒谎不够熟练。   撒谎也是看身份的,一个身处饿死边缘的江湖弃儿绝对是没有多少机会撒谎的。   “为了我?今天早晨你突然带了三个高手来也是为了我?你们不让我出厨房也是为了我?你拿着刀看着我,说求我千万不要出厨房,你是为了我?你现在把我牵连进去也是为了我?更何况你这要是杀王天逸,我可是欠他的!”   谭剑涛不语。   “我这人认命的!”张川秀指着谭剑涛一声大叫:“那个时候你也说认命的!你说过你不恨王天逸的!你说过这是命!你也认命!”   “那时候是情非得已!”谭剑涛扭着头大叫。   张川秀跳了起来,恐惧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他问道:“你在王天逸家里究竟见到什么?你没去他家的时候不是这样!你去了之后怎么突然会有这种事情?你天天晚上哭,我知道,可是哭归哭,恨归恨,你不能干出这种受了他的好又反噬的勾当来啊!更何况干出这种设套杀人的事情来啊!你套的可是称你为兄弟的人啊!”   谭剑涛猛地转过头来,嘴里咬牙切齿,眼里却虚弱的缠着恐惧,他张开嘴动了几下,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张川秀哀叹一声,叫道:“我当初就说不受王天逸的好,为什么?我害怕他!你和他处过几年?我和他处过几年?你知道他有多狠?你能在满屋人的嘲讽中坚持几年练武吗?你能在结交豪门少主后不动声色吗?你能一翻脸就敢把同门打的血流满地吗?他和你我不是一种人!你在甲组可能见得都是英雄,但我们戊组,象王天逸那种人太少,就像鹤立鸡群,说实话,我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他留给我唯一的印象就是恐惧……”   “别说了!我如果不残废不会比他差!”谭剑涛血涌满面,他大吼出口后才发现他可以容忍恐惧但不能容忍王天逸比他强,在提到王天逸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居然是那豪宅和那骏马。   “你不比他差?”张川秀怒极反笑,“他杀过多少人了?杀得是谁?有比他弱的吗?王天逸这种人如果要做掉你的话,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挡的住?那你真英雄了!”   一句话,谭剑涛脸色由怒红转成苍白,他呼呼的喘气,看了自己的手又看了自己的脚,心头狂跳,张川秀提醒了他。   他自从见识过王天逸的奢华生活后,一直是拿自己未残的幻想和王天逸相比,从来没想过如果王天逸不死,就算他在长乐帮中混的再烂,他一个人发起狠来,自己就算手脚完好也挡不住王天逸这样凶悍的杀手,屠杀青城之战谭剑涛可是亲历,只是王天逸重逢的亲切和几年的时间给他带来的只是戊组甲组此类的回忆,沉浸在自己在江湖中纵横捭阖的幻想中,竟然忘了王天逸曾经做过什么,此刻王天逸那晚的狰狞与可怕历历在目,几乎让他闭过气去。   王天逸这种人就算再落魄,一个人干掉他这样的残疾也是轻而易举的,谭剑涛身体摇摇欲坠。   耳边张川秀带着哭腔的声音扔在喋喋不休:“……你既然受了王天逸的恩惠,自当是以恩人相待,奈何做出今日这事,认命就认命,反复无常谁受得了……”   谭剑涛自觉脑门上血突突的在跳:“闭嘴!”   一声大吼,谭剑涛掏出那把剥鱼鳞的刀颤巍巍的对住了张川秀。   “你要杀我?是灭口吗?”张川秀看着那刀,脸上似笑非笑,倒像是要大哭一场:“你刚才用这玩意儿让我坐在那里,你以为我怕的是你吗?我不敢在那些高手面前生事而已。你能杀人吗?醒醒吧,剑涛,你早就不是青城弟子的领袖了……”   谭剑涛面如死灰,刀当的一声掉在地上,那片粘在上面的干瘪鱼鳞轻飘飘的磕飞了。   “川秀,我去找计百连,拿到银子后就远走高飞了,你不要……不要……不要给王天逸说……”谭剑涛双手下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磕头。   张川秀无力的挥挥手,脸别过去说道:“你的事我管不了,也不管……”   看着谭剑涛那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背影消失在门里,张川秀一声叹息瘫坐在椅子里,叫道:“说什么说啊,要是王天逸翻脸,弄不好我也没命了,还落个恩将仇报的恶名……”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   “……左爷,我一直仰慕昆仑,您知道我祖父的叔叔的女婿,就是昆仑的,听他说那个时候昆仑、武当、少林三雄并立,委实风光的很……”听着客人的喋喋不休的马屁,宿醉未醒的强忍着头疼,打了个哈欠,盘腿坐在椅子上的他丝毫不顾礼节,揭开客人所送礼物的盖布,看见竟然是一盘罕见的西域水果,眼睛一亮,伸手拿了一串葡萄张口便大嚼起来,连核都不吐。   看主人如此喜欢自己的礼物,客人眼睛一亮,唾沫飞得更远了,昆仑的人可是贵客,作为一个没有后台的江湖掮客,能轮上他来拜见委实不容易,花了不少银子,当然要好好的表现一番,目的就是看看昆仑有的长乐帮的盐引能不能转卖给他,这可是好东西。   不过眼前这个昆仑高手左飞可是能气死人,不光是一股酒气熏熏的来见人,而且根本不好好听你的,不停的打哈欠,嘴里嗯嗯啊啊,让这客人恨不得有跳起来狂抽左飞耳光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过来对哈欠连天的左飞凑着耳朵说了一通。   就在客人瞠目结舌的中,左飞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大喇喇的撇下他出去了。   不一会,左飞连跳加蹦的回来,也精神了,象只猴子般坐在椅子里挪动不已,盯着客人上上下下看个不停。   客人惊异之下,却以为左飞彻底醒酒了,身为江湖掮客,口才好不好另说,但对人谈生意却是一谈就上瘾,见到自己说话的对象精神头来了,自己更兴奋了,天花乱坠的说的更起劲了。   左飞则好像怀里塞了一条猴子,在椅圈里挪来挪去,一会低头咬牙切齿一会盯着说客发呆一会又把拇指塞进嘴里大咬。   “左爷,您这是……”听众兴奋当然好,但如此扭动不安委实让说的人有点忐忑,说了半天,说的人试探的问道,想看看这个昆仑派的高手是不是有羊角疯病。   左飞啪的一声跳下椅子,连拖鞋都不穿,就赤着脚走到掮客面前,几乎鼻子碰到鼻子问道:“你叫计百连?”   “哈!”计百连往回缩头,闻言一愣,心想说的爷爷我口干舌躁,弄了半天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啊,当我开头的报门号是放屁啊,心里怒归怒,但转念一想,不管你刚才怎么当我是屁虫子,只要听我的还是等于我成功了一半,于是脸上笑容满面连连点头:“是是是……鄙人计百连,已经报过名号了,大约左先生没听清……”   “都是青城的,怎么养出你这样的王八蛋?!”左飞突地一声冷哼。   “啥?”计百连还没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拳影飞闪。   “哇!”惨叫中,计百连连人带椅子被左飞一拳掼在地上。   “左先生,你这是做什么?”计百连毕竟是练过的,一个冷子爬了起来,捂着脸抬头满脸都是震惊,可是他看见的是道裹着劲风的黑影迎面扑来。   左飞的胫骨。   计百连连惨叫都发不出,被左飞一腿抽在脸上,力道霸道得连身子都顺着这腿朝门口飞了出去。   “啪嗒”计百连不知滚了几滚,手碰到门槛身子才停住,满眼黑暗中金星乱飞,一条腿从他脸上跨了过去,有声音在头顶叫道:“阿飞啊,我说的是:你让他走就好了,我的人早准备好了!你何必自己出手?这里可是慕容的地盘。你真是乱来!”   左飞的声音传来,遥远的好像在天边,是笑着说的:“听说他对你出手,我没忍住啊,兄弟啊……”   金星消失了,黑暗笼罩了一切,计百连彻底晕了过去。   ※※※   “张老板,这是怎么地了?”让谭剑涛支开了,这个店的厨师伙计现在才回来做工,在门口看到店里的一边狼籍,在门口迟疑着要不要进来。   张川秀委顿的抬起头来,他一张脸苍白的好像老了二十岁,“今天歇业,你们……放假吧。”   送走伙计,张川秀颤巍巍的站起来,浑身一抖,猛地扑到门边,把被生拆下来的门板上的剑拔了下来,哐啷一声扔在地上,把门板推进门框,又抄起门后的门闩,作势要把这摇摇欲坠的门闩上。   但一手抵住门一手拿门闩的他,突然停顿,他看了看脚下的那把剑,那上面还一闪一闪的发着光,寒光,他扭头朝后看去,透骨钉的尾巴乌油油的和剑光呼应着。   门闩脱手掉在地上。   张川秀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都是硬茧,但却不是刀或者剑磨出来,磨出那些茧子来的只是菜刀,做菜的菜刀。而他要闩上的却是刹那间的江湖杀场,里面还飘着杀气和血腥的江湖杀场。   “我这样的手能闩上这门吗?”张川秀一声叹息,退了开去,门板轰然倒地,砸在剑上发出一声轻脆的鸣叫。   张川秀怔怔的倒退着,彷佛门板倒地的空档里射进来的不是阳光而是无常的勾魂地狱火。   突然他扭身,猛地穿过这杀气腾腾的前厅只往后院冲去。   很快他就拿着一个包裹象刚才那样冲出来了,包裹很小,但这里面是他所有的财产。   他对着那道阳光冲去,彷佛那是通往极乐世界的唯一同道。   但他还是停在了门口。   逃避危险也是需要勇气的。   而他还是没有鼓起这一走了之的勇气。   回过头他,他缓慢而绝望的转头走回店里,把三条腿的桌子扶正,用手擦去上面的污渍和泥土,看着这个店,这个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舞台,在这个舞台上面,他开心欢笑,他和他未来的娘子一起欢笑,还有他们开心的儿子。   包裹无力的掉落在地上,在血渍上打了一个滚,张川秀伏在一个桌子上抽泣起来。   ※※※   他和娘子还有儿子正在欢笑,突然浑身是血的王天逸握着鲜血淋漓的长剑冲了进来,他盯着张川秀叫道:“我已经杀光所有青城高手,后面还有追兵,你帮我挡一挡!”   血的红色肆无忌惮横冲直撞,一切都变得血红无比。   “川秀!川秀!”正浑身发抖的张川秀被人大力摇晃醒了,面前站着的是谭剑涛。   “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等到计百连!”谭剑涛眼睛已经完全变成红的了,恐惧的好像要凸出来。   “唉,那你要怎么办?”张川秀一声叹息。   “咱们逃命吧。离开这建康,回北方去……”谭剑涛言无伦次的说道。   “我不走。”张川秀斩钉截铁的说道。   “为什么?!”谭剑涛身体乱颤。   “我没参与什么江湖事情?我凭什么要走?”张川秀说道。   “你难道没有在青城学过艺吗?”谭剑涛急的好像要跳起来,“这里是你我的酒馆,王天逸在这里受到伏击,万一他要报复,你也跑不了啊!”   “没做就是没做,老天作证!”张川秀恨恨的叹出一口气,“他来找我,我这是这句话!要杀我,我还是这句话!随他娘的去吧,我不走,老子认命了。”   谭剑涛倒抽一口冷气,看了张川秀良久,才说道:“川秀,你是不敢跑吧?你和我一起跑,你就背实了一样的罪名。”   心事被谭剑涛叫破,张川秀一窘,但生死关头,也没心情搪塞,张川秀直接承认了:“没错。”   “你呀!”谭剑涛一声悲叫:“你这是把命放在王天逸手里啊,他可是杀人如麻啊!万一他不论青红皂白上来就砍,你命休矣,还不如和我一起逃命,起码活命与否还握在自己手里。”   眼泪渗出皮肤,把张川秀眼睛渗成红色,他慢慢地说道:“我说过,我认命。”   谭剑涛气得大叫:“我拉你入水是我不对,但是你这样听天由命,是把自己的小命当球耍啊!你有点勇气好不好?!”   “我不怕认命,我怕的是反常,既然我一直认命,那就认下去好了,要是死了,我认了。”   谭剑涛闭嘴了,他看了张川秀良久,“啪”的一下跪下了:“我对不起你,我要走了。保重。”说罢连磕三个头。   张川秀没有阻止,等谭剑涛磕完,他指着地上那个染了血迹的包裹说:“我刚才想跑,现在我不走了,包裹里有一身衣服几两碎银子,我们的所有家当,你拿着跑吧。”   谭剑涛喉头呜咽一声,生生的把哭声咽了回去,在泪花中无声的又磕了个头,捡起那包,头也不回朝外走了。   “唉……”张川秀长长叹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拿了扫把,开始打扫店面。   ※※※   天黑了。张川秀终于弄干净了这小店,他点起了油灯,抱起了一坛子平时他绝对不舍得喝的好酒,自己倒上,开始喝起来,每一口都在口里漱几圈才吞下肚去,要把这美味渗进骨头记进心里。   一辆马车停在了这酒馆的门口,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下来马车,急咻咻的跑进店里来。   “客官,本店今天歇业。”张川秀说道。   “您是张川秀掌柜?”那小厮问道。   “是我,怎么?”张川秀听得居然是找自己的,抬起头来。   “我是计百连计爷派来的。”那人压低声音说道。   一听计百连这家伙的名字,张川秀眼睛瞪圆了,问道:“什么事情?”   “计百连说事情败了,让我请您赶紧离开,此地危险。”   张川秀一仰脖子,灌下一大口酒,大叫道:“狗屁事情?计百连我不认识!滚!”   那小厮一惊,伸手摆了个刀切的手势,说道:“就是谭剑涛牵头的事情呀,现在情况危急,怕您有危险,马车就在门外,您赶紧走吧。”   “危险?!什么危险?老子就在这里,爱来不来!我不和计百连什么的搀合,滚!滚!滚!”   那小厮还在纠缠,张川秀不耐烦起来,连酒坛一起朝那小厮砸了过去,那人这才惊讶的跑了出去。   “危险?我他妈的开个酒馆高兴死,居然有危险!操计百连他大爷的!”张川秀又拍开一坛酒对着嘴灌了下去。   ※※※   “川秀?川秀?”梦里有人在叫自己,伏在桌子上睡着张川秀抽泣着擤了擤鼻子,慢慢的张开了眼睛。   擦去眼角泪痕,张川秀看清了周边的情况,酒也惊醒了大半。   夜已深,小店里却灯火通明,店里站满了荷枪佩刀的武林中人。   而和他对面而坐的就是王天逸,正看着自己微笑。 第十二节 建康密约   “天逸?!”   就是刚才,趁着烈酒一阵一阵的冲击,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王天逸是死是活,自己该怎么办,此刻一见到那王天逸,却想不起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张川秀所做的只把手伸过桌面,一把握住王天逸的手,紧紧握住,用尽全身力气睁圆双眼想看清他的脸。   但在破窗灌进来的风中,烛光很暗。   侧身坐在桌边的王天逸半边脸淹没在黑暗里,只有下半截看得清楚,但就是这下半截,在张川秀握住他的手之后,上面露出淡淡一笑,接着王天逸伸出左手,轻轻在张川秀手背上拍了几拍。   手很温暖!   温暖得宛如友情。   张川秀想笑又想哭,他三魂六魄回来了,但等他舒了口气,正要开口的当口,抬目一扫,那魂魄又散了,心头那股友情搅起来的暖流还没起来就如青烟一般被寒气逼人的夜风吹散了!   因为他这个时候注意到了周围的人。   这些围着自己和王天逸站着的人,人数并不多,但却好像要把这小店挤碎一般。   这店虽小,但坐满小店的食客也比他们多,不过那个时候谁也不会有店被挤碎的感觉,因为食客绝没有这些人的气势。   这些人全部是江湖中人,一个个看着就强悍过人,携带着兵器,表情冷峻,甚至可以说有杀意,加上全部身着一模一样的服饰,张川秀绝不会怀疑这样的说法:如果这小店是个木桶,这些人就如放在木桶里的火药,一旦炸开,他们周围的一切都将化作齑粉。   王天逸也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服饰,不同的是他们站着,而他坐着。   张川秀慢慢的转头看了一圈,又把目光放回到对面的人身上,是慢慢的放,谨慎的放,就如在深山老林里怕激怒野兽那样的谨慎,身里的酒气心里的蔓延开的恐怖压开,化作汗水滋滋从全身每寸肌肤往外逃。   对面的王天逸并不急着说话,他仍然在淡淡的微笑,这种微笑从张川秀认识王天逸开始见过无数次,有时是他们讽刺过他后,有时是他们夸奖他后,有时是他们一起在厨房偷酒食后,这次和那些并无不同,但口里发干,鼻子里灌了全身蒸腾开的汗酒味,张川秀的眼里的王天逸的微笑再也不同。   如果说原来张川秀害怕王天逸这个睡过一张通铺的同门,还是因为王天逸这个人他认为太凶悍,那么现在统率这么多虎狼而来的王天逸给他的不止是恐惧,还多了一层威压。   王天逸和他手下身上穿的长乐帮服饰和脚下这长乐帮的地盘融为了一体,瞬间变成了一座黑色巨山,张川秀感到自己被这山卡在了山顶,而对面就是一个随时可以撕裂自己这个没本事的倒霉人的猛兽巨口,那是带着森严威严的微笑。   “天逸,你没事吧……和我不相干……都是谭剑涛做的……粽子……对……你记得吧……我做的……我劝过他……你知道我有多感激你……是给你报警的……他疯了……真没我事……他无耻……刚才计百连还找我……看到你没事我太高兴了……我不搭理他们……谭剑涛不是东西啊!……”张川秀言无伦次的说了起来,把示好和洗脱慌乱的搀在了一起,他握着王天逸的手死死握住,他的手心越来越冷,王天逸手背上的温暖就显得越来越热,好像成了张川秀这溺水中人手里的稻草,不敢松开半点。   “我知道。”王天逸嘴角咧开了,笑容变大了,他对着张川秀轻轻在嘴里挥挥了手,张川秀马上住嘴,但一双眼盯住黑暗中时隐时现看不清楚的王天逸的眼睛,瞪到眼睛发酸,就如他僵硬的握着对方的手臂那样酸。   王天逸指了指桌子的旁边底下的黑影,张川秀扭头过去,仔细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下面居然跪着一个人。   谭剑涛就跪在桌子旁边,就在自己和王天逸中间。   说别人坏话的时候,居然人家就在自己腿边听着呢,张川秀当然会羞愧,脸马上红了起来。   王天逸对他报了个理解的点头,转头对下面的黑影里说道:“谭兄,你真好手段,差一点你就把这酒馆年底分红的人从三个变成两个了,呵呵。”   阴影里跪着的谭剑涛并没有尝到锦袍队新手捆人的手段,原来只是低着头跪着,大约不敢有任何动作,此刻听到王天逸调侃他,猛地立直身体,想抱王天逸大腿又不敢,只能带着满脸泪痕大叫:“不干我事啊,是计百连强迫我干的,我不干他就要……”   谭剑涛不停的在说,不停的在辩解,好像要说完一辈子的话,一边说一边浑身哆嗦,每哆嗦一下,旁边看着的张川秀跟着就一哆嗦,彷佛那无形架在谭剑涛脖子里的剑一样的架在自己脖子里。   谭剑涛不住口的辩解和叫冤急不可耐的争着从嘴里往外冲,多的如同在嘴里流淌出一条河。   王天逸就在这条河的河心坐着。   但任河水如何冲刷,王天逸表情只是漠然。   不知过了多久,很可能只是一小会,无比恐惧下的谭剑涛用尽全身气力要用舌头救命,所以喉咙很快就哑了,但张川秀觉的好像天地生成般那样长。   在谭剑涛嘶哑的喉音中,王天逸彷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一个人几十年才可长成,但杀死他一剑就够了;信义何尝不是如此,毁掉它,一次足矣……”   这声音很轻,但却如重锤一般一下就捶烂了谭剑涛的舌头,他跪在那里,声音嘎然而止。   说什么,对方也不信了。   如果他不信,会有什么事?   谭剑涛呆呆的看着闭目不语的王天逸,慢慢的茫然四顾,然后他看见了张川秀,他膝行朝张川秀过来了。   张川秀也看见了他,心里第一感觉却是害怕,宛如地上跪行那人是瘟疫一般,他想躲开,越远越好,但对那人的情义却如丝线一般把他们连在一起,躲是不躲,张川秀不知道。   所以手足无措的他被谭剑涛抱住了腿。   “川秀,求求你!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替我求情,饶我一条贱命!”   看着谭剑涛的模样,王天逸从怀里掏出一张水泡过的纸团,舒展开对着谭剑涛和张川秀扔了过去,纸有气无力的落在谭剑涛头上,张川秀看得清楚,是张银票,三百两。   “我今天上午来的时候,这银票还没泡水,本就是要给你让你回家谋生的,兄弟不好作,但还是要保全你的面子,”王天逸叹了口气:“可没想到你居然给我设套,不是川秀提醒我,先发制人,真给那三个高手抹了。”   “后来靠水遁才脱身,这银票在怀里也泡花了,没有钱庄会兑了,现在是张废纸而已了。谭兄,何苦来着?”   谭剑涛温热的泪水浸透了张川秀的裤子,竟然热的刺骨。   一瞬间,这热流竟然成了勇气,张川秀心里大叫:“不要不要”,但他的头却不停使唤的对着王天逸强扭了过去,脖骨都咯吱作响,如同生锈的门轴,如此艰难,舌头在“不要”的心里喊声中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说道:“天逸,他是中魔了,看在都是同门的交情上……”   王天逸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藏进了黑暗里再也看不到了,只是手一挥,缓缓说道:“看在以前的份上,才让他回来一趟,最后看看你,我已经仁义尽致了。至于你说的,这是江湖,有自己的规矩,我也没法子。”   话虽如此,王天逸心里却也叹气:本来可以静悄悄的让谭剑涛消失的,但这样一来,张川秀这胆子不大的兄弟以后还能怎么交往,不吓死就是好的了,他已经证明了自己与此事无关,他思来想去,还是把谭剑涛提搂回来了,让大家把事情挑亮堂,说明自己也是没法子,以后也好相作。   不过王天逸知道张川秀会求情,根本不打算在这个问题浪费时间,直接堵死话头。   谭剑涛看了王天逸一眼,抱住张川秀嚎啕大哭起来,大叫道:“川秀啊,救兄弟一把啊,天逸不听我的,你说明一下啊,大家都是青城同门啊……”   在夜里,谭剑涛的哭声份外刺耳,王天逸皱起了眉头,接着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说道:“川秀,今天我有要事还要处理,剑涛咱们走吧。”   说罢一挥手,马上两个虎狼手下突前把挣扎不休的谭剑涛拉了过去。   “川秀啊!”谭剑涛大叫。   “天逸!”张川秀刚才听王天逸知道了自己在这事中的角色,又被谭剑涛的惨状一激,忘了恐惧,心头一热,站起身来走前一步,“啪”的一声跪在了王天逸面前。   “求求你,放过他这一次啊,天逸。”张川秀跪着给王天逸作揖。   王天逸牙齿猛地咬在了一起,头往后一仰,又唰的一声猛地摇了过来,他看着张川秀道:“川秀,他可是要杀我啊!我当你是兄弟,你却给我下跪为他求情,难道是要用你我的交情来威胁在下吗?”   这番话不长,却如一桶雪水兜头浇下,浇灭了张川秀心头那热,王天逸这种人别说已经是长乐帮能统管手下的头目,就是他一个人也不是张川秀敢威胁的。   他不可能听不出王天逸把称呼从“我”换成“在下”的森然威胁之意。   真要为了和谭剑涛的交情不惜用和王天逸的交情来威胁吗?   王天逸和自己是同门之谊,不过性格不符,不是一路人,但对自己相当够朋友;谭剑涛虽然以前高高在上,却和自己是患难之交,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但又对王天逸做出了忘恩负义之举。   张川秀心里那杆秤不能不秤量几次,但却快如闪电,他根本想不动事情了,只是按自己的直觉来做事了。   事实上,他只是呆呆看了王天逸一眼,就流着汗爬了起来,低着头坐回了椅子里,既不敢看王天逸也不敢谭剑涛,不再啃声。   真正加码的不是二者的情义,而是他是个谨小慎微认命的人,就算偏了谭剑涛一方又如何,在王天逸面前豁出命去争吗?   他不是这种人,所以他还活着,而谭剑涛就要死了。   谭剑涛连哭的力气都没了,王天逸却唉声叹气的说了一句让张谭两人差点晕过去。   王天逸说:“唉,都是同门,这样我也难受,看在川秀你面子上。我王天逸这个人就网开一面吧,不追究谭剑涛这事了。”   接着他指着谭剑涛道:“不过谭兄马上离开建康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事情就这样完了?   张川秀自己都难以置信,王天逸真是给看重自己啊,他又一次握住了王天逸的手,一样什么也说不出。   这次不是害怕,也不是惊讶,而是由衷感激。   为了一个朋友看重自己而感激。   为了别人给自己的这种尊重和地位而感激。   一个凶悍冷酷的江湖高手,一个住着豪宅大院手下高手如云的帮派干将,只是为了交情,就放走图谋刺杀自己的人,这是什么样的交情?自己在他心中是何种地位?而自己不过仅仅跪了一下,说了句话而已。   谭剑涛也满面流泪的又给王天逸跪下了,不停的抽着耳光,说着自己该死,这个死里逃生的人此刻却不怕死起来,甚至于求死,去抢夺周围高手的佩剑要自尽,以至于连右手都弄伤了,王天逸只是淡然的挥了挥手:“你现在走吧。我说话算数。”   是夜,张川秀送谭剑涛离城,一路上,谭剑涛癔症般说了无数自己对不起王天逸自己该死,张川秀只能安慰。   在路的尽头,谭剑涛问张川秀要不要一起走,张川秀拒绝了,他心里还一直咀嚼着王天逸离开酒馆前对他说的话:“留下吧,都是兄弟,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种交情的温暖和前途光明的振奋让张川秀在回来的路上不停的发笑,先前计百连来叫的时候都不走,现在怎么会走?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跟着所谓计百连的小厮走的话,他会更早的见到谭剑涛,两个人谁也不用走了。   江湖认为,推人入陷阱再给人一个警报和直接推人入陷阱并无分别,所要分辨的只是陷阱是谁设的,王天逸也是这样认为。   而王天逸正为他做的选择而庆幸不已,虽然张川秀那样做,他更省事,可是他不愿意省这个事。   人毕竟不是刀,只要精确的砍杀就够了,起码王天逸还不是。   张川秀此刻的激动和王天逸此刻的庆幸不是此刻的谭剑涛所能想到的,他只是急着离开,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哪怕只能用残腿来做到此事。   ※※※   中午,一辆双马拉的大马车一路急奔到了建康玄文湖岸边,几个锦袍人从马车上跳下来,利索的从车厢里拉出一个扭动着的麻袋,四人一人拽住一个角,脚步如飞,眨眼奸就急奔到岸边等候已久的木船上,木船带出一条狭长的翻滚水花,箭一般的朝水气蒸腾的湖中射去。   船在湖心刚停稳,船楼的帘子掀起一角,王天逸的脸露在了阳光中,他满脸憎恶的看了一眼那个扭动着的麻袋,又缩回了舱里的阴暗中,在放下了帘子之前,他低声下达了命令:“快点”。   几个大汉七手八脚的从麻袋里拉出一个捆的如同粽子般的汉子来。   “知道为什么抓你来吗?”一个锦袍高手抓住着那人的发髻,生生的把他的脚拉离了船板,那人惊恐的扭动着身体,彷佛一只在鸟嘴中痛苦挣扎的蚕。   “各位好汉,我计百连只是个老实商人,与各位好汉往日无仇……”那人却正是掮客计百连,王天逸曾经的同门。   “在这还敢装?!”提着计百连的那人冷笑一声,腰一躬,手提着计百连发髻朝船舷猛力下按,计百连“嗵”的一声,脑袋被摁进了碧绿的湖水中,只剩下捆得死死的身体在船板上扭来扭去,好似要爆炸一般,连捆他的绳子都咯咯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计百连才被拽出了水,满面发绿,眼睛只翻白眼,水草和湖水从四面吸气的嘴里溪流般往外喷。   “我家头领忙着呢,小子,我问你,你做了什么了?”那人凶神恶煞的问道,根本不管计百连刚从无常那里溜了一圈。   面对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傻子也知道自己处在何种可怕的境界之中,计百连不待把肚子里哐啷乱响的水吐净,死命的把疼的要炸开般的脑袋中的思绪整齐,艰难地说道:“我什么也没干……”   “没干?”   “没干……”   “哼!”帘子后传来一声阴冷的冷哼。   “嗵!”计百连的脑袋又被摁进了水里。   “我说!我说!我全说!”第三次被提出水面的时候,计百连的嘴几乎一离开嘴就嚎叫起来。   被重重的扔在帘子前,肚子上又挨了重重一脚,正无力呻吟着的计百连的身体突地有力的弓成了一个虾米,一股血水随着这一脚从肚里爆裂似的冲了出来,船板上抖地出现了一道混着水草小鱼的红色痕迹,很长很长。   “我说……我说……咳咳……我偷运了五架……咳咳……神击弩……还有一瓶‘封喉箭’的毒药进入贵地……我再也不敢了……长乐帮……好汉饶命……”   神击弩是唐门出产的让高手也谈虎色变的暗器,威力不必讳言,而“封喉箭”也是唐门的顶级毒药,是见血封喉的兵刃涂用毒。   但更可怕的是两者组合使用,怕是武神也要皱眉头。   不过庆幸的是两者组合使用的时候却是少之又少。   原因有三个:   其一是因为唐门不仅是奸商而且是很鬼的帮派,一来好东西都先装备自己人,出售江湖的不多,以抬高市价;二来唐门虽然号称七雄之一,但因为其帮派信任血缘姻亲,不怎么招募外来好手,而且家族生意主要靠极品武器和药材,其财源不如其他经营布匹盐业矿石的帮派更深厚,正所谓卖古书的绝对不如卖草纸的赚的多,因此虽然唐门完成致命一击的本事可能天下无双,但如果发动拼财力拼人力的帮派大战,他们绝不如其他六雄。   试想假如大量的顶尖刺杀武器流入江湖,一个没什么势力的高手就有可能完成对门派大人物的刺杀,而各个门派的大人物都是仇敌遍及天下的人,不死几十个掌门或者帮主才怪呢,整个江湖还不拆了唐门?   正因为这两个原因唐门很聪明的限制过于危险的武器出售数量,而且顶尖武器价格因为供不应求价格高不可攀,有渠道有财力的买的起的只能是大门派,而大门派靠的就是实力,所谓给豪强锦上添花大家都高兴,但给弱者雪中送炭让他可以“刺将”则是江湖公愤,毕竟江湖中有理的总是豪强门派,他们刀硬嘛。   这样在牟取暴利的同时也防止引起武林公愤——毕竟能造这些武器只有唐门的能工巧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一部分人怕你可以牟利,而所有人都怕你,只能是自取灭亡。   唐门能够以血缘经营的人数相对较少的门派在武林中屹立不倒,其实就缘于他们这种精明。   所以“封喉箭”这种东西,江湖中能买到的机会微乎其微。   建康作为长乐帮和慕容世家抢夺多年的战场,仇大怕就多,对于这些可以做致命突击的武器是严加限制的,只能由他们自己和唐门交易,其他门派其他人发现运进来就严惩不贷!   不过不管是武林秘笈,还是严禁销售的毒药,还是强力无双的劲弩,只要有这种东西,就肯定能买到。   这也是掮客存在的意义。   对于危险的货物,与其说他们出卖这种物品,不如说他们出售搜索的心血和刀斧加身的风险。   心血多大、风险多高,价格就多少!   计百连就是一个把头掖在裤腰带上的家伙来赚银子的家伙。   就算王天逸在帘子里面听见也是一怔,他原本是要问计百连那些一流武功的刺客是什么来路,受了谁的指使,没想到计百连却说出个偷运这些玩意进建康的事情来。   慢慢咬着牙齿,王天逸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在外边挣扎的计百连,心道:“五架神击弩……‘封喉箭’……这些玩意儿得多少银子了?!杀我一个王天逸用得了这么浪费吗?我项上人头至于这么值钱吗?”   虽然把计百连身后的人当傻子,但怒气却丝毫不减,谁要是差点被刺死恐怕都一样,王天逸拍了拍墙板,外边的人又把计百连提搂起来,再次把他的头摁进了碧波荡漾的湖里。   “估计还是青城派的甄仁才指使的!”王天逸恨恨的用鼻子出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气:“上头交待不能对他们用狠的啊……!”   粗气哼了几口,王天逸心里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拳头陡地捏紧了,表情也狰狞起来:“妈的!要我的命?怎么能给你?帮里不让动你,我自己请杀手去做掉你得了!拼了!什么长乐帮、什么霍长风、什么林谦,都他妈是狗屎!反正我得活着,老子这条命还要有大用呢!”   他想起的却是易月。   “咄咄咄……”外边计百连头没入船舷下看不见了,趴在船板上的腿却发疯的踢着,开始还有劲,后来就越踢越慢了,听着彷佛有个和尚也一下一下的敲着木鱼。   不过王天逸听着这禅音只能让他心烦意乱:“张川秀参与没有?妈的!烦!上午那三个家伙就是一流高手了,还有五架神击弩……疯了!”   突然间,王天逸那心烦意乱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猛可里又变成一个难以置信的惊讶,他猛地站起来,大叫一声朝外边冲去,连帘子都来不及掀,就那样撞碎了帘子冲到了门外。   计百连再次被揪着发髻凶猛的拉回到代表生的风里,他已经意识模糊了,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那样,让腥臭的湖水顺着嘴角往下淌,连吐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看清周围身边人的精力,他只知道面前那个模模糊糊的人正抽着自己耳光,但自己的脸皮好像变成了猪皮那般,他抽上来好像和抚摸一下差不多,那人还在自己面前大喊大叫,但耳边的声音微弱的好像从天边传来一样:“……你要把武器给谁……他们要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这是当时计百连心里唯一的想法。   ※※※   在张川秀送别谭剑涛的三日后的中午,建康城一条偏僻的小街上驶来一架驴子拉的马车,破旧的和这小街一模一样。   马车在一个出售铁锅菜刀的铁匠铺停下。   四个人从马车上下来,他们衣着简朴,但却身形矫健,还拿着兵器,在地上立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约而同的转动脖子四个方向仔细观察:地上铺了不知多少年的石板已经被日晒雨淋变得坚硬的黄土淹没,露出地面的部分显示这些原本方正的石板已经被鞋底磨成了椭圆,一个买菜的汉子百无聊赖的抄着手等候着客户,对面同样看来无人光顾的买柴汉子已经靠在柴堆上睡着了,但现在日头正中天,是吃饭的点,行人稀少,哪里有几个客人光顾?对面的几个紧闭院门的院子里传来的是铲子和锅子磨擦声、妇人吆喝声、小孩苦恼声,街上弥漫的是饭菜的特有的香味。   一切和别的这种偏僻的街道并无不同。   但四个人还是不折不扣的做足了功课,看听闻遍了街道的每个细节,无异状。   这才进了叮叮当当作响的铁匠铺。   但却不和里面打铁的主人招呼,自顾自的穿堂而入,只向后院而去。   在后院的小门处,一个人闪了出来,在狭窄污秽的通道里挡住了四个人,赤着膊,身上全是黑灰,手里拎着个打铁的铁锤,年纪轻轻的看起来象外边师傅的学徒。   但说起话却绝不是学徒的口吻,他冷冷地说道:“只能一个人进去谈生意,姓赵的先生。”   “什么?”身后三个人都是一愣,然后尽力朝最前面那个人靠拢过来。   最前面那人年纪轻,看起来却是这几个人的头目,他一挥手制止后面人的不满,对学徒说道:“我是赵先生。我们一起来的。应该一起进去。”   “不行!”学徒拒绝的很干脆:“这买卖风险太高,卖主不想多见人。”   “你知道不知道江湖规矩?风险高又不是不给银子!他一个人怎么抬的出来?”身后一个手缠纱布的人眉毛一挑,挤到前面来,学徒手一挥对着四人举起了大锤,满是敌意的用这动作回绝了他。   “我们的掮客呢?叫他出来见我!”赵先生不满的说道。   门很快就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绫罗绸缎的人从这个缝里,先是满脸堆笑的对几人问好,然后满是歉意对赵先生说道:“没法子,联系的卖家是长乐帮通缉的人,他不敢在这里不谨慎,毕竟咱们原先就选择长乐帮的地盘交易,你给我走一趟吧。”   “你原来不是说你自己就有货吗?”赵先生有些怀疑了。   “嗨,”那掮客一摊手:“就算你买龙胆仙丹,哪个掮客不说自己有货啊?还不都是赚个过手银啊。这次东西金贵,那卖主不肯脱手给我。”   “这么大的生意,你让我们一个人进去交易?”有人吼道。   “没有那事,货物精细,总要一看二验才交易的,这次你们先去一个人验看货,等合适了,自然把东西给你们,这次只是验看,不必用银票。”掮客赶紧解释。   是个买家见对方这么说,退了几步商量了一下,却是有了分歧。   “赵大哥,我有点感觉不对,总觉怪怪的要不换个时间地点?”有人说道。   姓赵的人想了片刻说道:“掮客我熟悉,应该没有问题。再说就算有风险,我也要去看啊,货物总要到手才能成事啊。”   “你独身进去我有点担心,毕竟你武艺不如我们,万一有事就危险了。”   赵先生愣了一下,慨然一笑:“这次来,没想能生离建康。假如真是你说的万一,我如不测,就按咱们说好的,换个人领头,人死心不散!我们不在乎富贵不在乎性命不在乎名声,我们为讨一个正义而来此!”   “赵大哥……”手上有伤的年轻人只喊了一声却已经哽咽。   话声立断,四人互相对视,却再也无语。   赵先生点了点头,再不停留,一转身跟着掮客传来后门进了后院。   院子中间有口井,院子太小,好像一进门没走两步就踢倒那井台。   “卖家就在堂屋,呵呵。”掮客边走边说。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跟着后门一声响,手上包着纱布的那年轻人冲了进来,身后传来一阵怒骂,却是趁学徒不注意,猛冲进来。   “你!”两个人同时愣了。   “我一定要跟着你。”那年轻人目光坚定。   学徒紧握大锤跟着进来了站在门口,一脸的不知所措,其他两个人在门口站着,除了冲进来的年轻人,其他人全部不知所措的样子。   “卖家只见你自己啊!”掮客跺着脚大叫,手脚都哆嗦起来。   “他是我保镖!”赵先生看着掮客失态,有些怀疑起来。   “让他带一个人进来吧。”堂屋门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喝声。   卖家发话!院里所有人一怔,学徒最先反应过来,用大锤把其他两人赶回了过道里,关紧了门。   赵先生等三人走到了堂屋门口,一把推开了门,小小的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摆着一对椅子和一张方几。   屋里也没有很多人。   只有一个人。   一个着锦袍的人正翘腿而坐。   看见三人推开门,他微笑起来:“哈,都认识啊。”   “是你!”赵先生和他的跟班同时惊叫一声。   “呛啷!”包手的年轻人长剑长鸣一声脱鞘而出,跟着主人朝着那人电闪而去。   看着这攻来的剑,那个锦袍人只是冷笑一声,连小手指头也动一下,就这样静静的让满脸愤怒狰狞的剑手用长剑勒住了自己脖子。   “计百连!这是怎么回事?!”计百连面对的是一张愤怒和仇恨交织在一起的脸,他只能唯唯喏喏的小声说道:“乾捷,我也没法子啊,天逸想给你谈谈……这是人家的地盘啊……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乾捷,”王天逸开口了,语调一样的舒适闲淡,好像面对不是随时要夺走自己性命的两个仇敌,而是多时不见的好友:“你看,我王天逸是带着诚意来的,我什么兵刃什么手下都没带,就是为了和你谈谈大生意。”   “赵大哥,杀了他!这个混蛋害了华山不是吗!”王天逸面前的剑客愤怒的叫着,却是那日被王天逸筷扎手背打的满脸血的假店小二。   “小兄弟,你功夫不错,但做人太着急,这不好。”王天逸看着这张年轻愤怒脸上的伤痕,嘿嘿的笑着,又转向门口对这种怪异局面惊异未定的赵乾捷叫道:“乾捷,你这保镖武艺可是一等一好手,现在是我的命握在你掌心里,你难道还不敢进来给我谈谈吗?”   赵乾捷看了又看王天逸,对方脖子上架着一把微微颤抖的雪亮长剑却仍泰然自若,思量良久,冷哼一下,给剑客打了个眼色让他先不要轻举妄动,大步进来和王天逸隔几而坐。   “计百连,你也过来,把门关好。”王天逸大大咧咧的指使计百连,彷佛是老爷指使下人,而计百连却是如下人一般,虽然浑身哆嗦如筛糠,但仍然乖乖的关门进来,窃窃的缩在墙角里,远远的离开剑拔弩张的三人。   “乾捷,你真厉害,要不是我问了问计师兄,真不知道你最近收了这么多好手,还特意派了三个来问候我,兄弟那天可是赤着脚落荒而逃啊,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王天逸一脸诡异笑着朝赵乾捷亲热的探过身去,但脖子上那把剑马上横了起来,让他又坐直了身子。   计百连没有理王天逸的话头,他朝墙角的计百连瞪了一眼,冷哼一声道:“我有眼无珠,居然相信了这种人!”   “哎,你可不要这样说他,他可是有功啊。”几日前要杀自己的刺客把锋利的夺命剑架在脖子,王天逸此刻却显得越发轻松,轻松的甚至都调侃起来:“要不是计师兄想吃双饷,想把我这身烂肉一尸卖两家,今天我们同门三个好兄弟怎能在这里谈情叙旧?”   “卖两家?”赵乾捷本不打算和王天逸废话,但人毕竟好奇,听王天逸一说,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本来青城的刘元三师兄,受现在在青城呼风唤雨的甄仁才好友嘱托,要来取我项上人头,恰恰计师兄从中打探我的情报,怎耐计师兄非常缺钱,这也不怪他,他家里在京城的生意被沈家挤垮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一家人被逼得就差上吊自杀了,儿子怎能不努力赚钱?   而这么穷的计兄为了多赚点,连青城给他买我情报的探路银子都给私吞了,想从谭剑涛师兄身上少花钱拿我人头,嘿嘿,听说后来,他和你合作做生意,大约你最近过得不容易,酒后诉苦,听你说,华山岳中巅在寿州被扣,起源在我骗了你盐引,引起长乐帮攻击,反而被昆仑坐收渔翁之利,不然华山不会在外敌突袭下群龙无首而投降成为附属门派。   计兄眼睛一亮,马上拍胸脯说能取我首级对不?说是自己仗义,听到世上还有我这种欺骗朋友的人渣怎能不同仇敌忾,说拿我性命不劳你一兵一卒,只要一点银子就行了,剩下都包在他身上,是不是啊?   其实人家早就知道青城已经请了杀手,我倒是没想到我这人头还有人抢,居然还是你!   后来刘师兄念在了我们同门一场的份上,突然改变主意,不杀我了,嘿嘿。   但计兄缺钱啊,看看,他身上原来戴满的首饰全部都是假的,出门见客的衣服只有一套,内衣都烂了还不舍得买。   我的人头钱他不想舍弃,索性让你给人,他布局,肯定要我性命,你听他说的有内应什么的把握十足,居然同意了。   你不知道的是他又去找刘元三了,说自己有本事不让青城脏手,就让我死。   看来他不把我的头卖两份钱,他是不甘心啊,这才是好掮客嘛。   所以嘛,我说,没有计兄对我项上人头的执着,咱们今天真见不到了。”   计百连哆嗦成一团,而赵乾捷看着计百连恨的咬牙,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又怎么样?!”剑客一声大吼,“现在我们一样杀你,祭奠我们的同门亲人。”   王天逸一声冷笑,说道:“我和你没仇。今天我就是等着你们要和你们谈生意的,我想乾捷一定会感兴趣的,所以我敢不带兵刃不带人让你这个刺客进来。”   在三对一还是伏击的绝对优势下,不仅被王天逸脱身,而且剑客手脸被王天逸伤的不轻,对这个人怎能不切齿痛恨,此刻很不得一拳打在这张笑的像个包子的脸上:“你这混蛋有什么好谈的?!”   说着扭头对赵乾捷说道:“赵大哥,让我宰了他!”   赵乾捷却问道:“你想跟我谈什么?”   “你要做的事情,靠计兄恐怕是不行,但我可以帮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你能帮我吗?你能帮我什么?”   王天逸一声笑:“我可不是计兄给你形容的一个小混混!在下这次来,代表的不是我王天逸,我背后是长乐帮,我就是得到长乐帮上层的特令而来的密使,你要知道,在寿州我们损失惨重之至,长乐帮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而且武当昆仑联手,势力大涨,对我们和沈家的商道也有觊觎之意,我们的敌人是共同的!”   “胡说八道什么?!”剑客一声大吼。   话被打断,王天逸的脸陡地狰狞起来,他凶狠的盯着剑客,一字一顿地说道:“年轻人,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只是手段。目的才是一切!你想要什么?嗯?你这个父亲被杀门派被灭满心仇恨的少帮主,我问你,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是我吗?是我们长乐帮吗?你的剑应该指向谁?你带着不惜一死的觉悟来到建康,就是为了把气力用在一个可以帮你们的生意人身上吗?”   “你!”剑客的气势陡然消失了:“你怎么知道?”   “切!”年轻人的愚钝让王天逸不屑的冷哼一声,手抬了起来把勒在脖子里的剑刃朝外推去:“现在我和你们的领头大哥谈生意,你不要烦我们。”   手掌能推开一流剑手的剑刃?王天逸不是武神,但他推开了,因为年轻人的气势完全被王天逸压住了,他只是茫然的求助的看着赵乾捷。   剑刃离开了脖子,离开了肩膀,赵乾捷点了头,长剑离开了王天逸的身子。   王天逸意味深长的对剑客说了一句:“这本来是我和你赵大哥的私人密谈,你也许会后悔进来搀合的。”   接着他扭头对赵乾捷说道:“神击弩我给你,封喉箭我给你,甚至还可以提供专用刺杀的最精良的空心灌毒弩箭,不仅如此,目标的行踪,地形图,行动计划,行动掩护,人员运入和撤离,都会全力支持你们,可以说只要和我们的共同目标有关的东西,你要什么就给什么。”   赵乾捷说道:“我明白了,你们要借刀杀人。”   “不错,有我们做后盾,你们这把刀可以更快更致命。”王天逸盯着赵乾捷问道:“你应该愿意做这把刀吧?”   赵乾捷反问:“我有别的选择吗?”   王天逸笑道:“昆仑今年攻城掠地,他们这样复起门派有的只是武力,根本来不及建立江湖关系也没人才能来文的,只能象流寇一般杀抢,屠灭小门派无数,也结下仇敌无数,你手下十一个人无一不是昆仑的仇人,本就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都是为求报仇不惜一死的死士,靠着共同的仇恨,你凭借岳中巅交给你的秘密财富聚拢了这群死过一次的人,现在为了赚足仁义的名声,也给其他人树个榜样,岳中巅并没有被杀,但被武当握为傀儡,生死只在武当昆仑的一念间。他们若强,岳中巅永不得超生,若是昆仑突弱,江湖格局恢复以往,说不定还比现在强点。我们想少林在背后也帮过你们吧?否则以你一个华山的漏网之鱼,早就尸骨无存了。既然如此,此刻这样的机会你们不会放弃的。肯定不会放弃的!”   赵乾捷冷笑起来:“王天逸,你不会没听过不怕武功横的就怕不要命的吧?我自己武功不过三流,但我流亡江湖期间结交的这些换命兄弟个个不仅武功卓绝,更兼人人身被血仇,为了个正义,性命算得了什么?!众志成城,何敌不破?!不见得非要仰你长乐帮鼻息?你们这群欺软怕硬背后捅刀子的东西,算得了什么?!”   面对赵乾捷的痛骂,王天逸却不在意,嘿嘿笑了起来:“何敌不破?你们真以为凭借不要命和一流功夫就能所向披靡了?乾捷就从你刺杀我的事情上来看,这种脏活你们不行!刺杀需要的最关键品质是什么?不是不怕死,不是武功好,是能忍!如同专心的钓鱼翁,在鱼上钩之前,身侧千金无视,头顶雷劈不理,岿然不动,与周遭天地化为一体,看之如石,触之如木,如是这般,鱼儿才不以为意,方可一击即杀。象你们这样,潜于敌方领地居然还派员参于别的闲事?来暗杀私仇!真是窃贼夜行还要点灯敲锣!你们技艺不精啊,心浮于琐事。没有我们行家的指点,你们这些好手只能是明珠投暗、燃蜡为薪。劝你还是好好想想,莫不要做金玉腰带你不要,偏要去钻上吊索的傻事!”   赵乾捷冷笑道:“王天逸,我算看透你了。你不要说的这么漂亮,把你的伏兵亮下给我看看吧。”   “好。”王天逸不惊不怒,反而大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手掌一拍,这屋子四周墙壁周围立刻有了动静,连屋上都上了一排人“我们的人早就包围了这个地方,应该说是这几条街,如果我乐意,眨眼间这条街上就全部是长乐帮的战士。别说你们只有四个人,就算四十个人也一样,如果我不带着你的合作离开,那你们就只能横着离开。我们会展示你们的尸体给江湖的,让他们看看妄图骚扰武林大会之徒的下场,也显显长乐帮的雷霆手段,哼!”   “这就是你的诚意?”赵乾捷冷笑道。   “乾捷,不要装糊涂。”王天逸说道:“你们把窝安在我们长乐帮地盘上,怕是行动也挑在长乐帮地盘上,一旦出了事,江湖人人都知道我们和他们在寿州有过所谓的误会,你们可以一死了之或者远走高飞,黑锅被我们背了。现在武林大会,长乐帮要大展威势,显示豪强风范,吃了这种亏可不是和被脸上抽了耳光一般。你们不合作,下场自然只有这一个。”   “那你还敢孤身而来,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吗?”剑客的剑尖猛地上挑,又对准了王天逸的面门。   对这个举动,王天逸报以无奈的一笑,说道:“对死士而言,最悲哀的不是死,而是还没见到仇人的面,就凄惨的死在不相干人的刀下,不是吗?我敢来,就说明你们不会放弃这机会,也不能放弃这机会,你们别无选择。”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诈我们?谁知道你什么身份?外边的人是不是你雇来的路人来装模作样的?”剑客不依不饶的问道。   王天逸没有理他,却对赵乾捷说道:“如果你答应合作,马上就会拿到武器,此后会有专门一个人和你们联络,你们要的任何物品都是由他给你们,他不会是长乐帮的人。华山也是大派,你跟着岳中巅也有几年了,应该知道这是密约,没有契约,没有证物,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有的只有口头承诺。不论你们成功还是失败,我们长乐帮都不会承认和你们有任何的关系。”   “把剑收起来。”赵乾捷对自己的小跟班说道。   “赵大哥!赵大哥!”赵乾捷带来其他两个人被堵在狭窄阴暗的过道里,前面是不苟言笑的学徒,头上被简陋的瓦片遮住连阳光都看不见,耳边全是身后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什么也听不见,心里又担心自己人的安危,当真是度日如年。一直等了良久,实在是等的头顶冒烟,五内沸腾,顾不得赵乾捷和卖家的说法,两个人冲上去和挡路的学徒一边推推攘攘,一边对着门大吼大叫。   但院里很快传来的声音浇灭了二人的焦急:“老张老周出去马车那等着吧,我们很快就谈完,放心。”   二个人的脚步离开了,王天逸和赵乾捷等四人也推门出来到了院里,在井边摆出了主客相送的架势,在他们身后靠着墙却多了一排的黑衣蒙面人。   没想到一开门就发现如此多长乐帮手下,赵乾捷的兄弟是紧张不已,不敢拔剑贸然挑衅,只能紧张的挡在赵乾捷身前,头上冷汗滚过眉毛在眼珠上拉过,火辣辣的疼,但他盯着那排人的眼珠瞬都不敢瞬一下,更别提擦汗了。   但赵乾捷却好像把那群来的无声无息的蒙面人当成一排树,拨开自己兄弟,走到蒙面人前面,自顾自打开了地上的大木箱,旁若无人的躬腰检查起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武器来,浑然不怕自己的脑袋和脖子也许已经放进了饿虎的牙齿间。   王天逸看着赵乾捷的慨然自若,也是愣了下,他谈完了正事,也摆出了另外一副轻松的面孔,手拉着计百连,一脸亲热却道:“这个,计兄可是给我送了一个好彩头,这次如果能成,真是大功一件,我会多多酬谢你,断不能让自己同门吃亏,同门如兄弟嘛,哈哈。”   计百连原本小命握在王天逸手里,此刻看王天逸说的话好听,赶紧顺杆爬,推辞不迭,谈情讲义起来,他是掮客,说的比王天逸那是热情得体百倍,王天逸也是红光满面,不停的大笑,要是不知道的人看了他俩,定然以为两人以往是比亲兄弟还亲。   “很好。”赵乾捷啪的一声搂响了一击空发,把弩弓放回箱之里,走到了王天逸和计百连面前。   “当然。”王天逸得意一笑:“最好的神击弩,更轻更小巧,但射程、威力不减,发射空心毒箭怕是连龙都射的下来!这可不是计兄这样的小掮客可以搞到的。”   赵乾捷先是满意的一点头,接着对王天逸的笑容报以冷笑:“真没想到我还会和你这样的人做生意。”   这话如指甲里的一根肉刺,王天逸的笑容冷却了,但马上又热情起来,如同在脸上逮了一个暖手炉:“我也没想到,你赵乾捷还是一个可以做大事的人。不,在青城的时候就该早知道了,我原来还当你和我一样愚蠢呢,哈,把你看作好兄弟。”   “在青城,我们不就是好兄弟吗?!”赵乾捷收起了笑容。   一时两人同时无语。   “你卖我!”   一句话,三个字,却是两张口里同时说出来的,揪心的痛恨下包裹的却是一股酸酸的伤心。   王赵两人再次无语,只有对视,四只眼睛里全是剧痛后的虚弱,如同受伤的狼在风雪里挣扎独行。   “好好好,大家都是好兄弟,同门啊,真没想到这么巧,你们现在都是大人物,我计百连真是感慨万千啊,高兴啊……”计百连的跟班不知道赵王之间的恩怨的复杂,计百连可是知道一些,赶紧慌不迭的打圆场:“你看看,我们三个,还有谭剑涛和张川秀也在建康,真巧不是吗?”   赵乾捷微笑了一下,他看着王天逸说道:“谭剑涛我想我是见不到了。”   王天逸咬牙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没错,我已经不追究他的事了,但他也许觉的太对不起我了,居然在城外上吊自尽了,他这个人总是想的太多,唉。好像是因为你啊。”   “你放过他?但你没说长乐帮放过他,对吧?”赵乾捷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却道:“川秀,一起睡通铺的,离开青城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我真想去看看他。”   王天逸脸色立变,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不要害他!”   赵乾捷面色一窒,马上想起来自己此刻是何等人,他愣了一下却道:“你也不要害他!”   “切!”王天逸冷哼一声,背过身去,计百连以为王天逸要送客,赶紧要过去和赵乾捷最后套下近乎,就在这时,背后的王天逸突然探身看着面前的井里面叫道:“计兄计兄,这井底怎么有个大箱子?你放进去的?”   这院子本来就是计百连用作交易的地方,原来来过好多次,听王天逸这么一说,叫着:“什么?”不由自主的转回身躬腰和王天逸头并头朝井里看去。   却只见井底绿汪汪的水,哪里有东西,不由问道:“哪里?”   话音还没落,王天逸一把抓住计百连的头,手臂贯力猛地一压,计百连连惨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头朝下被掼进了井里。   井里一声大响后,接着是水花扑腾声,计百连的哀叫传了出来:“你……救我上去啊……救我上去啊……”   王天逸往井里看了一眼却只是冷笑一声,负手而立,只看定了赵乾捷,笑道:“密约不需要见证人。”   赵乾捷的小跟班剑客惊得眼珠子都转不动了,指着立直身子面无表情的王天逸叫道:“你……你……你……”   “啪”赵乾捷的手从背后拍上了年轻剑客的肩膀,剑客转过头来,却看见一双坚毅的眼睛,赵乾捷正凝视着自己,他说道:“兄弟,记得咱们的誓言吗?”   “当然!报仇!报仇!不惜一切!”   “你信得过我吗?”   “当然!赵大哥!”   “借你剑一用!”   剑客还没反应过来,赵乾捷反手抽出剑客腰间长剑,对着冷笑不语的王天逸大步走了过去。   “赵大哥!”剑客以为赵乾捷要去对付那王天逸,为计百连解困,但此刻情势已变,如此硬拼和送死有何区别,心急之下,伸手就去拉赵乾捷肩膀,要阻住他。   但他的手指刚碰到赵乾捷肩膀,就突地不动了,赵乾捷也停住了,两人就这样静静站着。   “小……心……”赵乾捷脑后传来这虚弱如烟一般的两个字,说的如此的艰难,转瞬间被风吹散再也不见,在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中,赵乾捷的手松开了,带血的反手剑的无力的掉落在地上,他高高的仰起了头,紧紧闭住了眼睛,让泪水流进心里。   江湖没有眼泪。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王天逸看着年轻的热血慢慢的说出这八个字。   “我不会让他后悔的。”赵乾捷慢慢的摇回头,睁开眼睛,盯着王天逸一字一顿的说出另外八个字。   王天逸点了点头:“你需要给其他人编个理由。”说罢,扭头低吼道:“抬过来扔进去!封井!”   ※※※   谭剑涛上吊的那天夜里。   扬州,急促的马蹄在深夜里格外的响。   “大哥,深夜让我们过来什么大事啊?”易月打着哈欠问道。   那边的厉若海抽着鼻子说道:“我们都老身子骨了,不比当年了,大半夜让人从被窝里出来,已经受不了。”   霍长风冷哼一声,把一叠信笺递给二人,说道:“半个时辰前,建康急报来到。”   “什么事?”   “有人要在建康刺杀章高蝉!” 第十三节 雄兵百万   建康城朱雀道是入城的一条大路,因此修的是极其奢华坦荡,三丈宽的路面铺的是上佳的青条石板,因为年数久远,路面磨的滑不留手,若是一只鸟从上空看上去,阳光下的朱雀大道直如流入建康大城一条闪闪发光的大河,不同只是这河上穿行不息的不是船只而是车水马龙。   王天逸就坐在大道边离城门不远处建筑的荫凉里,脖子僵硬的扭向城门方向,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进城的车马流,但眼里的失望之色就如同这青石路面反射的正午阳光,唰唰的闪动不停。   他不是一个人,是在一群人中间,那是他的属下锦袍队,不同的是其他人连城门都不看了,排成一排的他们象极了一群吃饱了晒暖的无聊惫赖汉,地位高有椅子坐的人东倒西歪的缩在椅子里,用武林高手才有的柔软躯体在椅子圈里摆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地位低没椅子坐的人仿佛也忘了现场还有王天逸这种魔鬼一般的头目存在,象一口气扛了几百包麻袋的苦力一般身体打着拧蹲在椅子后面,用手指在地上泥土里划着圈,如同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童时代,更有的人甚至沉沉睡去,比如王天逸身边一左一右两人已经发出了鼾声,左边是长乐掌柜刘三爷,右边是昆仑先头使节左飞。   “各位客官,您们还在这里呀,我要收摊了,看各位一直还没进食,包子还剩几笼要吗?”旁边一家小吃店的老板提着几笼包子喜笑颜开的又走了过来。   一群人马上精神起来,眼睛唰的一声全部集中到了面无表情的王天逸身上,王天逸扭过了头,以惊异加佩服的眼光扫了那老板几眼,沉声道:“你可真够锲而不舍的,这是你第几次过来问了?”   “第四次。呵呵。”老板点头哈腰,脸上笑成的一朵花看来对王天逸的惊异很舒服。   王天逸回头看了看手下可怜巴巴的眼神,叹了口气,说道:“还有多少,我都包了。”   老板还没来得及回应,眼前一花,就如同十几道闪电同时劈过来一样,后退一步他才看清,原来面前已经多了十几只手,每只手里都捏着一块碎银子。   “他妈的!”刘三爷左手捏着一个包子,右手拿着一块熟牛肉,满嘴大嚼呼噜不清的连骂带吼道:“我们天不亮就等在这里,来的时候那包子铺还没开摊,后来他开始卖早饭:油条豆腐脑,然后他收摊,然后他又开摊卖中午饭:包子卤食!而要等的人还不来!”   他的话马上激起后面一片赞同声,秦盾接口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身上被露水打的湿漉漉的,后来又被太阳烤干,现在我身上要被晒爆了。”   “正正四个时辰了!四个时辰啊!老子来的时候连早饭都没吃!”刘三爷对后面同袍的同仇敌忾万分满意,他伸头叫道:“你们这是耍我们吗?左兄弟你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他们通知我今天早上到,我怎么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左飞狼吞虎咽的咽下一整个包子,一边艰难的伸脖子,一边满脸苦相的回答道。   王天逸叹了口气,他没有抱怨,但是也挪了挪屁股,那里在椅子上板正的坐了两个时辰了,原来站两个时辰的时候是腿难受,现在是屁股疼了。   “天逸,你也吃个包子吧。”刘三爷递过来一个包子。   看见这个包子,王天逸原来盯城门的眼睛落到它上面又直勾勾了一下,接着肚里发出一声震天响,但是王天逸还是把他的手推开了,把脸转回城门方向,一脸苦笑道:“我可是司礼。”   “哈哈!”刘三爷大笑起来:“兄弟你够可怜的。不过呢,长乐帮的面子重要,这包子我自己吃了。”   就在一群坐立蹲靠形相各异的锦袍豪杰正在啃包子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这群人前面路上,慕容世家的田二爷以一种幸灾乐祸的笑容从马车上面下来,在长乐帮一众人面前袖手站定。   “各位还没等到贵客吗?”田二爷笑的很开心:“这太阳这么毒,你们还这么辛苦,等了没多久吧?”   但刘三爷一眼就看穿了这王八蛋笑容背后的无耻野心,他是要报前几天长乐帮抢走昆仑先头使节左飞的一箭之仇啊,刘三爷一把扔了手里半个包子,他弹簧一般的弾了起来,正正立在了田二爷对面。   甭管嘴里还嚼着包子,刘三爷先用气势给了田二爷脸上狠狠的一拳,这一拳好狠,打得田二爷身体转着旋飞了出去,牙齿粘着血从口里跳了出来,在坚硬的石板街道上咔咔响的跳来跳去,当然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刘三爷心里而已。   “田老二,你怎么现在才来?难道武神驾临建康,不值得你们建康放在眼里吗?”刘三爷眼睛从作揖的双拳后面对眼前的家伙扫来扫去,如果眼光如同利箭的话,田二爷此刻被射成了刺猬了。   但田二爷今天和那天迎接左飞时候不同,神态里就透着一个从容,他有条不紊的先给左飞行礼,又扭过身体给王天逸一个毕恭毕敬的作揖,最后才正过身来,看着刘三爷,哼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鸽子来,一边小心翼翼的抚摸一边冷笑:“我说老三啊,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现在不是贵客还没到吗?”   “你!”刘三爷现在可憋着一股火,他从天不亮开始在这里生捱了四个时辰,除了王天逸因为杀手出身所以极有耐心还算好之外,其他人全部被无聊的等待磨光了耐心,剩下的只有疲惫和一肚皮火气,此刻有了个地位相若的对手来,不迁怒才怪。   “看看我们长乐帮,来了接近二十个人!这还是迎宾而已!看看你,他娘的就你自己来了,我说,你看不起章高蝉是不是?”刘三爷指着田二爷鼻子横眉立目的大吼起来。   田二爷轻轻捏了捏手中鸽子的头,噗哧一笑:“刘老三,你失心疯了不是?你也就敢在这里手指着老子的鼻子骂娘不是?这边可是你们长乐帮的地盘,你们不在乎江湖规矩是你们的事情,我们可是要讲规矩的。嘿嘿。”   刘三爷被对手指出关键,一时间被在自己地盘的骄傲和被对方说破的尴尬搅和混乱了,脸上怒气夹杂着笑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左飞,笑骂一声回身坐回了椅子上。   建康的武林地盘被慕容长乐帮一分为二。   没错,章高蝉进城选择的可是长乐帮地盘,这也是面子。说明章高蝉第一拜访的将是长乐帮。   从收到昆仑信件的一刻起,长乐帮的人就觉得比慕容有面子,这也是这么多的人在城门早早等候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尊敬昆仑的朋友,而是这江湖刚出名的朋友给了长乐帮比慕容世家更大的面子,一句话,为了压过老对手,哪怕在面子上,这才是原因。   想到自己把武神接回去,自己身后等着接见他的黄山石黄老,帮主亲信刘远思刘先生,还有林谦会长,在老对手田二爷面前,刘三爷更觉的脸上有光,怒气彻底被得意的大笑取代了,而王天逸此时长身而起,指着田二爷手里的那只鸽子问道:“这就是江湖中久闻大名的慕容信鸽?”   “怕是油焖鸽子的材料吧?”刘三爷拍着椅子扶手大笑起来。   田二爷用眼睛剐了刘三爷的眼珠子,但是对王天逸却一低头,恭敬的答道:“王司礼好眼光。”   “呵呵。”王天逸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他这是第三次和田二爷见面,第一次是在码头争左飞的时候,第二次是在中立帮派宋家谈合作的时候,那两次田二爷对他试探居多,言语也是平起平坐的口吻,这第三次对自己明显是尊重了起来,所用口吻语调竟然是江湖地位低对地位高的人的方式。   江湖中对地位很敏感。   两个地位相若的门派中,象刘三爷和田二爷这样地位也一致的属下,所用口吻可以不太正式,互相挑衅往往会被看作帮派荣誉的表现,但是若是两个帮派内地位有差别的人谈话,反而会比帮派内上下之间更正式更讲规矩,因为一旦有不恭敬的表现,可能被认为帮派之间的侮辱,因此混江湖久了,都长了一副毒眼和一副狗尾草的身板,对别的帮派中人该怎么说话怎么行礼竟然能如风标般准确无误,一个别的帮派干将也许今天还能对你如同恩师般恭恭敬敬,明天就能如同老友般骂骂咧咧,后天甚至就可能鼻孔朝天不认识你了,原因很简单,你在自己帮派内的位置升降就决定了别的帮派对你的面孔。   王天逸看田二爷对自己的语气与平日大不同,心中却是一惊,脸上却看不出来,只是笑眯眯的伸手去捉田二爷手里的鸽子,嘴里笑道:“让我这乡下小子见识下千金不卖的信鸽吧。”   田二爷一转身子,闪过了王天逸那只手,口里却丝毫不乱的吐出一句:“请勿见怪,本门规矩,不能将鸽子给您见识。”   十足十的江湖规矩腔调。   王天逸可以确定对方摸了自己的底子,他甚至可以感觉的到田二爷掌握的关于自己的情报可能连刘三爷都不清楚,这也毫不奇怪,帮派内的信息往往都是自上而下传递的,自己帮派内的机密到不了的级别,也许别的帮派可以传递到更低的层次,尤其是象自己这样绝密不到机密有限的情报资料。   这种被摸底的感觉丝毫不能让王天逸有得意的感觉,相反能做到优秀暗组干将的他,这种感觉就如同在这日头下被扒光了一般尴尬——最好的杀手是最不起眼的家伙,这是行内谚语。   他已经不是最不起眼的家伙了,王天逸心里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这是一种行动被敌人看破一举一动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江湖中的高手最恨杀手最怕的一种感觉。   王天逸打了个寒战,就在这把人晒的出汗的日头底下。   “来了!来了!”王天逸还想和田二爷说什么的时候,一队马车行驶进城门,“章”字旗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章高蝉终于到了。   长乐帮一群人跳了起来,包子扔了一地,王天逸眨眼间被自己属下和朋友围拢了来,宛如身在洪流中,被从田二爷面前卷走,从镇定自若连脚步都没移动意思的田二爷面前卷走。   “慕容的人就在章高蝉来之前而来!”王天逸不得不朝着那车队扭过头去,这念头在脑中回旋,如同洪流中的小小漩涡。   ※※※   在长乐帮锦袍队掉了一地包子的同时,建康城的另一边的豪宅观低居中,一个茶杯的里的茉莉花也剧烈而突然的抖动了一下,当时,这茶杯正握在一个大人物手里。   和这个大人物说话的是一群大人物。   让江湖谈之变色的大人物——慕容世家的公子和他们的属下们。   “弟弟,你真要这次要不给千里鸿面子?”慕容成把茶杯一伸,旁边的侍女赶紧躬身,把红木茶盘伸到这慕容家的长子手下。   “是。”慕容秋水坐在慕容成下座,闻听兄长发问,轻轻倾身作答,神色恭敬的让人想不到在江湖中,他远比其兄要闻名不知多少。   “武当一直是江湖中的领军门派,这次千里鸿代表武当气势汹汹而来,我看不好措置啊。”慕容成神情儒雅,虽然和其弟一样的是美男子,面貌也相近,但绝对不如慕容秋水那样让人注意,慕容秋水是即使低头恭谨但千万人中依然一眼可以看见的鹤立鸡群,他的表情更加的舒缓,其弟若是太阳,他就是月亮,淡而难忘。   “更何况千里鸿他勾连新起门派昆仑派,昆仑由江湖第一高手武神章高蝉坐镇,以战力闻名,近些年他们攻战江湖门派无数,威名令人生畏啊。”慕容成说道。   慕容秋水一笑,伸手一挥,仿佛是在挥开一片烟雾似的挥掉了千里鸿这个名字:“武当和昆仑勾连,战力确实令人难以小视,他们顺手屠灭华山让整个江湖的小门派为之震颤,但是武当的千里鸿父子有致命的缺陷,我并不看好他们。”   慕容秋水接着说道:“武当自千里鸿父子接手之来,生意每况愈下,每年都是以亏损告终。当然象武当这样的大门派所持有的生意成百上千,我花大价钱从他们辞退的账房那里得到情报,他们盈利的生意都是武当一直做的老生意,比如教授学徒贩卖土产,他们持平的生意则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例如银号、布匹、镖局都由原来的巨大盈利变为盈亏持平,至于千里鸿上手后新发的生意,如木材矿石生意等都是巨亏。   为何?近年来,江湖中利益格局日渐稳固,我们靠丝织古董,长乐帮靠盐业,丁家以矿石马匹牟利,唐门兵器药业利润稳定,而少林一直以土地盈利,我们更是和长乐帮以贸易盈利,我们这五家各有自己的垄断方面,只有武当剩下的只有一个七雄的虚名,其生意和我们相比,并没有某些利润丰厚的领域取得垄断之势,甚至没有找到此类的生意。   老生意就不必说他了,由巨赢到持平的生意是因为我们和长乐帮等新镖局的兴起,大大折损了他们的盈利,不要说我们励精图治,就是长乐帮的镖局生意向来以冒险开线为己任,不停的和沿途江湖豪杰谈与战斗,以巨大的人力物力开拓新的镖线,辅助以钱号当铺的扩展,镖线开到哪里,银号就铺到哪里,近年来,武当控制的地盘内的顾客甚至专门委托我们或者长乐帮的镖局运送货物,而武当的生意日渐冷清。   至于千里鸿新开辟的生意,只见雷声大作,却不见点雨落下。比如前些日子,他吞并老门派华山派。   我很难理解他为何要吞并如此一块牛皮,华山自己的生意也就勉强维持持平,至于千里鸿说的什么木材因为分封而有利可图,只是胡说而已,一点流财有什么可觊觎的?更何况他吞并老门派华山就等于一批江湖中的老油子!   他吞并大量的门派的后果,我看来只是带来大量的人力,无可置疑,这增大了武当的战力,但是战力是用来带来银子的。   我花一千两银子雇来的高手应该能给我带来一万两银子的利益,这样的生意才好做,但是武当的生意我看不到丝毫这样的情景的,有的只有大量奄奄一息的附属门派生意和一大批无事可作而吃闲饭的高手,高手无人可杀无利可争的话,和一群废物有何区别?”   慕容成微微颔首,他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武当的战力也得到空前加强不是吗?”   慕容秋水点了点头:“这也是千里鸿的软肋,现在看,好像不可一世的样子,其实他的处境并不好过。养高手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带来更多的银子,比他们的薪资多的多,但是光养高手而不让他们干活是极其费钱的事情,也无法长久,谁都无法负担那么重的薪资。这也是千里鸿不停打仗吞并小门派扩张的原因。   就如同滚雪球一样,比如一个高手需要十两银子,吞并一个门派可得到十两银子的利益,但是又会多出一个高手,此时他就有了两个高手一个附属门派,支出二十两银子,入账却只有十两银子,他不得不驱使这两个高手再去吞并别的门派以求收支平衡,结果就是武当这雪球越滚越大。   但只要雪球停下来,马上就是巨大的亏空,千峰翠父子不敢让这个雪球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得不到合理薪资的雪球马上就会分崩离析,后果就是这雪球越滚越大,越来越多的小门派和高手被绞杀进去。”   “但生意毫无起色对吧?”慕容成点头道:“从我们家得到的情报看,武当虽然吞并了那么多小门派,但是生意并无起色。”   慕容秋水呵呵的笑了起来:“你想那么多做不同生意的小门派,很多连自己生活在江湖中都大费周折,要如何把他们在一夜间变成下一样金蛋的鸡呢,更何况是千家父子那样靠武力吞并或驱逐的手段呢?”   慕容成没有笑,他说道:“但是现在武当看上了我们和关外沈家的交易的同道,试图插手,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有可怕的战力!加上这三年我们和长乐帮靠着和沈家这条贸易线发了大财,唐门、丁家、少林都被排斥在外,他们早就有很大不满了。弟弟,要知道,每条利润巨大的生意线都是要靠血与刀才能收拢豫怀中。”   “我知道这点,有人要烧线,那就让他们来烧。”慕容秋水收起了笑容,他闭目说道:“这次武林大会本就是一场鸿门宴,要说话还要看我们手里的刀。”   “没错。”慕容成答道:“我想你那边的人准备好了吧?”   慕容秋水苦笑一声:“我并不想冲突,此刻据下面汇报,我们慕容世家的武力与银两正达到前所未有的最佳配置。也是江湖中最赚钱的配置,拿老邻居长乐帮做对比,虽然他们最近也发了大财,但是我们一个属下平均赚的银两,他们要一个半人来赚,远不如我们。”   慕容成听到其弟的说法,眼里闪过一丝惧色,嘴上却是另外一个表示:“弟弟,莫管其他人!江湖上就是如此,有人赚银子,自然就有人眼红,什么道理还要靠刀来说话。”   “我自是知道。”慕容秋水笑道:“所以我不打算给千里鸿那小伙子什么面子,要染指我们和沈家的贸易线实在是痴人说梦,真要来抢或是给我眼里揉砂子,我是无所谓的。”   “要小心昆仑。他们战力实在强大。”慕容成说道。   “是。我确实很头疼他们,在我眼里他们实在是一群丛林里的野兽,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我们的邻居,虽然他们以前也是野兽,但是现在也穿上了衣服,扮做了缙绅。”   慕容成一滞,慕容秋水的话意味着他和长乐帮帮主霍长风近年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但是这却是他不想看到的,尽管这也许对慕容世家有利,但却不是他慕容成的慕容世家,而是慕容秋水的慕容世家。   慕容世家只能属于一个姓慕容的,这一点无论是长子慕容成还是出身不好的慕容秋水都知道。   “江湖俗话说得好,不要和一无所有的家伙做生意嘛。”范金星坐在慕容成后面插话道:“二公子做的好。”   “不过这次千里鸿联合了丁家、唐门有备而来,少林还在观望,都是些吃不着肉眼红的家伙,也都是些可以书写整个江湖规矩的家伙,要是他们非得要用不讲理的,以武当少林长久关系,我们压力也很大啊,不知二少爷可有准备?”范金星问道。   “范先生说的很对。”对大哥的谋士,慕容秋水笑了笑:“少林实力和名望都举足轻重,他的意见很重要,坐千家那边,江湖规矩就是他们有理,坐我们这边就是我们有理,但是我认为空性会坐在我们这边。”   “何也?”   “平常说远亲不如近邻,江湖里这句话怕是要倒过来,谁都想自己邻居窝囊好,谁都不想自己邻居实力太强,骑在自己头上飞扬跋扈。一直以来,武当少林并驾齐驱,现在千里鸿操纵昆仑吞并弱小,整个江湖为之股栗,最不想见到这景象的怕是少林吧?两家地盘原本隔着华山,现在等于接界了,不论论帮派交往还是江湖虚名,少林怕是不想让昔日平起平坐的人比自己更强。”   “少林的态度已经确认了?”慕容成问道。   慕容秋水微微颔首:“空性大师的信昨日送到,表露的是对武当吞并老门派华山隐隐不满,亦可以认为对武当不满。这样一来,我、长乐帮为联盟,少林支持,另一边武当和昆仑为主仆,丁家唐门为跟风支持者,两边实力相若,若仔细论起来,我方阵营还较强一些。”   “不过要小心章高蝉这个人,这个人的武艺太强了,强到一个人可以左右局势的地步。”慕容成说道。   慕容秋水长长吐出一口气,方才说道:“委实是把好剑啊。”   一时间大家无语。   静了片刻,慕容秋水抬头笑道:“今日章高蝉来建康,飞鸽传书说大约中午过后抵达,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慕容成长身而起,梳理了一下身上的绸缎长袍,笑道:“那我就先去迎接他了,你按照规矩半个时辰后到场。他进城的一边是长乐帮的地盘吧?莫不要被长乐帮那帮盐贩子抢了贵客去。”   慕容秋水笑了起来:“放心。长乐帮已经派了人在那里候着,不过恐怕到头来白欢喜一场。”   慕容成一愣,笑道:“你这么有把握?”   慕容秋水轻轻一笑,把这个让他不想回答的问题躲了过去,反而说道:“近来长乐帮一个新面孔出现了。”   “谁?”   “你我都见过的。”慕容秋水说道:“王天逸,以前青城的一个低级学徒,现在以长乐帮迎宾司礼的身份活跃了起来。”   “王天逸?”慕容成委实想不起这个名字来了,甚至连一点点印象碎片都没有,皱眉想了片刻终于放弃了在脑海里的搜索,只公事公办的反问道:“干什么的?”   “据情报显示,此人原来是长乐帮暗组干将,在去年那场丢光长乐帮面子的寿州大败中承担了他们少帮主无痕的所有罪名,然后被藏了半年,不久前被重新启用,手下统领一批青年高手锦袍队,近日据说该组织的预算被长乐帮单独列了出来。”   “嗯?”慕容成扭头道:“他们这群乡巴佬迎宾的组织你也感兴趣?”   “哈,司礼确实象红白事上的叫法。”慕容秋水被“乡巴佬”逗得一笑,随后正色说道:“王天逸这个人很早就有其资料,但近几年来的情报却是空白。综合来看,武功是一流高手,出身没有江湖背景,性格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喜好不祥,但出手狠辣异常,叛出青城后曾经以少敌多,几乎屠杀尽了追杀自己的师父和同门,据传在暗组中战功极大,这不是个适合做司礼职位的人,应该是属于统领战力的指挥官人物。”   慕容成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长乐帮新启动的一股战力?”   “还不清楚。手下还在搜索他们的动向。不过就算不是新力量,也是对长乐帮建康部遭受寿州大败后的一种实力补充。王天逸既然背了那么大的罪名还没从长乐帮里彻底消失,那应该就是重用的信号。”慕容秋水把一张纸递给兄长:“这是此人的简要资料,您少不得要和他打交道,预先看下吧。”   “你真够细心的。”慕容成略带的惊讶的接过那张纸。   在去见章高蝉的马车里,慕容成打开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眼睛扫过上面那密密麻麻修理的小楷,却一个字都没看进眼里去,心里有的只有一种难受的感觉在肚里翻滚,他的弟弟事先准备好给他的资料,这代表什么?   是对自己情报搜集和处理的鄙视还是炫耀自己对建康地盘无孔不入的控制和手段?   “我可是慕容世家第一特使啊!”慕容成把那张纸慢慢揉搓了开来,上面的字体变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墨迹,然后这黑团如一片黑云越来越大,慢慢的蚕食这白色的纸面,就好像在自己心里发生的那种景象一模一样。   “公子,二公子打算对武当强硬,他很有信心啊。”对面的范金星叹道。   “哼,能垄断货源谁不强硬?!他靠的不就是那张王牌嘛。”慕容成恨恨的出了口气:“他可是沈家的女婿啊!这条贸易线他两头都吃死了!”   ※※※   “公子,章高蝉实力实在是骇人啊,别说身后还有一个昆仑派,就是这样的孤身高手握在武当手里也可怕的狠啊?”慕容成的背景刚走到院子里,于叔就俯身问道。   慕容秋水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齐元豪已经替他说了:“于叔你放心吧,公子已经派去了百万雄兵。”   “百万雄兵?”于叔愣了。   ※※※   拨开路上的路人商贩,王天逸领头跑向车队,车队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武士手一伸,一杆大枪横在了长乐帮一众人面前。   王天逸停住脚步,和马上的枪手对视,其实他老远就认出了这枪手是谁,昆仑几个首脑人物的情报早不知翻过多少遍了,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个家伙正是寿州大败的那夜把他靴子都抢走的昆仑白虎堂堂主景孟勇。   “这个下三滥的土匪。”看见他,王天逸就心头火起,脸上却笑的灿烂的如鲜花绽放,同时两臂展开,做了个遥遥拥抱的姿势:“这位就是景孟勇景堂主,大名如雷贯耳……”   这些本就是江湖上演戏的套路一般的见面礼,主人什么表情什么姿势说什么话都是说了千万遍的,客人的答话也是千篇一律的,平常人看见往往瘪瘪嘴骂声蠢货,但是在江湖上却称为礼节。   但景孟勇在沙场连对手的靴子都脱了,这样的人,虽然贪却都有些小精明,此刻他的精明表现在傲慢上,他懒得和这个脸上有疤的陌生年轻人折腾什么礼节,在他看来,这家伙明显没到他堂堂昆仑高手景孟勇讲蠢货礼节的地步。   所以景孟勇一没下马,二没搭理王天逸,把枪一收,马鞭却指着看着自己一脸晦气相的同门左飞:“小飞,这家伙干嘛的?”   对方的自大气得王天逸差点吐血,在江湖谁敢这样对待长乐帮的礼节?   只有两类人:一是实力强过长乐帮的帮派,二是傲慢自大的蠢蛋。   在长乐帮干将王天逸的眼里前者没有,那景孟勇无疑属于后者。   明知他是个自大蠢蛋还不能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这样才能让人生气。   但王天逸没有一拳打在景孟勇脸上,他笑嘻嘻的作揖道:“在下长乐帮司礼王天逸,恭迎昆仑掌门章高蝉光临……”   “长乐帮?”景孟勇噗哧一笑。   王天逸笑容几乎都挂不住了,他这一笑无疑来自于寿州那一晚。   但景孟勇虽然精明,但在长乐帮的迎客司礼面前还不至于精明到狂妄的地步,他翻身下马,说道:“唉,掌门身体欠佳啊,而且他让我们直接……”   王天逸歪着头看着他,手指朝后打了响指,一个涂金镶银的锦盒马上递到了景孟勇鼻子下面。   “薄礼一份,不成敬意。”王天逸说道。   “我们远到贵地,应该尽客人之礼啊!”景孟勇摇了摇手里的盒子,对着王天逸的身体陡然从挺胸后仰变成了颔胸前倾,连语调都温柔了起来:“掌门在后面那辆大车里。”   王天逸扭头看左飞,左飞跑了过去,身为派来的昆仑使节,通报的应该是他啊。   “你去告诉他们,说我身体欠佳,等我安顿下来,自然和长乐帮的各位朋友见面,此刻就不去了……”左飞和章高蝉的对话王天逸听得清清楚楚。   但左飞吃了人家的嘴短加上和王天逸的交情,自然抹不下脸来,扭头愁眉苦脸的看了王天逸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苦着脸求掌门,就算不来,也总得下来和等了四个时辰的王天逸他们见见面,说几句客气话吧。   王天逸心头发凉,料想是不是自己上,就在这时章高蝉的大马车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嗓音,着实让王天逸吓了一跳。   就好像一头帮派的暗夜猎犬,王天逸可以从声音里听出很多常人听不到的东西,从这个突然传来的声音来看,这个人年纪不大,甚至可以说年龄很小,刚到少男变声的晚期,声音里透着一股牛犊子的沉闷。   但这不足以让王天逸吓一跳,吓一跳的是这个小孩居然大骂左飞:“我们还没吃午饭呢!掌门让你走啊!你聋了吗?!赶紧关门滚边去!”   左飞,凤凰刀的关门弟子,虽然放荡不羁,手脚以前还有点不干净,但在江湖上好歹是个人物,居然被这个小屁孩训的面如土色。   旁边的景孟勇倒是没嘲讽,表情上露出的却是感同身受的表情,看来他也挨过,王天逸现在知道为何把左飞拉来见自己掌门的时候为何愁眉苦脸,好像在赌桌上连裤子都输掉的模样。   王天逸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他是相反的人,此刻见左飞已经灰头土脸,自己走了上去,盘算着能不能多年前和章高蝉的一面之缘,毕竟那个时候为了给他找药,有这么点小小的缘分。   说小,是看对方有多大。   给乞丐一口馊饭,也许是天大的缘分,但是对章高蝉这种可以单人刺杀掌门人物的天下第一人来说,就算给他连命都送掉又怎么样?这种人王天逸见得多了,所以他不能肯定自己那点缘分在武神眼里有多大,只能知道反正不会太大。   “章掌门,在下是长乐帮专门迎接贵宾的司礼,特意在此等候,我们黄帮主等一干也已经摆下了……”王天逸躬身说道。   他没有站在正对车门的位置,那里正站着尴尬的看起来要自杀一般的左飞,他斜对着车门,正面就是坐在车内软榻上的武神。   “别吵了,这是礼节。”武神制止了车内里面看来要冲出来的小孩,听武神口气,仿佛那家伙打算用鞭子狂抽自己和左飞一顿。   “已经摆下接风酒宴?多谢了,但是我已经约定了慕容世家的朋友……”章高蝉拒绝了王天逸,别说跟他去长乐帮总部,就连起身从车里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王天逸暗想只能出最后一招了,他躬身说道:“章掌门还记得高夫人有次急需药草……”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车里面伸了出来,眼看就要关车门。   那只手保养的很好,洁白温润,手心里绝对没有练武之人都有的硬茧,这样一只手的主人王天逸一根指头就能戳死他,而且王天逸确实有这个冲动,这只手无疑就是训斥左飞的那个人的,大约是章高蝉的亲随小厮什么的。   王天逸一咬牙,上身不动,脚一抬,踏住了要合过来的车门。   “你娘!”一张脸陡然从车门冲了出来,挡住了背后的章高蝉,这确实是张少男的脸,原本清秀,但满脸的咬牙切齿使整个脸看起来却狰狞无比,看来他对王天逸敢阻止他关门已经怒不可遏了。   王天逸是个高手,而且是专门让对方躺下的高手,在战场中他已经淡化了恐惧的感觉,就是一个鬼扑过来,他也敢直视,但面对这小孩,他还是身子微微后仰。   他怕了。   他不怕高手,但是这一刻他怕这小孩咬他鼻子,这小孩给人的感觉真如一条凶狠的近乎疯狂的看门犬。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但这小孩没咬他鼻子,他瞪着王天逸,一手拉着车门一手扒着车门框居然愣在了那里。   “王……王大哥!”   这一声叫把王天逸躲在角落里的角落里的凶光叫没了。   “这家伙认识我?”王天逸一愣。   “你是?你……”王天逸瞠目结舌说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见过这个白白胖胖的少年。   “我祺安啊!”那少年大喊一声,一下跳下车子来,一把抱住了王天逸。   “祺安?你是李孝先兄弟的那个小厮?!”王天逸难以置信的把少年的脸扳了起来,此刻少年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恶犬般的狰狞,有的只是一个清秀的孩子。   “祺安!”王天逸一把搂紧了他,多年前那股温情还有遗憾痛苦重新从心头某个落满尘埃的角落里飞舞开来,仿佛从黑暗干涸的心底突地喷涌而出一股温泉,把他整个人泡了起来,天地都不见了,剩下的唯有难以置信之后的一种感动。   “多亏了王大哥你,让掌门收留了我,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祺安说道。   但是王天逸却说道:“是啊,看到你这般模样,李兄一家人应该泉下安心了,唉,我也安心了。”   “掌门,您看,这是王大哥啊,王天逸啊。”祺安扭头朝车里的章高蝉大声叫道。   章高蝉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里却是从茫然、一愣、然后变成了一种礼貌性的淡淡示意,接着说道:“我们还要启程,祺安你回来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王天逸看在眼里,心中一叹,果然自己缘分太小了。   祺安却让车队先走,要和王天逸多说几句话,一辆辆大车从王天逸身边经过,突然王天逸扭头问祺安:“第三辆车坐的女眷是谁?不可能是高夫人啊。”   “当然不可能。夫人正在坐月子,怎么会来?”祺安答道,接着问道:“王大哥,你怎么知道第三辆车里面坐的是女眷?”   “香味。很昂贵的香粉。”王天逸嗅了嗅鼻子:“那是谁?”   “我真佩服你啊。”祺安惊异的看了王天逸一眼:“慕容世家的人,一个丫环,我们掌门救了她。所以才去慕容那边啊。”   “为了一个丫环?”王天逸倒抽一口冷气,能让武神对长乐帮视而不见,这丫环可不寻常,“她叫什么?”   “翠袖。”祺安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低下了头。   猛可里平地生风,祺安抬起头来,却是王天逸转身对第三辆车急冲而去的背影。   因为要等祺安赶上来,车队本就走的慢,王天逸几步就抄到第三辆车车窗前,大喊道:“可是天机镇故人?在下王天逸,可还识得?”   车帘后传来一声娇笑:“不识得,你认错人了。”   这声音象根凭空射来的巨箭一般,啪的一声把王天逸定在了那里,在那里目瞪口呆了良久,王天逸才抬起头来,骂了一句话。   “程铁心这老狐狸!”   送走了昆仑一众人,白等了四个时辰的长乐帮众人都唉声叹气低着头去牵马,走了没几步,锦袍队毕竟都是年轻人,很快又高兴起来,有人说道:“今天章高蝉没来,没事做,我们岂不是回去可以歇歇了?”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一片小声的欢呼,当然也提醒了王天逸,他猛地转过头来,马鞭指着路边的那条江说道:“没事做?你们给我游回去。”   “什么?”刚才人人还都满脸喜色瞬间被这句话冻结在了脸上。   “聋了吗?”王天逸问道。   看看那条奔腾的河水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王天逸,锦袍队的表情从震惊到疑问再到痛苦最后是绝望。   一群壮汉或者以投身死地或者以低头诅咒的表情走向江边,正在水里玩的一群光屁股孩童好奇的游上了岸,看着这群人模狗样的哥哥要脱衣服下来。   “嘿!小弟弟!”秦盾身为队长,脾气不错,第一个开始脱衣服,还不忘给小孩们开玩笑。   “谁让你们脱衣服?”王天逸牵着马走到江边。   “什么?”所有人被雷电劈中了第二次。   “司礼,靴子怎么办?在水里穿靴子会沉死的,还有武器怎么办?”秦盾面如土色的问道。   “一件都不许除下!给我穿的板板正正的游到我家!”王天逸冷冷的回答。   “司礼,我水性不好,游泳还是加入长乐帮才学会的,这样游法我怕我上不来了。”瘦长个的轻功高手怯生生的说道。   “那就不用上来了!”王天逸马鞭一指江面:“给我跳!”   看着一群穿的如同赴宴般整齐的高手鸭子般在江里扑腾,刘三爷在岸上大喊:“各位放心,如果上不来了,他会上报你们死于公事的!我保证!哈哈哈哈哈。”   ※※※   这时候刘三爷过来问王天逸道:“刚才你追那马车什么意思?”   王天逸出了口气,扭头看了一下刘三爷期待的面容,眼光下扫刘三爷全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看衣服动作,看的却是刘三爷的级别,这才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慕容秋水手里的好牌还真多啊。”   “他对昆仑出牌了?什么牌?”刘三爷何等精明,已经闻到了味道。   “一个绝顶高手。”   “什么呀,在武神面前能有高手吗?什么能打得过他?”   “那也不一定。”王天逸长出一口气:“幸好这次我们和慕容那帮古董贩子在一条船上。” 第十四节 白日江湖   “属下认为只有五丈之内才有必胜把握。陶大伟说的不行,十丈太远。”   说话的是金相士,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看起来像个小老头,此刻却伸直了脖子大吼,手也握拳握的青筋暴露,消瘦的身材蜷在宽大椅圈像极了一只愤怒的猴子。不过他口虽称“属下”,他瞪眼大叫的对象却是旁边的同事,而不是对面的长官。   旁边被他吼的是个皮肤白皙很富态的圆脸汉子,身着锦袍在椅子里坐的笔直的他不像是武林中人,倒像一个富商,面对“猴子”的火星般飞来的唾沫星子,他用来回应的是平静舒缓绵软的语调,甚至带点女气:“金猴子,你不要急嘛。你难道不要考虑弩手前面排上的刀剑手吗?这次的对手非同小可,而且不是完整任务,却是最难办的待命随时攻击。统领,我们大概有多少时间准备?”   “叫我司礼。最近不抹人了,专门搞红白事了。”对面的王天逸不紧不慢的说道,这冷笑话让刚才的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刚来我这里领职,现在不是在暗组了,任务不同了,你们也不是蒙面飞鹰而是锦袍队辅司礼了,这些变动你们还要惦记着些了。”   金陶二人一起垂首行礼,表示谨记在心。   接着王天逸说道:“刚才老陶说的很对,这任务异常棘手,没有时间,可能随时发动,甚至可能根本不发动,一切都要看帮主们在桌上谈判的情况。现在也没有固定的下手地点,怕是得我们自己着手从头开始干,另外主要操纵‘外人’主刀,事后还要清场灭口,这万般事端都要很快准备妥当,咱们三个这几天内拟个行动纲领出来……”   就在这时,三人一起停口。   王天逸长身而起,开门出去,走廊上上来的却是一个教官:“司礼,俞世北统领来了,急着要见你。”   “知道了。”王天逸转身回屋,说道:“你们两个赶紧商量方案,我有事去去就回。”   “俞世北?小俞?那个光嘴皮上会说,在暗组没呆几天就吓得要滚蛋的花架子?你要见他啊?”金相士不屑的哼了一声。   王天逸和陶大伟同时把食指竖在口上,对着金相士做了闭嘴的动作。   “这里是锦袍队。给我记着。”王天逸看了金猴子一眼,闭门出去随等候的教官离开后院。   “暗器高手金统领和刀鬼陶统领一起都来咱们这里了,”那教官嘻嘻笑着道:“还以为暗组搬到建康来了呢,在暗组的时候就对您几位景仰的紧呢,有空得向他们讨教几手。”   王天逸嗯了一声,问道:“锦袍队的新手最近训练如何?”   “我正打算报告呢,”那教官赶紧侧身回道:“最近好像起了内讧……”   “刘定强不服秦盾?”王天逸眼皮都不眨的反问道。   “您真是明察秋毫,刘定强是不服秦盾,不过他是谁都不服,反秦盾的是另外一拨人,刘定强自己是独来独往的……”   “独来独往?他以为他是大侠啊。”王天逸一声嗤笑:“我有空好好点拨点拨他,讲千遍理不如一条刀疤记得深,这些小崽子。”   说到这的时候,已经行入了大厅,王天逸这锦袍司礼脸上陡然换了一副笑容,一路笑着朝厅里踱步的那人快步走去:“俞大哥。”   俞世北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见了王天逸倒是一愣,也不给王天逸回礼,直直就问道:“你怎么回事?锦袍队怎么搞来了单列预算?!难不成要成另外一只战力不成?!”   王天逸在俞世北面前站定,眨了眨眼,一脸微笑的搀着俞世北胳膊往椅上让:“大哥,先坐。”   “你为什么不给我说?”俞世北一把把王天逸的手挣开,看起来就像腰包被偷了的苦主。   他这边有点恼怒的意思,那边的王天逸愣了片刻,满脸笑容变成了一脸苦笑,无奈的摊开手说道:“大哥,你应该比我知道的更早啊。”   “你别这打马虎眼。”俞世北怒视着王天逸说道:“明明是你瞒着我乱搞。我可是把今年的新入精锐全部调给了你。要是知道你要独立建制,我怎么可能把我的人充给你?!你知道这些人花了多少银子和心血吗?!今天我去问林谦我借人的补贴,他竟然说现在你从商会独立分出来了。我今天才知道这事啊。你竟然耍我?!”   “大哥,绝对没有。”王天逸惶恐的摇着手:“我只是听命令调遣而已,至于锦袍队独立建制独立预算,这事有一个人肯定比我知道的早,那就是建康主管少帮主啊,相关命令必然直通到他那里,按理说,大哥你怎么也比我先知道啊,你可是少帮主的心腹爱将啊。”   “你?少帮主?”俞世北顿时语塞,原来张牙舞爪的火气顷刻间变成了从头到尾的晦气。   王天逸看见他这模样,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少帮主要不没看命令光忙着构思自己的大作了,要不就是看了也和没看一样,银两、人员这些字眼以及背后隐藏的力量消长在他眼里应该和天书一样难懂。   “大哥啊,你说我耍你,我配吗?我敢吗?”王天逸拱起腰,摆出一副可怜相,从下往上看着俞世北念叨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兄弟的底细,兄弟到现在脖子上那根绞索还没松呢,所有发给我的命令包括情报,上面都有‘破格’二字,我还是一个长乐帮的罪人啊。说不定哪天某个帮主一不高兴,‘破格’二字一抹,我就顺格被绞死了。我费了多大的气力才暂且脱个这劫,靠命换来的家财一夜之间全部散尽,在青楼看门看了半年,咱们切不说你我的交情,你说我有什么资格耍你呢?我一切都是听令行事啊,现在帮主发令而来,我能怎么办?”   俞世北皱眉看了王天逸好久,才有气无力的问道:“那为什么锦袍队要独立建制,不就是迎送宾客的人吗?这怎么回事?你们以后任务是什么?”   看俞世北话头软了,王天逸兔子一样的弹直身子,赔笑不已的把气呼呼的俞世北请到椅上,这才说道:“俞大哥,我给你说个机密吧,我的人发现有人要在建康搞事。”   看着王天逸用手狠狠做了个下劈的手势,俞世北一惊:“什么人,要做什么?”   王天逸苦笑的一摇头,用手指画了个“绝密”的符号,接着说道:“也许少帮主被通知了,你可以问他。不过可能因为这样,帮里要在这个时间加强建康的护卫兵力,另外帮主也许想,以前暗组都是统领级的人物才能洗白,因为这样才有职位给他,现在扩充一个锦袍队,也许连暗组的中级人员也有借口有地方直接洗白,这样岂不是……嘿嘿。”   看着和易月有“深仇大恨”的王天逸那一脸坏笑,没说的后半句话俞世北也听得明白:“……岂不是可以消减暗组的实力……”   王天逸接着说道:“不过大哥你放心,锦袍队不管如何,武林大会一过,八成会划给少帮主统领,那个时候,说不定小弟又要在你的麾下混口饭吃……”   “我现在还敢信你吗?”俞世北气消了,但狠话还是照撂。   王天逸岂不知道这话已经不是刚来时候问罪的意思了,赶紧围着俞世北上下赔罪,最后好歹让俞世北悻悻而不是勃然大怒的走了。   不过最后俞世北还是不放心,他给王天逸说道:“这次我信你,不过那些人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我会去给现在管你的黄山石帮主说,让你给我还回几个来,比如少林刘定强那几个。”   “没问题。大哥你要谁我给谁。”王天逸拍胸脯拍的震天响。   “司礼,看俞统领刚才很生气的样子啊。”俞世北一走,张教官马上就进来了。   “没什么。”看着俞世北绕过照壁的背影,王天逸大大咧咧的坐到了椅子上,扭了扭刚才一直窝着的脖子,发出一串“喀吧”的脆响后,这才冷笑着回答下属道:“唐僧肉有数,谁多吃不得罪人?!”   “不过既然已经吃到了嘴里,我一块都不打算吐出来。”王天逸闷下一口茶,朝张教官说道:“叫教官们都来见我,我要听听锦袍队废物们最近的情况。”   ※※※   在众多仆役和守卫的躬身行礼中,王天逸再也不像在俞世北面前那样窝着脖子,相反他漠然的仰着头在一众彪悍的武士簇拥下只朝锦袍队操练的练武场走去。但还没进后院偏门,王天逸立住脚步,抽出了一条手帕堵住了鼻子,皱眉道:“我说这几天风里老有腥气,害我做噩梦,原来你们现在在做这个。”   一个教官立刻越前躬身道:“属下不知,马上结束此项操练。”   “不。做的很好,继续操练。这是公事。”王天逸摇摇头,“这是现在锦袍队总部狭小的缘故,只有我一个宅子和这宅子后面的荒地改作了练武场,不过很快银两就过来了,到时候把我家周围的所有院子荒地都收购过来,那时候地方就宽敞了。”王天逸说着收了手帕进了偏门。   锦袍队的十几个青年人正围在一个二层小楼周围进进出出,一股巨大的腥气就从这小楼里弥漫出来,仿佛这原来用于存放杂物的孤零零的楼有了生命,化成了一头怪兽,锦袍队的人正分队攻杀,手里握着的不是致命兵器,却是缠了重物的竹制兵刃,从楼里杀进杀出的他们人人都是浑身浴血。   不过没人受伤。   这血迹来自于楼本身。   楼里面被布置成居家模样,一楼有床有梳妆台是卧房,二楼布置的却是客厅。   唯一而最诡异的地方则是地面上满是碎肉,漫淌的血和肠子以及成块的猪尸体铺满了地面。   甚至还有两头猪直接被捅死扔在了那里,此刻已经被踩得满是凹痕,猪头几乎被发力的脚踩成了两半,看上去好像用下巴压着地面可笑的看着自己身边发生的这可笑又诡异的景象。   锦袍队就踩着这油滑血腥的地面,呼喝着互相用竹武器攻杀,不时有人滑倒或被打倒乃至被绊倒在这血浆碎肉中,爬起来后就成了一个血人,地板上半凝固的血层中除了身体的擦痕外,还有到处都是的脚打滑拉出来的大道子。   这种血腥得让人闻之欲呕的训练正是为了模拟最惨烈的杀场,让新手熟悉在将来可能面对的环境。   有备无患。   “废物们表现怎么样?”王天逸问道。   “刚开始,五个人呕吐,在屋里训练的时候,所有人动作全部变形。但今天没人呕吐,动作基本到位,没有变形。”   “很好。晚上也要练。”王天逸看了一会,扭头对身后的教官说道:“一是练习黑暗盲战,二是练习战斗静默,不过你防护要做好,小心伤到眼睛。”   “是,晚上已经训练过了。”   “你们要抓紧,不要顾惜他们,如不出意外,很快就有战斗任务派下来,一来帮主期望很高,二来我不想开头新人们伤亡过高。”王天逸说道:“现在把刘定强叫过来,我和他单独谈谈。”   教官大声叫着“休息”,十几个武林才俊就带着满身的猪血狼狈不堪的从楼里撤出来,还有一个居然是爬出来的——居然从楼梯上滑倒滚下来,两只脚同时崴了。   教官就从这群看起来难民一般筋疲力尽的血人中一把拉出了刘定强,他格外显眼,他的衣服最干净。   刘定强就在几十只眼睛或疑惑或羡慕的注视下,穿过团团汗臭和血腥,来到了远处负手而立的王天逸面前,神态却有点胆怯,没敢看人直接就行礼。   王天逸今天破例对自己的手下微笑了:“定强啊,免礼吧。转个身。”   惊疑不定的刘定强第一没想到这个家伙会笑,第二没想到他会亲切的叫自己名字,第三没想到居然让自己转身。   愣了一下后,又看了王天逸一眼后,才心惊胆颤的在王天逸面前转个身,没等转过来,身后已经响起了极其罕见的笑声。   “我说定强啊,你看你的同袍们都是浑身被猪血打透,你这倒好,只是裤子后面全是猪血,胸口还有个血脚印,想必是被人踹倒了吧?怎么?宁可拼着毫无防范的坐倒,也不想在血泊里打个滚卸力再战?还是你们少林有坐地战法?”   王天逸是行家,一个问题让刘定强又羞又躁:因为他武艺好,不像其他人摔倒无数次,在对战中,只有一次被人一脚撑在胸口上踹倒。   在对战中,坐在地上任你武艺通天,你也没法打出像样的攻防,腿脚不能用,无法发力无法挪移——坐下基本上是属于任人宰割的姿势,所以没有武士会让自己主动坐倒,遇到刘定强这种情况都是就地打滚或者手足并用爬起来,甚至不惜就地跪下,用最快的速度让腿脚再次有力的撑在地面上。   这是格斗常识。   但刘定强违背了这常识。   不是他不知道坐下的后果,只是他可不愿意像别人那样滚个满身猪血肉片,他有高手的自尊,尤其是鹤立鸡群的时候,更何况这不过是操练不是真正的沙场格杀,他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傲慢的无视常识,但是他的运气实在差到极点,恰好这次大忙人王天逸亲自过来视察了,还一来就挑上了他。   “这……这……这……”刘定强看着王天逸瞠目结舌的想不出好理由来。   “这什么?”王天逸微笑着眯着眼,歪着头凑近尴尬之极的年轻人,不依不饶的问道。   刘定强答不出来了,头上全是汗水,青年被抓住通脚的羞愧和苛刻上司羞辱以让自己在同僚面前丢人的恐惧。   但是这都没发生。   王天逸拉住了刘定强的胳膊,朝离人群更远的地方走去。   他一直在笑:“呵呵,我完全可以理解。你毕竟是这批新人中武艺最好的一个,就算是在少林,你也一直是最好的学徒,你有资格有傲气……哦呵呵,我说错了,你有理由有傲气。”   王天逸今天表情非常和蔼可亲,彷佛面对的不是自己当牛做马的手下,而是长乐帮的一个贵客。   但刘定强却只能更心惊肉跳:王天逸他根本摸不透也不了解,他知道的只有面前这个家伙可以随时翻脸让人累的连床都爬不上去,更有甚者一挥手叫个黑脸教官,抽得人皮开肉绽,第二天还得背着伤强笑着去迎接贵客。   “司礼,是我错了……下次我一定按实战格杀来……”刘定强嗫嚅的说道,声音却小的像蚊子,他即使再傲气也知道现在的处境,不是能拿鸡蛋碰石头的。   “很好。”王天逸一笑,而后却收了笑容,一手拍上了刘定强的肩膀,用极真诚极认真的语调说道:“定强,你知道吗?我其实非常器重你,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你。”   “什么?”刘定强难以置信的抬起头。   他对面那脸上展现出从未出现过的表情,王天逸再一次说道:“我非常器重你,我对你寄予厚望。”   一瞬间,刘定强觉得这个深不可测的家伙竟然发出一股祥和温暖的气息,那叫做慈祥。   刘定强自从出了师门投身江湖后久违的慈祥。   “但是我现在觉得你出了一点问题,你自己知道是什么吗?”王天逸问道。   “什么?……我现在挺好的。”刘定强愣怔了半天又扭头看了看远处那群伸直了脖子恨不得变成苍蝇飞过来的同僚,最后憋出这句话。   “哈。”王天逸笑了一声,问道:“我知道锦袍队现在相处了这么久,都有绰号了,比如第一次行动砸到自己人的那小子叫‘盲侠’,误伤自己人的叫‘瘟鸡(戟)’,被用尿壶砸下来的秦盾直接就叫‘夜壶’,但是唯独一个人没有外号,那就是你,别说绰号,听教官说其他人喊你都是用全名的。为什么这样?”   绰号?这也是司礼来找我的原因吗?   要是别人这么问,刘定强心情好会不屑的嗯一声,心情不好则冷哼一声,不过肚里都肯定认为这家伙不是疯了就是吃饱了撑的。   但来问这个莫名其妙问题的不是“别人”,而是可怕的司礼,更兼一脸的认真,就好像殿试中被问鸡蛋为什么是圆的考生,刘定强在思考了一会后,彻底晕了。   看刘定强那种模样,王天逸叹了口气:“我来告诉你,为什么绰号有无我会关心。身为刚入江湖的新人,同僚不给取绰号,也许你认为这是你武艺好,他们尊重你,景仰你,但是这可能吗?每个人都是武艺一流的新人,就算你武艺比他们强一些,但你武艺带来过相应的战功吗?更何况江湖沙场瞬息万变,武艺好并不等于一定能胜,一定能活下来。你的武艺不足于成为你没有绰号的理由,理由只有一个,你根本不合群。”   “我没有不合群,我只是平日醉心于钻研武艺,疏于同僚交往而已。”刘定强马上反驳。   “你是不屑吧?听说你还把同屋的赌局给踢了?”王天逸噗嗤一笑:“你够胆啊,玩的加上围观的,你一脚得罪多少人?”   “他们……他们……我要养气……他们……”   “不要说了。”王天逸一摆手:“你太傲气。太不合群。你可曾想过现在这群你不屑同流合污的人,日后就是你并肩血战的同袍,必将生死彼此托付的杀场兄弟,你平日里琐事都不见容,怎能指望在生死赌局上与他们剖心融血生死相依?一群二流战士如果众志成城也可以撼动武林,而一个孤身武士哪怕武艺再高也不过是头流浪狗一般的东西,是我眼里一根指头就可以捏死的小虫子。一个武艺卓绝的战士,如果用在刀刃上将是柄无坚不摧的神兵,但如果没有刀背刀柄庸铁的辅衬,你不过是条出头椽子,不要刀砍斧劈,只需微雨细风就可以让你烂在武林这个泥潭里。”   看刘定强低头不语,王天逸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想想,不要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需要的是把无坚不摧的好刀,这指望你们每个人呢。”   但刘定强脸红的更狠了,不过不是心中有感,而是有所抵触,此刻他却是下了借此机会向王天逸吐露心中所想的决心:“司礼,我确实不合群,是因为我觉得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位置,我希望可以和敌人公平的硬碰硬,单枪匹马的夺敌人首级,像章高蝉那样千里奇袭,全身而退,我认为凭我的天赋我能做到……起码能做到他的八成武艺,又或者像丁三少爷那样,无论任何情况总是孤身出现,他身行最难的侠义之事,却可以解决任何难题。像现在这样每天都是训练组队战斗……”   “丁三传这么神吗?还解决任何难题?不知有多少人像我这样给他擦过屁股。”王天逸想着,嘴角抽搐了一下,直接打断了刘定强的抱怨:“如果你父亲是七雄中的任何一个掌门,你可以像丁三这样,否则你三天之内就可以变成一堆肉酱。”   “至于章高蝉,我和他交过手。”王天逸这句话打消了刘定强的反抗心情,一下子让他的头抬了起来,眼光中惊讶混着崇拜——如果是真的,他和章高蝉交过手,而还活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个没显过身手的司礼武功也可以想像了。   “不过,我说实话,他的武功真的不是人可以练出来的,你的师傅应该告诉过你吧?”这句话让刘定强又低下了头,“谁说可以教出章高蝉那种武功,那肯定是骗子。”这是少林达摩堂首座的亲口话。   “另外我告诉你,”王天逸说道:“章高蝉绝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如果你有章高蝉的武功,我现在请你干掉慕容龙渊,那么关键点只是选择下手时机了,对吧?请问你如何知道慕容龙渊的起居行动情报?你需要调集多少人力财力能做到这点?不要告诉我你可以提着一把刀从慕容家正门杀进去从后门杀出来,就算你能,但是没有地图的话,你也会迷路的。”   “你所见的武林中的任何辉煌一刻,任何光彩夺目的一人,背后都有无数人费尽无数心血让这一刻成真,让这个人站在巅峰。决没有单凭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爬到这个位置的。不过你既然加入了武林战斗最强的长乐帮,就应该这是天大的机会,只要你努力,那让武林万众瞩目的辉煌之光说不定会照在你身上。”王天逸笑的狡狯。   刘定强叹出一口热气,再叹出一口凉气,却说道:“司礼,你说的都对,但是我天生不喜恃强凌弱。比如你那天让我做的任务,我非常难受,我为什么要去对付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残废?我宁愿去做格杀高手的任务。”   “命令就是命令。”王天逸突然大吼起来,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恨不得一把把这个小子摁进假山池子里淹死,心里想是不是遇到“气死牛”这种情况了,对方不管你说的对不对,也不管自己想什么,就是跟你拧着说,王天逸在暗组的卧底训练中曾经听过这种事情,但没想到居然今天遇上了,更可气的是自己手下,而且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用内力调匀了呼吸,王天逸强迫自己把想伸向刘定强脖子的手臂顺着身体靠住,脸上继续挂上笑,十分耐心的继续开导:“定强啊,先撇开那次任务不谈。你这是大错特错了。任何门派乃至任何人追求的都是恃强凌弱,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什么?”   “你看,猎人打猎用箭用刀,刀箭总比爪牙锋利吧?为什么不赤手空拳和野兽来个公平较量呢?再说帮派做生意,任何帮派都想垄断一门生意,你愿意请慕容开店开作坊开到我们地盘上来吗?就是任何人也追求恃强凌弱,你为什么要苦练武艺?为什么要练这么好?如果我们遇见街上地痞,是不是你会绑着手脚和他打?你为什么要追求比别人更强?”   “您说的不对,这这和……我说的……”   王天逸冷笑一声:“为何原来野兽横行的森林建起了城池?为何原本只是挥舞棒子的武林会演化出如此多如此强悍的武艺?为何商人要冒着天大风险从海外运来中土商人没有的珍宝?为何你追求比别人武艺更高?为何你绞尽脑汁想赚更多的银子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甚至为何大家把传宗接代绵延久远认为光荣,把香火绝灭视为奇耻大辱,不如别人?你讨厌恃强凌弱的话,为何你们这些学徒出山时候都以加入江湖豪强为荣?都以腰包里赚的银子互相攀比?你怎么不去像你景仰的丁三那样不加入门派而孤身浪迹江湖?在你乞讨吃饱或者抢劫后还能行侠仗义呢。哈哈。你看,人殚精竭虑求的不就是恃强凌弱嘛?”   “这……”   “不过正因为人人都追求恃强凌弱,所以恃强凌弱并不容易。”王天逸叹了口气:“比如我手里有三个二流高手,你手里有一个一流高手,我会一个一个派出去和你单打独斗吗?除非我疯了。三个一起上,直接灭了你一个。   但是你会这么站着让我恃强凌弱吗?除非你疯了。   你也会让一流高手或游战或偷袭,力争每次只对一个二流高手下手,这不也是恃强凌弱吗?   我也算身经百战了,为了能在每一场死战中得胜,战前我想破脑袋判断情势,战中我浴血苦战或指挥同僚,力争在某个时机某个地点形成恃强凌弱的态势,你以为我不想喝着茶扔个令牌就拿到敌人首级?可能吗?谁想弱?谁想被凌?谁是傻子?江湖中谁家不是红了眼的狼?但是赢家是强的,输家是弱的。如果我知道我打一场要两败俱伤,大家都死光光,这公平吧,但谁会去发动这样的战斗?!”   “……我是说……”刘定强嘴里好像含了一颗滚烫的炭球:“我是说,比如武当收服华山……武当强,华山弱……”   王天逸冷笑三声,他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手下说道:“首先,你有一个致命的错误,江湖中没有完全的弱者,如果你认为谁弱,你很可能犯轻敌的错误,这会要了你的小命。”   接着王天逸说道:“不说别人,就说我们长乐帮,当年慕容独占江南武林,我们五个……错了,我们四个帮主以盐贩起家,奋不顾命的起身反抗,现在看看,我们和慕容世家比肩而坐。每个门派都是一个个的人组成,人之间绝无大区别,为何我们能挫败强横的慕容世家,而远比早年长乐帮实力大百倍的百年华山为什么就被收服了呢?”   刘定强不语。   “我们比华山更危险,我们比华山更众志成城,我们比华山更嗜血,一句话我们就是年轻无畏的强者,一刀就捅进了看似强大无匹而实际老朽的慕容世家软肋,在那一刻,江湖裁定我们长乐帮是强者,因为我们更高效更嗜血更无畏。”   “现在我告诉你,锦袍队就要独立成为一只力量,它绝对不是用来迎送宾客的,它是长乐帮用来江湖争锋的一把新刃,你们这群最先加入的小伙子将成为这把刀的中坚,定强,坚定的留下来,把你自己融入这把刀,你成为我锋利的刀刃,我就还给你一个让你大展身手的江湖,一个让你纵横捭阖的江湖,一个成就你所有愿望的江湖。”   最后王天逸在一堆空话后加上了真正的筹码:“锦袍队建立后,将很快补充高手吸收新人,帮里异常重视我们,在我手下,你将和最有经验的同袍作战,只有战功,而危险比起在其他地方少很多,你听说过寿州大败吧?而且俸禄奖赏十足丰厚,不出多长时间,你就可以当上建康的富翁。更何况我们是在阳光下作战,直接听从帮主统领,无论是升职还是转职都比别人手下快很多。很快,你就会成为名利双收的武林骄子。”   王天逸一直在观察刘定强的表情,此刻他终于满意了,因为刘定强的目光开始迷离了,好像在看很远的东西。   “看吧,金光璀璨的梦。”王天逸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什么都说了,就是不说“富贵险中求”这个金科玉律。   “我该怎么做?司礼,请你指点。”刘定强终于不再“气死牛”了,他躬身行礼。   “需要你用心做事。真正的用心来做事。”王天逸缓缓的讲道。   “我很用心啊。”刘定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每次训练都用心去做了,也没有怠慢了,比如在江里穿着衣服游泳,别人都偷偷脱了靴子挂在脖子上,我却是穿着靴子拼了命游。”   “很好。”王天逸语重心长地说道:“但这是小事,现在谈那次让你不舒服的任务吧。你已经死了,知道吗?”   “什么?”刘定强一个激灵:“我已经死了?”   王天逸挥起了手:“你不够用心。你没注意到吗,谭剑……那个目标曾经和你们抢剑,他割伤了自己的右手。而他上吊用来踮脚的石头上却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血迹。你想想,他孤身一人,上吊的石头难道自己就跑到树下让他上去吊死?肯定他自己搬来,怎么可能不在右侧染上血迹?!”   刘定强瞬间就面如土色。   冷笑声中,王天逸说道:“这就是你的用心?真正用心的人看到的是和别人不同的东西,任何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要拼命考虑到。这次目标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出次纰漏还不至于酿成致命伤。要是换了大人物,你布置的局一眼就可以看穿。你早就死掉了。也许被对方报复,也许是被我们灭口,即便你还活着,你认为你还能得到上司的信任而被赋以重任吗?这么点小事,对不对?你的前途完蛋了。”   “不过那次我原谅你,你是新手嘛。不过我不会反复原谅你,在江湖上,一道刀疤比一千遍叮嘱都更有用,但你能保证这道疤不在你脖子上吗?”王天逸再次拍了拍对方肩膀,但这次刘定强这好手的肩膀垮的如同破败的泥土,王天逸每拍一下,就塌下去一分。   “你的同袍有不少人都请教官和我管家吃饭,力图打听我和锦袍队的事情,这种事情在你看来也许很不屑,但是你的情报绝对不如他们这些让你不屑的人多。在搜集情报上,你再次不如别人,你连你处的环境都没表现出兴趣,这是你的家也是你的堡垒啊,你连自己的家都不熟悉,怎么出去历受江湖风雨?呵呵,你连自己的事都不用心,却把心思花在不切心思的幻想上。我想这是你的傲气的直接表现。这很危险,谁在江湖中得意,不是武功说了算,更不是傲气说了算,那些是傻子。真正说了算的是江湖。而江湖无处不在。”   “如果我光给你这么说,你恐怕还是云山雾罩般的不清楚方向,要做到用心,你要有用心的理由。”   “理由?”刘定强问道。   “你为什么用心?”   刘定强摇了摇头。   “忠心。才是帮派一切美德的基础。忠和孝很像,只是孝是忠于父母而已,假想一下你给你重病的老父熬药,只要是孝顺的儿子都会想到在喂父亲喝药之前,一定会自己先尝尝药烫不烫。这细心不细心?这用心不用心?为何孝子能用心?因为他孝顺才感同身受,能设身处地的为父亲着想,把所有事情都办的让父母满意。”   “忠也一样,不过是要替自己效忠的对象着想,让自己的效忠的对象满意。江湖里最强大的不是人而是门派,在门派中的强大的人才是笑傲江湖的人,要在门派里出人头地靠的两种事情:一个是看你老子是谁,有人生来就是帮主,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他们上辈子修来的;另一种就是自己对帮派的功劳,这是靠你忠心殚精竭虑为帮派做事以门派为家换来的。”   “我一定忠于长乐帮的,加入长乐帮的时候就已经发过誓了……”刘定强当然知道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丝毫马虎不得,立刻回答。   但王天逸轻蔑的一挥手:“什么效忠长乐帮?大家都是长乐帮的,帮派虽然强大,但它是人吗?它会说话吗?它会夸奖你吗?它会给你发银子派宅子佣人吗?它不会。效忠帮派这种漂亮话只会让你摸不清东西,成了扯谈的话了。”   王天逸拉住了少年的前襟,凝视着对方森然地说道:“帮派是由人组成的,你要效忠的只能是人。效忠你的上司,现在这个人是我。你为我做事,我给你一切。逆我者亡,顺我者昌。明白吗?你效忠的人是我。是我。”   刘定强只能频频点头,他还能说什么。   “当然还有帮主,哈哈。好吧,今天这些话我只对你说,你不要告知其他人,这是训练你保守秘密的本事。我希望你很快就能有绰号。哈哈。”   送走了灰头土脸的刘定强,王天逸张着嘴,只感到口干舌燥,他平日里还真难得说这么多自己平日认为的废话。   因为他和刘定强最大不同之处就在于:刘定强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身为少林今年学徒第一高手,长乐帮不过是他手里无数选择中的一个而已;而王天逸,一个曾经走投无路在江湖绝无半分立锥之地的“死”人,从入长乐帮那一刻开始,就决定了效忠的对象,而这种连性命都可以舍弃的忠诚,只有具有知恩图报罕见美德的好人才可能拥有。   只感到烦的要死的王天逸解决了刘定强,转身就走,并无心看新手的训练,因为他入长乐帮的时候,根本就不是江湖新手。   一众教官追上了他,有人十分讨厌刘定强,此刻在王天逸耳边直接说道:“司礼不要对那家伙如此关切了,就他的能力来看,我看他就是个马粪蛋子。”   “要不你给找几个身世师门卓越适合结交江湖豪杰的好手来?再说就算是个马粪蛋子,还能生火取暖不是。”王天逸目不斜视,但身边的几个教官都笑了起来。   “对了,一会出去我批一笔银子过来,给他们发第一笔赏金。”王天逸边走边说。   “咦?您这是?”   “唉,怕人闹着跑,撑过这一段。”王天逸一声叹息:“什么东西都是白给的不香,一有来抢的就变香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弱弱的一声叫唤:“司礼……”   一众人同时扭头,却是秦盾跑了上来,他身上可不像刘定强那么干净,好像刚从屠户的放猪血的桶里捞上来的,浑身泡透了猪血了,一片猪皮在发髻上颤巍巍的摇曳。   “怎么不训练?!滚回来。”秦盾身后负责训练的教官大吼起来。   王天逸冲那教官一挥手,分开众人,走到面色窘迫的秦盾面前问道:“什么事?”   “我有些话想给司礼说。”秦盾有些胆怯看着那群横眉立目的教官,气势上新手不可能超过老手。   “说吧。”王天逸冷冷的说道,秦盾无论出身门派还是武艺以及傲气都和刘定强差老远一大截子,王天逸知道他随手指派给秦盾的队长一职已经让这个家伙在队里吃尽了苦头,他无法服众,因为锦袍队任何一个新手怕都比他优秀,所以并不担心他会在跑去俞世北大喊大闹坚决要离开锦袍队,所以也没想再摆出一副慈祥的面孔。   在王天逸的威严下,秦盾使劲搓着手,手心里的猪血发出啪啪的声音:“我……我……我……司礼,我不想当队长了……”   王天逸一愣,没有说话,一时间的静默和对方的威压,让秦盾受到了宛如静默审问般的压力,他抬起头却闪烁着目光躲避着王天逸的眼睛自顾自地说道:“我不够……唉……大家都很强……我觉得……我……还是让别人来做吧……”   他没说完,王天逸已经过来,勾肩把浑身猪血污秽的他揽到了身侧,像老朋友一样搂着秦盾的肩,耳边只听司礼笑道:“怎么?我指定的夜壶队长觉得自己不行了?是说我选人错误咯?”   “没有。没有。”秦盾大叫起来,一边躲避着王天逸身侧袍袖,但还是让传闻有洁癖的司礼身上污了一大块血迹:“我只是自己觉得比我强的人大有人在,唉,司礼,您也知道了,他们叫我夜壶,您想想就知道了,我还平常还要呼号命令他们,我实在……实在没脸了。”   “不就是个夜壶吗?”王天逸冷笑一声,转头对秦盾说道:“你可知我刚入长乐帮的时候,加入的是什么产业?”   “嗯……嗯……虽然他们都说您是做盐生意的,但我也听有人说您是暗组的。”秦盾惊疑不定回道。   “‘但’个屁,在我面前还敢打马虎眼?我就是暗组的。”王天逸问道:“你知道我刚入暗组的时候,绰号是什么?”   “不……不知道……”   “僧尾()巴。僧人的僧,僧人的尾巴。因为我和一个和尚一起加入暗组,战斗时候总在一起,我那时武艺低微,时常要靠队友和尚摆脱危机,两场战斗后,就有人叫我僧尾巴了。你觉得对一个武人来说,僧尾巴和夜壶哪个好听?哪个让人舒服点?”   王天逸语气有些调侃,但绝对听不出好恶来,秦盾只觉得自己要吓尿了。   “差不多吧?”王天逸突然回头朝教官们大笑起来。   背后一直在听的教官有两个脸色倒都不好看起来,和秦盾差不多。   “小子,听好。”王天逸一把把秦盾拉得更近了,胳膊好像铁箍一样勒紧了秦盾肩膀:“绰号是变的。‘僧尾巴’只叫了我两个月,很快我的绰号就变成了‘疤脸狼’,因为我一仗从屋顶突入敌人巢穴,杀得目标保镖队血流成河。我就值一条狼吗?这不够啊,我后来又有了新外号,和原来那个僧人一起,他是‘疯虎’,我是‘插翅虎’,我俩并称‘双虎’;再后来是‘冰将’,不过这个外号很少有人当面讲,也就是说,那时候的我已经没有绰号了。”   “明白了吗?绰号就是你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这不错,但这绰号是在不断变化的,别人说你是夜壶你就当一辈子夜壶?难道你真这么废物吗?我不信,能被邀请加入长乐帮的人最起码是个汉子。”王天逸嘿嘿冷笑着。   胳膊下的秦盾牙齿已经咬到了一起,他答道:“我明白了,司礼。我绝不是个废物。但是……但是您不是一上来就做暗组指挥官的啊,我现在很尴尬……怕辜负您对我的信任。”   “信任你?嘿嘿。”王天逸眯起眼睛说道:“告诉你,小子,你是我随手指定的,就你们这群新手,在我眼里一样的废物,指定谁当队长都无所谓的事。”   秦盾顿时面如土色,他以前倒没想到自己竟然是王天逸随手指定的,那天还以为王天逸是喜欢或者看重自己呢,毕竟任何一个年轻人都以为自己比别人强那么一点。   “队长是我能指定的吗?这种领袖都是在组织里自己长出来的。我们要干的可是刀头上舔血的买卖啊,可不是我能点石成金,说你行你就行,真正信任的人要用刀和血来证明。这种事不是挑武功最好的,不是挑出身门派最好的,更不是看谁外号最响亮,我需要的锦袍队队长是用于承担自己职责的人,他面对什么困境,他面对什么棘手任务,他面对多少压力,这我一概不管,我要的是只要是我下达任务,他就能凝聚激发所有同僚的力量,漂漂亮亮的替我完成!这才是我心目中的队长,这也是人才,任何帮派都求之若渴的最宝贵财宝。现在你们根本还没干过正事,指定谁不一样?很快,一旦真正开始在江湖厮杀起来,用于承担自己职责的有心人我会马上看到。”   “我希望这个人是你,或者你是这种人中的一个。”王天逸捏着秦盾的肩膀:“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既然我随手点了你,这就是你的运气。你不是辜负我,你是不要辜负自己,江湖男儿有什么做不到的?!把你所有力量都拿出来吧,让我看见你的能力你的忠诚,你不辜负自己,我就不辜负你!”   秦盾浑身颤抖,长长出了一口气,他陡地转身立于王天逸对面,“啪”的一声,秦盾单膝跪地,对王天逸行了个最正式的跪礼:“多谢司礼!属下明白!”   看着秦盾朝小楼有力狂奔而去的身影,旁边的教官对王天逸恭维道:“司礼,您真好利口,说句让您见笑的话,以前我在暗组也曾跟随您鞍马前后,但是真不知道您说话如此厉害……”   王天逸还没回话,另外一个也是出身暗组的教官已经插嘴了:“老张,那时候司礼用的着废话吗?他只要出马,办什么事情不利利索索的,看见是他指挥,心就踏实了。”   “不要拍马屁了。”王天逸嗓子干的冒烟,他干咳了两声:“你们以为我想这么多废话吗?唉,这群废物不骗骗,万一跑了怎么办,有人要来给我抢啊。”   说到这里,王天逸叹了口厌倦的气:“以前在暗组,江湖规矩简单的很,用刀给对方讲理就可以了。脑子里盘算的全是如何直接从江湖里抹掉对方,晚上出动,蒙上脸,带上好刀,把一切逆我们意的渣滓全屠掉,何等简洁?我们就是暗夜江湖的主宰。那时候,我却羡慕可以锦袍出没的白日江湖,觉得那种风光无限威风八面的生活比暗夜飞鹰要更舒服。谁料想,我真的脱下夜行衣,来到这到处是锦袍华盖的白日之下,却发现这里不比暗夜中的江湖轻松啊?相反,个个都穿的人模狗样,人人笑面如花,个个舌绽莲花,肚里却和暗夜江湖一模一样。却是把脸皮当成了蒙面巾,把利剑藏在了腹中,逼得我也不得不放手了双剑,操着虚情假意坑蒙拐骗一起上了。真他妈的!”   这边王天逸抱怨自己放脱了双剑,那边秦盾和刘定强却握紧了手里的竹刀,他们没有虚情假意的资格,有的只有握紧兵刃的职责。   在旁边四个立定观战的队友注视下,刘定强一脚踹在秦盾肩头,秦盾斜着倒滑出去,在血泊里打了个滚,摁着猪头又跳了起来,握着竹刀又朝刘定强冲了过去。   双竹猛烈撞击发出的闷响中,秦盾又被刘定强踢飞了。   “‘夜壶’,行了。两个队,我们四人都‘阵亡’,你别硬撑和他一对一了,这局刘定强他们赢了。”旁观者笑道。   “住口!”秦盾一声大吼,他已经浑身湿透,眼睛通红的他就像一头野狗那样猛烈摇晃了一下身子,猪血和肉屑从身上四散飞溅,他怒视着面前的刘定强咬牙切齿地说道:“任务:格杀勿论!目标:少林第一高手!”   刘定强仿佛也被面前这个红眼对手的气息感染,他微微眨了下眼睛,缓缓地说道:“刚才我手下留情了,那么现在,我就恃强凌弱吧!”   “杀!”两个杀字却宛如一口所发,两人同时朝对方疾冲,竹刀划破腥臭的对斫中,竟斩出了两条腾腾杀气一般的气弧。   “战斗静默啊!你们两个混蛋!”门口观战的教官破口大骂起来。   ※※※   “这一份送到俞世北府上,说给他赔罪;这一份送给黄老,给他的李管家说是孝敬,这份最多的送给苏晓苏爷,今晚我亲自送去,要求他帮忙,你顺路去他管家说声今晚我过去。另外你出去的时候叫老张给我拿件袍子送到书房来,我这袍子污了血迹。”   王天逸站在三口箱子面前,一边喝茶润口,一边仔细的给管家说明。   就在这时,一个仆役急匆匆的进来禀告:“商会的颜凯老爷过来了。”   “他来干什么?!”王天逸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摔了,慌不迭的接住,一杯茶全泼在了袍子上。   “是奉了林谦会长的命令,据说是核查和商会相关的账目,以便和商会账目分离。”   “他妈的!说不定又要被这疯狗缠上。林……唉!”王天逸大骂起来。   建康这边的掌柜统领没有不怕颜凯的,因为没人在账目上是绝对干净利落的。   “现在把库房里值钱的东西都搬出来,快点!我怕他封了我库房点我的家底。晦气,我这几天就要给我弟弟花大钱呢!”王天逸语气都急得冒火:“你,不要让他进来,他什么都干的出来,就说我在洗澡。”   一众人忙的四脚朝天,王天逸看着面前的礼物,心里叹道:“看来林谦也要打点下,这么一来,给苏晓的东西要加半了。今天不仅要求他拒绝俞世北,还得求他在黄老耳边吹风,千万不要让颜凯这种人负责锦袍队核算。唉,求人就得出血啊。”   ※※※   等王天逸回到金相士和陶大伟那边,已经是中午了。   “司礼,你说去去就回啊。从早上到饭点了。”金猴子瞪着眼睛叫道。   王天逸坐下第一件事就擦汗,擦了又擦,好久才说:“没法子,锦袍队刚要建制,这边琐事太多了,马上给你们接风洗尘,东西有进展吗?”   “司礼请看。”陶大伟递过来一叠纸:“因为没有详细情报没有时间没有地点甚至没有我们参战人员的充分信息,我们只能照经验拟定了五种刺杀情况,每种在时间上都分了日夜,主要从下手地点上区分可能情况……如果目标确实保镖不多的话……”   “绝对不会超过四个人,而且不会是专职保镖。”王天逸看着下属画的示意图,头也不抬的说道。   陶大伟呵呵一笑:“这样的话,对江湖上任何一个一流高手的情况下,我们都应该有八成把握吧。唉,不过他要是个一流高手的话,就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了,问题是他的武功实在太高了。武神啊。”   “别说他是个人,就算真是个神,也肯定有办法弄死他!”王天逸冷冷的说出这句话。   语调里绝无半分怀疑也无半分犹豫,听上去就算要他王天逸摘星星下来,他也能办到。   绝对能办到。   金猴子和陶大伟同时报以敬意,金猴子更是说道:“司礼,我真佩服您这种人。来之前,易老特别夸奖您是他真正的忠犬,绝无畏惧,一旦咬住猎物绝不会松口,是真正可以托付重任的心腹。”   王天逸放下草图,抬起头来,对着扬州方向深深一拱拳:“身荷大恩,无以为报,不敢有懈,恩师放心。”   陶大伟说道:“易老让你放手去干,昆仑武当联手毕竟对长乐帮利益有损,而且秦明月这家伙越来越奸,很难利用。但霍长风这命令太不好办。我们现在需要章高蝉的武功情报。”   “很难办,我和他交过手,但那时候是我被围攻,差点就死了。而且水平差距太大,在杀场上,二流高手摸不准一流高手的底,知道的只是自己的生与死。”王天逸语调一转:“不过我会尽可能这几天就摸出他的底,如果武艺相差太多,生死格斗没法测,那么武艺切磋是最佳方式。”   “司礼,这么有把握?听说章高蝉来之前已经放出风来,绝对不切磋武艺,是秦明月故意防止章高蝉虚实被摸透而特别嘱咐的。秦明月啊,呵呵,章高蝉虽然是掌门,但秦明月说话比他算数多了。”金猴子问道:“我知道你和昆仑林羽的一个弟子有交情,但是和秦明月的严令和章高蝉的武林通告比起来,这恐怕远远不够吧。难道您有别的好招?”   “不试试怎么知道?至于好招吗?”王天逸漠然的眼睛里突然现出一丝温暖:“我弟弟在章高蝉身边。”   “您弟弟?您什么时候有弟弟了?!”金猴子一口茶喷了陶大伟一身。   ※※※   “我不去!放开我!”建康人如潮涌的街道上,人群中间突然有人大吼了这么一句,人人侧目。   “要近君子远小人!你怎么认识那种人?!啊?!”左飞无视周围人,拧着脖子朝王天逸大叫。   王天逸打量着周围好奇的目光,苦笑着把身边的左飞往街边扯:“什么君子小人,你太能乱套了。他不过是个小孩子。”   左飞一手撑住墙,横眉对王天逸气咻咻叫道:“昆仑多少人?大部分都是武士,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不知道谁?那个高祺安不要太可恶!我就给你说了吧,他就一狗仗人势。仗着掌门夫人宠他,在帮里横行霸道,自己狗屁不会,还成天以武当的人自居,要不是他会拍马,早给人打成肉酱了。”   听左飞这么说,王天逸脸上罕见现出怒色,他啧了一声表示不满,紧接着说道:“你多大?他多大?他就一小孩,天天服侍章夫人,难免不因宠生骄?再说章夫人就是武当的,他已经被章夫人改姓了高了,那么他说武当又怎么了?反正你们和武当不是好的很吗?你和他较劲较什么?”   “我怎么较劲了我,我当面不敢骂狗,我背后骂还不行吗?!”左飞比王天逸还生气,这句话几乎是嚎出来的。   但王天逸这次根本不管周围有人围观,他一手叉腰一手竟然指向了左飞鼻子:“兄弟,咱俩是换命的交情。但是你要再这么说我弟弟,别怪我翻脸!我和你换命,我和他原来的主人是什么关系?李兄弟还救过我,但他全家因为我被灭门啊!我亏欠他们太多了。祺安虽然是奴仆,但是他等于就是李家唯一的遗孤,我就当他是我弟弟了。”   左飞被王天逸罕见的撕破脸面的威胁搞愣了,从不翻脸的人突然威胁要翻脸,更让人出乎意料。   王天逸就着这个因头继续说道:“你说他人品太烂,可是昨天人家巴巴的跑过来看我,第一次见面就那么亲热,他是武当的人吧,他是武神的亲信小厮吧,他是武神夫人的心爱仆役吧,要是他真那么不济,见了我直接当不认识岂不是更好?反正他不欠我的,我也是个给长乐帮跑腿迎宾送客的司礼,不是什么了不得值得攀上来的大人物,人家这样对我了吗?没有!他人品是好的,他是好孩子,他李家一家都是好人!为什么你一个大老爷们就是和一个孩子较劲呢?就算他再怎么飞扬跋扈,那也是大人惯出来的,兄弟你英雄了得,你怎么不敢直接给章高蝉或者高柳若说,只敢在背后谩骂一小孩?”   左飞想反驳却找不出来话,只能被肚里的火气得呼呼喘,王天逸一把挽住左飞胳膊,把他拉着前行:“行啦,看在兄弟我面子上别和小孩怄气了,一会大家一起吃饭,你也是我兄弟,他也是我弟弟,都是兄弟不能怄气。”   “吃饭?算了吧,我看见他怕是脸色难看。”左飞哼哼的说道。   “唉,你说他欺辱你们这些干活的,但是你又不和他来往,他整日里在后院见得只有一群女眷,能不变得不通情理吗?处好了,一起打打猎喝喝酒,他了解你们的苦衷和辛苦,有了几个武士朋友,自然不会一副不知银两从何而来的模样。”   “哎,我觉得你说的都有问题,但是我怎么找不着破绽呢?”左飞皱着眉头,很不情愿的反问。   “我说什么能当饭吃啊?”王天逸微笑一下:“我只不过介绍给你一种行动而已,你都不试试就想找破绽,有什么好找的?行动就是做了就知道的东西,不是可以辩驳的。”   王天逸径直领着左飞进了一家珠宝店,“唰唰”的用了一杯茶的功夫,买了一堆琳琅满目的玩物:有金银镶嵌的跑马灯,虎形玉佩,珍珠链扣等等,他速度快的惊人,倒是没让在旁边坐着喝茶的左飞久等。   “你买这么多,你带银子没有?”左飞有些惊讶。   王天逸“切”的一声,挥手让掌柜过来,在账目上签上自己名字,撂下一句:“记在商会账上。”   “你是要给你那弟弟这些见面礼?”左飞问道。   “见面礼不是这个,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些主要是给你准备的。”王天逸笑道。   “我?”左飞愣了。   王天逸用手把桌子上的那些东西分成两堆,“这堆是你送的。”   “凭什么?!”左飞又吼了起来:“老子要给他送礼?他花的钱哪一个铜板不是老子拼命用血赚回来的?”   “这也没办法。”王天逸无奈的一笑:“我告诉你,就拿财主来说,梳头丫鬟出力绝对没有给他干活的长工多,但是任何一个梳头丫鬟拿的银钱都比长工多,像家养的小猫小狗死了,主人往往伤心半天,为什么?喜欢它们啊,是用来玩赏的,不给你干活,单单让你高兴的人或者东西也是有价值的,而且这价值还不菲。你服也罢,不服也罢,世间就这个道理。”   垂头丧气的左飞诅咒着所谓的道理,抱着一大堆礼物跟在王天逸后面上了马车,突然问道:“你给高祺安什么见面礼?”   王天逸咂了咂嘴:“这个,我看中我家周围的一套宅院,我打算配齐仆役后送给小弟。”   “啥?!”左飞瞪着眼,嘴都合不上了,等他闭上嘴,才把肚里那口气变成质问喷出来:“你为什么不给我一座?”   王天逸一摊手:“还是那个道理,小弟不像你这么武艺高强,但是我就觉的亏欠了他,而且我很喜欢这孩子,就送给他了。至于兄弟你,你武艺高强,咱们交情也没说的,但好像兄弟间只有义气盖世,真没有互相馈赠房产的习惯。不过你如果需要,我二话不说给你拿一出宅子的银钱。”   说到这,王天逸苦笑一声:“但是,我们长乐帮和你的昆仑有点小过节,祺安无所谓,就是小仆役,我送他房产,是告知过章高蝉的,你们昆仑没人敢说什么闲话;但你不同,你不是大门不出的小厮,你是昆仑的战士,是参与江湖生意的人,你要的话,你我都得找一堆见证人,要不怕是你会被帮派猜疑我收买你。但即便这样,以你在昆仑的级别,怕是还有人说闲话。我说的对不?”   “什么世道?!”左飞怔了好久才吐出这句话来。   ※※※   章高蝉抵达建康已经多日了,长乐帮的黄山石、霍无痕、林谦、苏晓都见过了他,双方彷佛没经历过寿州的不愉快,谈的很轻松,尤其出人意料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少帮主霍无痕和章高蝉还成了朋友,他就好像三年不鸣的凤凰,一出手就让长乐帮这些大人物震惊。   但是建康飞鹰楼里却弥漫着一种焦灼的气氛,因为霍无痕很少到这里来,这里决没有英雄相惜的友情,只有琐碎而势利的无尽事情,就是这些看来无聊琐碎的事情支撑起了建康长乐帮。   今天王天逸正在这里谈论一些琐事,琐碎的彷佛街坊大妈的闲言碎语一般,但说的人和听的人绝没有街坊大妈窥人隐私的那种快乐嘴脸,除了严肃就是严肃。   “我们和慕容世家原本安排好的下榻地点是宋不群先生的昆玉楼,但章高蝉几乎从没住过。他一直住在慕容世家地盘的添香院,这是慕容秋水给翠袖建的宅院,我报告里提到的那个翠袖,异常危险的人物……”王天逸坐在长条桌旁喃喃的说着这些“闲话”,在他上首,黄山石正捏着他的一叠报告,把头摆近摆远,以求用老花眼看清楚上面的蝇头小楷,他旁边的胖子苏晓,手脚麻利的替黄山石把茶泼了,换上热茶,倒茶的时候,还不忘扭头问话。   “那翠袖真的倾国倾城?”苏晓一脸淫邪的非常不正经的问。   王天逸永远是表情恭敬:“绝对错不了,我见过她,在报告里我附带了一张少帮主亲笔为她做的画像,但是我个人认为这画像只得了她的神韵,真人更加可怕。我亲眼见过沈家铁狐狸程铁心用她来引开敌人对小姐的注意,铁狐狸那种人物都用她打牌,可想而知;而花花公子的岳中颠一见翠袖面目就起了杀人夺美的心思,可想而知其人之危险。”   “少帮主追求的就是神韵。”苏晓对王天逸一笑,在黄山石耳边轻轻说道:“黄老用茶。”   黄山石嗯了一声,放下报告对王天逸问道:“你是说慕容秋水在用美人计?”   “错不了。”王天逸答道:“据章高蝉的贴身小厮说,他们一行人遇到翠袖是非常偶然的情况,当时翠袖郊游的车队在官道上的小饭店加水,就那么恰好的一群流氓骚扰翠袖,就在章高蝉车队经过的那一刻,结果英雄救美,美女仰慕英雄神威而芳心暗许。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英雄和美女总是成对出现的,哈哈。”苏晓插科打诨。   黄老嗯了一声,说道:“慕容世家近来和我们相安无事,但是慕容世家周围的反抗一直没有消停过,慕容秋水名声受损了一点,但正因为此,他对慕容世家战力的掌握却越来越紧。这个家伙太奸诈了,如果他当了门主,很难想像和这样的人为邻的压力。你报告说他在使用美人计,想拉拢章高蝉,以他的奸诈,这不是不可能做到的。帮主已经来信了,他说我们无法想像如果慕容秋水可以掌控武功天下第一的章高蝉将会是什么情景,甚至影响章高蝉也很可怕。必须阻止这种情况发生。王天逸,你有对策吗?”   王天逸坐在椅上微微躬身:“我已经拟定对策,在报告的倒数第三页,第三列开始。请黄老指示。”   黄山石有些惊异的嗯了一声,捏起那叠厚厚的报告,翻到王天逸说的位置,仔细看了起来,苏晓早就看过,但还是凑过头去做出仔细阅读的模样。   黄山石这次读的很仔细,用了很长时间,才放下报告,微微点了下头,问道:“你现在有什么计划?”   “当前工作主要是测定章高蝉武功的真正水准,但是他一直在慕容世家地盘,况且我们和他们有过战斗,秦明月奸诈无耻,在章高蝉来的时候不仅严令其不得切磋武艺,甚至发出武林通告,我认为单以我们长乐帮直接求此结果怕极其困难。”   “你有什么对策?”黄山石仍然是问句,先问属下问题再问属下对该问题的答案是高位者的习惯。   而王天逸恰好是那种高位者最希望看到的属下,他毫无凝滞的回答,就如同打出一招快准狠的致命快剑:“属下认为,当是和慕容世家联合,共商此举。如果黄老觉得合适,属下马上去联络慕容世家的谈判主使慕容成公子。”   “几日前,帮主已经批准了和慕容世家的情报共参。你去做吧,有多少把握?”   王天逸最怕“几成”二字,他倒抽一口凉气,想了下说道:“明日,章高蝉会参加慕容世家两个公子举办的宴会,少帮主也会去,我想在这个机会,凭借少帮主的威望和交情,尽力促成和章高蝉一战,参战的人员和战略我已经演练过多次,章高蝉的小厮也和我说好,只要慕容世家的两个公子再稍稍帮衬一下,章高蝉应该下场,只要下场就肯定能够达到目的。”   “还是没有必然把握。”黄山石摇了摇头。   王天逸赶紧说道:“黄老放心,其实把握是很大的。报告中已经写了,据绝对可靠情报,这次章高蝉代表昆仑而来其实并非是其帮派支持他来,相反,为了谁来代表昆仑参加武林大会这个问题上,昆仑内部起了严重的争斗。江湖传言的昆仑真正掌门秦明月认为这次是关系到昆仑生意的大好时机,应该他来谈生意,而章高蝉则认为昆仑能够大显神威主要是他的功劳,应该由他来建康,据我分析,秦明月主张实利而章高蝉要的是名望。两派起了严重的冲突,四个堂主分成两派,一直被秦明月打压的景孟勇两人还有林羽这几个支持章高蝉,据说整整吵了三天,章高蝉拍碎三张桌子。而武当也来信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千峰翠父子支持章高蝉来这里,这样好歹才算是定了下来。”   “这能说明什么?”黄山石说道。   “说明昆仑还真的是秦明月是实权人物,否则章高蝉不至于拍碎三张桌子定不下来自己的意思,还得靠昆仑的东家武当发话。也暗示了章高蝉并不服秦明月,试想天下第一的青年英雄从没吃过亏,他能服躲在自己身后老头子吗,况且还是一个下属。那么既然是章高蝉禁武是秦明月主张的,章高蝉也未必会真心实意的遵守,另外章高蝉身为一个掌门,家里还有生产的夫人,却在外边围在美人身边不忍离开,看来其自制力并不像其武功那么可怕,想想办法,章秦二人应该不是铁板一块。”   “另外既然慕容秋水用美人计,我们也可以借他的美人计一用,我想过了,此事上,他和我们的利益完全一致,应该无二话可说。就怕他已经自己找人摸过了章高蝉的底,却又来敷衍我们。”   “总要去试试。”苏晓说道:“你打算找慕容秋水还是慕容成,他们两个虽然亲兄弟,但是找谁可是不一样的哦。考虑过没有。”   “小伙子不错。”看着躬身离开的王天逸背影,黄山石掂了掂那厚厚的报告,随口说了一句。   “小伙子不错。”苏晓追上又越过王天逸,也不停步,手指越过肥大身体,朝黄老所在的房间回指几下。   王天逸舒了一口气,一个笑容难以抑制的绽开在脸上。   ※※※   傍晚时分,建康慕容拙楼的后院房间里,几个慕容世家的护卫遥遥的站在大门门口,他们中间不时有人向院里那边魂不守舍的张望,因为透过房间打开的窗户,可以看到传说中的第一美人:翠袖。   在翠袖前面是正在给她讲着什么的慕容秋水。   “明日的事情,你明白了吗?见机行事,让长乐帮的人完成切磋的计划。”慕容秋水轻轻说道,看着让无数人失魂落魄的美貌翠袖,眼光中却波澜不起。   “公子,放心。虽然我并不喜章高蝉的粗鄙,但只要公子交代的事情,翠袖一定尽力办好。”翠袖说完了看着面前的江南第一公子,但是那男子只是赞许点点头并没再说话,房间就静默了,只有穿窗而过的风声。   “翠袖告退。”翠袖风情万种的施了个万福,朝门外退去。   慕容秋水含笑挥手,转身翻开桌上的信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王中王?”   “公子,奴婢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想请公子示下。”翠袖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慕容秋水扭转头,抹开一丝讶色,微笑道:“你说。”   翠袖抿了抿嘴唇,好像很大决心似的,轻启檀唇说道:“公子,你认为奴婢是不是容貌丑陋?是小姐不见容吗?”   “嗯?”慕容秋水惊讶地说道:“你怎么说这话出来?像你如此美貌的女子我生平再未见过……哦……”   慕容秋水的惊讶语调在“哦”字后再也不见,那句话拖了个长长的恍然大悟的余音,他听出了翠袖的哀怨。   他看着翠袖说道:“小姐视你为手足。你不要多想。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足矣。心中只有凝竹,因此虽然惊叹你之美貌,却无占有之心。”   “难道我就不能和小姐一起侍奉公子吗?”翠袖眼中突然坠泪。   慕容秋水屏气良久,才道:“我发誓绝不纳妾。我不想害你,让人每日泪水洗面,除了可以背后仰望我背影之外,再无其他。”   翠袖抽泣道:“我和二夫人聊过,即便只能仰望背影也好。”   “我母亲?”慕容秋水脸色陡然罩上了一层红色,赤红如血,他闭目仰头良久,直到红晕消退才说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她心中的痛苦?”   “她心中只有喜乐安宁啊,公子。”翠袖叫道。   “退下吧。”慕容秋水深深吸了口气,挥了挥手。   翠袖捂面疾奔出去,梨花带雨的她看傻了所有的守卫,乃至翠袖差点撞上进来的慕容成,一群人才回过神来。   慕容成带着范金星惊愕的目送翠袖上车,才转身进院,那边笑容满面的二弟已经迎了出来。   “哥哥,明天长乐帮要有小动作了,找你来商量。”   “弟弟,进去慢慢说。”   事情并不大,三人商定了细节,慕容成带着范金星就告辞了,扭头看了一眼窗户里的慕容秋水,范金星笑道:“公子,二公子的翠袖可真是倾国倾城,怎地你们两个人都视如无物?”   慕容成冷笑道:“我眼里没看见美人,只看见冷血杀手,二弟的杀手。”   范金星欣慰的点头,说道:“不过那翠袖如此美貌,二公子竟然能心如止水,这个人其志真让人生畏。”   慕容成陡然停住了脚步,他看着范金星说道:“范先生,这次你看错了。这不是他志向的原因。”   “什么?那是因为什么?”范金星一愣。   “他为什么不纳妾?他恨所有纳妾的男子啊!想想他是怎么来的?”慕容成咬牙笑道,旁边的范金星已经呆了。   慕容成回头看去,那边的慕容秋水刚好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交,同时一愣,又同时笑容满面朝对方挥手告别。   “你就算胜过我,你也改变不了你卑贱的出身!”慕容成咬牙切齿的想着。   “尽管我出身卑贱,你也胜不过我!”慕容秋水冷冷的哼了一声。 第十五节 渑池相会(上)   “我是谁?这该死的老天!”黑暗里一个男子痛苦的吼道。   江南多雨。今天五更的清晨并没有迎来乳白色的晨霭,而是一场淅淅沥沥的雨,不知道从何时下起,也不知道何时结束。   雨水不仅敲打着外边的砖瓦,它的气味从窗户的缝隙中挤进来,在屋里弥漫开来,在这黯淡的如同黑夜的屋中播散开一股清晨特有的潮湿寒意。   屋里的大床上,一个男子呻吟了一声,慢慢的坐起来了身子,却不急着起床,坐在床上的身子在雨声和水气中痛苦的颤抖了几下,过了好久,他才用手用力的揉搓自己细嫩的脸皮,揉的那么用力,彷佛要把上面附着的睡意和梦魇全部狠狠的揉成碎片。   但是等他放下手,那困顿痛苦表情下的脸,仍然如同他身上昂贵的丝绸小衣般皱巴巴的。   “我是谁?”男子有气无力的抬头张望,空洞的目光如同魂魄仍未归来,他的视线扫过墙上钉着的围棋棋盘,顿了一下;接着扫过红木书桌上盈尺厚的文案,男子喘了口沉重的气,最后来到了铜镜上才停在了上面。   男子跌跌撞撞的下床,如喝醉了一般撞翻了小几,身子前倾中一把抓住了铜镜,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面容,铜镜中的面容:一张憔悴痛苦的脸。   “他妈的!我是谁?!”男子低声咆哮起来,对着镜子中的自己。   气血翻腾的一声低吼彷佛烧尽了他的气和力,手无力的松脱开来,铜镜无力的掉在了脚下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男子的手却摁上了太阳穴,只感到头里有几把锥子在搅着脑浆,痛的要命,同时眼皮猛力的下拉,下拉到眼睛疼的地步。   男子就这样摁着太阳穴,闭着眼睛,身体眩晕般的微微摇晃,竟好似要站着睡着一般。   谁如果晚上睡太晚,又或者一宿连连噩梦,而又要早上早起,恐怕都是和这男子一样。   “我讨厌早晨!”男子一拳擂在桌子的文案上,“哆!”厚厚的文案无辜而恐惧的叫了一声,畏惧似的矮了半寸。   “又是一天要来了!”男子身体缩成一只虾,痛苦的在地毯上蹲成一团,嘴里喃喃的叫道:“我不想睡着……一闭眼,一天就会过去……清晨就会到来……我不想当我……我这样有多少年了?三年?五年?我为什么要这样?我凭什么这样?我是谁?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这个时候,屋门上传来轻轻的磕碰声,声音轻缓而又有足够的声音,甚至从节奏里完全可以感到一种敬畏。   门开了。   敲门的是位管家打扮的老仆,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端着热水铜盆的丫鬟,看着门里的男人,两人一起躬身,管家说道:“大少爷,请您洗漱更衣。”   “很好。辛苦你了。”慕容成微笑着点头,看起来神色自若的他就是在刚起床的时候,对下人也是彬彬有礼。   天还没透亮的时候,慕容成就从马车里出来走进了雨里,他面前就是宋家的昆玉楼。   昆玉楼是一个巨大的宅院,今天就是在这里,建康武林的未来大人物们要为远道而来的新星章高蝉举行酒会。   身为今天的主角,慕容成来的很早,但是他不是最早来的人。   站在昆玉楼院子里迎接他的是缺了一只手的宋不群和他的心腹范金星,除了他们慕容家和宋家的人外,里面还有不少身着锦衣的武林人士,就是长乐建康锦袍队了。   “为了他们少帮主的安全,王天逸在凤仪楼那边检查呢。”宋不群看见了慕容成疑惑的目光,赶紧解释道。   慕容成点了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踩着雕刻着花纹的石板路走了没有多久,就看到了举办宴会的凤仪楼。   众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门廊里站着的年轻人,身着锦衣的他手捧叠的整整齐齐的几叠衣物,却把头伸出雨里斜斜的看着上面,等到众人走近,他才发现慕容成来了,急急大喊:“司礼,慕容成公子已经到了!”   透过雨伞缀出的水帘,慕容成抬头朝年轻人喊话的方向看去,只见凤仪楼二楼侧壁的圆形风窗下摆了一架梯子,里面在喊话之后更是影影绰绰的动了起来,看起来不止一个人在里面,过了好一会,三四个人才有些仓惶的从圆窗里鱼贯的跳出来,落到草地上,个个都是身手矫健。   不过众人看这几个人跳出来脸色都很怪异。   因为领头的人穿的实在离谱:他居然穿着一身小衣,好像刚从床上跳起来一般。   有人嘀咕了一句:“好像撞破奸情啊。”一众人都莞尔。   奸情?   是因为在举办如此重要酒会的场合,就算是奴仆也是衣着鲜亮,更不要说那些有头脸的人,个个都是穿着合体的缙绅。   但就在这一群缙绅豪奴里面,穿着睡觉的白色小衣,还急拉着一双拖鞋的人不能说惹眼了,应该叫扎眼了。   又加上他从小窗跳下来的身手那么果决利落,看起来真好似丈夫回家仓皇逃离情人被窝的奸夫。   “天逸,那里有梯子啊。你何苦这么狼狈?”宋不群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语气上看来和王天逸很熟了。   “大少爷到了,我不能失礼啊。”领头的“奸夫”正是王天逸,直接就在细雨里给慕容成躬身行礼。   慕容成打量了一下站在雨里给自己行礼的王天逸,笑的牙齿都露出来了:浑身上下全是在天花板上面弄的灰尘,被雨水一冲,不要说月白小衣,泥道道直接在脸上从额角滚到下巴尖,看起来确实够狼狈不堪的。   “怎么脱掉外衣入去上面?上面有什么?”慕容成一边笑,一边抄过手下的雨伞,亲手给王天逸遮雨,挽住他往楼里走去:“里面说,莫要着凉。”   旁边的宋不群笑着解释道:“上面阁楼什么也没有。我这凤仪楼两层高,但里面只有一层,顶上铺了一层天花板,阁楼原本是通风隔热用的。自己家十天半月才让下人上去清扫一次,但王司礼还怕不安生,自己要上去察看。察看就察看吧,非要脱掉外衣。唉。”   “他下面排水暗沟也看了。恨不得变成老鼠吧?”范金星哈哈大笑起来。   “考虑不周啊,考虑不周啊。”王天逸在楼里一边穿衣服,一边笑道。   原来王天逸来的时候,没想到下雨的影响,穿的见客的长袍银带来了,等到要开始检查安全的时候才发现麻烦了,阁楼脏沟渠都是泥,他一个迎宾的角色总不能穿脏兮兮的衣服见客吧,交给那些新手属下,他又不放心这群他口里废物的新手经验,只好脱了外袍,身着小衣亲自围着楼爬上钻下。   “怕弄脏?你换你属下的衣服不就好了?”慕容成喷了口茶:“让我想起横着竹竿过不了城门的笑话了。”   一众宾主都笑了起来。   “宋先生,麻烦您给我拿身干净的小衣来?”王天逸笑道,宋不群原本抬起手来让下人去,但他又放下手来,闻风知音的他自己笑容满面的去了,留下一群长乐帮和慕容世家的客人谈一些不想让他听到的事情。   看到外人走了,王天逸赶紧说道:“慕容公子,这次要多靠你们多帮衬。”   范金星替主公答道:“放心。我们公子还有翠袖肯定尽全力让章高蝉下场露一手。倒是你那边准备妥当没有?别一个照面就被撂倒了,除了满眼星星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这边,请二位放心。”王天逸已是满意的笑了起来,他也不等他拿干净小衣来了,自己拿起靴子来一晃说道:“大公子,您看我为什么要扒衣服警戒巡查?我是没办法啊,哪里想到会下雨?今天我一身行头都是为了这次切磋来的,比如这靴子是我穿了一个月的,我可不敢穿不合脚的啊,更不想它弄湿呀。”   “哦。”慕容成一愣。   接着看到王天逸居然拿出一套的带护心镜的钢扣薄甲来,慕容成惊讶的张开了嘴巴:“你带这个来干什么?你们不是想当场格杀武神吧?”   “怎么会?就是切磋。”   “既然不是搏命格杀,章高蝉武功那么高,你带这东西不怕沉吗?”范金星问道:“应该越轻越好吧。”   “虽是切磋,但您二位都知道武神武功深不可测。我穿戴成这样,为的就是在真正搏杀时候,和我们战士所装配的护具一模一样。”王天逸狡狯的一笑,自己开始弯腰缠绑腿:“章掌门不是开武馆的,我们见面的时候,也不可能总是切磋。”   这狡狯的一笑留给慕容成很深的印象,它带着江湖风雨的烙印,既带着些见惯武林伎俩老手的自信和冷酷,还搀着青年人所独有的无畏和兴奋。   慕容成笑眯起的眼睛舒展开了,他的眼睛开始打量起这个为对头效力的年轻人了。   “王小哥,几年没见,看来你经历了不少故事啊。”慕容成笑道。   王天逸一愣,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已经是恍然大悟了:“几年没见?哦,大公子是好记性啊,几年前我在济南府就遇见过公子,那个时候就是满心欢喜,对您钦佩不已啊。没想到您还记得我这么一个小……”   慕容成看对方的奉承话要决堤,立刻堵住,他手指一抬,指着王天逸胸口问道:“那么多疤痕?每一道都有故事吧。”   王天逸一低头,才发觉自己弯腰绑腿的姿势,能让对面的慕容成看到小衣里层层叠叠的疤痕,王天逸大笑起来:“哪有什么故事啊?这些猫挠般的小伤江湖里哪个没有?”   听王天逸这么说,范金星带着一种“看透你”的笑容插口道:“王司礼年纪虽轻,但说不定就是只暗夜飞鹰呢,而且还是飞的相当快相当高的那只?你说对吗?”   王天逸哈哈大笑起来:“范先生你这是拿我开心吧?在江湖里呆过几年的人,就算是个笨驴,身上也得磕磕碰碰吧。”   “我没有。”慕容成凝神说道:“我没有伤痕。”   这肃穆正经的表情倒让王天逸卡住了,暗想:你慕容成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我江湖门派好比一个人,好比操刀的手,你就好比那心肝,这人身上不伤痕累累就怪了,但谁见过心肝上到处是刀疤的?如果这样,那这门派岂不是早完蛋了,这公子今天早上吃饭噎傻了吧。   有些发懵的王天逸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说什么了,慕容成却继续凝视王天逸,彷佛看着的不是一个天天见的、和自己成群手下没什么两样的武林高手,而是一只从波斯运来的稀奇怪兽。   猛可里,慕容成举起手来,指着院子里那些四处游弋的人对王天逸说道:“几年前我见你的时候,你是和你那些手下一样表情一样眼神的年轻人,看不出任何不同来。而现在,你比你的手下大不了几岁,可是你的伤疤比他们多百倍?你应该无数次面对死亡。”   王天逸点了头,但摆出了一个“您要说什么?”的略微震惊的表情。   慕容成看着这略微震惊的表情问道:“我想知道的是,是什么让你在刀光剑影前无所畏惧?”   王天逸目瞪口呆了半天,好久才说道:“忠诚!帮派对我恩重如山,我……”   “我不和你说什么客套话,”慕容成一摆手:“我知道这些年你肯定是腥风血雨过来的,我只想问你,你可会害怕,你可会犹豫,你为什么能够挺过来?”   王天逸一摊手:“公子爷,我就是长乐帮的一只卒子,帮派让我打哪我就去打哪。您火中取栗的时候,明知手会烧伤,也会伸进火里。我就是那手,不像您,是帮派的心脏,一点疏忽不得,人各有地位,各个地位的人各有职责,各司其职,除此之外我想不起别的了。”   慕容成久久不语,好像陷入沉思,范金星用手推了推旁边的大少爷问道:“您怎么了?”   “我在想我的地位是什么?原来我一直都没睡醒。”慕容成悠悠的低声叹道。   王天逸耳力十分好,早听到对面主仆二人的私语,他瞧了瞧慕容成两眼的黑眼圈,暗笑道:“这位看来还真没睡醒。要不要回头送点药材,拉拉关系?”   “哎哎哎,霍少帮主和章掌门来了!赶紧迎迎去吧。”这时,避开的宋不群急急的跑了回来。   ※※※   丝竹齐鸣舞姬曼舞中,一众人武林中的大人物到齐,酒会开始。   “霍少帮主,请举杯啊!”宋不群第二次对着霍无痕端起酒杯。   “秋水怎的不来了?”长乐帮未来的少帮主霍无痕一落座第一眼是紧紧跟着建康第一美女翠袖,被宋不群打断才想起来慕容秋水没到。   对面慕容世家的慕容成含笑不语,坐在慕容成下首的一个精干年轻人举杯站起笑道:“多谢霍少帮主担心,今天我家二公子有急事无法脱身。他说,我们家大公子到了就代表了我们家的诚意了,请多海涵啊。”   这次慕容秋水却没到,代表他到的是他的一个心腹齐元豪——现任建康代理主管,本来应该扶正的,但因为他年龄年轻,虽然慕容秋水力保,但只能先做个代理,实际上则因为慕容龙渊和慕容成那边反对声音太大,才只好做了个老总管吕甄不明不白的死后的代理主管。   他满脸笑容下掩盖的是冷冷的目光,隐蔽的打量着和章高蝉并肩坐在最上首慕容成,这次慕容秋水不到的原因更多的却是江湖规矩的考虑:一个新起门派的掌门不值得慕容世家两大公子同时出面,传出去,自己就掉了价。更何况虽然长乐帮的未来帮主出面,但这个瘦瘦的少帮主的名望委实不能同慕容秋水在江湖上的地位相提并论,他连慕容成的地位也有不如,就如同一个还在待字闺中的大姑娘,怎能耗的起慕容世家两大公子同时出面?   再说这次慕容龙渊指定的主使是慕容成,今天这事并不是多重要的事务,他自己出面就够了。   头面人物,正如这个称谓,都有两个工作一个是头:料理帮派实际事务,一个是面:外部交接江湖,求别人给面子或者给别人面子。   “这次就让慕容成去做他唯一称职的事情吧——用自己天生的好运给别人面子,除了第一个生出来就一无是处。”齐元豪在一片罚酒的叫声中,一饮而尽,旁边持壶待立的王天逸马上“冲上来”给他斟酒。   这是在这豪雄的酒会上,王天逸面上和身份相称唯一的职责:站立侍酒。   这里并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因为是酒会,大家用的是“风雅”的坐席,中间空出的场地上用来表演歌舞,主客分列坐在周边,左边坐的是慕容成的谋士范金星、慕容建康代理总管齐元豪,右边是霍无痕的爱将燕小乙,主人宋不群,最上首中间是贵宾章高蝉,左右相陪的是慕容成和章高蝉,翠袖斜坐在主位之后的副席,祺安无座立侍,景孟勇和左飞位置在章高蝉身后,所以司礼身份的王天逸只是蝴蝶一般围着各个席位斟酒。   章高蝉把酒杯微微往前一推,看着笑容满面的王天逸给他斟酒,眼里却闪过别样的神色,王天逸这种笑容他这段时间已经见得太多了,围绕在他身边的每个人,不管是否认识,对他都是这种笑容:他看来谄媚的笑容,他笑道:“我还以为你做很英雄的活呢。”   “给英雄斟酒也很英雄,我开心的很,章掌门请。”王天逸笑的很开心,一点没受章高蝉话语的影响。   “怎么?武神和我们长乐帮这个属下很熟?”旁边的霍无痕有些疑问的说道,说实话,他对王天逸还不如章高蝉对王天逸熟悉。   “哦。”章高蝉看着王天逸的笑容报以一笑:“我和王小哥几年前就认识。那时候的他很……很……很朝气勃发,几年没见,现在……现在……”   “有点江湖了?”慕容成旁边插了一句,章高蝉正为如何形容王天逸发愁,此刻被慕容成一语道破所感,报以一笑道:“对!对!对!小哥以前还帮过我忙呢。”   听闻章高蝉说王天逸帮过他,大家一起朝正给自己少帮主斟酒的王天逸看去,王天逸却像被螫了一样叫了起来:“哎呀,章掌门您真是太客气了,多年前那么点小事您怎么还记在心上?那个时候,您可是救了我的命啊。小人对您三叩六拜还来不及呢,您这么说,折杀小人了。”   大家并没听清怎么回事,也没兴趣听怎么回事,却一起笑了起来,纷纷称赞章高蝉天生侠义心肠,真是武林的楷模。   谁该感谢谁是怎么回事,只要看一个坐着被伺候而一个站着斟酒就一清二楚了,这道理连霍无痕都知道。   燕小乙和王天逸交情甚好,此刻也趁着大家高兴的时机,让王天逸透透脸,他笑道:“没想到武神以前也和天逸打过交道,他是我兄弟,为人诚恳可靠,为帮派兢兢业业做了不少事,可是个人材。”   王天逸赶紧说道:“我如此驽钝之人,哪里能称得上人材,能有今天,是我命好,得以遇到帮主的提携和知己兄弟的教诲。谢谢帮主谢谢燕大哥,还有老天爷,不枉我平日烧香烧得勤。”   “命好?那你平日去哪里烧香?告诉我,我也去烧几柱。”齐元豪开玩笑道。   慕容成一笑,却发觉旁边的章高蝉嘴角上撇,瞬时间摆了个有点不屑的表情,他伸出银杯去和章高蝉碰了一杯,问道:“武神,你觉得长乐帮司礼说的有不对的地方?说出来我们听听。”   章高蝉赶紧推脱没有,但他只是虚推,哪里架得住众人起哄,含笑说道:“我觉得王小哥没有以前锐气了。也许是少年老成,我只是随便说说。”   “此话怎讲?”   “年轻人如果不是为了替父母祈福增寿,我不觉得应该天天烧香。”章高蝉悠悠的说:“天道酬勤,老天只帮助勤奋努力之人,年轻人应该用自己双手挣得富贵,靠烧香有什么用?”   王天逸笑嘻嘻的躬身道:“多谢武神教诲。”   霍无痕却扭脸认真说道:“难道章兄认为天命不重要?我倒觉得敬天畏命没什么不好。”   章高蝉闭目凝神片刻,才张口说话,这话在胸腔里回旋三匝才吐得出口,直如黄铜巨钟般悠远雄浑:“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众人都愣住了,有的人下巴都差点掉下来,静寂了好久,一片叫好声大作:不愧是武神啊!好大的气魄!厉害!厉害!   慕容成和霍无痕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后,一左一右同时向章高蝉敬酒,旁边的陪酒众人一起站起身来,按着身份打算递次敬酒。   章高蝉左右顾盼,竟然不知先接慕容世家大公子还是先饮长乐帮少帮主的敬意,身后又传来倾城佳人款款软语:您真是好英雄,面临此光景,章高蝉脸上红晕一闪,未饮人已自醉。   幼年坎坷,弱冠受命于帮派困苦之时,而刚及而立之年,已经武艺冠绝天下,声誉雄震江湖,豪门雄豪,倾盖相迎;江湖高手,膝行躬立;千金小姐,以身相许;倾城佳人,一遇倾心;人生如此,还有何撼:章高蝉直觉腹中一股蜜意豪情直冲霄汉,恨不得此时放声大笑。   此刻他只恨世间规矩多,万般得意只能藏于心中,不可放浪于外人面。   章高蝉左手接过慕容成的银杯,右手拿过霍无痕的佳酿,竟然同时一口双杯,一饮而尽,大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眼里见的只有众人一起钦佩拍手称好,可惜章高蝉武艺再高也无法透体视物,他看不到燕小乙的手正贴着身子对身旁满面钦佩的王天逸打出手势:“什么人?”   王天逸手指贴着裤缝回了个手势,意思是无用之人、平常人、可视而不见的人。那边的齐元豪也是江湖老手,对长乐帮的手势也有研究,看到他们内部取笑,竟然也用举杯掩饰,打出了同样的手势,慕容世家长乐帮三人一起暧昧的笑了起来,旁边是看见一切的范金星的冷笑。   “歌舞!”宋不群看此刻气氛正好,手一拍,一众乐工舞姬越众而出,一时间大厅内歌舞升平,笑声不断。   酒会气氛极其好,翠袖演奏了琵琶,多才多艺的燕小乙也用长笛合奏了一曲,众人都听得如痴如醉,上面霍无痕除了对翠袖很痴迷外,他对武神的神勇风范十分敬佩,一直在瞪着章高蝉瞧,要把做到画里去。   那边的慕容成倒是显得有些心事,和昆仑的景孟勇喝过一杯酒后,就让侍女把酒杯撤掉了,大家都识趣的不来扰他喝酒。江湖中不动酒的人很多,尤其是大人物,都知道醉酒误事。慕容成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们慕容世家的公子都风度翩翩,风度翩翩和醉鬼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   他从不多喝。   他和章高蝉总在谈论天命重要不重要的问题,看得出来,他对章高蝉居然敢这么想很感兴趣,很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思虑的。   酒过三巡,王天逸看时机差不多了,对燕小乙使了个眼色,燕小乙点了点头,他看向章高蝉那边,正好霍无痕正叹道:“最近有两个心思,一是看到宫廷柳大画师所做的八仙过海图,技法极好,小弟心痒,也想做个自己的八仙过海,另外一个就是近来来来回回见得了各路江湖豪杰,想做个英雄长卷,只是他们草莽之气极多,见到传说中的江湖武神,小弟可不能让你白来,能否让我画个像?”   燕小乙马上进言:“少帮主有所不知,章掌门乃是武林中第一高手,英雄之气当是在武艺上显露无疑,此刻正好得机会,何不请章掌门下场露两手?”   章高蝉和霍无痕被打断,同时一愣还没说话,那边王天逸不知何时已经躬身立在了席前,急急道:“请允许在下为武神做陪!”   已经满脸急切之色,又泛着兴奋,看起来这事是无上光荣之事。   “这等好事,被你抢先了。呵呵,我也想上。”那边的齐元豪嘿嘿一笑,为长乐帮帮腔。   “看看,看看,一听到有让武神指导武艺的机会,长乐帮司礼都急得满脸发紫了,哪里还有半分大门派处变不惊的风范,倒像是个武林小学徒,哈哈。”范金星也拔刀相助。   慕容成和霍无痕也一起附和,就算不摸底,谁不想见识武神的真功夫。   “章公子,奴家一直等着再见神威呢。”翠袖用袖子掩着嘴笑了起来。   但章高蝉没有做声,他摸着酒杯,面露难色。   “掌门,您就去下场切磋下,你也不是不知道王大哥是武痴,他对您着的几本蝉流武功书籍倒背如流,一直仰慕的紧。”背后的贴身小厮祺安看王天逸看了他一眼,赶紧出来帮腔。   “这和那无关……”章高蝉叹气道。   那边的昆仑景孟勇已经站起来怒斥祺安起来:“你忘了吗?掌门已经宣示武林,不切磋吗?!”   “这也不算切磋嘛,”慕容成笑眯眯地说道:“只是起舞罢了。你看我们这些人都眼巴巴的等着看您的神威呢。你的名声可不是一般响,天下第一高手啊。难道要秦明月秦先生点头吗?我们都说了,这又不是切磋,是长乐帮少帮主要给你画像呢。”   慕容成在挑章高蝉,但是章高蝉好像没听清慕容成的话里有话,只有背后的左飞突然反驳道:“这和秦护法无关呀,我们掌门也说了啊,真是太抱歉了。打不了!”   燕小乙目视王天逸,而王天逸恨不得掐死左飞,原以为他不受待见,不会开口。而且自己这事毕竟是有点勾当在里面,没打点他,况且打点他也没用,弄不好和自己急,没想到此刻跳出来搅局。   章高蝉十分尴尬的摇摇头,说道:“左飞说的对,我真是抱歉了。我来建康是参加武林大会的,是来和武当一起和各大门派谈判相关事宜。谈判桌上并无高下,但若是比武艺,传出去……”   他摇了摇头,但慕容世家和长乐帮各人脸上却同时闪过一丝怒色,都是心想:让你比试,你怕的居然是丢脸掉面子?看得起你,当是看你的武艺和背后的武当,单凭你一个无财无势的佣兵门派掌门却居然想和我等七雄无高下?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慕容成尴尬的一笑,说道:“我等都是年纪相若,此刻酒席嬉笑,哪来高下?况且您下场稍稍和王小哥——你以前的故人玩玩,无痕兄弟啊,可是长乐帮少帮主,他为您画像,何等有面子。”   章高蝉仍是为难,只因为霍无痕虽然地位尊贵,但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软名声,在江湖上并无杀出来的硬名声,在章高蝉这个相信自己打下一切的超绝高手眼里仍是低了一头。   “武神啊,这只是酒宴嬉闹而已,您何必放不开呢,您可是英雄,何必计较这些小事?”范金星也没想到最大的阻碍的居然是章高蝉要不分高低,只能打打边鼓了。   “就是就是。慕容世家的大公子说了这么多,何等的真心,章掌门您不要不给他面子。”燕小乙恼慕容成动不动提霍无痕画像,好像他家公子是画师一样,此刻冷冷的说道,也给章高蝉背上加了一座大山:你不给慕容世家大公子的面子吗?   那边的章高蝉确实有点吃不住了,他有些不情愿的站起身来,但左飞做了一件惊人的事情。   他站起来,走到慕容成和章高蝉身后,一把阻住了章高蝉,却对慕容成说道:“我家掌门下场原也不难,这不就是酒席嬉闹吗?我家掌门起舞,长乐帮的霍大公子画像,您能不能为我家掌门伴奏?”   武林中人比武哪里用的着伴奏?左飞这话生生的把这笑嘻嘻的场面的弄成了秦赵的渑池之会。   齐元豪虽然不是慕容成这一派的,但怎能容忍左飞这样的小人物这样对待自己家的少爷,啪的一声,手中的银杯被他攥成了元宝,他长身而起,指着左飞瞋目大吼起来:“你什么意思?!”   左飞冷哼一声:“就这意思!”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大厅瞬间冷的有如冰山,人人都冻住了,有的只是一双双眼珠乱转,带杀气的、惊恐的、愤怒的目光,如飞啸箭般穿梭不已在冰山中碰来撞去,没有激起回响,却带来恐怖的风声。   “坐下。”慕容成冲杀气腾腾的齐元豪一摆手,后者不情愿的坐下了,目光却缠住了桀骜不驯的左飞。   “这位左兄弟,太言重了,呵呵。下场的事情算了。我们真没想到你们会这么看重这样的事情。算了,算了,喝酒喝酒,老宋,叫你的乐师上来。”范金星笑道。   范金星知道今天这事算黄了,本来是打算笑嘻嘻中就完成的事情,却被这个左飞搅成了森严不已的谈判。   让慕容成伴奏?怎么可能!范金星了解这个公子,他本来就因为生活在慕容秋水的阴影下而自卑不已,对地位面子这些事情看得比其他人更加的严重,现在这事已经真的变成了谈判,他怎么可能去做这样的事情,承认自己和一个二流门派的掌门平起平坐?   范金星已经想到这次酒会后,慕容成提起昆仑那咬牙切齿的仇恨和无助表情,他一定会说:“要是二弟在这里,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没有人把我当回事?我究竟该怎么办?”   但慕容成没有像范金星想的那样被左飞这个昆仑的蔺相如刺痛,他转头看着左飞,很认真地说道:“伴奏?太遗憾了,我乐器不好。”   “那就算了。”左飞丝毫没给慕容世家大公子面子,他这幅表情让下面的王天逸恨不得上去摁他在地狠狠抽他几耳光,他担心慕容世家对左飞起了杀心。如果慕容世家较真的话,那左飞就是该死,因为慕容世家可以指定江湖规矩。王天逸已经在犹豫,是不是今晚就灌醉这个王八蛋,然后把他不顾一切的运回寿州。   不过他没想多久,耳边就听到了霹雳,他一下就被雷劈到了头顶,变成了石头。不仅是他,所有人都被雷劈中了。   这个雷就是慕容成的话。   慕容成伸手拿过章高蝉的银杯,笑道:“您看这样行吗?章兄您每过一招,我就喝一杯。”   人人呆如木鸡。   “章兄?章兄?”慕容成看章高蝉有些发愣,说道:“如何?就请这位昆仑的小兄弟当监酒,一招一杯,绝不失言。”   “公子三思!您酒量可不行!”范金星终于醒过神来,虽然不知道为何今天这个公子如此反常,但武林高手切磋要是切磋个几百招,还不要命。   “我来替您喝。”齐元豪倒抽一口凉气,一样在想这家伙今天怎么了,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但是慕容成怎么说也是他上司,他不能让上司这样干,只能这么替了。   “你替我?那这小哥替武神演示武艺行不行?我说了,我喝。”慕容成笑着倒满酒,对章高蝉说道:“武神,我可是急不可耐了,能见识天下第一的武功醉死也无妨啊。”   ※※※   对方都如此了,章高蝉脸上的喜色又回来,他推脱了几句,长身而起,直下场下,一切闲杂人等都闪开了中心空场。   王天逸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已经脱去了斑斓长袍,露出一身杀气腾腾的武装:手中提着两把轻剑,通体特意涂的漆黑,绝无反光;   胸襟里鼓出了一块,那是带钢制护心镜的甲;   胸前斜勒着皮扣,紧紧锁住背后的备剑;   这背剑特地用弹龙刀鞘,刀鞘并不封闭,一侧全开,刀鞘内剑柄朝下,剑尖朝上,用刀鞘扣住,如要抽剑,反手在腰后握住剑柄,一压或一拉就可以弹出,出剑速度比剑柄在上的背剑快数倍,原本是趁人不备正面靠近然后近身暗杀用的背剑法;   不过王天逸却用在了这里,可见他对章高蝉的速度是多么的忌惮。   但含笑而来的章高蝉并不在意,他看着这个全副武装的家伙笑道:“你倒准备得很妥当啊,不过我不会击断你佩剑,因为我打算空手。”   “那司礼,我说,人家空手,你能撑几招,别一招就完蛋。”燕小乙大叫道。   众人一起哄笑起来,齐元豪说道:“就是,别看你浑身背着三把剑,武神空手你也过不了三招,唉,天下无敌没有敌手确实挺寂寞的。”   章高蝉对这些说法并无反驳之意,只是轻笑,看来他已经看定一对一何等轻松。   王天逸满脸苦笑对章高蝉说道:“章掌门,你我之战就如同小鸡对苍鹰,实在难以对等,这样对战,即便您胜利,也丝毫显不出英雄之气来,倒叫我们公子如何看到您的气概神韵?”   “那你要怎么办?要我绑一只手?”章高蝉说的有点无可奈何,真有点无敌寂寞的意思。   “不需要!”王天逸一摆头,一道刀光只从人群里射向章高蝉,章高蝉就像拍蚊子那般握住了那把刀。   “什么意思?”章高蝉握住了刀十分不解,眼里在说:我空手你都不行,还要我用刀?   “杀起来,我脸色莫要太难看。”王天逸伸手入怀,却摸出一个黑色面具,套在头上,双手一分双剑,大叫道:“和尚干吧!”   伴着他这大声一呼,章高蝉背后同时想起一声虎吼,堂外一个铁山般的大汉操着一根混铁棍跃上台阶冲了进来,每一步踩在地上的冲击都让地板一震,直如带着一片腥风撞进来的凶虎,只朝章高蝉背后扑来。   “得罪!”王天逸大吼一声,黑剑一旋如同带着黑鹰展开双翼,凶悍的对着章高蝉正面扑击了过去,踩着地毯上移动的黑靴子却迅疾得如同在足不点地的飞行,刚才还一副点头哈腰的司礼瞬息间就化成了掀动滚滚杀气的黑色飞鹰。   一鹰一虎瞬息间就和武神重重的撞击在一起,连他吃惊二对一的时间都不给他半分。 第十六节 渑池相会(下)   “雅座!雅座!最好的雅座!”   “鬼天气,天天下雨,都没法出去游玩!”   “要是下午天晴了,出城打猎吧。”   上午建康最好的茶楼一开门,一群前呼后拥的江湖豪客就涌了进来。   “几年前,我武艺超群,被华山的那些人看上,非得求着我去给他们的镖局担任总教头!我这人啊,别的优点很多,但最大的长处就是恋旧,我就喜欢看咱们那里,就算月亮也比华山圆啊!多给点银钱就能买忠士之心吗?别扯淡了!我当时就拒绝了,唉,那时候烦死我了,刘备不过三顾茅芦,他们华山更狠,恨不得睡在我寝室门口,连那个华山的岳中巅都是天天找我。可是咱就是不为所动!你看我没去,现在没几年,华山被灭了吧,那个岳中巅也成了人家的孙子,哈哈!”大剌剌坐在上座刘元三得意的大笑起来。   “刘爷年轻有为啊。老夫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刘爷面相生的金贵!”一个白胡子飘飘的老者对着刘元三竖起了大拇指,马上引来座上七八位江湖人士的齐声符合。   “张掌门太客气了!太客气!哈哈。”刘元三拍着身侧的赵镖头肩头笑的更开心了。   “那我们想进的关外人参,刘爷可要放在心上。”老者立刻顺杆爬上。   “小意思,小意思!你们知道吗,沈家见了我们青城的可客气了……”说的这里,刘元三的声音噶然而止。   因为雅座的门打开了,进来的不是小二,却是一群全副武装的锦袍客鱼贯而入。   “长乐帮的人怎么来了?”看着这群不速之客,所有人立刻站了起来,略带惊异的朝分开手下踱步进来的那个刀疤年轻人行礼——长乐帮锦袍队司礼王天逸。   尽管外边雨很小,但这些人衣服前面全部湿的精透,雨水从头发里顺着脸往下滴,后面却干爽爽的,好像这群人全扑倒过在浅水洼里一般。   老江湖们一眼就看出他们是雨中纵马疾驰而来的。   “有什么急事急成这样?”一众人心中都是这个想法。   王天逸扫了一眼周围这些小门派的掌门帮主,微微躬下身表示了回礼,不理满脸滚落的水滴,眼睛却描上了刘元三:“刘兄?”   这个雅座里连青城的老赵镖头都陪笑起来,唯一没笑出来的就是青城的主使节,刘元三,他看见王天逸总是紧张加恐惧。   “刘兄,我有事相求,可否跟我走一趟。”王天逸也没说什么事,第一句还没说完,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刘元三看王天逸脸上绝没半点笑容,表情阴鸷,绷紧的面皮下好像有寒气往出冒,只感到王天逸这层面皮时刻可能被里面膨胀的东西胀破,露出一条噬人凶兽来。   他不寒而栗,只觉汗毛倒竖,但是自己正在长乐帮的地盘上,王天逸在长乐帮里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对方要请自己,言语里称“请”,实际上根本没给半点回旋的余地,就算自己不敢去,却哪里敢不去不敢去的地方。   犹豫了一下,刘元三擦了擦白里透青的脸上渗出的汗,强笑道:“地主不必这么客气,我们是使节,你只管吩咐。我这就跟你走。”   说着,却一把拉住了青城同僚老赵,笑道:“不过,我们都是使节,我们一起去。”   刘元三言辞里拼了命强调自己是使节,还一定要拉上老赵壮胆,委实是因为怕了王天逸这种人。   但王天逸好像并没有看出刘元三的强调身份之词,只是毫无表情的点下头,手往门的方向一摊:“快请。”   ※※※   伴随着“咝!”的一声尖叫,厅中地上的地毯狂暴的自己裂成了两块,随后响起的是旁边观战者的一片惊呼。   原来刚才胡不斩全力一棍直刺武神胸腹,章高蝉却一抬胳膊,左手空手握住铁棍末端。   胡不斩回拉,章高蝉力扯,只可惜一个天生神力,一个天下无敌,铁棍马上如卡在了山缝里,铁铸般纹丝不动。   但两人较力只有瞬间,因为胡不斩的一顿,让隐藏在他巨大身形后面的黑鹰顷刻间闪了出来,惊人的跃前速度下,右脚一脚踩在地毯上,攻击支点眨眼成形,左手吃足了劲道,甩出来的时候,袖角都发出了极速下好似呻吟的呼啸,江湖上罕见的左手剑被狂暴的投射了出去,反斩章高蝉握棍左手。   右手拿刀,左手握住了长棍,却无法眨眼夺棍,章高蝉的身体左侧已经成了死角。   死角中的死角。   绕是武神也没法应付这种死角攻击。   章高蝉只能放弃角力,运转在体内的九明神功让手上力道眨眼就变了方向,由拉扯变成了猛推长棍。   长棍上刚才互相拉扯的两股反向巨大力量,陡的变成了一个方向,两个人影猛地分了开来。   各自身体都在用脚板稳定身形,这威猛无可匹敌的力量马上传递到脚下的地毯上,连上王天逸那凶猛狂暴的左手剑用作支撑的右脚力量,三股力量瞬时间就撕裂了脚下的条形地毯。   防脱了长棍,武神一缩左手,王天逸一剑斩空,武神的右手刀已经斜削长剑而来。   在武神的刀下,王天逸哪有闲暇收左手剑,接着刚才右脚撑地的力道,身体顺势一斜,右手剑就接着这身体猛转的力道猛砍武神肩膀。   围魏救赵。   而且不是孤军。   那边的胡不斩立稳脚步的第一件事就是弓步,铁棍再度直刺。   一力降十巧。   神力带来的是惊人的速度和巨大的破坏力,这并不需要任何花俏的招式。   章高蝉也无办法,只能随遇而安的用长刀荡开了铁棍。   “嘣!”的一声巨响,章高蝉右手刀又发出一声惊天巨响,只连撞了铁棍三次,这刀却已经崩坏卷起了所有刀刃,与其说刀,不如说是铁板来的贴切。   借着胡不斩的当门强攻,王天逸长剑再次又砍进章高蝉的近身,章高蝉身子一侧,避开剑刃。   与胡不斩的棍棍接战不同,战到此刻,王天逸的兵刃却没有一次碰到章高蝉和他的兵器。   惊人的围战。   观战的人都看傻了眼。   慕容成早踮脚跑到了范金星和齐元豪旁边坐下,由两个手下替他解释战局。   “啧啧,战法漂亮之至。如果长兵器好手利用力量主攻,剑手就游击死角,以防武神的力量和速度让长兵器好手落败,此刻长兵器为主,双剑辅助;而如果剑手利用位置主攻,长兵器高手就用强攻牵制章高蝉,以防和武神相比力量上不足的剑手完蛋,此时双剑为主,长兵器为辅。每人都是主攻,每人却也都是游击牵制手,联合在一起,简直是攻守一体。任何一个单拉出来,怕都不是武神三合之将,但竟然和武神过了十个攻守之多,厉害。”齐元豪叹道。   慕容成点头后,急急问道:“这个长兵器好手是谁?怎的没见过。能和武神角力,了不起的人材啊!”   范金星凑耳道:“胡不斩。长乐帮昨天才知会,强行洗白的暗组高手。以前是杀手,您忘了?棍术第一高手!凶僧啊!”   范金星别有意味的一个提醒,陡然让慕容成想起这个壮汉是谁来,原来早闻其名,还曾经雇用过此人去做掉某个大人物来。   慕容成回头看了眼后面千娇百媚的翠袖,若有所思的顿了下,又问道:“那个王天逸为什么戴面具?”   就在此时,高台之上传来一声更大的疑问:“好好的为什么戴面具?”   却是长乐帮的少帮主对燕小乙的问话,只是这声音比慕容成的低声询问大了不知多少倍,人人都听得清楚。   那边厢燕小乙赶紧上台和自己的公子低声讲解,这边的齐元豪一笑,也解释开来:“大公子,您想啊,杀人搏命的时候面相什么样?谁能笑嘻嘻的?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看了晚上会做噩梦的,以后还怎么做亲热模样?那长兵器好手不比司礼职位要讲场面讲陪笑,呵呵。”   看着齐元豪那一笑,慕容成却脸红了一下,因为他感到了很羞耻。   雄鹰居然和麻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麻雀不会感到任何不悦,但雄鹰却会羞煞,或者说自认为是雄鹰的。   他刚才和长乐帮那个什么都不做的纨绔子弟居然问了同样的问题!   这能不让雄心在胸的慕容世家大公子感到羞耻吗?   范金星却仰过身来,把头从低头不语的大公子背上露出来,低声问齐元豪道:“小齐你刚才说他们杀人搏命,难不成长乐帮的人在玩命不成,万一杀了武神?”   齐元豪一愣,马上笑了起来:“长乐帮的人肯定在玩命,要是章高蝉不是武神,随便换个普通的江湖一流高手过去一对二,必定眨眼间被砍得四分五裂,那两个家伙没有任何打算留情,果然是盐贩子的低下无耻作风。打个比方,一流高手当然可以对二流高手留手,但你一个二流高手怎么可能对高手留情?全力而为都打不过呢!不过我倒想他们能宰了他,武当的人太嚣张了,这样反倒省事!但是怎么可能。”   话的速度是用吐字来算的,那边战局却是用眨眼次数来说了,上面说了不过几句,下面已经过了不知多少招,变化再起。   胡不斩一棍砸空正要斜拉变向横扫章高蝉腰间,那棍只一横,却又重重的朝下砸了下去,嗵的一声在地板上砸了一个大洞出来,就在这时,胡不斩身子撑在棍子上一躬,却吐出一口血出来。   原来刚才武神那拉变一推,三人巨力撕裂脚下地毯的一击硬拼,却让他受了内伤,撑到此刻,身体力道接近衰竭,再也撑不住了,这一口血现在才吐的出来。   武神和王天逸同时看到,不过武神却是一刀逼开王天逸后,面朝胡不斩一笑,而王天逸却是身形激变中余光扫到的。   一闲一紧,更兼二对一变成了一对一,胜负已判。   但王天逸却没放弃。   他在杀场上从来没放弃过。   王天逸揉身冲上,脚下猛撑下,笔直的身体朝前倾斜到极点,如同地上射出的箭头,朝章高蝉猛冲而出。   他要鱼死网破了!   右剑做前锋,死命的朝章高蝉身前迅疾无伦的当头斩下,左臂朝后提起,左手摆在身后,就像搭上弓弦的箭羽,左剑与地面摆的水平,谁看见都会认为这左剑将在右剑受到阻击或者砍空后,闪电般的平射而出。   章高蝉笑了一声,用鼻子笑的。   “当!”所有人都听见这样一种声音,不过却有大区别。   没有武功或者武功弱的听的好像“当”这钟鸣一般的声音只有一声。   而一流高手耳朵里听的都有两声。   绝对是两声。   因为在“当”的一声中,两把剑激射而出,一把朝外快箭般射出了厅门,一把朝上钉进了二层高的天花板。   场中好像飞舞的白影黑雾也随着这一声噶然停止,显出三个立定不动的人来。   一个撑棍不动,一个傲然而立,而第三个却半跪在立人面前。   一时间厅内绝无半分动静,所有人都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场切磋震得动不了分毫。   ※※※   原来章高蝉右手那把卷成一团的刀一挥,凌空和王天逸右剑硬碰硬的一拼,王天逸右剑顿时脱手飞出。   这是两人兵器第一次相交。   但一次就够了,王天逸兵器拿捏不住脱手而出,朝上钉进了横梁。   不过王天逸的左手剑已经加速从腰侧冲了出来。   左剑位置很低,正对武神腰际。   但这对武神来说并非难事,右手刀击飞王天逸右剑,瞬间回击,又砍上了王天逸的左手剑。   但这一击让武神吃惊了。   这硬碰硬的一击不是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干脆,相反是干脆的过了头,居然一点阻力也没有,宛如那剑并不是握在人手,而是凌空飞来的一般。   确实没有握在人手。   王天逸在递出左剑出腰的瞬间防脱了手,那剑凭着自己的惯性平平刺向武神腰间,真如飞箭一般。   但是飞箭对武神没用,更何况现在在胡不斩战力不在,一对一的情况下。   王天逸要的只是扰敌。   他真正打算的杀手锏不是手里两把剑,而是第三把剑。   用弹龙鞘装备的暗杀背法此刻才真正显示出作用。   王天逸左手防脱剑柄,一手握上背上第三把备剑剑柄,一压之下,第三把轻剑真如弹龙一般推开剑鞘侧边开口,一跃而出,猛力上砍。   就砍进武神砍开第二把剑的刀的死角里。   朝上直冲武神那腰际。   为了这一击的角度王天逸的身体几乎已经扑在了空中,正对着武神的膝盖,只要那膝盖一抬,王天逸的脸怕是要烂成一团泥。   但王天逸认为这无关紧要,如果脸成了一团泥,那么手里这把剑已经刺进了武神的肉里。因为扑出这姿势固然和自杀无疑,但已经完成了剑的角度,王天逸认为的最有效的角度。   角度很刁,刁的宛如一条从草丛里朝上跃出咬人的毒蛇。   可惜,对手是武神,他叫武神不是浪得虚名。   王天逸那带着面具的脸突然停顿了下来,激扑而来的身体无可奈何的缩成了一团——确切的说是半跪在了武神面前。   不得不这样。   那不顾一切朝上咬的弹龙剑还是慢了一点,只划破了武神的衣服,而武神的拳头却靠在了王天逸面具上。   如此之近,以至于王天逸都可以用眼珠感到这拳头血流的热度。   失败了。弹龙剑无可奈何的僵立在空中,如同冬天里冻的硬梆梆的蛇,再无刚才的凶悍生气。   三人顿时石像般不动了。   大厅里却静的连掉根针都听得见,观战者也随时他们三个同时陷入停滞。   “啪。”这静寂的大厅里响起一声清响,王天逸鼻子以下的面具以鼻子为圆心开始慢慢裂开了,这里承受了武神那威猛无伦一拳的拳风。终于面具裂成了两半,下半截面具无力的跌落在地板上,露出一张因为无可奈何而翕动的嘴。   ※※※   “哈哈!精彩!精彩啊!太精彩了!”慕容成武艺不是特别精湛,而又不是完全不懂武艺,身份又是尊贵,所以才第一个反过神来,大声鼓起掌来。   一声过后,大厅立刻热闹起来,不管内行外行,不管真心钦佩还是凑热闹或者要给面子,总之人人大声叫好。   王天逸面具露出的那张嘴无奈又佩服的一笑,弹龙剑落在了地上,朝章高蝉伸出了手,像是尊敬又像是战士之间的礼仪。   章高蝉非常高兴,王天逸这种激斗之后的手势非常符合他的心境,他大笑着,左拳伸展了开来在王天逸眼前变成了一只温暖的手掌。   王天逸顺势两手一起握住这手腕,笑着被武神从半跪着的姿势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后,却也不放手,一直握着手腕,只是在面具后看着武神发愣,像极了崇拜之极的样子。   章高蝉对王天逸这种仰慕的表情见得太多了,抽了一下手没抽动,就让王天逸握着,脸上报以一个习惯的礼貌微笑。   台上却传来一声大叫:“你们怎么二对一呢?”   却是左飞,只是刚才王天逸他们来了个霸王硬上弓般的二对一,上来就斗的激烈之极,左飞一时无暇插嘴,也怕打乱掌门心思不敢插嘴,此刻打完了,越想越生气,大怒叫了起来。   齐元豪横眉对曰:“小哥,你行了吧?你们家掌门天下第一,你刚才也看到了,两个也不是他的对手,一对一的话,谁能和他过三招?我们怎么看,人家长乐帮霍少帮主怎么画?”   “你住嘴吧!”景孟勇和祺安此刻正陷在章高蝉大展神威的喜悦中,一起训斥左飞。   章高蝉被王天逸握着不放,眼睛扫处看到了正在拄着铁棍喘气的胡不斩,问道:“这高手是谁?好厉害的力气!”   “没错,真正厉害。”齐元豪和慕容成主仆在走下席来,他们对胡不斩王天逸这种可以和章高蝉周旋的高手都是非常感兴趣。   “胡不斩。我们长乐帮的长兵器手。”王天逸此刻才放脱了手,摘下面具笑道:“章掌门莫怪,我实在不是您的三合之将,这才叫了我们的胡不斩,来帮帮忙。”   章高蝉说无妨,对王天逸笑道:“王小哥,几年不见,你剑法真的长进的厉害。”又扭头朝胡不斩道:“胡壮士好棍法。”   王天逸只是谦虚,却没想到,胡不斩顺直了紊乱的内力,抬起来头,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瞪着章高蝉大吼了起来:“直娘贼!老子一定会宰了你的!”   看着他血沫子乱飞中居然吼这个,所有人都是一窒。   “和尚,赶紧回去疗伤!”王天逸赶紧推着胡不斩离开了大厅,才折回来道歉道:“章掌门千万不要见怪,我这个兄弟是粗人,本来以为自己天下第一,没想到天外有天,居然折到了您手下,难免不忿。”   章高蝉被一群人包围奉承,心情非常好,王天逸这番道歉加恭维的话让章高蝉很受用,加上胡不斩那副凶神恶煞不讲理的长相,他倒没见怪的意思,在慕容成和霍无痕的陪同下朝主席走去。   看着章高蝉的背影,燕小乙走近王天逸身边,悄声问道:“如愿了?”   王天逸低声笑道:“没错。最后我测了他脉搏,他竟然累了。他的武艺果然在退步。”   一番比斗过后,各个大人物各归其位,歌舞齐上,酒席再开,看戏的演戏的,人人各得其所,笑逐颜开。   霍无痕本来一直绷着脸不高兴,直到看到最后三人石像般凝立才笑了起来,也顾不上其他,直接索要笔墨,就挥毫泼墨起来。   慕容成含笑领头朝章高蝉敬酒,但他刚举杯,满面笑容还没来得及说话,左飞端着杯先走了过来,说道:“慕容大公子,我们掌门刚才过了六十八招,按约定您要喝六十八杯。”   一听此言,本来已经回应慕容成正在端杯的章高蝉的速度马上变慢了,目光却看上了慕容成,看意思很看重慕容成的约定。   目睹此情景,范金星和齐元豪心里都有火气:你一个二等门派,我们慕容世家的大公子就算约定,就算不喝一杯能给你约定都算给你天大的面子了,都可以出去宣扬江湖了,你却要不折不扣的按约定来,你们的刀有那么硬吗?失心疯了吗?   “我家公子不善饮酒。”范金星一抱拳对章高蝉说道,语气很生硬。   “公子,你就沾唇饮一杯吧,远的贵客咱们做地主的一定要讲足礼仪。”齐元豪说的很婉转,却让左飞气炸了肺。   “慕容大公子,我们掌门下场比试前您怎么说的?现在沾唇饮一杯倒成了礼仪了?”左飞看着端杯犹豫的慕容成叫道。   “你他妈的怎么说话的?!”齐元豪拍了桌子,额角青筋脉动,脏话都出来了。   “阿飞!”王天逸也一声怒叱:“你怎么这样说话?还有武林尊卑没有?”   王天逸虽然既不打算帮昆仑也大打算帮慕容,但他私下里不想左飞去捅这天大的麻烦,自己遭来横祸。   他心里清楚:章高蝉是武神,大家忌惮,但左飞是一个昆仑二流角色,这里有资格坐下的人每人都能让他明天横死建康街头。   章高蝉脸色也不好看了,他半端着酒放也不是,抬起也不是,愣了半天,说道:“大公子不喝就算了吧。”   一直盯着左飞发愣的慕容成好像此刻才大梦初醒,大笑起来:“算什么算?!六十八杯,马都要趴下!我慕容成实在喝不下,喝了要钻桌子的。但是武神啊武神,谁叫你武功这么好?看了你一番表现,醉死又何妨?!看在我这武功酒量双庸手的份上,给我减半吧,我喝三十杯!”   一言既出,满座震惊。   章高蝉泛青的脸上猛可里透出红来:就算他心比天高,也知道面前这个人说出这番话来,对一个江湖中人而言是何等荣耀!   震惊兴奋之下,章高蝉竟然结巴起来:“不……唉……你不能喝就……天下第一……小弟实在不”   其既想慕容成喝来成就自己荣耀和拒绝慕容成喝来给慕容世家面子的矛盾全在结巴中的口不择言中坦露无疑。   慕容成没听他说,一张口,连手下都没反过神来,他饮下第一杯,接着拿过左飞手里的酒喝下第二杯,然后拿起酒壶来自斟,左飞愣了一下,抢过酒壶替他斟满。   “大公子您真喝啊?!”范金星和齐元豪这对同床异梦的慕容干将今天又是异口同声。   “你们闭嘴。这是命令。”慕容成笑了,连倒连干。   三十杯!   三十杯酒!   慕容成真的连喝了三十杯酒。   所有人都合不上嘴了,绝大部分是吃惊,昆仑众人则是因为兴奋。   慕容成从第一杯到第十五杯越喝越慢,但从第十五杯到第三十杯却越喝越快,最后一杯,慕容成一把把酒杯掷了出去,随着就往后倒,惊得两个手下兔子似的窜了上去勉强扶住,他已经烈酒上头,无故发笑了。   其实慕容成倒下的时候,左飞离得最近,他也想去扶慕容成,但齐元豪狠狠的推开了他:“闪边去!”   看着慕容成倒下,强忍着心头得意的章高蝉却不能不有所表示,他只能扭头训斥开了左飞:“都是你!你知道不知道礼节?这里的事情有你插嘴的地方吗?还不坐回去?!”   “我?!”左飞傻了,他心里还在为自己的勇气和职责高兴呢,却怎么也想不到会被自己不顾一切捍卫的人训斥。   “还不快回来?你丢人显眼还不够吗?”后面坐的景孟勇大吼起来。   左飞既羞又无可奈何的身体转了个圈,坐了回去。   那边霍无痕已经画就,大家都凑过去看:却是画中一人傲然独立,一人半跪拱手。   画的极好,虽然寥寥数笔,但人物的神韵表露无疑,站立之人英雄之气勃发,好似睥睨天下,又掺杂了独立峰顶的寂寞之情;而半跪之人则表情服膺,画的栩栩如生,两人宛如要破纸而出。   章高蝉一见就又合不上嘴了,今天的惊喜实在太多了。   而王天逸则面如死灰,那半跪之人画的原形可是他啊,画的没有面具,眉目依稀就是自己。   自己有命在身,还带着面具,为了和武神这一战花费无数心血,在战斗中搏命死战不退,绝没有对武神半点畏惧之心,最后那个姿势是为了套取测武神脉搏的机会,本来是为了帮派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一个无畏战士,可怎么能被少帮主想像成一个心悦诚服的败军之将呢,自己可是代表长乐帮啊!   要是这画像传了开来,自己以后可怎么在帮里混?!在江湖上怎么混?成了衬托章高蝉英雄的踮脚肉垫?   丢人现眼丢的也太大了吧。   王天逸这个夜莺把霍无痕祖宗十八代都咒骂了一顿,但这没用,他拉了燕小乙一把,凑耳说道:“小乙哥,我怎么能在画上,委实丢人,你可要帮忙。”   燕小乙本来见画也皱眉头,此刻笑道:“我原也不喜这样画你,但放宽心无妨。我只要对公子说神韵有问题,或是说半跪之人画蛇添足,公子必定自疑,必然裁掉。公子对画就如你对武功一样。”   王天逸这才放心。   那边众人已经开始对霍无痕恭维了。   范金星扶着走路摇晃的慕容成去后面出恭了,剩下的齐元豪不懂画,随便敷衍了几句,又把话题转回武艺上来,对霍无痕说道:“你们长乐帮的这个司礼剑法好的很,我从他战法中最少看出三种门派的运气方式和走势来,端的是好手,千锤百炼的好手,有机会和我们慕容世家的剑法高手切磋一下。大家一起研究,集思广益,武林中的剑法才能愈来愈强。”   众人纷纷称是,王天逸更是心头喜悦,暗想自己这次可说是做的漂亮。   对他这样的指挥官来说,可不是凭着武功和武神周旋几招就算得意的,事情发展的各种可能被自己预测到并做了相应充分的准备才是漂亮。   对齐元豪的夸奖,霍无痕却“咦”了一声,看着王天逸疑惑地说道:“他剑法好吗?我怎么觉的就是跳来跳去,毫无章法和韵味?”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谁也不说话了,谁都知道霍无痕在武艺方面最多算三流,虽然他是七雄的公子。   没人能把不感兴趣的事情做好。   武艺更是这样。   霍无痕也不能例外。   “小乙,这人剑法好吗?”霍无痕指着王天逸问燕小乙。   王天逸只感到心寒,自己费尽心血,对方居然不记得他,是谁在寿州替你背了无能的骂名?——王天逸心中大骂。   “公子,他剑法好的很啊,是一流的高手。就是我一直提的王天逸啊!就是……就是寿……就是那个王天逸啊!”燕小乙不敢在外人面前肆无忌惮的谈寿州大败,只好对王天逸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彷佛在说:公子就是这个模样,我也没法子。   “你提过吗?你师出哪个门派?”霍无痕打量了躬身侍立的王天逸。   “我……”   “青城的!哈哈!”插话的竟然是去而复回的慕容成,他走路已经发飘了,有时像踩在棉花堆里,有时又像滑行在冰面,说话的时候,手上大开大阖,看人都是眼珠转着看的——醉的很厉害。   “青城的?好啊!”霍无痕竟然抚掌大笑起来:“我打算画的八仙,对吕洞宾把握不好,恰好你竟然是使双剑的,而且我一直听说青城剑法好看,竟然不知道身边早有你这样的人。”   说着霍无痕盯着王天逸看,彷佛小孩子在路边无意间发现了好玩的蚂蚁。   “你不是剑法好吗?下去演练几招剑法,用双剑的。”霍无痕一指场下。   旁观众人一起叫好,尤其是懂行的,都想再看看这个司礼的凶悍的怕人的剑法。   王天逸哪里敢不从,二话不说提了双剑又下到场下,呼出一口气,稳稳了心神正要打自己一套剑法。   上面又传来霍无痕的声音:“吕洞宾我想是很飘逸的剑法,你要打出飘逸来,最好打出仙气来。”   “我去你妈的仙气,老子在尸体堆里练出的剑法,哪里能打出仙气来?”王天逸心里恨得咬牙,但霍无痕就算说屁话,王天逸也得当麝香闻着,而且还得摆出一副陶醉的表情来。   少帮主就是少帮主。   王天逸倒抽一口凉气,打算尽量把剑法往“飘逸”里打。   但是除了敌人颈里飚出的血冲到空中划得轨迹比较飘逸外,他不知什么叫飘逸。   他只知道剑要插进敌人肉里砍到敌人骨头里才能保自己的命,而这一切都和飘逸不搭边。   没有人能飘逸的杀人。   整个江湖里也没有这样的人。   王天逸开始舞剑了,但眼前没有敌人,只有穿堂风。   王天逸只好想像出一个敌人,他的剑如附骨之蛆般追着敌人跳跃的身形。   “好剑法!”齐元豪暗暗称赞,王天逸每个动作看似支离破碎毫不连贯,但都带着引而不发的后力,足可以让双剑在瞬间突然变化几个角度击出。   但霍无痕却怒吼了起来:“你东跳一下西跳一下的在干什么?驱鬼吗?你没有连贯的套路吗?”   王天逸委屈又无奈的停了下来,齐元豪却哈哈大笑起来:没有什么比用五子棋规则指责下围棋的人更可笑的了,再加上这个下围棋的还不能反驳。   “少帮主,我一直都是这么练的……练套路其实也是为了每一姿势的攻击,这还不如……这和我这种打法没区别……”王天逸在霍无痕面前像个认错的孩子。   但没用。   “青城剑法!打青城剑法!打鼎鼎大名飘逸的青城剑法!”霍无痕大吼起来。   一瞬间,在青城受教官训斥的那场景又回来了,没有愤怒,只有压抑,黑暗的压抑,这个场景本不该出现在光天化日下,他偶尔几次被长乐帮的暗夜飞鹰想起,也是在他的噩梦中,没人喜欢自己折磨自己,所以王天逸都快忘了青城,更别提他的剑法了。   但是他必须打,因为长乐帮的少帮主让他必须回忆他不愿回忆的,所以他必须回忆。   “我看别打了,王天逸和武神切磋外,估计身体疲惫,更何况他一直练双剑剑法,而青城剑法是单剑啊。”燕小乙说道。   “用这个剑。”霍无痕扔过一把剑来,“你的剑都光秃秃的,哪里可能飘逸,用这个。”霍无痕笑道。王天逸跑过去捡起来,脸上已经比哭都难看了,那把剑不仅是把长剑而且居然尾巴系着一条巨大的黄色剑穗。   剑穗是丝编的,说实话它很飘飘的很好看,但是这样的剑都是舞女剑舞或者用剑健身的外行才用的,谁能想像一个一流高手会带着一把有长尾巴的剑去赴生死赌局。   究竟是要漂亮还是要命?   王天逸苦笑着抽剑起舞,果然没舞几下,霍无痕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你这是青城剑法吗?你在耍我吗?你连连贯的打下来都做不到?你不是青城训练出来的吗?你是怎么进入长乐帮的?那群招募的瞎眼了吗?”霍无痕也不知道怎么骂人,只是瞎骂,但王天逸却已经汗如雨下、面如死灰了。   “霍公子,也不至于这么说王天逸,他功夫真的非常好,只是疏远套路演练吧。”章高蝉对王天逸很有好感,此刻见这年轻人脸上好像死的心都有了,赶紧帮衬说话。   燕小乙也赶紧说好话,齐元豪笑得乐不可支,没有什么比对头的笑话更让人开心了。   而醉酒慕容成则指着王天逸哈哈大笑:“你苦不苦?”   “他既然是高手,打个剑法有什么难的?”霍无痕气呼呼地说道:“章大哥,我家就是大帮派,多少武林高手我没见过,只是打双剑的少。说到青城剑法,我们家也有几个青城出来的属下,不过却都像他一样不是忘光了就是打得一塌糊涂!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学艺的?刚才你们一口说他武艺好,我还高兴的想总算找到一个吕洞宾的原型,没想到是这般模样!气煞我。”   “少帮主,您要见识青城剑法,属下倒是有个人选,肯定能让您如愿。”王天逸强忍着难堪,拱手说道。   “还不快去请来!”霍无痕拍着桌子叫道。   就这样,王天逸憋着一肚子火,在风雨里纵马狂奔,在建康城里来回找青城的使节刘元三。   王天逸知道刘元三可是在青城比武大会上名列前茅的人,这样的人虽然在杀场上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捏死几个,但要说起打青城那飘逸的剑法来,还是带剑穗的剑,自己几个怕也赶不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所幸因为下雨,刘元三他们并没有走远,王天逸很快就在茶楼抓到了刘元三,恨恨的把他们带到了昆玉楼。   原来刘元三还以为王天逸又要找他麻烦,却没想到是长乐帮少帮主想看青城剑法。   这可简直是找人找的太对了。   刘元三握着有剑穗的长剑,剑诀轻捏,轻舞重挥,一把剑舞得真如舞蝶纷飞,又似杨柳轻拂,弄了个满堂彩。 第十七节 江湖眼泪   尤其是最后的一招收剑式,刘元三手掌微转,剑尖划动的如一只舒缓的光影燕子在曼妙回旋,长剑由直握变成了贴臂而立,二指捏着仙气十足的剑诀,左手猿臂舒展不动,舞剑的人也同时剑眉微拧,不失时机的摆出了一个含而不露的庄严表情。   真是剑走飘逸,人有仙气。   收剑式后的刘元三凝神不动片刻,只把刚才剑法里那种飘逸气质全凝练进了此刻这石雕般的造型之中,他一凝止,大厅里是短暂的静寂,然后是哄堂的叫好。   竟然比王天逸暗组双雄战武神的声音还要大上几分,只因看得懂武神切磋战的人比看不懂的人要少不知多少倍,而此刻甚至连贴着墙壁看热闹的乐师舞女都不由自主的喝彩起来。   直到喝彩声四起,刘元三这才动了身形,含笑抱剑四面作揖。   发觉厅中那飘渺的剑光不见了,霍无痕这才从出神中醒了过来,马上鼓掌大声喝好,一群人看霍公子如此捧场,纷纷跟着,又来了喝彩大潮,直把刘元三叫好叫的面皮泛红,站都站不稳了,直如一口喝下一坛子佳酿,那醇香从肚子里直冲上来,恨不得把天灵盖硬捣开了。   一起跟着来的老赵地位太低,就站在高门槛前面,被前面的王天逸挡个正着,他又不敢乱动,刚才刘元三打剑时候就不得不伸脖子歪脖子才看的到,此刻打完了,看自己同门在江湖豪雄面前如此长脸,更是高兴,不停一蹦一蹦的越过王天逸头顶看着刘元三叫好鼓掌,恨不得一头冲进场里抱着这个年轻的师兄转上几十圈。   燕小乙看公子如此高兴,本也要跟着叫上几声,但眼睛扫处看到门口王天逸的脸色,哈哈大笑了一声,放下了两手。   “章兄看看这剑法!漂亮不漂亮?!”霍无痕有些激动对着左右宾客说道,章高蝉含笑不语,低头饮酒,而齐元豪对着霍无痕拱拳笑道:“少帮主真好眼光啊,以后多多招募这等高手,长乐帮定然无敌,哈哈。”   “壮士快过来!来人啊!倒酒,我敬你一杯。”霍无痕在台上用力的召着手。   场下,刘元三和王天逸两个昔日的青城同门并肩跑了过去,不过一个是为了饮尽敬酒,而另一个则是为了倒酒。   “刘先生,真是好剑法啊,青城剑法名不虚传。看了你的舞剑之后,我突然觉得把握住了吕洞宾的精髓。”霍无痕亲自给刘元三端酒。   吕洞宾?刘元三根本不知道霍无痕在说什么,但此时此刻就是玉皇大帝菩萨一起来又有什么所谓,无论霍无痕说什么,刘元三只是笑着说“过奖”。   美酒一饮而尽,双手把着白玉杯端低伸了出去,银壶嘴马上凑了过来,醇酒汩汩流进杯中。   端杯的和倒酒的目光碰在一起,刘元三礼貌的笑了,这礼貌下面是得意和少许感激,得意的是他读得懂王天逸那笑容的呆滞:谁武功好,不是你我说了算了,得你们大少爷说了才算;少许感激却是因为王天逸这次竟然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来的路上,王天逸低沉的说希望他能在少帮主面前表演青城剑法的时候,他就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直到现在,他也不能确认这发生在眼前的好事究竟是不是在梦中:一群这样可望不可及的大人物竟然为自己鼓掌叫好,还给自己敬酒?   但这不是最得意的,最得意的是在慕容世家大公子、昆仑派武神章高蝉面前,长乐帮的少帮主如此欣赏自己,这是何等的荣耀,有多少江湖人在武林厮混一辈子怕也摸不到这种机会。   酒不醉人人自醉,刘元三已经醉了,脸上的笑已经不是发出来的,而是长出来的,凝固在那里的,要让他不笑,怕是得木工用刨子一通狠削才能刨去。   眨眼,酒杯斟满,王天逸笑着躬身要退后,就在这当口,刘元三口不择言的说了一句:“谢谢师弟。”   谁都知道要向对方示好的时候,当然要在称呼上拉近距离,还有什么比“师弟”显得更亲热的?   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霍无痕马上问道:“王天逸和你是师兄弟?怎么他青城剑法如此之差?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你们是一个教官吗?”   刘元三手一抖,一杯酒差点泼了。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他是杀师逆徒?说他是戊组垃圾?还是说什么好?   刘元三看向王天逸,顿时张口结舌。   王天逸看向刘元三,脸色瞬间变青。   两人都愣住了。   慕容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哈哈大笑起来:“霍兄,要是你有疑问,何不让青城两人去场下切磋一番武艺?你看谁会赢?”   王天逸闻听此言顿时脸色煞白,暗想:现在少帮主对刘元三正感兴趣,还又敬酒又叫好的,真要是下去比武,自己哪里敢赢?但这又是在慕容世家这长乐帮昔日死敌在场的情况下,自己又不敢折了长乐帮面子,对一个花哨的青城剑法,在一群行家面前怎么能输?   这可真是输不得又赢不得,脑门上顿时沁了一头汗。   王天逸面色煞白,刘元三脸上何尝好看,刚才还得用木匠刨子削的笑容眨眼间就成了死笑了,彷佛是用木灰堆的一层,轻轻一抖就会露出下面面如死灰的一层脸来,他想的是:王天逸是什么人?青城学徒时候就是个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啊!万一他们的少帮主真发话了,他此刻在自己少帮主和长官面前比武肯定不肯丢了面子,他发出凶性来,自己这样的江湖翩翩少年怎么能是那种恶鬼的对手?但要是不比,岂不是又违拗了长乐帮的大人物,以后一样凶多吉少!   这可真是比不得又不敢不比,刘元三脑门一样沁出一层汗来。   看自己长官这般,齐元豪不失时机的落井下石,他并不点破“屠城双煞”的血腥传说,只是煽风点火地说道:“霍少帮主,您怎么不知道自己下属的厉害?论飘逸,王司礼怕是不如青城的这位刘使节,但是论真刀真枪的大战,这位刘使节就算连上他的几位恩师一起上,肯定也在王司礼剑下丢盔卸甲。嘿嘿。”   “哦?怎么回事?”章高蝉的好奇也被勾起来了。   “刘先生!”燕小乙猛可里站了起来,指着刘元三喝道:“现在天逸是我们长乐帮的司礼,以前和你是同门,就是以前动过手也就只是切磋而已,我想你既是青城门徒,当是不会乱说的。”   刘元三打了个哆嗦,想了片刻,马上说道:“谣传!谣传!都是谣传!”   “你们说什么呢?”霍无痕突然见旁边这么多人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来,从来不研究情报的他不由的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公子,下面时辰不早了,不是要去欣赏宋先生叔父宋南蒸的新进藏品吗?宋先生,你看现在我们就去吧?”燕小乙不愿慕容世家的人老拿自己人做文章,赶紧要拉走公子。   “对对对。”宋不群也看出情况有点尴尬来,赶紧站起来笑道:“我叔父新近得到了淑王的古鼎,还没给各位好朋友看过,今天刚好请各位行家鉴别一下。时刻不早了,我们去吧,回来就开午宴了。”   霍无痕本来就是雅士,鉴赏这古鼎也是他来的主要目的之一,闻听此言,马上起身。   但他又拉住了刘元三,解下腰间的玉佩塞到他手里,非常诚恳地说道:“先生剑法超群,小生非常钦佩,今天事情匆忙,不能久谈,玉佩一块,不成敬意,万望先生收下。”   刘元三刚才从极乐世界被慕容成一脚踹到鬼门关,没想到还没把额头上的汗消了,霍无痕又把他从鬼门关一把提搂回极乐世界。   手里那块带着霍无痕体温的玉佩简直热的如烙铁一般,刘元三紧紧的握着他,满脸感激和霍无痕答谢,心里却总想看看那块佩,因为他觉得那块佩如此之热,竟然好像在他掌心里冰雪般融化化作水汽飞走。   “刘先生,要是近来无事,就多来我这里坐坐。要是不给通报,就给他们看这块佩。”霍无痕用力拍了拍刘元三胳膊,不是竖拍是平拍的,朋友才是平拍的:“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剑法。”   “一定!一定!”刘元三突然感到热泪盈眶,他此刻才知道,原来喜事塞满胸膛的感觉不是想笑而是想哭。   “送刘先生。”霍无痕下了命令。   “刘先生这边请。”王天逸赶紧跑到刘元三身边,弓着身恭恭敬敬的对刘元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元三没有看王天逸,却恭谨到极点的对着霍无痕躬身行礼,霍无痕回了礼才离开。   霍无痕一转身,王天逸对刘元三躬身的角度立刻少了一半,等刘元三行礼直起身来,霍无痕的背影已经转过了屏风,王天逸也已经直了腰,面无表情地说道:“刘兄,请这边。”   “刘教官!您真太长脸了!”一声大吼猛然从后面传来,王天逸木然一侧身体,一个黑影从他身边穿过,一把抱住了刘元三,却是青城的另一个跟班:赵镖头。   “老赵!哈哈!”刘元三也一把抱住了他,两个青城的壮汉像小孩一样互相抱了又抱。   此刻赵镖头面颊泛红,激动的语无伦次:“看看啊,长乐帮的霍无痕的大公子,慕容世家的慕容成大公子,还有武神啊!天啊,咱们青城可太厉害了!不!主要是您厉害啊!我原来还不信……没想到您真的厉害啊。”   听到“还不信”三字,王天逸冷笑了一下,别过脸去,没想到刚别过脸去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酒味。   面前站的是在范金星搀扶下摇摇晃晃的慕容成,他盯着王天逸看,但已经成了斗鸡眼了。   王天逸吃了一吓,赶紧要行礼,但慕容成一把把住了他:“王天逸,刚才要是下场比武,你这个‘屠城双煞’会赢还是会输?”   一波一波扑来的刺鼻酒气中,王天逸惊都合不拢嘴了,暗想这家伙真的喝醉了,脑袋都不正常了。   “说啊,你打算赢还是输?”   慕容成用力摇晃着王天逸的肩膀,他旁边的范金星一边死命的拉着慕容成,一边尴尬到极点的陪笑解释。   “输赢都无所谓。这只是酒席娱乐而已,要是真的厮杀,”王天逸无奈对着酒晕子回答,他用手指戳着自己锦袍上的鹰标:“我们长乐帮令旗所指,我们这些战士将赴汤蹈火、死而后已,碾碎长乐帮的任何敌人!”   这回答让慕容成打着酒嗝愣了许久,喃喃道:“这就是战士应该做的吗?”   趁着慕容成这一愣,范金星一脸苦相的连拖带拉的把慕容成拖开了,但慕容成一边后退着还在指着王天逸大叫“战士就要做战士的事情!”   王天逸摇了摇头,走到青城二人前边,刘元三正在呵护备至双手捧着霍无痕的玉佩让老赵观看,王天逸只说了句:“跟我来。”然后大步朝厅外走去。   ※※※   “天真蓝啊!”在厅门口,紧握玉佩的刘元三仰头发出一声出自心底的感慨。   外边雨一直没停。   宋家的宅子颇大,从昆玉楼到走到侧门的马厩路程不近,但王天逸漠然的走进雨中,围拢而来的锦袍队成员自然也无人打伞,当然也没人招呼青城的刘元三二人,但二人浑身浸在这飞来的喜事中,别说一点雨,就是老天下刀子,他们恐怕也感觉不到了,一众人就在雨中行进。   “师弟啊,你们少帮主真和蔼啊,你在长乐帮真有福了。”刘元三对王天逸笑着说道。   “呵呵。是啊。”王天逸简短的回答。   “他一定很好处吧?”刘元三短短一路问了无数这样反复的问题。   王天逸扭头一笑,说道:“那是肯定的,刘兄莫非想加入我们长乐帮?”   一语中的。   刘元三竟然一愣停下了脚步,他在死命的压下胸中的激动。   其实刚才刘元三已经被霍无痕的话激荡得胸中波澜翻滚,心中已经无数次的幻想:他去找少帮主——靠着剑法被少帮主垂青——加入长乐帮——锦衣玉食、华楼大马、荣华富贵——……虽然脸上强忍着没什么表情,但胸口里面好像突然长出来一张大嘴,不停的在衣服下面笑,震的刘元三刚才走路都走成顺拐了。   “不是不是……我只是顺便说说……哈哈。”刘元三谦虚的说道,但脸下强忍的那表情都要融化掉整张脸。   “哎呀!刘教官这么英雄了得,肯定到哪里都受人垂青,您就是一条潜龙啊。您说是不是,王师弟……”说话的是老赵,他现在跟着刘元三高兴,奉承话说了一半,看到刘元三那忍不住的高兴样子,不由自主的转了头,却对着旁边的王天逸说了起来,意图是借着第三方的口来夸刘元三,还亲热的叫上了“师弟”。   王天逸停下了身形,背负双手的他,没有回答老赵的借力夸奖,却仰头进雨中呵呵的笑了笑。   老赵一见王天逸停了脚步对自己的话有了反应,赶紧凑到跟前说道:“王师弟年少有为,今天您真是帮了我们青城的大忙了,真是好兄弟啊。都是青城出来的,在江湖就是要同富贵共患……”   但王天逸那高仰着的头垂下来的时候,老赵才惊讶的发现那上面并不是一张笑脸,而是一张布满阴戾之气的可怕面容。   “你是谁?”这张脸的嘴角上扯,露出了笑容。   但这问题太诡异,这笑容和这问题一样诡异。   刚才还觉得热血上涌恨不得脱光了膀子喝上一坛烈酒的老赵,被这脸这眼神一扫,顷刻间就瞠目结舌了,满腹的得意奉承话全被这张脸带来的寒气压在了喉咙之下,好像把一袋小豆塞进鸭子食道一般,老赵突然间好像从阳间进了鬼域,手足无措的他所做的只是咕噜一下咽了口水,刚才打在身上会被热血烧干的雨水突然间极速变冷,落在身上就如同寒冷黏滑的血一般粘在了身上,冻的老赵突然打了哆嗦。   刘元三愣了,王天逸周围的手下也愣了。   气氛一时间就凝滞在了那里,天地间彷佛只剩下王天逸和老赵在面对面的对视。   “我。问。你,你。是。谁。”王天逸对老赵又问了一遍,每个字都硬梆梆的吐出来,如同冻僵的尸体一般一个接一个在地上摔个粉碎。   老赵恐惧的退了一步,惶恐躲避者这些摔的四分五裂的碎屑,他那高昂笔直的身体哆嗦着矮了下去,为了高声说话而伸直的脖子缩进了腹腔,兴奋高视的目光变成了看地的游移,老赵呆站着王天逸面前,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搓着手,他想出声,他想解释,但那声音也害怕了面前那张脸,死命的拉着嗓子就是不肯吐出去。   “他是我的副手,跟我来的,以前介绍过的……天逸……”刘元三当然知道王天逸认识老赵,但就像一个严苛的私塾老师拿着戒尺突然正经八百的问你论语是谁写的,你会不会惊疑,正因为这样,他反而犹豫和惊恐了。   “是!是!是!我是赵……”老赵陪着笑慌不迭的解释,尽管这解释很多余,但他却有些惊慌,因为多余才惊慌。   但他没有说完,就跪在了地上。   一耳光结结实实的抽在了他的笑脸上。   王天逸抽的。   下手非常重,只一下,口里面就全是血,连鼻子都被震破了。   这耳光一下就让老赵跪在了地上,脸歪到了一边,他颤巍巍用手捂住了甜的发胀的鼻子和如火烫般的脸口,摊开手,满手温热的血转眼间被冷雨冲下手背,难以置信的朝上看去,上面只有一张冷酷可怕的面容,他不敢看那双眼睛,只看到蜈蚣一样爬在那脸上的那条刀疤,但就是那条刀疤也正在狰狞的凝视着他。   “站起来。”那声音冷的如同这江南的雨一般。   “天逸,你……”那是刘元三惊讶哀求的声音,但转眼间就被掐去了头,随同帮助同门的勇气一起软软的飘散了风雨里。   没有声音了。   再没有声音了。   彷佛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密林中被万种野兽包围,那种感觉就是老赵此刻这种无助恐惧的感觉,老赵捂着淌血的左脸慢慢的站了起来,但没有站直,背上压了一座山,全是未知的恐惧。   道歉?求饶?   当然唯一没有的就是反击的念头,不论悬殊的战力对比,单单是此时的情势和对方的身份地位已经在这念头产生前就阉割掉了它。   但为什么他打我?!   老赵在寻思说什么,他的嘴翕合几下,但没有一个词吐出来,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最后他努力用因为剧痛而歪了嘴做出一个笑容来,用这笑容当作对挨耳光的反击。   但是他一抬头,还没看见那条可怕的蜈蚣,脸上就撞来一片黑风。   雨里想起一声皮开肉绽的声音。   老赵这次没有跪下,而是直接躺在了地上,右脸挨的这下耳光比左脸的还狠,肿痛的脸一头扎进冷冰冰的水洼中,火烫般的剧痛中升腾起无数金星在眼前乱飞,耳朵嗡嗡作响,是火和星星的嘶叫。   光是耳光是不能让一个武林中人倒下的,更何况是老赵这样仰面躺下,真正击碎他脊梁骨的是面前这人此刻所代表的江湖意义:面对更强者的恐惧,面对更硬的刀的恐惧,这敌意冷酷又粗暴的把恐惧灌满了他的全身,如同把整个江湖压在了他的背上,一下就瘫软了他健壮的身体。   “别打!别打!”刘元三一把跪在泥地上,半抱半拉的抱起了满脸是血的老赵:“我们是青城使节,有话好好说啊!”   王天逸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他冷冷的语调就如同冷雨一般:“我和你的长官说话,你竟然插嘴。你心里还知道江湖尊卑吗?你心里不知道。你眼里还有武林规矩吗?你眼里没有。我是在帮你,别让你丢了青城的人。”   刘元三和老赵听得清清楚楚,听完之后却是沉寂。   一起出门的路上又没有谈判什么大事,有必要动手吗?没必要。   都是一起出来的,刚才来的路上还一脸尊敬,现在送人时候就换了一副嘴脸,这对吗?不对。   但王天逸有理。   别说王天逸给刘元三曾经留下的恐怖,单说王天逸身边那一群跟着他已经变脸如鬼魅的高手环视下,谁有理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王天逸绝对有理。   非常有理。   “我错了。”刘元三半跪在泥浆里,把捏着玉佩的手藏到同袍身下,低下了刚才兴高采烈的头,很凄凉很认真地说道:“我管教不严,老赵没出过门,做错事。请您海涵。”   王天逸不语。   老赵爬起来,对着比自己年轻很多的王天逸躬身作揖:“我错了。请司礼海涵。”   此刻他倒想躬身,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哪里错了,而是他不想看王天逸的脸,看一次心中的屈辱就多一分。   “嗯。幸好是我,要是别人,你身上说不定会少点东西。”王天逸冷笑着说道。   老赵只能在雨里不停的朝王天逸鞠躬。   看王天逸没有动步的意思,秦盾突然闪了出来,指着老赵恶狠狠地说道:“这次饶了你,下次小心狗命啊。”   这是秦盾第一次想在王天逸面前表现自己的忠心。   但王天逸一耳光反手抽了过来。   “啪!”   所有人又愣了。   雨里,秦盾惊愕满面的捂住了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上司,就像刚才老赵挨打一样。   王天逸一耳光抽的是秦盾。   看着年轻人那震惊到空白的眼睛,王天逸突然怒喝起来。   他很少发怒,但今天他发怒了。   “混蛋!不要虚声恫吓!你说你要杀他,你敢杀他吗?你能杀他吗?他可是使节随从!虚声恫吓和放屁有什么区别!”王天逸破口大骂。   “给我记好了,有用的威胁不是虚声恫吓,有用的威胁是权力!是给别人制定选择的权力。往东走就干掉你,往西走就放掉你,除此之外,对方别无选择!这才是威胁,你没有这权力这能力就不要放狗屁。”   在一众手下惊栗中,王天逸走近老赵,他捏着老赵的肩膀,把他抬起身来,然后回头对部下叫道:“不要随便威胁!就是随口的威胁也会结仇!在江湖上最好的策略是:别随便说话!但只要说到就要做到!”   说罢王天逸捏着老赵的肩膀的手突然发力,老赵只感到肩膀上好像扣了一个铁箍,他下意识的去抓那手,因为惊讶和痛苦的嘴还没完全裂开,王天逸就已经一拳狠狠砸在老赵半开的嘴唇上。   这一拳没有仁慈。   满脸恐惧的他惊慌的用手去挡扑面而来的黑风。   但恐惧惊慌的手怎么能挡住没有仁慈的铁拳?   “嗷”的一声,老赵头猛地朝空中高高抬起,他嚎叫着双手去捂嘴,那嘴里如同含了一刻巨大的燃烧炭球,只不过爆裂开来的不是火花,而是血滴。   王天逸弹腿前蹬,这凶狠的重击连老赵的惨呼都闷在了胸腔里,被踢得满地滚了出去的老赵,在一路泥水飞溅中,一直扑进路边花圃才停下了,身后泥地上散落下的是一颗颗的带血的牙齿。   “看在刘兄面子上,让你少几颗牙齿罢了。”王天逸一边冷冷的打量着远处花丛中抱着嘴打滚的老赵,一边用怀里抽出一块洁白的丝帕,仔细的擦拭着拳间的血迹。   “天逸,小乙找你呢。”那边宋不群已经闻听手下急报,匆匆的跑了过来,却看到花丛里躺着的老赵,赶紧大惊失色的跑了过去,扶起了话都说不出来的老赵:“啊!这是怎么了?”   “你们同门切磋,也不要踩了我的花圃,来人,拿点纱布和金创药来。”宋不群一眼就猜到了大致情况,但却不点破,只说切磋。   “刘兄,”王天逸叫过刘元三,一把搂住他的肩膀,那里连骨头带肉都在剧烈抖动,彷佛暴风雨撕扯下的秀木,他笑着说道:“既然我们少帮主喜欢青城剑法,你尽管去找他。你知道,我剑法可打得不好,飘逸我不会,只会砍人头切人肉。你得意了,我不也跟着得意不是?但这里是南方,不比青州气候,你常住的话,难免水土不服。我知道有人刚来的时候,生病生的瘫痪,还有人因为下雨地太滑,不小心掉江里淹死了;另外这里武林高手众多,被打残打死的不计其数,而且也不知道什么因头就打上了,你说怪不怪?不过,你也不要害怕,你要是天天跟着少帮主,一步也不离开,活到百岁是没问题。就算你哪天不小心离开了,不是还有兄弟吗?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帮你啊。呵呵,你要来了,我也多了个好友,聊聊天,听听青城的流言蜚语当乐子,多高兴啊。”   这种话,别说刘元三也算个青城人才,就是木头也知道什么意思。更何况就在刚才,就当着他的面,老赵这个老江湖被王天逸像小鸡一样肆无忌惮毫无仁慈的蹂躏,残忍又冷酷,如果这样的杀鸡如果都不能让旁观的猴子心惊肉跳肝胆俱裂的话,那下一步倒霉的肯定是猴子,下场也必定更加惨烈。   杀鸡儆猴只是客气,王天逸说过他不恫吓人,他也不在乎杀猴子。   刘元三从头到脚每块肉都相信这个念头。   刘元三身上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总之是水流浃背,坚实的肌肉和强健的身体在王天逸的胳膊下好像变成纸糊的了,一颗心跳的恨不得不小心就撞破这层窗户纸。   “呵呵,我哪里想这个了?天逸你开玩笑开的太大了。我说句实话,我就喜欢青州,一到建康,不不不,一到外地就水土不服,其实我今天就很难受,好像病了。”说着刘元三咳嗽了起来。   “这块玉佩给你,霍少帮主给的,小的承受不起。”那块玉佩此刻好像变成了烙铁一般,烫的他皮开肉绽,刘元三急不可耐的往王天逸手里塞。   “哈哈,少帮主给你的就是给你了。”王天逸笑得很开心。   摩挲着手心里温润的玉,犹豫了一下,刘元三一咬牙,手里用力,“喀吧”一声,玉佩被他掰碎了。   “呀,我真不小心啊。”苦着脸的刘元三说着,看到王天逸眼里的笑意,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舒完气后却是空洞,黑色的空洞,就像他此刻的眼睛一样。   最后王天逸带着锦袍队半截回去昆玉楼了,刘元三他们两个还是宋不群这个主人送到门口的,宋不群还特地给他们派了一架马车,因为老赵明显不能骑马了。   “刘小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宋不群双手捧给刘元三一木盘三个元宝,他是个豪爽的人,就算是刘元三这样突然来的朋友的朋友,他也不会吝啬的。   推辞了几下,刘元三木然的收下了礼物,要是以前他会很高兴,他口才也很好,也许很快就会和宋不群成为好朋友,但今天他只说了两个字:“谢了。”说罢就往车里钻,那里老赵正委顿的等着他。   “刘小哥啊,”宋不群拉住了他:“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您请讲。”   “有些事情不必强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江南水多,你要是水性不好的话,要小心大江大河。这里的水很深。”宋不群微微一笑:“这只是我的一句建议,我也不是什么江湖豪雄,随口说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刘元三茫然的点了点头,木然的钻进了马车,车轮碾压着泥水滚滚驰进雨幕中,很快消失不见了。   ※※※   夜色已深。   建康城外紫玉山的山顶上,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落寞的矗在那里,任凭雨淋风打。   “当啷当啷……”一个空酒坛被用力的抛下了山顶,在山坡上缀开了一串空响。   慕容成一直目视那酒坛滚进雨夜的黑暗中,才摇摇晃晃的别回身子来,浑身已经被雨淋个精透的他,从车里又拉出一坛酒,拍开泥封,双手高高举起,把美酒从头淋到脚。   “我不用再喝了!因为我已经醉了!”慕容成哈哈大笑着,把空酒坛再次扔进山顶下那开着大口的黑暗中。   “大公子!大公子!……”一阵急促上山的马蹄声后是一串焦急的喊声。   范金星不顾打伞,连滚带爬的下马朝慕容成跑来:“大公子,您怎么突然自己跑这里来了?天啊,小心生病。”   “金星,你留下。其他人退后。”慕容成摇摇晃晃的指着那些要急得恨不得扑上来的随从保镖。   “您这是怎么了?上午您都喝吐了,下午怎地不在家中修养,突然跑到这里来,我们找遍了全城,都要急死了!以后千万不能喝多了,我明天就派人去宰了昆仑的那个王八蛋!”范金星一手给慕容成打伞,一手解开自己袍子要给慕容成披上。   “你看我醉了吗?”慕容成努力稳住摇晃的身体,凝视着范金星的眼睛。   “这还不是醉?您往常哪能自己孤身出来,更况且是一个人来这种荒郊野外,太危险了!您可是未来的家主!一定请保重!”   “谁是未来家主?”慕容成摇了摇头:“我并不是。”   “您……”范金星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金星,你知道,我很少能睡的好,我也从来没有开心过。是不是?”慕容成很认真的问道。   “是。您的心情我很清楚,偶尔喝醉放纵一下也无伤大雅,但是以后不能这样了。”范金星叹了口气。   慕容成身体还在摇晃,但谈吐却越来越清晰:“我没醉。醉的是以前的我,我此刻才清醒过来。”   “什么?”   “我为什么吃不好睡不着,我为什么笑脸用遮掩胸中的苦闷?”慕容成自问道,然后他指着范金星大声说道:“因为我一直生活在梦里!”   “我是谁?我是慕容成,慕容世家的大公子,但是我是未来的家主吗?原来我以为我是,我生来就是,我理所应当的就是!但是我错了,这不过是场梦。”   “我天天生活在梦里,我认为江湖的豪杰要想对待家主一样尊敬我;武林的敌人要像看见家主一样畏惧我;我说话想像着自己是家主在发号施令在联系江湖朋友,我走路想像着一个家主该怎么走,甚至我从来不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因为我担心未来的家主受到致命的威胁,所以不立于危墙,出入保镖如云。在江湖遇到折辱的时候,就像那次在沈家被他们羞辱,我到现在都恨之入骨,因为我没有受到一个未来家主的应受的尊敬和对待。   但他们凭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凭我认为我应该如此?我真是太可笑了。   可笑到画饼充饥的地方,我想破脑袋去想那块饼,想几十年想几百年,我面前仍然不会有饼!”慕容成滔滔不绝的说着。   范金星震惊之后,只能说:“您真醉了。”   “我原来醉的,直到我看到那个长乐帮的司礼。”慕容成大笑起来:“记得我见过他,在济南的时候,他那时什么都不懂的一个小孩子。但是现在他满身的伤疤,为了帮派的事情摸爬滚打,受了自己少帮主的气也能无可奈何的陪笑。”   “那也没什么,帮派里的青年人都是这样做起来的,您不同。”范金星答道。   “有什么不同?我不过是生的好而已!”慕容成反唇说道:“我在想,如果我是他,我不是慕容世家的老大,我在江湖里应该怎么做?想像一下,王天逸那样的人假如天天不做事,每天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想如果他得到帮派的奖赏怎么样,如果他得到江湖的尊敬怎么样,金星,你说,这样的属下你会怎么对待。”   范金星大体知道了慕容成的意思了,他苦笑了一下:“当然是训诫,如果不听就革除出帮派,没人会白养不干活的。但是他和您完全是两种人,生的好说是生来幸运,不如说是生来就有责任在肩。”   “没错,每个人都是责任。但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慕容成攥起了拳头:“王天逸那种人根本不会幻想自己当了帮主之后怎么样,就像鱼儿不会想像飞鹰翱翔一样!在自己的情势下,在自己的地位下,做好自己的事才是做人的责任,不是天天幻想做事后赚来的大饼!”   “您的地位不就是……”   “不是!绝对不是!”慕容成激动的大叫起来:“以前我不想承认,我拼命躲避着梦醒,现在我要说,我绝对不如二弟做事更好!我的力量也没有他大!我在江湖中的地位也没有他高,我必须承认,现在的我不是慕容世家的传人,而只是慕容秋水的哥哥!哈哈!”   “看来我不用再安慰您了。”范金星抬起头:“你不比慕容秋水差。你醒过来可以更强!”   慕容成一把拉住了范金星,他眼睛瞪得溜圆,彷佛范金星的脸就是他这一生的生死簿,一点也不敢错过:“我现在醒过来了!我要一步一步的来!我要为家族出力做事,用我现在的地位我微薄的名声为家族做事,就像忠心耿耿勤勉有加的你为我做事那样为家族做事!我耽搁了太多时间,还来得及吗?”   “只要醒过来,只要您有这个心,任何时候都不会晚。”范金星用力地说道:“江湖等着看您做事呢!”   慕容成嘴巴撇了起来,沾满雨水的脸上剧烈抖动,范金星知道自己的这个公子在流泪,他可以看到冲开雨水的那两条透明的线,就像两条困龙从困住自己的海眼里冲出来那样,在雨中痛快的流淌。   两人凝视好久,慕容成眼里需要多少鼓励和振奋,范金星目光里就给他多少坚信和肯定。   终于慕容成放开了范金星,他缓缓的朝悬崖后退。   “您小心后面!”范金星惊愕的叫了起来。   慕容成冲他挥了挥手指,略为哽咽的嗓子里传出一声大笑:“金星,昔日那个在梦中当家主的家伙不可能做的一件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范金星困惑的摇了摇头。   慕容成猛地转身冲到悬崖边立住,看着那广阔壮丽的虚无黑暗,慕容成挺起腰,听凭扑面而来的风雨裹去滚滚出的眼泪身体用力朝虚空挺去,大笑着撩开袍角,一条片光亮的水柱顿时从慕容成身体冲出,直往下面那黑暗浇去。   山谷传来一个男人大笑的回声:“这是见面礼!江湖,我终于来了!”   ※※※   夜色已深。   “……崆峒的木桑道长和巫峡三神派的刘雨寒,因为琐事反目,他们定于明天子夜决斗,刘三爷和他们都是朋友,但他管不了,想请您出面解决此事;……长江三虎和六合门的四杰今天午时在林隐寺参拜时,因为上香顺序发生群殴,一人死亡,一人重伤,他们正在约集在建康认识的朋友同门打算报复,下面请示是不是立刻驱逐还是按长乐帮规矩惩戒?……最后是掮客钱大海问您,他的《通金剑法》您是否满意,可否付银?”   秦盾小心翼翼的读完今天的报告,然后大气也不敢出等着王天逸做出回应,他感觉得到今天的司礼特别危险。   但王天逸半仰在太师椅上,半天也不吭声。   一时间屋里就剩下了传进来外面的雨夜风声。   好久,王天逸才开口,一开口就是罕见的谩骂:“什么狗屁通金剑法,里面经络走势一年前达摩堂就解决了,还好意思开口要一千两银子,王八蛋!要不是看他是小乙哥介绍来的,我直接把这奸商沉进玄武湖!”   秦盾赶紧俯首称是。   “别的事,你明天再来。我今天没心思管,你退下吧。”   “是。”秦盾脸色恭敬的告退,心里却在暗喜:今天看来能早睡了。   没想到王天逸却叫住了他,给他一份锦袋,说道:“这是关于章高蝉武功的报告,我刚写完,你现在誊抄一份,抄完后送到苏晓苏爷那里去,告诉他请他明天一早转交黄老。”   秦盾心里苦笑了一下,又折返回来,接过那袋子,一边在王天逸旁边的桌子上整理文具,一边笑道:“司礼,今天可知道章高蝉的底了吧?当是大功一件。没想到,您居然能刺破他的衣服!”   王天逸冷笑了一声:“只知道他武功在退步,但是作用不大,瘦死的骆驼再瘦也比马大,没有二三十个训练一流的高手怎么也拿不下来。而且他也不可能让你围着打,他要突围的话怎么办?他要游击的话怎么办?”   “要是有缚龙索就好了。”秦盾叹道。   “我又不是神仙。”王天逸咬着嘴唇:“闭嘴。赶紧做事。”   就在这时,管家急吼吼的来了:“老爷,昆仑的左爷来了,在门房等着呢。”   “这都什么时辰了?”王天逸愣了一下,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猛地站了起来,怒气扑面的他指着管家的鼻子吼道:“不见!说我睡了!今天在宋家昆玉楼,这个混蛋不帮我也就算了,竟然差点把事情给我搅黄!什么东西!还有脸找我?!王八蛋啊!”   管家立刻旋风般的冲了出去,老爷罕见的暴怒让他的速度快了不止半分,好像突然会了轻功。   王天逸咬了咬牙,气咻咻的坐下喘粗气,愤怒也是体力活,总是让人头胀欲裂后疲劳万分。   但王天逸没喘几口,前院陡然警钟声大作,秦盾一把扔了毛笔,“咻”的站起来就去摸兵器:“司礼,有敌人闯入!”   王天逸愣了下,挥手制止了要冲出去的秦盾,摇头叹道:“左飞,你真是个王八蛋啊。”   顶着风雨,王天逸匆匆来到剑拔弩张的前院空场,喝退了扇形围拢的值夜队护院家丁,把兵刃环伺中间那个大呼小叫的“敌人”领进了客厅。   “你去别人家也是这般在大半夜不管不顾的硬闯吗?有你这样的客人吗?”王天逸冷着脸把一块手巾扔给被雨水淋透的左飞。   左飞木然的接过手巾,却不擦头上的雨水,一屁股坐在椅上上,颓然的把手巾覆在眼上,仰头朝着房梁呼呼的喘气,好像他胸口里没有气,而是灌满了粘稠的毒液,急不可耐的要从嘴里吐出去。   “你还喝酒了?”左飞呼吸而出的那些东西立刻让王天逸皱起了眉头:“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了?酒馆?客栈?”   “天逸,我心中难受啊!”左飞大叫一声。   “难受?你难受个屁?!”王天逸今天本来就一肚子火,左飞深更半夜硬撞进门来,更是在头上又烧了一把,但是王天逸从刚才起就一直忍不发,此刻见左飞如此惫懒模样,只觉怒发冲冠,再也忍不住了,他两步窜到左飞面前,指着左飞鼻子吼了起来:“你知道不知道你今天多光彩?哈,连慕容世家大公子都敢冷着脸灌酒啊?江湖上有你这胆量的有多少?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啊你!慕容世家的代理总管亲自赏脸询问你的底细,不知道他想把你油炸了还是清蒸了!我还替你解释替你求情替你开脱!我……我……我……我犯贱啊!”   左飞瞪大了眼睛,怔了好久,却不是王天逸想像的理亏愧疚,而是惊讶,发自内心的吃惊,左飞哀叫道:“今天是怎么了?我究竟做了什么?你……你……你怎么也这般对我?”   王天逸恨得咬牙,他猛地跺脚把心里话讲了出来:“你做了什么?我今天要和你们掌门酒席切磋一下,你竟然横加阻挠?我说,左飞兄,你们掌门的武艺是天下第一哎,我们几百个连在一起也打不过他,想想咱俩的交情,一场切磋你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折我的面子吗?和他比武切磋能要他掉两斤肉?有你这样做兄弟的吗?”   说着,王天逸鼻子里难以抑制的哼着,怒气满面坐下,别过脸去不去看他。   “啊!”左飞发出一声哀叫:“不就是那切磋吗?怎么人人看我不顺眼?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天逸,你看掌门他们来之前就给我们这些出使的人说了,这次去建康,关系到昆仑的荣耀脸面,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被外人欺负了。   你没听说书的说过秦赵渑池相会吗?强秦欺负弱赵,我们来之前就说不比武不比武,但是你们这些大门派非得强要掌门比。   你们让我们掌门下场比就非得比吗?你家少帮主还算客气,和掌门亲热的很,看得出是真心钦佩,但我看慕容成不地道,让掌门下场的时候,老笑嘻嘻的不知道心里想什么,我能让昆仑落下口实吗?   我知道他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是七雄,是慕容秋水的哥哥,但是那又怎么样?我们也是有骨气的,酒席娱乐就要每人都上场,不能你说比我们就乖乖的下去!”   王天逸怒极反笑,指着左飞冷笑道:“一场切磋就被你看得如此重要,左飞,你也太死板了吧?要说论江湖地位,今天我们少帮主和慕容成同时陪同出席,你们掌门已经赚足面子,你还想怎么样?还想怎么样?你们掌门外号是武神,他不是神!他是个人!他不是七雄的掌门人,是昆仑的掌门人!昆仑的!”   左飞戟指大叫:“七雄怎么样?昆仑怎么样?我们是人,你们难道就是神吗?我就咽不下这口气,我站起来了灌慕容成酒了怎么着?!什么七雄,什么慕容世家,什么大公子,我觉着不公平我就敢说!我就要说!”   “你!”王天逸瞪着左飞气得气息都乱了。   “我!”带着满身酒气的左飞就对吼了嗓子,没有丝毫理亏怯软。   王天逸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他猛地站起来瞪了好久,但慢慢的怒气消散了,浑身摇晃了几下,好像泄了气的蛤蟆一样歪回了凳子里,叹道:“唉。你还是这样。从我认识你那天,你就从来没变过。要不是你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寿州放我,我们又怎么会一直相见如故,唉。”   王天逸连续叹气,良久抬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刚才我说话重了,今天我心里也不舒服。兄弟别怪我。”   “我更不舒服啊!”左飞看来根本没觉得王天逸刚刚在生他的气,他跳了起来,跑到王天逸面前,彷佛在担心王天逸不相信他的话,眼睛睁到最大,那里全是难以置信和气愤痛苦:“你知道吗?今天从我们离开宋家上马车开始,掌门马上就训斥我,说我在酒席灌慕容成显得太小气,得罪了朋友,丢了昆仑的人!”   “他是你掌门,训就训了呗,我们当下属的能有什么话说?”王天逸怨妇般一叹,显然是感同身受。   但左飞激动的挥着手掌,语气都变得急速起来:“但是祺安和景孟勇对他说,今天霍无痕画像已经莫大光彩了,连慕容家从来风度翩翩没人见过饮多的慕容成都为了他喝的酩酊大醉,这更是难以想象的荣耀,掌门他笑得合不上嘴!兄弟,我用性命担保,他真的非常高兴,还一直提慕容成从来都守礼仪,谁能让他为武功喝酒?”   王天逸看着眼睛都红了的左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种事他见得多了,不过就是不受待见的下属做什么都是错的,心腹爱将做什么都是对的,但是左飞明显不吃这一套,他觉得受了莫大的屈辱,这却也是他不能成为心腹爱将的原因。   “而且,回去后,昆仑所有人都对我竖鼻子横眼的!而都对慕容成为了掌门喝醉欢呼雀跃,满脸放光,到处找人去说!他娘的!你的那个小弟祺安还对我说:‘要是我们得罪了慕容世家怎么办?你做事太不地道了!’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当时上去就一拳捣在他脸上!”说到后来,左飞已经满眼发红。   “不敢打他,不是看……”王天逸这话说到半截就截住了,怎能往兄弟伤口上撒盐呢,王天逸苦笑半响,拍着左飞胳膊说:“兄弟,你是个真性情啊。”   “这是你最大的优点也是你最大的缺点。唉。”王天逸叹了口气,突然睁大眼睛说道:“难受吗?兄弟今天也难受,干脆继续喝酒算了,连慕容成都喝醉了,我们管个屁啊。来人!给我上一桌酒馔来!”   两个心里都冒火的男人在半夜里又开了美酒对饮起来。   “今天晚上,不论公事,就是兄弟之间!一醉方休!”王天逸对左飞端起了酒杯,还没说完,对方已经干了,王天逸看着那酒杯,好像斩人那般,狞笑着也一口干尽。   酒入愁肠人更醉,两人都心里不痛快,喝了三杯后,就几乎不动筷子了,就是端、喝、倒、干,当然在这中间,是啰啰唆唆絮絮叨叨的如街坊大娘的酒后真心话。   “兄弟,我说句实话,你们少帮主人不错,但对你……太那个了……”左飞眯着眼睛说道:“今天那个青城的家伙算狗屁啊,他是武士还是舞女啊,是跳舞还是打剑啊?你剑法那么好,我们掌门都赞不绝口。但是他都看不出来谁好谁坏来?!他可是长乐帮的少帮主啊。”   这话刺中了王天逸的痛处,他抬头看了左飞一眼,一言不发的把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自己倒满,手一抬,把第二杯又倒进了肚里,再倒满,又干了第三杯。   其实今天来,让他暴跳如雷的就是左飞说的这件事。   不过他不是因为少帮主的轻视而怒发冲冠,而是因为担心易老的任务而忧心忡忡。   一条潜伏的“蛇”如果成功的话,其威力可以瞬间摧毁一个帮派。但成功的“蛇”都有一个必要的条件,就是打入了目标的核心,成为目标的心腹,目标看到的就是蛇看到的,目标听到的就是蛇听到,目标做到的就是蛇经手的。   只有这样,才能源源不断的得到情报,才能瞒天过海的把目标的生死掌握在手心里。   遗憾的是,今天王天逸突然发现自己做的完全不对少帮主胃口。   王天逸知道自己的长处:那就是做事。   绝对的干净漂亮。   江湖中的任何长官都喜欢这样能做事的下属,在王天逸遇到霍无痕之前,他一直这么想,也因为他只会这个。   就拿今天他套取武神的武功情报的行动来说,换成帮派乃至江湖上的任何一个大人物,肯定都赞赏有加。   但霍无痕完全不像那些江湖里的大人物,他竟然为了一个花架子剑法去赏赐一块玉佩,却对忠心耿耿做事漂亮的他毫无道理的指责了一顿。今天燕小乙特地来安慰他,说霍无痕率直,真性情,但王天逸怎么都觉得这个人冷冰冰的拒他于千里之外。   王天逸怕啊,他怕自己不能靠近霍无痕,怕自己靠近了霍无痕,也无法真正得到霍无痕的信任,那样的话,易月对他的一番苦心以及他的一切努力岂不是都是白费的了?   而最恼火的是他还没有任何办法来改变不利的战局,伴随着武林大会结束锦袍队归属决定的那日期的紧迫逼近,担心霍无痕对他印象不好,王天逸能不紧张到发火吗?   他可是蛇啊,一个不惜一切要完成任务的死士。   呼出一串长长的酒气后,王天逸对着左飞苦笑起来:“我很羡慕你,你敢说啊,有不高兴的事情就可以找人喝酒说出来。我只喝酒不说话。”   “这是你最大的缺点也是你最大的优点。”左飞把王天逸的话改了次序还给他,“我说你这人啊太老实,人家让你做牛做马你就安心的做牛做马,一点怨言也没有,真是天生适合做下属做跟班的啊。”   王天逸又干了一杯,爽快的不是倒酒,而是吞酒了,他笑道:“你说的这是我优点,那缺点是什么?”   “这是缺点啊!”左飞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但越笑声音越小,最后变成了黯然神伤的表情:“优点就是你在帮派里混的很开,和我一般年纪,已经成了干将,手下和银子全有了。”   “你也很快会有。”王天逸又干了一杯:“但是你最好收起你那真性情。那让你出力不讨好。”   “如果我虚情假意,和那些可怜可恨的家伙打成一片,我会得到什么样的好?”   “讨好不出力。”   左飞哈哈大笑起来,但笑声噶然而止,他抽着鼻子,艰难地说道:“我也想像他们那样,可怜无耻的活着,但是我不甘心啊。我做不到啊”   “为什么做不到?人家也是忠啊。让掌门一笑的,也许是提着脑袋给他打下的一片地盘,也许是小丑美女的歌舞。看他喜欢什么了!都他妈一样。”王天逸自嘲的哼了一声。   “你竟然认同他们?我记得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个样子啊。兄弟!”左飞最后两个字拉着长音,几乎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彷佛要唤醒梦魇中的人一般。   但王天逸没有醒来的意思,他冷笑了一声,他觉得自己从没睡去过,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想。也许他根本没有睡去过又或者他从来就是为了梦魇而生,究竟是哪个原因,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慢慢的说着自己。   “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想我是个很好的人,但是现在我仍然认为自己没做错过什么。江湖乃至世间的美德是什么?不外乎忠孝仁义四个字,归结一点,不就是个知恩图报嘛。养育之恩、提携栽培之恩、天地生养之恩、兄弟友爱之恩!人心中不可不有敬畏感恩之心。四德之中,统率其他的就是忠……”   “别说的这么轻巧!”左飞重重的顿着酒杯,隔着桌子伸过头来把浓重的酒气吐到王天逸脸上:“你和青城的恩怨我听说了,要是今天那个青城使节进了你们长乐帮,受你们少帮主宠爱,你天天受气,你还能这么忠诚无双吗?”   “刘元三?那是不可能的。”王天逸嘴角露出一个得意又残忍的微笑:“敢来就等着‘英年早逝’吧!”   “我就说他就是进去了,还得宠欺负你怎么办?”左飞吼道,扭曲成凶神恶煞状的脸上,滑过的却是泪水。   王天逸鼻子重重抽了口气,又长长吐了出来:“人各有命,看到那墙上快烧完的火炬没有,一根只用一次就变成灰烬,这唯一一次燃烧只有短暂的半个时辰。在这唯一一次燃烧前,这木柴做成火炬也许会在仓库里的角落里呆上几天、几月、几年甚至几十年,听凭灰尘落满全身,只能和鼠虫为邻,这样漫长的忍耐所为的只是那死前半个时辰的火光,一生就为了这短暂的光所生!我若是这样一个火炬,心中但有恩情、坚信、忠诚,一生只燃一次又何妨!”   王天逸猛地站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狂暴的把酒杯摔得粉碎,他大吼着:“又何妨!”   “嘭”的一声,墙上最后一只火炬也燃灭了,黑暗中王天逸发出的最后余音袅袅的绕过房梁,消弭不见,黑暗和着外面的风雨声马上淹没了无声的房间。   左飞没有说话,王天逸只看到一个影子趴在桌子上在微微抽泣,王天逸为左飞的懦弱和浑浑噩噩摇头叹息,却感到脸上刺痒,他伸手一抹,手上全是温热的液体,他却也早已泪流满面。   ※※※   黑夜中不停的雨声让他堵的难受,他关上窗,端起桌上的一碗粥,走到床前,低声问道:“饿了吧?吃碗粥吧。”   床上一个男子面朝墙背对他而卧,他头上裹着纱布,听得同伴这般说,却不起身,也不回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老赵,你身体有伤,午饭晚饭你都不吃,这样不行啊,这碗粥你起来喝了。啊?”刘元三坐到了床边,伸手去扶老赵起身。   老赵用力的压着床,并不想起来,但刘元三铁心要让他起来,索性放下碗,用力把他身体掀了过来。   但是翻过来之后,刘元三定睛一看,却有些手足无措了。   让他手足无措的不是老赵肿的像馒头一样还青红交加的脸,而是老赵的眼睛。   眼睛里全是眼泪,那枕头上已经湿了一片。   但没有男子想让别人看到他哭泣。更何况是一个已经年届中年行走江湖也有日子的镖师,他们可是铁打的硬汉,谁见过他们哭?   老赵狠狠的扭过脸去,把泪痕密布的脸躲进了刘元三看不到的阴影里。   刘元三愣了片刻后,没有安慰,更没有嘲笑,相反他怒不可遏的跳了起来,一边跺脚一边狂骂:“王天逸!你这个出门挨雷劈的狗杂种!你看我不顺眼,你冲我来啊,你对一个老实人动手算你妈的哪门子英雄?你这个杀师灭祖的妖魔!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然后刘元三转过头,对着老赵恶狠狠的吼道:“老赵,你放心!回去我就禀告掌门和‘人才大哥’,终于找到咱们青城的大逆徒和大哥的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了!我们派最精锐的高手,妈的,灭了他!大卸八块,替你出气!我就不信了,老天还不长眼了啊?!”   卧在床上的老赵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刘元三一把把老赵扶了起来:“老赵,你说什么?你放心,他打你绝对是他欺负人,欺负你就是欺负青城,我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赵一边抽泣,一边从牙齿掉了一半的嘴里说着什么。   但太小声了,也太含混了,刘元三把耳朵凑过去,问道:“老赵,你说什么呢?”   老赵停住抽泣,用力说了一句话,刘元三脸上因为怒火而火红的颜色消退了,变成被抽了魂一般的青白色,委顿的青白色。   老赵说的是:“刘教官,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是咱惹不起人家啊,算了吧。”   “算了吧?”刘元三用力说了一遍,但第二句话每个字越说声音越小:“怎么能算了……”   这天晚上,刘元三对老赵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有一个字。   拖着长长的无奈和悲凉尾音的“唉”。   两人再也无语,刘元三沉默的给老赵端碗,老赵沉默的在抽泣的间隙中,用勺子慢慢的把粥一口一口的喂进满是伤口的嘴里,温暖的粥每口都带着满嘴的剧痛流进干瘪的肚里。   老赵吃完了,继续自己一个人躺着为自己的遭遇静静流泪,而刘元三坐到自己桌子前,在纱灯前,他伸手入怀,慢慢的掏出一把东西,轻轻的摊在手里凝望。   那是一把玉佩的碎片。   刘元三用手轻轻摩挲着那些碎片,上面带了他的体温,越发的温润悦目。   看着看着,刘元三只觉得碎片越来越模糊,怎么也看不清了。   怎么了?   刘元三失神的把头凑近手掌,“啪”一滴温润的液体落在碎片上,又淌到了自己手上。   他揉了揉眼,全发现自己已经满眼都是泪水。 第十八节 千金之作   在王天逸探底武神几日后,黄山石一大早就把王天逸叫到了建康飞鹰楼。   “帮主亲自下令:立即进行你的文计划,我们不管从什么立场考虑,都不能让最危险的第一公子控制最厉害的武神。有这种苗头都不行!”   黄山石说完命令,看了一眼满眼都是赤红血丝的王天逸,笑了起来:“最近很累吧?”   “不累!”王天逸不仅马上回得斩钉截铁,而且还笑了起来。   这表现换来的是黄老的一个心知肚明般的微笑。   “黄老,我们手里还有捡来的刀呢。什么时候对武神下手,各位首领可有指示?”王天逸躬身询问。   黄山石瞄了王天逸一眼,却不说话,低头闭目想了一下,他在评估该不该对王天逸这个中层干将说出高层的打算。   “昆仑是武当的附庸门派,武当最近接连吞并四周门派,这次来大会据传来势汹汹,要和慕容谈论沈家商道的事情,想利益均沾。”黄老睁开眼睛说道。   王天逸一愣:“慕容并不比武当弱,怎能容忍武当抢自己碗里伸手?武当这样做不怕挑起大冲突吗?”   “武当现在已经是武林中高手人数最多的门派了,又有昆仑武神跟班,气势正盛,千峰翠未必不敢伸手。”黄老说道。   黄老的亲信苏晓一脸鄙夷的补充道:“武当做生意不行,最近几年一直收支刚刚平衡,大约是穷的没法了,什么赚钱的地方都想伸手。最近我们这边的私盐大量流入武当地盘,而对我们白盐盐道却提高了过路费,怀疑是武当监守自盗,故意纵容贩运私盐,妈的!还讲武林道义吗?”   王天逸听苏晓口气,就料知了黄老对武当的态度,毕竟亲信的喜武就是上面的态度,他马上说道:“我马上就去准备发动刺杀前的准备工作。”   黄老却摇了摇手,说了一句:“这个要等武当来了,看桌上谈判如何。”   说着给王天逸解释了一下,王天逸这才明白,原来大人物们并不在意和谁合作。   武当气势汹汹而来,慕容秋水自己打通的商道定然不肯让别人沾手哪怕一分一毫,这样坐在二者之间,扼守沈、慕交通要道之间的长乐帮就举足轻重了。   只要看沈家和少林的意思,可以结成长乐、武当、沈联盟,铁钳一样扼住商道,一脚踢开慕容世家;也可以结成长乐、慕容、沈同盟,让要凭借强刀来抢食的武当滚蛋。   长乐帮想利用这点来左右逢源,谋取更大的利益。   至于为何大人物内心却更喜欢原来不共戴天的慕容世家,黄老没说,王天逸这条蛇却猜得到:那肯定是霍长风的意思,他更想有个安全的邻居,这样他才有时间把他的儿子扶上宝座,并让他坐稳。   “这个是机密,你自己知道就行,烂在肚里。”苏晓等黄老说完,马上叮嘱王天逸。   “黄老二位放心。属下怎敢泄漏半点。”王天逸立刻回道。   “那好,你去吧。黄老还要去乡下挑选新宅子的假山。”苏晓把肚子往腰带上端了端,笑了起来。   “属下还有一事,”王天逸赶紧叫道:“最近建康武林人士太多,鱼龙混杂,少帮主又为人豪爽仗义,无数人杰为之折服虽好,但属下怕其中有居心诡测之人对少帮主不利,我属下都熟背江湖人士名录,不仅可以识别客人,也可给少主介绍人物,因此可否让属下派人协助燕小乙一同保护少帮主?”   “燕小乙做的非常好啊,难道你人手富余?他同意吗?”黄老问道。   “小乙哥同意。”王天逸赶忙说。   “那随便你们。”黄老挥了挥手就走了,他着急他家的新假山。   黄老一走,王天逸就笑了起来,他终于有机会详细了解少帮主霍无痕了。   霍无痕的近三个月的行程安排日志他早就在燕小乙那里去读,研究了两天了,几乎是手不释卷的研读,但是无论是他个人还是锦袍队私自去按这日程守点都是严重忌讳的,这行动必须要有大人物的许可。今天他终于得到了这许可。   但王天逸发现自己和霍无痕好像根本没有共同之处。   这几天为了这事,他着实没睡好。   一条蛇为的就是打入目标的身边,成功的蛇可以几年不动,但只要一口就可以咬死一股势力。   但如果你进不去核心,怎么刺探情报怎么展开针对行动,这种蛇别说一口可以咬死一股势力了,怕是和路边死蛇没有任何区别。   打入核心就要做让目标喜欢的事情,不过霍无痕爱的却是诗画弦歌,这对江湖行家的王天逸来说却是隔行如隔山,他在武林上可以呼风唤雨兴风作浪,让上头满意,但在这文房四宝的天地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白丁,能不头疼吗?   头疼是头疼,但王天逸被作为蛇培养是有他的道理的,在他恩师眼中,他是那种咬住目标不松口的坚忍之犬,为了水,他可以在沙漠生生挖出一口井来,这次的行动并不比在沙漠里挖井艰难,不过都是想尽一切办法达到目标而已。   王天逸的计划平平无奇,就是研究霍无痕整个人的喜好,他打算从霍无痕的每天行程日志中开始。   ※※※   在长乐帮地盘边缘的一家书画古董店门口,站着换了一身便装的王天逸,他抬头看了看那块“竹雨”的门匾,犹豫了片刻,举足进去了这飘着一股陈旧味道的店面。   没有穿那身不可一世的飞鹰锦袍,是因为锦袍在建康已经太过招摇,而他今天来却不敢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这个店可是少帮主经常光顾的,而且他自己也是谨慎小心收集情报而来。   进了店,王天逸一看,里面墙上挂着一些字画,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放着一些古董瓶瓶罐罐,并无其他客人,只有一个伙计百无聊赖的缩在柜台后面打盹,一副萧条的模样,并看不出这个让少帮主青眼有加的店有什么特异之处。   “客人,你要看什么?”被王天逸咳嗽一声惊醒的伙计还算热情。   “看什么?”王天逸愣了一下,转而有点尴尬的转了个圈,目光再次在墙上木架上溜过一圈,转回来的时候依旧是尴尬,他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哦,我想想买幅画。”王天逸茫然尴尬后,底气不足的说出这句话。   “那种画?谁的画?”伙计也愣了。   “你这有什么货?要上好的。”王天逸咳嗽了一声,问道。   “李慕江的、范大威的……我们这里都有啊,客人您喜欢谁的?”伙计报了一串王天逸闻所未闻的人名,简直如连珠箭般把这个见过大风大浪的司礼生生打晕了。   “我……”王天逸的手好像在比划什么,但划了一圈又一圈,就是说不出话来。   “我就想要副好画自己鉴赏……”没办法了,王天逸垂头丧气的表露了自己不懂的意思。   “哦。”而伙计的嘴张了一个大大的圈,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转而一伸手指向了王天逸背后那副花卉图:“客人,那个画好啊,我们今天刚进的,是姜方寒大作,姜大画家您听说过吧?建康八大才子之首啊,他的画千金难求!您瞧瞧这走笔,瞧瞧这墨晕,您整个建康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花卉了!而且名称也好啊,叫《富贵花开》!我给您拿下来您仔细看,我相信您这行家肯定一眼就看出这画的好来!”   伙计热情无比把那画取下来,放在柜台上让王天逸看,但是王天逸只瞧见满眼的牡丹花画的是够灿烂的,怎么能听明白旁边伙计天书般的讲解。   王天逸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多少银子?”   “二百两银子。看您识货,这价钱够公平吧?这么低的价钱,你找遍建康摸不出第二家来。”伙计脸上摆出了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   王天逸却不吃这套,看画不行,讨价还价总还是会的,两人谈了一会,最后伙计以一副银袋被偷了的表情应了最后一个报价:一百两银子。   王天逸舒了口气,但就要他要掏银子的时候,楼梯上缓缓下来一个白发精瘦老者,他端着一个精致的紫砂茶壶,有点愠色的居高临下的问道:“小壳,你非得这么吵吗?”   “老爷,客官买画呢。”伙计赶紧回头一个躬身。   王天逸却是眼尖,伙计还没回过头来,王天逸已经对着老者一个平身拱拳:“宋南蒸宋老爷子,晚辈给您见礼了。在下长乐帮司礼王天逸,几日前拜望过您。”   原来此老者却是夹在长乐慕容之间的宋家的长辈,独臂宋不群的叔叔宋南蒸,本不参与江湖上的事情。   “嗯。”看了看王天逸,宋南蒸点了点头表示见过他,接着缓步从楼梯上下来,问道:“你不是长乐帮的武林高手吗,来我这‘竹雨’做什么?”   “这不,我想买幅画,自己回去欣赏一下。”王天逸笑道。   “欣赏画?怎么不去买武艺心法呢?”   “我是想学学画,也附庸风雅一下。”王天逸摊开两手,哈哈干笑了两声。   宋南蒸看了看王天逸那双硬茧覆盖的铁手,嘿嘿笑了两声“谦虚,谦虚。你买了什么画?”   “老爷,就是这个姜方寒的《富贵花开》。”伙计凑了上来,回报道。   “你卖了多少银子?”宋南蒸喝了一口茶,悠悠的问道。   “一百两。没想到这位客人和您认识,看来我给他低价是对了。”伙计笑了起来。   “什么?!”宋南蒸一口茶吐了伙计一脸:“你这家伙失心疯了吗?姜方寒的画你给我卖一百两?”   伙计和王天逸同时呆如木鸡。   “可是……可是……”伙计瞠目结舌的想解释。   “对不起了,天逸小哥,一百两,姜方寒的这幅画没法给你。这小伙计是专门照看前台的,就懂一点皮毛,对不住了。你可以看看那边墙上其他画作,我会低价给你。”宋南蒸说道。   “这画是怎么回事?”王天逸问道。   “我昨天晚上和姜方寒一起吃饭,他马上要入宫做画师了,几年内怕是不会有大作流出市面了,现留画作不日将身价大增,而且他一直喜画竹,市间所留牡丹凤毛麟角,我给你说说这幅画的精髓。”   宋南蒸和王天逸说了一遍,居然和伙计说得完全不同,但意境不知比那小伙计说的高了多少辈,把王天逸说得头晕目眩,再看那些牡丹果然如同活了一般,鼻尖闻到的不再是墨臭,而变成牡丹的浓香了。   “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怪不得连我家少帮主都如此盛赞您,以后我想多向您请教赏画的技艺。”王天逸诚恳的说道。   宋南蒸得意的喝了口茶,问道:“你家少帮主才高八斗,名震建康画坛,他的称赞老夫不敢当,过奖过奖。”   “这幅画我要了,您开个价,我要时刻揣摩您说的笔意。”王天逸叫道。   抱着那幅《富贵花开》出得“竹雨”,王天逸的心情不亚于当年抱着自己第一柄铁剑从兵器铺出来,恨不得插翅飞回家中马上开始研习的那种心情。   “天逸!天逸!”急不可耐的王天逸走得两步才听得背后有人叫,扭转头一看,却是大喜,“竹雨”门口不远一群骑士正簇拥一辆马车过来,喊自己的正是领头的燕小乙,不是少帮主大驾是谁?   “你来竹雨干什么啊?”少帮主下得马车,看到这个总是一身兵器的家伙今天却抱着一副字画满脸喜色的过来,也是好奇。   “我想学画,听人说竹雨这个店有真正的行家,就过来买了一副好画,想挂回家里每日欣赏。”王天逸知道和此刻自己做的正是少帮主喜欢的,但他不能不强忍着心头惊喜,尽量摆出一副老实巴交说真心话的模样。   “你想学画?”霍无痕果然笑了起来:“小心捏碎毛笔。”   在旁边那些和自己一样的高手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的时候,王天逸真的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拿来你的画给我看看。”霍无痕伸出手。   王天逸大喜过望的差点背过气去,赶紧把手里的画交了出去,霍无痕展开扫了一眼,又合上,快的和王天逸拔剑收剑一般利索。   “不错。适合你。”霍无痕一笑,把画交还王天逸,不再理他,自顾朝“竹雨”旁边院门走去,却不进“竹雨”店门。   “天逸,多少银钱?”燕小乙一边牵马问道。   “姜方寒的,一千两。”王天逸笑道。   “什么?!”没想到霍无痕耳朵听到了这个数字,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又走了回来,问王天逸道:“你说多少价钱?”   “一千两。”王天逸笑着躬身回答。   “跟我来!”霍无痕竟然一把拉住王天逸胳膊,把他拉进了“竹雨”旁边的院门,进去却是前面店面的后院。   霍无痕一进来,就大喊起来:“宋老东西!宋老东西!出来!出来!”   “你这个浪荡儿吼什么吼!”前面一声回音,却把王天逸弄了个心惊肉跳,他真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说七雄之一的公子。   宋南蒸依旧端着茶壶,但不再像见王天逸那样优哉游哉的走路,而是像冲出来一般,见了霍无痕却一边大笑一边大骂:“你这建康小儿一来就扰我清净!”   “宋老东西,你怎么坑我下属?”霍无痕指着惊异不定的王天逸叫道。   他已经被两人的称呼惊呆了。   宋南蒸眼里根本没瞧见王天逸,只对着霍无痕一路冲过来,闻听这话,才顿了一下,指着王天逸一愣,接着对霍无痕大笑起来:“你不要欺老,我何时骗过他。”   霍无痕指着宋南蒸鼻子叫道:“别装蒜,你卖给他的那副姜方寒的赝品,画法拙劣不堪,立意低下,看在颜料和纸张份上,我赏那画工一两银子已经不错了,你竟然敢卖一千两,你也太黑心了吧!”   闻听霍无痕所说,燕小乙一众保镖先是一愣,接着看着王天逸哄堂大笑起来,王天逸却是先变木鸡,后又被哄笑的又羞又恼,要不是胳膊被霍无痕拽着,恨不得马上就找个地缝钻里面去。   宋南蒸被霍无痕当面戳破,却毫无愧疚之意,在王天逸看来反而简直有点得意洋洋,他对霍无痕说道:“霍浪荡,我没有骗他,因为对你来说,这是副就是赝品也是低劣赝品的破烂货;但对他来说,那幅画就值一千两银子!你说对吧?”   霍无痕呆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宋南蒸骨头凸起的肩膀叫道:“说得太对了。干脆把老姜、方破烂他们都叫过来,为了你这句话,我们当浮一大杯!”   宋南蒸马上回身叫仆人去请那些绰号匪夷所思的不知所以的客人,然后又把一张银票从怀里掏出来,递到王天逸面前,却对霍无痕笑道:“你小子今天要罚一大杯,一句话砸飞我一大笔不义之财!我最近欠了不少赌债呢。”   霍无痕却惊奇地说道:“为何要给?对他而言,那确实是一副千金之作啊。”   “废话,你都说破了。不还,我侄子又会在我耳边呱噪,耳根一点清净比不上千金吗?”   “这些江湖中人太烦人。”霍无痕深有同感的摇了摇头。   “拿了银钱走吧。”霍无痕对王天逸说了句,就不再理他自顾自朝后院走去,看来已经熟的像自己家了。   王天逸看了看少帮主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晃动着的银票,他没有去接,却对面前含笑不语的宋南蒸一躬到底,行了个尊敬有加的大礼。   “怎么?谢我让你长心眼了?”宋南蒸笑了起来:“以后买画,你一个生手怎么着也得找个行家跟着。拿着吧。不给你,小群真的会来找我。”   “您说的对,那幅画对我来说确实就是千金之作。”王天逸躬身诚恳地说道:“这些银钱我万万不敢收的,只是晚辈对风雅之士仰慕之至,想研习画作的心却是真的,以后能否来这里向您请教画作的理和技艺?”   “什么风雅之士,我就是俗到家的老东西而已。”宋南蒸嘿嘿一笑,把银票舒服的掖了回去。   “请您教我。”王天逸又是拱拳又是躬身。   “教不了你,没空。你还是研习你的武功得了。”宋南蒸丝毫不因为拿了那银票而对王天逸有丝毫热情,说罢转身就要扬长而去。   王天逸哪里能放过他,他一把拉住了宋南蒸瘦骨嶙峋的臂骨,然后却慌不迭的放开,因为他的铁手刚才真的差点捏碎这把老骨头。   宋南蒸痛哼一声,转过身来,大怒道:“你究竟想怎地?”   “抱歉!抱歉!请先生教我如何识别那赝品吧?”王天逸一边问,一边擦冷汗,刚才那一下他是无心而为,没有考虑到自己在身体上不知比对方强悍多少倍。   “你种过花吗?自己买几盆牡丹看看,赝品空有型哪里有神?!”宋南蒸拂袖而去。   “什么时候添了这喜好?”燕小乙笑着过来问道。   王天逸摇了摇头,擦了擦冷汗,却问道:“怎地那宋南蒸和少帮主如此互相称呼,委实可怖,要在外边不知情,我定要拔剑冲上去了。”   燕小乙哈哈大笑:“这是魏晋雅士之风,古风。”   ※※※   王天逸当然没有服侍那群雅士的资格,灰头土脸的他走出“竹雨”,一边走,一边时不时的打开那卷轴看那画,时而痛骂时而傻笑时而惊异时而屏气凝神的观看,引得不少路人回头。   等他从花市出来,抬头看去却见一匹健马横冲直闯而来。   左手抱着卷轴,右手抱着一盆牡丹的王天逸当街站定。   那马就在王天逸身前三尺被勒开了马头,马上骑士滚鞍下马。   “什么事?”王天逸冷冷的问道。   锦袍骑士急急躬身行礼:“报司礼,有人和我们锦袍队在码头起了冲突。”   “什么人?”   “对方不报名号,手下又硬,而且居然是主动挑衅,秦盾和刘定强把他堵在码头的望江楼了,他要见管事人,我们不敢乱动,只好来找您了。”   “嗯。”王天逸把画和花交给那锦袍骑士,自己飞身上马,拨转马头,箭一般的朝望江楼飞驰而去。 第十九节 贵人故人   王天逸疾马杀到望江楼下时,这座二层酒楼下面已经站满了神色紧张的锦袍队成员,外边却已经围了又一圈看热闹的路人,都伸直了脖子盯着二楼看,看那副表情恨不得脖子能再长几丈。   “把闲人给我赶开!”王天逸把马鞭丢给手下,指着那群看客大声下达到场后第一个命令。   那些眼珠子好像光一样,就算习惯了江湖中的血腥杀戮的老手,也受不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刀光剑影,那个时候,大家都好像是在大街上裸奔。   “在二楼,就一个人,短刀。先挑衅秦盾,后又先动手,我们四个人把他堵在二楼。”   一边听手下汇报,王天逸一边大步不停的行入望江楼,马上有眼尖手下看见他没有带兵器,立刻倒持长剑奉上,但王天逸手一挥,并不接,这个时候,手下云集,哪里犯得上他动手。   “何方朋友,报上名号来!”王天逸上来楼梯,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二楼的客人冲突一起就早跑光了,现在空荡荡二楼正中心站着的就是那个拿短刀的青年,鼻子正在流血,就是他在长乐帮地盘上挑衅长乐帮的人,锦袍队四个青年人各持兵刃隐隐然围住了他。   “你是谁?”短刀青年看见王天逸一过来,围住自己的四个敌人姿势都有松懈,竟借这个当口擦了擦鼻血,笑了起来。   “在下,长乐帮锦袍队司礼王天逸。”王天逸做了个很敷衍的拱手礼。   “司礼,他打伤我们的人!”秦盾一见王天逸,又恨又急的说道。   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秦盾,不去理他,却又问:“他们都是在下的下属,可能有得罪的地方,五湖四海皆兄弟,多包涵。朋友你请报上名号吧。”   他青年却不回答自己身份,反而指着刘定强问道:“这位是谁?好硬的功夫。”   听到这里,王天逸已经知道此人的功夫在秦盾和刘定强之间,他打伤了秦盾,却在刘定强手下吃了点亏。   不过看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到来而惊慌失措,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还敢问刘定强是谁,王天逸没有吭声,暗想:此人不是有恃无恐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但要是你这小王八蛋的名号不够响,单凭你挑衅长乐帮这一条,今天我就让你永远横在建康城。   心里虽然杀心早起,但王天逸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继续问第三遍:“朋友先报报名号吧,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好商量啊?”那短刀青年一笑,反问道:“你真是管事的?你先把他的名号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名号。”   王天逸还没吭声,那边刘定强早按捺不住了,怒气满面地说道:“我是……”   “闭嘴。”王天逸低吼一声。   “呵呵,你不说,我也不说。”那青年笑了起来。   盯着那青年看了好一会,王天逸竟然绕过了那青年,背负着双手往望江楼里面走去,大家都顺着王天逸的动作看去,没想到望江楼二楼靠窗的地方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在自己地盘上突然被莫名其妙的挑衅,锦袍队的人不是愤怒,而是惊愕:还有人敢在老虎洞里拉老虎尾巴?这种情况下,哪里还留意到一群四散而逃的食客居然有人不走,还坐在那里,而且是背对一群愤怒的挥舞兵器的江湖高手,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   行进中的王天逸,用背负在身后的手隐蔽的打出了“危险警惕”的手势,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手下同时握上了刀柄。   王天逸看似毫无戒心的走过那人,拉开了他桌子对面的椅子,两个锦袍队手下很自然的停在了那人的背后,目光扫上了那人脖颈往下的脊背,预想着下刀的最佳位置。   “这位朋友,我可以坐吗?”王天逸一手扶在椅背上,笑着站着对面问道。   “哈哈哈哈!”那人左手一把把筷子撂在桌子上,盯着王天逸大笑起来:“长乐帮的朋友好眼力!”   一时间,空荡荡的楼里充满了这大笑,短刀青年也微笑起来,长乐帮众人则一头雾水,不过都有一种冲突过去的感觉,握刀的手软了不少,看来是有备而来的客人。   但是谁也没想到,一看那人的脸,王天逸撑住椅背的胳膊猛地一软,身子顿地矮了一截,他满脸惊讶的叫道:“这不是唐博唐六爷吗?”   “呵呵。”唐博笑了一笑,舒服的挺直了脊背,靠在了椅背上:“长乐帮健儿面前,唐六爷不敢当,都是朋友……”   这本是谦虚的话,但王天逸却没顺着套话继续答,他凑过头去问道:“在下当年曾有幸和您并肩作战,还蒙您搭救,当时就十分敬佩您的人品武艺,到现在还经常向人说唐门的暗器神技和义盖云天呢。”   “啊?”唐博愣了下,他盯着王天逸又看了几眼,张着嘴傻了片刻,才又笑道:“我行走江湖也有时间了,行侠仗义做的也不少,得蒙你还记得,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王天逸看出唐博记不得自己了,他立刻笑道:“是啊是啊。在下是长乐帮建康部的锦袍队司礼,王天逸。这位左手短刀的才俊不知怎么称呼?”   “来来来,七弟,收起刀来,不要再胡闹了。”唐博立刻掉头朝场中那青年喊了起来,那短刀青年嘻嘻一笑,收了刀。   “收刀收刀!是贵客。”看这家伙果然和唐博有关系,王天逸慌不迭的让手下收起兵器,唐博身后的两个长乐帮门徒也立刻侧身后退,从正对唐博后背变成了贴墙侍立。   “这位是我七弟唐江豪,新出江湖,还不熟悉条条道道,做人执拗幼稚,各位还要多多包涵,他有不对的地方尽管教训。”唐博拍着自己兄弟的肩膀对王天逸笑道。   “岂敢岂敢,唐六爷客气客气。”王天逸哪里敢教训唐七,不过这是长乐帮的地盘,江湖面皮上的事情却必须扯开,一番客气后,王天逸问道:“不知刚才我们长乐帮的人怎么和唐七爷冲突了?还望您二位给我个说法。”   “误会!不知道锦袍队就是长乐帮的人!”唐博第一句话先给自己人推脱,然后他说道自己七弟本来在窗口看风景,但是当时恰好秦盾和刘定强守着那个窗口居高临下的看码头,唐江豪年轻气盛就要挤过去,结果不知道谁推了谁,就打了起来。至于自己为什么不开口制止,唐博解释说自己当时没注意,等注意的时候,自己七弟已经被围了起来,他相信长乐帮的人肯定按江湖规矩办,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犯不着用自己那点江湖声望去说理。   唐博侃侃而谈,他七弟坐在旁边好像不关自己事情一样端着碗大口吃饭,而王天逸就坐在对面笑嘻嘻的听着,但他背后站着的锦袍队成员嘴都气歪了,脸上挨了两拳的秦盾气得脑袋晃来晃去,却不敢插嘴,没想到刘定强看在了眼里,心头火起,猛可里插嘴道:“司礼,明明是这位先……”   唐博马上闭嘴了,胖胖的脸上似笑非笑起来,而王天逸勃然大怒,他扭头吼道:“给我闭嘴!”   又扭头对唐博致歉道:“这些手下都是路边找来的,差的要死,什么都不行,江湖规矩也不知道,我训诫无方,唐六爷不要介意。”   “谦虚了,王司礼。”唐博笑道。   “喂,那个说话是谁啊?拳脚功夫厉害啊,打中了我的鼻子。”唐江豪放下饭碗,擦着嘴问道。   “是你手下数一数二的吧?”唐博看着刘定强笑了起来,还竖起了大拇指:“长乐帮英才辈出,晚上一起吃饭吧。”   王天逸却丝毫不受这话,脸上摆出了一副藐视的模样,挥着手笑道:“那是因为唐七爷大意了,他这种武功,我手下一抓一大堆,要是他这么厉害,能被我们派到这里接送宾客吗?这可是仆役的活啊。您真是过奖了。”   “那我们再切磋一下,或者你找几个功夫好的来。”唐江豪很认真的说道。   “我兄弟可是个武痴,和丁三一样。丁三?哦,就是丁玉展!”唐博很随意的说道。   王天逸摆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您说的丁三就是丁大侠啊,久仰久仰!”   又笑:“切磋没问题啊,不过我得请示,我这块管的就是迎送参加武林大会的宾客,不是高手群,只是一群别的地方不要的闲人负责服侍客人,不管打架,打不了,也打不过。”   唐博的笑容凝滞了一下,接着大笑起来。   此刻王天逸把秦盾招过来,先训了一顿,问:“你怎么不问明身份再动手?”答:“我问了啊,问了好几次,我要是直接动手还能被打吗?”然后却被问他伤得如何。   唐博此刻从窗外伸出头去,对下面的人喊了几声,接着马上就有个仆役打扮的人捧着几把簇新的配具齐全的刀剑上来。   “毕竟我兄弟火气太大,要不然怎么会弄出这误会来呢?”唐博嘻嘻一笑,指着那四把刀剑笑道:“就算我赔礼了。”   “哎!您说什么啊?”本来还在龇牙咧嘴敲打秦盾的王天逸,一个鲤鱼打挺般的姿势扭回过身来,满脸堆笑:“我们也有不对的地方,没有认出唐江豪唐七爷来。”   “本来就刚出道嘛,大家都没见过。”唐博嘿嘿一笑,王天逸就坡打滚顺势收了那些兵刃。   有人有身份,有人有强势;有人就得了面子,有人就得了赔偿;   看得见的冲突,看不见的谈判,加上两个对江湖规矩烂熟于胸的老江湖,一场武林冲突就看不见的消弭于无形。   皆大欢喜后,王天逸问起了唐博何以不告知建康武林,而自顾自的进来了。   唐博笑称原来武林大会邀请的自己叔叔唐权海,因为身体不适,无法前来,家族就派他和刚出道没多久的七弟过来,但他自己喜欢一个人安静,想安静看看建康风景。   “原来唐权海先生不能来了啊,真是太可惜了,那现在请您移驾建康城内,我们早就对你们唐门翘首以盼了。”王天逸说道。   “我在等人呢。”唐博说道。   “哪位?”   “丁三。哦,就是丁玉展。”   闻听丁玉展也要来,王天逸一愣,此人原不在宾客列单上,丁家的代表是杨昆,谁能想到闲云野鹤的混世魔王丁玉展也要来建康。   锦袍队年轻人则一副喜出望外,很多人面上直接就流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唐博看在眼里,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小子名气大得很啊。”   “丁大侠什么时候到?”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吧。”唐博有点阴阳怪气地说道:“他原本要和我一起来,说要走水路赏赏江景,但我一个小商人哪里有幸能和大侠一起走,就早早走了,按道理他估计快到了。”   “快快快,通知帮里,唐门二位少爷到了,还有丁玉展丁大侠可能今明抵达。”王天逸表情紧张的大声命令手下。   这个时候,江面上一艘大船从北面行驶了过来,看床头满满的人,是艘客船,唐博斜指着那船道:“也许他就在这艘船上。”   不管在不在那艘船上,丁玉展江湖身份要比唐博高,一个是未来家主,一个是三代子弟,王天逸立刻站起身来,对唐博一个恭敬的作揖道:“唐门二位恕我失陪片刻,在下现在就去码头迎候丁玉展丁三少爷。”   唐博点头表示无妨,王天逸带着一堆人正要往下走,唐博叫住了他。   “你?我们在哪里见过?”唐博此刻没有掩饰自己的遗忘。   “在济南,”王天逸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当时还有丁……当时您和丁大侠在一起行侠仗义来着。在徐云城您还救过我呢,呵呵。”   “哦……”长长的恍然大悟“哦”尾音中,唐博嘴巴张成一个圆形:“你就是那个……什么门派的弟子来着?……那个那个那个……”   “青城。”王天逸含笑回答。   “对啊!原来是你啊!”唐博说道:“你怎么不早说,现在出息了啊。不错不错。”   王天逸出得望江楼,就让人把唐博送的四把兵刃拿上来,对在楼上和唐江豪对峙的四个手下叫过来:“我就知道他们唐门怕是早准备好赔礼用的礼品了,妈的早有预谋。你们今天做的很好,动手前一定要问清对方身份,这样理亏的是对方。这四把武器都是唐门的好货,价值不菲,秦盾挨了两拳,你先挑;刘定强没掉长乐帮面子,第二个挑……”   “司礼你是不是对唐门太客气了,既然唐博装不知道,我们不如先揍那唐江豪什么的王八蛋一顿,”刘定强却面色有异,他说道:“我们长乐帮怎么能被人任意欺负?这可是我们自己的地盘啊。另外您那么说我们锦袍队是仆役,是不是丢了自己的面子?”   王天逸一听一脸噎着的表情,但他对刘定强一直客气,毕竟对方是他和同僚正在死命争抢的人才,耐着性子解释道:“没有丢自己面子。面子是杀出来的,不是斗殴斗出来的。尤其是刚才在望江楼,唐门的两个人身份都比我高多了,我不能不给他们一点面子,他们挑衅怕也不是故意欺负,我看八成是在摸锦袍队的底,看看我们成员的战力和反应,作为长乐帮实力的情报进行搜集,毕竟我们出现也有一段时间了,江湖上也有传闻了,不免有人要来搜集情报,故意挑衅引起冲突也是刺探实力的一种手段。二来,虽然唐门是奸商,非常可恶,但是我们也不能做人太绝,一是需要他们的高级兵器,二是他们和各个门派都有武器和药品交易,通过他们可以搞到别的门派的情报。所以我说锦袍队是仆役的活,是隐藏自己实力,附带吹嘘长乐帮实力,刘定强你这种身手都来当仆役,长乐帮战力有多强还用我多说吗?”   “他也不是傻子吧?”秦盾摸着脸问道:“定强功夫太好了。”   “他信不信我的鬼话是他的事,但我就得这么说。”王天逸瞪了秦盾一眼。   “不过,司礼您居然还和唐博这种人有过交情?真是交游广阔。”一个手下问道:“在江湖上,他可是有名的毒加独啊。”   “没什么用,身份在那里摆着呢,贵人多忘事。你们不也看见了?”王天逸不动声色的把对方的马屁踢回去:“把你衣服脱下来给我,我今天没穿锦袍。”   ※※※   船很快靠岸了,王天逸领着一群人等在栈桥处,看船头大呼小叫的江湖人士很多,人人都巴望着丁玉展在这艘船上。   好事成双,拉着一个昂首阔步走下船来的武林中人一问,丁玉展果然在这个船上。   但王天逸他们没想到的是,船上那么多江湖人士居然全部是跟丁玉展一起来的。   将近一百人啊!   王天逸脸都绿了,暗想这接待费算谁的,想到银子,转瞬间心就铁了:别人我管不了,只接丁玉展了!他犯急就犯急去,反正丁玉展是个大侠,名声虽响彻云霄,但对山雨欲来的江湖利益纷争根本算个屁。   大侠不谈钱,谈钱非大侠。   岸上黑压压的人群在兵器碰响声中,隐隐然站成了三堆,左右两大堆人都是满脸喜色,对陌生的地方东张西望,中间一堆则人数很少,不过七八人的样子,表情阴郁,和左右两步根本是冰火两重天。   这个时候,丁玉展这才施施然下得船来,依然一身乞丐般打扮和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看到他的穿着和他的这些“狐朋狗友”,王天逸立刻明白了唐博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走了。   “三少爷,长乐帮的人居然专门接咱们来了!”一看到丁玉展下船,马上人群里有人大呼,接着就是漫天的口哨和叫好声。   “在下长乐帮建康部锦……”一看丁玉展过来,王天逸不敢怠慢,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是一个长揖到膝盖。   但他的那一长串报名没能报完。   丁玉展一把拉起来他,两只手执着王天逸,看了好一会,猛可里一个铁箍似的拥抱,大叫一声:“好兄弟!”   在这么多人面前,丁玉展居然一个拥抱,王天逸先是震惊,后来变成了不好意思,最后则全是真情实意的感动了。   “别……别……丁……”王天逸脑袋一团混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丁玉展放开了王天逸,又拉着王天逸的胳膊对着自己带来的那群江湖好汉大声叫道:“这位是长乐帮的王天逸,也是我的好兄弟,我们很早就认识,他帮我很多次,我们是换命的交情。”   一群人看来见惯了,马上振臂高叫:“王兄弟好样的!”   但王天逸却没见惯,做梦都没想到会受到丁玉展如此对待,不管大侠是不是算个屁,但丁玉展这拥抱居然让王天逸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江湖中人人满嘴情义无价,但兄弟间究竟有多少真心实意的拥抱?   在那温暖的一瞬间,王天逸觉的都可以为了三少爷去死。   但他不是未经风雨磨砺的年轻人,他立刻把这个荒诞的念头踢到了爪哇国去,但是他以前为丁玉展白做的事情,他觉得真值了。   以他价值千金的杀人技巧,只一个拥抱就让他觉的真值了。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我这些好朋友好兄弟,人太多了啊。”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丁玉展挠挠头,看来他也未必能全部记住这些人的名字:“我挑重要的给你说说吧。”   丁玉展一抬左手,指着左边那堆人笑道:“这边都是些义盖云天,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好汉,这个是……”   丁玉展说了几个名字,又一抬右手,指着右边那堆人说道:“这边都是心有侠义,因为兄弟的一点虚名就非要追随我的豪杰,这位是……”   王天逸一边行礼一边纳闷,看这两堆人怎么看怎么古怪:   左边的衣着光鲜,脸上红光满面,右边的则衣着简陋,脸上愤激之色常见;   左边的年纪偏大,还有几个老头,身份却都有一点,不是掌门就是掌柜,而右边的则都刚过弱冠,看起来除了自己这个身体和一个闻所未闻的可怕外号外,什么都没有;   左边什么人都有,还有一些明显不会武功,右边的则一个个都是好勇斗狠的年轻人。   最为奇怪的是,介绍之中两边居然还互有对骂讥讽:介绍左边的时候,右边就有人骂:“吝啬鬼”、“守财奴”、“有钱买好棺材”等等。   介绍右边的时候,左边一样骂:“吸血鬼”、“小骗子”、“除了会骗大侠还能干什么的瘪三?”   听了半天,王天逸搞明白了:大侠不谈钱,谈钱非大侠肯定不错,但大侠没银子怎么活啊?又不能去偷去抢,一般也不去愿去做要饭这种丢脸的事情,那只好等人资助或者直接借钱了。以丁玉展的这个姓氏和他的名声,自然借钱不是什么难事。   原来左边的都是丁玉展的债主,虽然丁玉展的借条一般拿去如厕,但人家债主却都把他的借条当观音供着,这次听闻这次丁玉展要来建康,恰好他丁家管事的也要来,丁三没钱还,但是丁家有钱不是吗,都跟着过来要把陈年旧债清了。   而大侠行走江湖,鲜衣怒马的不仅风光,而且不用绞尽脑汁的做赚钱的买卖,有不平自然行侠仗义了,但一个人就占脚板那么点地方,江湖这么大,不平再多也不是你天天能碰上的,碰不上自然就是游山玩水了,这等美事,自然是江湖年轻人的向往,于是丁玉展的食客或者朋友也多得不可胜计。   这次听说丁玉展要去武林大会耍,好事者本来就想去看那些江湖大英雄武林大人物,有此等机会怎肯放过,因此右边的全是仰慕丁玉展而来的年轻人。他们除了侠义,还和丁玉展有一点很像,都是银钱不留手的人,吃了上顿没下顿,能来到建康土地上,还全是靠着丁玉展付得路费餐金。   债主对食客互相能有好感吗?一路上早对骂无数。   现在左边就有人高喊:“九纹龙十三少你骂我守财奴,你不是英雄吗,干嘛花三少爷的银子,我看你一路吃喝爽的不行,干脆你把这些路费什么的付给我当三少爷还债算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两边骂战升级,兵刃抽拔声不绝,看来三少爷的“仰慕者”们竟然马上就要火拼。   “不要吵!不要吵!”丁玉展好容易平息了下面的怒火,王天逸指着第三堆人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丁玉展谈到他们,表情也严肃了不少,只报了一下个人的门派,王天逸马上心里透亮:这群人代表的十几个门派都是靠近武当和昆仑、慕容的,他们来这里怕是想谈判或者寻求慕容保护。   “你要掂量点,这种事情可不是大侠能掺合的?”王天逸把丁玉展拉到一边,低声说道。   “人家来求我我不能不管,我现在就很后悔没管华山那个小伙子,人家在我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我没……唉,我后悔了!在一个地方做生意做了几十年了,人家活的好好的,凭什么你来抢?他还想当一统武林当皇帝不成?怕个屁啊,路有不平有人铲!”丁玉展说道。   王天逸生生的把一句:“你不是要来惹事的吧?”压在肚子里。   “那好,你跟我来,我带你和唐博先去长乐帮飞鹰楼休息一下。”王天逸对丁玉展笑道。   话音未落,一众锦袍队的人都冲了过来,把丁玉展围了起来,嘴里道:“属下领路属下领路!”眼睛却都盯着他眨也不眨,看来也是仰慕已久。   丁玉展一边对唐博骂骂咧咧,一边对望江楼走去。   “你,秦盾,带着中间那七八个客人,先安顿在我们锦袍队总部,他们有用,我料想他们也没有心思游山玩水。”王天逸低声叫过几人命令道:“你李安杰刘定强两个,把其他人领到市里去玩,认识领头的几个,找到因头带回来,剩下的直接扔到建康城里,我们不管。”   “司礼,我能不能去招待丁玉展丁三少爷啊?”刘定强犹豫了一下问道,很恭敬。   听他语音有异,王天逸扫了一眼这几个年轻下属,发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都与以往不同,转念想到是因为丁玉展对自己的那么亲热,心头暗骂:“丁玉展,你真会做人啊。不过这面子给的……唉。”   “我打算找刘三爷的人招待丁玉展,”王天逸看了一眼刘定强说道:“你不知道那个大侠的真面目,我怕你给他卖了。”   刘定强一头雾水,但是还是要去,王天逸无奈,只好应允。   但是人还没走,有人就叫起来了:“看,武当的船!”   王天逸吃了一惊,扭头看去,果然江面上一艘大船斩风破浪疾驰而来,武当的山旗在桅杆上高高飘扬。   “这群家伙来这么早?不是说千里鸿要最后压轴而来吗?”王天逸压住内心的惊愕,匆忙让秦盾赶紧带那七八个重要客人走,自己就等在那边。   来的居然是武当的先头信使,告知建康武林,千里鸿几日后就要抵达。   “最好赶在千里鸿来之前,把那事办了!”王天逸急匆匆的打马回到府邸,见到手下第一句话就是:“祺安回建康没有?!” 第二十节 无耻大侠   作为江湖上传授弟子最多最有名的门派之一,少林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作为空性大师莅临建康的前哨,王原田林新亭这两位龙门镖局的核心人物,一到建康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各路江湖朋友都来拜见自是不提,当然少不了已经星布江湖各门各派的昔日弟子。   此刻刚吃过早饭,王原田就特意去接见早已等候多时的几个弟子。就算不是亲手教授的弟子,同门师徒之情也让会见气氛融融,大家无话不谈。   “都是少林弟子,我在这里也不怕告诉你们实话:你们放心,少林的历来是江湖的中流砥柱,加上受佛法熏陶,以行事公允为旨,绝无好勇斗狠之心,哪怕武当和慕容世家为了点小利兵戎交加,把整个江湖都拖进战场,少林也无意插手其争端。定强,你气色不是很好啊?是不是初入江湖太过劳累了?”王原田放下茶杯很关切的问道。   刘定强在来访的四五个弟子中,资历虽然最浅,但他隶属“地头蛇”长乐帮,加上武艺卓绝,居然做了客座的头把交椅,离主座如此之近,王原田自然对他面目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猛然被龙门镖局二当家发问,刘定强一个愣怔,自己竟然在自己的问题上走了神,他不由很尴尬的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失礼:“师叔,我在长乐帮还可以,大约是初入江湖加上远涉家乡,最近忙了些,于是有些疲累了。”   “呵呵,当然在长乐帮要可以。定强你可是去年咱们少林第一俗家高手,长乐帮敢小觑了你?”王原田自信满满的一笑:“长乐帮这些年越做越大,稳稳站定七雄之位,以你的才华在里面定然前途无量。我也听闻了,长乐帮因为寿州的事情,急于恢复实力,那个俞世北可是在少林寺呆了不少时间,居然愣是把你挖走了,听说开了天价啊。要不然,说不定你就在这龙门镖局,当我的副手了。”   “师叔,多少啊?”此话一出,立刻下面有师兄急于知道刘定强的身价,但是王原田何许人也,阅世无数,怎么会做唐突之事,谈长乐帮万金买千里马,不过是要捧这个昔日少林师侄现今江湖同道一下,捧完了自然就呵呵一笑再不言语。   “唉,我也后悔没留在少林啊。”刘定强一语惊呆四周人。   “啊,刘师弟,你何出此言,长乐帮可是江湖强豪,高手云集,强将林立,多少武林高手想卖命与它,它还不要呢?”一群弟子立马说了起来。   “怎么?长乐帮亏待你了?”王原田眼皮一翻,笑容却是依旧。   “这……没有。”刘定强的心里好像两个人猛地来了下格斗,一个人是他高昂的薪酬,另一个人则是少年不能如愿的不满,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在长乐帮没什么大事,都是些应酬,看王师兄,在江南镖局也不过一年有余,已经连打了几场硬仗,江湖上都小有名气了,而我的刀怕是都要锈在刀柄上了。”   “我哪能和你比?”王师兄马上变了脸色:“我是苦命,在小镖局谋口饭吃,能打的就是我和掌柜,我们不去拼命,大家一块饿死,刀口上混饭吃啊。你玩的肯定都是长乐帮的那些组队谋略、巷战兵法,我是仰慕的要死,但怕这辈子也摸不着咯。”   大家一起对刘定强起哄,刘定强尴尬之下只好说:“哪有那么好,我最近就是接待客人,实在没想到。”   “别扯!”秦师兄站起来:“你们锦袍队接待的都是什么客人吆?前两天你们信吗?我在街上就看到定强了,他居然是和丁家三少爷并马而行,啊,我看他还拿着马鞭替三少爷指点风景呢!唉,我这种峨眉的小店掌柜愣是没敢上去搭讪。丁家未来的家主啊!大侠啊!最大的大侠!”   听到丁玉展的大名,一群人纷纷羡慕恭维刘定强,刘定强反而脸上一阴,小声嘟囔道:“真的是大侠吗?”   这句话声音很小,但王原田的眉毛唰的立起来了,不是气愤,而是彻头彻尾的惊讶:“定强你说什么?丁玉展那灾星都不算大侠那谁是?”   刘定强赶紧捂口支吾起来,同门和师叔哪里肯放过他,你我一起追问,最后刘定强把他认识的丁玉展说了出来。   ※※※   原来他因为仰慕丁玉展,而死活从王天逸要了招待丁玉展的活儿,本想这位在江湖上只要提起大名就引无数英雄肃然起敬的大侠是个以侠义道德规范自身的圣杰,和他在一起,可以和心中的偶像谈谈侠义谈谈江湖谈谈人生,但哪里想到这个侠名威震四方的大侠别说侠义道德了,连普通江湖人物的仁义这些最基本的信条一概当放屁。   在他接引丁玉展的前半个时辰里,他无数想和丁玉展谈谈那伟大的侠义那高尚的人生道德,但人家丁玉展根本不接话茬,对他根本待搭不理,他对刘定强说的无非就是下面这些:   “娘的,这大半年全在穷乡僻壤混了,今天可算可以逍遥一把了!小子,建康好吃的好玩的报上来给我听听!”   “哪家的酒楼好?带路!我可要有建康特色的哦。”   “我以前没来过建康,哪家青楼的姑娘漂亮哪家的小曲唱的好,我不知道,带我去玩!”   “好啊,小曲听的舒服啊!该去哪里呢?比武场?你头壳里有水吗?对了!去赌场!赌场!最好的赌场!”   可怜刘定强这么一个以洁身自好为荣的江湖少年郎,为了丁玉展丁大侠要去的地方自己还要问路,他平日里哪里去过青楼赌场这些地方,但是对丁玉展的景仰之火还在他胸里熊熊燃烧,他捧着因为吃惊快掉下来的下巴,心里还残存着最后一点幻想:丁大侠是来这些地方见某个特别的人完成某个震惊武林的侠义之举的。   等夜深了,浑身带着风尘女子脂粉香气的丁玉展拖着他进了刘三爷的赌场后,他这幻想也没破灭过,总是感觉这个吃喝嫖赌地痞混混的一样的人会突然摇身一变,变成浑身发着圣洁之光的天下无双的绝世大侠。   “你把你衣服脱了,别告诉你们长乐帮的人是我,咱们微服私访你们赌场!哈哈。”   所以在丁玉展说出这些奇怪要求的时候,刘定强虽然懵懵懂懂但还是照做了。   刘三爷的银钩赌场很热闹,人多的要命,江湖第一大侠丁玉展一脚踢飞了一个输光了银两要拿自己胳膊做注的赌徒,大剌剌的坐上了那位置。   “刘小哥,你身上的银票拿出来,我先借一下。”丁玉展把刘定强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大言不惭的开始要钱。   那一夜,刘定强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坐在赌台前,身子周围全都是密匝匝的人,密的好像一股会流动的肉墙,人群的汗臭味要把他熏晕,狂热的叫喊让他精密的耳朵不时产生眩晕,眼前的骰子一会投下来一会扔上去,旁边丁玉展面前的银两有时高摞,有时低下去,但在刘定强眼里只能让他头晕。   当然丁玉展叫的比谁都响,他内力充沛。   印象中,丁玉展又和他要过几次银两,直到他告诉这位大侠,所有的银两都用光了,丁玉展就让他穿上抱在怀里的锦袍,揪住他脖领把他提搂起来,自己对着荷官大喊大叫,丁玉展说了什么,那时候的刘定强并不知道,那时候的他已经头晕目眩了。   只知道丁玉展甚至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展示给两个大汉看,这种像卖鸭子一样的行为,刘定强自打出生后就没有人这么对过他,但丁玉展就做出来了。   然后那些人拿了一堆筹码给了丁玉展,丁玉展眉花眼笑的把刘定强又扔回到座位上,自己一把抢过骰子扔了出去。   蒸笼一般的热,震天永不停歇的声音,永远不停的挤撞,加上昨天夜间因为要接引丁玉展的兴奋通宵没睡着,这些让刘定强头昏脑胀的趴在赌台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用力推了起来。   他睁开惺松的眼皮,眼前浮现出的是丁玉展满面堆笑的脸:“刘小哥,我出去方便一下,你替我占着这位置啊!你别走开,这里人多,一分开就找不到你了,你等下,我马上回来!”   说完,丁玉展拍了拍刘定强肩膀,自顾自挤出人群飘然而去,刘定强当然是答应,可怜他还要替丁大侠阻挡一群狂热的赌徒,来占着这被屁股坐的滚热的座位,他既不凶横也不是蛮不讲理之徒,别人对他也不怎么畏惧,这差事自然苦不堪言。   汗流浃背口水吵干,丁玉展的位子还是被别人坐了,刘定强只好想等丁玉展回来,再让他让开。   谁曾想,丁玉展这一方便居然是黄鹤一去杳然无信,刘定强等的那个急啊,一边等一边想是不是丁大侠吃坏了肚子,越想越厉害,想到了丁大侠难道是遇到了危险又或者突然发病倒在了茅厕,但又想起自己要是去找丁玉展,万一他找不到自己怎么办,他初次来建康游玩,这又都深更半夜了,找不到会锦袍队的路该怎么办?   这想的让他坐立不安的屁股都快被板凳磨破了,最后等旁边的椅子上换了第七位赌徒时候,刘定强啪的一声站了起来,他实在等不了了,他要去找那丁玉展丁大侠。   “坐下!等他回来!”啪啪两下,肩膀上同时摁上了两只手。   刘定强左右一打量才发现自己一左一右站上了两个赌场保镖。   刘定强一惊之下心下大安,笑问:“你们跟着丁大侠呢?锦袍队通知你们了?”   “你就等他回来吧!别给我们套近乎!”两个人的表情异常的严肃,连笑都不笑。   “什么样子啊?不都是长乐帮的同僚吗?”刘定强懒得和这些下等武士费口舌,但自己猜着丁玉展肯定没什么事情,加上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坐下后不久就真的睡着了。   睡的很死。   所以他是被人一脚踹到地上才醒的。   “干什么?”刘定强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天已经大亮了,而自己身边围了一圈打手,一个头目模样的家伙手里掂着自己的长刀,阴阳怪气地说道:“小伙子,如果你朋友还不回来,你就有麻烦了。”   刘定强转了一圈,才发现哪里有丁玉展的影子,这人居然一直没回来过。   “丁大侠呢?”刘定强睁着黑眼圈,慌神了。   “你还有功夫管人家?”那头目怪笑了一声:“你朋友昨晚说你是锦袍队的,把你抵押在这里,自己回去筹三千两银子的赌债了。”   “什么?!”刘定强只觉天上突然几百道闪电同时砸到自己脑门上:“抵押我?欠赌债?”   “欠债跑路的我见得多了,赌场别说朋友了,连父子都没有!”那头目好像见过不知多少次这种表情了,见怪不怪地说道:“我们有人见过你,确实是锦袍队的,所以才让你朋友抵押,你昨天晚上也点头同意了。这三千两银子是赌场的,必须要还,你朋友跑了,这笔债就你了!你是要我们去找你们王司礼要账呢,还是自己还上?你别以为自己是长乐帮的,就心存侥幸,要是你们头不管,我们砍了你的手脚也不是不可能,快说,要怎么还债?!”   “我……我要……我要见你们刘三爷!”抱着脑袋转圈的刘定强,突然抬头大喊一声:“出大事了!丁三少爷失踪了!”   黑眼圈加上布满血丝的眼球,再加上脸上那种天崩地裂般的恐惧,把银钩赌场的人吓了一个踉跄。   但刘三爷不在赌场。   刘三爷和其他他这个级别的长乐帮豪杰一块,都在锦袍队的总部里,正在被王天逸一一介绍给丁家未来的家主——丁玉展丁大侠。   刘定强和四五个半找人报告半“押解”他的赌场保镖找到刘三爷的时候,刘三爷正和七八个长乐帮豪雄在锦袍队校场的角上,远远的围着王天逸和丁玉展两人。   王天逸正在给丁玉展展示他最近的新爱好,建康的富贵花。   几株牡丹被王天逸亲自栽在校场角上,旁观的人都在给丁玉展讲解牡丹在建康的历史,没人去说王天逸那些花卉,说实话,瞎子都看的出来王天逸砸破花盆种下的牡丹全部都半死不活了。   对花卉丁玉展自然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是王天逸种的,总要给面子,也不知道说什么,情急之下不谈那些蔫的够呛的牡丹,直接说道:“没想到兄弟几日不见,你小子成雅人了……”   一句“雅人”,差点把王天逸高兴死,马上眼睛眯的就找不着眼珠了,伸手就要拍丁三,丁三一把打开,骂道:“别碰我,你是完了,有钱了就玩物丧志,估计过不了几年武艺就丢光了,江湖又少一个高手!我能找的人又少了一个。”   大家全部大笑起来。   这时候,刘定强也知道了:昨晚丁玉展不仅没迷路,而且自己回来后还和王天逸喝了一场酒才去休息。   送丁玉展去了章高蝉的马车,王天逸一转身,面对上了蓬头垢面精神狼狈的刘定强,脸上的笑容陡的就没了,他哼了一声,问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丁玉展你都能跟丢?”   “误会误会!”刘三爷早就在王天逸和丁玉展寒暄的时候收到了手下的汇报,他心里盘算了一下刘定强的身份地位,此刻早有主张,因此上来和王天逸笑道:“小兄弟是实诚人,三少爷让他等,他还真等,哈哈!三少爷也是的,来的时候通报一下我,我自然找赌术高手陪他玩个够。”   “市井勾当,丁三好的就是这一口。”王天逸扭头回了刘三爷一声,扭脸又罩上了一层寒冰:“刘定强,这点小事你都没有眼色?这些天你都干什么了?来长乐帮这么久了,就他妈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一句“粗话”让刘定强脸上涨的通红,他几乎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   “算了,刘小哥是少林的人才,阅历还浅,日后自然不会犯错了。再说三千两银子又算什么钱了,我勾掉就得了。”刘三爷听过王天逸对刘定强的看法,知道王天逸对这个少林奇才的期望还是很高的,要不然和俞世北争他干什么?此刻就上来打圆场。   “小事你都处理不好,我怎么指望你做大事?啊?”王天逸厉声喝问刘定强。   刚才丁玉展就是从躬身的刘定强一众人面前经过的,刘定强发誓丁玉展认出他了,但是这个大侠对他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根本没丝毫表示,就像刘定强是空气一般从他身边大咧咧走过去了,这一下就让心高气傲的少年彷佛受了奇耻大辱,此刻又被王天逸痛骂,刘三爷的圆场丝毫没降低这种受辱程度,别人的求情对傲少年来说一样是种羞辱,刘定强的脸好像在咝咝作响,他自己都感觉的到脸上热的彷佛要燃烧起来一般,被欺骗别辱骂的羞辱在心中翻滚,很快变成了一股气,怒气。   秦盾等锦袍队同僚都在旁边看着,出丑出到这些不如自己的杂牌门派弟子面前,这又千百倍的放大了这怒火。   难以遏制的怒气。   “我是没想到”刘定强弓着的身子猛地一挺,抬头大声说道:“哪里有说话不算话的大侠?”   大家都惊呆了。   秦盾等人同时张开了嘴巴,又同时把眼神瞟向王天逸,王天逸也惊呆了,但秦盾等人看向他的时候,他却死盯住了刘定强那倔强的脸,太阳穴上爬上了一条鼓鼓跳动的青筋。   刘定强一句狠话说完,也盯着王天逸,只是胸中那口闷气随着这句话根本没泻出半分,反而越来越大,几乎身体都要破了。   王天逸突然闭上了眼睛,还慢慢的微微点了下头,这好像是同意的表情,刘定强又是一愣,紧接着在胸里那口气的压迫下,刘定强咬牙继续说道:“吃喝……”   就在这个时候,王天逸的长袍袍角一飘,一团影子猛扑出来,他左脚狠狠的低踹在了刘定强的大腿上!   就算刘定强这种少林弟子的第一高手,也没想到王天逸这种情况下出手,根本是毫无征兆,加上这是快如风影的一脚,就直直的从正身回话生生被踹成了脸朝地!   刘定强转瞬间身体被踹的朝后飞去,等他落地,已经半跪在那里了,因为被直接攻击的那条腿已经像块木头一样不听使唤了,只能直直的拖在身后。   “反了你了?丁三是你能评论的吗?!”王天逸看着半跪在那里的刘定强低吼起来。   刘定强跪在地上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但没有恐惧,他没有抬头,也知道那个魔鬼般的司礼肯定暴跳如雷,不过这只是插在他脑袋里的一个念头,充斥他心海的却是学艺以来的一幕幕老师打弟子的各种情景:尽管他从来没被打过,因为他一直是各个教官手下最优秀的弟子,但是教官老师用武力教育其他弟子的错误的情景却在那脑海里极速闪现,在这些图画之上大喊大叫的却是一句话:“有人打我?”   惊讶来源于意想不到。   二十年来第一次被教官等级的人物殴打的惊讶反而压过了屈辱仇恨等心情,刘定强心中一片混乱。   “司礼,请赎刘定强不敬之罪。”秦盾身为锦袍队队长,看情况不妙,带头半跪了下去,几个倒霉在旁边的队友赶紧跟着半跪下去,替刘定强求情。   “我有什么错?为什么打我?”刘定强并没有咬牙切齿,但他心里彷佛藏着个小人,那个躲在肚子中的“小小的刘定强”却咬牙切齿起来,“他”抬起头,对着半跪在地上的刘定强大喊起来:“站起来!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这么对我?”   刘定强手指插进土里,有一瞬间心中那呼喊看起来就和男子汉的勇气一样,他想站起来,可是他不敢。   虽然他不去想,不愿意想,但他确实知道,如果自己站起来,那就是彻底挑战王天逸的威权,王天逸会怎么对待他?刘定强没有去想。   但理性就像告诉你不要把头伸进鳄鱼嘴里的老头一样,虽然猥琐胆怯的令人恶心,但你却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刘定强不仅没有站起来,他跪在那里,额头几乎碰到草地,嘴里说道:“属下知错了。”   一句话立刻让感情如野火般从全身各处烧了起来,但理性那个猥琐的老头子牢牢骑在刘定强脖子上就是不放手,野火也没办法,只能让刘定强的十指插进了土里。   事主认错了,同僚都跪了一起求情,刘三爷等几个串门的也上来劝,王天逸也没有多追究,没过半个时辰,刘定强就知道原来王天逸放过他是有原因的。   原来王天逸打算让刘定强利用自己少林俗家弟子的身份去少林客人那里,打听下少林对武当和慕容的看法,看看少林究竟倾向于哪一派。   刘定强不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刚出山的弟子,能打听到什么情报,但王天逸阴着脸说了:“听听风声雨声也是好的,各路情报都要,你就去打听弟子能打听到的情报好了。反正我们也不会听一家之言,你在瞎操心什么?”   上司的表情和举动让刘定强挫折感失败感十足,魂不守舍的他就来拜访昔日的师叔了。 第二十一节 少林意志   事情牵涉到武林帮派和草莽豪杰一致仰慕的大人物丁玉展,刘定强自然不敢谈太详细,含含糊糊的大致说了下事情原委,最后一口叹气,说自己被上司狠骂了一顿,算是对自己背后论人的一个借口。   “这也没啥啊。哈哈。”王原田,这位龙门镖局二当家莞尔一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呢。”   “嗨,我还以为丁玉展杀人放火呢,就这啊……”几个同门则是一脸的大失所望,小声抱怨起来。   “这还不算大事吗?”没想到师叔和师兄们这个反应,刘定强有点着急了,他挥着双手有点愠怒地说道:“江湖上还有多少大侠?一个大侠说话不算话还叫大侠吗?”   王原田摆了摆手,好像把丁玉展这个话题像帘子一样拂到一边,凝神问刘定强道:“你上司,就是那位锦袍队司礼,我好像听过他的名字,但想不起来近年来江湖上有过这样一个人物,他什么来头啊?对你如何?”   “什么小门派出来的,哦,青城的。以前贩卖私盐的,好像同时还在暗组干过,”刘定强眼光有点不屑又有点恨意,他微微的撇了下嘴,接着说道:“武功也没见过,不知道哪里来头厉害了,呵呵,不然也不会当迎送宾客的司礼。”   “不对吧,定强,我看你们锦袍队招兵买马的,还独立建制,不像是专门迎送宾客的。”王原田眼睛转了转,笑道:“你小子,可不能在师叔面前胡说八道啊,入了帮派就不认师门了啊?”   “师叔你这是哪里话?”刘定强急得一挺身子,叫道:“在师门面前,我有什么好瞎说的,再说我天天迎送宾客,就是薪金多点,但地位和仆役有何区别,我能知道什么啊?虽然他是我上司,他交代的活我办了就是,我也懒得去打理人家的底细。”   “你还是老样子啊,一心修炼武艺不理窗外事,你不是弟子了,这可不行……呵呵,定强还是不改弟子本色啊,好啊好。江湖上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低头做事的人大家都喜欢。”王原田看刘定强那心急火燎的样子不是装的,本来想教导一下,但转念一想,人家都是长乐帮的人啊,我少林在人家地盘有什么资格有什么义务教导长乐帮的人,所以本来的责备在嘴里转了一圈出来却成了赞许。   “王天逸?青城的?不会是三四年前,突然轰动江湖又转眼沉寂的‘屠城双煞’吧?对啊,以前的凶僧胡不斩不是也在长乐帮刚刚洗白吗?”刘定强不理窗外事,他的师兄可不乏消息灵通人士,干镖局的那个师兄睁大了眼睛,急急说道。   “哦,说说。”大家的眼睛一起系在了那个镖师身上,倒把离王天逸最近的刘定强撇在了外头。   那镖师把自己听说的一些事情说了一下,大家都是惊讶。   “一个戊组弟子,还没出山呢,就单枪匹马的干掉自己的一队教官?真够狠啊。怪不得长乐帮能在江湖牢牢站稳脚跟,慕容世家根本奈何他们不得,他们招揽的都是怎么样的亡命之徒啊。”一个人说道,大家背脊上都好像爬上一条凉飕飕的蛇。   一时间,昔日的江湖霸主少林的这群人都没开口,房间里静悄悄的。   “青城的,武功再好能到哪里去?”刘定强的声音突然孤零零的响了起来,大家看了他一眼,却没人搭腔。   大家都混江湖有日子了,心里亮堂着呢:出身门派的知名度和你在江湖上的致命度并没有多大关系。   “我突然想起来了,这……这……这不是欺师灭祖吗?!这……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我还没见过。”刘定强再次说了起来,他终于通过拐弯抹角的方式把王天逸的怒气发泄了出来。   直接说自己顶头上司的坏话?   还是说王天逸这种亡命之徒的坏话?   一个比你还年轻的时候,手里的刀就硬到可以欺师灭祖地步的江湖强人。   你太自不量力了。   房里的所有人都在心里悄悄的摇了摇头,但没有人告诉刘定强,一个自入少林门墙后就年年第一,一个春风得意从没尝过失败滋味的高手,一个心高气傲到极点的少年人,你给他说这些不是得罪他吗?   “又不是我兄弟子女,我得罪你干嘛?自己的江湖自己混!”这句话在各个年长的师兄脸上表现出的是诡异的微笑。   “定强,别这么说。”王原田想了一下还是说话了,他怕今天这些话传到王天逸耳朵里不好,江湖大的包容五湖四海,但又小的多少年前一个睚眦说不定就让你粉身碎骨,他身为少林使臣,必须把话说圆了。   “第一,这是青城的事情,他们发生了什么,我们外人自然不知道,刚才说的这些都是传闻,没有证据不足为信。第二,就算有点影,王兄弟不是马上入职长乐帮了吗?欺师灭祖自然是无稽之谈……”   “他不是青城的吗?怎么是无稽之谈了?”刘定强睁大了眼睛,不依不饶的问道。   王原田满脸微笑的看着这个少林的知名弟子,心里却突然有了一拳打在他鼻子上的冲动,所以他慢慢地说道:“欺师灭祖的都是江湖上形单影只的落魄无耻匪徒,不可能是帮派里的得力人才!‘谁的刀硬谁有理’难道你还没听说吗?”   就在这时,王原田的副手,林新亭飞跑过来报告:慕容秋水公子大驾光临!   长乐帮来看王原田的最高级别的人物不过是林谦,黄副帮主还是王原田主动去拜见的,而现在慕容世家的二号人物亲自来拜望王原田等人,不啻是慕容给了少林一个很大的礼节,房里的人全都一愣,接着不约而同的站起来,人人满脸都是喜色,都觉得还是少林有面子啊,居然有跨级别拜会的事情。   王原田也是惊喜非常,暗想空性大师还没抵达,慕容自己就来了,果然被空性大师猜个绝准。   慕容秋水来的飞快,看来根本不玩门前等候迎接那套俗礼,林新亭前脚报告,他就施施然跟着过来了,身边只带了慕容世家建康代理总管齐元豪。   “啊啊啊,慕容秋水公子大驾光临,小的真是受宠若惊啊。”王原田飞奔着冲出屋外,还没迈过台阶,就抱拳大喊着行礼。   刘定强和其他同门一样,巴巴的在后面看慕容秋水,入了锦袍队后,虽然远远的见过这位名震江湖的二公子几次,但见多少次也不会腻烦,那种翩翩的风度,那种君王般的气质,那总是挂在嘴角自信的微笑,怎能不是所有江湖少年心中的偶像人物。   “今天正午,昆仑武神要大宴武林宾客,为兄弟丁玉展接风洗尘,您怎么不去赴宴?”王原田把慕容秋水一行人迎进客厅问道。   慕容秋水微笑着指指身后的齐元豪,笑道:“我今天是跟着元豪来的,他说要来看看师兄,我想不如跟着来拜望一下,过一会,就坐和我们一起去赴宴吧,顺路。”   “哎呀,小齐,慕容公子这样子折杀我了,你怎么不早通知我一下!”王原田看来和齐元豪很熟,直接笑着抱怨。   “公子要来转转,我也没法子啊。”齐元豪嘿嘿一笑。   “不好意思,耽搁你们兄弟叙旧了。”慕容秋水大笑起来。   那些一众少林弟子,却被直直而来的慕容秋水一众人,堵在了屋里,虽然是被堵了,但可以近距离看慕容秋水谈笑风生的真英雄模样,一众人都退到屋角里,却不愿马上转身告辞离开,另外这样也太唐突,都巴望着王原田可以和慕容秋水多客气一会再来送客,要是慕容秋水能问问他们,和慕容二公子见个礼再走那就太妙了,都可以出去唬唬江湖小孩了。   不过这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以这群刚出江湖没多少时间的弟子来说,和慕容公子见礼只是妄想。   但慕容秋水贤良的名声不是盖的,他居然真问这群人了。   “王同道,这些朋友是?”慕容秋水指着屋角那群躬着身不停拿眼睛瞟他的人问道。   “哦,是来拜见我的少林弟子,都感念师恩啊。”王原田笑着回道。   “不好意思,还打扰了你们师徒之会,”慕容秋水抹着嘴一笑,索性站起身来朝他们走去,嘴里道:“各位朋友,不好意思了,王同道,可否引见一下各位少林健儿。”   慕容秋水礼贤下士,王原田脸上的光都可以晚上照人了,哪里有不引见的道理,一一给慕容介绍每人的帮派身份。   刘定强武功最好,反应最敏捷,慕容来的时候,他第一个退到墙角,因此他成了最靠里的一个人,也是最后给慕容秋水介绍的人。   虽然见过慕容秋水几次,但仍然紧张的口干舌燥,这可是站在武林顶峰的人物啊。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当王原田一手托住刘定强胳膊,一手伸向慕容秋水身前的时候,慕容秋水突然笑了起来:“这个不用介绍了,这小伙子我认识。”   “什么?”所有人都愣了,刘定强身处众人瞩目之下,更是呆如木鸡。   “不是刘定强小兄弟吗?是老朋友长乐帮锦袍队重金请的第一高手哦。长乐帮今年进了不少人才啊,好好干,少林第一,前途远大!”慕容秋水无比亲切的拍了拍刘定强肩膀,根本没受他的躬礼。   刘定强在听到这些话之后,耳朵里好像突然涌起来千层巨浪,满耳都是巨大的轰鸣,而头顶突然出现了九个太阳,亮的眼睛前什么都看不到了,自己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全是太好得以至于不能置信的那种震惊。   等九个太阳的亮度减弱,耳边轰鸣消退,慕容模糊的身影已经变成背对他了,王原田正陪着他朝上座走去,有人偷偷拽他的衣角,他摇摇晃晃的跟着那手梦游般走出客厅,好像被人围了起来,满眼都是晃动的大拇指,耳朵里只能听到几个不能分辨意思的词。   然后他又被人群拉到偏房里,面前晃动着同门笑成一朵花的脸,虽然他脑袋里一团团的轰鸣,但却知道人们在赞许他,在夸奖他,他们是星星,他就是他们围着转的月亮。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   自从出了师门,他就再没除梦之外的地方再感到这种天旋地转的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眼前的脸不停的减少,等到偏房里只剩他一个,他那波涛起伏的心才慢慢平缓下来,才明白同门师兄们都一个一个告辞先走了,而自己还有活。   他有点摇晃的撇出偏房,眼前一片碧空白云,舒服的让人的难以置信。   “我这种人,倒霉之后必有喜事,老天你还没忘记我啊!”刘定强暗暗呐喊一声,朝门口走去。   “定强,去哪?”背后突然有声音传来,用词如此亲热熟悉——肯定是少林的人——刘定强应了一声,微笑着扭过头去,然后笑容就没了。   ※※※   王原田和林新亭没有和慕容秋水一起去赴那万众瞩目的大宴,虽然他们很想领得慕容秋水这大面子,但主客正畅谈的时候,有龙门镖局的属下送来急报,诏令两个使节出得建康去等待空性,慕容秋水只好遗憾的告辞了。   慕容一走,林新亭就笑道:“我们少林真好大的面子,慕容秋水亲自破格来见我们。”   王原田呵呵一笑:“他有求于我们,空性大师全说对了。”   原来这一场武林大会将是武当和慕容世家龙虎之战,虽然千里鸿还未驾临建康,但背后虽不闻血腥却惨烈不减的帮派纵横却早已经在武林展开。   此次龙争虎斗的焦点无疑就是链接沈家和中原的那条利润惊人的商道。   武当近期收得武神带领的昆仑作为附属战力,战力已经号称武林第一,不停攻城略地,刀锋所指,所向披靡,整个江湖股栗,但自身那脆弱的入不敷出的生意体系却让他的胃口也大的惊人,一切能染指的东西都想夺来。   武当想横刀夺肉,慕容秋水身为江南霸主,何曾知道怯字怎么写,平日里都是去拿别人,怎可容忍别人来动自己一根指头,加上和沈家有联姻关系,此刻自然寸步不让。   而在这样的情势下,紧挨着那条细长商道的少林就成为两方争夺的焦点。   要么结成武当少林沈铁三角,形成铁桶困龙之势,渴煞慕容;要么结成慕容、少林、沈达成三星连珠,武当只能眼红一口汤也别想喝上;   至于长乐帮,本就是在慕容世家的血肉上诞生的,生来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但最近几年和慕容和解,双方联合霸占江南武林,生活滋润的狠,这就注定了在这件事上长乐帮独特的摇摆不定。   不过长乐帮也很有可能和慕容一路走到底,因为据说霍长风想给儿子造一个较为安定的江湖,他需要时间来把儿子扶上宝座并坐稳,与慕容那样的强豪为敌未必是一个好的抉择。   加上最近长乐帮在昆仑那里吃了罕见的大亏,这以他们睚眦必报的强豪本性必然不肯善罢干休,而昆仑就是武当扶起来的小弟,所以在这件事上,长乐帮可能更倾向于和慕容世家联盟。   那么现在局势下的关键就是少林了。   但是少林早就不是当家少林武当昆仑三足鼎立时期的少林了,他们混杂着信仰和金钱的行动组织体系并不如那些世俗帮派反应迅疾下手狠毒有效。   因此他们的地盘稳定并同时缺乏侵略和嗜血的精神,并没有火中取栗的江湖亡命精神,他们也犯不着,也不想犯。   所以他们怕的却是沈家渗透过京城,进入中原武林,而这一直是沈家几代人的追求。   因为沈家入关就靠少林东边一条线,沈家不是蜘蛛,在线上就满足自己,他们是一群狼,进来就会撒尿扩充地盘。   扩充地盘的首要受害者怕就是少林了,只有他们领地内才有大帮派赖以生存的大城市。   少林不反对武当抢钱,因为少林面临凶狠的长乐帮,在济南就吃过他们的亏,同时别人哗哗的赚,谁不眼红,长乐帮和慕容赚的太多,难免不会威胁到他们。   但同时,尽管少林和武当是长久以来就存在于武林中的老相识,但俗话说的好,同行是冤家,所以少林认为武当为潜在敌人,也知道武当也是这么想的,再说武当拉着昆仑最近如此横行无忌,少林心里也并不舒服,与其说是江湖公理,不如说是妒忌,心里也并不愿支持他们。   于是少林就成了一个移动的秤砣,他移向哪里,哪里就重了起来。   偏向武当,则长乐帮可能和慕容联盟,结成慕、霍、沈联盟,对抗僧道联合。   若偏向慕容,武当则必然和沈家联盟,并且十分可能结成武、沈、丁同盟。   也就是说一旦少林参战,沈家必然有机会实现抱负,钻进中原。   但如果少林中立,则沈家就会被卡在外边,变成武当(昆仑)、慕容、长乐捉对,而少林直接对抗沈家,并有可能河蚌相争。   砍下来的刀并不可怕,高手有的是应变的招式,但悬而不发的刀会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小处来说:不管打不打,不管谁赢,少林都将得到一杯羹。   大处来说:说不定有更大的惊喜,在武林废墟上,毫发无伤的人将是最强大的人,一夜之间,重回武林最顶峰不是没有可能。   空性说,站在江湖这个大赌局面前,实力并不比其他强豪强大的少林,要断绝扔骰子的念头,更要克制贪念,不贪就能赢得更多。   少林无视扔在眼前的赌盅,绝不下注,他们铁了心的要中立!   因为他们想赢的更多!   所以王原田就算对刘定强这样一个长乐帮的小角色,也严肃无比的说着少林绝对无意于介入任何一方。   这就是少林要宣示武林的意志:绝对中立。   ※※※   刘定强一回头,笑容就僵在那里了,下巴都合不拢了,叫他的不是什么少林同门,却是要赴宴的慕容秋水。   “小哥,你还没走啊?你要去哪里?”慕容秋水满脸笑容招呼刘定强到自己身边。   “我……我……我……”刘定强本日里自觉自己天生了一副正义凛然的嗓子,但此刻在江湖第一公子面前,正义并不足以让他流利的说出话来,倒是汗先下来了。   “回去找我们司礼吧……”刘定强想抓救命稻草一样随便找了个因头,其实王天逸要他打探少林的态度,真没告诉他何时回去,王天逸对他很失望。   “王天逸肯定在宴会,我也要去,来来来,坐我的车去吧。”慕容秋水笑着一把抓着刘定强,朝自己马车走去。   刘定强不知道怎么上的那辆豪华无比的马车,也不知道面对递过来的那些闻所未闻的吐蕃西域水果说了什么,反正就是吃了。   然后感觉的就是:慕容公子真是太好了。   他完全就是说书先生口里的那些英雄好汉、那些真正江湖中的大豪杰,平易近人毫无架子,两人地位本来是天地之差,但面对自己好像是倾盖相交的知己一般,又好像是最完美的师长一般,面对这样一个人,刘定强感到自己像面对温暖的太阳一样,恨不得马上为他去死也行。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慕容秋水笑着听他诉苦,就像多年前,刘定强第一个恩师听刘定强灯下诉说自己要进入少林学习武艺笑傲江湖一般,又温暖又亲切,还带着一点时光流逝的伤感。   这种温暖这种亲切正是刘定强进入江湖丢的第一件东西,这里没有循循善诱的恩师,只有冷酷无情的上司;这里没有众星捧月的同门,只有眼神难测的同僚;总之刘定强丢的东西,在面对慕容秋水的时候又找到了。   他想什么就说什么,连对王原田都没敢说的都说了:“……就这样我被耍了,还被司礼打了,我觉的很失望,丁玉展应该是道德楷模,怎么能这样吃喝嫖赌骗五毒俱全呢?简直是五毒大侠!”还生气的哼了一下。   这番“丁三五毒大侠”的评价连慕容秋水都愣了一下,随后指着刘定强前仰后合的哈哈大笑起来,旁边危坐的齐元豪也挤出一丝笑容,陪着笑。   “您可不要告诉丁三少爷啊。我给您说的,您要保密啊。”刘定强怯生生的说道。   “哈哈,丁三知道也会笑死的,不会在意的。”慕容秋水笑得咳嗽:“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哈哈。”   一边笑,一边拿指头敲了敲对面危坐的刘定强额头,笑道:“小子,你真是太老实了。你根本不了解丁三这家伙。他是大侠,不是圣人!你何必要如此苛求那个混蛋?哈哈!”   “圣人?大侠?”刘定强摸了摸脑袋,说道:“可是我一直就听说他的事情,很仰慕他,这样一个名满江湖的豪侠,怎么能做出不检点的事情呢?”   慕容秋水仍旧在笑,他说:“果然是少林第一呢,做什么事情都要尽善尽美,但是我问你,你剑术最强,是个高手,但你可否也要是暗器第一?如果暗器不是第一,你是否就是笨蛋?是废物?”   “不是这么比的……”   “怎么不是!行侠仗义是什么?是在你危难的时候,不问报酬的向你伸出援手,这是侠义。远离吃喝嫖赌骗,丁三貌似算不上哦,呵呵,就先这么说吧,这是一个品德良好的人。我问你如果有个曾经偷过东西的贼跳水去救人,你说他是好人还是贼痞?再问你,如果一个人在北城救火,在南城抢劫,这人是义士还是贼人?再问你,如果有一个不吃喝嫖赌骗的良人,在你被贼持刀威胁的时候,因为担心自己安危不敢上前救你,此人是好是坏?”   “这……这……这……”刘定强气结了。   “小兄弟,学武的时候,同门师兄弟中肯定有最快的剑、最猛的刀、最狠的拳,但看人这样貌似偏颇了,人怎么可能非白即黑?看其大节就好了,行侠仗义在江湖中是多么难,丁三一直在做,风餐露宿的并无怨言,他图什么?你可以说他出生富贵,纯属吃饱了没事干,那好,就算他是富贵子弟耍玩侠义,但他行的毕竟是侠义啊。就像当街卖艺的,不管看客给他的钱是看他耍的真好,还是看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甚至是看他姑娘长的漂亮,但人家给的是饭钱不是?你给吗?你再正义再好人品再好辩才,坐而言不起而行有用吗,论立意有用吗,论行为才是正道。所以,丁玉展就算是五毒大侠,他仍然是大侠,比诸五善空言强多少?”   刘定强心悦诚服,脑门上又多了一层汗,却是对自己误判丁大侠的愧疚之汗。   这时候车停了,原来已经到了大酒楼后门。   刘定强几乎是恋恋不舍的下车的,只恨这段路太短,不能和慕容秋水多聊下。   这样的谆谆教诲金玉良言在江湖中有多少机会有人会给你谈,更何况是高高不可仰望的大人物,简直是梦境一般,刘定强真不想下车。   可惜车还得下,因为这地位对他就是不该来的梦境。   不仅下车,而且齐元豪拉了他,让慕容秋水下车进去之后一段时间,才让他跟着自己下车。   “师兄,你是哪年在少林学艺?”慕容秋水给他的自信让他拉住齐元豪袖子问道。   但齐元豪一扯衣服,哼了一声,头也没回的进了酒楼,剩下愕然的刘定强被一众慕容护卫挡在人墙外怅然若失。   “定强,你怎么在这里?”俞世北骑着高头大马,在一群手下的簇拥下竟然也来到了后门。   “我来找司礼回报的。”刘定强看到这个伯乐赶紧低头行礼。   “跟我进去。”俞世北揽着刘定强肩膀大摇大摆的进了酒楼。   “定强,在锦袍队呆的还行吗?”俞世北并不急着上楼见那些江湖朋友,现在这个大酒楼的顶板都被他们踩到砰砰乱响了,而是找了个房间,和刘定强说话。   “还行吧。”刘定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俞世北一摇拳头:“你是我挑的人,我很看好你,在帮派里,引见人就是恩师,要是在我身边,我也能帮帮你,但可惜啊,谁想非得成立一个锦袍队,他妈的吃饱撑的啊!”   俞世北的意思就是谁挑你进帮派,你就是谁的人,这可是看不见的规矩,但刘定强没想到这个,他向来认为自己武艺强,低头安心做事就好了,只要尽心尽力发扬武力,自然会风光无限,所以根本没明白俞世北的意思,只是说多谢统领抬举。   “唉,我担心你啊,天逸以前是暗组里专门做最脏活的那批人,我以前也是暗组的,我清楚的很,那些事情做多了,人弄不好都会疯,所以我才拼命洗白了,我说啊,天逸做行动是高手,但带人他不行,尤其是新手!暗组新手只有两条路,要么变高手,要么变尸体,我看天逸现在在锦袍队玩的还是暗组那套,要是把你这个我辛辛苦苦搞来的人才弄瞎了怎么办?现在锦袍队又不是暗组!”俞世北盯着刘定强说道。   “那您的意思是?”刘定强问道。   “调过来跟我,我带你。”俞世北说道。   ※※※   “五毒大侠!哈哈哈哈!”唐博的大笑隔着雅厅就传了出来,这种豪放对以毒加独闻名的他还真是少见,但过道里各门各派候着的各路高手都不意外,因为人在朋友面前总是放浪形骸,高处不胜寒的人一般朋友少点,但高处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是,而刚才慕容秋水刚刚进去,丁玉展也在里面。   “武神怎么还不来呢?慕容秋水都到了。”刘三爷听了听那用内力延续的长久不绝的大笑,撇了撇嘴,转头问倚在过道柱子上的王天逸道:“今天上午动气了?我真担心你杀了那少林第一。”   “我倒有这个心。”王天逸一笑:“但他是昂贵的公物,我也不想他没干活就砸了他,我们不折本了呢。”   “既然这么想,我看那家伙心高气傲也不是做事的材料,干脆放了他去俞世北那里得了,我给你说私密话,那天我和俞世北喝酒,他就提到想要刘定强他们几个人,但碍着锦袍队刚成立,帮主他们都盯着你的人力,不能要人。”刘三爷悄悄说道。   “呵呵,”王天逸无所谓的一笑:“放他走?门也没有!”   “怎么着?”   “我锦袍队刚建,要的就是新手众志成城的团结,他要是现在跑了,等俞世北把他宠好了,回来给秦盾那群废物一显摆,心不就散了。我白训了!”王天逸一声冷哼:“出去可以,要么在我手底下成高手调出去,要么就给我变尸体抬出去!”   “看来锦袍队以后十足可畏啊。”刘三爷愣了片刻,笑了起来。   “锦袍队不可畏,我就得变尸体!”王天逸指着自己脑袋:“我还是待罪之身呢!”   “替少帮主顶罪还没死那还叫罪吗?这赌的一把可赚大了!”刘三爷暗想,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一转眼,看到一个人从那边进来了,东张西望的四处看,王天逸立刻转过柱子,朝那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暗想:“今天这场戏可一定要好看啊!” 第二十二节 最敬之人   齐元豪脚步匆匆进入等候雅厅里,在正饮茶的慕容秋水耳边悄悄说了几句,慕容秋水撂下茶杯招呼也不打就出去了,剩下两扇门被他们走路的疾风刮的唰唰摇晃。   “天逸,进来坐啊!”唐博暗器高手,眼睛不是一般的尖,一眼就看到贴着柱子和一人窃窃私语的王天逸,大声叫了起来。   王天逸朝这边一笑,亲热的拍拍那人的背,转身走进了雅厅。   “坐这!”唐博拉开了自己的椅子,王天逸礼貌的躬身一笑表示礼节才施施然坐在他们中间。   “慕容老二干嘛去了?怎么突然就跑开了?”丁三吃着西瓜子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哪知道?”唐博一拍手:“想知道就跟出去啊。”   王天逸很谨慎的拱了拱身,对对面的唐江豪一笑表示招呼后,才说:“应该是昆仑的章掌门到了,慕容二公子出去迎接了。”   “咦?你怎么知道?没人报啊,街上也不见马车队列啊。”唐博长身看了看窗外人潮汹涌的武林人士,奇怪的回头问道。   王天逸一笑:“队列没到,慕容二公子就先知道了。很简单啊,章掌门最近金屋藏娇啊,建康第一美女啊,她可是慕容的人,慕容公子先行知道武神行踪何足为奇?听说慕容二公子还有可能将这美女送给武神呢。才子佳人,天生一对啊。”   “翠袖?”丁玉展一把扔了瓜子,两眼圆睁,两手撑在桌上,伸头到王天逸面前,摆了个蛤蟆功起手式,连呼吸都粗了:“你这家伙见过真人没有?果真是天下无双的美女吗?”   王天逸被丁玉展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眼珠子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那边又凑过来一张同样热切的脸:“是啊!王司礼,你可见过真面目?果真是倾国倾城吗?”   却是唐门唐江豪。   “漂亮……是一定的,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想到各位消息如此灵通啊。”王天逸一脸被吓破胆的样子苦着脸解释道。   “整个江南都在疯传,聋子都知道了!怎么样啊?怎么样啊?说具体点!”丁玉展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伸手就去掐王天逸的脖子。   不过他没掐到王天逸,因为手还没到,一股水珠猛扑丁玉展面门。   丁玉展吃了一惊,挺身就往上仰去,但反应绕是再迅疾功夫再好,怎奈他一个上身蛤蟆似的趴在桌子上,怎能快过如此又急又近的奇袭。   王天逸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看着丁三被泼了个满面花,然后身子从趴到直的猛烈上升动作瞬间失去准头,脚下打滑之中,“咔嚓”一声大响,名满江湖的丁大侠就摔桌子底下去了。   “博六你他娘的疯了?!”丁大侠一手刚架到椅子上,头还没钻出来,一句暴喝就几乎掀翻桌子。   王天逸目瞪口呆的看着唐博手里的空茶杯,暗想:这几年没见,这家伙越来越像毒蛇了,还刚刚都满面春风的,怎么回事?突然就一杯茶泼脸上了?还是泼丁玉展,真是喜怒无常到了乖戾的地步。   “博六,你得给我说清楚!”丁玉展钻出桌子,还满脸都是茶水的脸上忽白忽红,看来动了真怒了。   无缘无故被一杯茶泼了一脸,别说武林高手了,寻常好脾气的人也受不了啊。   王天逸唰的站起来,挡在了站着的怒不可遏的丁玉展和端坐如山的脸上阴晴不定把弄茶杯的唐博之间,心里暗暗祷告老天:“千万别打起来啊!要非打不可,也不要在我面前打啊!要是非在我面前打,可千万别流血啊!早知道这样,吃饱了撑的,我进来干屁啊?!”   “说清楚?!”唐博仍然坐着,牙齿唰的磨了一下,阴阴的反问着。   “六哥,你这是为啥啊?”唐博的小弟怯生生的站起来问道:“丁三哥也没做啥呀?”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混蛋!”唐博突然跳了起来,一指头把他小弟戳着脑门戳回了椅子,然后唐博脸上变得比丁三更红更愤怒。   瞠目结舌的王天逸扭头看了一眼丁三,发现他的怒气也正在瓦解,下面一样是奇怪。   “长辈们让你跟我来是为什么?”唐博砸着桌子冲着唐七怒吼:“为的是让你行走江湖增长见识,不是让你打听娼妓的长相的!江湖人敬重我们唐门正是因为我们家人行事正派,龌龊肮脏事情一概不碰,在污泥满地的江湖中就像雪莲花一样洁身自好,我们就是道德的楷模!而你,看看你的样子,不学好的,专门学武林败类……”   唐博不管丁玉展,嘴里的说辞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噼里啪啦就训起了唐江豪,直骂的唐七面无人色,看得王天逸目瞪口呆,丁三听到最后,脸上依然红白不定,但早已不是怒火颜色了,而是尴尬之色,有气无力的一拍桌子:“博六,什么带坏小儿,你弟弟都多大的人了?是我带坏他,还是他带坏我?再说了我有你说的那么坏吗?我在江湖上的名声还是马马虎虎的可以的……”   “再说了,只不过打听轰动江湖的美女而已,”丁玉展又拉着王天逸说道:“慕容老二的翠袖怎么能是娼妓,你这建康的土着说说。”   “怎么不是!”唐博暴跳如雷的拉住了王天逸的另一只胳膊,猛的一拉:“你这土着说说,哪里有良家妇女抛头露面勾搭男人的?!”   “女仆就不抛头露面了?都是娼妓?”丁玉展猛力一拉王天逸。   “两位放手吧!”王天逸汗流满面:“兄弟一样刚来建康,我根本不是南方人!”   但是两个人根本不放手,拉拉扯扯,最后王天逸也没办法,暗想慕容世家本来就是敌人,只有不方便说,没有不能说,嘿嘿笑了几声,扭头对丁三小声说道:“娼妓那肯定不是的,但也肯定不是普通的女仆,是有点家妓的嫌疑。”   蓄养家妓为客人奏乐歌舞玩乐,原本在富贵之家常见,丁三还想争辩,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唐博得了理,得意洋洋的瞪了丁三一眼,扭头震怒的指着微微哆嗦的唐七大吼道:“再让我听见你打听娼妓,我也不禀告家长,直接打死了你扔到青楼井里去!”   唐江豪马上点头,随后又舒了口气,说道:“只要不禀告家长,随便兄长你了。”   闻听这话,其他三人都是一愣,转而王天逸偷笑,丁三大笑,而唐博脸色立刻变青。   但他没来得及发作,身后传来一阵吵闹,丁三猛地转身在窗户一看,大叫一声:“美人来了!”飞跑下楼去迎接武神和偷看翠袖去了。   ※※※   章高蝉果然是和第一美女翠袖同车而来的,一下车,整个街道上传出一片大呼:“武神!”   章高蝉站在车梯上四下一扫,满目都是崇敬仰慕的眼睛,轻轻出了口气,闭目举手,身体三面一转,算作回礼,顿时又激起一片狂热的叫声。   慕容秋水第一个来迎接他,章高蝉搀住这江湖第一公子的手臂,慢慢下车,含笑中似乎已经醉了。   王天逸在三楼看着被众星捧月般的章高蝉,笑了一声,朝楼梯走去。   但只下得一半楼梯,楼梯上咄咄的靴子响起,随着这靴声,人的声浪只朝三楼涌来,王天逸定睛一看,却是章高蝉在一群人的簇拥中朝三楼奔来!   不过此刻握着章高蝉手臂的却不是慕容秋水,而是丁玉展了!围着章高蝉和丁玉展的人也不在是锦衣华奴,却是丁玉展带来的第三波人,那些身处武当地盘边缘的江湖门主。   丁玉展几乎是拖着惊异的武神往上跑,跟着的那一群人行的那叫一个快,他们围着章高蝉在前面跑,后面昆仑的高手倒是惊慌失措的在后面赶,两拨人转眼间就从侍立的王天逸身边经过,直直进了雅厅。   “要和昆仑谈事情吗?”王天逸用脚趾想都知道,丁玉展要接这段时间和武神谈不侵犯那些小门派的事情,想着这个,王天逸慢慢的扭过身,又原路上了三楼。   “你们都出去,我和你们掌门有点事情说!”丁玉展大声呼喝着把章高蝉的护卫赶了出来,把章高蝉一人留在了里面,“咔嚓”一声关上了门。   王天逸装作不经意的朝雅厅踱了过去,他本来和祺安有旧,加上早有预谋,和昆仑这次来建康的高手都很熟,就一面和这几个人寒暄,一面翘起耳朵听门里的动静。   但是他也没长一副猫耳朵,在人声喧哗的酒楼上,只能隐隐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突然一句话清清楚楚的传了出来,但不仅王天逸,连其他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一起愕然回头朝门看去,原来却是丁玉展暴怒的狂喝之声。   “你要我以后谈?我谈个屁啊!你天天不知道躲到哪里,我根本都没法找到你!我谈什么谈啊?!”   接着章高蝉的声音传了起来,好像在解释,马上又听不清了,昆仑的人面现尴尬,王天逸笑道:“丁大侠果然脾气挺大的。”   谈了又一会,一个愤怒的声音又如同坚硬的长矛刺穿木门在雅厅外回响,这次却是章高蝉恼了,他大吼着:“你去找千里鸿啊!找秦明月啊!我根本不管这事!你们这样是什么意思!”   接着门突然狂暴的朝两边撞开,撞在了墙上,发出两声巨响,有一扇门还软塌塌的斜了下来,门轴断了一根。   所有人都惊骇的朝门里看去:章高蝉长袖一挥两手背在身后,正阴着脸朝外走来,身后的丁玉展瞋目咬牙愣在那里,他带来的四个掌门正全部跪在地上,对着章高蝉的方向,此刻却都是面如死灰。   “章高蝉必然要拒绝你啊。”王天逸一边后退让路,一边看着丁玉展,心里却有点同情:“昆仑是武当的先锋和刺客,是千里鸿握着的利刃,人不发话,怎么可能刀和你签合约?章高蝉就算是个废物是个傻子,他也不肯做这事啊。”   就在这时,慕容秋水急急的冲了上来,看了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他一把拉住章高蝉,一边指着门里的丁玉展大声抱怨道:“小三,你又给我添乱不是!这本是高蝉为你接风洗尘的宴会,你何必要和他谈这些杂事?你啊你,唉!”   “我找不到他嘛!这还是我来建康第一次见他!”丁玉展气咻咻的出来。   慕容秋水就地就当和事佬,笑着对章高蝉说道:“高蝉,小三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大家都是好兄弟,你们又都是江湖仰慕的侠义楷模,不要为一点小事伤了长久情义。来来来,这事别说了,开开心心的先聚一下。”   章高蝉自觉刚才也失礼了,摇了摇头,拉着丁玉展,道歉道:“兄弟,刚才我唐突了,你行侠仗义不错,我也是侠义之辈,但……但此事须从长计议方好。”   “你不是自称顶天立地吗,还是掌门,我不和你谈和谁谈?倒叫我和你下属……”丁玉展呲着牙还要说。   “闭嘴!”慕容秋水指着丁玉展轻轻的说了一声,声音虽轻,却有了严肃的命令口吻,丁玉展立刻不吭声了。   “一会你自己罚酒,好心你非要糟蹋。”慕容秋水又补了一句,这次语调又恢复调侃轻松了。   “我喝我喝。”丁玉展叹了口气。   “我也喝,对不住你啊,兄弟。”章高蝉也舒了口气。   “来来来,你我一起下去拜会下各路英雄,小三,记着你的罚酒。”慕容秋水把章高蝉拉走了。   章高蝉的护卫也走了,丁玉展却不动,仍旧低着头,叹了几口气,满脸的失望。   “丁三少爷,大恩不言谢,您对我们七个帮派的恩情,我们牢记在心,事情不成也无所谓,反正昆仑就算答应还有武当,我们大不了回去变卖家财招募死士,玉石俱焚,大丈夫在世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就是一个死吗?”四个代表围拢过来,人人都很绝望,但对丁玉展看来是真的感激涕零。   “各位放心,我答应你们的事我一定给你们办了!”丁玉展冷哼了一声。   “你和他说没用,要谈真得找千公子或者昆仑秦明月。”王天逸不忍看他那副头撞南墙血流满脸的模样,走过来说道。   “千里鸿和秦明月?”丁玉展抬起头一声冷笑:“和他们谈,不是与虎谋皮吗?”   “你知道与虎谋皮还拉着那武神不放干什么?”王天逸有些可怜的说道。   “武神再怎么说,千军之中取上将首级,那也是昆仑的首脑,也是武当不可或缺的重要战士,你觉得如果武神签约没用的话,那还什么有用?”丁玉展反问道。   “有道理啊。”王天逸一愣。   “不过让他听你的也很难,难道你要对他磕头不成,你这么努力为的是什么啊?”王天逸一摊双手。   “他妈的,武当和昆仑让这些人交出世代经营的生意,凭什么人家过得好好的,你就来抢?我都咽不下这口气。”丁玉展瞪圆了双眼。   “谁的刀硬谁有理,江湖都这样。”王天逸撇撇嘴。   “我就不这样,我不算江湖吗?”丁玉展怒吼一声,自顾自朝楼梯走去。   看着丁玉展倔强的背影,王天逸叹了口气,悠悠的问道:“你不累吗?不烦吗?你图的到底是什么啊?”   “我累啊!我烦啊!”丁玉展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只是高高的挥了下手表示一下:“图什么?现在我他妈的也不知道了!”   ※※※   章高蝉驾临,在位于长乐帮领地内的酒楼顿时热闹起来,三层大厅摆满桌椅酒馔,就食的宾客以身份高低顺次入席就座,光是些掌门帮主之流的人物居然就坐的满腾腾的,剩下的武林人士纯属过来看人看热闹,并无被邀请,连通过锦袍队把守的正门也不可得,这些人多的竟然也在大街上挤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去小摊上买包子馒头充饥,一面仰着头看那楼,彷佛在脚下看看这次聚会的巨楼就能和楼上吃山珍海味的人一样有面子了。   慕容秋水章高蝉等一众人自然落座在第三层,但长乐帮的少帮主霍无痕却没来,替代他来的是黄山石副帮主,但也没人好奇,都知道霍无痕少主不是能以常理意度的行空天马,落座在偏席的王天逸却知道,这是黄老特意安排的,有些场合不便让霍无痕出现,怕他坏事。   翠袖依然主席各位身后不起眼的角落地方侍立,脸上还带上了一层纱,这原本向来是灯下黑的地方,但此刻大家都有意无意的去瞟她,反而让这个地方成了焦点,丁玉展最是猴急甚至要起身去撩翠袖面纱,但章高蝉一把拉住了他,喝道:“兄弟,要做什么?”   丁玉展这才悻悻的坐回来,对对面的一样失望的唐江豪无奈的摇了摇头,慕容秋水当是装看不见似的轻笑,还替盯着弟弟脸色铁青的唐博斟上酒。   唐博的阴脸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是要给自己加点面子而已,没过多久,唐博一样谈笑风生起来,酒席上欢声笑语响成一片,大家开始放浪形骸起来。   “五毒大侠,说的真准啊,对不对?丁三?”唐博大笑着给章高蝉说丁玉展的丑事。   “切,这是谣传。”丁玉展哈哈大笑,并不在意。   “什么五毒大侠?”章高蝉不解其意,低头问唐博。   “五毒就是吃喝嫖赌骗嘛!丁三这个无耻的家伙,作恶多端,行为不检,结果得了报应,不知被哪个起了如此名副其实的绰号……”   章高蝉也大笑起来,他揽住丁玉展肩膀问唐博道:“这是谁想出来的啊?这么糟蹋我兄弟?”   唐博一指慕容秋水道:“此人说的。”   慕容秋水轻笑的一抬筷子:“说曹操,曹操就到!”   首席上的人一起抬头朝前看去,却是王天逸走到靠墙的地方,正听刘定强回报情况。   “王天逸,把你那个手下一块叫过来!”丁玉展大叫起来,一时间大家的视线全部集中在王天逸和刘定强身上。   王天逸还发愣了好一会,最后黄山石在上座打了个手势,王天逸才讪讪的拉着刘定强跑到了正席之前。   “哎,小哥,我敬你杯酒,算给你赔罪啦。”丁玉展居然给刘定强举杯敬酒。   丁玉展一本正经,刘定强差点吓晕过去,章高蝉微笑静看,唐博笑得差点岔气,慕容秋水含笑不语,王天逸摸不着头脑,跑到黄山石身边,让黄老一咬耳朵,顿时脸色变青。   刘定强哪里敢接,只能一个躬身汗如雨下。   “丁三少爷,此下属年少无知,你别放在心上,……”王天逸一个箭步冲到刘定强前面,低头躬身比他快多了。   “哎,我没和你谈,你别瞎操心了。来来来,刘小哥,我不对,我赔罪。”丁玉展大声让王天逸走开。   “丁三大侠千万莫怪,在下我实在是见识浅薄,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刘定强结结巴巴的说了很多道歉的话,总算把自己的错怪之意解释清楚了。   “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丁三你打算谋反?”唐博见了丁三话就很多,俏皮话一波接一波的,一句话拉了个哄堂大笑,不少人都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行了,你们别挤兑这长乐才子了。”慕容秋水来打圆场。   “各位,请多包涵!这位是刚入我们长乐帮的少林第一俗家高手,武艺虽好,但行走江湖时日还少,可能言语不带考量。”王天逸一咬牙,顺着慕容秋水的杆唰唰的往上爬,言语里索性吹嘘起刘定强来了,还把不在场的少林拉进来。   此言一出,刘定强的形象顿时高大不少:少年高手啊,还好像对丁玉展不知天高地厚的是少林的人,对长乐帮只剩了一个招贤纳士的印象,慕容秋水一愣,呵呵笑了起来,拿筷子指着王天逸道:“好啊,锦袍队司礼果然知礼啊。”   “来来来,既然如此,我们喝一杯。”丁玉展还是把刘定强叫过去,两人对饮一杯。   王天逸一边盯着那小子,一边扫着黄山石,紧张的几乎要冒汗,生怕这小爷爷再让那根舌头惹祸。   但果不其然,刘定强一句话又出问题:“丁三少爷,你是我江湖上最崇敬的人之一……”   “之一,那其他的人还有谁啊?”章高蝉笑着问道。   刘定强一杯酒下肚,站在一堆江湖大人物中间本就不饮自醉,闻听武神发问,难以考虑,无比诚恳地说道:“第一个是慕容秋水公子,纵横捭阖天下闻名;第二个就是您武神章先生,武艺天下第一,万人不敌;第三个则是丁玉展丁大侠,我现在一想,才觉得您行人所不能行,为了侠义坚忍决绝,实在让小人景仰万分……”   闻听刘定强说的这番话,慕容秋水和丁玉展都是无所谓一笑,章高蝉则高兴万分,把他和前两人并列这本身就是很让他受用的恭维。   “刘定强下来!”王天逸一声暴喝,接着又换了一副笑脸,四处作揖道:“他还有一人未说,因为我们锦袍队已经将此人视为神一般的所在,反而不会将他和外人一般比较,故而刚刚刘定强没说。”   “谁?”唐博问道。   “还用问吗?王天逸这家伙的上司啊!你上司谁啊?”丁玉展很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   王天逸一个躬身,用比刘定强诚恳厚实的多的腔调说道:“丁三少爷明断,就是卑职少帮主霍无痕。”   这句话一出,黄山石呵呵一笑,其他帮派人士都是会心一笑,有几个对着长乐帮酒席上竖大拇指,这些人无一不是大帮派中的高手。   “你这人越来越无趣了,看看你下属说的多有趣,你不行了,倒退回去了。”丁玉展亦真亦假的调侃王天逸。 第二十三节 锦袍出刀   “我其实前几年就认识贵帮的王司礼,那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和丁三打得火热,哈哈。几年不见,王天逸已经是有礼有节,很好。长乐帮怕是很快就会成为各个门派中的礼仪典范了。”唐博夸奖着王天逸奉承着黄山石,手捧一杯美酒站起来敬道:“黄帮主教导有方,晚辈敬您一杯。”   仓廪实知礼节,人在没钱的时候也许满脑子想的都是一口饼,什么道德什么礼节什么名声,都去他妈的;但一旦有钱有势了,先前那些去他妈的东西又变成了渴望之极了,总觉得暴发户或者野蛮强盗这名声有点不舒服了,长乐帮无疑就是这样。   短短几十年,就从一群亡命之徒变成了唐门子弟口中的礼仪典范,黄山石自然很高兴,接过来喝了,下面的王天逸也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这一切动作当然都逃不过天下第一的武神的眼睛,他本来就坐在两人旁边,突然指着刘定强道:“我倒觉的那小伙子不错,青年人就要坦坦荡荡,想什么就说什么,要学的也当是武林的英雄好汉,何必拿那些江湖礼节来套掉自己的锐气?”   “嘿嘿。”章高蝉这些话,黄山石和唐博等人都听得清楚,但只是嘿嘿一笑,并不搭腔,毕竟武神说话的水平在这些江湖老手面前和刘定强也没太多区别,不过他武功实在惊人,自然有了他放炮别人却不敢认为无礼的资格。   “江湖上论英雄好汉,就这一辈中,谁敢和章兄比啊?武艺、人品、声望哪一条不是让江湖晚辈们仰望?”慕容秋水当是不让章高蝉因为无人接话尴尬,毕竟这个江湖上的万人敌已经拜服在翠袖的万人敌的美貌之下,慕容秋水已经在张罗着给这个武神在慕容世家地盘上建藏娇的金屋了。如果把武神收归自己囊中,哪怕就是武神中立,不再做武当附庸,气势汹汹的千里鸿父子在武林第一公子眼里不过是个会跳会叫的猴子而已。   “没错!兄长不仅武艺天下第一,其侠义也是无人能敌!”丁玉展一口闷下一杯烈酒,啪的一声把酒杯掼在桌面上,大声对着所有人喊了起来:“你们知道去年寿州的饥荒吗?武神命令昆仑为灾民发放口粮,活了多少人?!论你打得过我,我丁三不屑一顾,老子总有一天是武艺天下第一,但论你这份菩萨心肠,我第一个敬佩你!我这大侠望尘莫及!你才是真正的大侠,大哥,来来来,兄弟敬你一杯!”   丁玉展突然拍桌子扯着嗓子喊的这些话,让挤满武林高手的大厅里一时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才猛可里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人人都在向章高蝉遥遥举杯。   寿州饥荒死了那么多人,谁没听说过?!但他们以前听说,在里面为灾民们殚精竭虑四处奔走募集粮食的只有丁玉展,昆仑确实也做过散粮的善事,但给了多少,江湖并不清楚,但此刻丁玉展拍着桌子说在这事上敬佩章高蝉,那说明了什么?武神不仅出力了,而且出的可能更多,都让丁玉展敬佩了,岂不是比丁玉展更让人敬佩。   不管在饥荒中,这些江湖门派是屯粮惜售还是趁机低价购买灾民子女做奴婢,但听到看到有人做善事,不管心里有没有骂他们傻,但心里那丝丝敬佩却是无法避开的,毕竟都是爹生娘养有儿有女的,扯脱了生意,谁和谁有什么区别?   于是乎,在大厅里出现了罕见的场面,在“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铁血江湖,不少威猛到极点的武林髯虬大汉却像小姑娘一样噙着眼泪,端着酒杯上去给章高蝉敬酒。   这条丁玉展亲口说的惊人的消息,好像长了翅膀,从酒楼第三层传到第二层,又从第二层传到第一层,很快酒楼周围挤满了最低层武林中人的街道上,一声又一声的声浪又扑回了三层:“武神!好样的!”。   酒楼里真的是仰慕加敬佩或者纯粹是像找机会敬酒认识大人物的豪杰要从第一层、第二层去第三层,把负责把守楼口的锦袍队成员们左推右拦,累得满头大汗:不能随便让上啊!   不过在整个楼都热闹起来之后,两个人反而惊呆了。   一个就是王天逸,丁玉展率领昆仑的人袭破寿州门派此事,他等于是参与的,但他因为秦明月和夜莺的秘密生意往来,清楚的知道,那些用丁玉展甘冒得罪强豪风险得来的沾了血的粮食,却没有多少到了灾民手里,丁玉展前脚离开,后脚秦明月就把这些粮食高价卖掉,赚的钵满盆满。   真正为侠义为救灾民出力只有丁玉展,还有半个王天逸,他还免费为大侠擦屁股,秦明月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利益,章高蝉不可能不知道这事,但没有任何情报显示章高蝉和秦明月关于此事有冲突,他要么和秦明月意见一致,要么放任秦明月去做,这侠义和章高蝉有屁关系?丁玉展干什么把自己的名声往章高蝉头上戴?   “妈的,秦明月肯定告诉丁三,他把所有粮食都放出去赈灾了!丁三这家伙被秦明月的甜言蜜语骗了!这个蠢蛋大侠!”在这件事上,王天逸怎么说也算帮过丁玉展——帮别人的人比被帮的人更有感情——现在看着这名声被戴到了别人头上,王天逸自己比当事人丁玉展还心疼,他暗暗咬牙切齿的朝上看去。   上面是另一个愣住的人,章高蝉!   王天逸愣,还是基于情报的研究上;章高蝉愣,却是自己心里知道怎么回事!   昆仑把丁玉展冒着得罪死武当的风险抢来的粮食全高价卖了牟利,这件事秦明月当然禀告给他,章高蝉有过一丝的犹豫,老实说,要是自己仓廪充实,放一点给饿殍遍地的灾民,这救苦救难的大善事,谁可能都会去做。   但是,昆仑永远缺银子。   自己的高手需要吃饭,新打下来的地盘需要安抚,武当关键人物需要打点……等等等等,每次谈到帮派收支,秦明月都好像要哭出来。   “是为了帮派生存,是为了对朋友的一个承诺,还是灾民死活?”   每当想到这个问题,章高蝉都会想:我为什么不是孤身一个人?我如果无牵无挂没有那么多职责,我跟着丁三去浪迹江湖行侠仗义又能怎么样?   但他不是一个人。   他是一个帮派的掌门,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还身负整个江湖最高超的武艺以及自然而然随之而来雄心大志,那么多的眼睛从没离过他片刻。   说了这么多,但这些念头在心里转过只是刹那,章高蝉那个晚上只犹豫了一瞬间,只叹了一口气,他就挥挥手同意秦明月去做了。   不做善事只痛苦一瞬间,但做了这背信之事后却高兴了很长时间,整个昆仑都在为突然多出来的那么多银两和地盘而欢呼雀跃,这其中当然包括章高蝉。   但此刻,这个兄弟,这个实心眼的大侠却仍然认为自己信守了赈灾的承诺,在整个江湖面前,在这么多武林豪杰面前,把寿州赈灾这大好事套到了自己头上,昆仑掌门章高蝉能不愣吗?   “我……我只做了很少,其实都是兄弟你……”章高蝉愣了片刻,转头朝丁玉展说道。   “你别客气了!做善事还害羞啊!”丁玉展大笑着一把把武神提着站起来,抚着他的背,手朝下一摊,那手的尽头早站满了无数敬佩的客人,到处都尊敬的目光和双手端住的敬酒酒杯的波光粼粼。   是说出九成粮食都是丁玉展募集的实情,还是……陡然被丁玉展提到众人面前,在那些烁目的眼睛面前,天不怕地不怕的章高蝉这刹那间头晕眼花。   但丁玉展没给他机会,那让人炫目的名声在他眼里竟然真的是一文不值不般,好似不合脚的鞋子一般急不可耐的想脱给章高蝉,他一把接过一杯敬酒递到武神手里,大笑道:“李家枪杨掌门的酒,大哥喝!”   丁玉展托着章高蝉的手,让他一口喝下了那杯突然略显苦涩的美酒。   既然喝下第一杯敬酒,和喝下第一百酒有什么分别?   章高蝉默认了这名声。   然后章高蝉已经不敢看丁玉展了,本就对丁玉展有愧,而这被强带上的名声千百倍的放大了他欺骗丁玉展的罪恶感。   但过了一会后,章高蝉侃侃而谈又回来了,既然有人赈灾,丁玉展又不是为了名声去的,那么谁带这名声不一样吗?唯一的难度就是要报出赈灾的数额,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章高蝉成了去年那捐出八成赈灾粮的天下第一大侠,而武神大侠又和丁三大侠谈笑风生起来,不同的是,章高蝉看丁玉展的眼中多了一份敬重和亲热。   “……刚才长乐帮的小哥把我和慕容二公子和丁三弟平列,这个我并不敢当,他们都是豪门公子,而我的父亲……我很小的时候他就过世了,等我从山洞里回到江湖,我一无所有,现在的一切都是凭我这双手打下来的!老天不见得公平,但男子汉就要用自己的力量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章高蝉的祝词又掀起一片狂热的叫好声,那和豪强平起平坐的荣耀以及刚刚突然找上来的好的难以置信的声望,让武神心情澎湃起伏,不由的讲起了自己的真想法,现在的章高蝉眼里泪光闪闪,任谁都能想见那是一个拼搏之后见得彩虹的泪花。   但不是所有人都被章高蝉感染和激励,秦盾暗暗的打出手势,和俞世北一起坐在偏席上的王天逸早就一直在注意手下的信号,看到这个信号,王天逸扭转脸,看着神采飞扬的武神,附和着叫了声好,用筷子点了点桌子。   “我马上让你给老子显原型!”一个声音在王天逸心里恶狠狠的响起,他的眼睛却朝那丁大侠看去。   看到王天逸筷子的动作,黄山石微微欠身,朝同席的各位豪杰笑道:“老迈了,告退片刻。”说罢起身离席,装作要解手的样子而去。   黄老的背影刚闪过屏风,楼梯口的秦盾就大叫一声:“武!当!贵!客!到!”   “武当的人来了?谁?”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都想武当摆明了最后一个到,此刻根本没大人物到建康,现在怎的突然有武当贵客来了?会是谁?先头使节?   所有人都朝楼梯口看去,一时间大厅静悄悄的,只剩下楼梯上咄咄的细碎脚步传来。   “武当的人?我怎的没收到通告信笺?你们有谁知道?”慕容秋水低声问其他几人。   “不知道。”唐博丁玉展连上章高蝉都是一头雾水,委实不知道这个武当贵客是谁。   等那人上得楼梯,所有人更是大吃一惊。   这贵客竟然是个女子!   一个衣着华贵,却着婢女打扮样式的年轻女子,手里高擎着一面花纹繁杂的“武当”金牌,直入大厅,朝正席大步走来。   “这是谁?”慕容、唐、丁都愣了,江湖本是男子的世界,怎的跑出来这样一个女子,还是婢女?手里居然还拿着武当大人物才有的“武当”通行金牌。   而章高蝉一见此人却面如死灰,整个人无力的跌坐回椅子中,手里的酒杯“咔嚓”一声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酒楼本来在长乐帮地盘之内,所以负责整个酒楼保卫和客人甄选的事情全部都是锦袍队在负责,现在黄老恰好不在,慕容秋水一摆头正向叫此处管事的王天逸,没想到那边王天逸早一脸急吼吼的模样冲出去了。   “这位……大姐……请问您是何人?和武当……”王天逸唰的一声闪到过道正中,很恭敬的拦住了那女子。   “滚开!”那女子面容还算清丽,却根本没正眼看王天逸,开口就是如此不给面子的辱骂,把整个酒楼的男子都惊了,都想到这个女子上来就敢对长乐帮的头目如此凶悍,简直如训斥家奴一般。   被人骂滚开,王天逸脸色自然也不好看,那婢女根本不看王天逸,高仰着头,鼻孔对准了他,就看定了上面正中的章高蝉,任谁都看见这个司礼看了一眼那面金牌,深深呼了口气,这才越过那女子肩头大喊自己手下:“秦盾,这是谁?”   秦盾连爬带滚的过来,一脸苦瓜模样看了一眼那女子才说道:“这大姐不理我,金牌是武当掌门千峰翠先生的名牌……我怕是家眷,不敢拦啊……”   王天逸一脸无奈的表情,一伸手对那女子强笑道:“这里都是男子,人多眼杂,有碍您清誉,大姐有话这边说,我送您去那边雅房。”   却不料那女子根本就把王天逸当成了风,根本不理,却突然戟指指着高高在上的武神大吼起来:“章高蝉,你这个负心郎!”   女子尖锐高昂的声音如呼啸的彻骨北风一般在大厅里彻响。   静默。   所有人都好像被冻在了那里,杯碗因为震惊失手打碎的声音在这里好像冰窟里的冰柱碎裂一般此起彼伏。   “碧环,……你误会了……你先退下……我自会解释……”章高蝉干巴巴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恐惧的尾音。   “解释你个王八蛋啊!”碧环突然跳了起来,她那独有的尖利嗓音不知超过章高蝉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多少倍,几乎要把屋顶掀翻了。   “我就是要给夫人讨个公道!”碧环的脚刚落地又跳了起来:“章高蝉,你狠啊!夫人刚给你添了小公子,身体孱弱卧床不起,你却在建康风流快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一个婢女,直呼昆仑掌门之名,并冠以“王八蛋”三字,还配以泼妇骂街的超高声浪,杯碗立刻又碎了一地。   三楼的大人物人人呆如木鸡,下面却沸腾了:一个婢女在大庭广众之下骑着高头大马,穿街过市,用鞭子抽开街道上拥挤的江湖人士,直上大酒楼,掏出武当最高名牌,掌掴过江龙的武林高手,脚踹地头蛇的长乐帮锦袍队,下面的人亲眼目睹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不知多少人跟着过来,三楼楼梯早挤满了地位稍低的江湖人士,整个楼梯都吱吱呀呀的要塌了,锦袍队在门口好像左挡右拦顾不过来,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在楼梯口挤了上来,蹲在那里看这好戏。   “碧环,你误会了,还不退下!”章高蝉急得脸都红了,但腔调却忍让克制。   “兀那婆娘……”有对武神有好感的江湖豪杰开始醒悟过来,有人大声呵斥起来,但他还没说完,王天逸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啊!我想起来了!您是章掌门夫人的贴身丫鬟碧环啊!怪不得您有武当的金牌。”王天逸大声的解释引起一片惊呼声——原来果然是武当的,王天逸接着摆开了手做了一个无奈姿势大声说道:“章夫人可还好?听闻章掌门泰山大人高明海高先生也要过来,您们都是一家人,这是您们的家务事,我们不好说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有失观瞻,可否移步?您和章掌门私聊?”   “私聊个屁啊!”碧环一把推开王天逸,往章高蝉那里又走近了几步,手里的马鞭倒指着章高蝉大叫道:“我来建康几天了?我根本找不到你!你怕什么?躲着不敢见我?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了?说啊!”   章高蝉用手捂住了脸,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根本没回话,倒是王天逸贴在碧环旁边,大声的替武神辩护:“武神是江湖人人敬佩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男子汉,哪里有什么亏心事?您还是跟我来。”   “这是男人的事情,你不懂,别说了,赶快给我走!”章高蝉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指着自己的丫鬟叫道。   章高蝉脸色青里泛红,手在不停的哆嗦,要是换了一个他的敌人在他面前肯定被吓得魂不附体了:武神暴怒啊,但这个婢女却无一丝畏惧,反而抛出一丝冷笑:“哦?男人的事啊。现在你坐在这里风光了,值得人敬佩了,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你忘了你当初怎么给我家小姐的承诺的?你说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除了她连小妾也不娶!你说其他女子在我家面前都是土鸡瓦狗一般,可是现在呢!小姐刚刚给你们章家添了一个小少爷,你就跑出来寻花问柳?还公然要金屋藏娇?章高蝉啊章高蝉,我问你还有良心吗?你们当年昆仑就是一帮马上要散伙的走投无路的乌合之众,没有地盘,没有生意,几十个大老爷们所有身家加起来都买不起我家小姐身上最便宜的一朵珠花!谁给了你们昆仑地盘?谁给了你们昆仑生意?谁养活了你们昆仑?大处说是我家武当,小处说是我家小姐!当年来我家小姐门里提亲的人踏平了门槛,这里的丁三少爷,唐六公子,还有慕容大少爷,都提过亲!哪一个不如你这个一无所有的山洞里爬出来的孤儿?我家小姐心好,说你善良、老实、值得托付终身,整整一周天天哭泣,米水不进,这才感动了老爷,同意了你们昆仑的提亲,你还记得吗?我家小姐天性温柔,我怕她被小的欺负,我去问你,你却给小姐发誓说此生此世只和她一人相濡以沫,可现在你在干什么?!你摸摸良心,你这不叫忘恩负义叫什么?!”   一番话,说的章高蝉脸色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白,又由白变红,最后一片死灰,指着碧环,眼珠子都好像要突出来,嘴里:“你你你你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像话!来人……”慕容秋水猛地一扣桌子,这碧环摆明了要来拆自家翠袖的台。   没想到他还没说下面,那碧环猛地一个转身,指着墙角里那个身影大叫起来:“那就是翠袖贱人吧?”   说时迟那时快,手里的鞭子没头没脑的越过主席朝翠袖砸了过去。   “反了你个奴婢了!”慕容世家建康总管齐元豪一时怒吼,跳出桌子来,直朝碧环冲去。   “慢着!”王天逸唰的身体一扭,挡在了碧环和齐元豪之间:“齐总管,此事牵扯武当昆仑,莫要乱来!”   “不要碍事,滚开!”齐元豪身体不停,虎手朝碧环肩头疾抓。   “别动女人啊。”王天逸咬牙冷笑,“喀”的一声格开对方虎抓。   “你!”齐元豪眉头一皱,身形不变冲势,提膝就撞王天逸肋部要害。   “咔咔”两声响成一线,王天逸冷笑着飞膝对飞膝,铁拳对铁拳。   两人毫无花哨的硬碰硬,却都快的如闪电一般,王天逸自己身体不退半步,齐元豪却不得不退开了两步。   毕竟齐元豪比王天逸级别高得多,脱身第一线厮杀的时间也长得多,于是尽管论江湖上谁更有力量,毫无疑问是齐元豪,但论单打独斗,一个被群星拱月的总管怎么可能是刚从暗组出来没一年的锦袍司礼的对手。   “王天逸,你们长乐帮在干什么?!”齐元豪挥手阻止手下一拥而上的意图,因为这是在长乐帮的地盘,那边想一拥而上的虎狼比这边多了不知多少倍。   不过王天逸身后的碧环那张利口可没停着,现在说的话更离谱更可怕了:“你以为你是靠自己双手打下今天这一切的吗?我告诉你,江湖里那么多高手你杀得完吗?你不会累吗?没有武当,你武艺再好也被碾成齑粉了,什么银两什么地盘全是我们老爷给你的,你不过是我们武当的入赘女婿!如皇帝征兵,你要第一个前去!”   入赘!   这可是男人的奇耻大辱,入赘的女婿其实可以看作和家里的男仆没有区别,有时候皇上和外族打仗,兵员不够也会指明要囚犯和入赘者第一个入伍。   武神是入赘女婿?   所有人同时眼唰唰的看向脸红的要滴出血来的章高蝉,他正把拳头捏到啪啪响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是这是人家家务事,我不好乱插手,二来我也不想身为一个武林高手对一个女人下手!”王天逸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看武神,生怕这家伙下来打碧环,要是那样的话,什么人也没有用。   但幸好的是,章高蝉果然不敢动这个刁蛮丫鬟。   “你刚才居然和我手下动手,你想怎么样?以下犯上,你们长乐帮眼里还有江湖规矩吗?”齐元豪怒吼起来。   “齐总管,对不住,我一个小小的司礼,大不了听凭帮里处置吧!”王天逸无所谓的一笑。   “你!”齐元豪大怒,却无可奈何。   慕容秋水扭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椅子,那里刚刚还坐着现场最高级别的长乐帮指挥,但现在场里最高的人却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司礼王天逸在顶着,刚才齐元豪以总管之尊骤然下场对低级别的王天逸动手,怕是已经吃亏了,王天逸功夫极硬,论匹夫之怒,怕是不会吃任何亏,但要说国君之怒的级别,对方又大可以把什么罪过都推在王天逸头上,自己慕容这边真是收益甚小而风险巨大。   “走。”慕容秋水冷着脸,起身边走。   场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丁玉展不在乎什么男女之防,也不怕武当,和昆仑又有交情,就跳下去连拖带拽的把还要继续施威的碧环拖走了,章高蝉面如死灰的低着头也离场了。   等黄山石出恭回来的时候,一盏茶的功夫,这场风云际会的接风洗尘宴会早已变成一出轰传武林的大闹剧来收场了。   看着满脸兴奋的那群事不关己的武林人士,王天逸站在大厅中间,强压着大笑的冲动,清了清嗓子,大喊一声:“锦袍队清场!”   黄山石亲自过来,笑眯眯的拍着王天逸的肩膀,小声笑道:“干得真过瘾啊。”   原来长乐帮的大人物们本来就对昆仑有很深的敌意,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昆仑杀得灰飞烟灭以报寿州之仇,但碍于昆仑战力不可小觑,加上武林谈判,各方势力倾向不定,不是能动刀的时机,而慕容秋水通过绝色美女拉拢昆仑的武神更让霍长风一众人寝食难安,于是熟悉章高蝉家里人的王天逸献上一计。   他找到章高蝉的宠臣,自己的弟弟祺安游说,给他摆明利害关系:章高蝉能够走到叱咤风云这一步,根本不是因为他自己武力强大到这一步,和他夫人是武当二号人物高明海的千金有很大关系,昆仑和武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祺安之所以得宠,是因为章夫人很喜欢他,他等于是昆仑内武当派系的人。如果章高蝉沉迷慕容世家的翠袖太深,导致章夫人失宠的话,祺安肯定跟着失去宠爱。   “你想啊,弟弟,你武艺不高,而且说实话,你不是昆仑的老人,你只是后来才进去昆仑派,你得罪不少昆仑里那群老人,如果你们掌门不爱你了,我怕你会有危险。”王天逸这样对祺安说,心里没有不安,因为他说的全是实话。   果然祺安恍然大悟,王天逸就给他出招,让他去当回报昆仑寿州总部的信使,王天逸又找了个武当派在建康定居的高手,让他用给武当师傅写信的口吻,狠狠的揭了章高蝉在建康被翠袖迷的颠三倒四的丑事,果然,章夫人性格温婉,只是垂泪,但脾气火暴又爱主心切的丫鬟碧环一见信差点没被气死,不理病床上小姐阻拦,杀气腾腾的就奔建康而来。   王天逸又让祺安做好人,预先通报掌门,说:不好了,那个人见人怕的疯丫鬟来建康了。   章高蝉果然吓得不敢见碧环,毕竟昆仑靠武当维持生计,见了碧环那样的,和章夫人名为主仆其实从下在一起长大,以姐妹相处,如此后台,章高蝉本来就有愧于高柳若章夫人,此时能不害怕吗?怎么敢见。   祺安此刻自告奋勇安顿碧环,说她过了两天气消了再好好劝劝,疏不料碧环由祺安安顿在长乐帮控制的旅馆,王天逸可找了不少各式各样的人在碧环耳朵里无意似的说章高蝉的丑事,碧环火爆脾气又见不着章高蝉,差点被气炸了肺。   这不,果然一切按照计划,在江湖众人面前,长乐帮这只黑手精心策划的“疯狂丫鬟大战武神”,生生的让武神在建康把一切脸面都丢个精光光,还背上了入赘女婿忘恩负义好色之徒的恶名。   市井之徒本就多事,恨不得无中生有,“寡妇门前是非多”就是写照,现在来了无数人亲眼目睹亲眼听到的,武林人虽然都自称好汉,但舌头不比不是好汉的短,有了这等口头好嚼的,一个个恨不得长八条舌头到处去说。   看到这家伙如此丢人现眼,什么威名都被砸了个精光,而且这么一闹,武当不会不知道,他们知道了自己的第一号刀居然和慕容秋水的美女有染,不气死也要吓死,自然要找入赘女婿章高蝉算账,这样一来,就算章高蝉有八个胆子,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再和慕容秋水有牵连了,慕容秋水想用釜底抽薪拉拢昆仑架空武当的计策自然无用!   而长乐帮人几乎都要乐死了。   锦袍队第一次出手就搞烂了章高蝉几年建立起来的名声和慕容秋水的计划。   所用的不过是个骂街的“泼妇”。   ※※※   “这肯定是长乐帮搞的鬼!看那个王天逸的作为,都是精心策划好了的!”齐元豪出了酒楼后门,满脸都是怒气:“居然从人家的家务事设局,太卑鄙了!”   走在前面的慕容秋水陡的停下身体,他转过身来问道:“卑鄙是卑鄙,但有效。你想到过没有?”   “啊?”看着慕容秋水那深色的眼睛,齐元豪突然结巴起来:“我……属下……属下……”   “没想到是吧?情报这次输给长乐帮了,没有研究透章高蝉身边家眷。”慕容秋水一声叹气,他抬起头看着这座酒楼,慢慢地说道:“这座楼不知要用多少瓦多少梁才建的起来。难免有几片瓦是残缺的,几根梁是有些倾斜的,但并不影响这座楼矗立在这里。但如果所有瓦在窑里就烧坏了,所有梁心就不直,这座楼建起来就要塌了。”   “属下知错。”齐元豪满头大汗的俯身低头:“我马上调集所有下属会议。”   “嗯,你去吧。”慕容秋水微笑了一下,自顾自上了马车,他并不关心属下要商议什么,他要的是“用心”二字。 第二十四节 寒门英才   请客的灰头土脸而去,贵客也识趣的走了,其他赖着不想走的门派众人很快被请离了酒楼,从窗外看出去,下面街道上到处都是笑逐颜开交头接耳的江湖人士,好像在过一个盛大的节日。   亲眼看着江湖上的仇人在自己面前吃了一堆狗屎,第三层上的长乐帮大人物也是人人红光满面,笑得合不拢嘴,黄山石黄老看来格外高兴,又叫人上了一桌酒菜,和有功之臣把酒言欢,算是开了个小小的庆功宴。   俞世北不清楚锦袍队下的功夫,当即问道:“天逸,你怎地知道昆仑有如此悍妇?而且章高蝉那厮居然畏惧那泼婢?”   王天逸笑道:“俞大哥,这你有所不知。我几年前就认识那碧环的丫鬟了,当年这女子就仗着自己是武当的人,在外边跋扈非常,无端端的挑起了一场和徐云城秦剑门的事端……”   说到这,王天逸打了个顿,看起来有些伤心的样子:“然后……然后……唉,那时候我就想这武当的人怎能如此飞扬跋扈,虽说她是个女子也不应该这样啊。最近我和故人家的朋友相遇,就是章高蝉的贴身小厮,了解到此女随着高小姐嫁到昆仑后,脾性愈加恶劣,竟然成了昆仑一霸,无人不怕……”   “什么?一个婢女是昆仑一霸?昆仑的单兵战力可是很骇人的,惹恼了哪个火爆货,岂不是一巴掌就打死她了吗?”俞世北吃了一惊,实在想不到一个婢女竟然能成为武神统率下的昆仑人人害怕的角色。   王天逸笑着挥了挥手,道:“打狗看主人呢,她是高小姐……章夫人的贴身丫鬟,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谁敢对她不敬?况且她是在内厅称王称霸,大事她也不懂啊。另外,说到底,不是武神怕婢女,是昆仑怕武当。”   “好个昆仑怕武当!来来来,陪老夫喝一杯。庆祝章高蝉吹的那些牛皮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戳破了,一个入赘女婿天天吹我命由我不由天,不就是白眼狼一头嘛!真替老高不值,好端端的姑娘嫁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哈哈。”黄山石大笑起来,伸手端酒。   王天逸、俞世北赶忙端酒陪上,一众人喝完,都是高兴非常,锦袍队的新丁也兴高采烈的上来倒酒。   看着四周精神抖擞侍立的锦袍队,黄老笑道:“今天的事情我一定好好给帮主说说,我没看错你啊,还得好好干,下面的事情需要更用心啊。嗯,你手下训练的也不错,暗组的那些好东西你可要给我完完全全的拿过来,这可是我给老大拍了胸脯保证的。”   “黄老放心,属下……”王天逸赶紧起来表示一下决心,一时间酒桌上杯盏交错,上下之间其乐融融。   不过黄老虽然年纪大了,武功都还回去了,但眼神却还是犀利,一抬眼看见了站在那边肃身而立的刘定强,笑容不见了,哼了一声,扭头对王天逸道:“不过你可要好好管管手下在大众之前的言行,锦袍队不是暗组,寻常不见人,江湖之上人前言行极其重要,可不是只是战力好就可以的……”   王天逸的脸瞬间就变灰了,他顺着黄老的目光,头像折刀一般猛地转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刘定强,心中大叫不妙。   果然黄老看到王天逸找到了自己那番话的源头,就敞开了说了:“今天他在人前说的那叫什么话?!什么最敬慕容秋水丁玉展章高蝉,这不是放狗屁吗?他自己是什么帮派的?他心里还有长乐帮吗?吃着我们的却向外人?这不是混账吗?”   王天逸流着冷汗,揣度着黄老的心情,盘算着这个怎么给黄老个解释:是承认自己御下不严还是直接就刘定强说刘定强,来个硬解释。   喘息一定,王天逸也拿定了主意,他看着黄老的表情,强笑道:“黄老,我们御下很严,平常接待贵客都是要让客人满意,这是我的要求。但是今天没想到慕容秋水他们会叫锦袍队小的上去问话,刘定强这家伙武艺很好,但有点练武练傻了,大约是想拍拍他们的马屁,却拍的很烂,他没想到这是在江湖外人之前,忽视了长乐帮的大体。少林的怎么都出这种人啊?当然也和我教导欠缺,考虑不周有关,万望黄老赎罪,回去之后我就严加训斥,下次指定不会再发生类似之事。”   旁边的俞世北看了看王天逸又看了看黄山石,也笑了起来:“黄老,这小哥是刚入长乐帮,行走江湖不久,说话欠考量吧。人倒是还实诚的,另外也是少林俗家第一嘛,可能专心武学,与人情世故上阅历不深,出点小错也是难免啊。年轻人都胆气足,不知天高地厚的嘛,敢说,呵呵。”   “实诚是实诚,胆气足是胆气足,胳膊往外拐是胳膊往外拐!把他叫过来我问问。”黄山石冷笑一声。   那边厢王天逸阴着脸大叫一声:“刘定强!给我过来!”   一看王天逸脸色不好,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刘定强站在那边突然被点名,有些惊恐的张了张嘴,睁着两只眼睛怯怯的朝黄山石那桌走去。   看着刘定强过来,俞世北脸上也是阴晴不定,心里想保刘定强,但对方是王天逸的手下,眼下又是有点犯黄老忌讳了,当着自己的面说崇敬别人的公子,谁家老大不忌讳?这点让俞世北很犹豫,要不要帮他,这个自己一直想收罗来的年轻高手。   想来想去,看了这个的脸色又看那个的眼神,俞世北还是把头低下去喝酒了。   那边的王天逸何尝不知道俞世北想挖刘定强这个好手,心里也想俞世北来个拔刀相助,打打圆场,自己这边就可以不费力的脱身了,顺路还保住了刘定强这个在帮里可以说根基全无的傻蛋,所以眼睛余光也没离开过旁边的俞世北,但最后却看到俞世北低头转眼,王天逸心叹一声:求人不如求己,看来这次手下惹得祸还是得自己来擦干净了。   刘定强刚怯怯的来到桌边,王天逸不待黄山石开口,“唰”的一声站起来,面对面和刘定强相立,面上表情几乎是要吃人的样子,大吼道:“混蛋!你知道今天你丢尽了锦袍队的脸吗?”   像齐射的神机连弩,王天逸嘴里的声浪撞到刘定强脸上,刮走一切游移,只剩下未知的恐惧。   “你当然不知道,你要知道你也不会当着黄山石的面说那种屁话。”王天逸心里暗叫,但嘴上却借着骂把刘定强遭难的理由说给他听:“你这个该死憨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崇敬外人,你该死不该死!我叫你们给客人说好听的,不是让你们给长乐帮丢脸!”   刘定强如被雷轰,这才知道是在主席前的那番实心话出了毛病,让上司震怒了,王天逸那震怒的脸在眼前越来越大,好像几乎塞满了天空,他满头流汗,还张口结舌的要解释:“我……司礼……我先前说丁三……后来慕容……”   “去你妈的慕容!”王天逸一耳光抽得刘定强满眼金星,接着黑暗中只感到膝弯猛地痛到发凉,然后就是好像一根冰凉的铁棍一起抽在两只膝盖上,最后你冷冰冰的地板针扎似的蹂躏着自己脑门。   几乎眨眼间,王天逸一个掴加转身踹,把刘定强打得跪在了桌前,被五体投地的摁在了地上。   头上的发髻正对着高高在上横眉冷对的黄山石黄帮主的脚趾。   王天逸并不想放弃刘定强不管,俞世北说的不错,谁引荐的谁带出来的高手就是谁麾下的,谁麾下战力强谁在帮派里地位就高,一身卓绝的功夫的人怎么说也不是废物。   “不懂说话就不要说!赶快给黄老谢罪!”王天逸大吼之后,一手摁着刘定强脖子,就像摁着一头老虎那样斜着身子抬起头一副笑脸对黄老道:“黄老,这家伙给您赔罪了,都是我在小节上考虑不周,属下该死!从此之后,我就不准他们随便和外面大人物交谈!”   说完王天逸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黄山石看,万一还不消气那只好自己也跟着跪下了,不过这招他还不想用,这用在这情景下有点反应过度了,那反而是有点胁迫黄老的意味了。   万幸是黄老没有严加追究这问题,王天逸对部下雷厉风行的突然打击有点出乎他意料,但让他还是很满意的。   黄山石笑了笑,终于笑了,王天逸松了口气。   “让他起来,我给他说说。”黄山石说道。   看着鼻子流血、额头全是土还在浑身发抖的刘定强,黄山石大声训斥道:“小毛头,你要记住,穿着长乐帮的衣服你就是长乐帮的人,别人看你就是看长乐帮,别人听你就是听长乐帮,别顺便放屁给帮派丢人!”   刘定强还没动静,旁边的王天逸赶紧躬身称是,彷佛黄老说的是他一样。   看黄老开始倚老卖老教育后辈了,紧张的气氛没有了,俞世北也在旁边说道:“现在江湖小儿不如我们那时候,什么都敢说,其实这小子说的也没什么,江湖小儿都视慕容秋水他们三个为楷模,常常不知天高地厚的效仿,以刘定强的年纪和资历发发少年狂,我想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切!他们三个当狗屁楷模!”黄山石一声嗤笑后,正色说道:“看看他们三个,不就是江湖年轻人中最有权力的、最有武力的和最有声望的吗?一言以蔽之,权、刀、名!谁不爱权名?谁不想睡个觉起来就有好刀去等权钱到自己怀里来?谁不想有权有钱后锦上添花再搞来美名?大家都爱的事情不过是树上的果子,你不种树不浇水不施肥,能有果子吃吗?果子要么是种出来的,要么是老爹给你留下来的,看看你,小子,你爹不是江湖大人物,没有天降下的富贵,这个你也别想了,下辈子投胎再考虑不迟。你有什么要崇敬那些盘中餐的?啊?你倒是应该崇拜汗滴禾下土!这样简单的鸟事都搞不清楚,还敢在江湖上现眼?”   “黄老真是高见啊!听您老一席话,属下胜读十年书啊!”王天逸慌不迭的拍手叫好,一面扑上去为黄老的这番话敬酒,一面拿脚不停后踹刘定强,让他赶紧在黄老面前消失。   “太高明了,黄老,属下也敬您一杯。”俞世北也赶紧附和。   黄山石几杯酒下肚,愈发高兴,甚至替王天逸关心起锦袍队的事情来:“天逸,那十几个给你的小毛头是不是也像那个小子一样,搞不清事情啊?”   “哪里有啊。”王天逸诚恳的笑了:“都很听话,不听话也很快就听话了。至于刘定强那个小子平日里做事也很可以,上次打花了唐江豪呢,让那个家伙来刺探情报!就是平时可能练武多了,平常事务脑袋还没开窍。”   “他武艺很好吗?”黄山石问道。   “武艺是很好,少林去年弟子中的第一,所以难免心高了,眼里看的都是什么慕容秋水丁玉展这类的人物,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俞世北解释了一下,黄山石恍然大悟的一声:“原来他就是那个少林第一啊,百闻不如一见啊,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他父亲是开武馆授徒的,所以武学方面他资质挺好。”俞世北募得的刘定强,自然对他情况很熟悉。   “家里很穷还是富人?”黄山石接着问道。   “大富谈不上,不过家境很殷实。”俞世北有点疑惑的看了眼黄山石,心想怎么问起他的家里来了,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去灭门吧?   “你家里如何?我是说入长乐帮之前。”黄山石扭头却问王天逸。   王天逸也是愣了一会,笑道:“我家里自然谈不上殷实,日子紧巴巴的,最后还不是差点家破人亡了,多亏帮里大恩啊。”   “你当时觉的江湖上谁可做你楷模?我说你在学艺的时候。”黄山石接着问王天逸。   王天逸求助似的看了一眼俞世北,发现他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也不知道黄山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如实回答了:“我当时哪里能崇敬谁?我家里既不富裕,帮派也是小小的青城,我还是戊组的,当时想的就是出山做什么糊口为好,比如厨师啊,镖师啊,护院啊,什么的。至于什么慕容丁家之类的,和我不在一个人间,我根本不考虑。”   “哈哈。”黄山石大笑起来,说道:“看来果然寒门出英才啊。”   “此话怎讲?”俞世北和王天逸一起问道。   “为什么寒门出英才?你们知道我第一次动手是几岁吗?十岁!!!”黄山石的笑容消失了,他的瞳孔缩成了两个点,这一瞬间满脸的皱纹都彷佛充斥了时光的风雨,他慢慢的开口了,声音竟然还有点嘶哑:   “我小时候家贫如洗,父亲早死,就剩老娘病卧在床,为了我们娘俩能活下去,我七岁就出去做乞丐乞食!   十岁那年的除夕特别特别冷,咳咳,我到现在都清楚无比记着那天,那天天不亮就被冻醒了,也许是饿醒的,听见我老娘咳得特别厉害,还吐血了,我买不起药,心想只能给老娘搞点活药来了。什么是活药知道吗?就是吃的东西!什么都行!   我拿着破碗就出门要饭去了,那时候地上一地雪,屋檐上挂着一串串的大冰凌子,连行人都特别少,我敲了十几家的门,没一家开的!我只好去商旅行人最多的那条店铺街上去碰碰运气。   可是那天是该死的除夕,商铺根本不开门,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经常碰到的那个老乞丐在屋檐下缩着。   我已经饿得走不动了,人饿的狠了就满眼金星,头疼,肚子抽痛,我就挨着那老东西坐下,等着有个人经过给点吃的,什么都行啊。   可是一无所获。   直到一对父子走过来,那小孩也不过七八岁大,被他父亲牵着一蹦一跳的走着,手里拿着一个大烧饼!   看见那东西,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烧啊,你们没有经过那种时候,是根本不能想像那种滋味的。   我马上就扑上去了,绕着那父子转,想让他们给我一口烧饼。   那个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拽他爹的衣角,他爹一手就把我扒拉开了,给了我几个铜钱,可是我饿啊,我就给他要他儿子手里的烧饼,可是没想到那个小兔崽子根本不给我烧饼。   我一急,一口痰吐在他手里的烧饼上,结果他嚎啕大哭,他父亲一脚把我踹倒了,抱着儿子就走了,那个烧饼,那个被我吐了痰的烧饼却被他父亲扔给了那个老乞丐!   妈的,为什么不给我?那是我的啊!   老乞丐这该死的一把就捡起了烧饼,揣在了怀里!   我恨啊!   上去就给他要,老乞丐不给啊,我又打不过他,我被他推在了地上,眼睁睁的看着他背转了身对着墙,就要掏出来吃我的烧饼!   这是我和老娘活命的烧饼啊!   老子当时牙一咬,手这么一砸,‘咔嚓’一声碗就碎了,我捡了个大碗茬子,冲上去,就这样左手拉着老乞丐的头发,右手握着碗茬子狠狠的照他脖子上这么一划!   真他妈的过瘾,让你抢我活命的东西!你他妈的去死!   然后我从他怀里掏出那个烧饼,揣进自己的怀里跑回了家,你们不知道,那个时候有多幸福,外边冻得要死,只有那个烧饼在心窝那里帖着热得发烫!舒服的要命!   后来我开始贩运私盐又学了武艺,我越来越顺,因为我做事厉害!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要做好!因为别人还有退路,而我做不好就死,不是饿死就是被砍死!   所以我才说寒门出英才。   春江水暖鸭先知,穷人就是那江里的鸭子,水暖水冷第一个知道,必须要适应,不适应你就要马上死嘛!而反观一些有钱人富人,他们谈什么道义谈什么侠义,比如那个丁玉展,他为什么谈这些和吃饭无关的东西?因为他富嘛,他有资本嘛,江水冷了,鸭子不抢别的鸭子的皮毛就要被冻死,而他则穿着狐皮大衣谈什么有悖人理道义,你妈的!三天不吃饭你试试啊!   我们招人也是这样,没有本钱的下属靠什么在江湖上混?不就是靠个拼命加忠心嘛!而从小衣食无忧没有见识过江湖风雨犀利的学徒则往往谈东谈西就是谈不到点子上,做点事情就推三阻四,说良心有违啊,说天理不容啊,说太过奸诈啊!都是放屁!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究竟要干什么,江湖上所有的事情不都是一个目的吗,活下去!要不你吃别人,要不别人吃你!”   说到这里,黄老舒缓了紧绷了脸皮,他笑了起来:“看看天逸就知道了,你说你要不是一入江湖就知道自己除了手里的剑什么也没有,你能不拼命战斗吗?能不习惯服从吗?不拼命战斗,济南的小段能看见你吗?再说了,不走投无路,你会进暗组?但是如果不是你走投无路,你能在暗组这么快脱颖而出?当然,现在锦袍队不是暗组,收拢亡命之徒和罪不可赦之徒毕竟在江湖上声誉不好,我们希望可以建立和别的门派一样清白的战力,但战斗力却还希望保持精锐无比,这就要看你和俞世北两位了。”   黄老说完了,王天逸和俞世北不管同意不同意黄老的经验之谈,却来不及拍马,赶紧对黄老起身称是。   回到锦袍队总部,王天逸马上把刘定强叫了过来,他不管刘定强表情如何也不理他内心如何失落愤怒,他直接说道:“你现在调到器械组协助,器械组最近很忙,都是暗组老手在里面,你在里面也能学到很多东西。不要再在外面露面了,暂时躲着黄老点,等他忘了这事再说。以后别犯浑了。下去。”   看着刘定强有点踉跄的背影,王天逸叹了口气,他并不在意一个高手是寒门还是豪门出身,他觉的还是易老说的对:“最大的美德是忠诚”,这点和道德有关系,但和贫富好像没什么关系,但上司既然说出了寒门出英才的偏论,他能怎么办?总不能玩命挺着刘定强让他抽黄老耳光吧。 第二十五节 贫贱不移   刘定强前脚走,王天逸的大管家侧着身子站在门口轻轻呼了口气。   “老简,什么事?”王天逸仰在椅背上问道。   “老爷,这几天看您拾掇牡丹来着,我给您找了个最好的花匠问了问。”   “怎么个好法?”王天逸问道。   “以前在建康的王府里做过十年的花匠。”简管家笑了起来。   “他说我这些花怎么买来就要死呢?”王天逸神情一振,直起来腰说道。   简管家说道:“我领他看了看您的花,他说一是品种老,二是没有遮阳的地方,牡丹还是有大树略微遮荫好点,三是土质不够好,需要……”   王天逸很认真的听完,连说“原来如此。”   “老爷,您可要雇他?”   “不雇!”王天逸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自己折腾,我养花不是为了赏花的,得了解花的品性才行,不然在行家面前还是一个白丁!”   简管家张大了嘴,好久才蹦出一句话来:“老爷养个花都这么用心啊。”   王天逸“哼”一声也微笑了起来,心里却道:“上有所好,下必其焉。我这可是半点马虎不得的大任务。”   正说着,苏晓急急的来了。   劈头第一句话就是:“有点麻烦,你小子想办法!”   原来大家不欢而散之后,丁玉展却没管章高蝉脸色一副走火入魔要疯掉的模样,也不管章高蝉此时的心情,死乞白赖的硬生生上了章高蝉的马车。   到得下午,坐镇长乐帮的苏晓收到消息,说章高蝉居然和担心被武当昆仑吞并的几个小门派签订了协议。   说什么因为江湖大义保证昆仑不侵犯他们的门派。   王天逸闻听丁玉展拿下章高蝉也是大吃一惊,不过转而说道:“这对我们有利或者无关吧?章高蝉自戴紧箍咒,那是自愿。”   “协议对我们无关!”苏晓拉了拉大肚子上的衣褶:“协议跟丁玉展也无关!但是我们不想章高蝉和丁玉展牵扯上什么关系,丁玉展在小门派和江湖草莽中的号召力很惊人,在江湖上的侠名也是如日中天,我们刚背后想搞臭章高蝉的名声,最好落井下石,不能让他翻身,别让人家说章高蝉虽然对原配怎么怎么样,但还是有侠义的,你想想他配吗?昆仑都该死。”   “丁玉展这家伙太蠢,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银子,我自己都看不惯!”王天逸恨恨的一咬牙。   “怎么?骗了大侠你心疼啊?”苏晓哈哈大笑起来,转而脸一阴,问道:“你有办法?”   “当然。苏大哥,这事包我身上,现在丁三在哪里,我马上就去。”   说罢,王天逸呼啸一声,聚起一拨随从,上马就往唐门下榻的住处而去,路上更是行的如一股旋风。   很快,高大的门楼就在眼前,王天逸心里的怒气也被思虑所取代,毕竟在江湖里做久了危险的行动,深知冷静周密不误事的道理,他有些自失的放慢了马速,暗想:“我这是怎么了?丁玉展被昆仑骗,我这么生气干什么?”   行到大厅,丁玉展正盘腿坐在席上,敞着怀和对面的唐博起劲大谈什么,王天逸离他有十几丈远的时候都能想像到他的口水会喷多远。   “哎,天逸来了。”唐博一见王天逸进来,立刻站起微笑着轻轻一拱,半分江湖礼节也不差,丁玉展则根本无视什么礼节不礼节,他拿很多人都不当外人,王天逸就是其中一个。   “过来过来,天逸,听我给你说说我在黑风寨的好事,正说到关键时候,你真是好命,来的正是时候。”丁玉展箕坐大呼王天逸道。   “玉展,”王天逸对唐博一躬,然后扭头直呼丁玉展大名,当着唐博的面还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挥走了那点尴尬,继续说道:“我这次专门来找你,有点事情想和你说一下,你能否过来一下?”   “什么事啊!”丁玉展口里吐出个问句,但语气却是不折不扣的感叹句,意思很清楚,他不去。   唐博那边却识趣的笑道:“我现在出去方便下。”就要走,给王天逸留出时机。   “别走,我还没说完!”但丁玉展一把拉住了唐博,对王天逸叫道:“我说你这家伙,加入帮派后越来越没男子气概了,有什么不好当面说的?还不成你要造反当皇帝吗?我这个人没私事,你就当面说吧!”   看王天逸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唐博大笑道:“丁三这个破落户就这么个滚刀肉,江湖上的老手遇到他也是个吃瘪的下场!因为他根本不和你讲礼。天逸你看看,要不你现在说,要不你改天堵他一个人?”   王天逸盘算一下,暗想反正今天是来揭昆仑老底的,多个唐博听见也不怕,就叹口气,原来想装作很气不过的样子,不过牵扯到丁三,后来那气不过居然变成真心实意了,王天逸说道:“我就是气不过!今天中午,我看你那么说昆仑如何仗义救济饥民,你知道不知道江湖传言昆仑自己就在去年那饥荒中发了死人财!他们的粮食从哪里来的?他们究竟放赈了多少?你知道吗?你就算是大侠,也不能被人卖还帮……也不能……唉!气死我了!”   王天逸怒气冲冲猛地跺了下脚作为揭底的结束,那边唐博却惊叫起来:“哈,我记得还没见过天逸你生气的模样!”接着扭头骂道:“丁玉展,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蠢的连你兄弟都看不过去了。哈哈。”   但丁玉展让王天逸吃惊了,他并没有像王天逸设想的那样先是震惊后又愤懑,而是对天吐了口气,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喝起茶来,看表情,哪里是个被人骗卖的大侠,倒像是个享受荫凉的乡下老头。   王天逸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丁玉展脸上变化,和唐博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再也忍不住了,王天逸站起来指着丁玉展就像刘定强或者左飞那样的热血侠少般大叫道:   “赈灾全是你的功劳,你不能……”   “别说啦。”丁玉展一摆手,眯着眼说道:“要是昆仑没干这事,今天章大哥怎么会同刘掌门几个签约呢?”   一句话,把伸指大吼的王天逸堪堪冻在那里,一根毫毛也动不了,只剩下眼珠子往外突:“你……原来知道这事?”   “我怎么会不知道?”丁玉展叹了口气,反问道:“我是瞎子吗?我是聋子吗?我和你一样能打人脸能踹人肚子,江湖里到处都是我记得名字或者不记得名字的好朋友,他们比我自己都关心我,我不爱听什么江湖消息,但他妈的这些消息就是往耳朵里钻,我捂都捂不住。”   王天逸慢慢收回彷佛木柴般僵硬的手指,倒抽一口凉气道:“那你今天在大庭广众下给武神戴自己的帽子,你是在给他下套?”   “什么下套?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好不好啊。”丁玉展眼睛一睁,不过马上又眯了回去,脸上换上了一副吃霸王餐被人抽后的表情:“唉,不过今天章大哥说的比你还难听,他正在火头上,说我要挟他,我真伤心啊……”   “你他妈的不就是要挟他吗?!”唐博看起来像想给丁三脸上一拳,接着说道:“你也真是不怕死,那可是章高蝉啊,今天中午刚吃了那么大的一盆洗脚水,估计不气死也要羞死,你还趁机要挟人家?你不怕他一拳把你脑袋打烂啊?丁玉展,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这不还在吗?”丁玉展摸着自己的脸,很得意的笑了起来,这一刻,王天逸突然也想一脚踹在这个脸上。   “章大哥确实很……怎么说呢,都快疯了,当着我的面墙都打了三个窟窿,嘿嘿。”丁玉展脸上一副贼态兮兮的笑,回忆当时道:“估计男子汉大丈夫都丢不起这个脸吧。这我不管,我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要帮人家做成这事情,这是好事啊。我就给章大哥说:名声我不在乎,给你了,别的我也不要,你想从我这拿什么都给你,反正你现在得给我把协议签了,让人家一家老小能睡个好觉。这怎么能是要挟他呢?要挟就要挟吧,反正把东西给我签了就行,至于章大哥认为我是骗子还是强盗,我无所谓啊。”   “还‘你想从我这拿什么都给你’?你除了蹭吃蹭喝的本事之外,你还有什么啊,你身上我怕连铜钱都没有!”唐博鄙视无比的说道。   “不愧发小啊,了解我啊。”丁玉展大笑起来。   王天逸可没心情开玩笑,他是来拆毁丁玉展和章高蝉联系的,这可是任务,身为帮派干将,干什么任务都是别说不到黄河心不死,就是到了黄河他也要游过去的人,此刻皱眉说道:“章掌门怎么看你有什么关系,怕是他欺此世盗你名心虚,这个人武艺虽好,但丁三你最好看人准一点。”   “你说他是坏人咯?”唐博帮衬道。   “哪有什么好人坏人?”丁玉展哼了一声:“只有好事坏事。反正我办事的时候,给我办了就行了。我办成的事太多了,我办的都是好事,大家都在做好事。哈哈。”   王天逸彻底无语了。   在他离开的时候,听到背后唐博叹息道:“现在大侠都这么奸诈了。世风日下啊。啊!你滚开啊,让我走,老子真的内急,谁有空陪你胡扯,妈的去死!”   ※※※   “……别说您的地位,就是寻常商贾,富裕一点也都纳妾;再看看我们建康的李才子,人家三次落第,花光所有盘缠,一贫如洗,不还新娶有一妾吗?泰山甘愿支持啊。为什么?人家有才啊,今年高中状元,那叫一个光宗耀祖啊。所以说这种事情简直是正常不过,能有什么呢?您可是又有才华又有地位。江湖之中富贵人多少,自己家都有的事情,谁会看不过您去?就我听来所见,都是觉的一场误会而已。”   王天逸笑嘻嘻的侃侃而谈,他面前坐立不安的却是章高蝉。   从丁玉展那里出来后,王天逸直接去了他刚刚慷慨激昂痛骂的年轻昆仑掌门那里,本来想找祺安或者左飞问问情势如何,相机举措,没想到刚去就被章高蝉叫了过去,劈头第一句话就是:“天逸,现在外边怎么说我?”   王天逸肚里暗骂:“你现在说这个不晚了?”嘴上却说出长长的一串意思为“此事无关紧要”的说辞。   章高蝉听着王天逸慢慢的说,脸上一会青一会白一会叹气一会咬牙切齿,看得出被这种毫无防备当众出丑的事情打击的完全没了考量。   看着他这个模样,王天逸心里突然有股可怜,暗自叹了口气心道:“你这人武艺盖世又怎么样,你当来建康参加武林大会是让你耀武扬威让人膜拜的吗?是让你寻花问柳风流倜傥来的吗?整个建康聚集的各大帮派是来谈生意的!这是一场酒就能让多少人掉脑袋、一个聚会就能决定未来几年门派收入的帮派之间的森严角斗场!忘记自己代表一个门派的身份,居然把这里当花厅酒楼,如此儿戏,办事如此随意,不搞你搞谁?你说你,天下美女这么多,你和谁搅在一起我们也不在乎,你偏偏和慕容秋水的奇兵强将搅在一起,现在我们只是给慕容秋水捣下乱,等你的主子——武当的人来了,更有你好看的!要是寻常人和潜在的敌方这么不清不白,千里鸿马上就会要他的命!不过你不会丢命,谁叫你武艺可以一人抵得上一个门派,但是我就纳闷了,你这么强悍,连个丫头你都躲着不敢见?遇着事情就避而不去解决,生生把危机胀大到无可挽救才来问我‘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跟小孩一个样子?”   “碧……环,她怎么样啦?”章高蝉好久抬起头来,问道。   王天逸正等着他这个问题呢,他摆出了一个苦笑,说道:“这位大姐真是让我头疼死了,她手里拿着武当的金牌,就说自己是武当的客人,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把她安顿在我那里了。”   “这样啊……也好也好……武当快到了,不好……不送不送了,慢走慢走……”章高蝉猛地站起来,语无伦次的说道。   听到后来,王天逸摸不着头脑,心想:“这是送客吗?”愣了一下,赶紧站起来道:“您忙,我告辞。”   “哎,不是不是,我说错了,”章高蝉有些失措的把王天逸按到椅上:“我不是说慢走,我是说我先失陪一下,一会请你见个人。”   “看来我不用担心武神突袭我的总部了。”王天逸看章高蝉语无伦次的模样,先前怕他杀到他锦袍队把碧环抹掉的担忧去了一大半。   章高蝉很着急的往厅后屏风后奔,突然又停住身体,转过身来对王天逸说道:“我已经把翠袖送回慕容兄那里了。你转告……”   没想到他突然停住说话,正在喝茶润嗓子的王天逸茶水泼了自己一身,他跳起来,看着章高蝉,想说什么,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武神也是一样。   没人说话,两人异常尴尬的大眼对小眼的对看了一会,武神叹了口气,扭头自顾自走了。   “你送她到哪里,关我屁事。”王天逸看着自己袍子上的茶渍很恼火。   “这位小哥,好啊,老夫林羽。”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进来了招呼王天逸,身后跟着的是左飞。   “凤凰刀林羽前辈啊!”没想到林羽也到了建康,一来他是左飞的师傅,二来林羽在江湖中的声望也和丁玉展相似,王天逸早在青城学艺的时候就听过他的侠义大名无数次了,知道此人在昆仑树散的情况下,一人带着以前兄弟下属的亲属子弟四海为家,生活艰辛,甚至到了卖艺为生的地步,但并不因为贫困做恶事,反而穷而弥坚,多做侠义,行事公允,江湖上提起来都是竖大拇指的,王天逸对他的人品也是非常敬佩,加上和左飞的关系甚笃,所以见了林羽行的是弟子礼,礼节甚是恭敬。   “我刚刚到建康。”林羽回答了王天逸的问安寒暄,叹了口气,接着脸色一振,和王天逸山南海北的聊了起来。   王天逸自己信奉忠心二字,林羽所行源于儒家,两者一脉相承,加上一个心有敬佩,又身体力行,另一个一生为献见多识广,两人聊的甚是投机。   清谈了好久,王天逸看林羽所问似有所指,就直接问道:“林先生可有什么事情要在下帮忙?鄙人锦袍队司礼就是为各路贵宾排忧解难的,您但说无妨。”   林羽犹豫了一下,问道:“王司礼,碧环的事情我想你帮下忙。妇人讲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自然是我昆仑的人,而非武当门徒,现在她一个女儿身却在外面抛头露面,不来伺候主人,实在是与礼不符,可否请你把她送回我昆仑此处。”   “你也来当说客?可惜,碧环现在是个宝贝,不能给你们。”王天逸暗想,脸上却一脸苦色道:“林前辈说的都是至理,但是江湖之上也有规矩,她手里的武当金牌是重要印信,我们不敢随意处置。”   “金牌是夫人的,她一个丫鬟拿着主人的金牌就是招摇撞骗!难道长乐帮连这个都不知道吗?”林羽脸上显了一丝怒色。   “所谓金牌只是身份信物,但信物就是信物,不然还要制造信物做什么?”王天逸说道:“不过幸好的是,武当贵客马上就要到此,我们将把此人送交武当客人定夺,反正你们是一家亲,不用担心什么。”   林羽又说了很多,但王天逸就是不松口,这可是帮派的事,怎么可能松口。王天逸看林羽一脸颓丧,暗想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   左飞送了王天逸出来,瞅见四处无人,左飞拉了王天逸一下,王天逸愕然扭头去看,叫道:“你又被你老师骂了吧?这是什么脸色啊?跟我去喝酒,去不?”   “唉,”左飞脸色其实比他掌门好不了多少,一会青一会白:“那泼妇本来就是仗武当势欺人,是昆仑人见人怕的货色,那天她怒火冲天的驰出寿州,老师就觉的事情不妙,想跟着过来,但帮里事情也很多,他今天才到建康,但是还是晚了一步,知道了事情之后连死的心都有了,唉,把我狂骂了一顿,就差拿刀出来砍死我了。”   王天逸心想:“我们把碧环调来,不过是为了让章高蝉把慕容家的妖精赶走,别整个门派跑去慕容麾下,谁料想章高蝉堂堂一个武神居然如此没种,居然用躲而不见的!结果事情结局变得好的难以想象。但这和你左飞一个昆仑小手下有什么关系?”   于是王天逸问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老师骂你做什么?”   左飞往地上一蹲,满脸沮丧地说道:“唉,别提了,老师说这是狂奴欺主,说你当时既然在场,为什么不上去一刀砍死她?”   “啥?”王天逸瞪大了眼睛,实在没想到这个以前侠义盖世的大侠林羽居然比天下第一的章高蝉还要凶猛百倍,王天逸难以置信的慢慢的在左飞面前蹲下,睁大了眼睛说道:“没想到你家老师如此勇悍,我还没想到啊?他以前一个人在江湖上仲裁卖艺的时候,可是几乎没听说杀过什么人啊。”   “妈的,以前虽然穷点,但是逍遥啊!”左飞狠狠的划拉着地上的小石子:“凤凰刀门重回昆仑后,老师就说了:太好了,终于找到少主了,可以尽忠了。和忠比起来,不杀之仁义那就后排咯。”   “贫贱不移的凤凰刀的忠大约也不是欺世盗名的。”王天逸心道,嘴里说道:“他说的不错,在帮里就是一个忠字,那你以后多努力吧,别老游手好闲的不干事情,到你老了舞不动刀还没砍出富贵来的时候,你就真惨了,兄弟。”   “什么?”左飞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你的意思是要我去砍那碧环?去杀女人?”   “哪有?哪有?”王天逸连连摆手,正色说道:“碧环的后台可是武当的高先生,你们掌门天下第一的武功都不敢动她,你一个手下去做这个不是找死吗?”   “我是说对女子动手!”左飞突然有些恼了。   王天逸哼了一声:“分这么清干什么,结果不都是一样嘛。凭那块金牌,凭她和你们夫人的关系,谁敢动她半分寒毛?”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左飞突然拉住王天逸的胳膊,问道:“我说,你住的地方防卫森严吗?人多吗?我要是进去能打赢吗?”   王天逸有些摸不着头脑:“你问这些干嘛,我那里你都去过几趟了?”   左飞叹了一口气:“就因为我去过你那里好多次,老师问我能不能半夜潜进去杀了碧环?”   王天逸愣了半天,突然跳了起来,后退几步,大喊一声:“你俩他娘的疯了吗?!”   左飞蹲在地上看了被吓着的王天逸半晌,慢慢的点了点头,舒了口气:“我知道了,你那里防卫森严,我是很难潜入的。”   “他妈的废话!我是干什么的!”王天逸掏出手绢把头上的冷汗擦了又擦,指着左飞说道:“你千万不要干这个啊,太蠢了。”说罢,还不放心又盯着左飞看,王天逸咽了口唾沫说道:“你要是非得干,也得给我先说啊,我不想给你收尸。” 第二十六节 愤怒飞鸿   “环姐,你不用老皱着眉头了,喝一杯吧,求你了。”祺安语气里有点撒娇,一瞬间又变成了一个孩子。   “小安说得对啊,贵掌门既然已经将翠袖送回去了,您还担忧什么呢?他一直叮嘱我一定跟您说这事啊。”王天逸点头哈腰的笑着对碧环说道。   旁边的刘三爷赶紧附和,堆了满脸的笑:“是啊,您喝了这一杯吧,其实这是贵派的家务事,我们看来也没什么。要知道那翠袖是轰动整个江湖的大美人啊,你家掌门又是英雄少年,英雄红颜,本就没什么稀罕的,嘿嘿。”   这桌酒摆在锦袍队的总部里,尽管请的是长乐帮上下公认的贵宾,但参加的男士人数被主人减到少得不能再少,因为宴请的是罕见的女客,昆仑派的婢女碧环。   昆仑本家作陪的是祺安,作陪的人只是王天逸,以及为了避嫌和见证特地请来的貌似完全不相干的刘三爷做末陪,他算当地“知名”的“乡绅”之一。   酒会的气氛还算融洽,王天逸为了摘去自己背后捅刀的嫌疑拼命为章高蝉开脱着,毕竟外人别掺合人家家里事的戒语可清楚着呢,这可是在昨晚锦袍队专门为这次小小酒宴召开的会议上的共识,就算章高蝉家里天崩地裂、流血漂橹,这也是他的家务事,王天逸清楚的把自己定位在一个好心劝和的外人,把自己在此事的阴暗痕迹通过祺安和碧环的耳和口全部摘干净掉;而省下煽风点火的事情全交给“不相干”的刘三爷干。   但碧环此刻突然有些沉默了。   说突然,是因为碧环一开始的绝不沉默。   在酒宴刚开始的时候,此女破口大骂,骂尽天下男子种种丑态,让长乐帮的两个怎么也算江湖豪杰的陪客人人灰头土脸,但插不上嘴还得伸着下巴陪笑不是,等碧环第一泼舌攻打完,低头喝茶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的托了托下巴,那里好像僵硬的都要掉下去了,然后碧环放下茶杯,杏目一睁、一拍桌子,第二波、第三波……   好容易都说的咳嗽了,两个陪客和本家才有机会说些客套话,但碧环就是这个时候,脸色一黯,手摩挲的酒杯不再开口。   王天逸两人刚才是插不上嘴,现在则是撬不开人家的口了,只能延展发麻的脸皮继续摆着笑容不停套碧环话,就她一个客人,怎么说也不能冷场啊。   “碧环姑娘,您是巾帼不让须眉,我们这些七尺男儿自愧不如,您……”王天逸正说着,碧环一声叹息打断了他,她终于开口了:“王天逸,你见我们掌门,他怎么说?”   “章掌门认为您说的都对。”王天逸和刘三爷如释重负的对视一笑,然后滔滔不绝的描述开了。   但这些描述好像并不能让这姑娘展颜,她用手一圈又一圈的摩挲着青瓷的酒杯,突然抬起头来,眉宇间已经早没了开始时候的怒气,而是罩上一层墨青,问道:“王天逸,你这锦袍队可安全?”   王天逸一停,他看明白了碧环的神色,身为杀场中进出的常客,没人比他更清楚这种表情,这是强作镇静的恐惧。   大庭广众之下以下犯上甚至可以说是忤逆,再加上犯的是天下武功最强的人,若单论战斗,什么人在他眼里能比一只鸡更孔武有力一些?任你后台再硬再刁蛮再受宠爱,怕也不会不怕。   脸上那戏子般的笑容潮水般消退了,扫了一眼祺安,那里也是同样的疑问,王天逸鼻子里一声哼笑,这是一种绝对的自信:“碧环姑娘放心,我现在这个院子为中心的整个街区都是我锦袍队的地盘,这里不说一流高手如云,单说高手自带的保镖以及护院和家丁也以百计,地面上有陷阱,夜里十二个时辰巡夜,别说蟊贼,说句不敬的话,就算你家掌门武神来,他能不能突破哨戒?就算他能突破第一层哨戒,他能不能应付潮水般扑来的高手?他总归还是人吧,况且我还是个地头蛇,想这样强攻的事情除非一个中等帮派所有高手倾巢而出才能做到吧。再说就算他能不惊动任何哨岗潜入,那么他能在百间房屋中找到你下榻的那一间吗?他能全身而退吗?最后这里锦袍队是长乐帮的独立建制,攻击我这里,就等于是向长乐帮宣战!疯了吗?!”   说到这里,王天逸把胸中那口凶悍的杀气吐出去,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笑了起来:“现在江湖上一派祥和,各门各派都忙着赚钱,我想没人吃饱了撑的要攻击我们这一贯友善、老实巴交的长乐帮吧?”   刘三爷大笑了起来,碧环舒展了眉头,也轻笑了起来,祺安看碧环笑了,也如释重负的跟着笑了。   “碧环姐要回去寿州,王大哥你也能派人护送吧?”祺安跟着问道。   “当然,你和碧环姐的事就是我的……”王天逸一笑,还没说完,旁边的刘三爷就急不可耐伸手指着碧环叫道:“这里安全您放一百个心!您为什么要回去?现在这事已经闹成这样了,您应当等着武当的高爷来给您做主,反正就这几天的事情!您这是忠心为主不是?说到底,这是您家主人和夫人的事情,您不过是个传声筒,这家务事闹得越大您事越小!如果没人给您做主,回去后娘家一远……”   “去!说什么呐!人家的家务事!”王天逸一副不满的表情扭头制止了刘三爷,回头说道:“回去护送是情理之中,碧环姑娘是武当贵客,住多长时间我们都高兴,刘三爷说的也对,武当怕这几日立刻就到,您不想见见亲人?”   “回去我只是说说。”碧环坚定了决心回道:“我在这里等老爷。”   听她这么说,王天逸刘三爷心里都是大喜,他们嘴上说家务事无所谓,心里可是都恨不得这家务事闹的越大越好。   “碧环姐你就在这里住着吧,也别回去掌门那里,林羽来了,说了你不少坏话。刚刚我来的时候,林羽那老匹夫还喊我,我知道他肯定又是想让你回去,我根本没理他,连头都没回,他以为他是谁啊。”祺安一脸的不屑。   “不回去!等老爷评理!我还不信有理走不遍天下了!”碧环一顿杯子。   顿的很坚定,王天逸和刘三爷都是大喜,一起敬酒给碧环压惊。   回寿州、回章高蝉身边还是等武当来了继续评理,在三种选择中,决定了自己路,碧环有种解脱的感觉,把自己从对花心主子的怒火和面对武神的恐惧交缠之中摆脱了出来,眼睛里终于看到其他人了,碧环眼睛终于第一次认真的看了下王天逸,笑道:“哎呀,王天逸,你比原来的时候变了不少啊,身体更壮实了,脸上还有了疤痕了啊,怎么弄的啊?”   王天逸受宠若惊的惊叫起来:“哎呀,真没想到您还记得当年我们见面的时候啊。”说着胳膊肘一捅旁边的刘三爷,很惊讶地说道:“看见没有,碧环小姐竟然还记得我呢,那时候我还是个江湖小虾米,碧环小姐处的那都是什么人啊?那可是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啊!唉唉唉,碧环小姐您竟然还记得我,真是感动,来来来,小弟敬您一杯。”   碧环以她特有的刻薄味道,“哧”的一声嗤笑,“哎呀,不过四五年没见,你也油嘴滑舌起来了。当年你多木讷老实的人啊,武功不怎么样门派也不怎么样就敢替我们打抱不平,多有气魄,能不记住你吗?只是现在泯然众人矣。呵呵。”   王天逸暗想自己油嘴滑舌也不过才几个月,嘿嘿一笑还没说话,那边油嘴滑舌的专家刘三爷已经亲热的揽住王天逸,以王天逸老朋友的身份向碧环说了起来:“碧环姑娘,您可没看准啊,天逸现在还是老实人啊,我们这样的和您比起来都是些干活的下人,在江湖里这口大锅里都是沉底的底料,给汤加味的,您在上面看都看不见!可比不得您天天见的那些天之骄子,那些都是飘在汤面上的牛肉、鹿肉和龙肉啊,少了他们,这锅汤就不叫肉汤了!所以我们这样的在江湖干个几年,都一个模子刻出来了,就如同大锅煮个几个时辰,您捞捞看,什么底料渣不都是一个模样吗?”   “底料?”刘三爷这比喻说的挺逗,碧环呵呵笑了:“那肯定有不变渣的底料啊。”   “那是老鼠屎,要不然就是石头!”刘三爷一脸毅然:“这种东西肯定要拣出去扔了。”   “吆呵呵,王天逸,你朋友刚才还说你仍旧老实可靠,现在又说不变的就是石子,是不是在骂你啊。”碧环笑得花枝乱颤。   “哪里有啊。”王天逸轻松的一笑,正了颜色说道:“老实是人品好,人品好的人都知道感恩戴德,现在我是帮派中人,别说荣华富贵了,就是我这条命都是帮派给的,这种大恩大德,当然要报答!不做好自己的事情怎么报答?现在锦袍队就是为了接待贵客才成立的,只要您高兴,别说油嘴滑舌,让我给您翻跟头取乐也成啊!啊哈哈。”   “哎,我说王天逸,你不是锦袍队司礼吗?我原来也以为你干的就是个红白喜事迎送客人的差事,怎么你这锦袍队还养着这么多高手,我亲自看了看,防卫也确实森严,不像个小职位啊?”碧环问道。   “保护客人安全啊。”王天逸一笑,锦袍队既然有战力,再加上如果他干的好,实现霍长风的意图,锦袍队的真正作用不会不被江湖得知,这是瞒不住的,所以面对碧环的疑问,他回答的漫不经心。   “天逸大哥,现在是长乐帮一个管事的了,有钱有人,不是以前那个青城的王少侠了,我和江湖上的其他人说起来,人家都说大哥这么年轻就能被长乐帮这种大帮派委以重任,实在年轻有为前程远大。”祺安微笑着朝王天逸举杯敬酒。   “小弟,这没啥,只要你忠心,江湖会给你一切。”王天逸同样微笑着举杯回应。   “忠心?”碧环突然叹了口气,这口气如一股寒流把三个男人脸上的笑容全都刮去了爪哇国,大家都扭头看她,祺安试探着刚要询问,碧环开口了:“我说我家掌门的事情,你们都怎么看?”   “这……呵呵……”王天逸刘三爷相视一眼,盘算之中,话语没法飞快出口。   那边碧环又问:“你们是不是觉的我是个刁奴?”   “哪有的事!”刘三爷一个激动,酒撒了一手。   “是不是觉的我仗势欺人?是不是觉的我以下犯上?是不是觉的我一个女的抛头露面大吵大闹是罕见的泼妇?”   碧环问了一句又一句,每问一句,王天逸和刘三爷心里就大叫一声:“没错!”,但这不是背后碎嘴的场合,所以每在心里绝对赞同的大叫一声,脸上就多一份惊慌,贵宾失态,主人能不惊慌吗?   到得后来,碧环不说了,但王天逸和刘三爷还有祺安的手足无措一点没有减轻,因为碧环哭了起来。   碧环打开了祺安要来擦泪的手绢,一边哽咽一边讲道:“……王天逸,你不是没见过我家小姐,你知道……她温柔贤惠,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又自小出生在豪门,不曾经历外面的风雨和人心的恶心,我从小就被高老爷买进门里,当小姐的贴身丫鬟,从我第一次见高老爷开始,老爷就嘱咐我,……我一定要保护小姐,不要让她伤心。我和小姐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亲姐妹也不如我们亲吧?我第一次抽人耳光是我十岁的时候,就是因为小姐的奶娘克扣小姐的点心,小姐不能凶,不会凶,因为奶娘会向老爷告状小姐不学好,有失家教,小姐怕她,她就欺负小姐,这样我不凶行吗?我对下人和外面的人凶,是因为我不凶,她们就给鼻子上脸,人们都怕恶人,却欺负好人。小姐又不会反抗,我不会保护她,谁保护她?现在小姐下嫁到寿州,离家那么远,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能保护她?姑爷没多长时间,就被狐狸精勾引走了,我不出头,难道要小姐一哭二闹三上吊?小姐就是菩萨身边的神女,她生来不是做这些下作事的!她也不能受人欺负,掉一滴泪也不行!这些事情我来做!你们以为我愿意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啊,你们以为我愿意咆哮章高蝉啊?你们以为我一个下人我不怕被报复吗?你们一群七尺男儿,一群江湖高手,你们去吼武神看看啊?你们敢吗?”   王天逸、刘三爷都不吭声,只是递上手绢让碧环擦泪。   碧环随便接过一条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嗓子里一声哽咽喷了出来:“我死了就死了,只要拉得姑爷回心转意,小姐一家和美就好!反正我名声早坏了,声名狼藉就声名狼藉吧,无所谓了,孤苦伶仃死后,就算墓碑上写个恶仆二字也无所谓了,我知道我抱的是赤忠之心而死就死而无憾了!下辈子还来照顾小姐!”   “您真是让我们敬佩。”王天逸一叹,这次是真心实意说的。   ※※※   武神出了事之后,武当的贵宾很快就到了,简直好似他们本来就潜伏在建康那样,迟到本就是一种炫耀,这刻意傲慢的态度让长乐帮和慕容世家的人很鄙视但也无可奈何,谁让你们要开武林大会,而离了中原六雄任何一个,武林大会不过尔尔呢。   打头阵来的是高明海,武当的二号人物,主要负责生意的他带来的是十七个打算盘快的如唐门神机弩发射的算盘高手。   慕容兄弟、黄老、林谦……等等慕容世家和长乐帮在建康的所有大人物倾巢而出前去城外迎接。   在这样群星云集的场合,王天逸的工作不过是指使手下警戒四下安全,不过身为一个头目,他还是排在了长长的豪杰队伍末尾,可以和武当的客人行个礼。   长的看不见尾的马车车队在人群前面缓缓停下,高明海在一辆马车中缓步而出,第一个上去搀扶他的是他的女婿:章高蝉。接着就是武当其他人物,按身份主次站好,顺次和主人们见礼。   “嗨!千里鸿为了显摆,把宠物老虎都派来了!”苏晓突然回头朝排在自己后面的王天逸说道,一脸的嘲笑。   “老虎?”王天逸踮着脚越过前面十几个人朝武当队伍看去,没看见有动物或者笼子啊,他一脸的纳闷,被活捉的老虎是个稀罕物件,能养着赏玩不仅稀罕,还很费银子,毕竟那东西是顿顿吃肉的,还要专人看护,不比一个主子好伺候。   那么带老虎出行,毫无疑问就是豪贵的象征,但也有点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意味。   曾经这么做过的只有当年刚出道的慕容成,但他不如他弟弟厉害,并不代表他蠢,他只玩了一次,就明白了江湖上所谓的威势不是靠你带着一只昂贵的大猫就能长出来的,不如你的人一样的敬畏你,并不因为你带了那东西而更害怕,而不惧你的人,一样镇定自若的看着你手里的虎绳,分毫不让的和你谈着合同上的条款,所以,慕容成把那老虎做成了给老爹的虎皮大衣,还留下一段江湖笑话。   “老虎在哪里?”   看着王天逸一脸的迷惑,苏晓哈哈一笑:“与众不同的就是老虎。”   王天逸在江湖的大部分时间是猎人头的战士,需要用眼光挑出一群敌人中的首领;而苏晓不仅以前也干过这活,现在一样要在白昼之下和各种各样人打交道,两人目力识别群人中特异目标的能力都是惊人,王天逸定睛一看,一眼就看出了武当众贵客之中果然有个与众不同的人。   初到建康,和来迎接的主人寒暄,武当人人都是发着光的,只有一个家伙是暗的。   他确实是暗的。   识人一看气:武当贵客都兴高采烈,低头弓腰表示谦虚和荣幸,而他则一脸的漫不经心和不以为礼;   识人二看脚:武当贵客衣着光鲜,长途跋涉而来却干净的一尘不染的靴子表示的不仅是身份的尊贵还是精神,而他一样的衣着华贵,但靴子却黄蒙蒙的,如果不是他懒到这种场合都不在乎干净那只有他心上蒙尘,看不到自己的鞋子。   识人三看须:武当贵客蓄须的都整的胡子干净顺滑,简直如大姑娘的头发一样,而不蓄须的人都剃得干干净净,这种光滑如鸡蛋的美观可是需要手艺高超的匠人和昂贵的刀具;而他没有蓄须,却脸上长出一片青色胡子茬,远看之下怎能不显得黑气盖面,一副不折不扣的倒霉破落相呢?   “你是说岳中巅?”王天逸看清了来人,一惊,没想到武当连这个强力吞并的门派的傀儡岳中巅也派来了。   “那不是昂贵的宠物是啥?”苏晓狡狯的一眨眼睛。   王天逸会心的笑了起来,没想到千里鸿把这种大俘虏都整过来炫耀自己的功绩来了,真是用心良苦啊。   “打过交道吧?”苏晓问。   “老熟人了。”王天逸嘿嘿一笑。   “敲打敲打。”苏晓一脸坏笑,小声的嘟囔一句:“妈的,畜生的伙食费也要我们出!当我们什么人了!”   王天逸一愣,接着点头。他不知道这是苏晓还是黄老的意思,不过无所谓,关键是他们两人都是管王天逸的,况且岳中巅现在什么身份,最好不过是个自身难保的傀儡,王天逸听话就行了。   黄老以老朋友的身份站在高明海左边,右边站着的是以晚辈自居的慕容成,两个主人向高明海一一引见自己的下属,按着地位高低,一一拜见高明海之后,就是和高明海身后的那些武当的头目见礼。   岳中巅也排在武当贵客的末尾,主宾队伍挨个见礼的时候一股子不耐烦的神情,不少没见过他的人肯定听不清这个嘴里含混嘟囔几句就算自我介绍的家伙究竟是谁。   王天逸看着一脸倒霉相的岳中巅走过来,心头别有一番滋味,怎么也没想到当年这个高高在上一句话一个好恶就能左右自己生死的大灾星,一年前和蒙面的自己暗夜生死相搏的落单掌门,和自己再次见面拜会的时候,居然是这样的情景,真应了江湖那句俗话: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嗯……山……会。”岳中巅在王天逸面前停住,嘴皮咕哝几句,眼睛却看也不看王天逸面门,只不屑的看着前面人的屁股,显然在嫌那人走得慢,挡住了自己的路。   “岳公子,恭喜您升任华山掌门啊!恭喜。”王天逸自恃自己和他都在末尾,多废话几句,远去的大人们也听不见,有心寒碜一下这个“宠物”。   这几句说的清晰,听到有人这么说,岳中巅有些震惊的唰的回过头来,这才看见了王天逸。   “你?”岳中巅眼睛努力的聚成两个圈,一副盯着太阳的样子,很显然,他没能一眼认出王天逸是谁。   王天逸嘲讽的用手在自己脸上那道疤上划了一下,笑道:“贵人多忘事啊!您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华山掌门,又当作武当贵客来访,兄弟真佩服的紧啊,等着看你把武当华山分舵发扬光大啊,嘿嘿。”   岳中巅的脸陡然变成了猪肝色,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原来是你这青城小贼!”   王天逸微微一躬腰,摆了个见礼的姿势,冷笑着说:“青城小贼不当了,现在是长乐帮锦袍队司礼,负责接引贵宾,您这武当大人物如想游山玩水,只管来叫兄弟。建康城虽然不如华山壮美,也不如武当雄壮,但自有其妙处,嘿嘿,不要客气。”   “你……你……”王天逸总是把华山和武当连在一起说,恰恰打在了岳中巅最恨的心上伤疤上,看到这家伙一脸冷笑的嘲讽自己,岳中巅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浑身发颤。   “武当华山掌门请走好。”王天逸一本正经的做了个请的姿势,旁边的胖子苏晓背过身去,只剩下肥肉乱颤,他是笑的,棒打落水狗委实是人人都喜欢的余兴节目。   岳中巅没动。   他看了一眼前面十几步远的高明海的背影,充满仇恨的一眼。   然后猪肝色的脸涂上了一层惨白。   “去死吧!”岳中巅一声暴喝,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末日感觉,一个半旋转身,飞起一脚直蹬王天逸胸腹!   没想到这家伙会在这种场合突然暴起动手,“这混蛋疯了!”王天逸心里震惊,但身为一个靠格杀起家的高手,他手动的比他心还快,一个颔胸收腹,避开力峰,双手已经拧上了岳中巅的靴子。   “杀还是不杀?”卓越的杀场经验虽然让他反应迅捷无伦,但不管是下蹲单脚横扫支撑腿的神龙摆尾,还是侧让后放脱一手击碎对方喉结的仙人指路这些后发攻击并没有像杀场上般狂泄而出。   世上的事情并不是不是你死我活那么简单,这个问题转眼得到否决。   怎么能放开手脚大打出手呢!被狗咬了,不能去咬狗。   这转瞬间,让王天逸腹部吃了岳中巅三分力量,但王天逸只能在心里大叫着“遇上疯狗我倒霉”,抱膝低头冲入岳中巅怀里,这不是杀技,而是摔技。   但倒霉的是,王天逸还不敢真摔了岳中巅。   打狗也要看主人,人家贵客刚到,不管谁对谁错,你下人一下子就把人家带来的宠物撂倒了,谁还有面子?   不过幸好的是苏晓不是吃素的。   他的身手虽然还给了老师八成,但面对一个一条腿被钳制的失态大汉,他还是能从背后抱住他的。   王天逸怀里的那条腿如巨大的兔子般不停挣扎着想跑开,坚硬的膝盖不停的撞着王天逸胸口,要不是苏晓从后面锁住了岳中巅,王天逸确信在高手面前不得不用这华而不实的摔技的他,肯定已经被岳中巅打死了。   所以三个人搅在了一起,就像喝醉了酒开殴的街头混混一样,很不雅观的抱在了一起。唯一让王天逸感到庆幸的是他们都还站着。   “你们在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   ……   在前面的大人物们回过头来,震惊不过瞬间,腔调各异的训斥声音几乎同时炸响了,不同就是武当的人说“你”,长乐帮的人说“你们”!   “停手!你在干什么!”苏晓一边装模作样的训斥王天逸,一边回头先告状:“黄老,岳掌门刚才一见天逸就突然大打出手……哎,岳掌门,您停手吧,你们两个不是几年前就是老朋友吗?我们的人也没怎么您啊?就是问个好啊。”   一群人围过来,很快就把岳中巅和王天逸拉开了。   “我在青城就认识岳掌门,我不过问好而已!”王天逸一分开就慌不迭的为自己开脱。   那边黄老怒气冲冲的过来,拉着王天逸问:“怎么回事?”   “他乡遇故人,他面上挂不住了。”王天逸很冤枉的一摊手。   黄老也没深究,武当的人也没纠缠这事,两群人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进城了,只是岳中巅身边多了两个武当跟班。   岳中巅发狂的原因,人人心知肚明。   尤其是武当,锦衣不走夜路,因为别人看不见,同样破衣烂衫谁想昼行,岳中巅他本来就不想来建康在各路武林人士面前显眼,但他不能不来,不敢不来,就像他连自杀也不能不敢一样。   因为尽管人人都是赤条条来这世上,但很少有人可以赤条条走的,他在是个江湖中人的同时,他还是一个丈夫,是一个父亲,是一个儿子,还有一群朝不保夕的人巴巴的称他是掌门。   对江湖中的男人来说,死亡绝不是最可怕的,肩上担负的重担有时比死亡更沉重。   无欲则刚,你不能死,你就听话吧。   所以岳中巅来了,并且果然受到想都想不到的某个昔日敌人的无情羞辱。   如果他可以预知的话,他还是要来。   因为替他选择的人并不是他,他并无选择。   在自己的马车上,王天逸换上新衣服,看着车厢里那件长衫上的脚印,有些恨恨的想到:“旧仇人成了落水狗,谁却能想到成了碰都碰不得的疯狗,不仅没快意一下,反而差点被咬了一口。”   “我这纯属乐极生悲。江湖上谁得意忘形谁就会马上踩上一脚狗屎。”王天逸无奈的叹了口气,对自己对刚才的突发情况没事前准备有些自责,他摇着头走下车厢踏梯,两边是明显眼里有惊慌的锦袍队的下属,他们刚刚都知道了自己的司礼吃了瘪,每人都怕这把怒气烧到自己头上,连王天逸的脸看都不敢看,都是大气都不敢出收紧了胳膊,低头站着。   “哈,你这家伙没事吧?”苏晓依旧笑嘻嘻的挺着肚子踱过来,拍了拍王天逸肩膀,笑道:“看你这满脸狰狞的,不就是踩着一堆屎吗?可别给我耽搁正事啊。”   王天逸咬牙冷笑一声:“苏哥您放心,我怎么会耽搁公事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有的是耐心。”   “哈哈,以直报怨,我就喜欢你这样杀手出身的,不仅直来直去的过瘾,还习惯等待。用着放心,走,跟我去见见武当的几个好朋友。”苏晓哈哈笑着拉着王天逸走了。   王天逸这种小小的得意忘形换来的是小小的没面子,不过他这本来不算什么大事,比他惨几百倍的有的是。就比如前几天都要呼风唤雨斗天灭地的武神。   ※※※   人是要走路的,路并不是直的,走不通的路总是有他的理由,不过如果直线飞过也许会成为路过的不速之客。   就在此时,有一个施展出轻功简直如飞一样的人正在建康城笔直前进,日头下飞纵的身子带着巨大的黑影,简直如一只老鹰低低掠过建康城,所以他进入了某些没有路的地方。   “什么事?”慕容秋水在自己的住宅里被警钟惊动,正在三层楼台的他推开窗户,目送着一个快捷无伦的黑影在自己偏房的房顶上高窜低伏的跃进,很快就出了慕容产业的范围,消失在视野尽头的一大片屋檐瓦楞之中。   “收起警戒,是章高蝉。”慕容秋水对着院子里手握弩箭瞪着惊恐眼睛还在四处仰望的护卫们说道。   齐元豪很快就上来了:“章高蝉大约是去武当那边了。”   慕容秋水摇了摇头,看着天际那道蓝,有点失落地说道:“这个人还没有一颗江湖的心,我有点痛惜。”   刚护送完碧环正在列队回去,巨大的黑影骤然间掠过全副武装的马队队列,锦袍队众人不约而同的勒紧了缰绳,仰头观望中,章高蝉的身影只是一晃便没入武当下榻的大院之内,“好轻功。”所有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叹,来自胸腔的叹息格外有力,以至于胡同里久久回荡着这又敬又畏的感慨。   “司礼,章高蝉不会去灭口吧?”一个下属收回了仰着的脖子,惊恐的问打头的王天逸。   “哼,他有这胆子吗?武功和凶猛是两码事。”王天逸冷笑一声:“不管怎么说,慕容二公子的算盘落空了,找了没胆的人来享用他的大餐,真好笑。”   碧环害怕自己被报复,也害怕自己老爷给自己玩假认错,不理章高蝉的无数次说情,执意把事情闹大了,她在锦袍队十六个高手护卫下,被送进了武当下榻之地,哭天抹泪的狠狠的把章高蝉这些天做的事情给揭了。   收到报告的章高蝉用神龙般的速度,在光天化日之下,从昆仑所住的宝宅,不管前面是土墙街道还是高楼居厦公私宅院,将整个建康城竟然看作了一块大平地,沿着一条笔直的线直“飞”武当住处在高明海这泰山大人面前,碧环泪还没擦干,武神已经飞将军般从天而降,当然不是来大开杀戒的,“噗通”一声章高蝉双膝跪下,五体投地。   他并非是出于对武力的恐惧,而是对自己的行为真后悔了。   高明海最后还是原谅自己姑爷了,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但随后而来的“王中王”可不姓高。   高明海抵达后一天,正主武当掌门之子千里鸿就大驾“驾临”建康,这个近期收服昆仑不停攻城略地的传奇人物,这个自诩为“王中王”、“掌门中的掌门”“帮主上的帮主”的年轻人一来就板着脸的,他就是要在这次大会中搞狠的。   慕容秋水代表慕容世家第一次和他会晤,还不是正式谈,结果就不欢而散,有人相信自己的刀,看来本来就没想用嘴谈。   接着和严守中立的少林和谁有利就支持谁的沈家一一谈过,慕容秋水就交待下属几件事:第一,和长乐帮情报共享速度加快,帮助长乐帮在自己领地大力打压私盐生意;第二,派人去和几年来一直反抗慕容世家的几个江湖门派谈判,让他们老实点;第三,慕容世家直接势力范围之外的生意,尤其是武当地盘内的生意,马上盘点账目,缩减人员,并往总部回输金银等贵重物品,派驻的高手分批回撤入本派势力地盘;第四开始就着武林大会江湖豪杰云集的时机招募补充的人手。   做完这一切,慕容秋水说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但是别人不和我讲道理,我也不怕。”   就在慕容秋水和手下讲道理的道理的时候,千里鸿也在说:“我在和你讲道理!”不同在于千里鸿是吼出来的。   ※※※   夜已深,而千里鸿的咆哮粗暴撕破了夜的静谧,身材削瘦的他背着手在大厅里来回走步,速度快的下人,猛可里千里鸿停了下来,一转身,手指好像机簧弹出的利剑一般指正了面前的那个人,简直好像要把他像张棉纸一样捅个窟窿:“你说什么我不听!我在和你讲道理!你为什么不通过我们武当的人,就擅自和他们这些小门派签协议?啊??”   “我……”那人涨红了脸,不敢正视面前比自己矮了一头的那张脸上的眼睛,却四下张望,见到的都是发髻,其他人的脖子像断了一样般耷拉在胸前,齐齐朝着中间千里鸿的方向,彷佛那里有一种巨大之极的吸引力。   “我是想让你来建康的!可是你都干了什么?!慕容秋水那混蛋的事情暂且不去说他,单说你签协议,来之前,我千叮万嘱你只是来观摩察风的,谁给你权力让你擅自代表昆仑签协议?是谁!是谁!!”千里鸿的怒气让他脖子上红色的筋脉同时暴起,散发出的怒气好似把中间的他压缩成一个怒火之柱,简直让人有他会一脚踩裂脚下大理石的错觉。   “是丁玉展求我的!我有什么法子?”正面千里鸿怒火的却不是棉纸,而恐怕是天下最坚硬的人体——武神章高蝉,连续被骂让这个同样年轻的掌门流光了尴尬的汗,慢慢浮现出来的却是身为一个人一个高手一个骄傲的年轻人不可弯折的自尊,所以他梗起了脖子,带着过头的防御而显示出来的杀气瞪着面前的千里鸿。   “放屁!他让你去死你也去死吗?”千里鸿一点不让的把章高蝉的眼里的怒火顶了回去,彷佛面对的不是一只手就能杀死他无数次的天下武功第一,而只是一个做错了事的下等奴仆。   在这瞬间,两人互不相让的瞪视着,章高蝉还捏起了拳头,千里鸿瞥了一眼那满是青筋凸起的拳头,回应的却是更凶狠的目光,哪里有半点恐惧,有的只有愤怒。   章高蝉败下阵来。   他低下了头,就像旁边那些武当高手或者附庸门派的掌门,对着千里鸿的方向垂下了脑袋,力拳无力的放了开来,成了两个舒服的立“一”字,他喘了口气,用有点破罐子破摔语气的低头说道:“反正已经签完了,那我能怎么办呢?”   千里鸿冷哼了一声:“那几个门派身处交通要道,我一定要拿下的。而且他们还和慕容世家签订了协议,这摆明了就是挑衅。罪无可赦,现在他们出城不久,我的手下已经跟着他们沿途留下标记,你顺着官道追上去,拿回条约,杀掉挑衅武当者!”   “什么!”章高蝉猛地抬起头来,满脸的难以置信:“什么!”   “你自己的错事就要你自己承担后果。”千里鸿冷冷地说道:“现在和以后动手并无分别,这件事总是要你去做!”   “公子!这是背信弃义!而且是丁玉展牵头的,他是我兄弟!这种事情我怎么能……这不对啊!”章高蝉依旧震惊。   “背信弃义?”千里鸿用和章高蝉同样难以置信的口吻念了一遍这个恐怖的词汇,他停了一下,看了一眼章高蝉,笑了一下,声调突然提高百倍,简直要掀翻屋顶一样大吼道:“你背谁的信了?弃谁的义了?!啊”   “啊?”武神睁大了眼睛,实在不明白这个问题究竟该如何回答,换了任何一个人以千里鸿这种神态表情语调问你是不是你有两个眼睛,怕是表情都和章高蝉无异。   “你替昆仑考虑过没有?你替武当考虑过没有?你替你自己考虑过没有?你替你这一身的武艺考虑过没有?”千里鸿大吼着:“这些你都不考虑就去签约?你背信弃义的是你自己的门派!是我们!是你自己!”   章高蝉愣了许久,嘴皮里最后吐出蚊子般的一个词:“可是……”   “这是命令!没有可是!”千里鸿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   武神走了,慢慢隐没在夜色中的他,背影甚至有些踉跄,一点都不像天下第一武功在身的活传奇。   千里鸿在武神面前彷佛是根能锥裂大地的怒火之锤,但是他离开之后,千里鸿却真像泄了气的皮球,突然变成了一个身材削瘦面色苍白的普通青年,他有些疲劳的坐在椅子上,吐出几口气,开始喝茶,身形甚至有些驼背。   “公子,我觉的这样有些不妥吧。毕竟涉及到丁家还有慕容,况且如果现在那几个门派就受到袭击,肯定怀疑是章掌门做的,先签约再杀人毁约,这个……我们自己都不会这么干的,这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也太不好了吧,不如先让他们安全回去,我们再派刺客或者细作偷偷行事,昆仑毕竟是我们的股肱之臣啊。”   章高蝉一走,就有人向千里鸿进谏。   千里鸿看了看手下,说道:“先签约再杀人毁约,还急不可耐赤裸裸的干,那简直是禽兽都不如的行为。而且肯定得罪死丁家老三,估计自他出道来,还没人敢这么耍他的。”   “那您怎么?”   千里鸿一声嗤笑:“章高蝉得罪的人越多越好,昆仑是个宝,章高蝉也是个宝,含在嘴里都一群人想着法的来抢。他们是我们武当的财富,是我们的看家猛犬,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想是让他美名显赫,江湖多助的好,还是让他声名狼藉,根本没人敢相信的好?一个被别人看成禽兽的匪类除了我们他还能依靠谁呢?”   一群下属恍然大悟,纷纷点头,有人笑道:“原来我听说章高蝉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家丫鬟羞辱,说是我们的上门女婿,丢了大人,我还着急的不行呢。现在看来章高蝉不谙江湖险诈没有行大事的胆色,反而是我们武当的大好处了!”   千里鸿先叹口气,又笑道:“也不能让昆仑老丢人,人傻不怕,怕的是有人借机欺负你,马上派人让秦明月过来!缺了他不行。”   “我听说两人好像有不和啊。”一个下属说道:“这样搞,怕是武神心里会看成羞辱。”   “羞辱好,是秦明月比他强,是秦明月羞辱他,不是我们。不和更好,不和总要找人评理吧,找谁?还不是两头都巴结咱们?”千里鸿呵呵一笑:“家和万事兴,昆仑不和武当兴!” 第二十七节 天生贵族   “成兄,好久不见,气色越发好了。”在武当下榻的住处,千里鸿收起了这几天面对慕容秋水的傲慢,很殷勤的站在月门后迎接同另外一个姓慕容的客人,不过却是按贵客来迎接的——慕容成。   看着千里鸿的满脸笑容,慕容成一边挽着对方的手朝客厅走,一边同样笑道:“鸿弟,我可比不了你,这才多长时间,你就威震江湖了,做哥哥的佩服得紧啊。”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个原本携雷霆气势汹汹而来的此刻却以谨慎殷勤待客,另一个地位尊贵此时却地位超然加上真心赞叹,两人自然言谈甚欢。   “成兄,我们武当与你家慕容本就是世交,以前我们是武林三巨头之首,你们则是独霸江南的霸主,堪称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多少年来一直同进退共患难,友谊堪比金石之坚,”千里鸿脸上做了个为难的表情:“现在世道变了,土匪强盗也穿起了长袍,满嘴江湖道义了。我不明白,令弟慕容秋水为何要与长乐帮那种盐贩子合作?他们本就是靠抢夺你们地盘起家的附骨之蛆,别说你们一个江湖所有豪杰都景仰的百年家族,就是一个不谙武艺的男儿怕也不要和这样的强盗拼个你死我活吧?”   要是以前,慕容成听到这些难免面上发红,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从各种梦里走了出来,所以听到千里鸿的高谈阔论,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吭声。   千里鸿停顿了半天,看客人还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好像并没和着自己的说辞来个闻鸡起舞的意思,怔了片刻,说道:“成兄,我不懂你家想法,请教我。”   慕容成笑了起来:“兄弟是想在我们和沈家的北方生意中分杯羹吧?我听说了,你和舍弟谈的很僵,所以我才来听听你们武当的意思。你说的对,我们两家一直是盟友,但是现在武当总不会是想威胁我们吧?七雄之间互相威胁,我还是觉的有点匪夷所思。”   “怎么是威胁?”千里鸿满脸吃惊的站了起来,夸张的摊着手走到慕容成面前,他定定的看了看慕容成,一摇头:“好吧,就不谈帮派荣誉。就谈生意,我们武当已经控制了地盘上所有小门派,我们控制的地盘还会继续扩大,很快我们地盘上不会有任何别的门派,只有武当!也没有别的生意,只有武当的生意!你想想我们控制整个武林的中部地区,一旦你们慕容和武当再次联手,我们将联手垄断北方的奢侈品,我们想定多高的价钱就定多高的价钱,我保证,你们获得的利润将比让长乐帮插手的时候多上三成,这是最保守的估计。”   慕容成看着面前年轻人的眼睛,良久才微微摇头,叹道:“我们是武林门派,不是朝廷。像你现在所说的所做的,我……呵呵,真是想不到。生意和抢地盘还有些微差别,一块地皮只能有一个姓,而其他那些小门派自己做生意是江湖入海吧,讲究一个无为而治,你不可能垄断所有生意,把所有的小门派纳入自己制下更可谓破天荒,你们武当现在有多少人了?能管得过来吗?”   “成哥!”千里鸿一把拉住了慕容成的手,叫道:“几日不见,你怎么没了以往的雄心?你怎么能听你那市侩的弟弟的?”   慕容成脸上一红,因为这“市侩”却是他以前和千里鸿发牢骚的时候,亲口给慕容秋水扣上的,此刻被他翻出来又扔出来,慕容成脸皮还是有点薄,有点挂不住了,所以他勉强的笑了笑:“听他的?做生意都差不多,谈什么市侩不市侩的。”   “什么差不多?!差远了!”千里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愤怒的红晕:“我们和慕容秋水怎么能一样?”   “怎么讲?”   “打个不敬的比方,我们是贵族,他?庶出的而已!”千里鸿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   “我们可没有皇上封赏的爵位。”慕容成乐了,但转瞬脸上闪过一抹阴影:“没错,我生下来就从没有赤脚在泥地上走过,他则生下来就知道脚下泥水的冷热,如果你认为这是我们的优点的话……我不这么想。”   “并不是爵位的问题。”千里鸿用一个急剧的转身甩出一个坚定的否决:“也不是看那群市井之徒艳羡我们含着金勺子降世!我们天生富贵,还会在乎富贵?所谓贵族,乃在于天生的责任。成兄,像你我这种人,不能说一定就是未来的家主或者掌门,但八成是吧?我们天生就是自己门派的人,我们死也会是自己门派的鬼,别人可以背叛,我们可以背叛自己的父母吗?这个不是以你我意志定的,乃是天生的血就决定了的。一句话,我们天生忠诚,因为我们注定属于这个门派。门派兴衰就是我等自己的兴衰,要是门派亡了,哼哼,在这用刀和血筑基的江湖上,我们肯定也会被族灭!这种门派兴衰生死大责你我抛弃得了吗?能撇得干净吗?胎里带的!以你我之身份,天生就是以门派兴衰为己任!”   看着这个满眼狂热的武当掌门公子,慕容成好像看到了自己:如果没有慕容秋水,也许自己也会像千里鸿这样,把自己绑在武当战车的挡箭板上,尽情的把自己的梦想化作现实。   “嗯,听说千峰翠伯父刚刚让你辅佐的时候,不少人反对,现在看看你,真的完全不一样了。”慕容成夸赞道。   “哼。那群老家伙。”千里鸿微微摇下头,嘴角却挂着笑:“现在都老实了,因为我做的是王道。所以我希望我们两家能够再度联手,如果那样的话,长乐帮跳梁小丑何足挂齿?”   慕容成感觉得到千里鸿的自信,他和千里鸿老朋友了,早知道这个削瘦少年的梦想就要把死气沉沉的武当恢复到当年少林昆仑武当三巨头时候的荣光,但这种老门派就如同百年老树,遭受无数雷击虫噬,面对江湖中不停涌现的新狼健虎就如老掉牙的狮子,守成有余,创业不足,此刻谈朽木中兴何其困难,能保持领头就已经不容易了。身为慕容世家的大公子,慕容成自然感同身受。当年就在慕容世家如日中天独霸江南的时候,不过是贩卖私盐的五个异姓兄弟沉舟破釜的舍命一击,立刻就让慕容世家光鲜衣衫下朽腐躯体毫毛必现,战争刚开始被“自己看不起的小虫子”长乐帮打得是满地找牙。   “就算没有长乐帮崛起在慕容世家的腹地,也会有短乐帮、长恨帮横空出世……,腐烂的老虎尸体会填饱豺狼的肚子,这是江湖的意志。”慕容成很不情愿的认同这句话。   “我希望成兄和慕容龙渊伯父能够考虑一下我们两家时代的交情,”千里鸿说道:“这不仅是生意问题,而且我看将会是我和你们再度飞翔于九天之上的一个大好机会!”   他挥了挥拳头:“让长乐帮滚出牌局!慕容、武当联手,江湖上谁敢挡其缨?!”   “我可以向家父转达你的意思。你知道我是倾向于和你们武当合作的,不过这涉及到巨大的利益,门派里还需要达成共识。”慕容成慢慢的说出了意思。   “共识?”千里鸿一转头盯住了慕容成:“你在说慕容秋水吧?成哥,我跟你说句心里话,长幼尊卑有序,一旦乱了,门派跟着就乱!我觉的以你的能力,怎能老是躲在幕后,是你我大展宏图的时候了。”   “呵呵。”慕容成笑了,笑得有些落寞。   “怎么?成兄,不要老以为慕容秋水比你强了。”千里鸿是非常的自信的,因此在此刻他也在努力说服慕容成压制慕容秋水:“我看他只是出道机会好,遇到几个软脚虾,成就了他的名望。看看这三年,你们慕容世家地盘上可不安生,敢反抗一下的门派越来越多,负责让地盘安静听话的是谁?是拿着抱龙刀的慕容秋水吧?他干的实在太差了,竟然谁都干不掉了!”   “干的是差,不过前几年父亲是不好意思不用二弟,这几年却是不敢不用了,他势力越来越大了。”慕容成摇了摇头暗想,不过这些话他并没有说给千里鸿听。   “放心,我会尽力和门派解释。我总归是站在你这边的。”慕容成笑着向千里鸿伸出了手。   千里鸿也笑了。   两只手有力的握在了一起,都是十分的温暖。   但这一刻,谁也没把握确切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   随着这一次静静的握手,曾经并肩指点江山互诉志向的朋友再也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两个口头盟约的江湖盟友。   “呵呵,小千得意忘形了,我现在看长乐帮挺顺眼的。”慕容成笑着握着慕容秋水的手,从院里走出来,“二弟,回去吧,我走你还送?”   “大哥,和武当合作也无不可,都是赚钱嘛。你只管和他好好谈。”慕容秋水一边笑着,一边亲手给慕容成拉开马车车门。   慕容成微笑着微微点头表示了一下谢意,进了马车,却从车窗里一偏头看见齐元豪正满脸笑容的拉着一个人进来。   “那不是那个谁吗?”慕容成一怔,但接着不以为意的回过头来,盘膝坐好,说道:“走吧。” 第二十八节 暗夜雨冷(一)   “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刘定强斜坐在床上,面色很吃惊的看着王师兄把满手的礼物装作不在意的放在桌下。这个师兄是他去前几天去拜访少林使节师叔王原田的时候认识的,没想到居然会找到锦袍队住处来。   “刘师弟,最近过得咋样啊?”王师兄没有回答关于满手礼物的问题,他眯着眼打量着这个年轻师弟寝室里的一切,非常仔细。   为什么眯着眼?   因为在这初夜时分,偌大的屋里只有一盏油灯闪亮,而且好像捻都很快燃完了,黑乎乎的,谁要看清东西都要眯着眼使足力气,武林高手也一样。   刚才他报家门求见这个师弟,但刘定强非但没有出去迎接他,还大咧咧的行了一礼后就斜坐在了墙上,让王师兄心里实在不舒服,但不管心里骂:“小人得志”也好,还是“什么玩意儿”,王师兄脸上却始终挂着笑,因为他是来求人的。   求的就是刘定强。   东拉西扯了半天,不擅言谈套词的刘定强都已经几次沉默不语了,王师兄才说明了来意:“定强啊,我想问你认识不认识慕容世家的人?要是有身份更好了。”   “啥?”黑暗中刘定强一愣,说道:“我刚来建康一年不到,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会认识慕容的人?更何况我是长乐帮的人啊,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个帮派不久前还不共戴天呢!”   王师兄脸上失望神色一闪即逝,笑了起来:“什么不共戴天,现在都在一个城里混江湖,好朋友两个帮派多的是……”   沉默片刻,又自嘲的笑了起来:“嗨嗨,你刚来不是吗?人生地不熟是应该的,看我这脑子……”   但马上王师兄不甘心的抬起头问道:“你可有交际广博的同僚引见给我这个不争气的师兄一下?”   刘定强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师兄,你找慕容世家究竟是什么事情?他们抢你的镖了?”   王师兄不好意思笑了起来,嘿嘿好久,又叹了几口气说道:“师弟,我给你说实话吧,咱不比你天赋异禀武艺超群,还没出山门就名满江湖一群豪门大派抢着要你,我上次和王原田师叔说跟人合伙经营一个小镖局,其实是我面子上不好意思在师叔面前丢丑,你知道,现在赚钱的镖线都是有黑道把控的路线,富贵险中求嘛,没危险谁出高价?但是只有后台强悍的大镖局才能安全无忧的通过这种路线,像我这种小镖局谁他娘的鸟我?”   “黑道抢匪也欺软怕硬?”刘定强一脸的惊诧:“我还以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才干这种没本钱的买卖呢!”   “呸!”王师兄结结实实把一口痰吐在地上,看那仇恨的内力这口痰怕要把砖地砸个坑:“还好汉呢?还有比他们更下作、更欺软怕硬的吗?”   王师兄抬起头恨恨地说道:“他们遇到长乐振威、少林龙门这种强悍镖局就满口江湖道义、谈四海兄弟,遇到我这种小镖局镖师就发狠乱刀齐上、讲劫富济贫了!我日他们妈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瞎说,瞎说,都是我瞎说!哈哈。”王师兄猛然抬起头眯着眼仔细看着黑暗中的刘定强,暗想自己一时激愤说太过火了,这锦袍队和振威镖局都是一路人,谁知道和黑道关系是不是好的穿一条裤子的。   “这和你找慕容的人有什么关系?”   “唉,我那个镖局是干不下去了,要不然我大老远跑这建康看热闹干嘛?你以为我很有钱不在乎这路费吗?唉!”王师兄重重的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来这里,和别人都是一样,现在武林大会,豪门英雄云集建康,我们就想看看有没有鲤鱼跃龙门的机会,说不定那天就遇到什么大门派的伯乐,我也就脱离了苦海了!”   “你自己算半个掌柜,凭一把刀快意江湖,不比加入什么门派舒服吗?”刘定强不解的问道。   “啥?唉,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王师兄激动的喷出疑问的“啥”字,但马上又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自顾自的做了解释:“你们大门派行动的时候都是成群结队的高手,行动前什么情报全摸得干净利索,自己按命令做就行了!这比我一人既要靠刀唬人又要靠脸求人强多少?!舒服多少?再说一入豪门,身份就在那里摆上了!裘老二,就凭你手下那五十个土鳖,你敢动我王求贤?我日你姥姥的,认识这身衣服不?老子是慕容的人,你动?你动?你他妈的动啊!哈哈!”   王师兄把自己当成了慕容世家的人,模仿的太投入,以至于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刘定强摇了摇头,无法理解这个师兄的意思。   王师兄从幻想中摇了摇头醒了过来,正色说道:“现在武当和慕容闹的不愉快,我听说慕容世家已经开始招揽豪杰,扩充战力了!富贵险中求,我当个小镖师是卖艺、卖命又卖笑,和他娘的风尘女子有啥区别?现在是个机会,武林中人到哪里不就是个卖命吗?我如果成了慕容家的人,就是意气风发的卖命!虽然对武当或者昆仑,有点……有点危险……妈的!老子也是少林出身的,少林出身的都是高手,论生死,凭什么就是我完蛋?老子怕谁?!”   “他们开始招人了?”刘定强有些吃惊的张大了嘴,接着叹了口气:“我真不认识他们的人,我也就和慕容秋水公子说过几句话,还是因为公事,不能因为这个就去找他吧,人家也不让我晋见的……”   “哦……”王师兄他拖出一个长长的尾音来掩盖自己的失望,紧接着王师兄一挺脖子,满脸期望的问道:“慕容你不认识,你们锦袍队要打手吗?”   “我……我不知道啊。”   好久,屋里没人说话,静的让人难受。   “哈,我也没别的事,就是来看看师弟,聊聊天,现在还有个酒局,我就告辞了。”王师兄讪讪的站起来,满脸的喜色。   听到这个师兄要走,刘定强彷佛胸口上的一块大石头突然被搬开了,赶紧站了起来,这倒不是因为他不想帮忙,而是王师兄这种求人帮忙的事情对他这个少林的人杰来说根本办不了,他自己就是个脖子硬的不会弯的主,别人求他他帮不了,却是莫名其妙的尴尬,他从不是一个吝啬的人,正因为如此这尴尬却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吭哧的难受,眼见王师兄要走,怎能不如释重负。   “师兄,这东西你拿回去!”刘定强看自己帮不了师兄,他提来的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直如刺一样扎着他,他一个激灵下床就去提桌下那些礼物。   “哎,你这是干什么!我看看自己师弟都不行吗?又不值钱?”王师兄叉着手拦着这个不更事的师弟。   就在两人叉来叉去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个青年叉着腰站在门口笑嘻嘻的问道:“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刘定强和王师兄一起回过头去,却是锦袍队队长秦盾来了。   “这是谁啊?”王师兄一边问刘定强,一边看着那身绚烂的锦袍先做了一个揖,腰弯得很深,水平到了晚辈参见长辈或者是下级参见上级的礼节。   “哎呀,您这是干什么啊!我是定强的兄弟啊。”秦盾赶紧搀住王师兄。   “师兄,不必多礼,这是秦队……秦兄弟秦盾,他峨眉的……”刘定强不知道为什么秦盾这个时辰来找自己,有些手忙脚乱的捂着脸对自己师兄说。   “您也是少林的高足吗?来找定强叙旧的吗?”   “呵呵,是啊。”王师兄笑嘻嘻的看着秦盾,却继续说道:“本来我初来建康,人生地不熟的,听说慕容招募豪杰,我想问问我师弟认识不认识慕容的人物,好引荐一下。”   刘定强有些吃惊,他原以为这些求人的事情本来是很丢脸、应该是隐蔽见不得人的事情,却没料想这个师兄居然对一面之交都算不得的秦盾又说说了出来,他们本来以前根本没见过啊,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呵呵,定强是少林的第一俗家弟子,找个人帮忙应该是小菜一碟!”秦盾呵呵笑着,还很不严肃的朝刘定强眨了眨眼睛。   “我不认识人!”刘定强有些生气。   王师兄很失望的一摊手:“赶明我去慕容世家毛遂自荐去!”   “嗨!那也不至于像野路子练家子一样搞什么毛遂自荐,人家让不让你你进去还两说呢!”秦盾哈哈大笑:“明天你来找我,我给你引荐一个人,我跟慕容家肯定说不上话,但是这个人肯定可以!”   “啥?”刘定强和王师兄同时一愣,但片刻过后,刘定强依然在愣,而王师兄已经手舞足蹈了,一副乞丐走路捡了元宝的劲头,甚至还回身望了一眼桌上的礼物,看样子如果刘定强不在屋里,这礼物马上就姓秦了。   “这真的没什么,我也不过是顺路帮下而已,您是定强的师兄嘛。”秦盾笑着对腰弯的像个虾米的王师兄说道:“明天午时您在建康最大的青楼门口等我,我帮您去找人。”   王师兄千恩万谢的走了。   “你怎么认识慕容的人?你去领着他找谁?”王师兄刚走,刘定强就迫不及待的问秦盾,他难以想像自己几天前还在一起滚泥潭的人怎么会比自己强这么多,他有点妒忌,优秀学徒天生就有的妒忌。   秦盾笑嘻嘻的拨亮了灯芯,说道:“我还能找谁,刘三爷呗!”   “他?!”刘定强腔调都转调了,万没想到秦盾说的如此肯定的人竟然是他也很熟悉的人—请锦袍队少年郎喝过无数次酒的刘三爷。   “他一直在建康呆着,认识的人肯定多,肯定有慕容的人!让他找个人说说,说不定就成了,我看你师兄这副模样也不会去应征慕容秋水亲卫队,说不定就去成了!哈哈。”   “你这样求人好吗?他毕竟是司礼的朋友,我们和他不熟……”   “不熟?喝过多少次酒了还不熟?我们去求他怎么地了?他帮了你师兄,你师兄就欠他人情,以后你师兄说不定会报答他呢,他谢我们还来不及呢……”   “我们长乐帮的人去找慕容世家的人好吗?”   “那怎么了,又不是不认识,天天瞪眼都瞪熟了,上次我们和慕容大公子的保镖一起喝酒不也一样一起砸店吗?有什么不好啊?”秦盾满脸的惊奇。   “又不是没本事,我想不明白了,刀头舔血的活干嘛还要求人啊?”刘定强好久没吭声,猛不丁来了一句。   “嗨,话没错,我们也是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但咱们是七雄哦,不是什么人卖命我们都买的,哈哈。”秦盾看着刘定强大笑起来。   刘定强看出了秦盾笑得得意,心中暗叫:“竖子得志”,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果然,秦盾在刘定强面前底气不足,刘定强一不搭腔,秦盾的大笑马上变成了强笑,屋里很尴尬。   刘定强索性躺在了床上,让满屋的尴尬从自己头顶飞过,他不管这些,反正是秦盾这个不速之客的尴尬而已,和他无关。   “定强啊,听说你在器械组得罪了……咳咳……受了点气,我特地过来看看你。”   刘定强索性翻了个身,背朝着秦盾,他要送客了!   对方愣了片刻,尴尬了咳嗽了几下,却还不走:“定强啊,咱们一起进长乐帮,一起进锦袍队的,都是一样的心思,老前辈们偶尔教训我们一下,咱们也得听着啊。”   “教训?”不速之客的赖着不走让刘定强勃然大怒,他一翻身坐起,愤怒的把脸凑到灯下,指着脸颊大声的问秦盾:“你看看这个?这叫教训?这是欺负人!”   借着油灯,秦盾看得清清楚楚,不仅是刘定强太阳穴上因为激动而跳跃不已的青筋,还有左脸上高高肿起的红肿,像个油桃一样凸起在他脸上。   “……咳……”秦盾怔了片刻说道:“今天下午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刘定强愤怒得象头老虎,他甩过头用发红的眸子盯着秦盾:“锦袍队是不是在任务时刻不能喝酒?让我给他们擦靴子我认了,但是他们在我们整理弩弓的时候不仅喝酒,而且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喝酒不好吧’,为什么他过来就一拳?我他妈的是人!不是他妈的锦袍队买的牲口!”   说到最后,刘定强这个年轻高手眼里竟然泛起了泪光。   “我也不说什么了,但是喝酒的是胡不斩胡大爷,”秦盾叹了口气:“他是长乐帮的一块宝,天生神力,重兵器的天下无敌,为了他的洗白脱离暗组,帮主和易老都吵架了,而你我不过是刚入长乐帮的新人……我们……我们真的……他有名的疯子,连长官都敢干,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偏偏要去惹他?”   “疯子?宝贝?高手?高手就能不遵守帮规了吗?那帮规是为谁定的?难道只是为了好看?”刘定强几乎用吼来讲话:“我也是高手!凭什么我要处处受人欺辱,而他视规矩如狗屎?我在这里除了天天冒着淹死的危险去跳大江游泳,还在死猪尸体堆滚来滚去,满身猪血!这些他妈的和武功有什么关系?来长乐帮之前,哪怕是我师傅,都没碰到过我的脸!而这才几天,我已经被人揍了几回?被人抽!别人踹!别说我刘定强是少林……是……就算个要饭的,也有尊严吧!”   今天下午,在一群肆无忌惮的暗组老江湖面前,不满的刘定强多嘴了,而且多嘴的对象是胡不斩,胡不斩本就是凭着拳头无理也有理的疯子,哪里容得进眼里的沙子,掼碎酒坛跳将起来一拳就把刘定强夯在地上,幸好一群高手奋不顾身抱住了胡不斩,并连踢带打的让刘定强跑开,要不然他不会只是脸上挨一拳那么简单。   “他反击了没有?”王天逸接到报告,愣了半天,问道。   得到了刘定强只是灰溜溜的回去休息的回答,王天逸又愣了半天,有些失望:“我知道他是心高气傲的,高手都是心高气傲的,如果他敢和和尚对着干一架,我就去亲自看他,这肯定是个人才啊。但现在,……可能……可能还需要磨砺心劲,秦盾能过来!”   所以秦盾被派来慰问刘定强了。   “对了,你怎么知道这事的?”刘定强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器械组都是老鸟,就我一个新丁,你们不应该知道这事啊。”   秦盾耷拉下眼皮,暗想该不该告诉刘定强实情,这小小的犹豫,倒不是因为他想讨好刘定强,而是看见他这个失魂落魄的模样,却想自己要是没有命令也要来看望他了。   正因为用心坦诚,秦盾选择实话实说:“我们不知道,是司礼派我来看你的。”   “他?”一个袅袅的回音在梁上绕动着,刘定强极端不敬的腔调聋子都知道他什么意思。   秦盾把手放在桌上向床上的刘定强倾过身去,劝道:“这事其实是意外,司礼也很关心你,你一出这事就赶紧派我来了,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做事不是普通人那么讲究礼节,况且我们都是高手,就算军队里新人还要受欺负呢,我们就忍一下吧,反正明年还会招募新人,我们那时候就可以当老大威风下了,让他们去捉狗滚猪血还有给咱们擦靴子,哈哈。”   “我没那么下作去欺负新人!”刘定强没好气的回答。   “哎呀!什么下作啊,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是好兄弟嘛,就是耍下乐子,江湖新人旧人,大家都这么过来的。再说,尊敬前辈也是忠义啊。”   “有这么尊敬的吗?别说我是个武林高手,就算我是他们家的下人,也没有这么欺辱人的啊?”刘定强眼里含着泪,嘴里却雷声咆哮:“老子活了二十多年,我师傅我亲爹都没碰过我,却在这几天被人抽别人踹,还是当着一群鼠辈的面前……我操,他们是不是看我是少林出身的?故意整我?”   “擦擦脸吧。”秦盾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帕递过去:“我这次来虽然是上头命令,但就算没命令我知道了,肯定也跑过来,都是同年入职的啊,天生就亲。我觉的没人整我们,你也别老想着你是少林的,先学会行礼作揖吧。”   看着胡乱擦脸的刘定强,眼珠子瞪得还像头怒虎一般,秦盾叹了口气:“你要是真觉的自己不服,就应该像司礼说的那样……咳咳,大家都是自己人,别放在心上。”   “王天逸说什么了?”秦盾一时大意漏了王天逸的态度,刘定强马上像屁股上有根针一样跳了起来,脸红的像只螃蟹,混杂着羞辱和愤怒:“肯定说我是个废物对吧?不如他这个青城半路出家的混的风光呢对吧!说我们少林的都是志大才疏的垃圾对吧?”   “你说啥呢!”秦盾有些慌了,没想到刘定强当着他的面对王天逸不敬。   “我说的!在江湖上,少林弟子都风光的很,但我在长乐帮就是少林的垃圾!你去给他说去吧!”刘定强恨恨的坐下。   “你干什么!”秦盾叹了口气:“我不会给你去乱说的,你当我什么人啊?”   刘定强对秦盾这种诚恳感激的点了下头,但马上感觉受辱的心又蹦了起来:“秦盾,他说我什么了?”   “司礼真的没说你什么!”秦盾唉声叹气的解释道:“他就说如果你今天敢和胡爷对着干一架,他就亲自来看你……你没有,所以我来了,他还是非常关心你的。”说到这里,秦盾突然感觉嘴里涌上来一股酸酸的气流,但他还是实话实说了:“我感觉到他对你期望很大呢,毕竟你是少林的第一高手。”   “什么?”好像全力挥去的一拳却打了个空,刘定强满脸的激愤化作了诧异,身子一倾,呆呆在坐了下去。   “什么?他的意思是希望我和胡不斩打起来?”   “嗯,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刘定强眼珠子胡乱的转着,突然冷笑起来:“怎么可能,胡不斩是用重兵器的,重兵器天生就克制短兵器,而且他天生蛮力,又是疯子一样的人,还是杀手出身的,我吃糨糊了吗?要和他动手互殴?不是我胆小怕他,这是天生吃亏的事情,你看看长乐帮谁不怕他?谁和他真一对一的较真打过架?”   “有人和他打过的。”秦盾有些失望的看着刘定强,慢慢的说道。   “谁?”为了验证自己刚才的话,刘定强满脸的不相信。   “就是司礼啊。”秦盾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去看刘定强的表情,因为他知道此刻这年轻人的表情肯定不好看:“他们加入长乐帮以前听说是死敌,你死我活的干过几次了,单挑哦,要不然胡不斩这种天才高手怎么可能听司礼的指挥。”   “不可能!胡不斩是天生的神力,青城哪里有这种武功心法可以一对一对抗他?!何况是个弟子!”刘定强额头冒汗,满脸因为说话被立刻反击到底的尴尬和出乎意料的震惊而变得赤红如血,腔调都软了。   秦盾不想和刘定强争辩,他也是听说的,不知道过程怎么说仔细,况且这次来不是为了赢过刘定强这个有名的犟头的,他是来安慰他的:“这个不说了,江湖藏龙卧虎,我们和那些老鸟比起来差的太远,我在这里学会很多东西,我想你也有同样体会,熬过这一段就天高海阔了。”   可是刘定强好像并没有认真听他的话,刘定强脸上时阴时晴,一会咬牙切齿一会低头沉思,秦盾猛地站起来:“你听没听我说啊!都是我多嘴,现在事情过去了,司礼放你五天假,至于你还去不去器械组,司礼说等他想好了再说!也就是说你可能会被调回来,现在这样子你小子可别没事招惹胡不斩大爷,这是玩命!”   “玩什么命啊?”门被狂野的推开了,一群人蜂拥了进来,却是锦袍队的五六个人听说了刘定强倒了霉,自己商量着来看望他了,还提着食盒请刘定强吃。   “兄弟,谢谢你们。”刘定强一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等他确信了这群曾经因为晚上不睡聊天被自己喝骂打牌九被自己掀台子的同僚,竟然真的是来看望安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手足无措的他除了满嘴的谢谢外,再无一词可以想到。   “司礼这是什么意思?他希望我们敢挑胡不斩吗?可是他一贯作风来看,是想训练我们服从嘛。”夜风迎面吹来,秦盾走得很慢,脑子里满是王天逸的说法,这是很矛盾的。   不想回去住处,秦盾索性朝锦袍队大院深处走去,穿过一个倒塌了半天的月门时,一个念头突然跳了出来:“如果连胡不斩这种高手都不怕,敢于硬撼的话,不在乎帮规不在乎实力强弱,你惹了我我就要拿回来,疯子啊!这是什么样的彪悍?什么任务能在话下?”   秦盾觉的自己找到了答案,但掂量一下一个初入长乐帮的新人就去和胡不斩这种可怕的家伙赤手打起来,这勇气自己实在不够,“这娘的不是亡命之徒才干得出来啊。”   正想着,风里带来的兵刃破空声惊醒了沉思中的秦盾,他抬起头,在空荡无一人的校武场正有个人影极速闪动,黑色的身形外是一圈圈闪着的冷酷白光,无情的破碎着夜风。   “赵爵易,这么晚你还在练双戟啊?”   正在操练双戟的却是锦袍队的使双戟的赵爵易,他也是和秦盾刘定强一起入职锦袍队的,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因为紧张还砍伤了背后的自己队友,人送外号“近不易”。   “夜壶啊,嘿嘿,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还不回去。”赵爵易嬉皮笑脸的停住双戟,毫不顾忌的叫出了秦盾的外号,秦盾这段时间兢兢业业跑前跑后干活干的不错,以他的勤勉弥补不出彩的出身和武艺,也慢慢得到不少队友的敬重,这个第一次行动落下的外号叫的人越来越少,但还是有人就是坚持叫他这个外号,赵爵易就是其中一个。   看着汗流满面毫不在乎自己的赵爵易,秦盾理顺了胸口那团恶气,装作没听见外号,说道:“我刚才去看望定强了,哎,我说你小子,我就看着少了人,我说,咱们大伙都去看了,你不易怎么不去?你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现在人还没走,你要去还来得及。”   “去个屁啊。”赵爵易一声不屑的冷笑:“他刘定强怎么了?不就是少林俗家第一吗?被人抽了跑回来,还知道丢脸吗?”   论说心高气傲,秦盾知道赵爵易不比刘定强差,他一直不服刘定强,老想着在武艺上压过这个少林的家伙,什么少林武当,在赵爵易眼里都是狗屁,从小混江湖的赵爵易不服任何人,尤其是同类。   “哎,我说不易你啊,别唧唧歪歪的说风凉话,咱们都是同僚,定强是不小心惹了胡爷,胡爷那种脾气那种人你也知道吧,靠他的神力勉强和武神支撑,不仅武艺高绝而且是德高望重的长乐帮前辈,换了你你能怎么办?”秦盾耐心的说道。   “怎么办?操他娘的,打回去!擦靴子我干,端茶送水我干!但是你欺负到我头上,我天王老子也不认!大不了打死我啊!还不知道谁打死谁呢?!反正我不能像娘们一样挨了打捂着脸跑回来躲屋里,什么玩意儿?!”赵爵易一口痰吐在地上,骂骂咧咧的又开始舞戟。   秦盾撮着牙花往回走,看了看赵爵易黑暗里暴烈的双戟飞舞,心中却想:“这小子!妈的,我不会不如你,老子也不怕胡不斩,操他娘,江湖上谁怕谁!”   ※※※   王天逸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保持着身体前倾靠在桌边的姿势。   大摇大摆坐在圈椅里的苏晓看了一眼眼前的“木鸡”,得意洋洋喝了口茶,又捋了捋头发,微笑了起来。   “背信弃义!畜生!”王天逸突然动了,一拳把眼前梨花木的桌子凿了个洞,满脸狰狞到好像要吃人。   苏晓吓了一跳,一口茶呛住了,连声咳嗽中抬起头问扭曲狰狞的王天逸道:“哎哎,你发火个什么劲啊?这是大好事啊!高兴才对啊。”   原来刚才满脸喜色的苏晓过来给王天逸传达内部消息,武神在建康不远的地方,追上了曾经和在丁三引荐下他签订协议的三个门派的掌门,单枪匹马的他把对对方全部杀光,从尸体上搜走有自己签名的协议,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高兴?!”王天逸愤怒的眼里都要喷火,他扭头怒问苏晓:“这消息哪里来的?不会是栽赃吧?”   苏晓咽了一口口水,说道:“靠,人是在官道旁边饭馆里杀的,武神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下出手,上来就索要协议,被拒绝后当即说要动手,目击者足有几十人,一个人赤手空拳对五六个高手啊,谁有他那种身手?谁会看错?消息是慕容世家给的,那饭馆从老板到伙计都是他们的眼线,还有其他证人,肯定无疑。不过我听到之后也怀疑了,妈的,这也太嚣张了吧,光天化日的就击杀几日前刚和自己签约的人,谁听说过这种毁约法子的?不愧是武神,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他是人吗?咱们家的高层都被他震惊了,这小子肯定是个人物啊,太卑鄙太残忍了。啧啧。”说着,苏晓摇头晃脑的啧啧赞叹起来。   “啪”王天逸面前的桌子又被打出了一个洞,牙齿咬得咯咯响的王天逸青着脸绕过桌子,直楞楞的大步朝屋外走去。   “你怎么了?干嘛去?”苏晓一跃而起,如同肉山一样抱住了王天逸。   “我去看丁三!这个畜生居然这么无耻的耍他!”王天逸回过头,眼睛已经被仇恨烧红了。   “切,你这人,他耍了丁三,要和他决裂也,对我们是天大好事,你这长乐帮锦袍队司礼怎么急眼了?我还没见过你这么恼过!你小子,不会也和那些愣头青一样迷丁三吧?”苏晓问道。   王天逸这才从震惊后的愤怒中回过神来,讪讪的停了脚步,暴怒后的热血却还停在脸皮上缓慢的褪去。   恢复了常态的他,长抽了一口气,也是震惊自己居然为了丁玉展被骗而暴怒了。   一个帮派干将怎么能让感情压过利益?   面对上司,王天逸非常尴尬地说道:“我刚才有点混乱了,丁三大侠不大侠的我不管,但是我很佩服这个家伙,所以听了章高蝉那个小人的所作所为,有点同仇敌忾吧,毕竟这种事情一开始是看你是朋友才求你的,哪有这种出尔反尔还大开杀戒的禽兽行为?换了哪个人,能不恼啊?”   “别装了你,我看出来了,别看平日里你小子装的人模狗样的,心里还是像那群傻小孩一样景仰丁三的侠义吧,所以章高蝉耍丁三好像耍了你一样,都快要吃人了!哈”苏晓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   王天逸却不敢随意应付:“我是挺敬佩这个人的,刚才确实恼了,但我公私分明的很,您放心,义气永远排在忠孝后面!如果不知道这点,我还是个人吗?”   看王天逸说的很快,眼睛老往屋外瞄,苏晓一声笑:“你别着急啊,消息是慕容世家给的,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才到咱们这,丁三早带着他那群债主债友扑去出事地方了,要知道,武神杀人厉害,但他杀完之后是根本不管的,尸体摆着呢。丁三不去,谁给他们几个孤魂野鬼收尸?”   “那章高蝉呢?”   “昨天已经回到建康,”苏晓看着脸皮抽搐一下的王天逸,冷笑起来:“慕容开口了,所以我来找你了。”   ※※※   江南的雨很冷。   淅淅沥沥的砸在衣服落在肌肤上,并不会如箭矢般让你流血让你送命,但那种冷彻肌肤的感觉却如一团黑色的雾包裹你的全身,让你失魂落魄,让眼前的湿漉漉黑乎乎的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这是武神章高蝉此刻的感觉。   他骑着马孤零零的走在建康的雨夜里,漫天的雨水彷佛都是他的魂魄,零落成丝破碎成滴失魂落魄的落在天地间。   因为他失魂落魄,胯下的马都走的七扭八歪,在漆黑的巷子里散乱的撞着前行。   两天前他杀了丁玉展求着他要挟他签约的几个掌门,他不是三岁小孩,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人在不如意的时候,总是后悔。   所谓后悔,不过是希望事情重来一遍而已。   章高蝉这个前几天还经常兴奋的晚上睡不着的人已经在后悔了,他脑子里乱轰轰的在想:如果我不死活不签协议,那么我就用不着去这么做,不过是丁三小小的折了面子而已;我什么要心软签啊?如果我那天不参加那个英雄聚会,丁三自然不会把他的事情套在我头上,我的婢女也不会趁机发难;为什么一个小小的碧环都让我丢尽脸面呢?如果我见到翠袖不动心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现在连回去见若若的脸都没有了,我该怎么面对她?唉!如果我不来建康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我为什么不让秦明月这个人来呢?我为什么要费力和他抢这个不讨好的差事呢?如果我不来,我肯定不会被翠袖迷住,肯定不会被一个婢女羞辱,也肯定不会得罪了丁三兄弟,更不会在这里强忍这钻地缝的心劲来这里在那些江湖朋友面前显眼。现在在家里搂着夫人逗弄孩儿,不知道有多开心多幸福?!!!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章高蝉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悲痛后悔中,胯下的马发出一声悲鸣,朝前一跳,章高蝉才发现自己无意中狠狠打了马一拳,他已经忘了当时为什么为了争夺来建康的身份,他生生拍碎了两张桌子!   但是所谓后悔,不能改变的才会后悔,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后悔慢慢化作苦酒填满肚肠,章高蝉感觉彷佛自己呼出的气都是苦的。   不过再苦,宴会不能不出席,人前笑脸不能摆,自己是昆仑的掌门,代表一个门派出席大会啊,所以今天晚上强颜欢笑的他再次应邀去参加慕容兄弟的宴请,人人看他的表情都有些微的变化,毕竟光天化日下赤裸裸的杀戮毁约对谁来说都是震撼,他不知道在这些些微变化的笑脸下的心是什么想的,他不敢去想,他也在心里质询为什么武当的跟哨不选在黑夜里让他出手,而恰恰让他在白昼太阳、众目睽睽下行动,但这只是根小针,带来一点刺痛而已,和杀人毁约背信弃义带来的迷离痛苦感觉相比,不过是大餐上的花叶点缀而已,这种事情不管在白天黑夜什么时候做,并无分别,因为章高蝉并不习惯于它。   他不想见人,所以当几个主人请他去几个街区邀请并护送翠袖来酒会,章高蝉默默的站起来走了出来,并没带什么随从。   他知道慕容秋水想翠袖和自己复合,但家有妻子,上有岳父,更上面还有那个削瘦冷峻的千里鸿,谁能让这事发生?   这些事发生之后,翠袖离他越来越遥远,甜蜜的畅快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敬而远之的丝丝愧疚,他感觉一个如此的美人景仰他崇拜他,自己却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抛弃了她,把她的美意踩在脚下,她没有错,自己也没有错,剩下的只有谈谈的伤感和痛苦,宛如这江南的冷雨夜。   翠袖住的宅院不远,章高蝉以前来过不少次,此刻到了院门,却不想进去,下马就在院门外通报了一下,扭头却看到斜对面的街上有几个长乐帮锦袍队的手下,靠在路边的墙上或站或蹲的避雨,在嬉笑取乐。   “您来请翠袖小姐过去啊?”管家腿脚伶俐的跃出门槛,却面有苦色:“可是马上长乐帮少帮主要来拜访。”   章高蝉再次扭头看了不远处那几个锦袍队的年轻人,已经知道这是霍无痕过来前的哨戒,他来找翠袖?心里涌起了酸酸的妒忌,他微微摇了摇头,暂时忘记了这不舒服的感觉,说道:“是慕容秋水公子要我来帮忙护送翠袖小姐的。”   “哦,那就好。我马上通报小姐,她马上去。霍公子来了,我就问问他要不要去找你们。您要不要进去等?”   章高蝉叹了口气,有些落寞的摇了摇手:“不进去了,我在这里等就好。”   拒绝了仆人给他送来的一把油伞,他牵着马退后几步,怔怔的立在街心,夜雨中。   两个北来的行人挤在一张伞下路过这院门,有些吃惊看着街心这个呆呆不动的人,绕着走了开去,好像是碰到一个脑子有毛病的人。   “烧鹅……烧鹅……最后两只,甩卖了……”木轮咕咕噜噜轧过地上青石慢慢的响进了这条街,南边过来是一个推着小木车沿街叫卖的小贩,下车上面的顶着一张破旧不堪的布帘用来遮雨,但却早被雨水打透,在夜色中,整个人车都变成泛着水光的黑色,和天地间的雨夜合为一体,就像此刻武神的心情,章高蝉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低下来了头,却发现脚上的靴子已污秽不堪。   “买烧鹅的,多少钱一只?”那几个锦袍队成员一个个都年纪很轻,一脸的无忧无虑,烧鹅的香味让他们站起来走进雨里,追着那辆车走了过来,却没想到这黑漆漆的雨夜竟然还有行人,不仅有而且还想买烧鹅,彷佛怕锦袍队抢了自己的到口美食,南边街口拐进两个人,一边跑一边大叫着:“卖鹅的!”一下子就超过了锦袍队五六个人,还有没有先来后到?这赤裸裸的插队抢食马上引起了这群“地头蛇”威胁般的低声喝骂,这几声骂娘声在黑夜里份外清楚,一下子就引起北边过来的那两个挤在一把伞下的行人的好心情,他们放慢了脚步,眼睛盯住了因为生意而停住车乐得笑呵呵的烧鹅小贩,小心翼翼并满心期待的等着看一场马上就要发生的纠纷,当然最好是斗殴。   这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还寂静无声的暗街好像就要热闹起来,但章高蝉只觉的烦躁。   宛如天鹅和蛤蟆之间的区别一样,这些市井之徒的斗殴娱乐和他并没有任何关系,他也绝没有看热闹的闲心,这只是让他恶心。   幸好并不用再等,四个轿夫抬着一个小轿停在门槛上,四根葱指轻柔的伸了出来,门帘微微卷起,露出了翠袖有些哀怨的脸,檀唇微启,她在说什么?   不过几日没见,但章高蝉一见这张脸还是痴了,旁边管家弓腰却高高挑着灯笼,笑容满脸张着嘴,他在说什么?   大门里面,齐元豪领着一群人正风风火火朝轿子赶来,还遥遥的给章高蝉抱拳作揖,嘴里说什么?   是啊,人人都在说着什么?   但章高蝉什么都没听到,他只看见了翠袖。   这个江湖上最灵的耳朵在这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那张哀怨无限扩大,彷佛一张巨大的桃花扇朝自己张开,而自己另外一边则是责任、道德、痛苦、自责、后悔化成冲塞天地的黑气,他站在这两者中间,只觉的自己被塞进了海眼,打着圈的被砸进无尽的空虚之中。   但一瞬间每个人表情都凝滞了,管家眼珠往又一转,表情顿时凝滞,彷佛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咔!”一声响。   章高蝉心里一条弦突然一震,他猛地清醒开来,衣服的潮湿感、脸上的麻木感、雨水的彻骨凉意、都猛的潮水般涌了上来,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席卷小街滚滚而来的杀气!   他猛地左转头,顿时惊呆了。   面前的黑暗不再是雨和夜,而是十五条当面直扑而来的黑线,不管那是什么,它们上面附着的森然杀气互相碰撞着啸叫着充塞了整条街道,比雨更冷,比夜更黑。   就在翠袖轿子刚停在门槛上的一瞬间。   行人抛弃了雨伞,把它扔进风里;   买鹅者手里的铜钱被撒在地上,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滚着。   卖鹅老汉冷冷的把手里的秤和砣丢进了泥水里,一把撸掉了头上的破毡帽。   整个街道中的围绕着卖鹅者车五个市井之徒,身体同时一振,彷佛蝴蝶抛弃了蛹壳一般,腰里的骨头发出咔趴的脆响,猥琐佝偻的身体刹那间挺直了开来,佝偻成了挺干,猥琐成了刚毅,浑身散发出的只有仇恨到亡命的杀气。   四个人箭一般靠住了那辆破旧的食贩木车,腰一低,手一探入木车,每个人都是一般动作,整齐划一的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等四个人闪电般的直起腰对着章高蝉的时候,每人手上都多了一把神机弩。   卖鹅老汉站在车前弯腰,他用弯腰,手一提,一架神机弩就到了手里,黑的发亮的箭尖隔着木车正正对着看着翠袖发呆的武神。   “打、打、打!”三个字毫无间隔的从卖鹅老汉嗓间吼出。   第三个“打”字吼散风雨的时刻,五架神机弩同时扣动扳机,十五支毒箭电射而出。   三支一组的弩箭却不是全部射击章高蝉要害的,杀手们早已得到了真正行家的指点。   狙击时刻是指挥官叫字控制同发时间,打点却是每人各司其职,五组毒箭各打“十”字的五个点,打的就是“上下左右中”!饶是武神在五组齐发而至的弩箭面前也是被封住所有动作和出路。   等章高蝉回过头来,面前已经是黑压压的凌空扑来的黑色箭尖。   “呀!”章高蝉紧的连大声吐气都做不到,嘴里一声梦呓那么轻的发声,脚下一划,身体疾朝翠袖方向闪去,闪开了左边的一片箭矢,左手食指一弹,打中点最右边一支弩箭被敲了个正着,如一条疾扑的蛇突然被射瞎眼了一般,突然朝左跳去,正撞乱了并排飞行另外两支弩箭方向,而最右边的弩箭三支,依靠发射前精确的算计,以“静”制“动”,随着章高蝉方位的急变,已经从攻肩变作了攻胸。   石光电火之间哪有分秒给你决断,靠的只有本能!   这本能要不是你的经验带来的,要不就是你训练出来的,或者你天生的!   这瞬间行动正是江湖中生与死、武林中天才与庸才的分界!   章高蝉没有用左手去挥落并排的三支箭,这箭太快了,任它是武神,在这强弩机械面前也只有应变的份,而没有制变的力,他没有把握一次挥开近的离胸口只有两尺的三支箭!   他没有用右手去由右而左的挥击,而是用前臂从下往上的去挡!   武神也被迫玩命了,他别无选择。   他实在是个天才,前臂移动的距离实在是比手短太多了,在箭尖离胸口只有一尺的地步,前臂从下而上的轻轻靠住了空中的箭身前半截,滚圆的前臂如同一个斜坡,弩箭刷的一下从这斜坡上改变了方向,由平射改变了成斜向上劲飞。   “啪”武神发髻宛如一只鞭炮那样炸开了,斜飞的一支强劲的弩箭射穿了头顶的英雄冠,但仍不停留,瞬乎间消失在夜雨里,只剩下武神面前飞舞而下的断发。   结果最有威胁的两组箭,一组改变了方向飞上了天,另外一组这三条弩箭箭身斜着撞在了章高蝉的腰间才被弹了出去,并没有破肉见血!   上面要是慢一毫厘,那就是三箭穿胸;   上面要是快一毫厘,那就是三箭穿臂;   下面要是慢一毫厘,那就是三箭洞腹;   下面要是快一毫厘,那就是三箭洞腰。   但武神既没有穿胸也没有穿臂,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一连串石光电火的应变后,劫后余生的第一反应绝非雀跃而是战栗,“哈”章高蝉吐出一口浊气,背后的骏马被箭射成了筛子,轰然倒地中,章高蝉抬起头,面前是几条飞冲上来的人影,手里剑光凛冽。   五个杀手,搂下弩箭扳机后绝无半分停滞,五个人同时甩掉手里的弩机,弯腰从木车中抽出五把剑,直朝武神冲来。   这一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快到离五个杀人只有几步远的六个锦袍队成员口还没合上的时候,杀人击发一波弩箭后又冲上去了,根本没管背后的锦袍队。   “有敌人!”秦盾这时才大吼起来,一个人立刻抽刀转身面对黑黝黝的街口警戒背后,而秦盾领着其他四人抽出兵器,排刀直冲杀手。   武神手臂还未来得及离开口鼻间,已经看清楚了敌人。   被狙击暗袭的仇恨瞬间充满全身这是本能,看着冲过来的离他只有几步的敌人,他想冷笑。   但他没笑出来,而是浑身一抖,身体直朝院门口还没反应过来的翠袖一众人扑去。   一支巨大的箭借着风雨夜色的掩护,静悄悄的飞来,目标直指翠袖软轿。   几乎是杀手搂动神机弩的同时,离软轿二十丈的一座邻街小楼的二楼上,虚掩窗户后的阴影里,猛然回响起强弓发射后的低沉的轰鸣,但马上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震颤的弓弦,轰鸣噶然而止,“中!”有人轻轻道,声音和这夜雨一般平静到冷酷。 第二十九节 暗夜雨冷(二)   通体漆成黑色的巨箭无声无息的穿开雨帘,冷冷的在夜雨上空中滑出一个索命的黑色请帖。   但这无常请的不是章高蝉,却是软轿中的翠袖。   “箭!”章高蝉大叫一声,奋力朝院门正中的软轿扑去,时光在这一刻彷佛凝滞,一切都如入水后慢了下来。   他看到正从大院里面走来的齐元豪,脸上变了颜色,身为经验丰富的江湖中人,虽然看不到那支箭,但他立刻嗅到院门前围绕章高蝉四面乱飞的黑色死气,慕容秋水的重要人物翠袖无疑也被卷了进去,脸上笑容瞬间僵硬的齐元豪,几乎是不用跑的,而是朝软轿扑过来的。   被突然的乱箭飞射武神惊呆的管家,还在那里擎着灯笼发呆,脚下却如石头般凝固在了门槛前,抬轿的轿夫更不用提了,前面两个嘴才刚刚张开,后面两个低头更是什么也不知道,就等着主人发令行轿。   急扑而来的齐元豪第一个动作不是大叫危险,那样毫无用处,他却对着离他最近轿夫发动了行动。   他一脚踹在那最后轿夫的屁股上,在这武林高手的奋力一击下,这个轿夫连个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像断线纸鸢一样飞了出去,脸擦着包裹翠袖软轿的柔软绸缎,又一头撞上了前面同排轿夫,去势仍然毫无停留,两个轿夫一起滚飞了出去。   软轿一下失去依靠,向右边猛然倾倒而来。   齐元豪要的就是这个,身体已经扑到了软轿的旁边,但仍然因为巨大的扑速而在继续向前滑行,他一边靠着软轿猛压,让软轿倒得更快,同时又起一脚,这次却是踹管家屁股。   发呆的管家马上就像屁股喷出了火,变成了一个巨大肥硕的二踢脚,双脚离地朝上斜飞而去!   斜飞而出的管家好像一面巨大的人肉盾牌,挡住了大部分软轿,但他也正好挡住急跃而来的章高蝉前面。   齐元豪连踹三人飞出大门,意图倒轿加人盾,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可以说快到不能再快了。   但人再快也快不过飞箭,更何况是刻意用强弓发出的劲箭。   天下最强武功的武神眼睁睁看着肥硕的管家朝自己迎面飞来,那双震惊到要爆出来的小眼珠惊恐的看着自己,极速接近,空中如何借力闪躲?武神只能用手拨开他。   他的身体刚拨开一点,眼前立刻出现在轿帘波浪翻滚中露出的那张正在张开要惊叫的樱桃小口。   轿子失去一边的两个支撑,还被一个武林高手死命的下压,它必然在倒,倒很快,但比快箭来说太慢了!   翠袖还没惊叫出来,身体依然差不多还在原来位置,武神只觉耳边背后一团的黑暗杀气“咻的”就要超过自己,飙入软轿中!   激战中哪有时间给你思考,看的就是你要干什么指挥下的本能了。   武神要救翠袖。   救翠袖很简单,阻止这支箭。   但箭已经射到,距离太近了,还有闲暇去转头观察去定位吗?   武神奋力朝那方向挥去手臂,这只手臂划着圈,成了第二道肉盾牌。   能挥到这支快箭,章高蝉心中在祈祷。   “啊!”美女尖利惊叫声中,软轿侧翻倒地,武神和管家空中撞在一起,齐齐落地,锦袍队在队尾负责警戒背后的轻功好手叶小飘的声音高亮的回荡在夜雨中:“东临街二楼!二十丈!暗箭!”   那支箭却不见了。   武神一个临地的鹞子翻身,身体已经从后背倒地,变成了面朝地面,他甚至能感到雨滴砸在地上溅到他脸上的冷意,脚尖一点地,武神已经冲到软轿前,在翠袖身体砸到地面上之前,伸手入轿帘,稳稳的接住了她脆弱轻盈的腰。   然后武神才回了头,看了看身后那些突然噶然而止列排站立的杀手,每个杀手背后站着一个锦袍队成员,恰恰站在这样杀手的右手后的死角内,十个人每人都高高扬着兵刃,但在这瞬间,没人,所有人都像痴情少女看见朝思暮想的情郎一样呆呆的盯着武神。   连齐元豪和他身后几十个慕容世家的高手也一起呆了,没人急于操着刀冲出来或者其他,所有人都看着武神,这一刻全都痴了。   只有锦袍队最后负责警戒的叶小飘,踩着小碎步不停的朝这边急速退来,弓着腰的戒备姿势让他好像一条在黑色街道上跳跃的猫,只是手里的轻刀高高的指定了二楼的一个窗口,嘴里不停大叫:“红顶小楼!东临街!二楼!”路口里本来冲来一边扔雨伞一边抽家伙的七八个人,听了这叫喊,马上又转头冲了回去,那肯定是霍无痕的保镖护卫队到了。   叶小飘高昂而激动的声音回荡在夜空里,他说的那个红顶小楼二楼的箭手肯定也听见了,回报这报警的只是黑暗中“哆”的一声轻响,那是齐胸高的强弓一头顿在地板上的声音。   接着是轻轻的咧嘴一笑。   轻松惬意的一笑。   “朋友,你箭术不差嘛!”射出那一巨箭的箭手一手握着还在微微震颤的弓身,却笑着向对面靠窗立着的人发出这满是调侃意味的问话,对面的人用凸出眼眶的白色眼球瞪着他,但没有回话,因为他喉咙上开了一个大洞,因为是一直站着的,血顺着脖子流下来,几乎灌透了胸前的几重衣服,他早就死了,死人可以被调侃,但却是不会回话的。   然后箭手一手绕着弓身搭过来,用右手搭上了另一手的脉搏,抱着长弓,嘴里轻轻数着:“一、二、三、四……九、十!”   数到十后,并没有继续,因为在他念十的时候,房门被狂暴的踢开,七八个浑身湿漉漉的锦袍武士挺着兵刃冲了进来。   箭手绝不惊慌,相反却微笑的看着他们,还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几个武士突入房间后,却没人向房间里唯一的活人发难,而是大吼着,挥舞着兵刃,在墙上和柱子上留下一道道疤痕,做完这一切,他们才好像突然发现了窗台的死人一样,几个人朝它猛冲过来,当头两个人同时凌空飞起一起朝它狠狠踢去。   箭手微笑着一送手,怀里长弓立刻朝对面直立尸体倒了过去,在弓身靠到它身边的同时,背后的两只破碑裂石的重脚也同时踢到了它背上。   “喀喇!”一声惊天大响,撞烂了窗台,砖石窗棂飞溅中,那喉咙开洞的尸体和那支强弓一起摔落进外边的冰冷夜雨里。   还不等飞踢尸体的两人靴子落地,箭手迎着从缺口扑进来的腥风冷雨,在阴影里双臂一划,手里就多了两把雪亮的轻剑,脚步一拧,跟着尸体从缺口里扑了出去。   尸体已经是布袋般的死物,从二楼摔落到泥浆覆盖下的青砖上只发出一声闷响,闷响过后随后又响起此起彼伏的轻响,那是武林高手鱼贯落到地面靴子的轻响。   领头的正是“箭手”,他仰起脸看向章高蝉这边,脸上的刀疤在夜雨里闪闪发亮,“给我杀!”大吼声仿佛震的周边雨水四散飞溅,随着这声吼,围绕在尸体周围如狼似虎的锦袍队高手如群狼般朝院门飞突而来!   “什么?怎么回事?翠袖小姐安否?”霍无痕从静静停在街道的马车中探出头来,看着自己的一群手下先突进马车边小楼,然后又魔术般从另一个方向如虎狼一般挺着寒光闪闪的兵刃转瞬间冲过十字路口,瞬乎不见,他急急的问道。   旁边骑在马上护卫的燕小乙浑身已经被小雨打透,他也和少帮主一直在注视着那群锦袍队,直到人已不见,但听到讯问扭过头来,却是满脸微笑:“您不必惊慌。有雨,您请坐回去。”   接着一把抽出短刀,扭头大声命令贴身护卫队:“情况有变,马上掉头回府!兵刃出鞘,保证公子绝对安全!”   软件倾斜过来,轿帘也自然倾侧过来,章高蝉看着自己一只手撑住的较弱无力的美人,自己却先痴了。   人往往不是因为被爱而感动,而是因为自己的付出而自己感动自己。   不过翠袖并不知道在石光电火间外边发生的一切,打量了一眼章高蝉的她,突然面孔扭曲的又发出一声尖叫,好像看见了鬼魅一样,她奋力挣扎,甚至还用绣鞋踹在章高蝉扶着她的胳膊上。   踢了他胳膊一下,这只是女子惊慌时候的挣扎,弱的就像蚂蚁撼树一般,但此刻的武神马上皱起了眉头,仿佛打在自己胳膊上的不是一只绣鞋而是那柄一举击碎秦始皇座驾的博浪椎,所以他不仅呻吟一声,而且连那只扶着翠袖的手臂都放脱了开来,被翠袖踢开了!   翠袖挣开了章高蝉的扶持,一下摔到了地上,而浑身颤抖的她如同躲避鬼魅一样,毫不在意这千金之躯的摔痛,毫不停留的手足并用的从软轿后面爬了出去!   章高蝉收回了手臂,站直了身体,看了看翠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满脸的惊诧。   接着他收了惊诧,扭回头,眼前满是寒光闪闪兵刃衬照下的痴痴眼神。   他们这样看着武神,仿佛是臣子们在台下满心期望新皇帝登基加冕的开始。   “畜生!”武神低沉的骂出这句话,他知道他们等待的是什么。   他伸手朝后,一把握住那支软软的悬在身后的巨箭。   这支箭已经失去刚才飞射而来时候的冷酷与杀气,此刻就如同蚂蝗一样软软挂在了武神刚硬的肩胛上,箭头毫不吝惜的钉进了皮肉,在饱饱的吸吮着武神的鲜血和生命。   拔箭。   武神闷哼声中,血飞散在夜雨中,如同带着一条乌黑鲜红的飘带,那支乌黑的箭头握在了武神的手中,上面沾染的红色和黑色交织的血迹仿佛是毒蛇饱食之后的眼睛,一副吃饱了血肉生命的得意畅快后的懒洋洋的模样,好像无所谓又好像在嘲弄似的看着武神。   “啪”沾满自己血肉的毒箭被扔在院门前的台阶上。   “嘶!”九明神功的威力下,武神身上的长衫如同纸一般被他撕得粉碎,露出一身如虬龙缠绕般的肌肉。   有些嘲弄般冷笑着,武神轻轻转过身去,把赤裸的背部对着台阶下那群红着眼睛的刺客,毫不在意。   人人都忘了动作,连齐元豪都没想到站起来,他爬了两步,手撑在高高门槛上,头伸在门外,目不转睛的盯着武神宽阔的背部,虔诚得就像小时候在看得意洋洋的私塾先生给他们看的书法范文。   每个人都看到那宽阔健硕的背部肩上有一个鲜红的小口,好像情人的樱桃小口亲在那里,在翻开的红唇里面,里面正汩汩的流出一股黑色的血液,如同一条小小黑龙从那里顺着坚硬的肌肉游到腰间,被冷雨砸在龙上面,溅到周围肌肤上,就像开了一朵朵的墨梅。   好厉害的毒!所以人人都在期待那一刻到来。   但等到的却是另外一刻。   “九明神功!”武神轻轻的说道,脸马上痛苦的抽搐起来,接着所有人都看到难以置信的情景,在那条用黑色鲜血画出的墨龙周围的肌肉如同沸水一样涌动起来,墨龙跟着痛苦的扭曲起来,“扑!”武神肩头那只小嘴看不见的主人好像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击重拳,猛地吐出一口血,黑血!   一直溅到离他最近的卖鹅老头的脸上。   接着“她”吐出的不再是黑色冰凉的毒血,而是鲜红的热血,一条生机勃勃的红龙势不可挡的从那里冲了出来,碾压过垂死挣扎的墨色毒龙躯体。   “哼!”武神一声低吼,肩上的伤口立刻合拢,那“樱桃小口”闭上了嘴,“红龙”立刻变小了变细了,直到最后变成了一滴血滴塞在了“樱桃小嘴”上,就像龙口的红珠。   武神冷冷的转过身来,正面着那些可耻卑鄙的杀手,他的脸满是充满不屑和仇恨的冷酷嘲弄。   就在这时,那边直贯街道上一声大吼让所有锦袍队队员都打了个寒蝉,那是他们敬畏的司礼的罕见的怒吼:“给我杀!”   这声怒吼几乎震醒了所有人,杀手、杀杀手的还有其他。   被踢出大门,一直看着武神震撼的不能动的翠袖管家和轿夫,猛然低头,开始继续朝安全的墙边爬,而杀手们几乎是同时朝武神迈步举剑要冲来,眼里的杀气已经被震撼摧灭了,剩下的只有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悲壮。   而锦袍队秦盾他们一人盯一个杀手,早都站在了对手右后两步的距离,这是最好的死角,此刻对手一动,他们马上毫不迟疑的突刺对手右腰要害,眼里混杂着新手的狂热、恐惧,还有一点点迷惘。   而齐元豪猛地把刀朝离他最近的一人扔去,大喊:“给我上!”接着豹子一样空手窜了出来!   “扑!”“扑!”“扑!”“扑!”四声轻响中,四个杀手的身体几乎同时平着飞了起来,在急冲的发力中受到背后的致命一击,人在空中就已经短气,脚步都失去了任何力,但身体还在记忆着生前的悲壮无前的斗志,仍然朝仇敌猛冲,所以他们飞了起来,紧握着兵刃在咬牙切齿的飞扬中死去,如同飞蛾扑入火中后化作的那飞扬不息的灰烬。   但“卖鹅老汉”没有飞起来,他仍然挺剑直冲武神,他没有管同僚有没有跟上来,没有想到面前愤怒到极点的武神会不会把他的脑袋打烂,他什么都没有想,此刻天地虽大,但他眼里只有面前这个赤裸上身的年轻人,还有手里那柄不停握紧再握紧的利剑沉甸甸的感觉!   不过他没有等到扑进火里获得飞扬那一绚烂的时刻,一个人斜地里猛扑过来,猛虎一般一把搂住了他的腰,两人一起滚下了台阶。   抱住杀手的却是齐元豪。   杀手中“卖鹅老汉”离他最近,但他那一把刀掷的不是杀手,而是站在杀手背后的秦盾,面对这高手飞掷过来重刀,秦盾没奈何放弃了卖鹅老汉,变刺为挡,格飞了这慕容世家莫名其妙而来的攻击。   但他更没几乎补上这一击。   卖鹅老汉被齐元豪一击飞扑,两人一直掼倒台阶下一丈远的地方才着地,接着两人同时跃了起来,齐元豪已经抓住了杀手的右腕,这时候慕容世家的高手已经跟着他冲了出来,第一个冲出来的人挡开了猱身而上的秦盾。   看着对手那明晃晃的白色慕容世家长袍和绝没可能让开的可能,秦盾手里的刀和他的焦灼一样晃个不停。   就在这时,秦盾只觉背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他一惊,赶紧闪身。   对方的阻挡他的慕容高手脸现惊容,也和秦盾一样往旁边一躲。   当两人都是虚惊,那东西并不是朝他们招呼的,秦盾清楚的看到,一把轻剑带着一道白光从原来刚才两人站着的旁边射了过去。   呼啸的剑尖直指却是几步远的“卖鹅老汉”!   “当!”第二个冲得最前的慕容高手一剑砍落了这飞剑!   那飞剑被砸到地面上还没弹起来,就在这高手还保持低身斩飞剑的姿势的时候,一个人影刷的从挡秦盾和砸剑的两个慕容高手中间冲了过去,直扑后面纠缠在一起的齐元豪两人。   齐元豪也看到了这个人,眉头一皱,马上用了重擒拿招式,卖鹅老汉的功夫却也一般,被这慕容年轻指挥官一拧之下,长剑脱手,身体凭空打个了跟头,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齐元豪一手拧着那右手,一脚踩住那人胸膛,却反身对着急冲进来的那人瞋目大吼道:“这是活口!王天逸!”   那人冲势急停,左手里的轻剑不情愿的摆在了身后,静了片刻,对齐元豪一个点头一个微笑,马上脸上又变了狠戾颜色,冷笑道:“我看看这是谁!”   慕容高手已经组成了一个人墙,把活口和齐元豪王天逸两人留在了里面,隔住了蜂拥来至的锦袍队高手。   高手们在看里面两个长官的行动,震惊而恐惧的偷看着台阶上高高站立的武神,窃窃私语的议论,谁也没注意到锦袍队新丁的队长秦盾,拖着刀艰难的走到墙边,腿一软坐到了墙根的泥水里,他看了一眼圈子里指指点点的王天逸,眼前彷佛又出现刚才司礼冲过慕容世家阻碍时候对自己斜瞥投来的冷酷目光,他低下头喃喃道:“我完了……我完了……”   王天逸一蹲身撕去了被踩在地上那杀手的胡子,定睛一看,突然跳了起来。   “赵乾捷?!” 第二十九节 暗夜雨冷(三)   黑蒙蒙的夜笼罩在建康城上,天地间只有单调至听若不见的雨声,充塞成雨夜所特有的躁动的寂静。   但这黑与雨组成的寂静,一辆狂奔的马车猛然把它们撕成碎片,沿着泥痕和溅水的直线,沿着车夫焦灼的喝骂和嘹亮到刺人的马鞭声拉成的直线,在建康城的小巷大道中狂躁的横行而来。   随着这狂躁的声音传来,街道口靠墙的黑暗中猛然竖起一排人影,领头的人戴上了蓑笠,走出遮蔽风雨的屋檐之后,他挺了挺后背仿佛把湿气和烦躁都抖落在了身后的雨里,然后他抽出了发亮的刀刃,远方的黑暗彷佛如一头巨兽的血盆大口,这辆狂躁的马车就如同从这怪兽口中一跃而出的小船,而他和他的手下就像大海中的一道锁链,长刀横出,马车不情愿的停在了他们面前。   “来者通名。”戴蓑笠者看了一眼拉车四匹健马口鼻间的白气,抬头问道。   “我。”   没有通报所谓高姓大名,马车车窗中伸出一个人头来,他看着蓑笠客毫无表情的说道。   江湖很大,没人认识所有人;江湖很小,几乎所有有名的人别人也许都知道,因此很多人需要通报姓名。   但这个人没有通报,只说了一个“我”。彷佛他知道他的脸和一张包金的名剌有同样的效果。   这是一种自信。   而且不是自以为是的自信,拦在路口的一排守卫看见他的脸,都是一愣,然后同时收起了兵刃,领头的还上来问候,已经是一脸的谄笑:“不知道是唐博唐公子大驾光临,小人是慕容……”   坐在车里的唐博一挥手,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我要过去。”   “您是要看望章掌门吧?可是他还没回来,我们兄弟受命守卫昆仑住所已经两个时辰了,我没看见他们人回来……”领头的还在解释,摆明了一番好心,免得贵客扑空。   主人不在家,但唐博不在乎,他很不耐烦缩回车里,大叫一声:“起车。”   马车车夫立刻亢奋的抽动马鞭,马车丝毫不顾前方的人墙,直冲而前,看那架势,别说只是几个武林中人,就算前面是个悬崖火海,这辆马车也会毫不迟疑的轧过去。   几个守卫的人仓皇而惊骇的两边跳开,闪出一条路来,然后是继续仓皇恼火而无奈的躲避着车轮碾起四散飞溅的肮脏泥水。   “不好意思,我家掌门出去了,您请回吧。”昆仑院子的守卫不同往日,人人握着刀,眼睛朝外,一脸的如临大敌,连屋顶上都走着巡视的高手,远看去彷佛这个院子活了过来,在不安的蠕动着。   唐博脸上的笑容彷佛僵硬了,他捧着手上的锦盒,用他生平绝无仅有的低声下气的口吻说道:“小兄弟,我知道你家掌门不在家,但我有急事要见他,可否让我等他回来?”   “随便你。”回答是冷冰冰的。   “难道不让我家少爷进去等吗?”替唐博打伞的车夫怒不可遏的叫了起来,早知道这昆仑的人不过是一群进了中原的马匪,连请自己尊贵的少爷进去等的礼节都不懂。   “抱歉。”守卫的脸还是那么苍白,那是一种震惊恐惧加上战斗前兴奋的焦灼:“林羽先生走前吩咐,在他们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入我们的宅子。”   “混账你妈的!你知道唐门的地位吗?!”唐博还没说话,他的车夫已经把嘴伸过了少爷耳边,咆哮起来。   “闭嘴!”唐博回头怒道,背后那愤怒的猛虎立刻变成了受惊吓的小绵羊,再无声音。   “我在车里等。”唐博转头朝那昆仑弟子强笑了一下。   “请您把车移开这个街道。”守卫说道。   “什么?!”唐博的眼皮立刻吊了起来。   那年轻的弟子第一次遇到唐博这种眼神,也吓了一跳,他退后一步身不由己的解释道:“有刺客行刺我家掌门,这条街道只有我们昆仑一家院门,街道上如果有车辆,会影响我们的视线和听力,您明白?请去后街吧,或者去那边街口,反正院门前有长明灯,掌门回来你会看见的。”   “你妈的有种别让我遇见你这小狗娘养的遇见了我不废了你他妈的招子我不是唐门的人!”车夫瞪起眼睛用极快而且囫囵的凶狠口语指着那弟子鼻子骂了一遍,然后扭头眯着眼睛用缓慢清晰关切到温柔的语气对唐博说道:“少爷,外边雨大风湿,你就移步到车中,我们到那边路口等,我眼睛极好的,我守着他您放心,他回来我肯定不会错过。现在天晚了,您正好睡一觉补补精神,您一向睡的很早的。”   “老李,你把车移过去。”唐博指着路口对车夫说道,接着自己转身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台阶上,抱着锦盒说道:“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   “他是人吗?!”此刻建康的夜中,无数在武林中位高权重的人在床上被手下唤起,在听完汇报后,第一句话异口同声的就是这个。   霍长风没有睡,他穿着整齐,坐在建康飞鹰堂最高的虎皮椅子上,下面按次序坐着黄山石、林谦、刘远思,苏晓只有站着的份,这些清醒之极的长乐帮豪雄在听到刺杀现场传回的第一手情报,得知那个人不仅躲开无架神机弩加特制毒箭的梅花锁射,而且在中了一支淬毒的强弓大箭后,可以凭借内力催毒出体而毫发无伤后,一片大眼瞪小眼后好久,所有人终于推回耷拉到膝盖的下巴后,第一句话就是:“他是人吗?!”   包括霍长风。   慕容秋水也没有睡,他在得知章高蝉遇刺后,马上前往翠袖府邸看望武神的半路上遇到齐元豪,他通报了同样第一手的情报。   一贯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慕容秋水,这次他以罕见的感情用事的语气吐出这句话,而且是在愣了许久之后。   “他是人吗?!”   只有一个大人物没有发出这惊叹,一开始没有发出。   他就是武当千里鸿,他和唐博一样有同样的习惯,睡的很早,他不会用那些他看不起的方式娱乐自己,手下把他从被窝里叫醒,在他听到大体事件描述后,愣了良久后,他突然赤身裸体的从床上跳到了地上,满脸是亢奋下时隐时现的无声狂笑,一拳打开木窗,让风雨浇灌到他高高挺起的胸膛上,他对着那阴沉沉的夜雨大吼起来:“想搞我千里鸿?搞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理手下惊喜交加的汇报,他转回身,在地毯上小跳着挥舞着拳头,又彷佛刺出一次又一次隐形的剑,打倒身边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他嘴里嘿嘿笑着:“慕容老二你脱不了干系!想来阴的?切!你搞啊!哈哈!你们这帮小丑!”   跳了良久,他才舒服的喘着气,让婢女进来服侍他穿上豪华的衣服,这个时刻他才好像从狂热的兴奋中摆脱出来,一脸想起什么事情的模样扭头问道:“你刚才说章高蝉什么?五架神机弩?改造过的毒箭?唐门最厉害的那种毒?”   得到手下的应答后,千里鸿脸上的兴奋突然象被人抽了一鞭子般,愣了片刻后,那里变成了恐惧和震惊交织的空洞苍白,他喃喃道:“他是人吗?他是人吗?”   黑夜中本已沉睡的昆玉楼此刻又醒来了,而且像沸水一般沸腾开了,灯火通明映照下,夜空洒下的一片片白色雨帘,无数人头在这些雨帘中钻进钻出,人人脸上没有疲倦,有的只是兴奋震惊刺激下的渴望。   虽然行刺武神发生在慕容地盘,但长乐帮锦袍队“因缘际会”下适逢其会,六个杀手他们杀了五个,可以说是这次事件中的大功臣,因此也就有了和慕容谈判的本钱,在长乐帮战场指挥官王天逸的强烈要求下,事后赶到的慕容秋水同意把解决这次事件的地点定在两家地盘的交会处,宋家的昆玉楼。   虽然发生在雨夜中,但武神被刺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建康的武林,各路豪杰纷纷从被窝里爬出来、从赌桌前站起来、在青楼姑娘的环抱里冲出来,在深夜里冒雨朝昆玉楼蜂拥而来。   只为看这千载难逢的热闹。   昆玉楼大厅的闲人越来越多,但始终离大厅高台有三丈距离,彷佛哪里有个太阳,人人都想看见他的光辉,但又不敢离得太近怕被烧焦,章高蝉就是这个太阳。   他穿着绣着慕容世家标志的一件雪白丝袍,低着头,神经质的背着手不停的在上面走来走去,彷佛一头关在笼子里被激怒的豹子。   “王天逸,人太多了!”慕容世家的建康代理总管齐元豪对旁边长乐帮的锦袍队司礼王天逸扭头说道。   他们俩好像都看对方是身上满是刺的刺猬,不约而同的拉开一丈远的距离,一左一右抱臂站在台下,踩定了自己地盘的方向,傲然看着那些其他门派中人的神态,彷佛是两个门神。   “那么只允许进掌门和门派代表?”王天逸回应道,两人打量了对方一眼,同时点头。   齐元豪大声喝令手下把地位低的人赶出大厅,并下达了封锁建康一侧通道的命令。   王天逸冷笑一声,对着自己的手下打起了一连串手势:往长乐帮方向一推手,……,然后竖起了拇指,往回一拉,点了点头。   命令不是用口传达的,但意思很清楚:封锁附近交通,只许领头人物通入!看见这手势,十几个锦袍队成员立刻躬身致意,然后转身风一样冲进夜雨里。   看对方炫耀自己手语下令的快捷隐蔽,齐元豪不屑的哼了一声,心想这家伙今天很嚣张啊,真他妈的是小人得志。   王天逸今天确实是罕见的得意:这次行动是他一手抓起来的!从在慕容世家建立据点“鸽巢”,送进去刺客,到研究行刺方案、训练杀手行动,一直到今天让武神见血,就整个行动而言,确实是一曲刺杀的经典杰作。   而这杰作对他这个操作实行者来看,更是汗水浇灌后开出的娇艳花朵。   每一步都殚精竭虑,力求完美到无懈可击。   就拿五架神机弩的梅花锁杀,就是他和暗组老鸟冥思苦想出来的结晶,这一招在武林中从没出现过,简直可以说就是为了武神量身定做的。   五架神机弩加上那些改制弓箭和唐门最好毒药的价格是多少,这是何等奢华的刺杀装备?这么多银子请一队顶尖杀手都够了!武林中身价能值得起这次奢华刺杀的能有几人?   但如果你能值得起,那么五架神机弩反而无用!这样的大人物在大街上行进,到哪里不是保镖成群,不要说五架神机弩,就是十架神机弩齐射,一队保镖人墙就让你徒呼奈何,再强的弩箭也射不透人体。   因此最好的战法反而是一架神机弩突袭,其他银子用来配置轻重兵刃高手进行袭杀。   但江湖上偏偏有这么一个大人物,他身价值得起这个价钱,却没有保镖护卫蜂拥的习惯,只有像小瘪三一样独来独往的单薄。   这样一个人就是武神章高蝉。   但对于他,使用快箭突袭后然后几个高手上前袭杀却是自杀式的愚蠢,因为手里可打的牌只有华山派一群巷战技术二流的笨蛋。   那么只有用装备换武功了,单薄孤零零的行踪适合的正是神机弩群奢华的齐射,五点锁定后,不能腾挪躲闪,再好的武艺也快不过梅花般的齐射而来的毒箭箭群。   但武神就是武神,他没能闪过所有弩箭,但挡开了两组,毫发无伤!   华山派的家伙还算听话,发射时候,通过号令同时发射他们做到了,必须保证到达武神面前的箭群好像一块死亡屏风般同时封住目标,这样才不会有任何时间与空间的破绽让武神逃脱箭群。   发射后,不管效果立刻冲击,华山派也做到了,这是保险,任何刺杀都要在对方要害补刀确保万无一失,不管对方是受伤的活人还是冰冷的死尸。   但武神中箭后,所有人在那瞬间都停了攻击!“这群笨蛋毕竟不是行家啊!”王天逸咬牙切齿的想,但他马上又摇头叹息:“我自己都停了片刻,谁不想看他中毒倒下,谁能知道唐门的最好毒药都对他无效?”   如果章高蝉在那一箭下倒下,那么锦袍队的刀将不会砍向华山刺客,而是把自己的仇敌剁成肉酱,接着就是兵发寿州,屠灭一切敢和长乐帮为敌的“匪类”!   什么江湖规矩?什么有朋来不亦乐乎?什么脸面?刀硬的才有理!长乐帮主持的就是正义!   没了武神,小小的昆仑就算单兵再强,在长乐帮眼里也不过就是一陀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武神没有死,王天逸闭目叹息。   那个强弓位本来是为了提供暗杀支援的,为了这个位置,还特地把个赵乾捷招揽的死士提到那里杀了,他虽然没能把他的热血和仇恨洒在武神身上,但他死的有价值,他的血和恨一样化成了一支利箭,伤了章高蝉。   “真有志士英灵这回事?”王天逸想到自己发的那立了大功的强箭,不仅摇头叹息天地玄妙。   王天逸亲自操弓发射暗箭,不是因为他计划亲自动手,也不是因为他预见到武神会挡箭,而是因为在刺杀前他接收到霍长风签发的绝密命令,打开看后,王天逸当着送信的苏晓的面,把密命塞进嘴里吃掉了,和满肚子的疑惑搅在了一起。   因为霍长风命令他在行动中趁乱相机杀掉翠袖!   翠袖?   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而已。   就算她的才能在于能让所有男人神魂颠倒,那也不是强弓大箭般的显力量,最多就相当于帮派里一个善于经营敛财的账房,只是帮派力量发展的一块土壤而已,值得在这么重大的刺杀中去浪费人力精力刺她吗?   王天逸当时什么也没说,头脑里丝毫没有迷惘,身为帮派干将的他习惯的是执行命令,而不是思考命令的前因后果,此刻尘埃落定,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想起了这奇怪的顶级密令:“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大的理由。只是因为章高蝉疏远了翠袖,霍无痕近来天天去找翠袖,迷恋的要死,这让他的老爹怒不可遏吧?”   因为被人喜欢,就被暗杀?王天逸微微叹口气:谁叫对方有这个力量呢。   江湖很大,也许你到老只走过江湖中很小的地方;但江湖也很小,混久了,如果你有一点地位,那么几乎所有知名的江湖人物你都能有点直接间接的交往,翠袖对王天逸也是这样,他认识她的时候,她不过是装成小姐的一个美女,她还帮他补过衣服,不算深交当然更无仇恨,但那一刻,身为高手的他要对这样一个女子射出绝对致命的毒箭。   在摸到弓弦的刹那,他不仅清楚的想起了认识她的时候,也奇怪想起了曾经箭术第一的古日扬大哥,他倒在自己匕首下那一瞬间的震惊表情,还有古大哥孤儿寡母披麻戴孝在他灵前眼泪哭干的场景,这些画面石光电火的闪过他的心海,弓弦微微悸动一下,但瞬间力量加了上来,所有的杂念也跟着消逝无踪,剩下的只有平静到冷酷的黑色战斗本能,如同黑色的大海,不起任何波澜,让长乐帮的这个杀手散发出同样黑色冷酷的杀气,这支强弓稳稳的被拉开,然后瞄准,发射,黑色的箭头呼啸着冲了出去。   没有犹豫,也没有迷惘,对一把好刀而言是不会有波澜的,屋子里只剩下一条箭羽留下的散发着黑色死气的尾迹。   回想到这一刻,王天逸心里突然有了一丝落寞的空虚,如同那发射后的弓弦一松,他回头朝台上那个怒不可遏年轻人看去,他此刻就像一条绷紧的弓弦充满了愤怒的力量:“居然还能给翠袖挡箭?你在江湖随心所欲,有什么可怒的。”王天逸摇了摇头,转了身回来。   此刻台上怒不可遏转来转去的章高蝉,不知道江湖里有多少人今夜异常失望,他们希望他马上死掉,但这其中不包括王天逸。   王天逸在这个地位上,章高蝉并没有侵犯其利益,他不满章高蝉的只是章高蝉肆无忌惮的耍了丁三。   没有自身利益冲突,就没有正常人会为了这样的情况去绞尽脑汁的搞掉耍朋友的人,大家不过是痛恨鄙视加点诅咒而已。   武神死了是很多人的希望,但他没死就是没死,像王天逸这种江湖老手已经被江湖中冷雨淋透了冻实了:向最好处期望,在最坏处准备,然后承担行动结束后的所有后果。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高手。   王天逸就是如此,就算武神在刺杀中突然化身为一个金身罗汉,那对他现在也只是在心里添了一条问题:如何在江湖对付罗汉而已,更何况他刚进行完一场针对鄙视对象的“公事”,心态也舒服了不少。   对于他而言,在身负命令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干将,是一条咬住猎物不松口的良犬;但命令中止或者完成后,他和普通人并无太大区别,他不嗜杀不喝血不吃人肉,更不会动不动的大砍大杀。   相反,他正沉浸在命令终结后的胜利快感之中:武神是没死,但他死没死现在和他没什么关系,有命令的时候他们还会交手,甚至必要一个人倒下;但现在武神带来的只有功勋和赏金,亲手一箭成功击伤武神,在章高蝉这种非人的武功面前是多么大的功劳。虽然那一箭是无心插柳之作,不过是帮主自己的无心插柳,一会报告一写,死命恭维一下帮主,他自己得意外加给刚成立的锦袍队讨了一个多大的彩头啊,何等的吉利!   想到这里,王天逸都有点脚发软了。   就在这时,会场内一阵骚动,原来前面来了霍长风和空性,侧面齐元豪押上来了遍体鳞伤的刺客赵乾捷,王天逸脸一阴,这次唯一的不足之处是没在刺杀当场杀掉最后一个活口赵乾捷,不过他已经把这个漏洞弥补到极致:在最后关头,他不顾一切的突破慕容家突然出现的阻碍,装模作样的认出了领头的刺客赵乾捷,他们在青城就有仇,很多人可以作证,有了这一层,王天逸就不怕赵乾捷万一毁约说出真相了,如果说也就是赵乾捷的污攀乱咬打击报复了。   齐元豪一众人把背缚双手的赵乾捷押到台阶前,在章高蝉面前,猛地一推,被打得满脸血污的赵乾捷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肮脏血污的脸无力的贴在了地上昂贵整洁的地毯上。   看着昔日的同门、好友,王天逸别过脸去,不再去看,而台上的章高蝉唰的一下停住了脚步,扭头怒视着地上的这个杀手,那目光恨不得把赵乾捷身上剐出个洞来。   作为武林中武功的最强者,躲过五架神机弩的毒箭又用内力逼出了唐门极毒,他已经震撼了整个武林,但此刻章高蝉心中却远不是远方看客心中所想的那种得意那种一览众山小的傲慢快感,相反他满心的恐惧和羞愧。   这恐惧羞愧却是用暴怒的方式展现出来。   第一次,他走在街上,突然有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用最歹毒最无耻的法子要置他于死地,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仇人?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他一直扪心自问自己虽然不能像丁三那样孤傲决绝的扶贫济弱,但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是个堂堂的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但这样的他为什么会有一群匪徒不顾性命不顾廉耻的要偷袭他,要害他性命,这情形彷佛一个小孩突然发现整天玩耍的草丛里原来满是流着毒涎的毒蛇,又彷佛街上一个素不相识的行人突然对着你拔刀冲过来,说清白的你是凶手要杀了你,这不是荒诞吗?就是这种恐惧这种震惊就是塞满章高蝉胸臆的唯一感觉。   除了这些外,章高蝉还有失望和孤独。   失望是因为翠袖,他喜欢她的容貌,喜欢她的温婉,喜欢她喜欢他的可人,但今夜他中箭后还奋不顾身的接住了她,为的只是不让她受一点惊吓,但当她看见他背上耷拉着剧毒大箭的时候,她却跑开了。   如同一个大侠仗义打跑了一群抢劫的匪徒,扭头一看连受害者都跑光了,这种失望是可想而知的。   失望之后就是孤独,从被刺杀到现在,眼前到处都是人围着自己,他们每一个自己都认识,每一个自己都以为是自己的崇敬者或者好朋友,但现在他们关切的目光后面藏着的全部都是震惊,彷佛在看着一头怪物。   难道没人关心自己胜过关心自己的武功吗?   难道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自己的感觉吗?   难道这些日子里认识的几百个江湖豪杰里没一个能真正安慰自己吗?   难道没有一个人可以不把自己当可怕的怪物武神,而是当作一个受惊的朋友来看吗?   没有一个。   “大家都关心武神,却没人关心我。”章高蝉在心中喃喃自语,一瞬间却几乎要落下泪来。   繁华的建康,鼎盛的武林大会,但章高蝉却像行走在荒漠中,只有他一个人,踩着的是孤独,远方仍然是孤独,无穷无尽的孤独。   这个时候,奄奄一息的赵乾捷竭力从地上跪着直起腰来,这一刻全场都静了下来。   赵乾捷慢慢的抬起满脸的血污,努力睁大高高肿起的眼皮,他看着台阶上方章高蝉,他一字一顿吼骂道:“瞎眼老天爷!我即便成鬼,也会去找你!”   台下静了片刻,轰的一声大响,看客们人人被这阶下囚的硬气激动的红光满面,有人大声叫好有人大声喝骂,只有章高蝉咬牙切齿的盯着对方那高高肿起眼皮下的眼珠,冷汗却出来了,无来由的恐惧和色厉内荏的愤怒,让他竟然不敢直视这死士的眼睛:他被刺杀了,在对方的气势面前反而像自己欠了对方的,他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别过脸去,再也不看赵乾捷。   齐元豪一声冷笑,别过头也不管跪在身边的赵乾捷。   王天逸则是嗤笑,他冷哼道:“英雄,省点力气。过一会你还要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呢。”   那边的慕容秋水正在侧壁灯下和霍长风空性答话,赵乾捷发狠的时候,三个风云人物都注目赵乾捷,等他说完,三人同时扭回头来,依然笑容满面的继续刚才的寒暄,彷佛刚才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建康是不是鸿门宴?”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尖利的声音高亢的在门口响了起来,人群如潮水般退向两边,让出一条路来,千里鸿到了。   “千兄现在还开玩笑?”慕容秋水摇着头笑了一笑,迎上前去。   “千公子!”看到千里鸿来了,章高蝉彷佛是苦海中看到了一座灯塔,一个箭步跳下台阶,来到千里鸿身边。   千里鸿抬起头审视了一下这个眼睛里满是混乱的武神,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说道:“放心,我给你做主。”   这一句话,让章高蝉心里泛起一层层暖意。   霍长风也过来了,他摊着手,好像在千里鸿来了之后才看到章高蝉这个人,他声如洪钟般说:“章掌门您没事吧?幸好我们锦袍队在现场。没想到华山余孽这么猖狂……”   说到这里,霍长风突然停住了话,好像说错了话一般对千里鸿一笑,接着压低了声音说道:“建康不是鸿门宴。千贤侄你肯定误会了。说到刺客,我们反而很难办,是华山的人组织的……也就是你们的……嘿嘿。”   “华山的?”千里鸿一愣,他满肚子以为是慕容秋水召来的刺客,没想到却是华山的,现在他完全控制了岳中巅,华山已经是他们的附庸傀儡,要是出刺客,那就不仅是刺杀昆仑掌门那么简单,而是对武当赤裸裸的背叛行为。   千里鸿大步走到血污满脸的赵乾捷旁边,一把拉着对付的下巴,把他的脸高高的拉了起来,他凝视了此人片刻,却不说话,满眼的怀疑。   霍长风对王天逸一个眼神,王天逸一个作揖上前躬身说道:“千公子明鉴,此刺客名为赵乾捷,几年前曾和在下一起师从青城,后入华山岳中巅门下为贴身长随,这段时间,他勾结对昆仑不满的匪徒,趁着武林大会豪杰云集,我们无法仔细盘查的当口,潜入建康,图谋不轨。幸好武神神功盖世,让这群小丑只是跳梁而已。”   “岳中巅的长随?”千里鸿一愣:“我怎么没见过此人?”   但千里鸿随从里面有识得赵乾捷的人,马上上来贴耳向千里鸿汇报赵乾捷的情况。   “此人是华山的叛徒。”千里鸿一笑,扔了手里那张脸,接着问道:“你们主人看怎么办吧?”   “当杀。”霍长风回答的干净利索:“我们长乐帮已经声明过无数次,武林大会乃是四海为友的盛会,任何利用此次盛会不讲江湖规矩的无耻匪类,都当死!”   千里鸿没想到这个长乐帮的老大回答的如此干脆,一下就随了自己愿望,吃惊发愣之下,他扭头看向慕容秋水。   慕容秋水一笑,说道:“霍帮主说的再正确无比。”接着腔调一转说道:“但是在此之前应该审问此人,看还有无同党。”   王天逸身子一转,对着千里鸿躬身的姿势变成了对着慕容秋水躬身:“慕容二公子,我们锦袍队此次恰逢其会,六个杀手中,干掉五个,还剩此人一个活口,虽然刺杀发生于慕容世家地盘,但按江湖规矩,请把此人交于我们长乐帮讯问,定然以最快之速给武当千公子一个交代。”   开始抢功和推责任了,千里鸿笑了起来,他看向两个主人。   霍长风别过脸去,当作没听到,慕容秋水依然一脸笑容,也好像聋了。   齐元豪一个箭步走上前来,大声道:“该刺客是我慕容亲手抓住的,按江湖规矩,当以我们慕容世家讯问。贵帮却是恰逢其会,但当时章掌门已经打掉最危险的第一波攻击,对他武神的神功而言,这些刺客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便宜捡漏的了。”   果然王天逸立刻扭头:“适逢夜雨,章掌门何等身份?他在江湖所向披靡,自然难免有宵小心怀诡测,慕容家既然宴请其人,为何不加以护卫,反而让他一人黑夜独行?谁把他置于危险之中?难道我们帮手的反而错了?”   “哈。”千里鸿发出一声闷笑,他知道有好戏看了。   齐元豪黑了脸,他狠狠的瞪着对面这个身着飞鹰徽标的家伙,指着武神说道:“章掌门离席的时候,我们曾经要护卫跟着章掌门,但章掌门自己不要,我们也没法子。对不对,章掌门?”   千里鸿瞬间收起了笑容,暗叫不妙,正要转身扼住身边章高蝉的手腕,耳边却已经传来章高蝉有些沮丧的声音:“不错。不过我觉的太麻烦慕容家的高手了,所以拒绝了。”   齐元豪微笑着摊开手:“武神神功无敌,没有带护卫的习惯,这可不是我们慕容世家疏忽,你们都听见了。”   “这个傻驴!”千里鸿、王天逸、霍长风等等还有其他不知多少人同时在心里骂出这一句。   而慕容秋水、齐元豪还有所有和慕容世家站在一片的门派同时微笑起来,他们心里说的话,未必比武当、长乐帮心里想的好听多少。   王天逸转过头,继续和齐元豪吵架:“建康本你我两家共有,武林大会出了事情,谁出力多自然谁说话有理。”   “你有理?”齐元豪做出了一个惊诧之极的表情:“我们慕容世家的地盘上的事情,弩箭发射后,我们在翠袖府里有十八名高手冲出,不比你们快?我们亲手擒住了活口。在场的都是行家,我问你们,是捉活口简单还是留死尸简单?这些匪徒都是丧心病狂的,都抱定了宁可死也要击杀章掌门的决心,你们留下几个死人却反而有功了?为了活口,我齐元豪扔了兵刃,奋不顾身的和赵乾捷赤手拧打,才擒住了他!我可是建康总管,我亲自空手和悍匪搏杀,而你王天逸是什么?不过是霍公子的保镖队长而已!究竟谁该处理这件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谁有理?”   活口比死尸;   总管比司礼;   王天逸跳了起来,满脸猩红的他太阳穴上青筋乱跳,他指着齐元豪叫道:“哦!我们长乐帮插入生死搏杀,转瞬间连续击杀五个悍匪,反而是我们理亏了?!就算我是保镖队长,对事不对人,我手下十人几乎横扫战场,谁的功劳大?至于你不过是个代理总管,和我比又如何?”   这一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的“代理”,唰的一下就让齐元豪的脸上变成了煮熟的螃蟹,他指着王天逸的鼻子大吼着:“你王天逸算什么东西?自己就不过是个暗组出身,说穿了不就是个江湖败类吗?现在还在戴罪立功,你有脸和我比?”   闻见齐元豪这番高论,王天逸登时如鹅一般,脖子都伸长了,愣了片刻,他突然震天一声吼:“我卖命还有错?还有没天理了?操你直娘贼的!”唰的一声的拔出佩剑,看着齐元豪就要冲过来。   那边厢,齐元豪就等着王天逸这样的,他唰的拉出少林刀,骂骂咧咧的就要冲过来对砍。   但这是什么场合?   光说这么多大人物出现,场里的保镖就几乎比看客还多,哪里容得了他们两个撒野。   两人刀剑在手,胳膊还没伸直,就各自被一群同僚掐胳膊拉大腿的抱住了,别说对砍,连动一步都动不了,人都差不多被抬起来了,只剩两条舌头不服软的在大厅里对喷污言秽语。   “够了!”霍长风低吼一声,慕容秋水斜眼看了一眼长乐帮的帮主,微微一镇脸,轻轻呼道:“元豪,注意你的身份。”   刚刚好像还在不共戴天的两人,咬牙切齿、兵刃乱舞、竭力挣扎,耳朵却都好的怕人,自己恩主的一说这些话,两人转瞬间恢复了正常。   脸不再扭曲。   强力的肌肉不再挣扎。   舌头立刻停摆,闭嘴。   两人被同僚们放开后,对望一眼,微微互相点头,一起转身走到俘虏赵乾捷的面前,同时抱臂并肩叉立不动,又成了两个冷峻的门神,刚才那一切的龌龊居然好像从没发生过。   千里鸿后面的章高蝉看到简直莫名其妙,两人他都认识,在他眼里:齐元豪少林出身的侠少,能力卓越,为人可靠,令人一见就觉的可亲;而王天逸早年就认识,到现在都是一个为人老实,勤勤恳恳的模样,而且侠骨热肠,让人放心信任的人。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突然像流氓一样斗起来?而且斗消起来和斗起来一样快捷,他们究竟为什么起冲突,章高蝉根本一头的雾水,完完全全的莫名其妙。   但对于王天逸和千里鸿两个人都对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很满意。   江湖总是热血的,这个热血就靠差点打起来这个差点来装点门面。身为江湖老手和门派干将,两人的血早就冷却下来。   他们不是不知道在这种场合如果动武应该如何行动:低头朝对方急冲摆脱众人后再拔兵刃或者干脆不动兵刃用拳脚才是在人群中重伤对方的正确方式,但两人不约而同的拔了兵刃,他们不是不知道他们拔兵刃的拙劣方式会产生一百个破绽从而让同僚从背后抱住自己,他们不是不知道在自己帮主恩主在场的情况下,动手会有什么后果,他们也不是不知道面子和真正冲突的权衡。   他们要的就是“差点”打起来的这个差点,“打起来”这个词让他们可以撕破脸皮肆无忌惮的攻击对方,但这个“差点”让面子、热血和“正义”一点不缺,却不会有任何后遗症!因为只是“差点”,而不会有真的长乐帮或者慕容世家的血流在这地毯上。   这就是江湖豪杰中的热血激情。   只有老手才有这么完美的热血。   所以章高蝉在迷惘,而慕容秋水已经开始提建议了:“要不我们请空性大师问一下这个刺客,毕竟少林总是泰山北斗,因为他总是中立的。”   “昆仑恃强凌弱,不宣而战,暗杀我家掌门,抢夺我家地盘!”赵乾捷死都不怕,怕的就是不能在死前说出自己的志向,他对着空性高吼着:“我赵乾捷生是华山的人,死是华山的鬼!我和昆仑势不两立!但使我有一口气在,我也要杀章高蝉!”   “你不是华山的人!”千里鸿一句话定性,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人必须交给我们武当来审讯。”   “我很难办。”慕容秋水依然在微笑,但他的腔调没有丝毫的询问,这是不容置疑的否定。   “我们也一样。”霍长风冷冷的附和道。   千里鸿没有说话,他扫了对面的地头蛇一眼,回头叫道:“岳中巅掌门,这是不是你们华山的人?”   大家都朝入口看去,脸色苍白的岳中巅正在一群武当武士的护送下进来。   他大步流星的朝厅中行进,但脚步却像踩在棉花里一般,大厅中心是江湖中最顶尖的大人物,他们几个彷佛猛虎一样散发出霸气,而在他们中间则是像条死狗一样跪在那里的血人。   他背朝他跪着。   但他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眼眶立刻湿润了,泪水不受控制的从心里朝眼里涌上来,眼球好像堵住泉眼的石头,突突的往外凸。   岳中巅放慢了脚步,他低下头,让心底涌来的泪水化成热血,旁边的武当人物立刻附耳传来声音,左耳是:“岳中巅,你必须考虑你门派弟子!”右耳是:“岳中巅,想想你的老婆和孩子!”   他把他从一个弱小可耻的门派带进华山,他亲手教授孱弱的他武功,他教导他江湖中的道理,他对他宛如父亲对儿子一般信任和培养,他在华山覆灭后把财宝地点告诉他,让他在华山外图谋复兴,这一切图画闪电般从血与泪交汇的双目中闪过,而现在他们再度相见,却是一个身为牵线傀儡,一个性命朝不保夕……   岳中巅抬起头,双目并无泪水,而是一双赤红双目,他昂起胸膛大踏步朝自己的曾经的随从走去。   “岳掌门,告诉大家,此人是不是现在华山的门徒?”千里鸿大声问道。   岳中巅颤抖着扶起地上的赵乾捷,用手慢慢抬起他的脸,看着奄奄一息的他,岳中巅咬紧了牙关。   在泪水涌上来的时候,只有咬紧牙关才能压下泪水,江湖从来都不相信眼泪。   赵乾捷瞪大了红肿的眼皮露出眼珠,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泪水如珠子一般划开血污滚滚而下,他哽咽道:“公子,我又见到你了……”   岳中巅一下踉跄,啪的跪在地上,一把把赵乾捷抱在怀里,主仆二人泪流满面。   什么叫主仆义重,什么叫忠而忘死,什么叫情深义重,昆玉楼里所有的大人物们彷佛在这一刻回到了曾经的热血青春时代,那个时候的江湖在他们眼里就是这样的热血飞扬忠义并重。   但千里鸿一声呼喝,让所有人都回到了现在,这里不再有热血,也不再讲忠义,那都是他们对属下讲的,因为他们都老了,都成了大人物,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我们来建康是客人,怎么屡次受到无礼的对待?”千里鸿冷哼一声。   同样的眼色立刻从不同的眼睛中发出,那是慕容秋水和霍长风的眼睛。   随着这眼色,立刻王天逸和齐元豪宛如两头饿狼一般同时扑出,闪电急闪般的扑向场中的岳中巅主仆。   “岳兄请歇息。”齐元豪两手钳住岳中巅的胸肋,猛地一抽,这力道可不是像他嘴里语气说的那么客气,这是真正用上内力的擒拿,可不管你情愿不情愿,岳中巅一下就被拉了开来。   而他一被拉开,剩下的只有直挺挺跪着的赵乾捷,王天逸一脚踩在他头上,铁腿发力,钢膝一曲,“噗!”一声闷响,刺客赵乾捷就被他踩进了地毯里。   “你这贼,还敢嚣张?”王天逸冷冷的说道,脚上正传来靴底人因为抽泣而传来的悸动,但是王天逸回应的只是比这悲痛更冷酷的踩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际遇无常。   也许不相干的人会对河西的你的悲惨遭遇报以同情,但昔日你河东淹过的苦主,怎么可能容忍你在河西还拉弹河东的曲调?!   就算不是以忠为纲冷酷无情的“冰将”,凭脸上那道疤痕以及疤痕的故事,就算王天逸还是青城学徒,看到岳中巅倒霉,也只有心底叫好的份,哪里容得下昔日仇人在自己面前嚣张的放纵情感。   而赵乾捷对王天逸而言,不管心底还有没有同门情义,但当你选择忠于谁的时候,就决定了仇敌和朋友的阵营,这阵营之分比情义是不可逾越的楚河汉界,不管你是不是想背叛,不管你的人品,你登上哪条船这行动比你的说法比你的人品重要百倍。   对人不对事,乃是铁则,尤其是寻仇也就是快意恩仇的时候。   这个时候,秦盾推开人群,对着王天逸微微一躬身,王天逸挥手让他过来,接过递来的一张信笺,上面却是六个刺客的身份。   王天逸放脱了踩赵乾捷的脚,来到帮主面前,躬身递上信笺,在得到霍长风的肯定之后,王天逸扭头对千里鸿躬身道:“千公子,六个刺客身份都已经查明,都是和章高蝉掌门有仇门派的余孽。至于领头的匪首赵乾捷,他在武当吞并,不,是领掌华山之前就去向不明,他是不是华山的人还请您给个说法。”   “你们锦袍队不是迎接宾客的吗?”千里鸿从霍长风手里接过那张报告,眼睛却看着恭恭敬敬的王天逸,心里很惊讶,因为现在离刺杀不过一个时辰,这锦袍队不仅有战力屠灭刺客,而且还能迅速搜集情报,身为武当高层,他不仅怀疑长乐帮这队锦袍队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千里鸿扭头看了看很失态的岳中巅,赵乾捷是什么人,为什么做这种事,他猜的八九不离十,因为他们武当也蓄养有死士的,死士的作用和行动模式他清楚的很。看到自己拉到建康炫耀的“老虎”岳中巅出了丑,他无意执着这种小事,以让丑越出越大,他拍了拍身后章高蝉的肩膀,说道:“不是华山的,你们两个地主看怎么办吧?”   慕容秋水还没说话,王天逸急急说道:“我们锦袍队已经查出了所有刺客的身份,想千公子不会怀疑我们在建康维持武林大会期间安全的能力,希望交给我们处理,按照武林规矩,我们审问完后,如果还有余党,我们会用函首盒把所有刺客首级交付章掌门。”   千里鸿微微点头,问道:“多长时间?”   王天逸一躬身:“最长三日以内!”   千里鸿这次是点了很长的头,他笑了起来:“希望你们长乐帮不要让我这个客人失望,昆仑可是我们武当的好兄弟!”   “杀了我!我虽然不是华山的人,但我愧对华山,因为没能杀了章高蝉你这个畜生!”赵乾捷突然撑起身体,咬牙切齿的回头说道。   王天逸一脚踩在赵乾捷背上,让他一股热血从口里从地毯上滚出一尺之远,赵乾捷在王天逸脚下咳嗽了几声,然后开始笑起来。   “来人,带到锦袍队,严加审问。”王天逸终于从慕容世家抢到唯一的活口,心情大为松弛,扭头朝部下命令道。   就在他扭头的这时,一股大力猛然传到,王天逸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被撞翻出去。   等惊疑莫名的他从地毯上弹起来,眼前已经是另外一个情形。   刚才撞飞自己的岳中巅,却双腿跪在千里鸿面前,身后正是奄奄一息的赵乾捷,他大声嘶吼着:“赵乾捷现在不是华山的人!但他曾经是我的长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现在行刺章高蝉章大掌门!他该死!但是我不能看着他这样去死!他比我年轻多了,我是华山掌门,比他的命值钱多了!现在我用武林规矩,一命换一命,放了赵乾捷!我自刎以谢章高蝉这个畜生!”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千里鸿先吃惊然后暴跳如雷;章高蝉莫名其妙后的愤怒无助,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这么恨自己;其他门派的看客们都是大人物,都瞪大了眼睛,一幕也不想错过,脑海里都出现了自己看着满堂的听众,一拍惊堂木,甩一下折扇,清清嗓子讲道:“上回说道,那日正当长乐帮要带走刺客之际,华山掌门突然……”;霍长风和慕容秋水反而对望了一眼,并不做声,都想让这出好戏演下去。   “还有道理吗?!威胁!”林羽领着左飞、桂凤、景孟勇一众领头的刚刚满头大汗的冲进堂里来,他们昆仑的人在进入宋家昆玉楼的时候受到了慕容世家高手的阻拦,交代只能一个主要人物进入,他们又绕到长乐帮一边,那边更是一般的说法,一群小鬼比阎王可恶多了,只认命令,不认他们是今夜主角章高蝉的手下,要给掌门去讨公道的。   林羽急得在雨里团团转,还是景孟勇脑袋活,说咱们都是高手,翻墙进去得了。   一群昆仑高手就在雨夜翻墙,结果宋家里面早已十步一高手,一群人刚上墙就不知多少有强弓劲弩对准了,他们可不会武神的九明神功,看着那些箭头和脚下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狂犬,上不能下不能,好在宋不群有名的江湖及时雨,还通情理,仗着自己是个主人,说服那些慕容和长乐帮的彪兵悍将让昆仑的几个首领进去。   刚进去就遇到了岳中巅要用命换命,眼看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林羽急得花白胡子乱翘,“掌门被刺,怎么还有岳中巅这种胡搅蛮缠的混账!”他一把拉住景孟勇,大呼道:“你去制服岳中巅!”   一见场中那么多骇人的大人物,景孟勇腿都软了,哪里敢当众去找岳中巅的麻烦,一摆手臂挣脱了凤凰刀。   林羽又去抓桂凤,桂凤一样的精明,一缩缩进了人群,气得林羽跺脚,他扭头去看自己关门弟子左飞,还没说话,左飞怯生生的说:“老师,您看场中都是谁啊,等他们发话也不迟。”   看着徒弟怯懦的眼神,林羽长叹一声,拔出佩刀,大吼一声,直冲场中。   就算是看客,都是江湖中某个地区的大人物,说出名字来都能吓死人,但看到林羽拔刀,所有人躲得比普通人还快,唰的一声就闪出一条道,他们毕竟都曾是武林高手,身手敏捷嘛。   但林羽没冲进去,他被人重重拉住了,急冲的身体因为年龄差点摔倒,在擎着刀转圈中,林羽看到自己的弟子左飞提着刀冲了下去。   “好小子,没看错你!”林羽只觉胸口一口气上来,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昆仑的掌柜武当还没发话,又当着这么多武林同道的面,左飞虽然开始有些怯场,但看到老师拔刀冲下去,一口热血上涌,还顾得上什么?一把拉住老师,自己提刀冲向赵乾捷。   场中大哗,千里鸿扭头一看,惊讶之下,马上微笑起来,一动手指,场中的武当人物立刻给左飞让开一条同道。   左飞冲到半截,看着岳中巅那发红的眼睛,脑袋一阵阵发晕,只觉得手里的刀越来越重,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一刀宰了岳中巅?还是一刀宰了赵乾捷?   “保护岳掌门!”千里鸿一声低吼,所有武当保镖都朝岳中巅扑去,他要接着左飞冲下来的机会控制捣乱的岳中巅。   “哼!”看着如云的高手赤手朝自己扑来,岳中巅一声低哼,拔出了头上的银簪子,悠然的用簪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无数双眼睛在这一刻同时睁大,所有高手瞬间用被孙悟空用了定身法,唰唰的落下地来,千里鸿惊怒下一个眼神,左飞还没靠近,就被旁边的武当高手一个横肘打翻在地。   “岳中巅,想想你的立场!你不是一个人,你是一个掌门!”千里鸿咬牙切齿的说道,露出了一排森森的牙齿。   “公子,您请走吧,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华山需要您!”赵乾捷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转过头,嘴在地毯上划出一条红色直线。   岳中巅没有走。   他用猩红的眼珠盯着千里鸿,直到看到他发毛避开自己眼神,他突然大笑起来,这个华山的掌门,一手用银簪子顶着自己的喉咙,一边大吼起来:“去吧,把华山弟子都杀光!去吧,把我的妻妾们都卖入青楼!去吧,把我的儿子卖做奴隶!老子他妈的认了!今天老子保定赵乾捷了!我他妈的不就是一条贱命嘛!”   满场无声。   “这一切都因为我吗?”章高蝉突然感到天旋地转,他扭头看了看躺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左飞,又看了看远处那一双双震惊而又恐惧的看客眼睛,又看了看那莫名其妙用最可耻手段谋杀自己的刺客,再看手握银簪视死如归大笑如哭的岳中巅,唯一的感觉就是迷惘:“是我被刺杀啊!难道被刺杀反而是我错了?”武神在心里大喊。   “请那边的唐江豪公子帮忙。”千里鸿转过身低声命令手下。   唐江豪是今晚唐门的代表,不知为什么,他更尊贵的哥哥不在此地,唐江豪就站在最靠近场中的第一排,一直在磕着糖炒栗子,如同看戏一样,身为出身高贵的江湖新手,他丝毫感觉不到场中的腥风血雨。   听到保镖说千里鸿要请自己帮忙,唐江豪连头都没点,他伸手到手里杯中掏出的不再是滚烫糖炒栗子,而是袋底一枚黑乎乎的铁丸。   瞬乎间,一枚暗器击中了正和千里鸿对话的岳中巅的右手,银簪子脱手,眨眼间,满天都是武当高手,岳中巅连嘴都来不及合上,就被人压在了地上了。   看到被拉走的岳中巅,千里鸿转身对人群说道:“各位,岳中巅爱护手下心切想必大家都看到了,我也很佩服他的义气,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岳中巅掌门护犊,但我们置昆仑掌门与何地?杀人偿命,是天理王法,更何况是宵小无耻的暗杀呢?”   身为武当高层,他既想杀掉胆敢行刺昆仑的匪徒,也不想让江湖对他附属华山有不好的看法,这会加大他吞并时候,其他门派的抵抗。   章高蝉被千里鸿拉到前台,不停作揖,彷佛不是在给人群行礼,而是在给看不见摸不着的江湖规矩致敬。   他心里并不愉快,这次事情没有自己半分错,是岳中巅那花花公子无理取闹,自己这受害者为何还要给大家见礼致意,彷佛杀了那些匪类倒是欠了他们的了。   岳中巅一被保镖群压在地上,就被武当武士趁乱偷偷卸了下巴,不能说话的他还在激烈挣扎,但他武功再强,也抵不过那么多高手一起上来,激烈挣扎的他被武当高手们“抬”出了大厅好好“镇静”去了。   王天逸看情势一定,走过来,弯腰捉着赵乾捷的衣领着,把他提搂起来,赵乾捷本又被打到脸贴地死狗一样趴在地毯上,再无力直腰,此刻被王天逸提直腰,他接力扭头朝外看去:那里正是武神章高蝉在频频弯腰作揖的背影。   看着昔日同门好友的视线,王天逸并没着急拖走他,而是停在那里,让赵乾捷用眼睛“杀”着武神修长宽硕的背影。   “看够了没?是不是变成了鬼还要记得他们?英雄。”王天逸嘲讽般的对赵乾捷低声说着。   赵乾捷慢慢转动脖子,缓慢的朝王天逸抬起脸来,那张脸已经看不清面目了,只剩两个死鱼一般的眼珠死盯着王天逸,已经被绝望和仇恨泡透,变成了麻木。   “恨我吗?”王天逸不知道已经看过了多少次这种眼神,多少死在他手里的人都是这个眼神,这些往往都是暗组“冰将”不赶时间、心情也不错的情况下。   听到王天逸这三个字,那死鱼一样的眼睛突地翻动了一下,那麻木消褪了片刻,露出一双疲惫之极的眼珠来,赵乾捷努力仰着头,看着王天逸慢慢说道:“谢谢你。”   王天逸心头一震,他原以为回应他嘲弄的是一口血痰,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句“谢谢”,赵乾捷满脸的血污好像随着这声谢谢消去了,那不再是他王天逸的功绩簿上的朱笔颜色,而回复成一个做完一天工作疲劳想马上睡去的年轻人脸上红晕,昔日彼此背叛的伤痕也在这将来的死亡面前黯然褪色,大家曾经是兄弟,伤疤的痛被死亡冲淡了,剩下的只有昔日友情的温暖,原来这温暖从来都不曾遗忘。   这被时光仇恨腐蚀后的昔日温暖换来的是一瞬间的犹豫和尴尬,而战士是不能犹豫,也不会尴尬,所以王天逸愣了片刻以后,用冷的如同冰一般的口气吐出三个字:“不、客、气。”   换了其他人其他时刻,他并不会口气如此冰冷,真正无情是不冷不热的口气,这一刻,他并不能让自己无情,所以他的口气加倍的寒冷。   一翻铁腕,赵乾捷坐在地上,眨眼间就被往外拖去,像一堆无生命的肉块,划过昂贵的波斯地毯,留下的只有一路血迹。   章高蝉直起身体,转过身,注视着;千里鸿也转过身,注视着;霍长风空性慕容秋水微微闪开,让出一条路,都在注视着;所有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那血迹延展而伸展,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   外面风雨转大,而大厅里只有一片寂静,唯一的生意就是赵乾捷身体拖过地毯的低沉摩擦声。   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还是只是一个无关自己的看客,没人可以对一个死士不抱尊敬,死士都是为了一个理由或者一个坚信而活着,他们相信到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如飞蛾般燃烧成灰。   这种执着这种坚信,谁可以对这化身躯为光明烈火的壮烈凄美无动于衷呢?   ※※※   就在此刻。   “留下刺客!”一声虎吼撕裂了这对壮烈凄美的敬意静默,屋顶都在微微震颤。   所有人都吃惊朝厅口回过头去。   然后所有人的头都拧不回来了。   虎吼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灾星丁家三少爷——大侠丁玉展!   他站在台阶上,手里的长剑闪着寒光,直直的指着骇然停步的王天逸,而他的眼睛,愤怒如同里面着了火,盯着的却是武神章高蝉!更骇人的还是他的装束,不是他还包裹着雨夜的腥味的全身湿透和出鞘名剑,而是他额头上居然系着白色布条——孝装的标志!   而这还不是震惊的全部,更震惊的是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有一群群人,这些人表情猥琐、穿着五花八门、手指里还沾满黑泥,和厅里的大人物比起来简直就是黄金和泥巴的区别,而人人却都带着相同的标志,一个比长乐帮锦袍队锦袍、慕容世家白袍更清晰,更能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是一个组织的标志。   这标志就是人人头上简陋的白带子,有的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破布,有的是找的毛巾,还有的是青楼红颜知己送的丝帕,但都是白色的,都系在额头,都是孝装!   就算大厅里人人都是黄金,但也是碎金子,猛然间看到一个帮派般的组织横突进来,就算他们身份和大人物比起来低的好像是泥土石块,但这洪流也如同泥石流一般,威势惊人。   王天逸认得清楚,那是丁三大侠和他的一群靠债主债务关系联系起来的“大侠”江湖游民,虽然“大侠”在帮派里也许是骂人的话,但这么多“大侠”突然冲进来的话另当别论,他放脱了拖赵乾捷的手,一个箭步窜到自己帮主身边,挺身挡住了他,霍长风和自己的手下识趣的朝厅侧退去;而那边齐元豪正护送着慕容秋水闪开中心。   千里鸿没退,他看了看怒不可遏的丁三,又看了看羞愧迷惘交加的章高蝉,低声喝骂一声:“妈了个把子。”抬起头笑道:“小三,好久不见。”   “没找你!闭嘴吧!”丁三扭头一句,千里鸿摇了摇头,那幅度好像他那最好裁缝缝制的长袍脖领子变成了如带刺的铁索一般。   “章高蝉!”丁三一声大吼:“你这无耻的畜生,为什么背信弃义!签约后又杀人毁约!可怜我王兄弟几人!我操你娘的畜生!”   章高蝉脸色立刻变红,然后又急速变成了苍白,发红是因为他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而变白是他自出娘胎以来,还从没有遇到过当着这么多人被人用这种市井的下三烂语言痛骂的经历。   街头流氓遇到这种情况是驾轻就熟,一般会查人数,对方人多就装着没听见污言秽语,说些场面话;而对方人少就虎躯一震,嚎叫着领着小弟打过去,但章高蝉不是流氓,他几乎还没遇见过流氓,也从没被人用如此下流语言骂过,更何况丁三这种大人物还是好友突然变得像流氓一样,措不及防下,被红了眼的丁三一通“畜生”乱骂,他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他震惊得呆住了。   章高蝉震惊了,林羽他们也震惊了,他们就站在门口,因为场中情势变化太快,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想起到掌门身边去,就遇到了丁三带着那么多佩戴兵器的人冲进来了,所以他们反而离丁三一群最近。   林羽一个跨步占到人群闪出的过道中央,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他指着丁三鼻子大喝:“丁家三少爷大侠,注意你的身份!你都说了什么?”   “我骂人还比杀人毁约强了?”丁三歪过头一声对吼。   他话音未落,“打死这老匹夫!”“昆仑畜生,操你姥姥!”身边头缠孝装的一群人就朝林羽扑了过去,在一片污言秽语中间,拳头横飞,一片一片的人卷进了战团,接着就有人抽兵刃。   “谁敢胡来!”王天逸看场面要变成混战,负责今日安全的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大吼一声,场里一停,他接着大吼道:“敢拔兵刃者杀!锦袍队给我上!”   那边齐元豪和王天逸一般的处境,一样的冷汗淋漓的冲过来,王天逸吼声一落,赶紧吼道:“慕容男儿,给我上,打出去!外边的人呢?”   “出兵刃者死!”锦袍队和白袍的慕容世家高手同时操着合着刀鞘的武器朝那群“江湖大灾星”带进来的“孝装帮”冲了过去,要把他们赶出大厅。   这群人冲进来就是靠丁玉展,在交通要道把守的长乐帮和慕容世家的武士只要靠身上的服饰就能让七雄以外的江湖豪杰下马接受命令,但遇到丁玉展这群人,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们都是一群江湖散人,平时就不把帮派间的规矩礼节放在眼里,此刻又有丁玉展这大人物带头,人多胆壮,加上刚去收了武神杀死的几个掌门尸体回来,群情激愤,一遇卡哨,对方话还没说完,一群人就拥了上去,拳打脚踢,估计那几个负责阻拦的高手八辈子都没想到会遇到这么群人,自己被打的爹娘都认不出来了,更别说跑回来报信了,就这样,一群人横冲直闯在领头丁玉展森森剑光指引下直冲昆玉楼!   此刻在昆玉楼内,遇到长乐帮慕容秋水高手厅内左右、厅外厅内前后四面夹击,“侠客帮”的大侠狂士们一起去看领头大哥丁玉展如何办,谁料想他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   快如闪电,三少爷双手操着粼波现龙剑躬身急冲,直击向场内正中的章高蝉!   丁三真恼了,他要仗剑去杀章高蝉!   章高蝉什么人?武神!谁一对一能活命?!   但丁玉展是什么身份?仗着这金刚不敢碰的千金之躯带着一批“混混”直进防守森严的昆玉楼,而此刻居然化身为煞星,要用剑和武神分生死?   锦袍队举着刀鞘却忘了朝下面侠客脑袋上砸,侠客一把攥住一个掌门胸襟,却忘了把右拳轰到他脸上,慕容世家高手一手一个,挟住两个打架人的脑袋,却忘了翻倒他们。   “要出大事了!”看着丁家粼波现龙剑剑光留下的一道白色激流,这个念头如闪电般电到目睹此刻情形的所有人,所有人都呆如木鸡。   目看丁三电步仗剑急进,连一直以运筹帷幄的千里鸿都惊呆了,他怎么能这样做?命令武神杀丁三?还是让丁三冲进来?得罪丁家?危害自己的左膀右臂?突如其来的变故,带来利益得失的算计如洪流般击碎了最长的算盘,他也忘了下达命令。   章高蝉也呆了,这双江湖中最快的眼睛,连神机弩发射的毒箭轨迹都能抓住,能清楚看见丁三野兽一般瞳仁里燃烧的杀意,但他的人却凝固了:“你要杀我?你丁玉展要杀我?你这我的好朋友好兄弟要杀我?”友情撕裂后的伤痛、无法重来的后悔、对这侠义朋友的歉疚、以及身不由己的迷惘,以及被看重的人的抛弃,一切一切比神机弩的毒箭更厉害万分,让这武神在这一刻彻底痴了,连脚步也难以移动万分。   但在所有人都呆如木鸡的时候,一个人影闪电般冲了上去。   他从发呆的千里鸿身边擦过,又切过下意识站成人墙的武当护卫,最后从绝佳的偷袭路线从柱子般的武神背后闪过,一闪之后就是直面凶虎一般挺剑直冲的丁玉展。   就这样对着丁玉展迎面冲了过去,他手里并无武器,就这样赤手对着波光粼粼的名剑剑尖冲了过去。   他不是别人,正是长乐帮锦袍队司礼王天逸。   离得如此近,他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到武神所看到的一切,那双被愤怒烧红的瞳仁,以及长剑剑身包裹的疯狂燃烧不顾一切的杀气。   宛如两个急速的流星就要迎头相撞。   “闪开!”丁玉展眉毛挑了一挑,这句话并无时间说出,只是他头脑中的想法,因为转瞬间两人就要撞到一起,他只有用挺直了长剑,让长剑直对着来者胸膛,用这威胁赤手空拳的来者让开同道。   “我在这事是个外人!”王天逸心中一样急速转动:“对无罪之人,大侠手里绝没有剑!”紧抿着嘴唇,王天逸握紧拳头,竟然挺起胸膛去撞丁三的长剑。   看着急剧扩大的那锦袍包裹下的胸膛,丁三咬牙大吼一声:“操!”,剑尖荡开,让开那无罪之人的心脏。   长剑荡开门户大开下,长乐帮司礼肆无忌惮的冲进这他用赌侠义赌命赚开的破绽里。   大侠“操”字尾音未落,“咚!”一声沉闷的巨响,迎头相冲的两人就实打实的撞在了一起,粼波剑无奈的闪在了两人圈外,从刚才的煞龙龙头无奈化作了龙尾,无力的荡出一片壮志未酬的余韵光影。   丁玉展刚才瞬间冲击武神,所有人都愣了,大人物们心里也乱了,因为他们心里都有一架算盘,一旦遇到这种出乎意料的闪击,利益纠缠仓促下难以做出判断。   王天逸也愣了瞬间,他知道,丁三和武神彻底决裂,对长乐帮是好事,因为敌人少了一个朋友,但决裂到什么程度?   丁三闪击的可不是一般的高手,而是绝对的天下第一。   一对一,如果武神发怒,没人可以生还。但武神这个人有没有盘算出自己的策略?对丁三是跑开是制服还是杀掉?王天逸绝对不相信武神脑子里有这些东西,他太了解章高蝉了,也许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因为他是章高蝉的敌人。   而丁三这个人,王天逸却是不了解,他不能了解一个大侠心里的想法,但他却知道自己绝不想丁三死!   这个结果绝对会让江湖卷入腥风血雨之中,但王天逸没有考虑到这个,他只知道章高蝉很危险,而他不想让丁三死。   这也许只是他心中的瞬间意念,人总是这样,有了意念就会给你找到行动的理由。   没人能清楚区分这是意念还是仅仅一个理由。   王天逸一样如此,心中瞬间就找到一个理由:我是锦袍队司礼,不能让贵客受伤!丁玉展绝对是贵客!   就靠着这简陋的理由,在自己都不很清楚的意念驱使中,在自己的帮主面前,王天逸窜了出去!   连那些专门保卫大人物的保镖都没有他反应行动的迅捷。   然后他就撞到了丁三,他坚定的相信丁三的侠义,并用自己的小命作为赌注,豪掷在江湖的赌桌上,在急速冲击的高手利刃面前,这是不折不扣的赌命。   这是他和他最大的不同,却是他和他奇特关系的纽带,一个江湖冷血杀手却尊敬一个被人背后嗤笑的侠客。   他赌赢了,丁三不会杀任何无关的人。   所以大侠再次失败。   因为帮派干将一把撞实了他。   如此快的两人胸对胸撞在一起,两人哪怕都是江湖第一流的高手,一样同时瞬间昏眩,但刹那间两人的战斗本能和经验几乎同时催醒这两个一流高手。   急速冲击下的两人在高速身体急停的力道下,如陀螺般在过道中旋转起来。   丁三被阻止了第一波杀气十足的攻击,但他没有停止的意思。   他的眼睛仍旧锁定在场中脸色苍白的武神,身体急摆,手脚发力,借着愤怒和杀气,要甩开抱住自己的王天逸。   这种借力甩脱,王天逸这种老鸟见得太多了,多少人曾经想甩开他,他们因为亲人朋友被杀的愤怒、因为对长乐帮长久欺压的怒火可以激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在杀场上王天逸永远是冷静的,就像他身体的肌肉和他的心一样会思考,没敌人能摆脱他,就算敌人杀气和激情冲天也没用,他就像黑白无常一样公平一样无情。   王天逸一样的借力,手脚却一样用力,丁玉展旋转发力的结果只是转了一圈,一旦王天逸脚步立实,丁玉展就会被他甩的离地,他也一样无法借力,反正你甩不脱王天逸。   但丁三今夜的怒气怕是直冲霄汉,王天逸连续阻击没能阻止他击杀武神的渴望片刻,两人转了两圈之后又变成了擒拿摔跤,丁三誓要甩脱王天逸去冲击武神,但王天逸誓死不会让他得逞。   两人互相揉摔片刻,就分出了结果。   丁玉展因为急怒在心,力量奇大;而王天逸以守为主,虽然当了司礼之后,事务繁忙之极,但时日不多,武功退化不多,加上丁玉展不想对王天逸用兵刃,一把剑不仅就那样毫无用处摆在外边,连整个右臂的力量都受到牵制,所以眨眼间,两人就不动了。   两人脚盘脚,身绊身,手锁手,搞了一个和局,所以力道只能静止发力,谁动一下都不大可能,两人纠缠在一起,直如一盘巨大的老树盘根盆景般立在人群和章高蝉之间。   “丁家谁到了?”因为这个长乐帮挡住了丁玉展发狠的空隙,千里鸿终于活动了起来,他异常不满的询问着手下,眼睛扫了一遍看客。   “好像还没到……”一个手下禀告还没完,门口又想起一个声音,声如洪钟人人都听得清楚,却并不霸道:“长乐帮的王司礼,你面对的是位大侠。”   他一出现,虽然随从不多,但仍然带来如丁玉展进来时候那么多人蜂拥而出的威势,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识趣的闪了开来。   丁家女婿杨昆大驾抵达。   他本来应该早到,但因为情报显示他小舅子今夜就会回来,一群丁家人本来老老实实的在等这个大少爷,没想到突然听说,大少爷没回来和他们汇合,直接杀奔昆玉楼去了,杨昆这才慌不迭的拍马赶到,一到就看到自己丁家的三少爷正和一个长乐帮的人搅成一团,相持不下。   那个人,杨昆恰好认识,不就是青城王天逸嘛。身为司礼的王天逸那时候一去迎接杨昆,他就认出来了,也许是因为青城憨厚老实倒霉的王天逸给了他很深印象,也许是因为青城那时候他曾经帮了一把这个少年,给你恩惠的人总是比受他恩惠的记得对方更深,所以杨昆一眼就认出了和小弟斗在一起的现在长乐帮司礼,所以他说了那么一句话。   江湖公认的一句话。   所有武林大人物可以认为丁玉展是个灾星,但整个江湖没人可以否认丁玉展是个大侠。   不折不扣的大侠。   “长乐帮的王司礼,你面对的是位大侠。”   “大侠?”身体急剧战斗的王天逸这才想起了面前以困住为纲的丁玉展的另一个身份,大侠。   王天逸气势还在,但力量软了。   丁玉展一声低哼,一手还擎着剑,一手就把王天逸绞翻,结结实实的摁在了地上。 第三十节 暗夜雨冷(四)   丁玉展单手把王天逸摁在地上,并不纠缠于他,直腰放开了立刻王天逸,一个转身,仍旧朝场内尴尬不能自已的武神冲去。   王天逸却也不纠缠丁三,摁在他肩上的手一松,他并不使出在杀场中擅长的绞腿掷物什么的招式,而是趴在地上停了片刻,才慢慢的撑臂立起,还悠闲的拍了拍袍子上的土,他知道自己已经完美的完成了对丁三的第一波阻困,身为地主,给足了各路豪杰和丁家婿、子面子,下面的事情就要看慕容世家或者当事者武当和昆仑了。   果然那边千里鸿接着王天逸这个阻截一个空隙,盘算好了,只一个眼色,三个赤手空拳的护卫就半阻半抱的围死了冲上来的丁玉展。   绕是你武功盖世,不想伤人就想冲出三个高手几乎手搭手的圆圈也是痴人说梦,丁玉展在三人圈里撞来撞去,低吼连连却都是徒劳。   俗话说一鼓作气二鼓衰三鼓而竭,丁三从仇人相见格外眼红到一阻二阻就是冲不到章高蝉身前,恨意杀气怎能不衰竭,此刻眼见自己今天和章高蝉决一高下是不可能,他只能擎着剑,伸手出人肩指着章高蝉大骂。   章高蝉看着面前不远这个曾经兄弟长兄弟短称呼的朋友睚眦尽裂的指着自己破口大骂,心中滋味也是难以言表,他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只恨自己不能一拳打个地缝跳进去避开这尴尬之地,此时只听得看客人群中一人大吼:“丁三狂徒!你只骂武神背信弃义滥杀无辜,你怎么不说是你苦求他签约,他执拗不过你才违心为之!你怎地只念自己,不顾别人难做?!你算什么大侠?!”   不要说丁三少爷开口气急败坏的骂人,就算他和颜悦色的说笑话,武林之大,有几个人敢打断他,更不要说这样大吼着对骂了。   话很长,但只前四个字,就让所有人一起扭过头去,千百道目光齐刷刷的钉在了他身上。   这敢骂丁玉展的原来却是以前以公正闻名的凤凰刀林羽,他此刻被锦袍队相阻不能到得前面中心去,情急之下大吼起来。   “谁这么狠?”所有看热闹的人在转头时候都这么想,心里满心期望,希望看见一个更狠的更凶悍的,让这出免费的好戏更加精彩,但等看见是林羽,所有看热闹的人却一阵不约而同的失望:“原来是凤凰刀啊。‘灾星’对‘死心眼’,大侠横大侠,没意思。”   看客失望,但那边杨昆不能再袖手旁观,不光林羽地位身份,他毕竟是在叫板丁家三少爷,而且丁三被凤凰刀后脑凭空砸了一通狠话,也是愣得一怔,等回头看见是林羽,一个他很尊敬的前辈发的话,更是瞪着两眼仓促间不知如何反应了。   让丁三发愣,就是对丁家的失礼。   杨昆大步朝中心走去,一路走一路对林羽抱拳作着揖,腰板却挺得笔直:“林先生,好久不见了?您说的对,我家三少爷一直仰慕武神神功,也曾经仰慕章掌门为人,所以才求他为朋友签约。但手长在章掌门身上,我家三少爷总不会摁着章掌门的手让他签约,对不对?他可是天下第一的武神!嘿嘿。既然章掌门不打算守约,为什么还要签呢?看我家三少爷侠义心肠好说话?”   一路说着话,等这个昔日江湖第一美男子风度翩翩的走到场内五雄中间,转身微笑面对一群群的小掌门小帮主的时候,在他摊手询问的姿势中,话音也噶然而止。   在这番气势风度乘上道理的反诘面前,所有人只有屏息凝气的份,就算林羽只能“你你你”的,再也没大吼的有理气势了。   看着无人回话,也知道不会有人挑战他代表的刀的,杨昆看了看慢慢落下剑的妻弟丁玉展,满意的一笑,好整以暇扭头对章高蝉发难:“章掌门啊,小弟那时候经常在家主和我们面前提起您,说认识了一位武功天下无敌加上人品卓绝的好兄弟,他不仅佩服他的武功还觉的找的了知己,他掏心窝子处他这个朋友。但是现在……”   杨昆看着眼前不远处那张汗滴子滚滚而下的人,他低着头,根本不敢抬眼看自己,他冷笑了一声,继续无情追击:“章掌门,你看到了小弟今夜的痛恨绝情的杀气,但是我要提醒你,他是大侠,你他之间没有利益,除却利益,拔起他手里这柄粼波现龙剑的其实不是对你仇恨,是对你伤心,是对你失望,是兄弟的背叛,不是他伤了你,而是你伤了他……”   杨昆叹了口气:“换成谁都一样。希望你原谅他今夜的伤心绝望。再请你给他一个理由。”   所有人的目光跟着杨昆的话同时钉在了手足无措的武神身上,章高蝉今晚应付下了五架神机弩加一架强弓,但这上百道目光钉过来的压力宛如上百架神机弩齐射一般,在丁家女婿杨昆的理与情双向夹击的质问下早就汗流浃背,此刻就像裸体站在了台上,让众人看了个透。   在那些目光面前,彷佛站着任凭一道巨大横冲的瀑布冲击,章高蝉使了吃奶的力气抬起了头,又羞怯的低了腰,整个武神瞬间就变成了驼背。   他看着丁玉展那底气十足的眸子,在那豪门血统与生俱来的自信面前,在自己的一浪比一浪高的羞愧和歉意面前,章高蝉想说话,却只发出沙哑的嘶鸣,他咳嗽了好几声才讲出来声,可惜声音小的像蚊子:“丁三,不好意思……我身不由己……你原知道……我本来就不想签……可是你……可是你们……我没办法……”   武神小的像蚊子的话语换来是丁三雷霆一般震耳欲聋的暴喝:“你不想签约!你后悔!那你何必杀人?!说!你为什么要杀人?就因为你武功好?”   顺着丁三的暴喝,章高蝉只感到那些目光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在这无形的瀑布下,承受着世间可能最大的水压,武神只感到头晕目眩,脚下摇摇欲坠,竟然就要跌倒,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一根救命的棍子伸到了他面前。   千里鸿发话了。   千里鸿只是清了清嗓子,轻轻咳嗽了一声,很轻的一声咳嗽,别说在宋家昆玉楼这么大的厅里,就是在面对面,不注意也肯定听不到。   怎奈何场里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就算不是武功高手,也是号令高手的“高手”,千公子一声咳嗽,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从武神身上马上转到了他身上。   章高蝉顿时感到了轻松无比,千里鸿把“瀑布”引了过来,却也没有不轻松,这在武神眼里视为敲骨透髓的目光瀑布,但在武当未来的掌门公子眼里,不过是些无骨软弱无力的八爪章鱼,它们闻风而动,蜂拥而来,却在他身前的光圈面前惶恐的停步,用无力的触角抚摸着,臣服着,战栗着抒发着弱小者卑微可怜的敬意。   千里鸿得意着感受着这些无骨的无头苍蝇般蜂拥过来着“触角”,傲慢而又鄙视的冷笑一声,笑道:“三少爷幽默不减当年啊!章掌门使用武力,难道就是因为他是武神吗?他天下第一吗?笑话!谁捞到就是谁的!你要,对方就会给你吗?小偷偷了荷包,失主发现,偷儿还会拿出匕首呢!”   围观者一片哗然,千里鸿这番话明确把那些签约的掌门说成了从昆仑偷东西的窃贼,真是刀硬气壮。   丁三自然大怒,此时他身边早已无武当的护卫,剩下的只有丁家的护卫,但一样被拦住,他怒目大吼:“你千里鸿说什么?!”   千里鸿早就预测到这个“发小”大侠的反应,此时看着愤怒的丁三微微一笑,顺势把话题重心偏了开去,他眉头一拧,脸色严肃:“小三,我敬佩你的侠义!但你不要以己度人,你生来富贵!但不是人人和你一样!看看章掌门,还有这些武林同道!”   千里鸿用手慢慢的在围观的那些人头上挥舞,语气却愈加沉重:“谁不想行侠仗义?谁不想快意恩仇?都无冤无仇的,谁想大砍大杀?我们是疯子吗?但我们谁能办到?!”   这位武当公子的语气骤然沉重到愤怒,他用手比划着自己瘦弱狭窄的肩膀,大吼道:“我们是一个人吗?我们哪个人肩上不撑着几十、几百人的身家性命?多少人的眼睛巴巴的看着我们?等待我们多给他们几个钱使,多让他们小儿老父老母吃口好的?人人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句托辞,但我们谁有办法?!帮派就像水,要往低处流,要填满所有空隙,我们必须要流,必须要填,因为我们承担着的不是一个人的期望!三少爷,你用一个大侠的标准要求章高蝉这样的一个掌门,你不觉得太强人所难了吗?不止是章高蝉,在座所有的掌门帮主,用大侠的标准来看,怕是都是你眼里的无耻之辈,所有人!”   千里鸿用力挥了挥手,他仰着头看着丁玉展,用缓慢但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没人让你失望,没人让你伤心,我们无力抗拒规矩,人人都在江湖里随波逐流,除非你能改变整个江湖,否则,让你伤心失望的只是你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是别人的所作所为。”   章高蝉感激和钦佩之至的朝救了自己的章高蝉看去,心想千公子真是好心,自己刚才看岳父泰山是武当的人,始终不敢说是他指使杀人抢约的真是对了。   千里鸿对视了一眼章高蝉,那眼睛里面的感激之情几乎要溢出来了,魁梧的身材也不自觉的对他拱了起来,他冷笑一声,心想:不必谢我,我只是怕你这连扯谎撒泼都不会的雏儿把我的命令抖搂出来,攀到我身上,那样就真一塌糊涂,不可收拾了。   “你武功天下无敌,还有我武当罩着你,有脑子懂点江湖事务的人都知道丁家其实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你他妈的面对丁家小痞子流的哪门子汗?退的哪门子步?”想到这里,千里鸿恨恨的把头扭开了,脑子里只有“烂泥”和“乡巴佬”两个词。   丁三却哑火了,他所见所到之处都是一片躬身的人头,没想到他认为的小偷突然停步转身,对你做了一个“停”的手势,然后大义凛然的说了一番义正词严的大道理,这事的震惊往往会压过你心中的思考,因为你原来只想揍他一顿而已。   做了亏心事却还理直气壮?   没错!   江湖认得是刀硬不硬,这才是真正的大道理!   至于你理直气壮还是理屈词穷,在你拔刀出鞘之前有什么意义?   毫无意义!   那为什么不永远理直气壮呢!   就算强词夺理也一样!   七雄任何一个都是如此!   因为他们七把刀是武林中最硬的!   丁三震惊,是因为他行侠仗义的这些年里居然从没遇到过敢对他靠着刀硬而强词夺理的人!   而这一切的理由很简单,他是大侠,这只是其次,真正厉害是他的血统有一把江湖最硬的刀在护卫!   直到现在。   直到遇到了武当派的千里鸿。   对方毫不怕他,因为他们的血一样的“高贵”!   场中的大人物发了一番议论,而来搞事的大侠一时哑火了,场里顿时一片静寂,没人发话。   没人敢发话——连议论也不敢。   场里人人都混到了江湖身份,因此人人都懂江湖规矩。   唯一敢挑战这种规矩的,只有还没被江湖漂染的年轻“大侠”。   但丁三带来的头戴孝布的“大侠”们已经被刀鞘敲头生生的敲出了大厅,现在都被缴械,在一群全副武装的帮派高手包围下,坐在地上喝雨水。   大厅里的静穆带来了无形的压力,所有大人物都在盘算,没人急着打破这沉寂,他们无视压力,这些他们见的太多了,这算什么?只有真金白银是有沉甸甸有压力的。   但还是有人受不了这压力,想撕破这些无形压在身上的东西发出偶尔的一声呐喊,左飞就是其中之一。   他被横肘打到在过道上,王天逸恰好也倒在他旁边,看着仰慕的侠客和好朋友搅成一团,他一样的不得不袖手旁观。   但王天逸站起来,并不急于离开,就背手站在这里,冷目环视,森冷的威严分开了人群和场内的大人物,彷佛这里就是神与人的灌卡。   左飞看丁三和章高蝉一起闭口,听了千里鸿一番高论,他知道章高蝉为什么对几个小掌门痛下杀手,他心里燃起一股激情,想冲上去一步想对背对他不远的丁玉展大喊:“我们掌门也身不由己啊!”来撕破这窒息的沉默。   左飞就在王天逸面前。   王天逸马上看到了一脸激奋的左飞冲了过来。   他一手摁住了左飞了胸膛,用冰冷的眼神制止了左飞的行动,不管他想干什么。   “天逸!”左飞看着这个好朋友,有些焦急,他扭头低声对他说:“我只想说掌门是身不由己,让丁三大侠清楚这个事情。”   王天逸冷冷的看着他,直着的手臂依旧挺得如同钢铸的一般,他说道:“谈掌门就不要谈大侠。退后!”   “什么?”左飞灼热的身体推撞着王天逸冰冷的手掌,他眼睛里满是不解。   “这没你的事。我背后的事情绝不是你我能插手的。退后!”王天逸眼睛更寒冷了一层,那已经是威胁和命令的眼神了,唯一多出来的就是,对朋友的坚定,这是额外的,而这更加重了眼神的涵义,已经是赤裸裸的。   从没看过王天逸这种眼神,左飞震惊之下,浑身的灼热也消弭了,他疑惑的退开了一步,那条焦急的舌头也僵硬了。   大侠不仅不是傻子,而且很聪明,左飞没喊出来,那边里“千里鸿!”丁三一声大喝:“是你们武当指使的吧?!”   千里鸿一副看傻子的模样一声冷笑:“你说什么呢?昆仑以前是武林三巨头之一,你不会不知道吧?现在他们重入中原,谈什么指使?手放到火上,自然会逃开,你非得把你好兄弟放在火上烤,难道他是木头?”   丁三鼻子气得翕动不停,他的手指慢慢的从千里鸿身上摆到了章高蝉身上,对方马上别开了目光,但丁玉展没打算放过他,他吼道:“章高蝉!你武功天下第一!我原来指望你能靠自己的力量让我的朋友得一喘息,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傻子!”   除了章高蝉没明白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在瞬间猜到了丁玉展的打算——凭武神对武当攻略的重要,让他影响千里鸿,放过几个小门派——千里鸿看了一眼茫然的武神,“章高蝉他连自己的价值都不知道?!”,同样惊骇之下,千里鸿反应的是一声冷笑,替武神回答了:“武神是傻子?笑话!他是武当的女婿!还是昆仑掌门!傻的不知道是谁?哼!”   但这话却让一个人不爱听了,这个人就是丁家的指挥官,杨昆!   说自己未来的家主傻,丁家的人只要不是傻子就肯定要愤怒。   杨昆不是傻子,所以杨昆冷笑一声,道:“傻的不知道是谁?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丁家历代家主在入主家门之前都是名闻天下的大侠,他们不是智能不及,乃是天生宅心仁厚,哀世人生活之难,以菩萨心肠拯救世人,如果这是傻,不知道地狱为谁而设?!”   杨昆的话已经有诅咒意味在内,这在七雄实力衬托下,不啻于赤裸裸的威胁,若是平常,千里鸿定然心惊之余说软话圆过口误,但此刻已经夜过子时,平时都是休息之时,这群大人物却还在工作,心思再缜密难免受到体力影响,疲惫之余如同喝醉一般,舌头比心思动的更快,千里鸿一时心怒,发了狠话抢白了杨昆:“地狱?我已经为七座太上老君塑了金身,就算见,也去见太上老君!至于地狱我看只是佛家蒙蔽世人,所谓佛家,轮回?报应?那我今世杀了你,你也不要有二话,是你前世欠我的!是不是我做了若干善事就抵了报应?我杀干了仇家,再皈依佛家也不迟吧?不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当我杀过无数人,已经快要老死,谁不怕死?谁不诚心?谁不真心皈依?我手上的血就一笔勾销了吗?真好买卖!烧香许愿撒纸钱不就是让世人行贿佛祖吗?在转世奈何桥上得一后门吗?哼!”   武当是道教发展出来的,自然不服佛家,但场里却有少林的殿外方丈,不管他在佛门里面地位如何,不管他手上是不是拿着屠刀,但在江湖这杀场里却是一等一的大人物,代表号称不灭北斗的少林他何等的刀硬,此时闻听此语,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念声:“阿弥托佛。”就要扬声辩驳。   佛道两家要是论起来何等可怕?   他们不是没论过,而且不止论过一次,每次都是用几天几夜来做计数单位的。   场内所有人都黑了脸。   万幸,场里还有个大侠。   丁玉展可没空听他们论述死后见谁,他指着千里鸿叫道:“千里鸿,你等着!”接着他扫了一眼章高蝉,继续道:“这件事我记住了!以后如果你们胆敢侵暴小门派,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不会坐视不理?你再强也只能是一个人而已,因为你要当大侠,千里鸿一声嗤笑,对着愤怒的丁玉展很夸张的点了点头,冷笑道:“我现在,哦不,我一直很钦佩丁三你这个劲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希望你别给丁伯伯添乱就好。放心,不管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会保证你人身安全,……”   杨昆闻听此话,不等千里鸿说完,一振手臂,满脸堆笑对千里鸿抱拳作揖,高声道:“多谢千少爷金口!我在这里代丁家道谢了!”   接着又转身对下面众人团团作揖,笑道:“各位都做个见证。看看武当千公子何等重情重义,日后若是小弟有得罪武当之处,人身自当无妨!哈哈。”   千里鸿没想到一大意被杨昆抓了话把,脸色一窒,随后又释然:丁玉展再狠能怎么样?再强的大侠不过一个匹夫而已,如何能和帮派抗衡。   “杨昆先生客气了,小事、小事。”千里鸿微笑着致意。   “我需要你放我一马?”丁玉展脸色黑的好像都可以打雷下雨了,他朝千里鸿那边冲去,旁边几个丁家保镖死命围住了他。   这个时候,慕容秋水清咳一声,背负双手走到人群前面,大家立刻被一团敬畏的安静笼罩,大厅里鸦雀无声。   慕容秋水却是对丁三说话的,他看着丁玉展没有微笑:“丁三,你这是来为朋友讨还公道还是来捣乱的?”   “你说啥?”丁玉展一愣,没想到慕容秋水这家伙对自己这么不客气,居然把公道和捣乱放在一起问自己。   “你先别着急喘粗气。”慕容秋水说道:“谁都知道我们武林中没有官府来给你打官司评判公道在哪边。我看你一进来就要剑挑章掌门,这肯定是你要用侠义来讨回公道咯。”   “不错。”丁玉展恨恨的剐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章高蝉:“大路不平有人踩!这种事情谁不义愤填膺?”   看着丁三激愤到发红的脸颊,慕容秋水冷冷的回应道:“章掌门为什么可以毁约杀人,光天化日下大开杀戒,不就是因为他武功天下无敌吗?而你这个大侠靠什么主持公道行侠仗义?你不一样要用剑吗?这不一样是武力吗?   既然是用武力讲理,如果你这大侠的武力比不过你想制裁天诛的对象该怎么办?那就是你没道理咯,你主持不了公道。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慕容秋水微笑了起来:“这里人人都知道,没人一对一能胜的了章掌门,你肯定不行!这不是说你武功不行,而是章掌门武功已经到了超凡入圣的地步。你不是傻子,明知打不过还要拔剑,这里都是你的好朋友,他们也不会让你送死,嗯,章掌门也不会伤你,既然如此,你为何非要怒气勃发一定要拔剑相向?这不是捣乱是什么?如果你打不过,不妨坐下来,用道理来谈。”   说着,慕容秋水转过头,指了指那边的赵乾捷说道:“江湖里讲:向最好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然后承担行动结束后的任何结果。现在你的几个朋友尸骨已寒,这是结果,你再跳再闹有什么用?我们这次聚集此处,也不是为了看你和章掌门纠缠,我们本要讨论如何处置行刺章掌门之人。这是两件事。本来没什么关系的两件事。”说完,慕容秋水意味深长的看了丁玉展一眼,转身走回里面。   丁玉展并没暴跳如雷,他咬牙切齿思考了片刻,猛地一把把正面挡住自己的丁家保镖推了个跟头,一个箭步窜到了场里正中。   一见这灾星过来了,场中所有的保镖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开始朝自己的主人方向集中。   “别乱来。”杨昆扯住了自己妻弟的胳膊,附耳说道。   丁玉展不耐烦的甩开姐夫,他黑着脸指着那边趴着的赵乾捷,说道:“这个人孤忠决勇,敢干老子不敢干的事情,我钦佩之极!章掌门你放了他,我们一债还一债,你杀几个掌门的这笔债我就暂时放下!”   “果然两件事缠在了一起!”千里鸿一惊之下,恨恨的看向刚才“唆使”灾星的慕容秋水,对方却正转头和手下低声说着什么,千里鸿只能看着一个脑后背影。   “就算背影都这么可恶。”千里鸿恨恨的想。   章高蝉的震惊远比千里鸿来的要深,他求助般的去看千里鸿,对方却好像不在意,根本没看他,背上箭伤抽动着的痛让他鼓起了勇气,对丁三说道:“丁三,这是两码事,刚才他们差点杀死我,你不能这么办。”   “杀你就该死?!你杀别人怎么说!”丁三几乎是跳了起来。   “两码事。”千里鸿扬声道:“丁三,我们必须要分开处理,否则哪件事情也谈不清。”   “你做梦!”丁玉展一跺脚:“这人我保定了!你放不放?不放也得放!”接着挑衅般瞅着武神,对方一个无力的叹息,别过了眼睛去。   “你捣乱啊!”千里鸿非常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丁公子也是贵客,身份尊贵声名远扬,而且他的以债抵债的要求也是江湖规矩之一,我们不能不考虑他的提议。”这个时候,霍长风站了出来,他高声说道:“现在此处人多嘈杂,我建议我们到后厅去专门谈这个事情。按规矩,就我们几个门派的管事人物来谈谈。一个人只带一个参谋,其余闲人回避,如何?”   千里鸿因为丁玉展来了,也担心在大庭广众下纠缠说不定会出丑,于是很爽快的同意了这个建议,七雄的其他几个大人物也没意见,一行人行过转角屏风,朝后厅转去。   “放心,我肯定给你主持公道,现在你去最后争取一下。”千里鸿对章高蝉低声说道。   “各位,我是来建康做客的,却无缘无故的受到无耻匪类的行刺,无论是江湖规矩还是人世道义,我都希望能给我一个公道。”章高蝉给五雄的每个人依次鞠躬致礼,直到此刻,他才骇然发现原来自己连一个行刺自己的刺客生死都不能掌握,那个匪徒居然可能被放走!   这还有天理吗?   章高蝉被人引到右偏厅休息,而慕容秋水让齐元豪陪同丁三去另外房间休息,自己也没带什么智囊,就带着一个长随兼保镖跟了过去。   大人物一走,看客们立刻就像炸了窝一般热闹起来,人人都兴奋的满脸红光,嘴巴吧唧吧唧的回味着刚才的精彩。   “王天逸。”正在监控人群的王天逸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这声音很轻,但王天逸立刻就回头搜寻是谁叫自己,这不仅是因为他听力极好,而且还因为这口气不是一般人的,这是命令的口吻。   “刘先生,您叫我?有何吩咐?”王天逸风一样的跑到转角屏风躬身行礼,那里站着的正是霍长风的亲信刘远思,刘远思朝人群看了一眼,低声交代了几句,自己转过屏风也去后厅了。   等刘远思的袍角刮过檀木屏风的时候,人群中走上来一行人,却是唐门七公子唐江豪过来了。   刚才场中都是顶尖豪杰,唐江豪初入江湖,除了千里鸿跟谁也不是很熟,加上唐博没来,他就站在人群前面第一排看,现在看霍长风、空性、千里鸿、慕容秋水、杨昆这些人各自代表自己门派进了后厅,和自己的随从一商量,觉的自己肯定也有资格过去谈谈,就算不说话听听也是应该的,毕竟他现在代表唐门,就赶紧领着人冲了过来。   王天逸守着那屏风,并无让开的打算。   “唐七公子,请您去偏厅稍歇,一会各位帮主掌门出来,我会通知您的。”王天逸一躬身,恭敬的说道。   “哎,里面还缺我家唐门啊。”唐江豪根本没在乎王天逸,他说完就要往里走。   但王天逸一个闪身又挡住了他:“嘿嘿,请您稍歇。来人,带唐公子去左偏厅。”   “闪开。我要进去。”唐江豪一推王天逸,王天逸身体并不用力,顺着他的手往后仰,但脚下却一步也不动。   “哎!你这混账!轻慢我家七少爷吗?”唐门的一个随从抢上来,一把揪住了王天逸的胸襟:“告诉你,他在这里,就代表唐门!为什么挡路?”   刚才刘远思特别交代了,就是不要让唐门的人进来,这可是命令,不是轻慢。   王天逸看着那人微笑了一下,身体却依然拦住路,笑道:“能进去的都是本门的代表,如果是唐博公子来了,我定然引路进去,但是贵门的通牒上,唐七公子是唐六公子的随从,在下很难办啊。请一定体谅在下则个!再说此事只和进去的几个门派有关,他们也就是谈谈刺客的处置问题,您没看见丁三少爷和章高蝉不也没进去吗?”   王天逸说服了唐江豪,他其实也没绝对的自信,唐博走得急,也没想到几个豪雄会开小谈判,没交代他该怎么办,此刻来冲王天逸,不过是试试底线,看对方说的有理有据,也就不再坚持,转身去了偏厅喝茶提神去了。   ※※※   因为人少,后厅的几个大人物很快就分出了阵营。   “我只是来听听各位的意见,至于如何处置,全凭各位同道决定。”空性中立;   “名声还是重要的,何必纠缠一个小小刺客的处置?”慕容秋水支持放了赵乾捷,理由是章高蝉杀人毁约对江湖口碑不好,还有丁三发言,不如就抵消债,放了此人;   “我真想不到,这个事情还需要我们来谈?”千里鸿自然是咬牙切齿反驳过去,要把刺客碎尸万段。   “三少爷和章掌门都是贵客,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很难办啊。”霍长风隐隐的表示了支持慕容秋水。   “杨昆先生,我们两家一直是好朋友,章高蝉是我们武当的女婿,希望你能主持一下公道。”千里鸿向神态自若的杨昆求援,并相当有把握,因为慕容秋水和沈家的商道,也运营马匹,这冲击了一部分丁家的声音,并且丁家近年来也十分眼红慕容世家和长乐帮的敛财速度,最关键的是,丁开山已经暗中许诺,如果有冲突,丁家将和武当结盟。   杨昆没理由不支持自己这个盟友,至于丁玉展,不管他做什么,不管他说什么话,大家都不会把他的言行当成什么大事,他是大侠,而大侠绝对不谈利益的,在这方面,和帮派简直是井水和河水的关系。   但杨昆沉思了好久,才仰起头说道:“我当然支持我家三少爷!”   慕容秋水霍长风同时眼睛一亮,而千里鸿则低下头去,肚里大骂丁家人都是一群疯子。   “杨先生,丁三是个大侠,他说的话何必拿到帮派间来考虑,我们还有很多生意要做,如果听什么侠义,我们都不要生活了!”千里鸿委婉的提示杨昆。   “小弟说的自然有道理的,就那个刺客,我就很钦佩。门派已经亡了,咳咳,说错了,应该是他已经不在门派里了,还在为他心里的那个门派那个主人豁出命去杀天下第一的武神,我很佩服这种死士。”   “再说,他的同伙已经被杀干净了,就一个人能搅起什么波涛?放了吧,放了还落个好名声。”   杨昆慢悠悠的说道。   千里鸿低头不语,良久,突然大笑起来:“好!好个死士!我也佩服!那就放了,看在丁三的面子上。”   “多谢。”杨昆立刻拱拳致谢。   谈判重要的是决策,而这里就座的都是一言九鼎的绝对豪杰,所以这小小的谈判很快就谈完了。   当每个人都脸色复杂站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刘远思咳嗽了一声,霍长风笑道:“各位且慢。”   大家一起停步,等候他高论。   霍长风笑道:“今天武神章掌门受到了用唐门最精良武器和毒药武装的刺客袭击,但却没什么事。呵呵,我现在不太明白,我们每年花那么多银子买他们唐门号称见血毙命的毒药有什么意思?因为根本没用啊。现在有武神可以抗毒,江湖中藏龙卧虎,谁知道江湖中还有没有不怕毒不怕神机弩的刺客?我们需要和唐门好好谈谈了。”   慕容秋水笑了起来:“我正有此意,和博六约在明天上午重新谈武器交易的信函都拟好了。”   “这么巧?”空性一脸惊讶:“我们拟定和他们唐门谈的时候居然也是明天上午。”   千里鸿转着头,满脸笑容道:“我已经被唐门恶劣的嘴脸搞得焦头烂额,只是交易久了,都成朋友了,有些话不好意思说而已。那么贵!”   杨昆也笑道:“又贵还店大欺客,就是奸商!哈,这次章掌门还立了一功,可以让我们有个因头出口恶气了!不过我们得把时间分配好,不然小博六分身乏术啊。”   “对对对,我们商量下是一起谈还是分开谈,反正这次要出口多年的恶气!”霍长风豪爽的大笑起来,招呼大家重新落座。   ※※※   “什么?要放了那华山的刺客?!”听到这个消息,人群简直炸开了锅,那场面就好像亲眼目睹老虎不吃荤改吃素了。   王天逸一样的震惊,他也没想到这些大人物居然能搞出这样的结果来,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因为让你根本想不到。   章高蝉更是惊得呆如木鸡,他看着赵乾捷,就像一个看着一个杀人犯被大摇大摆的卸下木枷,扬长而去,拳头陡然间捏紧了,就像他此刻心脏。   “杨先生对这个刺客褒扬有加啊,说很钦佩这种死士的忠诚。对于我这个武当的人来说,”千里鸿不紧不慢的向台下讲演着,神态自若丝毫不见波动:“我鄙视他暗夜行刺的怯懦和卑鄙,而且他要杀的是我的好朋友,武神章高蝉掌门,我的心里还是难以抑制的钦佩他,我多想我的手下人人都像这个人的忠诚。   当然这仰慕忠诚美德只是一个方面,我的另一个朋友岳中巅先生他对这个刺客很有感情,他苦苦哀求我,还说这个人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错事和傻事,我是个心软的人,我不想岳掌门为了这样一个年轻人的死去而伤身伤神;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年轻人对章高蝉掌门有很深的误会,而丁三这个家伙,我的发小对章高蝉掌门也有很深的误会,我不想看到朋友之间为了误会而放弃宝贵的友谊,尤其是我家的世交丁家和我们武当的亲戚昆仑之间,为了消弭这误会,我决定放了这个走上歧路的年轻人。”   千里鸿说完,一摊手,微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动步。人群中出现了片刻的沉静,接着爆发出一阵热烈之极的叫好声。   “赵乾捷将被送到杨昆先生下榻的地方,然后被转上船送离建康。之前他会签署悔过书,他不会再找章掌门的麻烦。”刘远思此刻站出来继续宣布决定。   千里鸿走到一片拍了拍浑身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武神,悄声说道:“放心,我会给你公道的。”   “这就是你的公道?”章高蝉并没有抬起头来,剧烈的被欺骗感觉带来的愤怒让他说话的声音反而又缓慢又尖细。   “怎么会?”千里鸿毫不在意一笑,接着声音冰冷起来:“你等着,那刺客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什么?”章高蝉震惊下抬起头来,千里鸿却离开了他身边,走到了霍长风身边,两人走到附近嘀咕了一阵。   “霍帮主,你知道我是看着丁家才给个面子的。但我现在很恼火,而且我也很害怕,我是一个客人,一个远远离开自己地盘的过江龙,谁知道你这建康还有什么等着我?我不会再要求合议,如果这件事不能给昆仑章高蝉补偿的话,明天说不定我会气病了,从而武当的所有人都离开建康返回武当,你们自己开六雄大会好了。我说的补偿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千里鸿对霍长风说道。   霍长风沉思了一会,他转过头,对千里鸿说道:“这事,刘远思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回复。”   一杯茶的功夫,王天逸就被叫道了刘远思面前。   “有件事需要你去做。”刘远思看着面前这个恭敬的司礼,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第三十一节 暗夜雨冷(五)   “你要做的很简单,就是你提的计划中的扫尾情况,第三种可能应变吧。”刘远思说道。   第三种可能指就是刺客有活口,单人身还在长乐帮掌握中,这七八种刺杀武神后可能局势都是王天逸咬着笔杆子枯坐灯下一种一种考虑出来的,刘远思一提他心里自然明白的如亮灯下一般。   王天逸低头致意,却站在刘远思面前并不挪步,刘远思一转眼睛只说一个字道:“嗯?”   “属下要去知会黄老后,马上去办。”王天逸躬身回答,刺杀武神是大行动,一直是由黄老一手抓的,这不能因为刘远思地位高就胡乱听从指令,人人都下令,行动肯定就乱套了。   “不必了!”刘远思一挥手,说道:“这次行动已经转到我这里负责了。你听令即可。”   “此刻就是第三种应变情况,刘先生记性好呀,我真的佩服。我马上去办,希望上面能稍微帮下属下,让咱们的人去押送刺客。”王天逸拍马之后就提要求。   “没问题。杨昆不是下榻在我们地盘之内的盘龙大院吗?我们自然不会让别家人插手运送。”   躬身离开刘远思,王天逸一路小跑来到偏厅,一挥手,片刻间他认为最合适的几个部下就被招呼到面前。   四个属下在王天逸面前站成一排,每人状态都不同:最左边的叶小飘因为刚完成了整个刺杀的警戒和断尾工作,站着都扭来扭去,好像抑制不住的要展示他全体新人中最好的轻功功力,站在他旁边的罗蒙本来有卓越长枪造诣,这次拼命请战,在扫尾灭口中,一刀几乎把他负责的刺客斩成两段,杀戮后的兴奋在新手身上并不容易消褪,现在的他还激动得满脸红光,虽然个性沉稳,但拳头却捏的紧紧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王天逸,等着他下达下一个令人振奋的命令;他身边的赵爵易同样眼睛盯住王天逸,一样满脸的激动,此中还透着“我可以”的自信得意,不过眼睛却不停偷扫旁边那个灰头土脸的人,王天逸也在看那人。   那人就是秦盾。   新手都好哄,哪怕你骗他们进了虎穴或者把他们当成暗箭引靶,只要能身体完整从沙场上回来,谁都是激动兴奋,都觉得自己这次真了不起,亲身经历了稀罕事情嘛,天下第一舍自己还谁?!   所以别人都昂首挺胸满脸红光的,但秦盾却晗胸低头面如死灰,因为参战的那唯一一个活口,就是他刀下活下来的。   他已经巴巴的想了很久,越想越觉的自己完蛋了,战场上没有意外就见鬼了!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能不管不顾,像后来头儿做的那样,咬住那赵乾捷,不咬死他誓不罢休呢?慕容家的齐元豪那刀其实不必躲,只要跟着刺客一冲就闪开了,或者根本不闪,挨它一下,那又不是暗器,顶多是皮肉外伤,但自己为什么闪开呢?   越想越难受,走路都像行尸走肉了。   王天逸看着秦盾,却没怎么想他,他想的是另外一个人:少林的第一俗家好手刘定强。   战场上要的就是“耳听八方、眼盯六路”,这是经验和武功的混合物,秦盾没有做到这点,甚至可以说太差了,齐元豪一晃他就得逞了,假如换了少林刘定强,以他的武功修为,起码能预先见敌,临阵变化吧。   “可是这小子他妈的脸皮薄了!就像唐门的神机弩一样难伺候,要是他今天可以上来,几个刺客应该全变尸体!一个活口也不会有!”王天逸歪着头看着秦盾,心里却在抱怨。   “司礼,有何命令?”叶小飘晃动着身体,第一个耐不住了,着急的问道。   看着自己急不可耐的部下,身为长官的王天逸也禁不住笑了,这可是士气!   “一会,我们会审问一下那赵乾捷,然后三个人跟我去直捣‘匪巢’,还有一个人,去执行一个机密任务……”   “还有同党?”罗蒙一惊。   “嗯,离这里不远,但在慕容世家地盘内,我们要快速进击,然后等待大批人马抵达,嘿嘿。”说到后来,王天逸阴笑了起来。   看王天逸神秘莫测的笑容和别有深意的谈话,四个人一开始全愣了,但很快他们明白了意思,“我去!”“我去!”“属下愿唯司礼剑锋是瞻!”请战声此起彼伏。   “司礼,那机密任务是什么?”赵爵易问道。   王天逸垂下眼皮,只说道:“秦盾你来。”   秦盾只是马上拱手听令,赵爵易却想:“这次刺杀武神,帮里脱不了干系,连刚才背后斩杀刺客站位、刀法都是事前训练过,此刻看司礼那表情,去什么匪巢怕是只是做个样子,那什么机密任务怕是更难,但功劳也更大!”念及此处,赵爵易越众而出,大喊一声:“司礼,让我替代秦盾去办吧!”   王天逸一怔,但脸上表情又恢复木然,问道:“理由?”   “秦盾今晚办事不力,我怕他魂不守舍坏了大事!”赵爵易突突的说完,还薄鄙的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秦盾。   “姓赵的,你说什么?”愤怒加震惊,秦盾手都哆嗦了,他转过头盯着赵爵易质问:“我怎么魂不守舍了?我怎么办事不力了?”   赵爵易扭过来头,轻松的和秦盾对视,笑道:“你是我们队长,不要坏了和长官说话的规矩。”   王天逸鼻子里一声轻笑:这才组队多长时间,也没什么大行动,秦盾不可能因为无能犯众怒,但匹夫怀璧就是大罪,谁叫他是自己随口定的队长,自然有人不服。   “这次行动需要箭法,秦盾以前专门练过一年,赵爵易你一直用双戟。”王天逸慢声细气的说出自己的理由。   “我一直苦练箭法啊!”赵爵易没了自信薄鄙的神态,取而代之的是受到质疑时候的羞愧和激动:“虽然我一直练双戟,但我有空就练箭法,还经常向训练箭法的唐教官讨教和请求指点,我现在一百步内箭无虚发,这些他们都可以作证!再说我箭法您也见过啊,在这十几个人里属于上等!”   王天逸盯着赵爵易看了好一会,那神态就像老鹰在审视猎物般咄咄逼人,良久他点了点头:“你去!”   “什么?凭什么!”秦盾又尴尬又愤怒,但换来的只是赵爵易得意的一声冷笑。   “闭嘴!”王天逸一声低吼,锦袍队可是要取代暗组,这种出生入死的工作可是什么地位都是有能者居之,无能者的下场只有被砍死,任何一个指挥官,都喜欢赵爵易这种自信且侵略成性的手下。   不管你是否受人爱戴,你能办成任务才是唯一考量的标准。   让其他三个无关的人出去后,王天逸下达了命令:“你现在马上离开昆玉楼,去十字巷,在有铁匠幡的人家内,换上夜行衣,领取一张强弓和五支箭,然后跑步抵达附近钟鼓街,街口南向十丈的地方有个破旧的二层楼,你藏身其上,一会我们两个人会押送赵乾捷经过此地,三人三马,你要对赵乾捷一箭毙命。然后你脱去夜行衣,回锦袍队总部覆命。”   没想到要杀掉赵乾杰,刚刚霍长风在大庭广众下才宣布只盘问一下刺客,就马上把他送给丁家,现在没想到却下达了杀人灭口的命令,赵爵易只觉得胸口里面突突乱撞,手心里满是汗。   “你知道风速和雨的大小对中靶的影响吗?”王天逸不放心的问道。   赵爵易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王天逸又耐心的讲了一些要点才算完。   “箭发立即撤离!”王天逸冷冷地说道:“去吧,不许失败。”   赵爵易一离开房间,王天逸拉开了屏风,里面却坐着瘦小如猴子的一个人,他的副手,暗器高手金相士,王天逸说道:“老金,按我们计划的办,你是第二道保险,地点就在他对面。”   金相士摇了摇头,一脸苦相:“这群小崽子啊,一个比一个不可靠,居然我还要当第二道保险,你还教他?费死劲头啊!还是在暗组时候舒服啊,干不成任务直接就剁了。”   “说这些屁话干嘛?”王天逸一笑:“赶紧的,你从后门走。”   做完了布置,王天逸出去大厅,那边大人物一个个都走的差不多了,只有那些小掌门小帮主们还不肯走,生生要等到赵乾捷被押送出来,大厅里乱哄哄的如一团团的苍蝇在飞。   王天逸听了一会,才知道,刚才那一小会功夫,岳中巅又和林羽较上劲了,林羽大骂岳中巅无理取闹,岳中巅本来就不是好惹的,直接耍起了流氓脾气,根本不给你谈什么大道理、江湖规矩,变着法骂林羽一伙是婊子养的;同属昆仑下的两人差点打起来,据说章高蝉走的时候,岳中巅甚至指着他的头破口大骂,气得章高蝉以武神之武功居然差点被门槛绊个马趴。   王天逸听完马掌门和曾经师兄刘元三唾沫横飞的转述,只是一笑,真是江湖恩怨都付一笑中,原因却是未到快意恩仇时。   这个时候,全场突然一片轰动,所有人的脖子都像鹅一样伸长了,原来是赵乾捷被押解出来了。   王天逸没有像不相干的那些人一样等着看着这个刺客被拉着送走,他别过了脸,在人群注意都集中在赵乾捷身上的时候,悄悄的出了大厅偏门,外边几个手下正等着他上马。   正朝马匹急急前行,背后突然有人叫他,王天逸回过头去,却是曾经的青城师兄刘元三,仿佛门里面有只巨大的章鱼缠住了他的脚,让他不能挪步,他正一手攀住偏门伸出一半身子来看着自己,一脸巴结的笑着,大喊着:“天逸,赵乾捷这个刺客押出来了!你不看看了?”   王天逸扭过头,目光仿佛透过富丽堂皇的高楼看见了那个满脸血污的曾经兄弟,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下,他一声叹息,翻身上马,对着刘元三的脸却笑了起来:“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朝建康城另一边前进的一列长长的马队中,突然有四匹马离开了队列,他们拨转了马头,迅疾的冲进黑暗,马头直指另一方向:慕容世家的建康!   因为夜深天雨,建康里的街道上早已不见什么行人,避开了慕容世家的暗哨,王天逸一行四人在街道上横冲直闯,刀和剑在鞘里在颠簸的马上也像有了生命,不停的因为嗜血的渴望而悸动着。   但这次没有血让它们饮。   血应该早已流光,不过王天逸在下马后,还是拔出了右手剑,这是习惯。   四个人在位于慕容世家边缘的一条隐蔽的街道上停了下来,这里的房屋还很简陋,街道也是凹凸不平泥浆满地,长乐慕容两家长久的争锋毁灭了这些边缘地区的商机,虽然现在这些地区恢复的很快,但仍然因为久远岁月沉淀下的根基,还有贫穷和犯罪坚强的扎根在这些地方。   在这个衰败不堪的院门前,四人环形对住了门,王天逸点了点头,叶小飘啜唇吹了两声奇怪的鸟鸣,院里很快也传来同样的鸟鸣。   王天逸一摆头,孔武有力的罗蒙一个健步冲过了王天逸身边,一脚踹上了摇摇欲坠的大门,门后腐朽的门闩发出了它这一生中最干脆的声音,粉碎声。   叶小飘就在罗蒙还没收回的腿边冲了进去,王天逸紧跟着他第二个进去。   罗蒙和秦盾两人并没进去,而是一枪一刀贴在了门口,负责警戒兼后备。   今夜四人兵刃上不会染血。   因为血应该早流光了。   王天逸在跳过门槛时还这么想,直到跑在他身前的叶小飘突然矮了一头的时候,他猛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完全错误。   这个院子就是长乐帮专门赵乾捷一伙死士设立的“鸽巢”,十一个刺客都被围在此处,这地点选的费了心思,此地不仅是慕容世家哨卡眼线的死角,还是长乐帮在几年前就通过不想干的人购置下的产业,对外是一对卖油条的老夫妇租赁的,因为从事饮食买卖,购置大量粮食不会被怀疑,最适合囤积“士兵”,赵乾捷手下的死士就在这里被看管,同时被训练,到最后选出六个人从事最后的刺杀,剩下还有五个人都将早已被看守他们的锦袍队器械组高手杀死,等着王天逸这个司礼去收尸体,不仅光大长乐帮的威名,更把屎盆子扣实在慕容世家头上。   杀神、栽赃、扬名!   这本是一箭三雕的好买卖!   直到第一个突进院里的叶小飘突然矮了一头。   要矮了一头,在江湖上很简单,躬身后者头被砍了,但叶小飘这两者都不沾边。   他头还在脖子上,胸比刚才挺得更直,但却矮了一头,因为他整个人朝地下陷去。   达摩曾一苇渡江,但江湖里没人能一苇渡江,哪怕给你一片苇席也一样,叶小飘轻功再好,踩到陷阱也只能昂首挺胸满脸震惊的往下掉去。   有陷阱!   王天逸大惊失色下,脚下一软,果然合着叶小飘一样往下陷,但王天逸临阵经验何等丰富,身后跟着越过门槛能踩到实地的右脚加倍发力,身体一挣就前射出去,整个人飘飘的弹过叶小飘头顶,然后下落。   按理这里是实地。   但如果现在王天逸是在凳子上坐着,让他有时候展露表情,他一定满脸苦相,说不定还要大骂:“直娘贼。”   因为落脚处仍然是空虚!   连环陷阱!   专门对付王天逸这种人的!   如果王天逸自己挖抗做陷阱,怕也是要这么挖,因为一个坑不一定能套死高手,但两个坑,高手一般也是无可奈何。   王天逸现在遇到的就是和他一样经验丰富的对手。   连环套!   按王天逸布陷阱的知识经验,坑底肯定要有竹刺,或者铁刺,一个人要是落套踩底,不完蛋也废了!   他哪里能落到坑底。   王天逸一咬牙,左手握住剑鞘猛力死拉,整把剑合着剑鞘一下子就扯断了腰带上的剑勾,抓到了手里,接着死命朝后下插去。   “咔!”传来的巨力让手腕差点断掉,但剑鞘已经插进了陷阱壁上两尺,王天逸脚落在在不牢靠的支脚点上,死命的朝前逃去,整个人死鱼般的又跃前了三尺,终于用嘴啃泥的姿势趴到了实地上。   这时,王天逸耳朵里已经听到了周围声响大起,知道敌人四面八方大至,却只能叫苦不迭,他可不是武神,他奋力从连环套中脱出,连抬脸都做不到,只能等胸膛、脸皮全搓在泥泞的时候,奋力挥动右手剑,希望能给自己一点喘息之机。   但遗憾的是,敌人来的也是高手。   高手对阵,精神稍微不集中都可能被瞬间杀死,更何况用正飞趴到泥浆里的姿势和高手对敌,这不是找死吗?   王天逸就是如此。   他的右手剑还没挥到上面,头上一声脚步落地的闷响中,一根钝物“哐”抽到他头上,这硬度、这力量,什么高手都没行动能力!   王天逸只觉脑门“嗡”的一下,眼前金星乱冒,身体一片混沌,本来还如鲤鱼般有力弹起的身体,顿时死趴趴的摔实在泥地上,右手长剑也被轻松踢脱了手。   接着他被拽着衣襟拖了起来,竭力忍受着脑袋的巨疼和眼前的黑暗金星,王天逸努力像看清对方的长相,但眼睛却模糊不清,只听道耳边那声音穷凶极恶的对自己吼道:“操你妈的盐贩子!以后手别伸那么长!”   接着他又被重重的掼到地上。   耳朵埋进了泥浆里,只听到地皮上震动乱响,不知有多少人来来回回跳跃奔跑。   脑袋上挨了一记重击,还没醒过神来,浑浑噩噩又被人扯了起来,接着胸下面不再是湿冷的泥水,而是温热的宽实背面,接着就开始颠簸起来。   冷雨的点打和这恐惧到剧烈的颠簸,王天逸终于在那巨疼的把握下挣扎过来,但眼睛一片温热,他睁开了眼睛,摇摇晃晃着脑袋却怎么也看不见东西。   我不能没有眼睛!   他奋力支起脖子,用手死命的去抹眼睛,眼睛亮了!   但一入眼的就是满手的鲜血!   在冷雨中,他用尽生平最大的力量摇晃着脖子,仿佛要把被敲碎的脑袋里的东西拼合起来,模糊的视线终于清晰了,他看到了一人的脖子。   秦盾的脖子!   秦盾正背着王天逸发疯的朝前飞奔,沿着漆黑的街巷,喘着如牛的粗气。   背后还有声音,王天逸回过头去,背后跟着他们飞跑过来还是罗蒙和叶小飘,两个人没有兵刃,没有兵刃还在飞跑的江湖人,往往只有一种人,被吓破胆的人。   “放我下来!”王天逸一声大吼中,膝盖一顶,他和秦盾马上分了开来,王天逸落到了地上,而秦盾则一个跟头接着在泥地里不停的打着滚滚了出去。   “怎么回事?”王天逸叉开腿,立在街心转身大吼。   面前是无尽的黑暗和无声的雨水,除此之外还有两个落魄急急逃命手下的那失魂小猫般的眼神。   头领停住大吼。   手下自然堪堪停住脚步,但看向愤怒头领的只有依旧恐惧丧气的怯怯眼光,背后泥水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秦盾连滚带爬的跑到王天逸身边。   “怎么回事?!”王天逸在秦盾眼里看到的是同样的失魂落魄,这不是他的答案,他又吼了一声。   “司礼,你还在流血……”叶小飘怯怯伸出手指指了指。   王天逸这才感到在头疼欲裂和夜雨寒冷的痛苦中,满脸都是温温的暖意,他挥手一抹,又是一手的鲜血,手往上面探去,却发现自己脑袋正上方如同开了一个温泉,热血正咕咕从里面涌出来。   “直娘贼!”王天逸狂暴的挥手猛甩,让手里的热血爆裂的摔散到冰冷的泥泞里。   他自己鲜血没有让王天逸恐惧,唯一给他的感觉,却是要发狂嗜人的冲动!   一把揪着叶小飘的衣襟把他扯到自己面前,两人鼻子几乎对着鼻子,“怎么回事?!”王天逸大吼。   那表情仿佛一头野兽,如果对方回答让自己不满意,他就会一口咬掉自己的脸,而这确实是暴怒的王天逸的意思,如果他回答不让自己满意,自己就用牙直接咬掉他的脖子。   叶小飘只觉的裤裆一片温热,他尿裤子了。   “多少敌人!怎么进攻的!说话!”   叶小飘已经像一块面一样软了,但王天逸没有放过他,被杀的恐惧超过了逃避的恐惧,在求生的本能前,叶小飘的舌头比他的人更坚强,在面对面暴怒野兽一般的王天逸的时候,舌头居然可以自己弹动,说出了过程。   过程很简单,突然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是谁不知道,走没走不知道,从陷阱里爬出来的叶小飘只看到王天逸瘫在泥地上,然后秦盾冲了进来,背着王天逸就原路跑了出去,然后他就跟着秦盾跑了出去,此外什么都不知道。   王天逸把叶小飘重重的掼在泥地里,咬牙不语,叶小飘只剩下叫娘了,赶紧爬开,二二个手下不约而同的退开一步,因为谁也不想离这个血像泉水般冲塞面目咬牙切齿的野兽更近。   埋伏已定,击退我们而不追不杀,这有问题!   盐贩子?   王天逸心里模糊的起了一个敌人的形象,那形象绝对玉树临风迷死无数少女,但此刻在王天逸心里却如魔鬼一样可怕和仇恨。   “唰!”王天逸猛地转身,一把抽出秦盾腰里的刀,低声下令道:“回去!”   “什么?”坐在泥水里还没能爬起的叶小飘一声惊叫,其他两个人本来也如此想法,却没敢叫出来,但不约而同都把脚踩进泥里更深,都希望那脚能成为一根钉子,最好钉在地上永远不再动。   但王天逸对叶小飘的惊叫起了反应。   他一转刀,对准了地上惊慌之极的叶小飘,“我说回去!”王天逸凝视着地上的手下,慢慢说道。   其他两人身上立刻哆嗦起来,叶小飘看着王天逸愣了片刻,才回过身来,他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面对王天逸,用脊背贴住湿冷的墙壁,不知是哆嗦还是点头。   就算是瞎子,如果在现场,也会知道王天逸的意思,那根本不是“我说回去”四个字,王天逸身上森森的杀气都好像可以看见的了,好像烟雾一般在如魔鬼般的他身上袅袅盘绕,如果叶小飘反应不对头,没有人会怀疑,王天逸马上会一刀割断叶小飘的脖子,毫无犹豫也毫无疑问。   四个人匆匆的跑回那个院子门口,除了王天逸,其他每个人都像身后有个鬼在顶着他的屁股,一个个惊恐不已。   “你!捡回兵刃!”王天逸下了命令。   叶小飘裹着尿湿透的裤子,用惊恐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司,然后立刻冲了出去,从门口被大卸八块的四匹马的尸体中找回了备用兵刃,给了其他人。   在此刻,对王天逸的恐惧压过对敌人的恐惧。   王天逸下达了战斗手势,秦盾和叶小飘警戒,王天逸监守,罗蒙咬着牙从邻居院墙上翻到了刚才敌人遍地的院里,但此刻一切静悄悄。   “冲门!”王天逸冷着脸在墙头的另一边对罗蒙发布了手势。   罗蒙苦着脸,手握长枪,心里默念着自己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弟弟妹妹等一干人的敬称,朝那仿佛阎罗殿一般的屋子冲了过去。   然后他一脚踹破屋门,接着就愣住不动了,过了好久,才怯怯的从门槛上抽回踹进去的脚去,朝王天逸做了安全的手势。   王天逸进这个屋子的时候,也倒抽了一口凉气,感觉自己进了盘丝洞。   负责看管和解决刺客的六个长乐帮高手被人高高吊在屋梁上,狼狈到家了,但没人死亡,剩下的五个赵乾捷手下死士不知去向。   “放下来!”王天逸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撤离!”接着他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血流满面的他不再是杀气腾腾,而是愁容满脸了。   ※※※   王天逸回到锦袍队总部的时候,差点没把管家吓死,马上屁滚尿流的找郎中去了,他用手帕摁在头上,但血迹仍然好像一只巨大野兽爪子握住了王天逸整张脸。   回到家,仍然是坏消息。   等着他的是脸上贴满膏药走路一瘸一拐的刘定强和面如死灰的金相士。   刘定强刚抵达那座破败的小楼,赵乾捷一行就过来了,他弓弦还没拉开,就被人从楼下楼板空隙中伸上手来拉住脚,给一把猛拉,砸透腐朽的楼板摔了下来,身体还没弹起来就被一群人蒙面人围住,接着一通街头流氓般猛揍狂踢。   金相士没受伤,不过他也没得手:押送赵乾捷几个人一到那条街,金相士正等着对面刘定强下手,但一群高手冲了出来,不仅救走了赵乾捷,而且发现了绝对隐蔽的金相士,一通神机弩和强弓掩射,把这个高手压得抬不起头来,在这种强弱悬殊的情况下,他这种老手只能赶紧跑路。   “幸好我没被冲进来的四个剑客堵在屋里头啊!”金相士一脸的苦相,他摊开手说道:“我们的行动肯定泄露了!对方搞我们却没杀人,这是耍我们啊!慕容世家脱不了干系!”   王天逸端坐太师椅上,仿佛根本没听见部下诉苦,他身子一抖,因为郎中正把止血药粉撒到头皮的大口子上。   “下去吧。”王天逸面无表情的一挥手。   手下都灰溜溜的走了,管家马上把一盆热水送了过来,躬身道:“请老爷净手。”   看王天逸背着身不言语,“请老爷净手。”管家以为王天逸没听见。   殊不料王天逸猛地转身一脚朝那铜盆踢去。   在瞠目结舌的管家的面前,那靴子距离铜盆底部不过一寸,堪堪停在了那里。   一个端着铜盆呆如木鸡,一个伸直铁腿咬牙切齿,主仆二人对视了片刻。   王天逸慢慢的收回了腿,声调也恢复了平静:“今天不想洗手。事情没做完。你先下去吧。”   “那老爷注意伤口啊,明天您是不是要戴帽子遮蔽一下伤口。”管家躬身问道。   王天逸无力的瘫坐在椅子里,说道:“你先下去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第三十二节 暗夜雨冷(完)   夜已经很深了,连刚才人声鼎沸的昆玉楼都慢慢湮没在黑暗中,但武当下榻的华宅内灯火却通明起来,从昆玉楼回来的千里鸿公子不理时辰和雨色,还在和手下以及昆仑掌门章高蝉继续商讨事情。   很多和武当走得近的门派从昆玉楼出来,故意绕远路到武当这里来,想来看看千里鸿,并探探口风,但全部被路口武当的护卫高手挡住了大驾——千里鸿公子已经睡了!   眼巴巴的看着高墙里的通明灯火,一群掌门帮主抱着等等看的想法并不着急回去,索性就在墙檐下围成几个小圈子热烈的讨论今晚的惊天大事,逡巡的骏马、乱停的豪车几乎塞住了整个路口。   就在这时,路面突然震颤起来,仿佛有一条巨大的龙正在地下穿了过来。   热烈传递小道的人闭了嘴、听得如痴如醉的人竖起了耳朵,所有人一起朝黑黝黝的远方看了过去。   冲出黑暗的直进而来的并不是地下的龙,而是一列轰然行驶来的黑色马车车队,这些好像是龙的身节,在车队护卫的两列骑马武士马蹄声响到可以掀起马蹄下的石板,他们手里的武器在雨水里闪闪发亮得就像是两列龙鳍。   在这条小街上,那车队长的就如同一条看不到尾巴的黑龙,扭着巨大的身体蜿蜒着转过拐角,过了一节又是一节,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不止惊人的数量,同样样式颜色的马车,同样装束的武士,乃至每辆车上那同样位置飘在风雨里的黑色飞鹰旗,气势威压到好似一条真正黑龙张牙舞爪的转了过来。   “长乐帮来了!”所有人异口同声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就是连爬带滚的牵开自己的骏马驶离自己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的街口几乎在瞬间就干净了。   巨大的车队在街口守卫面前慢慢的次第停下,如雨般的高手警戒口令、列队声、车门开阖声此起彼伏,看着一个个从车里下来的人,被长乐帮卫队挡在外边的人群嘴都合不上了——除了几个帮主,长乐帮在建康的大人物几乎倾巢而出!   一个青袍中年人在一群长乐大人物簇拥下走到武当属下前面,文质彬彬的一抱拳:“烦请通报:长乐帮刘远思携同僚求见千里鸿公子。”   长乐帮大人物倾巢而来,在院里站了很长两列,而武当也一样,千里鸿带着自己的一众手下连上昆仑的一群人几乎站满了大厅外面的平台,千里鸿站在平台最前面,刘远思则站在低一级的台阶,因为台阶低了一头的他带着满脸的歉意的给千里鸿说着什么。   随着刘远思的嘴巴翕动,千里鸿脸色越来越难看,慢慢的他把目光移向台阶下空地上的一个人,不仅是他,所有人都移向那个人,这个人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孤零零的肃手躬立在那里,如同一个受到审判的囚徒。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武林高手,人人目光犀利,谁都看得清楚,那个“受审判”的人头发下正不不断涌出血迹,在小而密的雨水里,一道道红痕淡淡的爬满了脸,衬出一张惶恐又倒霉的表情。   刘远思细声细气说了很多,好久他闭起嘴,然后慢慢扭头喝了一声:“王天逸,你疏忽犯错不是第一次了!你知罪不知罪?!”   这声声音不大的呵斥对王天逸却不啻于一击劈在脑门上的炸雷,他慢慢抬起自从迈过武当门槛就没抬起来过的头颅,在千里鸿面前露出一双痛苦自责的眼神,接着惨然说道:“千公子,小的我身为锦袍队队长,做事疏忽大意,让匪首逃脱,没能让您满意,给霍帮主给长乐帮丢了脸,我……我……我给您赔罪了!”   话音未落,当着长乐帮武当昆仑所有人的面,王天逸两腿一曲,喀吧一声,像一根被快剑斜斩而断的木柱那样,他双膝齐齐的跪进了泥水里,在飞溅的泥水中,血流满脸的王天逸昂起头大声悲叫道:“请公子一定原谅!”   一个时辰前的他绝对想不到现在这一幕。   ※※※   一个时辰前的王天逸正捂着脑袋上的纱布狂乱的在家里踱步,狂乱到有些癫狂。   他知道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比如第一件大事,写下武神遇刺的整个经过并做出评价和建议,这份报告不仅长乐帮几个帮主想看,怕是江湖上的高手没一个不急不可耐的想得到这东西。   但他的心乱成了一团麻,任谁遇到虎头蛇尾这种事都怕是要用头抢地,要不是自己的脑袋上挨得那下铁棍让他早已头疼欲裂,号称冰将一贯冷静的他也恨不得用趴在地上用脑袋把自己屋里每块白玉地板都撞出一个窟窿来!   行刺武神!从开头试探深浅、到甘冒生死和刺客们亲自谈判达成密约、到谋划刺杀计划、训练刺客、再到事成后如何扫尾,哪一项不是王天逸殚精竭虑、出生入死一点一点扣出来的,这是何等漂亮的一次功劳?!   谁想到了最后却被人一次抄了?!   身为行家的王天逸知道这种事的厉害:刚才能活出来是对方不想要自己命,否则现在所有参与行动的锦袍队已经被全灭了,他不是没做过这种黄雀在后的事情,而且不止做过一次。   而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王天逸却想不出所以然来。   有可能是对方运气好,在自己庞大的地盘浩如烟海的信息中发现了蛛丝马迹,从而加强了防范;而从要前往计划地点的赵爵易受到伏击,而自己为了保险额外加上的金相士却没有被伏击,只是被攻击来看,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情报泄露!   是对方防范厉害还是自己情报泄露?   王天逸模不着一点头绪。   现在他只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霍长风就在建康,自己如何见他,如何说这件丑事。   要是王天逸只是长乐帮一个干将也还好,可惜他还是肩负秘密任务的蛇,一旦霍长风对他印象不好,不予信任,对他要潜伏在霍无痕身边的计划无疑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王天逸猛地停下,他身子如喝醉一般晃着,真感觉这一刻天都要塌了。   天塌就塌吧,塌了就不用考虑了,王天逸竭力让自己沉静下来,慢慢的做到桌子前提起笔来,他打定了主意:这事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今天就说要写出报告来,不去见帮主那帮人汇报了,而自己只把笔力放在对章高蝉行动上,这次虽然发现章高蝉武功盖世,但他也是有弱点的,就是逼毒毕竟需要时间,一旦发射后,用高手群发动狼群围攻,成功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王天逸点了点头,他决定突出功绩,至于今夜的丑事他打算提也不提,真要问,锦袍队就众口一词:匪徒都杀干净了,只有赵乾捷被同党救走了,几十个高手救他一个,锦袍队杀手也无可奈何啊,谁知道他这个小贼势力这么大,真逼急了,就往赵乾杰被救走那条街上扔上一把有慕容世家标志的短刀,说是他们干的!八九不离十不会冤枉慕容秋水,真要冤枉也没法子,反正怎么样他们也不会承认。   “至于这该死的伤?希望明天就能结伽止血。”王天逸恼火的用手指压了压那头皮上的大口子,恨恨的咬牙想:“要是止不了,大不了就说我庆功太高兴,喝多了,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妈的,我这锦袍队总部里的楼不是很多啊,哪个楼摔下去的?”   王天逸放下笔大喝管家进来,急急交代:“你知道我用来训练新手的那个楼吗?”   “老爷是说,经常放猪血死猪的那个楼?”管家赶紧确认。   王天逸却沉思不语:“那楼周围到处是血腥和臭味,清理打扫可以,但气味一天两天消不了啊,这也来不及,建康很多人都知道那里是我的练兵沙场,我说在那里喝庆功酒鬼信啊,算了,就说自己撞门上了,我可是一流高手啊,这也有点离谱,但……就这么说,唉!”   想到这里,王天逸抬头说道:“管家,我这伤是撞门上磕的,要有人问,你就这么说。现在把锦袍队的人都叫来,我要训话。”   “好!老爷。”管家马上称是,正要转身离开,突又转了回来,面有犹豫的他问道:“老爷,我问一句,这个门在哪里?咱们家,还是外面?”   “我还没想好。一会告诉你。”王天逸愁眉苦脸道。   就在这时,二管家屁滚尿流的冲了进来,叫道:“老爷,尹星翔老爷来见你了,说帮主让你马上过去。”   “什么?”王天逸如被雷轰,半晌合不上嘴,这尹星翔来头可太大了,此人等于是长乐帮帮主霍长风的贴身护卫,他不爱言辞,不爱喝酒不爱女人不爱钱财,是一个除了忠诚外好像没任何其他爱好的木头。   平常不谈公事和阵营,王天逸对尹星翔很有好感,不仅因为在长乐帮绞索套在他脖子上的时候是这个人进来宣布了赦免的命令,更因为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这样一种纯臣一个死士。   但此刻尹星翔的来访对王天逸不啻于是个晴天霹雳,现在就去见帮主,要是他问赵乾捷一干人怎么交代?他还没和心腹商量好。   “快!你!去请尹星翔统领稍待片刻!你!拿个帽子来!”王天逸急得面红耳赤,一着急,只觉手指一阵温暖,伤口居然又是一股热血流了出来。   “直娘贼啊!”王天逸看着手里那块又被染透的纱布,气得跺脚大骂。   建康飞鹰楼里灯火通明,从昆玉楼离开的长乐帮头脑们又聚在这里开会。   王天逸这次走进来的并不如以前那么昂首挺胸,而是忐忑不安的不停提着眉毛,他要用头皮运动来感觉帽子里的头皮情况,但没每动一次,帽子里头发下那只温热的大虫子就好像又大了一份,蠕动的力量也大了一分,王天逸跟在尹星翔身后,心也几乎要跳出来了。   一进灯火通明的议事堂,尹星翔就自顾自的上了台阶,站到了正座的霍长风背后,剩下了一个心怀鬼胎的王天逸站在台前,前后左右坐着的都是帮派头脑。   “王天逸,情况如何?”黄山石看了一眼大哥,摸着稀疏的胡须笑问。   “这次行刺,我亲眼目睹全部过程。报告正在详细写,我觉得会有惊喜的。”王天逸低着头用余光扫了扫在座的级别,不敢全说,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机密情报的。   “我现在向帮主和黄老禀告一下事情经过……”因为刚才他们得到的报告是王天逸派人转告的,现在王天逸打算详细说下大体经过。   但霍长风一声低沉的问话打断了他,这句话不长,但王天逸差点背过气去。   “你戴什么帽子?!”霍长风问王天逸,语气没有什么感情,但谁都听得出他不是很满意这事。   大厅里的人随着这声问,眼光唰的一声全集中在王天逸的帽子上,而王天逸的冷汗也唰的一声满了头。   这里就座的人全部都是英雄冠或者金簪玉簪扎住发髻,突然出来王天逸一顶不伦不类的帽子确实让人看着怪异。   看王天逸身体僵直不动,林谦第一个不满意了,他皱着眉头说道:“没听见帮主说话吗?”   王天逸仍然不动,但浑身冷汗已经开始打湿内衣。   “你聋了?”胖子苏晓坐在黄山石旁边,他说话调侃,见此情景笑道:“你打算做员外还是秀才?快摘了。”   好像单手举起一座铜钟那样,王天逸僵直着臂弯,摸到那顶冰冷的帽子,艰难的拿了下来。   瞬间面如死灰。   瞬间一条血线冲出脑门正中发迹,一路滑到鼻尖。   瞬间后瞬间,脑门冷汗全挤出来,有一股合着血迹开辟的滑到也划到鼻尖,眨眼间,王天逸鼻尖就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水滴,里面红色和透明的液体不停滚动,好像一个奇特的太极图在旋转。   看着王天逸那奇特的脸上情景,大厅的人都愣了,良久之后,黄山石一拍桌子,吼道:“怎么回事!昆玉楼出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那些刺客出了什么事?!”   王天逸腿一软,单腿跪了下去,战栗说道:“属下该死……”   接着毫无办法的他只好实话实说,把自己被人黄雀在后耍了一把,赵乾捷一伙都被救走的事情讲了。   他讲完了,一时大厅鸦雀无声,所有人在震惊过后都看向霍长风。   “废物!”霍长风瞪眼大吼,一掌下去,茶台上杯盏乱跳。   “王天逸,本来那些刺客的首级是武当要的,现在他们从你手里逃脱了,武当哪里如何交代?难道你要我们开六雄大会?你本戴罪立功之身还如此不谨慎。”坐在霍长风下面的刘远思见帮主说完了,马上说了起来:“本来寿州大败就是因为你疏忽而起,这次看来你还没吸取教训,怎能如此大意?”   “要是今晚对付你的是我,明天锦袍队就从江湖上永远消失了!你个蠢材,花费帮里那么多银钱就是要你这种废物糟蹋的吗?还有脸在这里显眼?王八蛋!”掌管水运的盛如海本就是和易月走的很近,一直看不来王天逸这种等于从暗组背叛易月洗白的人,此刻有了机会,几乎跳起来大骂。   盛如海骂完王天逸还不过瘾,扭头指着王天逸现在的上司黄山石叫道:“老二,你就是这么找这种手下的吗?长乐帮的家底都被你败光了啊!”   黄山石被盛如海指着鼻子大骂,扭头又看霍长风脸都青了,自己又是惶恐又是气愤,一口气全撒在场里的王天逸头上了,他瞪着溜圆的眼珠子看着王天逸,大骂道:“长乐帮的脸都被你丢光了!”猛地站起来,一把抄起茶几上的茶杯,轮圆了胳膊劈头盖脑朝王天逸砸了过来。   单腿跪地的王天逸低着头都能清楚的感觉到那道激射而来的劲风,但他能怎么样,只能一边喃喃着“属下该死”,一边用头去接那道杀气腾腾的劲风。   “啪!”黄老的茶杯在王天逸脑袋上砸得粉碎。   在满脸茶水和新喷涌而出热血的温热里,王天逸只感到一阵剧痛难当,这茶杯恰恰砸在伤口上,顺着自己身体摇摇欲坠的昏晕,王天逸把另一条腿也跪了下来,五体投地的他喊的依旧是:“属下该死!”   几个人气急败坏的骂够,最后定下了一个计划,让王天逸赶紧找武当派赔罪,一定不能让他们离开建康让大会不欢而散。   听到命令后,王天逸抬起血流满面的脸问道:“那丁家要不要去?”   “你脑子被砸糊涂了吗?”林谦指着王天逸鼻子大骂:“丁家那群疯子本就是要赵乾捷活着就行,现在他被同党救走了,和我们送他们那里去有狗屁分别?!”   ※※※   一个时辰后,作为长乐帮请罪之人,王天逸在武当面前再次下跪。   男儿膝下有黄金,长乐帮让犯了过错的手下给他跪请恕罪,算给足了面子,但千里鸿的脸色却越来越冷,在他面前,这个负荆请罪的长乐帮手下面子哪有一跪销错的那么大?   就在这时,千里鸿感到身边一阵风起,余光扫处,却是章高蝉一脸不忍走前一步。   千里鸿一挥手,他细弱的胳膊横在了章高蝉胸前。   五架神机弩都留不住武神,但这胳膊轻轻一抬,却直如一座铜墙铁壁般,挡住了章高蝉任何行动或者言辞的可能,章高蝉在千里鸿侧面看着他苍白的脸,几次欲言又止。   千里鸿对章高蝉目光视若无睹,他对着台下风雨中跪着的王天逸微微抬了抬下巴,冷冷说道:“怎么回事?讲清楚!”   “我们审问了那匪徒,他偶尔说漏了嘴,我又找到了一个曾经见过他的人,大体推算出了他们的老巢,正当我带几个手下去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的时候”王天逸抬起头,努力张合着血雨黏合的眼皮,瞪出眼睛来,把事情大体讲了一遍,当然他隐藏和修改了很多事实。   “……我如果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淋得像落汤鸡的一样跪着那里指天发誓的模样,不是很有说服力,倒是有点滑稽。   所以听王天逸讲完,千里鸿闭目沉思,长乐帮来的地位最高的刘远思赶紧说道:“千公子,我们疏忽了,没想到那华山匪徒背后实力那么强,居然一次就能出动十几个一流高手救走匪首,而且其他匪徒藏身在慕容世家地盘上,我们不应该自己冲进去,而应该知会他们的。要是我们两家联合行动,也许我们就不会让您失望了。”   刘远思这番话拐弯抹角的在说是慕容世家是背后指使,千里鸿只是冷哼一声,刘远思笑道:“所以我们掌门请您一定息怒并原谅我们这个手下,您如果离开大会,只会让某些人心里窃喜,何必呢?”   “这次你们可没给我这个客人一个满意!”千里鸿指着王天逸问刘远思。   “他本来就是一个大意的家伙……”刘远思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章高蝉,贴近了千里鸿耳语起来。   就算听不见他说什么,王天逸也知道刘远思这家伙肯定是在说无中生有的寿州大败那事,肚里满腹郁闷。   “……我们帮主说了,如果您不原谅这个家伙,就让他在这里跪着,跪上一年十年都没问题,直到您满意为止。”果然听了刘远思耳语,千里鸿也看了一眼旁边有些焦急的章高蝉,脸上浮上了一点暖色,看王天逸眼里也不再那么冰冷了。   谁都喜欢看被自己打进水里的落水狗。   “不用跪几年了,哼。”千里鸿一声冷笑,“进来吧。”对长乐帮的客人终于下了请客进屋的邀请。   长乐帮的人鱼贯进屋,章高蝉长叹一声却走到院子里,那里王天逸还跪着呢。   “章掌门,我对不起您啊。”浑身落汤鸡一般的王天逸垂头丧气。   “赶紧起来吧。避避雨,来人啊,拿点药来。”章高蝉一边扶王天逸起来,一边扭头叫着下人。   “章掌门,您的伤怎么样了?”王天逸被章高蝉拉到了平台上,因为跪的太久了,他走路踉踉跄跄。   “别叫我章掌门!今晚我还得感谢你,你杀了几个刺客,再说我们是老相识了,琪安又说你算他唯一亲人,以后叫我章高蝉或者我卖个老,叫我章大哥。”章高蝉把王天逸摁在椅子上,用手抹开了王天逸的头发,看他淋得发白的巨大伤口皮肉。   从冷雨里到了屋檐下,章高蝉的手很温暖,他的话也让王天逸很吃惊,虽然王天逸没当真,但也让他一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才问章高蝉的伤势的时候,一心想着的不是武神的安危,还是在试探武神的此刻究竟受伤多重。   “都他娘的到现在这种时候,霍长风都要干了我了,我居然还想着差使?!我真疯了……”王天逸揉着冻得发麻的膝盖对自己也是有点无可奈何,他抬起头,看见了章高蝉的眼睛,两人相视一笑,眼里却都是感激。   这一刻,两人的眼睛都清澈的一点渣子没有,好像离开了这黑潮滚滚的江湖洪流,来到了传说的世外仙境。   但只是一刻。   “多谢章掌门费心。”王天逸一声叹息,闭上了眼睛:究竟是哪里出错了?霍长风究竟会怎么想我?我会怎么样?锦袍队怎么办?还能不能接近霍无痕身边?恩师大业怎么办?   ※※※   回来飞鹰楼,几个帮主早歇息了,几个去和武当谈过的大人物简短的商谈了一下也打着哈欠要散了,只剩面如死灰的王天逸站在屋角里。   刘远思把王天逸叫了过来,说道:“你有一定才能,但你的缺点和你的才能一样明显。就是疏忽大意,做事欠谨慎。我们不是不给你机会,但再一再二不再三,以后你一定牢记此次教训,把自己弱点弥补掉。”   “直娘贼,我行动的特点就是谋划谨慎筹划周密!却被你生生的黑白颠倒!寿州大败和我有狗屁关系?我不过是被你们抓来顶缸的!”王天逸此刻根本不想寿州大败其实是易老等人一手操纵的,只是从自己一个装成清白的身份来考虑,肚里不由得破口大骂,但头点得像鸡啄米:“刘先生说的对,我一定改。”   “你打算怎么改?”刘远思仿佛看透了王天逸心思般一笑。   “我?”王天逸愣了片刻,咬牙切齿道:“我回去立刻召集人马,势要抓住这次捣乱的混蛋……”   刘远思呵呵笑了起来:“建康本就是我们和慕容两家瓜分而至,武林情势格外复杂,这样的情况下,你能怎样?”   王天逸好久叹出一口气来,无力的说出身为干将的他最不想说的一个回答:“我……尽力而为……”   “好。”刘远思点了点头,仰起头打了个重重的哈欠:“趁着帮主坐镇建康的当口,我明天给他说一下,把商会的耳目:建康长乐帮的丐帮和流氓的指挥权暂时交给你,他们信息灵通,你可以使用。”   “多谢刘先生。”王天逸赶紧鞠躬,不过心里却是冰凉冰凉的:这次躲在幕后的黑手怕不是什么丐帮和流氓能有用的。   王天逸告别刘远思后,被尹星翔送出来,尹星翔却笑道:“头上伤没事吧?”   “多谢尹大哥,上次就是您救我一命,我真是太感激了。明天您有空吗,我想请您吃顿便饭。”   “我明天很忙,呵呵。你不用担心,回去好好睡吧。”尹星翔说完,转身走了。   “是是是。”王天逸脸上惶恐,肚里却恨不得一拳打塌尹星翔鼻子,暗想:这几个帮主都发火了,不知道这事会如何处罚我,这我能睡着吗!   ※※※   长乐帮的“赔礼大军”前脚刚走,千里鸿就打起了哈欠,一群武当附属的人马上纷纷起身告辞。   千里鸿疲劳的挥了挥手,大家就立刻起身往外走,一个比一个急——谁不累啊?   “高蝉,你留一下。”章高蝉也跟着大家一起走,刚到门口就听到千里鸿在叫他。   他茫然回过头,那边的千里鸿走过来,很亲热的用手抚着他的背说道:“高蝉,今些天真辛苦你了,今晚还受了伤。看你脸色苍白的。”   “不碍事。毒已经逼完了。”章高蝉感激的回应道。   千里鸿看着章高蝉的眼睛点了点头,缓慢而关切地说道:“高蝉,我看得出来,你心乱了。你感到疲劳痛苦对不对?其实没什么,这些东西就像今天的夜雨一样,江湖上是缺不了的,只要你在这里。”   “多蒙您关心了。”章高蝉低头说道,说实话,他杀了丁三保的几个掌门回来的时候对千里鸿心里不是没想法,但今晚这些事情,千里鸿已经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他对章高蝉的态度。   在江湖上,不要理别人嘴里开出什么花来,唯一要看的却是他做什么。   “我估计你夫人最近心情也不好,”千里鸿依旧慢慢的说,那不停偷瞄章高蝉的表情仿佛在用手伸进老虎嘴里:“今天你又受伤了,我想这武林大会后面的东西对你来说很无聊的,不过是一群钻进钱眼里拔不出来的商人在吵架而已,你也未必喜欢,更何况你还拖着心和身的不愉快……”   “看你这样操劳我实在不忍心。”千里鸿停了一下,舔了舔嘴唇,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高蝉啊,你回去寿州休息吧。”   本以为武神会大惊或者大怒,但呈现在千里鸿面前的表情却是大愣。   “那谁代表昆仑谈呢?”章高蝉问道:“林羽吗?”   “你把随从都带回去吧,我已经送信给秦明月了,他来替你,让你休息。”千里鸿说道。   离开这曾经让自己脸面扫地的城市,不再面对恶言相向的曾经兄弟,远离那捉摸不定的绝世美人,逃离那些让人昏昏欲睡的谈判……回寿州……那自己的家……那有自己熟悉气味的房宅楼宇,有天天相处的部下亲人……   这一瞬间,好像一座昆仑山都从肩头消失了,那感觉是难以置信的轻松,浑身的骨架都舒坦的伸直了,好像自己在这刹那简直长高了几分。   他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在不受自己控制的绽开,那是狂喜。   但面对对面这个“上司”,章高蝉不得不把脸抬高,看着雕梁画柱的房梁,在那里释放这狂喜。   任何一个掌门也不想让人见到自己渴望离开战场的心愿,那是逃兵,更何况是武神,天下无敌的武神。   “那……就辛苦明月了。”章高蝉低下头,满脸的表情很奇怪,那是强压内心的表情:“谢谢千公子关心我。”   千里鸿退后了一步:“那你明后天就启程回去吧。一路顺风。”   说得很快,他本预备了一出锋利的连铁石都能说破的舌枪唇箭,但现在简直难以置信章高蝉居然这么轻松就同意了,震惊之下真的怕这个天下无敌的武神反悔。   章高蝉几乎是用小跳的步伐的走出那大厅的,一直到他骑到马上,嘴角都在微笑。   “掌门,千里鸿给你说了什么?”离开了武当的府第,在路上林羽问道。   “他说我们可以回去了。”章高蝉把千里鸿的意思复述了一遍。   他说的语气无比的轻松,但闻听此言后的林羽身体却瞬间僵硬在风雨里。   “咱们不能回去啊!”林羽一把拉住了章高蝉的缰绳,满脸的肉都在抖动。   “为什么?”   “您忘了我们为什么要来吗?我一直觉的秦明月把昆仑大小事都握在手里,您亲自来,就是要了解江湖,也让武林知道您的实力,知道您才是昆仑的掌门人啊!”林羽急急的说道。   “威名?”章高蝉悲愤的扭头喝道:“我的脸都丢光了!实力?一群疯子要刺杀我?我兄弟骂我!我堂堂正正做人,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受到这种羞辱!和其他掌门谈话,他们除了无聊空洞的奉承话外,就是满嘴的铜臭,这些生意我又不懂插不上一点嘴,看人家说得面红耳赤,我却只能闭口无言,简直如坐针毡!都这样了,还要赖在这里干什么?”说到这里,章高蝉无比悲凉的一声叹息:“而且不知道若若会怎么对我呢!唉。”   “夫人是您的夫人,您也没做错什么事,不用担心!”林羽答道:“我知道您不懂,我也不懂,但我们可以学呀。就算插不上嘴,光坐在那听也好啊,起码可以增博知识了解事务……”   “那要管家干什么?主人要亲自算账啊?”章高蝉心里想的只有回去,加上心情不好,叫了起来:“早知道有这些破烂事,八抬大轿请我都不来!”   “我们不能走!真的,千里鸿公子都说已经给秦明月写信了,那说明他就早有打算,他在轻视您!现在我们不能服他,您应该努力作为让他刮目相看……”林羽不管章高蝉爱听不爱听,他紧握着章高蝉坐骑的缰绳,说道:“您现在就回去,给千里鸿公子说我们不走……”   可是,实话,尤其是说出被轻视真相的实话,只能让当事人又悔又羞又难受。   谁会喜欢让自己又羞又悔又难受的话?   所以就算是真话是好心话,回应它的只有一个成语:恼羞成怒。   “我已经答应了!要说你自己去说!”章高蝉一声大吼,一掌打开了林羽的手,夺回缰绳后就是狠狠的一马鞭抽在坐骑屁股上,骏马吃疼,朝前狂奔,风里遥遥传来章高蝉的怒吼:“你还嫌我丢脸丢的不够吗?”   “唉……”遥望着掌门绝尘而去的背影,林羽回应只有一声眨眼间就消弭在风雨里的叹息。   但是就像祸不单行一样,不愉快的夜晚并不是那么容易过去。   心情郁闷的武神,用在风雨里纵马狂奔来宣泄心中的郁塞,等到自己下榻的街道上,却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人正急急的从门口的湿冷石阶上站起,还抱着什么东西。   “是你?”骏马被勒住,在马鼻呼出白气中,章高蝉有些厌恶的看着刚刚坐在门口的这个不速之客。   唐博。   他不喜欢这个人。   说一点也不喜欢,不如说非常厌恶倒是贴切。   他和唐博只见过一次。   正因为这样,第一次留下的印象足以烙印在心底。   要说为什么厌恶,曾经是丁三口中大哥的他,自然也很长时间因为侠义而自得,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一个第一次见面就用暗器偷袭女眷的冷血“禽兽”。   可惜这个“禽兽”此刻看起来绝不冷血,相反,武林中尊贵的世家公子唐博满脸堆笑,浑然都洋溢着热情。   “章掌门,您回来了?”唐博点头哈腰,甚至作势要过来给章高蝉牵马。   “有什么事?这么晚了!”章高蝉没有好气,第一句话就带着脾气。   这不是一般的脾气,而是在唐门少爷面前带着的脾气。   唐博的眼珠藏在因为笑容而隆起的褶子里,但如果仔细看去,那眸子里怒火所点起的一闪而过的寒光,绝对能让人不寒而栗。   但章高蝉根本没看他。   他不喜欢正视自己不喜欢的人。   想想好笑,因为鄙视或者厌恶不愿意看对方,自己却像心里有鬼一样避开对方的视线,好像亏心的是自己,这是老实新人的通病,章高蝉却也一样。   他不看唐博,但唐博却盯住他不放:“章掌门,兄弟有急事相商,可否进去一述?”   “这么晚了!”章高蝉一跺脚。   这句话几乎把唐六公子脸上的肉震的都要一块一块掉下来了,那是震惊的惊诧。   “你有什么事?!”章高蝉不仅要唐博惊诧还有让他愤怒,这句话的语气简直就像训斥下人。   他把对自己今晚的不痛快竟然不自觉的撒到了唐博身上。   热脸贴你冷屁股?   有的人就喜欢找有自己不具备特质的人做朋友。   唐博无疑就是这种人。   唐博为什么喜欢慕容秋水和丁玉展?   就是因为这两人脾气都好。   尽管原因完全相反,一个是因为太会做人,一个是因为不在乎做人,但结果都是一样,唐博喜欢好脾气的人。   而唐博,在他笑眯眯的圆脸伪装下,却是脾气最坏最容易生气记仇的一个人!   要是别人敢这样对他说话,怕是早被他宰了。   但眼前这个人是武神,是宰不了的。而且他还有求于他。   唐博愣了片刻,长长吐出一口长得惊人的吐息,拼了命才保住了脸上的笑容,这才笑的和哭一样道:“章掌门,兄弟听说您受了唐门的毒,我来给您送解药了。”   “不需要!”章高蝉一挥手,狠狠的,好像要把围绕在身边的晦气和羞恼一掌搅碎。   “可否进去详谈?”唐博浑身都在颤抖,他在努力抑制自己伸手入怀掏家伙的欲望。   “那不是唐博公子吗?”林羽叫道,章高蝉的手下终于赶到了。   了解了唐博想谈谈,林羽把门口黑着脸的章高蝉拉到一边说道:“掌门,咱们不能这么失礼啊,他是一番好意。送解药的。怎么也得进去喝口茶吧。”   “唉。”章高蝉一脸烦躁,他现在只想一觉不醒,直到离开建康。   在昆仑的客厅里,林羽很客气:“唐公子,谢谢您的好意。你们的解药拿回去吧,我们掌门神功盖世,已经逼出了所有毒素,不需要解药。”   唐博惊恐的朝上座的武神看去,对方心虚一样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看着武神侧脸,唐博咬了咬牙,好像下了莫大的决心,这才挤出笑容来说道:“章掌门武功盖世,小弟佩服的五体投地。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唐突不唐突?”   唐突不唐突?求我?   章高蝉很想哼一声表示不屑,但他毕竟不敢做这种相当于直接抽耳光的事情,他只有不吭声表示自己对对方的不耐烦。   没人吭声。   大厅里一片死寂。   唐博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真是惨笑,他也不想笑,但他必须求人,所以必须笑,于是惨笑。   “章掌门,您的昆仑神功无敌,武林公认;我们唐门,想必您也知道,就是做武器和药品生意,我们研究的就是如何让武器更快更强,但您的神功实在超出了人的极限,我们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您想说什么就请直说。”林羽都看出唐博的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唐博伸出手,脸上像哭一样笑着:“我谨代表唐门,想请章掌门帮个小忙。”   “说。”章高蝉低吼一声。   唐博鼻子里长长出了口气,犹豫片刻才艰难地说道:“章掌门,今晚刺客对您用的毒是我们唐门的顶级毒药,我想您能不能对武林朋友说毒发严重、性命垂危……”   “你说什么?”听到这里,章高蝉猛地扭回头来一声大吼。   “我们唐门不会亏待您的!”被暴怒的武神瞪视,唐博也手足无措,他急急的叫道:“这是交易!我们不会让您吃亏的!您知道,其实贵派的优良武器供给全是靠武当调集,他们给您的大部分是二流武器或者旧武器,而如果你们自己购买,长乐帮暗里是限制一切掮客和门派向您提供一流武器的,据我所知,你们自己购买的唐门武器要比其他人多付一成价格,这一成就是长乐帮封锁带来风险的价格!如果您这次帮了我们唐门,我们可以开辟其他贸易渠道供应最好武器药品毒药给你们昆仑,甚至我们可以直接给你们交易,用最优惠的折扣。这样就可以避开武当和长乐帮,贵派在武器等方面的开销可以节省三到两成,以我估计,这样每年贵派年入可以多增一成,至于优质武器对贵派生意的帮助所产生的收益那就更不可限量了……而且我们可以达成一种帮派之间的友谊,这一切不需要您出银子或者出人,只要您说几句话就行……”   “长乐帮?武当?”章高蝉的愤怒变成了一种看傻子一样的表情,他有些结巴:“你……你……你在说什么?”   没想到章高蝉居然说这个,唐博说的他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唐博一样不懂,唐博好像被扔进瀑布的小船,有些惊惶的转头向林羽寻求帮助。   但遗憾的是林羽一样大眼瞪小眼,一眼就知道他对唐博的说辞也是一头雾水。   “我们武器都是从库房领的,好像一个叫小六的人管着,对不对,左飞?”林羽扭头问后面的徒弟。   这些话让有唐博一头撞死的冲动。   看着绝望的唐博不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   林羽站了起来,说道:“唐公子,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什么限制什么帮派收入,我只说一点,你是想让我们掌门说瞎话。这不对,我们掌门刀枪不入,今晚无数人可以作证,我们已经名震江湖!我们绝不会为了一点铜板就让我们掌门像戏子一样说着可笑的谎话,把自己的名声当儿戏……”   “你们掌门?”唐博也站了起来,他有点气急败坏了:“你们掌门已经是公认的全江湖武功第一了!是空前也很可能是绝后的!你们还想怎么样?跑第一的领先第二名十里地和二十里地有分别吗?而且我没让你们出一点银子或者人,你们一点损失都没有,只有武神开口说几句话就……”   “别提银子!这是为人的道德。”林羽一推手,斩钉截铁的说道。   唐博猛地扬起头,又猛地垂下来,满脸的五官都好像在你推我壤,他扭头对着章高蝉伸出手叫道:“武神啊,您想想,如果这次您帮了我们,江湖上就会以为得到了您的武功上限,如果有匪类再次想对您不利,他们组织的战力不会超过五架神机弩和一张铁弓太多。您这是故意示弱于敌,敌人一旦摸不清您的底细,做出错误决策,不可避免要被您打的屁滚尿流,如果您这次实话实说,当您再次遇到刺杀,我保证那是潮水般涌来的高手,何必呢?   再说一点,对付你这种身手,神机弩是不二之选,我们唐门不停在改造兵器,这次用的轻型神机弩是一年前的品种,新的品种我们已经改良,样机都做出来十五架了,箭速更快,威力更可怕,您难道不想先看看吗?   您只要和我们建立友谊,我可以马上送来最新品种的弩箭,您了解武器品性后,有备无患不是吗?”   “你不要说了。”章高蝉站了起来,他修长的身体带出了长长的阴影,把唐博笼罩在里面:“唐六公子,我一直不屑暗箭伤人的匪徒。武器再强暗箭再快,也强不过一颗堂堂正正的心!也强不过武林公义!”   “你说有人还会用神机弩来暗算我,对于这种靠器械的无耻鼠辈,我只能说:太无耻,太恶心。堂堂七尺男儿,为什么就不能堂堂正正的来决斗,而非得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法呢?但我不怕。”凝视着唐博,章高蝉慢慢说道:“您请回吧。我不缺银子,我也不需要建立在银子和谎言之上的友谊。朋友是赤诚相见的,义气相投,若是如此,你不找我,我也会去帮你。我先行告退。”   说罢,章高蝉拂袖而去。   林羽道:“唐公子,您请回吧。帮不了!”   从昆仑府第出来,唐博脸上的肉就像沸水一样翻滚着,脸色和眼珠一样是赤红的,看着迎上来的车夫,唐博把手里的解药锦盒扔给他,一言不发的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夫谨慎的弓腰接住锦盒,却一句话不敢说:公子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怒发欲狂的毒蛇不要碰,这个时候拍马屁都要考虑生死。   本来只有夜雨声,但这个时候,昆仑的守卫,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却说话了,声音很大:“喂!你们!赶紧把马车赶开!”   “我操你妈逼!”车夫咬牙切齿的朝那小伙子戳着手指,一字一顿。但是却没奈何的扬鞭欲走。   就在这时,车门咯吱一下打开了,在目瞪口呆的车夫注视下,青着脸的唐博一跃而出马车,直朝那守卫走去。   “你……你……你……”守卫想拔兵器,在气死风灯的映照下,合着那脸上的表情,走过来的这个人简直如地狱里跑出来的青面鬼一样。   “麻烦你了。这是赏你的。多谢。”唐博左手一把扣住年轻守卫的胳膊,右手却把一个大银锭塞在他手里。   唐博的动作太有力了,在他气势的压迫下,守卫只觉自己右边被扣住的胳膊甚至一痛,但右手里那沉甸甸的东西让自己头脑一片空白。   好沉的银子!   这真是没想到的收获啊。   在目瞪口呆的守卫和车夫注视下,唐博铁青着脸走回马车。   “走!去长乐帮锦袍队!”马车轰隆隆的驶进了黑暗。   在车厢里青灯摇弋不定的阴影里,唐博缓缓褪下左手上一枚指环,那指环的绿色细刺上正凝聚着一滴红色的血滴,非常小。   唐博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这细刺,那上面的血滴正急速的从红变黑。   “章高蝉,我操你妈逼!!!!!!!!”在马车中传出的一声气急败坏的吼叫中,这枚带刺的指环被恶狠狠砸进了路边的泥浆里。   ※※※   同样是疾驰的马车里,秦盾正战战兢兢的给王天逸头上上药。   而王天逸正近乎疯狂的给对面坐着的金相士下达命令。   “回去,马上召集所有锦袍队!他妈的!我一定要找出是哪里出问题了!”   下面的人仿佛如魔神一般咬牙切齿的大吼,杀气排山倒海的四处乱撞,秦盾的手不自主的哆嗦起来,一不小心,整个瓷瓶的伤药都倒在了那魔神头上的伤口里。   无心插柳柳成荫,那么多伤药倒在伤口上,居然止住了血。   过了不久,秦盾却惊喜的躬身回报道:“司礼,您头上的血止住了。”   王天逸摸了摸头,鼻子狠狠吸了几口气:“今天我……”   对面的金相士终于不用面对王天逸的勃然狂怒了,也舒了一口气,他掀起车帘看了看,笑道:“这血止得是时候,马上就到锦袍队府第了。”   就在这时,锦袍队街口的一个哨卡冒雨跑到了马车旁边,大叫道:“司礼!唐博公子在等您呢!”   “什么?”王天逸的表情登时僵硬了。   马车隆隆朝府门驶去,门房里的唐博早看见了,他来就是为了问刺杀武神详情的,等了好久才等到王天逸回府,急不可耐的跳出了门槛,大吼:“王天逸,兄弟我等你好久了。”   王天逸何尝不知道唐博的用意,但他那报告怕是要分级别筛选,告诉唐门的肯定不是报告的全部分。   但他敢和唐博这种人打马虎眼吗?   要是唐博从别的地方得到真实报告,以后——王天逸自信自己了解唐博,他们锦袍队以后还要和唐门打交道呢,还要谈友谊呢!   听到车外的这声吼声,王天逸唉声叹气的操起车厢小桌上的一口干砚台,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手一挥,哐当一声狠狠砸在自己头上。   刚止住的血立刻又喷出来了。   血流披面的王天逸往后一躺,叹气道:“你们两个把我抬进去吧,就说我伤的太重,不,说我被帮主们打傻了,请唐公子回去。什么事以后再说!他妈的,今晚我倒大霉了。”   一脸倦荣的唐博回到下榻的府第,迎接他的是焦灼的弟弟,还有他手里一叠要求会谈的请柬。   “这群狗日的!”唐博看也不看就一把抢过那碟请柬,发了疯的撕了起来。 第三十三节 飞鹰鸿毛(一)   雄鸡长鸣,东方露出鱼肚白,刚刚起床的仆人们开始逐一熄灭院厅里的一盏盏火炬灯笼,锦袍队昨夜彻夜未眠。   但后院偏厅里却没人走动的,蜡烛燃尽软软的几乎抱住了整个灯台,也没佣人来管,原因此时此刻这里正是禁地,刺杀行动的骨干力量,锦袍队器械组在这里商议了整整一夜。   一夜紧闭门窗的大厅里滚动着灯烟和体味混合成闷塞之气,要是从外边晨风里进来的人肯定被熏个跟头,但推门进来的王天逸连鼻子都没皱一下,手里捏着一叠墨迹还没干的报告,揉着发红流泪的眼睛,浑身竟然也都是一股灯油熏烟的味道。   “司礼,您报告写完了?”金相士转着僵疼的脖子站起来,给王天逸拉开最上座。   “什么结果?”王天逸示意几个手下坐下后,开口就是直截了当的问话。   “敌人有备而来,行动精准、时机巧妙,对付我们的分寸也拿捏的很好——只是警告却不杀……在建康地盘上进行这么大的行动,慕容世家嫌疑最大。”长得像个慈眉善目的副司礼陶大伟细声慢气的分析着局势。   下面一群属下都好像喝醉了一样,几乎是斜着靠在椅子上,生怕不小心就缩到桌子下面去了。   “这些都是猜测,以后再说,你们找到问题出在哪里了吗?”王天逸不耐烦的打断了陶大伟发言,一夜未睡的他加上头上有伤,耐心已经打了很大折扣。   “从结果来看,情报泄露最有可能。那么原因有两个可能:一,我们自己泄露;二对方警觉,自己发现。第二点我们不管,主要是第一点,首先是内部泄露,我们让器械组对了一个晚上,每天谁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结果没什么收获,我们严格按规矩制度来,不会出大漏子……”   “第一点其次是什么?”手下话音未落,王天逸就问道。   “其次是对方有蛇潜伏进来,他们潜入锦袍队或者是在帮里级别高到看了报告,但……”   王天逸一挥手,说道:“这个不可能。昨晚在预定射位的赵爵易被干了,但我们几个人私定的督战金猴子就没事,那只能是对方能看到行动计划,这是‘蛇’。但对方没有动杀手,目标又是赵乾捷几个丧家之犬,价值太小,一条能看到我们报告的蛇需要多少银子和心血?谁会为了这种小事暴露‘蛇’?不用考虑这个了,器械组都到齐了吗?有没有没来的?”   金相士躬身说道:“两人未到,一个是胡爷,还有一个是那个小伙子刘定强。”   “胡爷不用来,他是世外高人。我们也不敢去打扰他。”陶大伟笑道:“刘定强就在器械组干了没几天,因为我们每人各司其职,每一块都使用暗语指代,他一个新人,和端茶送水的佣人听到的消息不会有太大区别。”   “那也要对。我是说刘定强。”王天逸斩钉截铁的说道。   “对过了。”陶大伟躬身道:“根据他所有听到的话语,他大约听过几个地名的暗语。我觉的他不是太可能。”   “内部无可能的话,那是怎么回事?你们有想法吗?”王天逸问道。   金相士脸上有点为难的咳嗽了两声,“金猴子,有话就说。”王天逸心知肚明的开口道。   “司礼,近来我们和慕容世家走得很近,这次刺杀慕容世家肯定有数,章高蝉就是慕容秋水他们帮我们制造的险地,那齐元豪拼命活捉了一个,看起来有备而来,非常可疑。这会不会上头通报的?”金相士收了大嗓门,小声说道。   “这太匪夷所思!”王天逸脸色也更难看了,过了好久才说道:“昨天盛老指着鼻子骂我,说要是他来做,今天锦袍队就被从江湖上清了……我原来不是没怀疑过,但他们要是通报慕容我们行动,不管按帮规按惯例还是按做事情理,我都是绕不过去的,肯定我是知情的。要知道昨天晚上,要是对方手稍微黑上一点,我就完蛋了。头目都完蛋了,那花了偌大精力和银钱建立起的锦袍队岂不是也要完蛋?就算是帮主再有用不完的银子和高手,也没有这么打算盘的啊。”   “会不会他们约定好不伤我们性命?”陶大伟问道。   “那我也不应被列在行动名单上,或者把我支开。这样的话,是把指挥官都踢进风险里去了,这不是自己挖自己墙角吗。再说,就赵乾捷几个二流货色,把新建的锦袍队都赌出去?这得不偿失啊!”王天逸话说的厉害,但脸上表情却是越来越阴郁,他接着说道:“最要命的一点是,我和你们的这考虑根本无法验证,我能去问帮主:是不是你把我卖了?我敢吗?我能吗?刘先生我都不敢!”   王天逸说完就眼睛一闭,满脸疲劳的往后一仰,还少见的叹了口气,其他人一时没人敢说话。   “现在照你们这情况来看,只能说慕容世家运气好,无意间发现我们输送杀手刺客的行动,那么就有个问题:说慕容世家干的肯定不行,没证据!人家不认还骂你栽赃,那么救走赵乾捷一伙的人是谁?谁救他们谁就是和武当长乐帮对着干!找谁来顶缸?实力大的太大,我不敢找,实力小的太小,遇到这种灭门大罪谁给你顶?找不到人顶缸,那就是我无能了!我要是说没法子,武当肯定不满意,黄老又是照我脸上一茶杯摔过来!”   “这么天大的功劳,怎么扫尾遇上这种事情?他娘的!”王天逸说到后来一声哀叹。   “唉!”一个属下随着王天逸这声哀叹也起了敌忾之意,张口叫道:“还是在暗组好啊,咱们就是帮里的刀,出去做的任务都是板上钉钉的,哪有现在这么烦,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道道,我们都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了,遇到事情还要咱们自己擦屁股?!”   “闭嘴!”王天逸猛地坐直了,睁开的眼睛里全是凶光,他抄起面前的一个茶杯就朝那手下的脸摔过去了!   “现在我们不是暗组!是锦袍队!”王天逸瞪着满头茶水瑟瑟发抖的那人仿佛要吃了他,这锦袍司礼咆哮着:“说就说有用的!别给我放没用的闲屁!”   ※※※   人走茶凉。   章高蝉知道这句话,但他不知道现在的失望落寞却是这句话的写照。   三天前他遇到了刺杀,千里鸿让他回去养伤,换秦明月来继续谈。   离开这座冰冷的城市,他本来很开心,但是手下一百个的不愿意让他心里又起了嘀咕,“难道我不该走?”“呆下去更好”这些念头如心海里的冷雨箭不停的拨动着他的心弦,让他受伤的心更不断受到悔意的小小煎熬。   但只是小小的和不确定的后悔,他想回去,他也不想再去找千里鸿出尔反尔,让自己伤痕累累的脸面上再剥落那么一点。   脸面对他来说不是债务,债多不压身,他从来不在乎昆仑越来越多的债务;而是伤口,一道伤口可以忍受,但伤上再来一道却让他痛苦的无法忍受。   既然决定了要走,昆仑属下里面弥漫着一种低落的士气,仿佛被击败了的军队,人人都黑着脸有气无力的做事。   章高蝉看得见。   所以他担心。   “我在建康朋友很多,你们这样子让人家看见会说我们昆仑什么?”章高蝉训斥着手下。   他担心在他要离开建康的消息传开之后,宾客会络绎不绝的来送别他,就像他来建康的时候无数贵客来迎接他那样。   这么多的人要来,手下做事有气无力让别人看到了如何是好。   当然还有更担心的一件事。   如何优雅而不失脸面的向客人们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半途离开:借口在那里摆着:因为身体要回去,但难的是既要强调自己身体要修养,还不能让人觉的自己武功不行导致受伤太重。   这个既不能轻也不能重的解释让武神的头发都掉了几根。   好久他才让琪安、林羽等人商量出他认为合适的说法,谨慎得还用笔记下来,默默背熟。   但结果却是:他根本没机会背出这篇长长的解释。   理由很简单。   没什么人来看他。   这次简直和他来的时候截然相反,大部分人都装作不知道他要走,没人想来拜访他。   宾客稀落得都让章高蝉失望落寞了。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仿佛塞满建康的武林中人竟然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因并不难。   最重要的原因,大家都知道章高蝉掌门不能谈生意,你和他讲,他不太懂。别说生意了,他不懂到连自己门派昆仑的情报都套不出来。   而至于江湖那种四海皆兄弟的武林义气,多个朋友多条路的世故,在这里也行不通。   在别人眼里看来,昆仑不过是武当的附庸,在这武当派和慕容世家冷眉以对的时候,所有亲慕容世家的帮派自然不会踩昆仑的门槛;   而丁家的公子和章高蝉反目成仇就不说了,他是大侠,行事乖谬是常理,不乖谬就不对了,但丁家管事的姑爷居然也要保住刺客小命,这自然也说明了杨昆先生怕是也有点看不惯章高蝉,他可不是大侠!自然,所有丁家的朋友和附庸都躲得章高蝉远远的;   唐门?江湖上谁不知道唐家六公子这几天脸都是绿的,不就是那谁谁武功太高让他们家神机弩和毒药都成摆设了吗?大买家们自然不会给他好脸看。武林人人拍手称快,都说这次可算逮到这家奸商了!但唐博这种大白天走街上都咬牙切齿的表情,让靠唐门吃饭的门派谁敢上门和昆仑拉拉交情?如果让博六知道……活腻歪了你!   至于武当,那势力也够大的,本来光这些人也能踩低章高蝉门槛几寸。但既然是和武当走得近,那里面的消息也灵通的很,都听说了千里鸿公子其实对章高蝉的所作所为不是那么满意,让他半截回家不就是明证吗?加上现在武当正要攻城略地,为了减弱武力抵抗,刻意塑造一副并入武当的门派都是幸福快乐的亲善表象,刚辣手杀了几个小掌门的“屠夫”自然要雪藏。因此亲武当的门派都是千里鸿府第里满脸不舍的送送章高蝉的,在外边特意装没听过章高蝉要走的消息,外人一提武神要走你去送了吗马上就举杯:喝酒喝酒;也有真想送别下章高蝉这个同僚的,下属难免进言:花这个钱有用吗?这不是给昆仑双份钱吗?不如留给要来的秦明月。   长乐帮就更不用说了,那个谁都认识的跑前跑后迎接宾客的锦袍司礼什么来头?什么?你不知道?就你这消息还怎么混江湖?寿州大败都不知道,你可以去死了。   而至于少林和沈家,都是嘴上中立中立的,因此来的人少,但来的都是大人物,只是给面子没想谈生意,比如空性大师和程先生,章高蝉按地位是应该去拜见人家,当然现在他们“恰好”并且“非常抱歉”的都没空。   说了这么多,但武林七雄也不是说统治江湖,小门派多的如恒河之沙,还有数不清的侠少,但这些人也没人去抱章高蝉大腿。   侠少也不用说了,在侠客这个职业生命短的惊人的领域里,章高蝉和丁玉展的号召力没法比,这些人基本上在确认周围没有武当或者昆仑的人之后,就开始破口大骂章高蝉的远祖。   而对于门派们,有的门派实在是太小了,章高蝉又不会见他们,那是绝对的屈尊,左飞就可以挡驾了;   当然让章高蝉不屈尊的掌门、帮主现在建康满把都是,但另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导致稍微大的门派都不愿意来拜见章高蝉,哪怕能和昆仑赚点钱也不来。   因为怕死。   在那次奢华的刺杀中,章高蝉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武力,那当真的天下第一啊。   谁都知道,像这种神一般的武艺,那都不需要高手配合了,根本配合不了!   你鸭子怎么能配合老鹰行动呢?   章高蝉以后势必是单枪匹马的被派出杀将,用刺杀这种最快捷、最隐蔽、最防不胜防、也最省钱的法子完成致命一击。   若论防刺杀,你能不被刺客认出,活命的可能性能不大点吗?   所以大家都想远远的看章高蝉,死死记住他的模样,以后万一和武当或者昆仑有了龌龊,如果在自己地盘上看见这样一个人坐在路旁喝茶,立刻掉头就跑,那想也不要想,一定要掉头就跑!   大家都想记住章高蝉模样,但没人想被章高蝉记住自己模样!   如果让你提着一包礼物去送别这个未来防不胜防的刺客,你们把酒言欢,称兄道弟,说不定能做做生意赚点小钱甚至让他指点下武功,这当然不错,但万一以后翻脸,他认识你的模样,你跑得了吗?   于是,来看望章高蝉的人全是被派来的下人或者低级仆役,正主来的少得可怜,偶尔来几个也是远的不知道在哪里的门派,连帮派生意都免谈了,太远了!   毫无新意都能磨破章高蝉耳朵的马屁话一说完,不是来买武功就是请昆仑指点武艺的,心情郁闷的章高蝉哪里有好心情搭理这些要求。   用车水马龙预备的人力物力和心劲等来的是门可罗雀。   “我的那些朋友呢?”章高蝉落寞的坐在窗前,没人来也没人请,这繁华的大城里安静得好像只剩下他眼前寂静的小花园。   在心里的热切幻想经历了莫大的失望后,章高蝉更讨厌建康这个城市了。   ※※※   这时琪安林羽几人求见。   “掌门,前街王掌柜来人问了,问咱们定了三天的酒楼二层还继续定吗?”琪安轻轻进来报告。   章高蝉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前几天为了迎接客人方便,特别定下了整整一层酒楼,但一桌席也没用过,白扔定金了。   “唉,卖酒的都知道我要走了!”章高蝉一声叹息。   “那我去告诉他我们不定了。”琪安一躬身,却继续问道:“掌门,咱们回去是不是买点土特产啥的?还有给夫人的礼物什么的,是不是要准备?”   章高蝉挠挠头皮,苦笑道:“前几日把我们剩下的钱,都预备着要招待客人上了,还觉得不够。现在倒好,根本没怎么花!现在有钱了,用这些吃饭的银子去买吧。”说到这里,章高蝉脸上有些紧张说道:“琪安,你知道买什么吗?什么有名?什么好吃?还有给若若买什么好?”   琪安也紧张起来:“我赶紧去市场上看看。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商人快要收业了,我们不是和千里鸿公子说明日走吗?怕没时间了。”   “你怎么不早想到?!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章高蝉大怒:“快去!能买什么买什么!”   “没钱啊。”琪安很委屈的小声嘀咕着,但还是转身就要往外冲。   但林羽一把拦住了琪安,接着他扭头对章高蝉道:“掌门,既然剩下来了银子,何必乱花掉,不如我们拿回给帮里账房入库,毕竟我们出来的银子也是大家省出来的。”   “我不管银子!难道你要让我空手回去见若若吗?”章高蝉怒道:“我已经对不起她了!”   想到这里,章高蝉一指琪安叫道:“别买什么特产浪费时间了,你赶紧去拙楼,买能买的最贵的首饰。”   “我们去过那里,这些钱怕什么买不起啊。”琪安一摊手。   “那就去个普通金店,要好的啊!对,还有我儿子!”章高蝉站起身来不停的比划着手,他真的很焦急,他心里无数次的责骂着自己太大意,因为心里郁闷身体不适或者是因为愧疚,根本没想起给若若母子买礼物这天大的事情来。   看着章高蝉那着急的样子,林羽只能叹口气闪了开来,他也没胆子坚持。   “来人,套马!”琪安一边喊一边正往门槛外跃,外边左飞也急匆匆的跑进来,两人差点装个满怀。   “掌门,有客来了!”章高蝉训话还没出口,左飞已经大喝起来,所有人都愣了。   ※※※   不来则已。   一来就是贵客。   客人几乎来了几十人,鱼贯而入后,仅仅是介绍名姓能做一把椅子的人数,就让昆仑客厅里的椅子不够了。   来的不是别人,却正正是王天逸率领长乐帮建康锦袍队同仁来送别武神。   客人们人人身着锦袍,气宇轩昂,坐了一列椅子,后面是其他地位只能站着的人,在椅子后队列了三排。   等主人一出来,王天逸一声号令,所有客人轰然起立,所发出的人气几乎照亮了整个大厅,满脸惊异的章高蝉出来都不认识自己的大厅了,它更气派更奢华更让主人有面子了。   “章掌门,小人的帮主让我转达对您离开建康的不舍之情,但因为礼节规矩,一个门派我们只能迎送一次,因此按礼节帮主等人不便出面送别贵客。”王天逸表情严肃的说道。   章高蝉连连点头,强压着脸皮下跃动的笑容,做出严肃之意来,但这客气已经让他欣喜之至了。   王天逸表情肃穆的说完,突地一转,满脸的笑容道:“章掌门,您要走,我真是很难受。我早就认识您这武神了,贵派的琪安比我亲弟弟还亲,左飞,江湖上认识的好兄弟,我和您和贵派交情太深了。我来不是掌门命令我来的,是我真心实意来的,我希望您有空常来建康玩,兄弟受宠若惊!所以这次我把所有手下都带来给您饯别,我们都是江湖中人,他们都无比的仰慕您的绝世武艺和高贵人品,想来一起祝您明天一路顺风。”   说完一挥手,锦袍队所有人站起来给武神致敬语。   看着王天逸头上高高隆起的伤口,和这些人恭敬的祝福,章高蝉差点掉下泪来。   真是锦上添花常见,雪中送炭难遇啊。   王天逸这种人是何等重情重义啊。   章高蝉连连点头,昆仑中人也人人有喜色,毕竟这是别人很尊重你啊,谁不喜欢。   这个时候,王天逸还要开口,章高蝉却猛地站起来说道:“稍等。”   说罢起身转进了屏风后,把客人晾在了那里,大家都狐疑不定,不知道他玩的是什么。   却不知那边章高蝉把琪安叫到屏风后,急急小声道:“你赶紧去前街酒楼,继续让王老板留住那层楼,我们今晚就去吃饭。”   琪安瞄了一眼外头,有些惊诧的回过头来道:“这么多人,这场酒要花多少银子?”   “是啊!客人太多了,他们佣人还在赶着车进来,要是在前街那酒楼请的话,太破费了,不如我们去请师傅买肉买酒,就在这里请吧。”说这话的人却是林羽,他刚才一看掌门转进屏风,还把琪安叫进去了,就知道是请客这事。   这次谁也没想到锦袍队一次出动这么多人,几乎是倾巢而出了。   林羽担心在前街酒楼那么好的地方请了这么多人,他们都没路费回寿州了,也不管客人们惊异的面孔,自己告了诺,也进来屏风商量了。   “这里请?”章高蝉指了指外边:“站都快站不下了,在哪里吃?”   “就在大厅啊。况且他们也未必会留下吃饭?”林羽答道。   “不留人家吃饭?别丢我人了!”章高蝉压着怒火说道:“人家这么客气,怎么也不能让人家在这里吃啊。”   “可是,这么多人,我们手里的银钱怕不够啊。”林羽愁眉苦脸道。   “如果我们不走,还有好久要在这里,怎么现在银子就不够了?”章高蝉大怒。   “我也不知道。刚来时,银子花得太多了?”林羽因为碧环而来,不知道以往的情况。   “如果我们不走,武当会给我们一些银子。”琪安看林羽目视自己,目光不善,于是就翻着白眼反击回去:“现在这些银子没了,另外刚来的时候是花的多了点,但人家请了你,你不能老不回请吧?不然人家怎么看你?”   林羽不吭声了。   谈到银钱,武神也无语了。   好久,武神一咬牙,从脖子上掏出一块玉佩来,说道:“这是当年在武当那边拙楼买的,价值百金,不行就当了去!”   “掌门!”林羽琪安同时一惊。   “人家这么客气,不能亏待人家。”说罢武神把还带着体温的玉佩扯了下来,交到了琪安手里:“先去当!”   ※※※   武神一群人神神秘秘的出来了,王天逸赶紧把茶杯撂下,对武神,他可没什么脾气。   不过这次武神没给他们难堪。   满脸春风的他谈笑风生,让所有人把心都放下了。   看着琪安一笑后就要跑出去,王天逸叫住了他:“小安,干什么去?”   “嗯,买点东西。大哥,你先坐。”琪安和王天逸关系很好,自己在昆仑里地位也很高,于是笑嘻嘻的当众回答。   “买什么?”刘三爷这次特别被请来作为陪客,他世事洞明,也知道所有打算,马上扭头向章高蝉说道:“章掌门,你来一趟也不方便,这些天估计你养伤送别什么的,肯定忙,带回去的礼物买好了吗?特产啥的?”   章高蝉一愣,有些犹豫的想了想说道:“正在筹备,呵呵。”   他不善于当面说瞎话。   王天逸等一众人立刻笑了起来:“章掌门,我们是地头蛇,地面上东西熟悉的很,呵呵,准备了些特产给您。”   说着伸手入怀把礼单送上。   章高蝉难以置信的接过一看,登时痴了。   他们送礼都是用车拉的,别说给自己昆仑高手分一分,就算给所有昆仑属下分都够了。   “这……这……这怎么好意思?”章高蝉再也坐不住了,这礼单好沉,居然把他撬得站了起来。   “只是土特产而已。”王天逸受宠若惊的站起来,一挥手,手下立刻将两个锦盒送上,琪安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镶玉金凤簪和一块银质长命锁,做工精良,所用的材料更不用说了,昆仑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两块东西价值会有多少。   “天色不早,我想栖凤楼那边都准备好了,刘三爷?”王天逸回头问道。   对方马上站起来笑道:“今天一早天逸就给我说了,我赶紧让厨师准备,调了我下面三个酒楼最好的师傅来做,没问题!请各位昆仑同道一定赏脸,参加我们锦袍队的饯别宴。”   上面的章高蝉已经被那两块首饰惊的不知道说什么了,没想到对方连酒宴都准备好了,这对于囊中羞涩的他们而言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啊。   “太客气了!天逸!”章高蝉只能说。   王天逸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上的伤说道:“我早该来的,但是就因为这些烂事跑不开,我们都要把建康我们这边翻过来了,就要想找到刺客!今天来还心里害怕找不到您。知道您这里肯定车水马龙,太忙!今天看来运气好,恰好您有空,这是天意啊,请请请,让我们把酒言欢。”   章高蝉感到如果自己此刻转头,那肯定要掉下泪来。   雪中送炭难遇啊。   虽然王天逸是这种不上不下的身份,但人家毕竟是长乐帮的人啊,能来看自己就已经很感激了。   没想到把所有下属都带来了,那是什么?是加倍的尊重你啊,这更让章高蝉感激。   这么客人来看你还不够,还给你送来了重礼。   送来重礼还不够,人家还一直在给你办事!   联想到自从自己来到建康,围着自己忙上忙下的,家务事帮派事,不是这个王天逸是谁?   要不是看这么多人在,章高蝉几乎要抛开江湖上的客套虚伪,直接搂住王天逸叫兄弟了。   但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兄弟,而是敌人。   王天逸来却不是无的放矢,章高蝉的行踪他天天能接到汇报,不仅如此,他没来见过章高蝉,却已经见过琪安和左飞了:章高蝉什么也没置办,天天蹲在门可罗雀的家里,还有囊中羞涩,这些事他怕是比章高蝉自己更清楚。   自然他做的事情件件都到了武神心坎里。   不过他带这么多手下来,却不是刻意给武神家添尊重,他带着几乎所有战士来的原因和其他人不来的原因恰好完全一样。   江湖上太大,认人往往要靠画像,若是行动中你能先认出对手,那对你有利。   别人怕被章高蝉猎杀,而王天逸恰恰相反,身为帮派干将,他不考虑自己被猎杀,而是立足于猎杀别人。   昆仑是上头交待过的锦袍队关注重点,如果哪一天真要翻脸杀起来,王天逸希望自己的杀手们不仅认出敌人的脸还听得出敌人的声音感觉到敌人的气息,能在混乱中先发制人或者发出有效的致命一击。   于是他把所有可能参加战斗的战士都叫来了,来熟悉昆仑的几个大人物:章高蝉、林羽、桂凤、景孟勇,最好是认识昆仑来的所有人,哪怕是看门的。   这不是要求,而是他率领手下来前,下达的死命令。   至于他个人,他知道自己是偏向丁玉展一边的,自然不喜章高蝉,但喜恶与否和生意哪有半点关系?   章高蝉下来了,他有些失礼的握住了王天逸的胳膊,王天逸回过手去,笑道:“今晚我们要人人朝您敬酒,一醉方休!” 第三十四节 飞鹰鸿毛(二)   已近午夜,就连建康城里的赌场青楼都开始慢慢熄灭灯火准备打烊了,这个小酒馆里却依然热闹。   “掌柜,老样子,一壶热酒一碟花生米。”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大摇大摆的推开店门走进来,径直走到柜台前把一把铜钱扣在上面。   “王大立,现在不用装瘸了?今天生意如何?”食客们看来很熟悉这个乞丐,看见他进来有人大声调侃起来。   “娘希匹!这帮嫖客,有钱玩姑娘,没钱施舍穷人。”装瘸谋生的王大立骂骂咧咧的说道。   人群里爆出一片大笑,有人叫道:“天天收工买酒,小心你们丐帮团头抽你!”   “这是我自己的份钱,关他鸟事?他天天睡花姑娘,就不许大爷收工买杯酒水喝了?还有天理吗?还有人伦吗?”王大立一脸的不以为然。   掌柜跟着大家一起笑着,收起了柜台上的乞丐酒钱,让跑堂的赶紧上酒,现在这个时辰:正经人早都睡了,富人们睡的晚,但也一般不会来自己这般的酒馆,此刻在里面喝酒吃菜的却是鱼龙混杂,江湖人物、破落子弟、乃至窃贼乞丐三教九流都有。   但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些人会在店里做出什么事情来,影响自己的生意。   因为这是长乐帮的地盘,骚扰商户的人是不会有立锥之地的。   这不,众人哄笑收工乞丐的笑声还没停息,一个劲装少年郎又推门进来,一手抱着脱下来的长袍,另一只手却提着一对寒光森森的双戟。   “这位侠少,里面请!”看见那对糁人的兵刃,掌柜却笑了起来,在这里他不用怕侠少的喝酒闹事,只喜欢侠少的慷慨千金就够了。   但他的笑容还没完全展露就凝固在了那里,因为那少年立在门口,抬手用森寒的戟刃慢慢扫过所有的客人,冷哼一声却道:“都给我滚出去。”   酒馆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大眼瞪小眼,不是恐惧而是惊讶,因为很少遇上过这种疯子一般的侠少,提个兵器就了不起了?   居然还出口不逊,以为这是哪里?   这可是长乐帮的建康!   沉寂之后,冷哼声一样的反击过去,几条大汉在不同的桌子边同时站起,异常不爽的瞪着那少年,手里一样拎起了本靠在桌脚的兵刃。   “你这个龟孙子活腻歪了?我操……”乞丐王大立是这酒馆的熟客,遇到这样的疯子,表现的更气愤,他虽然没有兵器,不会武艺,但有舌头,眼睛一瞪,就骂了起来。   但他没有骂完,那句话随着那少年抖开另一只手的袍子堪堪枯萎在舌头尖上。   袍子上污秽不堪,一抖开就冲出呕吐物和烈酒混在一起的恶心味道,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袍子上的鹰标。   又是一片死寂。   王大立怯怯并慢慢的转回身去,全身伏在了柜台上,仿佛自己从来转过身去一般。   几个不约而同站起来拍兵刃的大汉又不约而同的坐下,不同站起来时候的威猛气势,这次坐下却是慢慢的姿势优雅的,谨慎的好像第一次见公婆的新婚小娘子,人人都争取不让重新靠在桌脚的兵刃发出一点声音。   “滚啊!”双戟少年又是一声瞋目大喝。   唰的一声,酒馆里空了。   “饭钱!饭钱!”掌柜出于本能喊出的却是这一句,但没人听见,大家速度都太快了。   “这位长乐帮的大侠,请问您有何吩咐?”愁眉苦脸的掌柜匆匆的转出柜台,就要朝那少年郎鞠躬。   但那少年郎此刻收起那副凶神恶煞的不耐烦尊容,换上的却是满脸堆欢,他更快的朝掌柜一个深躬,抬起脸笑道:“张掌柜,我们司礼马上就到。”   ※※※   栖凤楼里杯盏交错,宾主尽欢。   高坐主宾之位接了一轮又一轮的敬酒,酒也醉人人也自醉。   武神并没有用他那惊世骇俗的内力压制酒力,相反却在醉眼一阵又一阵的朦胧中享受满目甜情真意的快感。   这一刻简直如在梦中。   人生几刻能如在梦中?   醉眼朦胧中耳朵只听到手下左飞在和王天逸窃窃私语,闻言武神睁大了双眼,起身直朝王天逸走去。   原来锦袍队人人都朝昆仑贵客敬酒,几桌子的人端着酒杯抱着酒坛穿梭不定,桌位早已混乱,左飞趁机坐到上座的王天逸身旁。   “天逸,有事相求。”左飞看了一眼林羽,操着肿大的舌头含混不清的说道,他喝的也不少。   王天逸却还清醒,知道左飞是被林羽支来的,抬头对凤凰刀报以一笑,扭头对左飞说道:“兄弟,但说无妨。”   “我们昆仑的一个小兄弟,才十六岁……”左飞一边摇头晃脑驱散着美酒一边时断时续的说着:“是在寿州新招募的,来……来咱们昆仑还没几个月……”   “嗯,他怎么了?”王天逸问道。   “几日前大约晚上被什么毒虫咬了,胳膊迅速腐烂,眼看就要烂掉胳膊……”   “这是什么毒虫?找郎中没有?我这里有的是好郎中!”王天逸一惊。   左飞摆着手说道:“没事了,掌门帮他用内力驱除了虫毒,胳膊保住了……但是他中毒刚净,被内力振荡了,体质虚弱不堪,怕受不了长途迁徙……”   “这点小事!”王天逸舒了口气,替左飞斟满了酒杯笑道:“尽可放在兄弟这里养伤,什么时候生龙活虎了再回去寿州不妨。来来来,我们兄弟干一杯。”   一饮而尽后,王天逸当即挥手招来手下,命令立刻用车把昆仑伤兵运到自己府第养伤修养。   王天逸和左飞这番对话自然字字不落的听在了武神耳朵里。   锦袍司礼回过头来,才看到了一条玉带出现在自己眼前,章高蝉离席来到自己身边?   他立刻一个猛子跳了起来,“章掌门,”王天逸一反身又抄起了桌上的酒杯,笑道:“明日一路顺风,小人敬祝……”   “说过了叫我章大哥!”章高蝉有些气恼,他举起了自己手里的玉杯,说道:“我敬你!”   “这我怎么承受得起?哎!您您您……”王天逸哪里敢让对方敬给自己,还以为对方是客气,但武神却自顾自一杯喝了。   一杯见底。   不管王天逸喝没喝,章高蝉却伸出手来,握住了王天逸的手,肃容说道:“运功相抗。”   “什么?”王天逸一愣,还没回过身来,武神惊涛骇浪般的内力便从手上涌了过来。   “咔嚓。”王天逸手里的酒杯掉在地板上摔个粉碎。   以无形化有形。   王天逸从没亲身体会过如此惊人的内力修为,对方手上源源不断涌过来的惊人内力如一桶热水般把自己全身浸泡其中。   “喂!”锦袍队大部分老手都没喝醉,有人当即看到了章高蝉手握王天逸,而王天逸头上如蒸笼般热气升腾,马上就开口警告了。   金猴子马上窜了过去,被他扔出的酒杯在桌子上的杯盏间滴溜滴溜的乱撞。   陶大伟阴了脸,手一抛,手里的玉杯掷进了饭桌中间的鱼汤,空出右手的他急急连打几个手势,当即锦袍队几个高手立即跟着他离席靠向屏风,后退行进的高手人人眼睛都瞬也不瞬的盯紧了中间的王天逸章高蝉。   屏风后面不仅有大量兵刃还有三架神机弩。   看着脸色各异围拢过来的手下,王天逸挥了挥手,这是“没事”的手势。   “呼。”所有锦袍队成员同时松了一口气。   谁想和在这种场合就和武神在场的昆仑干起来。   幸好,章高蝉不是疯子。   “章掌门试我武功来着?”王天逸终于抽开了那只手,满头热汗的他苦笑的问向武神。   “叫我章大哥!”章高蝉很不高兴的打断了他:“你要是真尊敬我,你就叫我章大哥!”   王天逸看了一眼四周的手下,有些尴尬的笑道:“章大哥。”   接着他举起那只散发着腾腾汗气的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试试你内力武功。”章高蝉一边说,一边回了自己位置坐了下来。   看着章高蝉回去,围拢过来的锦袍队成员立刻四散回去了自己位置,大厅里又响起了敬酒酒令喝兄道弟的声音。   “了不起。”章高蝉看着王天逸说道:“比我当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内力不知强了多少倍。”   “呵呵,武功总要练的,不然如何混江湖。”王天逸一笑。   “你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我有点不明白。”章高蝉皱起了眉头。   “在您面前,什么一流高手都是浮云,哈哈。”王天逸大笑起来。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体内居然有那么多不同类的内力?”章高蝉看着王天逸有些吃惊的问道:“你能告诉我吗?”   王天逸摸着鼻子下头笑了笑,片刻思考后,他抬起右臂:“这里运作是基于武当的两仪剑法内力。”   拍了拍左腿:“腿部使用鞭腿内功功法加速,行进时候运行方式用了偷天飞腿的一部分运行经脉。”   接着他摸了摸自己丹田:“核心是从少林内功化来的。”   最后王天逸举起了左胳膊:“因为武林中左撇子太少,这里的内功运行大部分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   “那也不够啊。”章高蝉都有点吃惊了。   “还有一些内力是就像军队中预备队,平日在丹田里闲逛,但在换气或者换力时候可以用到。”王天逸笑道。   “你练的还真够多啊。”左飞发出一声惊叹。   金猴子从椅子上面探出头来,拍着王天逸的肩膀笑道:“我们司礼光身上这些武功秘笈就价值万金,江湖上功夫就是银子啊。”   王天逸一笑:“混江湖久了,难免各门各派都用一些,可以说整个身体都成了江湖了。敬你们各位。”   章高蝉有些失望的举起杯说道:“我本来还想找到你的缺点,帮你弥补一下,唉,看来你真是不需要了。”   “需要。每时每刻都需要。万望您能给些建议。”王天逸满脸诚挚的说道。   “我写过几本书,可以给你看看。”章高蝉笑道。   “蝉流啊!”金相士和王天逸同时说了出来。   “其实每一本我们都有购买。”金相士说道:“武神写的东西怎么能不奉为瑰宝?”   “但最近一段时间,您好像没有在武功上面有过新秘笈?”王天逸探头问道。   “哦,我最近比较忙。”章高蝉尴尬的笑了笑,他不是忙,是发现了闲的乐趣。   “写东西蛮费精力的。”林羽咳嗽了一声。   “练武容易,但写秘笈多难?天逸你可不知道这个。”左飞在旁边帮腔,替掌门解围。   王天逸含笑不语,但旁边立着的金相士却有点不高兴左飞说话的语气,暗想你娘的算什么东西在这里插话,嘴上笑道:“这位小哥你这不知道了,我们这位司礼别看年轻,自己却也写过两本武功秘笈了。”   “什么?你也写过了?”章高蝉林羽左飞一起张大了嘴。   “不仅写过,而且”金相士嘿嘿一笑:“《论短程发力之内力冲击》是被少林达摩堂用两本内功图谱换去的,这还是央求了黄老好久,另一本《巷战夜诛》则是被归入本帮高等秘笈,不予外流,你花多少银子也买不到的。”   “我还以为你这小子只会拼命呢,你你你,还能玩这个?你能超过少林达摩堂那群老秃驴?”左飞下巴都掉下来了。   “武艺是人用的,和年龄有何关系?若不改进创新,使其威力越发强横,我们如何见泉下前辈?”王天逸一笑:“我那些小玩意自然和武神的蝉流无法比!不说了,喝酒。”   突然间,章高蝉脸上有些阴郁,他看着王天逸慢慢仰回身去,心里却道他都做了如此之多,我若做,当只强不差,但我浪费了多少时光?   就在这时,大厅起了一阵波动,仿佛一股水流冲入这池塘里,翻出一股异样的气味,厅内人人都是绝顶高手,无论听音辨形还是望风闻气都异于普通人,很多人不约而同朝厅门看去。   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白面佳公子正推开守门的仆役,手端着玉杯,直直朝大厅中走来。   衣虽华美,但面有晦气,王天逸一眼之下就皱起了鼻子,手一挥,身后的金相士立刻收了笑脸,换上一副不屑的冷笑朝那人迎了上去。   “武神,连个送别的朋友也不想见吗?”看着四个人满脸阴冷的围了上来,那公子却大笑着喝出一声。   “岳掌门,你好。”章高蝉不用回头就知道谁来了,他叹了一口气,起身举杯笑道。   这不速之客却是华山岳中巅。   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地位身份异常特殊,不上不下,更兼是千里鸿时常带在身边见客,在长乐帮这群凶兵悍将眼里,岳中巅和千里鸿豢养的宠物也没区别,什么时候玩腻了,就是做成狗肉火锅的份,但现在不是他还生龙活虎的吗?   打狗得看主人。   况且这是长乐帮的地盘。   另外地盘老虎手下的小狗跑到你地盘上撒野,你反而更难办。   而王天逸对岳中巅却是半点好感也没有:公事上不必说了,这小子本身就是泥菩萨过江的傀儡,哪里指望有好处,私事上,他们两个可是老相识了,恨不得杀了对方的老相识,而且岳中巅明显玩楞的,在刚入建康的时候就装疯玩傻的咬了王天逸一口,还让他无可奈何,此刻相见,怎能不让王天逸又恨又恼又没法子。   所以王天逸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声,站起来身,脸上却连虚伪的笑容都不屑于带,直接冷着脸问道:“岳掌门,你来这里干什么?”   “哈哈!这不是青城小哥吗?”岳中巅哈哈仰头大笑,“现在是长乐帮司礼了?了不起!”他伸出拇指使劲朝脸色发青的王天逸伸了出去,然后又转头朝武神转了过去,一举手里的酒杯道:“兄弟这次来真是凑巧,本来我在隔壁找江南美女玩,嘿嘿,人生如朝露,谁知道还能晒几天太阳?来了江南,当然不能放过江南的美女,哈哈。这不,可巧了,千里鸿公子不让咱们去慕容世家地盘上闲逛,我这只能来你们飞鹰巢穴买春了吗?没想到听说武神就在隔壁,我这个人别看我人模狗样,人长得也帅,但我其实很贱,武当的最硬的刀在我旁边,我能不跑过来巴结巴结吗?”   “岳掌门,你喜欢谁,给我说,我让她们今夜不收缠头免费陪你。现在是我们王天逸司礼送别武神的饯别宴,是私宴,您还是跟着我来,我陪您高兴。”刘三爷有些惊恐的冲到了岳中巅面前,他背后那些越来越像嗜人恶鬼的脸仿佛像刺一样刺着他的背脊,让他说话速度都快了,他本就是来热场的,看着岳中巅和王天逸说话都越来越不善,他可不想让周围这些可以说江湖上最可怕妖魔在自己地盘上闹事,事情闹大了,他跑不了责罚,谁叫他是看庙的却还不是方丈!   “私宴怎么了?”岳中巅朝刘三爷一抽鼻子,冷笑道:“江湖上讲四海皆兄弟,还不能让我敬武神一杯了?我们可都是武当的姑娘啊!”   这话一出,大厅里一静,转瞬间有人就偷笑起来。   林羽却怒了,走到前面指着岳中巅鼻子叫道:“岳掌门,我们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你刚才说什么?”   岳中巅看着林羽一翘一翘的花白胡子,脸上一惊,做出了一副惶恐的模样,浑身哆嗦着,瞪着眼挥着手叫道:“凤凰刀啊!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我不该说我们是武当的姑娘,我说的是我是千里鸿的姑娘!我该死!我该死!我抽自己!”   说着竟然作势一正一反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你你你!”林羽没想到这个掌门竟然如此作为,只能瞪着他指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秀才遇到流氓往往会意外。   武神也不例外,他端着杯子愣着,不知道这个在江湖鼎鼎大名门派的掌门怎么喝了酒就变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他不能相信这样的猥亵的话和表情竟然是出自一个成年男子,更别说是华山的掌门!   “操他大爷!”王天逸怒极发笑,低低骂了一声。   “不愧是个姑娘。不知道多少钱一晚?”金相士却被逗乐了,在王天逸耳边笑道。   “他?千里鸿都快不要他了,屁眼不值钱。”陶大伟凑过头来,却一脸严肃的说道。   金相士扑哧一口吐了满嘴的酒,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从那强忍的大笑把他整个脖子都刺成了酒红色。   “来来来!”岳中巅一摇身体,把那些猥亵卑贱的形态一扫而光,他直起腰腆着脸,走到了章高蝉身边,躬身,伸手和武神碰杯,笑道:“兄弟,敬祝武神你明天一路顺风。”   说罢也不管武神,自己一饮而尽,扯过一把椅子,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武神和王天逸中间:“菜不错啊!王天逸,你真出血本啊。”岳中巅抄起一双不知道是谁的筷子就吃了起来。   不管长乐帮还是昆仑的人,脸全绿了。   几十人看着岳中巅,就如被绑着手看着一只绿头苍蝇大摇大摆的自己的面条里搅来搅去。   但你没法子。   “我是千里鸿的姑娘。”这句不要脸的话还真能绑住你那青筋乱跳的怒手。   看着王天逸坐在那里看苍蝇的杀人眼神,金相士侧身进来,夹了一筷子熊掌放到岳中巅小碟子里,冷笑道:“别噎住,怕你以前也没吃过。”   别说现在华山被武当完全控制,就算以前的华山,长乐帮也不会放在眼里,金相士这种身份的人就算见华山的老掌门,撑死也就摆个后辈的礼节,这还是客气,此刻见岳中巅撒野,自然不会犹豫,上来就冷嘲热讽。   没想到岳中巅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抬眼一翻金相士,笑道:“熊掌做得不错,其他的菜我也没见过,你给我介绍介绍?”   这是把金相士看成跑堂的了,金相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瞪着岳中巅的那白嫩的脖子,那双筷子在手里颤啊颤啊,他在想要不要一筷子插进这个王八蛋的脖子里。   “金猴子!”王天逸一拍桌子:“没你的事,回你自己的桌子,去敬昆仑豪杰!”   身为司礼,他深知金猴子爆烈的脾气,可不想明天爆出华山掌门被锦袍队副司礼大卸八块的江湖“谣言”!   在金猴子离开时落下一路的脏话中,岳中巅抬起头对着王天逸一笑:“头上谁落的伤啊?听说小赵跑了?捉到没有?你啊你,太不小心了。”   “我杀你全家!”王天逸愣了片刻,几乎是在胸中狂吼出这句话,但脸上却是更加阴暗,他慢慢放开攥紧桌布的拳头,脸上却笑了:“岳掌门,我记得你来是为了给武神送行啊?”   “哦,看我这记性!”岳中巅笑嘻嘻一拍脑袋,转头朝武神举杯道:“再敬一杯。”   章高蝉脸上阴晴不定的举起了杯,他本不想喝,谁会喜欢和岳中巅这种人喝酒,但却不得不喝,因为岳中巅却没说一句假话。   “我给你敬酒,还有说法,”岳中巅说道:“我以前的手下行刺了你,不管他们嘴里说的江湖道义武林规矩,反正刺客以前是我华山的人,我有罪啊。”   岳中巅做痛心疾首状,所有人冷眼旁观,如果目光真能改变温度,那么岳中巅立刻就会变成冰坨。   “这是锦袍队款待我们掌门的私宴!”林羽用指节敲着桌子叫道,他都急了。   “不急,我马上就走。”岳中巅笑得很灿烂。   但这个华山掌门在众人冰冷的目光中还是生龙活虎的,他皱眉说道:“但刺客和我们华山真的没狗屁关系,如果真是我们华山的人,五架神机弩加一架铁弓,就算神也杀了,这群狗日的废物!”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景桂勇狂怒,隔着人破口大骂。   “我说什么了?我说实话而已。难道我又说错了。”岳中巅嘻嘻一笑。   看着那边王天逸在对景桂勇做手势,意思让他冷静,岳中巅嘿嘿一笑道:“王天逸,这位长乐司礼,你能逮住刺客吗?”   王天逸眼珠一横,冷笑道:“放心吧,华山掌门,别人我动一根指头就能拿下,但既然是神勇杀神的华山门人,我当用全力拿下,不仅拿下,我拿下赵乾捷后,还会特别用锦盒把他的头送给你看仔细。”   “为什么给我看?”岳中巅一翻白眼。   “不是和你没关系吗?让你看看华山的废物咯。”王天逸冷冷一笑:“虽然是废物,也是你曾经的手下。哈。”   岳中巅吐出嘴里的蟹腿,看着王天逸良久,冷笑道:“是。没错,是我曾经的手下。但不也是你曾经的同门吗?一张通铺上睡了三年呢!”   ※※※   “我回去后,一炷香功夫就进来,立刻把他叉出去!记住了吗?”王天逸大步行进,怒火几乎把他的脸的烧青了。   岳中巅这无耻烂货不仅自己不打算要脸了,也让在座的所有大人物都丢尽了脸面。   不论是昆仑还是长乐帮,他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多的足以让人人景仰的缙绅变成没穿裤子的丑陋流氓。   身为主人,王天逸再也受不了,他借口内急,特别找了赵爵易和刘定强两个脸生的年轻手下,在向“香房”行进的路上,他让他们装成喝多的醉汉或者找刘三爷的打手,总之,冲进大厅,不管怎么样,把这个恶心人的滚刀肉扔出去。   刘三爷手下的栖凤楼是建康内排前五的豪华酒楼,所谓香房就是平常所谓的厕所,不过这里不仅室内装潢堂皇富丽,连马桶上都画着绣雕,加上不停香熏,根本毫无臭气,简直比其他地方还要香浓无比,所以才称香房。   “你出去吧。”王天逸对里面笑容满脸的小厮说道,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知道里面还有小厮递送毛巾,但是杀手出身的他,最受不了的是小解的时候背后站着人。   当年他第二次任务,就是这样,从背后用绞丝勒住了正在小解的敌人的脖子,轻松的就像勒断一只长脖子的鹅。   小厮出去后,他才有心情对着勒着金箍的马桶痛快。   但水流还没开始,门外就起了喧闹的声音。   王天逸有些紧张的加快水流。   但哪怕是武神,也不能左右那水的速度吧。   “还不让人方便了?”一声吼叫中,门被撞开,赵爵易和岳中巅抱在一起转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满脸惊恐的刘定强。   “是你?”看着这个瘟神竟然追进了厕所,王天逸冷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安心继续。   “我!怎么?茅房也是你家开的?”岳中巅挣脱了赵爵易,异常迅速的站到另一个马桶旁边,掏出了话儿,和王天逸肩并肩的方便。   “岳掌门,以前的事儿我不想提了。”冷眼看了看旁边的同样不设防的岳中巅,王天逸冷冷地说道:“我今晚要送别章掌门,我是代表长乐帮,你和他同时武当势力的柱梁,多个朋友多条路,你何必呢?识相的,唱个诺告辞就算了,今晚的事情没人追究。”   “何必什么?多什么路?”岳中巅很有信心扫了扫王天逸身下,哼哼一笑:“我也要送别他啊。”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华山算什么狗屁东西!”王天逸猛然转头,脸上再也没有任何伪装,密布上面的是赤裸裸的凶相。   “哦?给脸?”岳中巅饶有兴趣看着王天逸在装回东西,脸上却仍然一副痞子相:“四年前,要我给你这个青城的脸,现在倒过来,你给我……”   他话没说完。   因为没法再说完。   王天逸不轻易露出凶相,但一旦露出凶相,就打定了主意。   整装完毕的他,不理岳中巅还在放水,满脸扭曲如妖魔的他猛然转身一手叉在了岳中巅脸上,猛地扠了出去!   “砰”一声巨响。   岳中巅脑袋撞在了墙上。   整个人被王天逸单手扠在脸上推飞了起来,双脚离了地,连水都划出了弧线。   这短短的飞行,直到被王天逸摁在了马桶旁边的墙上,才停了下来。   整个脸被那只手挤在了墙上,脸都变了形,但小便却还在继续,不能不继续,只是不再冲进马桶里,而是顺着香气四溢的墙流着发骚的曲线。   “我不仅可以杀了你,我还能杀了你全家!”王天逸咬牙切齿的盯着岳中巅从自己指缝里露出的那只眼珠叫道:“对你这种垃圾的生死而言,我和千里鸿根本没有分别!别再惹我!杂种!”   一瞬间,这个嚣张的华山掌门就被自己的司礼生生摁到了墙上,而且还不得不保持着小便的姿势,这诡异而凶猛的一幕打傻了两个随从,赵爵易和刘定强都愣在了当地。   “杀了我?”岳中巅的脸挤在墙壁和王天逸的铁手之间,已经被挤压的不成人样,只有指缝里的那只眼珠可以转动,它转了转,下面嘴突然发出一阵大笑:“你真厉害啊?”   “你?”看着对方在这种情形下都无所畏惧,王天逸不由的也呆了一呆。   “操你娘!”被压在王天逸爪下的岳中巅脸突然一下抽搐,大吼一声骂中,岳中巅猛地一挣,头猛地从墙和王天逸手掌间挣脱出来。   “你!”王天逸还没想到下一步踹岳中巅哪里,对方已经回过头来,那双精光四扫的目光看了看王天逸,一阵大笑又起。   说时迟那时快,岳中巅竟然猛地转过身来,身体如僵尸般一跳一跳起来,长乐帮三人同时僵硬,因为他转身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竟然有意握着他那话儿一跳一跳。   岳中巅还在撒尿!   转瞬间,香房里对着长乐帮三人立刻多了无数一串串晶莹的水滴直喷而去。   手法简直如唐门的漫天花雨!   但唐门的漫天花雨比起这种暗器也黯然失色!   这种暗器!   怎么躲?!   怎么闪?!   别说一流高手赵爵易了,他已经弓腰转头了,少林第一俗家弟子也是面如土色,手臂不自觉架到了脸上,这辈子不知道有多少高手能让这样一个高手把手臂架起来防范攻击。   别说少林第一俗家高手,绕是写过《巷战夜诛》的杀人行家,长乐帮锦袍司礼王天逸,面对这种暗器也只能瞠目结舌,缩肩屈膝闪避。   但哪里避得开?   武神也避不开!   “哈哈哈哈哈!”狭小香房里的漫天水滴中,是手握话儿一碰一跳的华山掌门的狂笑。   “我操你娘!”一声怒吼把屋梁的土震得唰唰下落,睚眦俱裂的王天逸一脚踹在华山掌门的胸口中!   “嗵!”岳中巅身体如脱线纸鸢飞速回飞,脊梁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软软顺着墙壁下滑,连脱出裤子的那话儿都歪在一边,吐出几口黄水。   他终于解完了。   看着自己锦袍上斑斓的水渍,王天逸眼珠都要瞪出来了,他一步跨前,揪住岳中巅袍子前襟,把他顺着墙壁又举了起来。   “洗个澡,爽不爽?”看着王天逸那要爆出眼眶的眼珠子,岳中巅舌头伸了出来微微一转,舔干净了嘴角了血迹,却对王天逸摆了一个猥亵之极的笑容。   “你这杂种!”弓腰转头的赵爵易还是不够快,脸上被一串尿淋了个结实,生平从没受过此辱的他胸口都要炸裂了,看着王天逸把岳中巅举在墙上,怒如火烧,撩袍扭腰,一个“飞天爆裂腿”对着岳中巅高高暴露在上的脸就飞踹过来了。   他要把这个人的脸和鼻子一起踹到墙里去!   但他没有踹到。   在他的靴底距岳中巅鼻子只有一寸的时候,一只手撩到了他脚腕,四两拨千斤,这小小的往上力道,立刻让他离地飞踹的身体失去任何平衡,在空中就是一个倒栽葱掉了下来,这真是结结实实一跤。   跌在了马桶脚下,这小小的一拨,结实的让所有力道都贯穿了他的背部,他呲牙咧嘴的想站都站不起来。   王天逸拨的。   等刘定强有些疑惑的扶他起来,他却看到满脸扭曲的司礼竟然在放岳中巅下来。   虽然是放岳中巅下来,但王天逸脸上的肌肉如沸水一般在抖动,他冷笑,但是迅猛之极的愤怒让这愤怒看起来倒像是哭:“岳中巅,你这孙子,想借我们的手了结性命不是?”   “你这懦夫,了结性命不过一把剑横过脖子就够,要是你是狗日的胆小鬼,一根绳就够!像女人那样!何必找我们?!”王天逸咆哮着吼岳中巅。   “你以为我们会如你如愿?在这里用一点小事就了了你的狗命?我告诉你,你想错了!我是借刀杀人的行家!我怎么会让你这杂种如愿?千里鸿握着你家人是不是?握着你党羽是不是?”王天逸看着岳中巅笑得很残忍:“我要慢慢等着看,你这一家子是怎么在江湖上湮灭的。”   “狗日的青城杂种!”岳中巅捂着胸口,那里被王天逸踹了一脚,正如烈火般灼烧,他慢慢的坐到地上,笑道:“不要讲什么借口,你不敢就是不敢,你他妈的没种!”   “没种?”王天逸低头看了看胸前那些水渍,咬牙切齿的抬头道:“梁子结下了!我很希望你落到我手里!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哼!”岳中巅不屑的哼了一声:“狠话谁不会说?轮得到你吗?”   王天逸一言不发的把坐在地上的岳中巅拎了起来,他看着这个掌门,笑了:“你也不是就能说狠话?你现在这种废物除了这些还能做什么?要我杀你?要我揍你?你配吗?我杀的都是身家万金的豪雄,我揍的都是一诺万金的游侠,你还有什么?有什么?”   摸了摸岳中巅光滑的面皮,王天逸表情却如摸过一条蛇的皮肤,他恶心又嘲讽地说道:“你狗屁都不是,只顶着一个掌门的虚名,你除了脸皮还有什么?所以你就算攻击也只能用自己这脸皮!”   “吐!”王天逸一口痰吐在岳中巅脸上,笑道:“可惜在七雄面前,你的脸皮是垃圾,一文钱都不值。”   “我几年前怎么不杀了你?”岳中巅任由那口痰慢慢划着脸皮朝下淌,眼睛看定了王天逸,慢慢说道。   “你配吗?”王天逸一笑,揪着岳中巅前襟的双手一用力,把这个华山掌门扔回了马桶和墙之间,“你是个该死的杂种,以前是,现在也是!”王天逸用手慢慢比划过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冷冷的说道。   “愚蠢的杂种!你自己玩吧,自己去死吧!”王天逸冷冷的抛下这句话,不理坐在马桶和墙之间的那人,挥挥手,刘赵二人就要退下。   “我不愚蠢。”坐在墙角的岳中巅一手握住了马桶边沿,艰难的站起身来:“我有话对你说。”   “说什么?于公说,你在搞乱我的宴会,和长乐帮作对,你该死!于私说,我应该马上在马桶里溺死你的!”王天逸冷冷的停下的脚步:“我很乐意这么做。”   “叫你的手下出去,我是杂种,但我不愚蠢。”岳中巅慢慢坐在马桶边上喘着粗气说。   “你这疯子!说你狗屁啊!”赵爵易本来就想一脚踹死这王八蛋,但被自己上司一手绞,摔了个七荤八素,一肚子的火气,此刻听这疯狂掌门屁话,不由得怒从心起,心里实在想司礼命令打死这个混蛋。   “王天逸,我是个王八蛋,但我蠢吗?聪明人会做这些事吗?”看着抱臂的王天逸,岳中巅收了先前的狂气,摆了摆手。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王天逸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你太蠢。”   岳中巅一愣正要说话,那边王天逸已经挥手让自己两个手下出去:“你们出去,守住门!”   “司礼?”刘定强看了看满脸仇恨的赵爵易,替他问了一个问句。   “出去!”王天逸坚决的一挥手。   两个手下疑惑的出去了,王天逸抱着臂,在岳中巅面前踱步:“反常为妖。”   “不错……”岳中巅的笑容还没绽开,就被饿狼般扑来的王天逸扼住了脖子。   “岳中巅!”王天逸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你他妈的说不出有用的话,我就让你喝尽马桶里的琼浆!”   “放心,我知道你会喜欢的。”岳中巅撑着发紫的面皮咳嗽的笑着,肆无忌惮。   “因为在赵乾捷事情上,我不顾一切回护了他们,千里鸿很恼火,章高蝉也很恼火,千里鸿让我明日去送他,同为武当傀儡,千里鸿自然希望一家亲,同时让人看看他的仁义,我操他娘!”岳中巅每说一句话就咬牙切齿骂出脏话:“所以我本来希望你们能搞我一顿,杀了我?这个你们没胆,武林大会啊!所有婊子都要立牌坊,你,长乐帮的,敢杀我,武当的掌门?”   “我明白了,”王天逸继续抱臂看着眼前的昔日仇敌:“你想脸上挨揍,说昆仑或者武当揍的对吧?这很简单啊,你自己揍自己脸上几拳不就好了?”   岳中巅冷笑了几声:“你装糊涂吧?我自己揍我自己,我还想活下去,活到天开见日的时候!我等你们这种情形已经好久了,昆仑和其他门派在一起,我被算计了也不知道是谁算计的时候。这样才好栽赃!”   王天逸嘿嘿一笑,抬起头道:“我和章大哥关系好的很,你这奸人不怕我告密?”   “哈哈!”岳中巅从马桶上站起身来,指着王天逸的鼻子笑道:“你和章大哥关系好?笑死人了!寿州大败怎么回事?你在里面是干什么的?长乐帮多少年了一直只有蹂躏武林规矩的份,还没有被人蹂躏的历史!除了昆仑!你说你?笑死人了!哈哈!”   听着他的嘲笑,王天逸却没有恼,他转了转,笑道:“你怎么不找慕容的人?要知道我们长乐帮和武当,比慕容和武当还差着一份!”   “找慕容?”岳中巅冷笑起来,他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脖子:“我还想活不想活了?千里鸿最怕的就是这个!我身后其实跟着两个尾巴,但是他们胆小,被你们挡在厅外了!”   “但你怎么找上我了?长乐帮大人物多的是!”王天逸以冷笑对冷笑。   “因为我给你熟啊!”岳中巅冷酷的一笑,他指着为他指着王天逸的鼻子说道:“你脸上的那道疤怎么来的?还记得的吧?青城的一个戊组废物,竟然成了长乐帮司礼?我和你熟。”   王天逸嘿嘿冷笑起来:“你竟然还敢说这个,如果我现在杀了你,我也不过是被扣薪的份,你信不信?而且你还打算挑拨长乐帮和武当的友谊,你,华山掌门,岳中巅,你罪该万死!”   “不要玩这套了。”岳中巅表情肃然对王天逸挥了挥手:“你们和武当的关系我不管,但你们既然让行刺武神的刺客溜走,加上你们对昆仑的寿州大败,你们什么态度一清二楚。”   “别胡说八道了!”王天逸一声怒吼,他指着自己头上的伤疤叫道:“这就是被刺客同党打的!”   “我说过,你太不小心了。是不是最近太得意忘形了?”岳中巅丝毫不为所动,他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在长乐帮怎么混的,但我可以猜到。当年我见你的时候,你是一个废物,脑子里除了青城姓韦的那些废物什么也没有!结果你怎么样?你倒是忠诚啊!老子佩服!”   “但我怎么听说你血洗青城追击队?屠城双煞?两千两的头颅?你的忠呢?”岳中巅笑眯眯的说道。   “我现在随时可以弄死你,就算现在不搞你,在任何地点任何时候,我也可以让你死。”王天逸眼睛慢慢的盯紧了岳中巅。   “呵呵,你这种人太老实。老实人很没用,但也很厉害!”岳中巅挑衅的笑道:“用的好,你是一条绝顶的好狗!看看赵乾捷,他武艺不如你,但他忠诚老实不输于你,他做了多大的事?!厉害啊!这短短几年,你能从寿州大败还能爬出来当上司礼,你小子不简单啊!我想,我现在是给长乐帮银钱,不需要你们费一分一毫,你们当我是条狗也好,当个流氓也好?愿打愿杀都好,我不过提出一个合作的法子,我在武当内部,还能给你们情报,交不交我这个朋友,听不听随你!”   王天逸安静的听完,撅了撅嘴,冷笑道:“不要拿我和赵乾捷比,他跟了你这种人,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但生意归生意……”   王天逸没说完,岳中巅就嚣张的打断了他:“人品?没错,老子是个欺男霸女的杂种,不仅如此,”他直视着王天逸的眼睛道:“如果有可能,我也恃强凌弱,比如抢了某个小门派虾米的好东西了,我无所顾忌!”   在对方如此挑衅自己过去,王天逸脸上那条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而留下的伤疤急速的变红,他看着岳中巅的眼睛慢慢地说道:“杂种还这么嚣张吗?杂种都是该死的!”   岳中巅毫不示弱的看着对方那用血铸造出来的眼神,几乎鼻子碰住了鼻子,他冷笑道:“该死吗?这几年你做了什么?那金相士本是黑道一雄,十年前贪污公驽奸杀大嫂杀尽三十六邬结义兄弟,而那陶大伟龙门镖局出身,却勾结黑道洗劫镖银,连诛追杀而来的少林十二高手,这样的匪类此刻却大摇大摆的在江湖招摇过市,听命于你麾下,你做过什么?长乐帮的司礼?我真佩服你啊。”   王天逸看着岳中巅摸着下巴笑道:“你消息灵通啊。”   “让那种禽兽听命于你,你是杂种吗?”岳中巅冷笑道。   “呵呵,”王天逸笑道:“没错,以你华山那种门派而言,你不过是个小杂种,我是大杂种。”   “哈,”岳中巅一声笑:“老子没皮没脸,不过是个老痞子而已。现在这脸皮更期望你给来上一拳。老杂种打小杂种,看呆小笨蛋!大家各得其所!”   “你能做到什么地步?”王天逸问道。   “我明天给武神牵马!大家都看得到!”岳中巅笑道。   “你保证你能给他牵马?按你的身份能这样做?”王天逸一转眼珠。   岳中巅跳了起来,下身那条话儿跳来跳去,他大喝道:“小杂种这都做不到吗?你太小看我了!”   “操你大爷!”王天逸一把楼住了岳中巅肩膀:“你这个杂种太逗了!”   “谢谢!可惜我只剩一张脸了。”岳中巅嘿嘿冷笑着。   “承认自己不要脸,是真流氓,兄弟佩服。”王天逸伸出了手“你这个朋友我交了!以……”。   “青城的笨蛋?”   “不要提那个了!”王天逸哈哈一笑。   岳中巅紧紧握住了那只手:“长乐帮干将!”   “把你那话儿收起来。”出门前,王天逸笑道。   ※※※   “你们干什么的?”桂凤一脸晦气的出了厅门,直指门口两个蹲在那里的人说道。   “我们是和岳中巅岳爷一起来的,能不能让我们进去?我是衡山……”两人弹簧般的弹起,一脸媚笑的还没说完。   “滚你妈的!什么岳爷!给我赶出去!”桂凤本来就恨死岳中巅这个搅局的,刚才听王天逸一阵耳语,说居然这王八蛋还有两个跟班在外边,气不打一起出,当即出来,没想到果然有两个一脸欠揍表情的人在外边等着。   听命而来的人早得了王天逸的命令,哪里是什么赶出去,简直是从楼梯上一路打下来的。   就算没有王天逸命令,昆仑的手下也早知了岳中巅纯粹搅局来的,哪里有什么好脸,跟着也是连踹带踩,阴招连使,两个人等从二楼滚到一楼的时候,连他们的妈都认不出来了。   里面岳中巅倒也识趣,喝了几杯,胡说八道了一会后,就东倒西歪的告辞了。   一群人都舒了一口气。   岳中巅走了,大伙又热闹起来,眼下人人也差不多酒足饭饱了,一些江湖中人想去玩了,特别是远道而来的昆仑低级手下,章高蝉点头,刘三爷招呼着不少人去隔壁赌场或者青楼乐和乐和,昆仑和长乐帮人好的和兄弟一样勾肩搭背的下楼去了,乱哄哄的一闹,大厅里剩下的人却不多了,大家都各谈各的,也准备散了。   “章大哥,可否移步赏月?”王天逸笑着说道,自己却先端着酒壶到了阳台。   主宾请主客,章高蝉焉能不给面子,他也跟着王天逸到了阳台。   外边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洒下来,楼下的街道上宛若被铺了一层银霜。   “天逸,刚才的岳中巅真是对不住了,”章高蝉觉的自己和岳中巅同一阵营的,此人无理取闹让很多人脸色都发青,搅了下热闹的气氛,王天逸也被挖苦了不少,不管自己一样的被岳中巅插科打诨般的讽刺嘲笑,心里一股一股的火往上窜,但致歉的时候却还不得不为岳中巅打圆场:“我也不知道,岳中巅这样一个华山掌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怎地会如此不顾身份,说说说……”   “章大哥,不必如此,要致歉的是我,”王天逸靠在栏杆上笑道:“这本来是我给你送别,把门却不严,嘿嘿。”   “岳中巅不是针对你,他家原来的掌门是我……是我干掉的,他心里自然有气,现在一个大人物落到他这般地步也真够可怜的,唉。”章高蝉闭目摇头。   “章大哥,都是江湖人物,不必这么多愁善感。他这样羞辱我们,你还替他着想?您真是心好。”王天逸冷笑一下:“这里谁是干净的?谁走运那是命好,谁倒霉都是活该!”   “啊?”章高蝉抬起头,王天逸这冰冷无情的评断让他吃了一惊,好像有点不认识的看着王天逸。   “啊,我说的有点言过其实了。”王天逸赶紧补漏洞:“江湖上还是有很多德高望重的前辈,也有像您这样的德才兼备的雄鹰!我这么说,只是岳中巅和我过节大了!今天他也有对着我来的劲头。不全是对着您来的。”   “和你也有过节?”章高蝉问道。   王天逸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靠着栏杆的身体慢慢的放松了,好像已经靠在那里多少年了,他眼睛看着虚空,手指慢慢比划过自己脸上那道巨大的伤疤,声音如同呼啸而过的夜风一般空洞遥远:“以前,有一个忠诚的傻小子,还没出山,心也和您一样好。那真是受了耳光还会替对方着想啊!有一天他受命送回给师门的寿礼,那时候他把这寿礼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因为这是给他恩师的礼物,连晚上都恨不得抱着寿礼睡觉。但他遇上了一个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至少,在当时,那就是大人物,碾死他和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而且他还是那傻瓜门派的座上宾、掌门的好朋友,这样一个看起来、听说过无比值得尊敬的人竟然直接抢了寿礼。然后我又,不,那个傻瓜居然不要命的又把寿礼抢了回来,这下可捅了大麻烦了,惹了不能惹的人物咯,什么门派荣誉,江湖规矩,仁义道德,全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从那个傻瓜能活到现在的我,只能说我命好。我命好,那么对岳中巅而言,我也只会说一个词:你活该。”   “什么?”章高蝉难以置信的问道:“他明抢你寿礼了?他那时候也是华山的大人物吧?他能明抢?那不是强盗吗?”   王天逸有些凄凉的笑了笑:“他这种身份怎么能抢?那是青城的寿礼,青城对华山而言是小门派,所以不是抢,是赏脸拿而已。拿,而且是赏脸,哈哈!”   “衣冠禽……唉!”章高蝉一跺脚。   “看,这大人物出来了。”王天逸朝楼下一歪头。   章高蝉跟着朝楼下看去,只见岳中巅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楼宇的阴影,直朝街对面的一辆马车走去,身后是两个被武当派来的跟班,一个摁着腰扶着脑袋,一个瘸着腿捂着肚子,被揍后连走路都走不直了,却艰难的想跟上岳中巅潇洒飞快的步伐,哪里可能,只留下一路“唉吆唉吆”的呼痛声,如同岳中巅后面跟了一条巨大而痛苦的尾巴。   走到马车边,岳中巅慢慢的转过头,眼睛看到了楼上看着他的两个熟人,他转过身体,对着二人拱了拱手,笑道:“多谢款待了,别送了!下次再请我啊!哈哈!”   “这王八……”看他如此得意,章高蝉脸上也挂不住了,禁不住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声。   但“蛋”字还没出口,武神的舌头就僵硬了,身体也趴在了栏杆上,目光好像被楼下的什么东西牢牢缠住了,再也收不回来了。   街道上奇变突起。   本来最后奚落了一下武神和王天逸两人,岳中巅志得意满的转回身来,伸手就要去拉车门,但就在此刻,背后一股劲风斜地里撞了过来。   “小心!”   “什么人!”   两个倒霉跟班也来不及叫疼了,惊叫声合着劲风同时撞击上了岳中巅。   因为酒色气的消耗,现在的岳中巅武功早有退步,不过就算不算真正的一流高手,但华山岳中巅也是江湖上打滚杀出来的,身手不是吃素的。   说时迟那时快,岳中巅一个斜弓步稳住身体,一个外肘就朝外打过去,不仅先小防一下最近身,也借力转身迎敌。   刹那间,来袭的敌人在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穿着普通,只是用丝帕蒙了脸,扑击之势凌厉,但最关键的是此人是徒手!没有武器!   “来的好!”岳中巅单肘打空顺势摆臂出去,转眼间那手又如毒蛇的三角头一般唰的一下咬向腰里长剑,左脚却同时旋风般的摆起,直踹来敌的迎风小腿胫骨。   小腿摆踹只是阻敌,只是要争取一点点时间,只要拔出腰间长剑,对付一个徒手的敌人那简直如砍菜切瓜般简单。   战术简练,训练有素。   但来袭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小腿一抬,闪开了华山掌门的迎风踹,没有腿支地,整个人立刻朝岳中巅飞了起来,如一条巨大的鲤鱼在朝岳中巅投怀送抱。   “杀!”岳中巅左腿踢空,敌人正飞舞在左侧,身为剑客出身的人玩玩最受不了手中无剑,于是岳中巅没有用正拔剑的右手阻击,而只是用左手直劈敌人头颅,还是想阻敌片刻争取拔剑出鞘。   敌人可是徒手啊,只要不是武神,谁可以空手应对华山掌门的利剑?   但敌人知道自己是空手,他根本就打算和岳中巅切磋空手破白刃的神话。   岳中巅强在剑,他强悍则在徒手。   转瞬间,空中的敌人两手同时钳住了岳中巅攻来的左臂,岳中巅还没来得及惊呼,那敌人靴子踩地,浑身力道顿时发动,双手握住岳中巅一只胳膊,另一只靴子却撑在岳中巅腰间,刹那间,岳中巅这魁梧的身材腾云驾雾般在空中被转了整整一圈,然后如一条巨大麻袋那样被狠狠的抽在了地上。   “摔技高手!”   浑身都要散架了,岳中巅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拔剑!”   幸好敌人只是继续钳制他左臂,而没有追击弄断他左手,岳中巅奋力跪在了地上,咬着牙从快把摔散的身体下面抽出了长剑。   右腕后撤,剑尖在月光下划出一条朝后延展的银色光晕。   要想打出去,得先收回来。   谁都知道,刹那后,这轻轻的后撤的光晕会变成一道直刺敌人胸膛的闪电。   但没有闪电,连光晕也消散了。   有一双手从后面伸了出来,扼住了岳中巅右腕,宛如扼住蛇的七寸,剑光顿时死了。   “救命……”岳中巅跪在那里,已经被完全控制,他不过才犹豫刹那,就猛然抬头,朝刚才他正嘲笑的那些人要喊出那三个字:“救命啊”   但他依然没有喊完,第三个敌人又出现了,他如鬼魅般走出黑暗,站到了正像大雁展翅一般跪着的岳中巅背后,给这个正在抬起的脑袋套上了一只麻袋。   接着就是对着这只扭动的麻袋一阵拳头乱殴。   等岳中巅眼睛才看到月光的时候,岳中巅身边早没了人,他感到的唯一事情就是:自己的脸上的肉正如一朵花儿那样急剧绽放,不停绽放。   然后面朝银色和金色交错的地面,慢慢趴了上去。   一切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哎呀!岳大爷,您没事吧?”两个跟班这才回过身来,一瘸一拐的扑了上去。   他们今晚先被揍傻了,刚刚又被吓傻了。   所幸岳中巅没什么事,除了满头的包和满脸的青红外,他自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慢慢抬起头去,楼上看风景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回家!”岳中巅艰难的笑了笑,爬进了大车。   ※※※   一行车马行进在建康黑黝黝的街道里。   章高蝉坐在车里一直没说话。   他还在回味刚才那一幕。   看着岳中巅被人袭击,他本想跳下去出手,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岳中巅毕竟是他认识的人,而且很可能马上就横尸街头。   但王天逸拉住了他:“章大哥,人做多坏事了,总是有报应的。何必这么着急呢?”   章高蝉一愣,岳中巅另一幅嘴脸立刻涌上心头,好恶和生死撞了一下,他不是那么坚决的人,他犹豫了。   还没犹豫完,那边已经打完了。   标准的揍人。   而且是揍脸。   岳中巅绝对没事,怕是连伤痕都不会有。   “你干的?”章高蝉扭头问王天逸。   “谁知道谁?”王天逸笑道:“让我的贵客不好受,他也不好受,他活该。”   这一刻章高蝉有了快意的感觉:看着刚刚羞辱自己的人被人狂揍,真是解气。   “要分别了,真舍不得您啊,要是没事尽可来找兄弟,我们可以一起打猎钓鱼。”王天逸坐在章高蝉对面笑道,很真诚。   章高蝉握住了王天逸的手,突然说道:“有没有安静的地方,我想和你再喝一杯。”   王天逸有点吃惊,还要喝?自己的礼节已经周全了,你不赶紧回家睡觉明天滚蛋,你还想干什么?你没看见老子眼珠里到处是血丝吗?老子能和你比吗,我这几天睡了才几个时辰,现在还灌了一肚子的猫尿,坐着都要睡着了,现在还要我陪你?   “我也正有此意啊!章大哥和我想一块去了!”王天逸满脸惊喜的双手握住章高蝉发烫的手掌。   “好好好!我看看这地面!”王天逸看了看现在的位置,能想到附近属于长乐帮地盘还比较安全的地点,却只有张川秀一家。   本来不想牵扯他太多,但现在王天逸也身心俱疲,仓促下马上叫车队去张川秀那里,他只想赶紧收工回家。   锦袍队里不承担警戒任务的很多人都喝多了,赵爵易就是其中一人,一路骑马一路吐,但听到命令,马上满脸兴奋自告奋勇去清场了。   没有人想和喝多了的长乐帮高手起冲突。   清场的速度很快。   听说了王天逸要来,张川秀很高兴,等听说传说中的全武林第一高手武神也来了,只能是震惊了。   震惊归震惊,交情归交情,张川秀也只能退避三舍,因为武神想和王天逸私下谈谈。   结果小店里,只坐了一张桌子,三个客人,虽然店面不大,但客人太少也显得空荡荡的。   王天逸陪着武神,林羽德高望重也坐下了,此外还有两个副司礼站的比较近,再靠外就是几个纯属用来保镖的年轻人靠墙远远站着,赵爵易当起了跑堂:酒、菜、茶、毛巾,不停的在前面后面穿梭。   “天逸,我想问你个事情?”章高蝉闷声喝了几口酒后说道。   “您请说。”王天逸马上吐出满口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菜肴,擦嘴点头。   “丁三怎么样了?”章高蝉的痛苦都明明白白的从眼光里流露出来,他的手用力绞在一起:“我是说他怎么说我?”   王天逸静了片刻,说道:“丁三脾气我们都知道,您何必在乎他?他火过这一段,就消气了,他也不记仇。大侠嘛,呵呵。”   “他当众骂了我。”章高蝉摇着头:“第一次有人当面骂我。还是当众,还是朋友!还是我敬重的兄弟!”章高蝉朝王天逸颤巍巍的伸出手来:“你知道,我是身不由己啊……我有什么法子?千里鸿亲自下令,我能怎么样?我知道丁三希望我能改变千里鸿,但我如何能做到?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是一个门派的掌门啊。”   王天逸摆了摆手:“那次他要您签约我在场,这事和您无关。”   “怎么和我无关?”章高蝉很痛苦:“那是我朋友我兄弟,可是我能怎么样?他非得把这大山压在我肩上,我也扛不起啊,结果我什么都没有了……”   “丁三没错,千公子没错,您也没错。”王天逸慢慢的说着措辞,尽可能在语言里不得罪任何一方势力:“如果您姓丁,或者姓千,这件事只要一个点头就万事大吉!但是如果丁三姓章,他也得做一样的事情,下面那么多人要靠您讨口饭吃呢。”   章高蝉拍着王天逸的肩膀,喃喃道:“希望丁三也这么想。”   王天逸立刻拱手:“章大哥放心,我和丁三也有点交情,这番道理我一定说给他听。他虽是大侠,但不是傻子,道理一点就明,可能都不需要我多此一举。你尽可放心。若是他真的魔怔了,您也不必忧虑,您所做的对得起武当对得起门派对得起江湖,换了谁都会这么做,人在江湖,谁能不随波逐流?”   章高蝉看着王天逸慢慢点头,突然一举杯:“哥哥敬你一杯!”   “哎,您可别这么说。”王天逸一笑:“我真受不了您大礼,您是武神,应该我敬您的,这杯小弟干了便是。”   说罢一饮而尽。   “天逸啊,其实在建康我应该感激的一个人是你。”章高蝉说道。   “开玩笑了,章大哥。”王天逸笑道。   章高蝉神情凝重的摇了摇头:“我不开玩笑,想想这些天的事情,我们昆仑一来建康,你就通过琪安还有左飞不停呵寒温暖,你们少帮主要给我画像,你就下场陪我演练,扬的谁的名?我家丫鬟……我家丫鬟无礼,是谁一直在跑前跑后,左右相劝,上下弥补?连我家的那丫鬟都住在你那里好久;这次我被匪徒刺杀,又是谁指挥手下围剿刺客?你还受了伤……”   看章高蝉动了情,王天逸却仍然冷静,他不愿让对方觉的有愧于他,这样过犹不及,所以他马上笑道:“您真客气了,我和昆仑有缘分,几年前就认识了您,接着和左飞结为兄弟之情,至于琪安那就更不用说,原来的李大哥对我有救命大恩,他全家又因为我而灭门,只有小安活着,我把当亲弟弟看待,这还是您收留他的,给他富贵教他做人,看他现在多出息了!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至于您到了建康的一些事情,我只是表表心意而已,至于围剿刺客,那是您运气好,我的几个手下恰好在附近游弋,没有我的人,您自己也料理他们了,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天逸,我知道你是老实人……我对不住你……刚来建康的时候,我认出你了,但我狂傲,漫不以礼相待……但是你始终恭敬待我,从开始到中间,到现在我回去的礼物你都替我准备的毫厘不差,你早就知道我现在缺钱的困境对不对?现在建康这些事如走马灯似的在我面前飞舞,这繁华虚名究竟给了我什么?都是锦上添花,谁人雪中送炭?……看看你对琪安对左飞做的,我知道你现在很有钱,但你依然对以往的朋友热情如火,两相对比,我真是有愧啊!唉!……”   章高蝉握着王天逸的手说不下去了,但无人说话,小酒馆的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因为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冰将王天逸在内,这皆是武神竟然哽咽了,不仅哽咽,眼中竟然泛起了泪花。   男儿落泪在江湖上已是罕见,更何况千万江湖男儿中最强一人——武神章高蝉!   他居然落泪?   手被武神激动之下握住,简直如被铁钳钳住一般,动都动不了分毫,王天逸放弃了挣脱的打算,他看着激动的武神,谨慎的挑选着用词来解除他这种危险的状态。   “嗯,章大哥,你看的过重了。”王天逸缓慢而认真地说道:“这些都是小事,我很敬重您,不仅是您的武功,也是您的人品,我现在都记得您上山采药的模样,朴实而真诚。大家志趣相投,我不能为您做更多,因为您是雄鹰而我是土鼠,但我能做微不足道的一些事情给您分些忧愁,所以说,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真的都是小事。”   王天逸慎重的看着对方的眼睛,用全身心的真诚去说这番话,他知道,若是一个人觉的亏欠了你,这反而会拉开距离,不容易接近,他必须把自己藏在不起眼的阴影里,因为他真得是自人为以土鼠对飞鹰。   “小事见人心啊!”章高蝉一声吼,所有人一哆嗦。   “这么大的江湖,这么多的豪杰英雄,究竟谁因为喜欢我这个人而和我交朋友的?有吗?慕容秋水公子?翠袖?千……霍……哈哈,每个人都是因为怕我的武功才来巴结我!”   “您武功是神一般的,但我知道您是个人,不是神。”王天逸慢慢地说道:“不过人人敬重英雄,这也是难免的吧。”   章高蝉抓住王天逸的手更紧了,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那根稻草,生怕一眨眼这个人就消失于眼前,他睁大眼睛看着王天逸,因为泪光已经模糊了那鹰隼一般的视线:“兄弟……我知道其实他们都是怕我……除了武艺,我其实很无能……我不会谈生意……我记不住数字,也不知道那些数字的意义……我连一件长袍值多少钱都不知道……看着那些恐惧下藏着的鄙视,我……我无能无力啊……我不懂啊……”   “多少人能达到您的武艺?”王天逸说道:“他们八辈子也别想了。再说,我……”   “你看得起我吗?”章高蝉有些怯怯的伸出头来问道。   “你说什么?”王天逸如被闪电劈中脑门一般呆了片刻,随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叫道:“我要是看不起章大哥,我是孙子!”   “谢了!干了!”章高蝉一挥手把王天逸面前的酒杯扫落,把自己的碗放在王天逸面前,亲手给他斟满了。   两人一干为净。   “多少年没这么喝过酒了?”章高蝉笑了:“我和江湖中人喝酒总想脸上带着木面具,什么时候都要笑,我真恶心这个!”   “说说看,你怎么看我这种人?”章高蝉看着正在打酒嗝的王天逸,对方的动作肤色都显示他已经喝的多了。   王天逸看着这个还挂着泪珠的笑容,他慢慢说道:“您,出身高贵,但小时候就失去父母,孤身陷于洞穴,几年后方见天日,已经练成绝世神功,出来后即为昆仑掌门,万人景仰。而我,出身温饱小民,练武只是为了谋生,入某门派后,资质被归于愚钝,一直居于同门末尾,说穿了,我是个废物。不仅如此,废物还好,脑筋愚钝就惨了,我一直以是个好人自居,但这江湖上,好人就有好报吗?呵呵,我用自己身上的肉去试江湖的锋刃,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操他妈的,我也疼啊!……但有什么法子?我是个好人啊……直到现在,我还是自认为个好人,好人是什么?不就是忠孝仁义吗?我……说句实话……我更干尽坏事……忠孝仁义,为了朋友,为了门派,为了主子,为了父母,我必须去干坏事,把坏事干好干绝……我能说什么?说自己是杂种?是人渣?如果非得说,我当可以说身不由己,我真是身不由己,不管好心坏心,在我这里,做出的总是不折不扣的坏事,我就如一个马桶,一个好马桶就是最臭最满最脏的马桶!我这个人坏透了,我无恶不作。您说,我看不起您?您有多幸运?您不仅生来是武林世家,而且武功天下第一,您可以对自己做的事情质疑痛苦,而我呢?我连质疑痛苦的权力都没有,我只有随波逐流,只能随波逐流,如果我心里还有忠孝仁义四个字的话,如果我还算个人的话。老实说,您比我干净一百倍一万倍,我没有资格看不起任何人。”   说到后来,王天逸无力的叹了口气,低下了那眼睛,手却举了起来:“干一杯!为了忠孝仁义,为了随波逐流,为了身不由己……”   “兄弟,”章高蝉哽咽的说着:“我手上也有鲜血,我不想干这个……我明白你!干了!”   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兄弟,我知道你对我好,”章高蝉放下酒碗问道:“自己往往不知道自己的缺点,我问你一句,你有什么建言给我吗?”   王天逸看了章高蝉,从头到脚,慢慢缩起了脖子,他当然知道章高蝉缺什么,但哪怕在此刻他喝多他动情了,他也不能说。   “大哥,何必管这些呢?”王天逸说道:“我们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有什么用?江湖会让我们干我们应该干的事情。”   “没错。”章高蝉落寞的低下头。他慢慢的伸手入怀掏出一本书来,拿到王天逸面前道:“兄弟,建康之行,你为了做了那么多,我看到了你的心,却……却没有能力报答你,这本书你拿着研究吧。”   王天逸探头一看,赫然写着《玄真心法》,嘴巴都合不上了!   这不正是当年在徐云城武神感激自己找到草药而要给自己的那本书吗?!   当年自己懵懵懂懂,因为草药是李孝先兄弟给的加上不练外门武功的忠诚,当即拒绝了这本万金之书。   此刻再次相见,依然是武神相送,却已是物是人非,虽然昔日的那青城傻瓜早就死于江湖洪流,剩下的这个长乐干将绕是铁石心肠睹物思情也不由得唏嘘不已。   “兄弟,我无可报答。我的财务状况料想你比我还清楚,这本书四五年前本就是你的,现在恰好我带在身边,你一定要收下!要不,我这一片心该如何表达?”章高蝉颤颤的说道,还把目光投向对面的林羽。   林羽是个安于贫穷的人,也时刻为帮派着想,这本书是昆仑的收藏,当年花了大钱才买到的,林羽清楚的很,章高蝉此刻很怕他会像当年的其他手下一样,因为爱惜财物而阻止自己。   林羽当然知道那本书的价值,但他看了看掌门又看了看王天逸,慢慢点了点头,说道:“义气千金不换,一本书而已,王司礼收下吧。这次谢谢你了。”   “多谢大哥。”没有几年前的思前想后和腼腆,王天逸伸手接过那书,当即一躬身表示感谢。   “来!我也敬你一杯。”林羽站起来举杯朝王天逸道。   “哎,哎,林先生请坐。您站着我不敢当。”王天逸赶紧起身。   “多条朋友多条路,我看王司礼也是个实诚的好人,请一定以后多帮帮我们掌门和昆仑,老夫先干。”   “一定一定。”王天逸跟着一饮而尽:“我很敬重二位的人品,能和你们二位做朋友,我……”王天逸没能说完,他也哽咽了。   ※※※   昆仑一众人自己回去了。   因为王天逸后来也喝得狂吐,这种场合下,他没叫手下来挡酒,酒量和武功一样,不练是不行的;而喝酒是高手的毒药,王天逸酒量根本不行,所以他狂吐。   不过并不丢人。   武神也吐了。   看着这个模样的王天逸,武神林羽主仆拼命不让王天逸送了,自己回慕容世家那边的宅子了。   客人终于走了。   但王天逸却不急着走了。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桌前,一口一口的喝着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礼,又是大功一件啊!”金猴子笑嘻嘻的走到王天逸背后,笑道:“《玄真心法》,昆仑的秘藏,真是大功一件啊!”   “是啊,而且武神流泪赠送您礼物,司礼你了不起啊。”一群手下上来拍马屁。   “没什么用。”王天逸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掏出《玄真心法》放在桌上:“几年前确实很值钱,但现在这内力秘笈已经过时了,慕容世家已经比它更有效的运行功法,我们现在练的就是慕容世家的。”   一群手下都是高手,但真很少研究改良武功的高手,不了解武功心法的研究进程,闻听王天逸一席话,顿时都如冷水浇头面面相觑。   但王天逸拿起那本书翻了翻,又放回了怀里,长吐了一口气:“这本书和我有缘,我要留着它,让我想起了以前那些可……可笑……唉……”   “了不起啊,司礼,武神流着泪送您礼物,我真佩服的五体投地!”陶大伟立刻替王天逸斟满热茶。   “是啊!”   “武神这家伙也会流泪,怎么像小孩?”   ……   看着自己头目和武神关系非常,所有人都异常高兴,毕竟这就意味着未来作战时候能少流几滴血甚至活出一条命来。   “唉。”王天逸摇着头,自言自语般说道:“想要所有人都喜欢你的人?你说我要给你什么建议,我当时却想说我要是能抽你几个耳光,你就清醒了……”   “那是武神啊!就算他认为你关系好,您可不能随便说话,更别说动手了!明天还要送他们离开呢!”金猴子一听王天逸此言,吓得不轻。   “是啊,他是武神,谁敢抽他耳光让他清醒?”王天逸一叹:“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他最大的缺点。”   “哈哈,什么狗屁武神?!”赵爵易满脸激动的冲到王天逸身边,他这次讨了巧,先行进来清场,果然有给他们贴身警戒的好事,所有大人物的对白表情他看得、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和武神流泪喝酒的事情他完全就在场里,这种事情对哪一个新手不是莫大的兴奋,这简直就是站在江湖最隐秘最壮丽的浪头尖上。   他此刻酒劲狂涌,心里简直崇拜死这个被新手叫做“屠夫”的司礼了,平日里这个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家伙,居然和武神有旧,用三寸不烂之舌拿下武神,但他私下里究竟做了什么,武神可知道?这是何等的厉害?他昔日的江湖生活是何等绚烂多彩,他现在的纵横捭阖是何等的让人击节赞叹。   武神的神功不仅他,几乎所有人几辈子也练不出了,但司礼这种江湖捭阖的英姿却成为了他心中的明灯。   凭着这酒劲这狂热这兴奋这崇拜,当然还有被司礼认识来出人头地的渴望,他到了王天逸面前用最真心的话赞扬着他:“我真是太佩服您了,您真是太厉害了?武神这个傻驴,光有一身蛮力,他和您比起来简直就是傻子对状元的差别啊,哈哈。他说您在昆仑一入建康的时候就替他帮忙,围着他们转,但是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疯丫鬟会知道他的好事,会在那个场合出现,是谁告诉她全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恰好出现刺客所在地,还有射中他的那一箭,那一箭是何等的风情?哈哈,武功好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笨驴吗?还哭着和您诉忠情?我当时几乎要笑死了,他知道他为之流出眼泪的这个人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吗?以后我要说个笑话,武神怎么死的?笨死的!哈哈!对了,他还说……”   赵爵易越说越高兴,好几次甚至自己大笑到伏在王天逸面前的桌子上。   但醉眼朦胧的他没看到随着自己的话,王天逸的脸急速的从黄变红,接着从红变白,然后变青,越来越青。   “你……”金猴子这群人早都是看脸色的好手,随着王天逸的脸色变化,一个个都收起了笑容慢慢朝后退去,尽量离这个脸上有刀疤的年轻人远些,金猴子脾气直,刚要朝赵爵易呵斥,但陶大伟拉了他一下,两人对视了一眼,陶大伟眼色却是:管他干吗?   金猴子耸耸肩,冷笑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果然,转身后一步还没迈出,身后就是一声尖利惨叫。   他回过头,和陶大伟并肩抱臂站在了一起,脸上都是幸灾乐祸的冷笑。   发出惨叫的就是赵爵易。   他还在满脸兴奋的说着,王天逸连起身都不用,坐着直接一脚踹到他肚子上。   惨叫声中,这个年轻高手立刻倒飞出去。   先脚离地,然后膝盖着地,然后全身趴在了地板上,但身体还在朝后滑行,撞倒了椅子撞倒了桌子,一直到靴子底磕在墙壁上,他停住了身体。   一脚就让这个年轻人完全酒醒了,不顾身体的剧烈疼痛,他恐惧之下身体一停,就努力的站起来。   他要听司礼的训示。   脸上哆嗦着他奋力起身,表情无辜可怜害怕的如一条养作宠物的小狗。   但挨了王天逸一脚,根本站不起来。   刚摇摇晃晃的挺起了身体,他就踉跄的跪在了地上,头一趴,口里不受控制吐出美酒、佳肴还有自己鲜血的混合物。   王天逸猛地站了起来,他看着这个手下,磨了磨牙,盯了好久,嘴里却骂出一句话,骂完之后立刻黑着脸拂袖而去。   一句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都摸不到头脑的话。   “你真让我恶心!” 第三十五节 飞鹰鸿毛(三)   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辰,但锦袍队的年轻小伙子们却不像往日在这个点哭着喊着肚子饿了,从不同的地方,他们三三两两的汇集到总部西院,急匆匆还有点鬼鬼祟祟的模样。   西院没什么大建筑,只有一座破旧不堪的大房子孤零零的矗在那里,房顶上甚至还长了几蓬乱草,总之连一砖一瓦都是又旧又破,只有门上的牌匾是簇新簇新的,挂在这破房子,新得扎眼。牌匾上的字却更是厉害,看见这房子又看到这匾额的人,几乎都会短时间里张开嘴合不拢,因为这破房子却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   白虎堂!   但这却是锦袍队一个议事堂。   因为锦袍队刚成立,院舍都是直接买的,做有些事的时候就找不到地方了,比如开会的议事堂就严重不够,只好把西院的一个年久失修的仓库清理了一下,挂上了一块大牌子充作一个小议事堂了。   此刻,锦袍队新手们几乎全来了这里,屋里有人坐着托着腮发呆,有人神情忧郁的抱着臂低头转圈,还有人蹲在门槛上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院门,却一动不动,如同一只守望远方的寒鸦。   “来了!”蹲在门槛上的那只“寒鸦”猛然跳了起来。   很快,秦盾就被群星拱月一般被迎了进来。   连一直自视甚高的赵爵易也把搭在长桌上的腿收了下来,不仅站了起来,甚至还亲自替秦盾拉开了自己身边的椅子。   “怎么样?怎么样?”所有人都问着这同样的问题,眼睛充满期待和不安。   秦盾挥着手,大声说道:“我有一个好消息,也有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听哪个?”   “什么?竟然有两个消息?”大家一呆,接着议论起来,有人大吼:“先说好的吧!还有底气听坏的!我可不想吃不下饭去!”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说啊!什么好消息!”秦盾被人拉的摇头晃脑。   “拿开爪子,不然不说了!”打开自己身上所有的手掌,秦盾卖足了关子,才朗声说道:“各位,我刚从飞鹰楼回来,我们锦袍队的人员名单已经送交上去了,我们现在是名正言顺一切手续齐全的飞鹰锦袍队成员了!”   没想到秦盾的喜悦根本没人在乎,一群人又要扑上来揪他前襟了:“我们知道你去干什么了,别卖关子,快说要紧的!”   “离我远点!离我远点!”秦盾一个又一个的看过在场人那一双又一双的眼睛,每双眼睛和他目光相交,那人喉咙里必然响起一声巨大的咽口水声音。   听过十几声口水的咕隆声,秦盾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他慢慢地说道:“我们在武神整个行动中,表现卓越,长乐帮每个人有目共睹,但……”但字一个长长的尾音后,秦盾表情悲愤起来:“我们扫尾时候出了一点问题,连司礼都被帮主们一顿臭骂,那么这事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赏金呢?司礼报上去的数额会不会被因为这事件被砍呢?”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着他,不敢放过他面目的一点表情,但可惜的是秦盾表情越来越沉重,这白虎堂里如同有了一块巨大的铁山从上而下的慢慢的压到所有人的肩膀上,跟着秦盾的脸色,越来越的脸变成了绿色。   猛然间,秦盾突然挺身张手,大吼道:“锦袍队全体赏金照报上去的实发!”   大厅里静寂了片刻后,爆发出一片海啸般的欢呼声。   看着跳到长桌上猴子般的连续挥拳的叶小飘,秦盾笑道:“你们担心什么?前几天我不是就告诉你们了,司礼已经说了,这次不会亏待新人,就算我们赏金被砍,他也会自己掏腰包给所有新人发足赏金的……”   “哈!毕竟他是司礼,不是帮主啊。现在安心了。”有人笑着说。   “嗯,他整天一个无常模样,突然变作了菩萨,我们也有点不信啊。”   “好了,第一次领赏金,安全得手!”   欢呼过后,一群人开始兴高采烈的向抄录过赏金名录的秦盾打听各自赏金多少。   “这个不能说。”秦盾笑道:“不过还是很多的。以前那个俞世北统领招募我的时候,说不会亏待我的,现在看来我也是喜出望外啊。没想到啊,七雄果然财大气粗。”   “哎,你说的那个坏消息是什么?”有人突然想到了这个,一群人又踹起了粗气,活像捡到天鹅的村夫,紧紧抱在怀里但又怕它飞了。   秦盾叹了口气:“我今天上午跟在司礼身边,在路上听到他对其他两个副司礼说,他对我们这群新人太仁慈了,对新手一定要多抽耳光……狠狠的抽……”   所有人同时面如土色,四五个人还捂住了脸,赵爵易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有点怯怯的说:“耳光?我这么英俊……还是鞭子好……”   “天啊!他为何有如此恶心的爱好?我们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什么锦袍队,难道要改名猪头队?”   “不是真抽耳光,他是说对我们太松了……”秦盾又叹了口气:“是要以后更厉害的训练……”   “啥!这比耳光还可怕!”放下捂脸的手,几个人不约而同的跳了起来。   “原来的训练已经够残忍了!可怜我早上起床和晚上睡前都要去大江游泳……我可是北方人啊,每次进水都是生死一线啊……”   “我们不仅天天要拼命干活,早晚还要操练,没事了就去冲猪血楼……我已经轻了十几斤,还严厉?我们不是铁打的啊!”   “我还是羡慕你们几个出杀刺客任务的,出前出后都放了假……”有人捂着脑袋道:“我宁可去和杀手拼刀子,也不想训练,以后有任务我要拼命争取出!第二天可以多睡一会啊!”   大厅里哀鸿遍野。   “哎,秦盾,谁赏金最高?”赵爵易扭头问秦盾。   说到这个问题,秦盾脸色有些难看,看了看大家却没有说话,看他这幅模样,所有人都知道,这群年轻人里面赏金最高的就是秦盾!   “你没杀死那个刺客哦。”唐摩诃盯着秦盾慢慢说道:“而我可是一刀入腰的。”   “是司礼定的。我们每个人的都是,他仔细校对了我们每个人在这段时期里做的一切事情。”秦盾有些为难的说道,意思是和我没关系。   “哈,我也想给司礼跑腿啊,不用提着脑袋,还有赏金。”赵爵易一歪鼻子。   “哎,别说了。秦盾,我赏金究竟多少,你能透露下吧,虽然知道肯定不少,但心里总是不安稳。”罗蒙比较稳重,没发根本没用的牢骚,而是关心实际问题。   秦盾看着罗蒙,想了一下道:“反正你经常说的那梦想可以实现了,一套小小宅院,配齐两个仆役一个粗使丫鬟的那种。可以马上接父母过来。”   武林高手耳朵都灵得很,大家立刻闭了嘴,哀鸿们突然无影无踪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片刻之后,又是一片欢腾,这次是叽叽喳喳的喜鹊!   在巨大的赏金面前,刚刚还好像无法忍受的训的痛苦立刻就远远被踢进了爪哇国。   “什么时候发放赏金?武神可走了。”赵爵易问道。   “可能马上就发,也有可能得到武林大会结束一起发。”秦盾道:“现在大会过半,大家要努力啊,搜集情报完成任务,只要有功就有赏金!”   “一定要马上发啊。你去和司礼说说,我们坚决要求马上发放!”赏金多的几个人立刻围上了秦盾,而这段时间任务少的人却暗暗握紧了拳头。   “罗蒙,还要接父母?看来你已经是长乐帮的干将了!这可是帮派对他们的规定啊!不过,我要是你,我就不买,再等一段时间,赚够了直接买大宅子!”赵爵易指着罗蒙笑道。   “恭喜你,你的说法和司礼给我说的一模一样。”秦盾有些惊异的对赵爵易说道,还做了个鞠躬,大家笑了起来。   “那你要存银子咯?太阳出西边出来了?风鸡?”有人笑道。   “唉。”赵爵易一声叹息,摇头晃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啊!”吟完马上站了起来,伸出手满脸焦急的叫道:“你们现在谁有银子,都借给我!我发了赏金马上还,现在我要去给我的那匹马付定金!我时刻怕它被别人抢先买走啊!”   “马?就是你说的上次建康马行用来拉客的那匹纯种白马?那么贵的东西你也要买?而且你养在哪里?”罗蒙一惊道。   “这你不用操心了。”赵爵易得意一笑。   “你了不起啊,居然要骑在一座四条腿的宅子上。”叶小飘搓着牙花走了过来:“不过,买回来,先借我骑两天。”   大家狂笑起来,这一刻天好像更蓝了。   “对了?”秦盾扫了一遍大家,问道:“刘定强呢?”   “他今天上午请假了,别看我,我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有人回答道。   秦盾有点忧心忡忡地说道:“司礼今天特别问他了,让我通知他只要回来就去面见司礼。我感觉司礼脸色极其不善啊,你们谁见他,就告诉他马上去见头儿,但万勿要加倍小心恭谨……”   “刘定强有赏金吗?”有人问道。   “有。”秦盾回答道:“也不少。”   “他做过什么了?!”赵爵易双脚又搭上了桌子,冷哼一声。   听到这话,秦盾慢慢的走到赵爵易身边,在他背后踱着步说道:“他武功很好,终有一天会帮助我们的,现在这些赏金只是小钱而已,以后还有金山银海需要我们去杀呢。”   “都是锦袍队兄弟!你何必计较这么多,传出去羞死人啊!”罗蒙笑着说。   “啪!”白虎堂的门被踹开了,一个教官气咻咻的冲了进来:“王八蛋!你们躲在这干屁呢?丁少爷和唐公子就要离开了,等你们牵马列队送客呢!司礼找你们找不着,已经急眼了!”   ※※※   “听说你今天上午去送的章高蝉,说说,怎么样?”丁玉展大喇喇的盘腿坐在太师椅上,问道。   王天逸刚领着一群手下回总部,丁玉展就来了。   “你倒关心他了。”王天逸一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一群人送另外一群人,加上一条街看热闹的。”   “不过武神就是武神,到那里都有震撼武林之举!”接着话风一转,说道:“那个岳中巅,亲自给他牵马,整个脸都被打的不成人样了,要不是他大喊自己是岳中巅,我们都未必让他进来圈内,谁能认出来?”   “老岳被打了?谁干的!”丁玉展眉毛一挑。   “他自称前一阵子做了错事,今天来是化干戈为玉帛,牢固华山昆仑友谊的,是来给武神以及昆仑赔罪的。他是华山掌门,以前是飞扬跋扈的,但今天乖的像个小绵羊,看来不知道是谁给了他点教训。谁有这么大胆呢?”王天逸微微一笑。   丁玉展脸色愈发难看了,他有点咬牙切齿道:“打人还让他牵马?岳中巅可是华山掌门,杀人不过头点地,何故羞辱别人!老岳怎么不自刎?!”   “呵呵,你说的是围观送行的武林中人几乎一模一样。多少人看见这一幕脸都绿了,尤其是靠近武当昆仑地盘的掌门帮主们。还有个憨子居然在人群里振臂大呼了出来‘岳掌门,何苦受此羞辱,你怎地不自刎以求英名?’”王天逸摆了摆手:“他们昆仑还没走半里地,武当就派人快马加鞭的追了上来,大呼:这是误会!哈哈,就把岳中巅请走了……然后章掌门就回去寿州了。”   “章高蝉啊章高蝉,你何必如此呢?”丁玉展低头咬牙许久才缓缓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来我这就是为了打听武神离开时候的盛况?江湖都传遍了,何苦大驾过来。”王天逸一笑。   “我来是看看你的伤,怎么样?好点了吗?”丁玉展抬起头打量着王天逸头上隆起的伤布。   “呵,我还以为你是要给我要刺客呢?”王天逸开玩笑般说道:“这没法子,我被揍了,刺客跑了……”   “这没啥!反正我就是要刺客活着,现在他被同党救走了更好,我也省事了,连送都不用了,哈,多好!”丁玉展笑了起来。   “你……你还真实在啊!”看对方说的这话,王天逸气不打一处来:“我那天差点被敲死!你倒是轻描淡写啊!告诉你,我真四处搜捕刺客,要是再逮到,我不会留他全尸!”   “哈,逮刺客?大海捞针啊!你以为你是官府啊?而且这建康又不是你们长乐帮一家的!要跑简直太容易了!”丁玉展大笑,然后收了笑容问道:“章高蝉走前可否谈起我?他怎么说的。”   果然来了,王天逸点了点头,把事先想好的一串东西慢慢给丁玉展说了出来:不外乎直指章高蝉本心,说其侠义和丁玉展根本两码事,只把丁玉展气得脸色发青。   “好了,你也别生气了,你说你会给千里鸿章高蝉难堪,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你不会是能说服丁家在万一开战的时候站到慕容秋水这边吧?”王天逸问道。   “我和家里有什么关系?我不管他们,他们也别来管我!要是时机到了,我就振臂一呼,联合那些小门派和游侠,一起和武当昆仑干一架。”丁玉展满不在乎的说道。   “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吧,这是掉脑袋的斩杀,不是求人伸冤的时节,这种时候谁会理你这个大侠?”王天逸失望的一声苦笑。   丁玉展一挥手,还没说话,那边管家跑了进来,急急报告唐博也到了。   唐博进来的风风火火,王天逸早就跑到大厅门槛外躬身迎接了,丁玉展却是无所谓的坐着不动。   “啊?!”没想到和王天逸见礼时候还满脸笑容的唐博,一迈进门槛看到丁玉展的时候却是一愣,接着立定不动,满脸怒容的他伸出手指指着丁三大叫道:“你这个混蛋怎么也在这里?”   看着唐博的变脸之快怒火之盛,王天逸和丁玉展都是一愣。   丁玉展笑道:“我不能来吗?哎,你这家伙怎么了?昨晚不还好好的一起喝酒吗?怎么张口就骂?我没借你钱啊。”   “我不想和你这种衣冠禽兽说话!”唐博怒道,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扭了头不去看丁三。   “哎,你怎么了?吃错什么药了?”丁三一脸茫然的模样。   丁三都不知道,王天逸自然更是一头雾水,他谨慎的靠近唐博,小心的堆笑问唐博道:“唐六公子,这是为何啊?”   “哎呀!天逸啊!”唐博一脸哀怨的扭头,唰的一把抓住了王天逸的胳膊,把对方吓得跳了起来。   那边唐博却如怨妇一般倾诉起来:“天逸,我错了,我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有个人号称大侠满嘴侠义道德,背地里却干尽丧尽天良的坏事啊!可惜,我错把这种人当兄弟,我惨啊……”   “难道你是在说我?”丁玉展张着的嘴能吞下两个鸡蛋去,他一跃而下椅子,几步窜到唐博面前,伸手就去摸唐博额头。“烧糊涂了?”   “滚!”唐博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你对唐六公子做什么了?”王天逸瞠目结舌的问丁三。   “我对他做什么了?”丁玉展同样瞠目结舌的反问王天逸,摊着手一脸诧异地说道:“昨天他还好好的,我和他还有慕容秋水一起喝酒到很晚,他走的早,我在慕容老二那留宿一晚直接来了你这,我能做什么?”   “什么?”一声震天大吼中。   两个呆如木鸡的人间,一条红色身影打着转冲天而起,等他落下来,脸上的肉都因为怒火而沸腾起来,唐博赤着眼指尖都碰到了丁玉展鼻子,他睚眦俱裂的问道:“你居然在慕容哪里留宿了?”   丁玉展呆呆的看了唐博良久,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但他马上低下头摸着头皮而又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嘿嘿,是啊。”   在二人身边的王天逸好像听见了冰层碎裂的声音,只见唐博随着丁三这句话整个人都冻住了,连手指都颤抖起来,他以焦灼而缓慢的声音颤声问道:“翠……袖……陪……你?”   丁三偷瞧了他一眼,咂了咂嘴,异常不好意思地说道:“嘿嘿,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禽兽啊!”唐博猛然回身又拉住了王天逸,悲鸣道:“天逸,你看见这个大侠的所作所为没有?他还是人吗?他还有礼义廉耻吗?”   王天逸还没说话,丁三猛然抬头:“原来你是说这事啊!这有什么?美人爱英雄嘛。”   “英雄?”唐博当当当后退三步,看着丁玉展好久,突然吼道:“我呸啊!”   “我哪里禽兽了哪里礼义廉耻了?”丁三同样瞪大了眼睛,恼羞成怒了。   “我问你,前几天你带着你那些狐朋狗友闯昆玉楼是不是?”   “是啊。”   “当时在各路英雄面前,你是不是悲痛万分,还带着孝装?”   “是啊,我兄弟被人杀了,我能不悲痛吗?”   “看看他!看看他!”唐博一跺脚,拉着王天逸指着丁玉展叫道:“这才过去几天啊?这个道貌岸然万分悲痛的大侠马上就兴高采烈的喝酒听曲,还调戏人家翠袖!现在居然还……还……你这叫伪君子!”   “死的又不是我爹!”丁玉展瞪着眼道:“难道我要给他们披麻戴孝守灵一月?我已经在人前说了,我会给他们一个说法,我说到做到,那你还让我干什么?”   “可你是大侠啊!武林中的圣人啊!”唐博吼道:“大侠不就是侠义心肠吗?不就是道德楷模吗?有你这样吃喝嫖赌骗、悲痛完转脸就去调戏美人的大侠吗?”   “敢情你我当圣人看啊?大侠?大侠算个屁?”丁玉展同样吼道:“谁愿意当谁当!老子只做自己爱做的事情!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不是圣人,也不愿意当什么狗屁圣人!我就是我!我不悲痛,我吃喝嫖赌骗,我不用装!也不在乎!”   丁玉展气得喘粗气,唐博愣了,好久他才一脸悲愤的朝王天逸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真为这个世道感到羞愧。你怎么看,天逸?”   王天逸想了想,慢慢说道:“我只听说过圣人,没见过活的。实在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至于玉展,也许吃喝嫖赌骗,但大侠做的事情他也一直做。至于做什么事就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人就做什么事?我……我……我……”   “怎么说?”丁玉展和唐博一起问道。   “哦……哦……哦,唉吆,唉吆,我伤又发作了!”王天逸突然捂住了脑袋,蹲到了地上。   丁唐两人同时转头怒视对方,杀气对撞,连蹲着装死的王天逸都能感觉到屋里突然变冷了。   两人瞪了好久,大约是没有第三者可以旁听旁观和争取了,两人对瞪乃至对打自己都感觉兴趣索然。   好久,丁玉展说道:“翠袖,就是慕容老二手下的李师师……你如果……如果……要是你拉不下脸皮,我可以给慕容老二去说……”   “不要看低我的人品!”唐博跳了起来:“我们唐门子弟一向人品高洁,做事公正,做人正直,怎么会和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唐博声音低了下来:“你会娶翠袖吗?”   “啥?”丁玉展猛地后退一步:“我老爹对我下手凶残无比,老子还想要这两条腿呢!”接着微笑道:“不过以后要经常来建康看看有没有正义需要我主持……”   “禽兽!”唐博再次勃然大怒。   “哦!你昨天在酒席上,目不斜视,你不是看不起她吗?怎么今天为了她和我翻脸?连禽兽都用上了?你可以去娶啊。不过慕容老二未必放人。”   唐博呆呆的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喃喃道:“红颜薄命啊……”   “红颜薄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们做打手杀手的比她还不如啊。”蹲着装死的王天逸看风头过去了,唰的一声站了起来,叫道:“上茶,上茶。”   原来唐博这次来,是给王天逸要武神被刺杀那一夜的报告的,王天逸赶紧派人去取来。   唐博刚来的时候能吓死人,但丁玉展从来不怕吓死人的人,甚至都没在乎,三个人聊了没一会就有说有笑起来。   “我说,丁三你要干千里鸿那小子说吧?如果你有需要,找我来,我给你的人提供兵器伤药!”唐博拍着胸膛说道。   王天逸一听却惊呆了,赶紧问道:“您是说唐门会支持慕容世家?”   唐博歪了下眼睛,笑道:“我只代表我,不代表唐门。谁叫这个吃货是我兄弟?”   王天逸点了点头,暗想你小子玩这个字面游戏啊。   正想着报告被送来了。   “经过这一夜,武林上我看要保镖身价飙升,而神机弩……呵呵。”王天逸笑了起来。   唐博接过报告,却没翻,盯着王天逸问道:“可不要是风高夜黑,事起仓促,你在后面没有看清楚前方战斗……”   王天逸一拍大腿:“唐公子,莫非你那时也在当场?说的太对了!都是前面一群新手看的。”   唐博气结,但也没办法,就问起了章高蝉内力逼毒的神功。   “……是很厉害,不仅可以自己逼出毒液,而且他们门派有个看门的少年,被毒虫咬了,毒液也是他逼出来的,不过内力激荡伤了这个少年,现在暂时放在我这里养伤。”王天逸说了一下大概。   “我能看看他吗?”唐博立刻来了精神。   “让他去吧,这小子医术也厉害的很。”丁玉展笑道。   “好好好,让你这神医看看,也看看那是什么毒虫,这么厉害,差点烂掉胳膊,我来建康也有时日了,闻所未闻。”王天逸让管家领着唐博去看昆仑的小哥。   过了不久,唐博即转回来,三人聊了聊,看日头已近中午,两个公子相约去找慕容秋水打秋风,便一起告辞了。   走的时候,唐博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递给王天逸。   “这是什么?”   “特制伤药!看看你头上,血又渗透纱布了!”唐博笑道:“这东西是我们自己人用的,你买不到的,止血生肌有奇效。”   “那真多谢唐六公子了!”王天逸恭恭敬敬捧着那瓷瓶,真是喜出望外。   “不用谢。”唐博诡秘的一笑,接着叹了口气道:“我还是亏了。”   王天逸一愣:“亏?您说什么?”   唐博一笑,转身拉着丁三离去。   送走客人,秦盾飞跑上来,告知帮里已经批了赏金。   王天逸舒了口气,那边赵爵易又来报刘定强已经回来了。   “把金陶二位司礼请来。让刘定强来见我。”王天逸冷冷的说道。   接着他让下人把一根皮鞭拿来,陶大伟正巧进来看到,笑道:“司礼今天要修理刘定强?不怕他跑了?”   王天逸答道:“刘定强是少林第一高手,若是仔细琢磨,说不定能成为和尚第二,这种有可能当杀场顶梁柱的人可不能放过,战士永远不缺,但真正‘一刀定生死’的高手我们永远缺。前些日子,我太过纵容此人了,不是休息就让他请假,此刻看看屡次三番的请假,不把帮派放在眼里,这如何得了?这样下去,是废了一个人才啊。现在锦袍队名单已经上交,他板上钉钉是锦袍队的人了,要走,须得过我这关。我也要好好操练操练他了。再说,赏金很快就会下发,他会知道江湖的妙处的。”   “司礼,你不怕他去求俞世北?”金猴子笑道。   “他会吗?他来了这些天,一次都没去找过俞世北。这是个老实人啊。就是有点木!”王天逸笑了,接着脸色一镇道:“昨夜送行武神,我想了很多。哪怕他要走,我也要做自己的事情,总有一天,他会感激我的!”   刘定强低着头急急的进来了。   “你干什么去了?!”王天逸当头棒喝,声色俱厉。   “我……我……我有点私事。”刘定强怯怯的说道。   “什么私事私事的!你眼里还有锦袍队吗?!还有公事吗?!”王天逸大怒。   “司礼,俞世北统领让我交给您一封信。”刘定强把一封信交给王天逸,对方已经脸色变了。   抽出信笺看了看,王天逸一腔怒火顿时泄了,连钢铁般的身体都软软的靠在了椅背上,他叹了口气,把信递给两个副手,他们看完,也是脸色变了。   信写的很明确:俞世北觉的刘定强是个人才,而且是他一手引进长乐帮的,就是他的恩师,现在刘定强自己也希望去俞世北那边,希望王天逸给个面子。   ※※※   “小子,你早就该来找我了!你这么做就对了!”俞世北满脸惊喜的看了看对面的刘定强,端起杯喝了一大口茶说道:“你是我看重的璞玉!是我!把你引进长乐帮的!你知道我对你期望有多大?跟别人有什么出息,世间有那么多伯乐吗?”   刘定强本双手紧紧握住膝盖,羞窘的满头的是汗,万没想到对方却是这番说话,一时间只能说惊喜交加,抬起头来已是满脸的惊喜,最让人激动的不是种瓜得瓜,而是喜出望外!这个外就是超出你的意料而已。他来之前本想自己是来丢脸的,怎能想到却收获了如此惊喜?   俞世北心满意足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把嘴里的香茶慢慢咽下,说道:“我早就说过王天逸不会教你,他是暗组出身,而你是名门出身的千里马,怎么能调到一块去?!过来我这吧!让你当我的贴身侍卫,我带着你!”   “多谢俞统领!”刘定强赶紧站起来作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坐。”俞世北笑着挥了挥手:“这本来就是我意料中的事情,我当年看中你,为了把你从少林挖出来,用了多大的心劲?听说当时龙门镖局都替你做好名剌了!但我们还是在一起了,这是咱们的缘分啊。哈哈!”   原来今天刘定强来求见俞世北,说是自己想来俞世北手下干,要是平常高手要从已经建制的锦袍队转职到俞世北的护卫队,那当是极难的事情,不知要走多少流程,但就自己统领要同意这一点就要难死你。   但刘定强不是平常高手,他是少林的第一俗家高手,这称呼几乎注定了他在江湖的不凡身份,让他足以超越平常二字,也超越平常人要经历的可怕琐碎流程,可以如飞鹰般空中行事,而不用如土鼠一般战战兢兢的挖洞努力。   俞世北发掘他争取他,几乎是像他伯乐一样的人,更难得的是,俞世北和王天逸关系非常,俞世北说话,王天逸不能不给面子,所以刘定强直接来找少帮主身前的红人俞世北了,果然事情进展的异常顺利:俞世北不是直接拒绝,而是喜出望外啊。   “来,说说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你入锦袍队日子也不长啊。”俞世北笑道。   “昨天,司礼突然踹了一个同僚,他也是新人……”刘定强把自己看到的一切慢慢说了出来,说了很多,在俞世北面前,他不像是面对王天逸那样深不可测喜怒不定的上司,倒像是在学徒时候面对自己慈祥的老师,他什么都说了,他的疑惑,他的质疑:“……不仅如此,我们每天要去大江游泳,经常被鞭打,在死猪臭血中像禽兽一样训练……我从来没想过,我们这样的高手要像仆役一样开始自己的江湖生涯……”   “简单粗暴……上来就教你杀人……嗯……王天逸的风格我早猜到了。”俞世北一直摸着下巴仔细的听着,不断插话评论,频频点头。   他看着自己瞪着一双大眼等着受教的“弟子”,俞世北说道:“要知道,王天逸他是青城那种小门派出身的,而且还是戊组,而你,定强,你是少林这种武功天下第一的门派学学出来的,而且你一直是同门第一,你们怎么可能谈到一起去?”   说到这里,俞世北叹了一口气:“王天逸其实我很了解,我刚认识他的时候,还是在他没加入帮里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青城的一个学徒,仅仅是被派去送请柬那样的学徒。那时候他……武功不行,但是他敢拼命……”说到这里,俞世北自己笑了起来,一种不屑的笑:“你也可以理解,青城那种门派而且还是戊组的,就和不会武功的莽夫一样,除了一条命他还有什么?”   “他只有拼命……但拼命很有用,就算高手也怕不要命的,他脸上那道疤都是让华山岳中巅连随从几个人一起跪下而留下的,他一个青城戊组的压住了华山姓岳的……不过,江湖上不是不要命就混的开的……这让他被一些大人物看上,但仅仅是看上而已……”说到这里,俞世北瞪大了眼睛来表明自己所说的重要性:“江湖上需要的根本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武艺!王天逸强在他还能一直活着,但寿州大败,他还是暴露了他器局不够的天生弱点,让我们几乎全军覆没。”   俞世北摇了摇头:“与其这种靠不要命上位的人,不如靠那些天赋高绝、出身高的人才,这才稳健,这才是正道。现在不很明白吗?这不他脑袋上被人开道大口子了,肯定对手留情了,不然怎么让他活?为什么?他毕竟器局不大!”   “我知道您是长乐帮下振威武馆出来的高手,振威武馆我钦佩的很啊,也是长乐帮底下鼎鼎大名的武馆,很多振威镖局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都是在那里学出功夫来的。”刘定强赶紧躬身说道。   挥着手,俞世北有点遗憾地说道:“其实我去过你们少林应召学徒,打了一套辟邪刀法,但是那个师傅说我力气大于技巧,没有要我……呵呵。”   “那是他们有目无珠,”刘定强自然知道该说什么:“没有收你,自然是少林的损失,您也不用放在心上,每年上千人去少林要去学艺,但去成的人也成就了很多事业,而少林学成出山的人也有很多败类……”   “不必说了。”俞世北微笑着摇手:“我也没什么遗憾,我昔日邻居,也是我发小儿,一起玩大的,我练刀他练棍,十岁时候,我们打遍我们那个村子没敌手啊,哈哈!他倒进了少林学艺,但他现在在洛阳一个镖局当镖师,居然还时常找我帮忙,江湖上的事情很难说。哈哈!”   “怪不得我被您说动了,没有去龙门镖局却来了咱们长乐帮。”刘定强连连拱手。   “在长乐帮,绝对不会亏待你,”俞世北肃容道:“只要你有本事,你拿的银子比少林只多不少!这我可以拿命担保!”   “您不用担保,我不敢当,我现在的薪酬比其他少林同门也多的多,而且您已经说过了。”刘定强赶紧笑道。   “是啊,一年前就给你说过了,哈哈。”俞世北大笑起来。   但接着他缜脸道:“我这就给王天逸写个口信,你给他看,然后你就直接来我这里,他绝对不会为难你。毕竟,他要叫我一声大哥。”   “谢谢俞统领。”刘定强说完却没有喜色,他在犹豫什么。   “你怎么了?有什么没给我说吗?”俞世北皱起了眉头。   “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刘定强再次站起身来拱拳说道。   “说。”   刘定强犹豫了很久,一咬牙讲道:“其实,我前几天去过慕容世家!”   “什么?!你去他们哪里干什么?!”俞世北满脸的惊异。   刘定强咬牙咬了好久,最好才好像下了决心一样一吐为快:“俞统领,我因为在锦袍队跑腿,见过不少大人物,慕容秋水公子也聊过,我当时大约是吃了迷魂药了,一心想着他的风姿,还以为他看重我的才华;加上慕容世家的建康代理总管齐元豪也是少林出身的,他曾经给我说,可以去找他,而且我听人说慕容世家正暗地里招募英雄,所以我就去了……”   “你去找他干什么?”俞世北嘴巴都合不拢了。   刘定强羞愧得满脸发红:“我想去他们那里谋职……”   “你傻啊!”俞世北张了张嘴,突然一拍茶几:“你在锦袍队待得不爽,不来找我却去找他们?你疯了?你可是按高级战士级别招募的,不是长乐帮的普通仆役,你要离职那可难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干,要是你万一真去了慕容世家,王天逸完全可以派人暗杀你啊?!你会被认为是叛徒啊!他这个楞子没和你说过吗?”   “他很忙……”刘定强头上羞愧的热汗全变成了冷汗:“而且我进了锦袍队就是干活,这些规章我不知道从哪里知道……”   “你真不知道?”俞世北问道。   刘定强一瞬间几乎要跪下,他指着头顶说道:“我指天发誓,要是有人给我看了章程,我就被天打雷劈!”   “唉……”俞世北一声叹息:“这其实都是常识,每个门派的高级战士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我们随时为了帮派要去前仆后继的,你拿的银子比别人多的原因就在这里。”   “但我什么也没干啊,就是齐元豪和我满脸堆笑谈了两次,说会让我跟着慕容秋水公子做事,最后一次前天我去找他,他就避而不见了,而且居然给了我五百两银票,说是没法子提携我作为愧疚补偿的……我真不知道啊,这是银票。”刘定强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伸手掏出了一张银票给了俞世北。   俞世北却收起了笑脸,他盯着刘定强问道:“为什么给你银子?你透露给他情报了?”   “天啊!”刘定强一声叫:“我刚入锦袍队才多长时间,除了迎送客人就是给前辈端茶倒水,我能提供什么情报?!”   俞世北看了刘定强好久,看到他额头上的汗滴第三次从鼻头上掉到地上,这才说道:“如果王天逸让你这个新人知道情报,他也不用混了,情报过滤他不知道就怪了。他虽然出身不怎么样,但不至于无能到这个地步。另外至于那次扫尾中套,在短短几天我至少已经在不同场合亲耳听他说过三遍了,是慕容秋水那群布贩子运气好,不是他行动不力。”   刘定强赶紧说道:“是啊,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齐元豪要给我这么多银子,我当时立刻要退还给给我银子的那个管事,但他不收,转身回去,说是‘先前谈的职位不在了,总管对你不住,请你喝茶的。’这事很多人都看见了,您可以随时找人去问。”   俞世北拉着刘定强的胳膊让他坐到自己椅子上,苦笑道:“你啊你,我看重你就是看重你实诚,没想到你实诚到这个地步!说,为什么不找我找慕容秋水?”   “我?”刘定强羞愧的低下了头:“我曾经和慕容秋水公子谈过,他……毫无架子,朴实诚恳到让我感动……俞统领,我实话实说……我当时特别感动,和在锦袍队不把……我……我当人看这段历练相比,我真是特别喜欢他……他……慕容秋水公子,……我觉的他礼贤下士,他喜欢我,他看重我……而不是把我当驴马一样看待,所以我听说慕容世家招募高手的时候,我就鬼使神差的去了……”   “他不把你当驴马看?”俞世北嘴巴都张圆了:“你听说过李广吗?有个士兵给他母亲写信说李广将军替他吸脓,母亲大哭,说他父亲就是这样被将军吸脓,然后战死的!他可是江湖大鳄啊,你难道认为这样的称谓会和一个仁义的公子联系在一起吗?他和把你当驴马的人有什么区别?大家不都是让你卖命吗?而且我说,你能靠近他吗?”   刘定强呆了一下,说道:“当然靠近不了。齐元豪不反悔了吗。”   “齐元豪你不要想了,他是少林弟子不假,但是他是学艺到半截就被少林驱逐出学堂,至于原因,咳咳咳,咱也不说了,被少林驱逐比小门派出身而不如,谁会雇佣他?走投无路的他,恰好遇到当年才崭露头角的二公子,这个二公子正缺死士为自己卖命,马上收了齐元豪,让他阻击敌人……听说那次,不过是把齐元豪他们当肉盾阻击敌人而已,但所有人都死了,只有齐元豪逃了回来,这点倒和王天逸的经历有点像,咳咳……后来齐元豪他就平步青云……你难道不知道?”俞世北说到这里疑惑的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刘定强:“所以齐元豪其实最烦少林的人,你看他手下有多少少林高手就知道了……直到后来他在慕容世家混出名声,才用自己的威名和财富在空性那里买出了少林的出山承认……他到此时才算正儿八经的少林弟子……你以为他喜欢你?他是少林弃徒,而你可是少林高徒啊!”俞世北苦笑着看着刘定强。   接着俞世北说道:“不仅如此,我们长乐帮不管如何冷血,肯定是论功行赏的,但慕容世家,因为门派历史太长,以前的宿将太多了,关系盘根错节,要升迁往往看自己老子是谁,或者有没有亲戚帮衬自己!慕容秋水前几年是提拔了不少没根基的人,但这三年,他倒是提拔了不少老将的子弟!你?一个无根无基的少林弟子,不管你是少林第一还是少林最末,你指望慕容秋水提拔你?你疯了?!你认识慕容世家的人吗?对新人而言,他们比我们长乐帮差远了去了!”   这番话说完,刘定强已经满头冷汗,又是羞愧又是后怕,他单膝跪地,掏出那张银票高高奉上叫道:“我错了。”   “没关系。银票你就收着吧,又不是很多钱。”俞世北扶起了他,正容说道:“我知道你实诚,不这样,你怎么会被慕容秋水和齐元豪耍呢?回去,告诉王天逸,你是我的。我现在就给他写信。你给他看,要是他有二话,你就给他说,我俞世北让他王天逸来见我!我亲自骂他一顿。”   看着匆匆离去的刘定强背影,俞世北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叫过了他的副手,说道:“老张,不久我有一个新手交给你。”   那老张早知道俞世北和王天逸抢夺刘定强等少年高手的事情,刚才看到刘定强离去,心里早就知道上司打算了,马上笑道:“可是少林第一俗家高手?刘定强?”   “没错,你要好好教他。”俞世北笑道。   但下属却面露苦色:“统领啊,那是少林第一俗家高手啊,你要我如何教导,还请指示。”   “指示?这还用教你吗?”俞世北一愣,说道:“他是新手,我有意培养,你要好好的训练他,有什么脏活难活让他去干!犯了错,你就加倍惩罚!”   “您不是说让他当贴身侍卫,亲自教他吗?”手下却灵通早通过管家知道了上司的想法。   “贴身侍卫?随便一个人就能当贴身侍卫?”俞世北讥讽般的嘲笑道,接着正容道:“我看好他,他武艺很强,我把他放在你这最前线锻炼,你要严格以对!能多严厉就多严厉!”接着他看着自己副手笑道:“你不要怕他怨恨你下手狠,我保证,当他熟悉江湖后,他会感激你的。”   ※※※   “小子!你怎么不早说?”金猴子跳了起来,指着刘定强鼻子就骂:“你难道不知道这几天正在往上报名单?刚已经给你报上去,你就来这套!你妈的耍人玩吗?”   “对不住您了,对不住您了。”刘定强满头汗的低头作揖。   王天逸一挥手,金猴子立刻讪讪的坐了回去。   接着王天逸把在手里把玩的皮鞭扔到了椅子下面,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刘定强身边,刘定强头都不敢看,看着靴子又给他鞠躬。   但王天逸一把扶住了的他,刘定强怯怯的抬起头,眼前并不是无常般的可怕嘴脸,而是带着淡淡微笑的笑脸,那神情,居然是慈祥!   “定强啊,你真的要走。我真舍不得你。我很伤心。”王天逸第一句话就是如此,情真意切。   刘定强有些呆了,王天逸拍着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定强,你知道我私下里有多看重你?你可是少林第一啊,我们长乐帮得到你多不容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多么想你能留下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啊。我刚刚还和两位副司礼说,我一定好好训练你,让你成为长乐帮的干将,就像胡爷那样的顶梁柱……”   “司礼,我……”   “什么也不用说了,强扭的瓜不甜,在江湖上没谁去强迫手下卖命,因为我们做的是流血拼命的勾当,我们要的是胜利不是人命。”王天逸语气一挑,说道:“但是你去了俞大哥那里,也是在为长乐帮服务不是吗?我一样很欣慰!俞大哥我这样称呼他并不是客气,你可知我们感情有多深?当年我还没入长乐帮的时候,就认识了俞大哥,他教导我战斗,后来我入了长乐帮,我也一直蒙他照顾,还有古日扬大哥……”   说到这里,王天逸顿了声,刘定强偷眼去看,一看之下,竟然瞠目结舌,身体都僵硬了,因为他看到王天逸在摸眼泪,连声音也哽咽了:“说到古大哥……那真是我们的大哥,燕大哥、俞大哥和我都叫他大哥,他真照顾着我们,我虽然在暗组,我们也经常走动,他教了我多少?可惜他英年早逝,每到清明,我们三个都陪着大嫂和侄子去祭奠他……我们四个人虽没有焚香结义,但情义和亲兄弟只强不弱……”   说到这里,王天逸清了清堵住的嗓子,强笑道:“俞大哥德才兼备,是我的楷模,我一直很尊敬他,你去了他那里,当是比在我这里能学的更快,我倒是很欣慰,你要好好尊敬他。”   “我会的,司礼。”没想到王天逸非但没有刁难他,还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刘定强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都有。   “唉!”王天逸一声长叹,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刘定强肩膀,他看着刘定强眼睛说道:“知道吗?是济南总管段双全引荐我入长乐帮的,他是我的入门恩师,他也是你们少林出身,也是俗家弟子第一……少林弟子对我有恩啊!我前些天还写信给恩师,说我这里来了一个他的师弟,当要好好培护他……可惜,天意弄人……你要走,我真的很伤心……”   “司礼……我……”刘定强如何能知道长乐帮错综复杂的每人经历,听到这里,除了惊诧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但王天逸不需要他说什么,王天逸用力摇了摇刘定强肩膀,笑道:“没关系,在俞大哥那里一样天高海阔!大有可为!好好干!我看好你!”   看着王天逸诚挚的面容,轮到刘定强声音哽咽了,到了此时他才怀疑自己原来对王天逸、对锦袍队、对江湖一切的观感竟然是完全错的!   “司礼,属下多谢了!”刘定强坚定的鞠躬,坚定到王天逸的双手竟然阻止不了他腰弯。   “定强,你知道名单已经报到帮里了,你是我锦袍队的成员,但是你放心,我正好今天要去飞鹰楼,我马上帮你转到俞大哥那里去。”王天逸笑着无可奈何受了这年轻人的一躬:“转职需要我的评语,你放心好了,我给你最好的评定,谁叫你是俞世北大哥和我一起看重的人呢?另外你在锦袍队做的很好,有你的赏金,帮里已经批了,放心,一文钱都不少你的!我会派人给你送去的。”   “司礼。”刘定强的眼睛突然模糊了,他突然很想拥抱眼前这个人,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司礼,因为感激更因为抱歉,他一直错误判断了这个人。   “司礼!”刘定强强忍着泪水,他抬起头坚定地说道:“赏金我一文不要!”   “为什么?”王天逸一愣。   “因为我知道自己在锦袍队没有干什么事,还净给您添麻烦了!这赏金不该给我一文,我也绝对不要!”刘定强坚定的说着。   “小子,你知道司礼给你算了多少赏金?你家很有钱吗?”陶大伟一脸稀奇的问道。   “我家没钱。”刘定强摇了摇头,依稀可见泪光飘摇:“但是该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会要。希望司礼答应我的要求。”   “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哈哈。”王天逸微笑起来:“你这小孩!”   但刘定强反而纠缠起来,他坚辞不要一文赏金,把王天逸弄得没脾气,只好说:“以后再说。”   看着刘定强迈出门槛的背影,金猴子冷哼一声,只吐出四个字:“恃才傲物!”   陶大伟却只是微笑,他看着面无表情的王天逸问道:“司礼不是还要说挽留他吗?怎么一见这个俞世北的信就改了主意?”   “挽留个屁!”王天逸一挥手,怒道:“强扭的瓜不甜,我需要的是能心甘情愿给我抛头颅洒热血的好儿郎!看看他,要本事有本事,要关系有关系,不听管教,受点委屈就跑了,这样的人我怎么能放心的下?再说俞世北的面子我无论如何都要给,他可是少帮主面前的红人!他还亲自给我写信了,说自己是那小子恩师,刘定强面子太大了,这样的人留着干什么?我管的了吗?!只能打压其他新人士气!”   “是啊。”陶大伟微微一笑:“而且不爱财,让我惊诧。”   王天逸扭头苦笑道:“没错!不爱钱财不爱名声,也没有在同类中出人头地的渴望,不,他是恃才傲物,不屑和其他人去比!这样的人我如何激励他去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跟着我冲?”   “哎?”金猴子惊异地说道:“我记得我刚认识司礼您的时候,您和刘定强这方面也差不多啊。”   “差远了!”王天逸恨恨的坐回头把交椅:“我是不爱钱不爱名声,但我全家都是长乐帮救的,还被人全江湖通缉,只有暗组收留我!我入暗组就是打算为恩师肝脑涂地的!但是锦袍队不是暗组,我们要训练身家清白出身高贵的新人!高贵个屁!”他挥手指着西方叫道:“这帮新人谁有我这忠贞?他们知道什么叫报恩吗?他们知道什么叫忠吗?如果有这种人,你马上领到我面前,多少银子我都给!”   “世风日下啊。”金陶二人感同身受,唏嘘不已。 第三十六节 飞鹰鸿毛(四)   有时候,你学了武艺反而是一件倒霉事。   你会了武艺,你比普通人强,你自然不愿再老老实实的种田;而经商,你的头脑并不如你的肌肉那般强悍,没有武功是让你聪明的;做官?你能做官何必去交银子学武?   而高手却和普通人一样肚子会饿的。   而且倒霉的是,你比普通人更容易饿,因为你饭量要大得多。   饿还是其次,伴随着力量而来的,只有欲望。   比普通人更大而更不容易满足的欲望。   “这里没有慧眼识才的伯乐,我们要回去。”一个头裹白巾的强壮年轻人苦着脸说道。   建康一家普通的酒楼上,盘刀门的五个年轻人正经历人生中的一次磨难。   盘刀门是个小门派,小到江湖上没多少人听说过,从他们雄心勃勃的掌门创立起就没人听说过,因为这个掌门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名声,他原来只是个木匠而已。   而这个酒楼靠窗的桌子上正有五个忧心忡忡的盘刀门弟子,他们听说了这次轰动江湖的武林大会,他们只知道这里机会多的难以置信,为了博取富贵,他们几乎变卖了一切值钱的物件,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寻找出人头地的机遇。   只求一个青眼,能给他们一个职位的人的青眼。   他们却没想过现实冷酷的也让人难以置信。   他们掏钱去参加比武大会,但武艺最高的师兄第一轮就被青城派的甲组弟子第一招就踢出了擂台。   他们腆着脸去应聘慕容世家,不过在看到一个“丧心病狂”的峨眉弟子接连切断两个竞争者的脖子后,在一片高手的掌声和欢呼声中,他们马上识相的缺席了。   他们抱着背叛师门的决心,去掏出身上唯一值钱的盘刀刀谱去向长乐帮兜售,但换来只是那个高手的白眼,他翻看了刀谱后,抽溜着冷气说道:“你们是要捣乱吗?”   在碰了一圈冰冷的墙壁后,他们才发现最冷酷的不是上面经历的一切。   最冷酷的是,银钱马上要花完,连回去的盘缠也不会有!   “大哥,我们该怎么办?就算能购买船票也没有路上盘缠了,几百里地啊!”一个看起来还是孩子的人马上问道,其他三个少年同时眼巴巴的看上了师兄。   白头巾没有说话,只看着面前那碗面条。   五个身强力健的青年人围住一个小桌子。   而小桌子上只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   五个人只能买一碗面条!   却没人动筷子!师弟们在等着他先吃,他眼睛湿润了。   “师兄,要不我们去乞讨吧,我看建康的乞丐每日能拿不少银钱呢!收入真不少!”一个小弟说道。   “混蛋!你说什么?!我带你们出来是博富贵不是做乞丐的!”白头巾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面条碗跳了起来,面汤撒了出来,几个人都在咽口水。   “要不我们去做工吧?今早从我们过夜的桥洞出来的时候,我看到长乐码头招募工人的告示!”另一个小弟说道。   “我们是武林高手!”白头巾愤怒的一拍桌子:“那是下等人的活计!我们有尊严!”   “师兄,那个秃头刀客要不要考虑,他和您说过建康红绿帮需要好汉,说是拿的也不少。”   “混蛋!什么狗屁红绿帮!他们就是一群流氓!靠敲诈良民为生!和他们混在一起,我们脸皮还要不要了?”师兄敲着桌子:“我们是武林高手啊!”   “那我们怎么办啊?”最小的师弟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他就要哭了。   “我也不知道啊。”白头巾青年一声叹息看向窗外,而街上正传来一阵欢呼,乞丐们的欢呼,而白头巾青年的眼睛顿时直了。   ※※※   中午受了刘定强的挫折,下午王天逸仍然强忍脑门上的伤痛忍受另外一个人的咆哮。   和刘定强不同的是,他只能弓腰低头陪笑听着。   因为这个人是林谦。   王天逸本来下午要去见苏晓,但林谦先派人来了,约见了他。   王天逸知道没好事,但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林谦曾经是暗组的第二把手,现在是黄老的副手,管着建康商会,地位崇高,按公按私王天逸只能恭恭敬敬的听着林谦一顿臭骂。   骂他的理由很简单。   锦袍队独立建制,但不是像孙悟空那样可以从石头里跳出来,大部分银钱都是从商会的资产收入中劈出来的,林谦自然非常不舒服。   “看看,现在帮主又把丐帮一块借给了你。”林谦说道:“我们商会也不能白借给你,你除了负责维持他们之外,还要向商会缴纳他们原本上交的回金。还要加二成!这是费用!”   “是是是。”王天逸频频点头,冷汗流了一头,心疼啊。   “另外,你现在不是厉害了吗?怎么商会和锦袍队还分不清?你的事情还居然有人找我邀赏?商会也不能屙金拉银!银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以后你自己的情报自己买!找我账房!”林谦指头点的如同神机弩,把面前的锦袍司礼射的铁躯乱颤。   ……   汗流浃背的他后退着离开林谦办公的房间,林谦骂的他根本抬不起头来,自然也不敢再摸老虎屁股问究竟是什么情报,莫名其妙的他一边骂着晦气,一边去找林谦的账房。   从那里拿到一封公函后,王天逸抽开一看也愣了,上面的人他很多都认识:收情报的是他本人,作为中间提供人的却是老熟人刘三爷,问题是提供情报的那人他压根没听说过,什么聚贤镖局掌柜王求贤。   刘三爷和王求贤赏格却还不低,中间人还被特批了立功一次,有一笔赏金,那王求贤除了一点赏金外,还有额外赏格,让商会给他写封信,给他镖局周遭一百里的黑道通告,长乐帮保此镖局一年!   “老三什么时候给我说过情报?一起喝酒时候姑娘的情报倒是很多!”王天逸满头雾水:“而且这信明明是上头直发给商会的,怎么说收情报的人是我?他妈的!林谦因为易老看我不顺眼吗?这个傻……”   但是他哪里有胆去和林谦理论,所幸所费银钱对于掌握一个机构的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也只好打落牙和血吞了。   他把信笺递给跟班秦盾,问道:“这王求贤是干嘛的?你知道吗?我根本闻所未闻啊。”   秦盾看了一遍也是一脸迷惘,王天逸看那模样就知道自己吃瘪了,叹了口气,就往外走。   “哎,我好像认识此人。”秦盾追了上来:“我曾经介绍了一个朋友去刘三爷那里,他想去慕容世家谋职,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少林的,刘定强师兄!”   “他提供什么情报给我们?”   “这个,我就见过他两次,最后他要请我吃饭,我没空。”秦盾说道:“至于情报,他两次什么也没说过啊。”   “慕容世家谋职谋出长乐帮情报来了?扯淡啊。”王天逸一声叹,说道:“跟我去苏晓那里吧。”   刚走出东院,一个锦袍队成员就连滚带爬的过来了:“司礼,慕容成公子马上要进我们的地盘,这是他的文函!”   “他来干什么?”王天逸惊问道。   “据说要来购物。”手下答道:“在芙蓉街周遭四条街。”   “芙蓉街?破烂地方,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他要干什么?”王天逸一愣叫道,但他还是马上急急的挥手说道。“你马上飞马告知他要去的那些地盘的丐帮和流氓团头,今天清除芙蓉街周围的一切乞丐和流氓!让他沿途布上暗哨和护卫。”   王天逸仰头看了看遮住阳光的巨大的飞鹰楼二楼,他知道苏晓正在等他呢,谁料想慕容成又要来?!   “秦盾,你马上替我告诉苏晓大哥一声,我忙完再来。”灰头土脸的王天逸马上上马,一路狂奔回到锦袍队。   ※※※   王天逸心急火燎的回到总部,却发现慕容成根本没来过锦袍队,只是找人通报一下而已,他这种地位不经过王天逸这种小人物也是情理之中,通报一声已是完全符合江湖规矩,也给足了长乐帮面子。   “这种屁事!净给我添乱!”王天逸长叹一声,大声喝令给自己换马,他要去追慕容成,他怎敢不陪同这种慕容世家大人物在长乐帮地盘上活动?   这就是锦袍队摆在明面上的第一职责。   但是他没如愿去成,又有了一件事把他从马鞍上掀了下来。   听了报告,王天逸脸色都变了,他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昆仑的那个小弟死了?!怎么可能!上午还给我问好来着!”   昆仑委托王天逸养伤的小兄弟确实死了。   而且死了不是一小会。   锦袍队到处是杀人的行家,自然到处是验尸的行家,包括王天逸在内。   他翻了翻那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就知道这是被人活活闷死的。   这是不折不扣的谋杀!   而且竟然是发生在锦袍队总部内的谋杀!!   “谁接近过他?!”王天逸气急败坏的大吼着。   “我们查了,除了唐博公子,没人来过这房间。”管家汗流浃背的汇报着。   “你不是跟着他吗?”王天逸问道。   “小人想过了,唐博公子一来看了看,就让小人出去,说要试试他们独门的治疗秘技,小人在门外等了好久,唐公子才出来,说病人睡了,他自己带上的门,我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哥好像睡着了一样,我也没……没多想,那可是唐门六公子啊!到吃完午饭,仆人给小哥喂饭,才发现小哥已经……已经……”管家脑袋都要点地了。   “不可能是唐博!他是谁?怎么会做这种事情!”王天逸一声怒吼。   “可是……可是这里戒备森严,除了他确实没人和病人独处过啊。”   “什么?”王天逸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人不过是昆仑的低级弟子,干的不过仆役之事,唐博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接着冷脸吼道:“派人给我去查!”   旁边的金猴子马上躬身道:“赵爵易已经去找唐博的车夫了,他们在一起酒宴中认识,谈的投机,自称和他以好友相称。”   谁知道什么时候赵爵易才能回来,王天逸还要去找慕容成,他惊异不定的上马,实在不了解为什么贵为唐门公子的唐博要干出这种事情来,着实匪夷所思。   但他刚到大门门槛,赵爵易就回来了,带回了情报:唐博的车夫恰好在慕容世家的酒楼中等主子吃饭,他飞扬跋扈惯了,根本没有隐藏的意思,赵爵易一问他就说了,说那天去昆仑给武神送解药,一个小看门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唐博很生气,车夫说完还说这个人该死,说完就是肆无忌惮的大笑。   听完回报,陶大伟一愣说道:“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什么毒虫叮咬?那小哥中的毒不就是唐门在武林大会给我们推销的腐骨消肌散吗?说是不死不休的毒药吗,还开出天价!”   说到这里,王天逸已经了解了事情大概,他的脸却绿了:在我锦袍府杀人?你也不我放在眼里了?!再说一个如此微不足道的人你就能追杀到我府里?别说你是武林中的大人物,就算一个破落户,谁听说过去客人家里追杀仇敌的?更别说你杀的这个人和你的地位天壤地别,你至于为了一点睚眦而赶尽杀绝吗?打狗还得看主人!   但这人不是狗。   是连狗的地位都不够,只是昆仑这个小门派的最低级弟子,他的命是能摆在台面上作为和唐门谈的筹码吗?   根本不能!   这是笑话!   难道只能忍了?   那昆仑那边怎么交代?   昆仑看门对唐门公子啊!   我操你唐博祖宗!王天逸牙齿神经质的咬着嘴唇。   此刻,王天逸突然想到唐博为什么说“亏了”,敢情他认为那条人命的价钱还不如他那瓶伤药啊!   虽然确实如此,但如何不能让主人又惊又恨又怕又无可奈何!   只要动手就要追杀对方到一死方休!   哪怕是只是睚眦小事,哪怕是身份地位天壤之别的卑贱之人,哪怕是在高手林立的别门府第里,哪怕……唐门之人这是何等的骇人、何等的丧心病狂!   连杀人无数、自认心狠手辣的王天逸的脸色都变绿了。   想到这里,王天逸伸手入怀掏出那瓶唐门秘药,但就像捏着一条骇人的毒蛇一般,他狠狠的把瓷瓶摔向门槛。   在瓷瓶碎片飞溅中,王天逸的大骂吼起:“这条疯狗!”   大骂声中,王天逸打马出了府第,但跑出没十丈,他又勒住马头折返了回来,用马鞭指着管家和副手大吼道:“听好了!以后再有唐门的人来,派一流高手全程跟住,一刻不能脱出眼外!”   ※※※   王大立很高兴,因为他在过节。   他是一个建康长乐帮不知多少团头手下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   因为他身体肢节柔软,装瘸装的像,就免去了被团头砸断腿成真残废的噩运。   当然丐帮的有袋弟子是不用刻意被做成残废的,他们往往孔武有力,他们管着乞丐,上面就是团头,这点,王大立很妒忌他们,但也无可奈何,因为他身体瘦弱,连二袋弟子都打不过,只能打过平常乞丐,所以虽然身体健全却只能靠演技当一袋弟子。   但乞丐也是人,乞丐也是有节日的。   不过每个乞丐的节日是不一样的,因为乞丐过节是看运气的。   现在王大立他们的节日就来了,所谓节日,就是乞丐地盘这条街上来了个乐善好施的豪客!   一个华服公子领着两个跟班一个年纪大些的随从,正迈步在芙蓉街上,他在找做鱼饵有名的陈渔老,但是他也漫步街上那些卖低劣苏绣的商店。   最好的是,他遇见乞丐上来扯袍脚,总笑容满脸的扔出一点碎银子,嘴里还笑道:“为爹爹祈福。”   有钱加孝子加乐善好施,这是乞丐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在第一块碎银子落进街口第一个乞丐的破碗里发出一声脆响的时候。   王大立和他的丐帮同门,就像武林高手看见了血那样扑了上去。眨眼间就围住了那华服公子。   “爷爷好心!”   “祝您爹爹长命百岁!”   “爷爷是孝子啊,给小的施舍则个!”   一句句贴心的恭维话说出,那公子笑眯眯的扔着碎银子,那姿态那风度,优雅的就好像那不是银子而是缤纷的花瓣。   来了豪客的消息不胫而走,另一条街上的三袋弟子在街口伸出头看了下,就掉头跑回去了。   哼!不用说也知道,这王八蛋是通知自己手下的八个王八蛋骗子乞丐了,很快那狗日的三袋弟子就会仗着人多势众带着自己手下围住这个公子。   这条街是自己的地盘,但不也不敌人家三袋弟子人多势众啊。   王大立等四个乞丐看这公子已经施舍完毕,自然不想其他街的人来抢生意。   这直接影响他在丐帮里的地位,也触动了身为一个优秀乞丐的自尊!   毕竟自己拿一点也是幸福,但别人比自己拿得多却是不幸。   乞丐也一样。   看到三袋弟子脑袋消失,身为这条街上乞丐王者的一袋弟子王大立立刻笑道:“公子爷是要找鱼饵建康第一的陈渔老是吧?”   “是啊。您知道?”正要走开的那公子一愣,立刻转回身来,俯身问道,居然还用了敬称。   生平第一次被人称呼是“您”,王大立也是一愣,马上他趴在地上笑道:“他住在柏芝巷子,就在那边小巷子,地方偏的狠,他这个人是死脑筋,酒香不怕巷子深,店铺就是他家,不好找的很,连招牌也没有,小的带您去吧。”   说罢就趴在地上朝那条小路口爬去。   “有劳您了。最后一块碎银子了。”锦袍公子满脸惊喜,他把一块银子放在王大立面前的破碗里。   在周遭同僚一片艳羡声中,看着破碗里那块巨大的碎银子,王大立从爬变成了跪,又变成了站,他一跃而前,朝后挥了挥手:“公子爷跟我来!”   看着这瘸腿乞丐突然站了起来,华服公子也是一愣,接着和身边的侍从大笑了起来,一群人跟着他走进了柏芝巷。   “就在前面!这巷子太深了,不知多少人想买鱼饵,都找不到他,这老头脑袋有毛病,连招牌都不打。”王大立一边走,一边笑着朝背后的公子解释,胸前的银子在不停的跳动,也让他的舌头格外活跃。   “我父亲近来爱垂钓,我就是要买他的鱼饵!定有重谢。”   这公子的一句话,让王大立兴奋的跳起来了。   但他那站满泥浆的脚刚从空中着地,眼睛一瞪,马上就通体发寒了。   瞬息间,他落地扭腰、急退、弓腰、探头。   王大立躲在了公子的身后。   因为巷子的前面突然跳下了三个手持兵刃的蒙面人,后面也有声音?   他哆哆嗦嗦的朝后看去,后面竟然也有两个蒙面大盗,把他们堵在了巷子中间。   “苍天啊!”王大立抱住了头,蹲在了公子和随从的最中间。   不过公子和随从们只是前后看看,身体却都依然竖得笔直,直如植到巷子中心的苍松,动都不动。相比而言但强盗却不说话。   两拨人对峙好久。   都没人说话。   气氛实在是尴尬,连王大立都等的都不耐烦了,他从刺猬抱团的状态中抬起头了,觉的这帮强盗实在太不专业了,你妈的会抢劫吗?起码你得说点理由:“此路是我开”你也不懂吗?   连评书都没听过啊,乡巴佬!   王大立心里暗骂。   不止王大立,公子一行等了好久,惊慌变成了诧异,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几个哑巴蒙面人在干什么。   乞丐王大立,和公子,连强盗自己都让人难受的摇动着身体,晃动着手里的刀,不停着互相交流着复杂的眼色,这些眼色在王大立看来,只有一个感觉:“这群傻瓜竟然也不知要说什么!”接着他给了自己的评语:“乡巴佬!”   为了打破难耐沉默,那公子咳嗽了一声,笑道:“各位想要什么?”   听到这一句开口划破沉默,感到庆幸不是王大立自己,他分明看见前头三个强盗喘出一口粗气,连他们的面罩都吹起来了。   “银子!”一个稚嫩的童音接口道。   这是后面的一个蒙面人叫的。   听见这声音,不仅公子一行连王大立都愣了,都想这强盗年纪也太小了吧,真是世风日下啊,这么小的孩子都会抢劫了?   “我们不是强盗!”领头的白头巾急急叫道。   被拦住打劫的正是慕容成一行,他左手一伸挡住左边大步冲前的保镖,那是武当出身的江左第一刀手,只他一个人就能将前面三个一看就是废物的低手在眨眼间卷成肉泥;又一抬右手阻住右边保镖的蠢蠢欲动,这个人是唐门修行出来的异姓高手,如果他出手,前后的敌人将如鲜花绽放时倒下的花瓣一般同时倒地,而他们绝对不会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那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呢?”慕容成收回了两只手,好像拢起了翅膀骄傲挺立的大鹏,脸上却一直笑眯眯的。   “……”三个抢匪你看我我看你,结巴许久后带头大哥说道:“我们刚才看见你施舍乞丐大方的很,我们现在缺钱,你能不能给我们一点?反正你是有钱人,不会在乎的。”   “我确实是有钱人。”慕容成微笑了下,说道:“给点钱,没有问题。需要多少呢?”   “真给啊?”抢匪反而吃惊了,没想到要钱竟然这么简单,那大哥看了看小弟,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我们不是强盗,我们只是需要买船票回家乡,你拿五两银子来吧。”   “五两啊。”慕容成想了想,笑道:“我给,我给便是。”   “不要把我们当乞丐啊!”白头巾突然有点恼羞成怒的模样,他往前挺着刀嚷道:“你有钱了不起啊?!你不要看不起我们,我们可都是武林高手!长乐帮慕容世家那些高手见我们都是恭恭敬敬的呢!我们厉害有名的很!”   慕容成一笑,伸出左手往后一探,让保镖把钱袋拿出来。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范金星此时却按住了公子的胳膊,他有些恼火地说道:“公子,过了吧?何必如此!”   慕容成摇了摇头,同时也摇了摇手,一个巨大的银袋立刻交到了他手上,他看着范金星笑道:“我们是来买特制鱼饵的,而且这是长乐帮的地盘,再说你看看他们,值得计较吗?”   范金星看了看几个抢匪,苦笑了一下,缩回了手。   慕容成手握银袋,抬起头有点歉意地说道:“各位好汉,不好意思,我平常身上不带银钱的,就是带也是为了布施用的,刚才碎银子都用光了,我也没想到这里乞丐这么多,平常我如果步行都是一个难遇到的。”说到这里,慕容成笑了起来:“没有五两的,给你们一个银锭吧。”   说着伸手入那鼓囊囊的银袋,伸手摸出一个大银锭来,他伸直手朝白头巾递过去:“拿去!”   但没人接。   五个抢匪同时傻了,谁如果遇到出乎意料的情形总会傻的。   这银锭足有二十两那么大!   这五个人自出娘胎起,竟然连见都没见过这么完整这么巨大这么漂亮的银锭。   白头巾伸出手如同去拍一条毒蛇的三角头,飞快的拍了一下那银锭又飞快的缩回手去,直如那不是银锭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而他的小兄弟则摆出了骇人的进攻姿势,对着慕容成那只手,如是反复了三次,才颤巍巍的从慕容成手掌上抓过那块银子。   三个抢匪脑袋都碰一起块了,盯着手里那诱人的银锭,三双眼睛同时变成了斗鸡眼了。   看到这里,不仅慕容成,连随时准备斩人的保镖都笑了,而旁边蜷缩在墙边的王大立肺都气炸了:这五个捞过界的混账王八蛋,这简直是抢自己的银子!要是这条街上的混世魔王九纹龙大哥知道了,肯定把他们剁碎了扔进大江里喂鱼!但这公子这么好心,是不是等这公子买完鱼饵,自己立刻也照猫画虎客串一笔强盗乞丐生意,但是做乞丐生意的自己身上是不带凶器的,这是一个好乞丐的职业道德,但现在机不可失,职业道德也靠边闪了,九纹龙这只会吓雏儿的白痴也滚蛋吧,天大地大银子最大!要不自己找把菜刀?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吧。”范金星黑着脸说道:“各位闪开吧,我们公子忙得很。”   “好好好……谢谢……您贵姓大……小的……别客气……滴水之恩……”白头巾捧着银锭已经语无伦次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个强盗还是个乞丐或仅是个遇到好心人的幸运儿,身体乱颤的他要闪开,但站在巷子中间的他,往哪边闪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和敬意?   这个满脑子混乱的匪首居然一只脚往左迈去,另一只脚却往右迈去,差点自己仰天摔倒。   慕容成笑着摇了摇头,正要把银袋递回手下那里。   白头巾身后的一个少年突然叫道:“慢着!再给一锭!”   这下子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白头巾从晕眩状态下猛然回过身来,他狠狠的回身往师弟头上一巴掌,低声道:“我们又不是强盗……”   挨了一巴掌的那少年捂着脑袋大声叫道:“他有钱啊!他不在乎啊!盘缠他也出了吧!”   五个强盗和四个被抢的加一个旁观的乞丐谁都没吭声,他们在互相看着。   打量了慕容成好久,白头巾慢慢的试探着说道,还带着点羞涩:“此路是我开……我们也不容易,这位大哥,我们盘缠您也给了吧,再给一锭好吧?”   摇了摇头,慕容成叹了口气,但马上又笑了起来,又取了一锭银子给他们。   这次白头巾一把抄在手里。   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五个强盗的眼睛在发着光,他们嘴角在难以抑制的裂开,他们互相窃笑着对视着,但这光慢慢从白变成了红,等他们抬起头来,竟然成了五双如狼般的红色眼睛。   “这下可以了吧。”慕容成荡了荡钱袋。   “你有钱!”白头巾把银子揣进怀里,他指着慕容成的银袋,握住刀柄的手生来从未像此刻那么坚定过,他大叫道:“这点钱你不在乎对吧?不如就当做善事了,把所有银钱都给了我们吧!”   不止是白头巾,盘刀门弟子的手全都紧紧握住了刀柄,生平最坚定的一次。   两股杀气骤然在小巷里旋风般的暴起。   慕容成双臂再次一展,又挡住了身后两条暴怒的凶龙,他凝视着眼前的凶光四射的眼睛,并无什么惧色,叹气道:“何必呢?”   “交出来!”五把刀、五个人,异口同声的吼道,巨大的银袋把他们凝聚成了一个人一把刀一个声音。   杀气的源泉是握紧刀的坚定之心,这五个强盗同样发出一股黑云般的杀气,那么的坚决,坚决的如同他们已经看到了天堂所在——那巨大的银囊。   但这黑云马上就消散了,因为来了刮散云的疾风。   “不许动!”一声暴喝用丹田内力吼出,整个巷子都抖了抖。   所有人都扭头朝巷口看去。   跃过扒着墙壁呆看巷内抢劫的乞丐的人头,两条锦袍人影一闪,闪电般朝巷内的一众人飞奔而来。   冲在最前的正是锦袍司礼王天逸。   他唰的一声就冲到这群人附近,但他的第一个动作却是双手摁住膝盖弓腰狂喘。   这慕容成一行太难找了!   芙蓉街附近本就是建康的“贱民”群居之地,鱼龙混杂,街道狭窄,道路坑坑洼洼,还四通八达,这里到处是廉价的妓寮拉人狂砍的老千赌场,王天逸他领着赵爵易一到这里,就不得不下马步行,在这人流涌动的狭窄街道上,步行比骑马更快,但他们从芙蓉街一头冲刺到另一头,也没见到大人物,只好又冲刺回来,只因为慕容公子的马车停在远远的外边,根本没带来显眼的参照物,他们也是步行进来的。   好不容易拉住一个眼线乞丐,在急火攻心的本帮高手面前,那胆战心惊的乞丐语无伦次,要不是赵爵易抱住胳膊,王天逸差点掐死他,这才知道了慕容成进来了这条巷子。   一进巷子,王天逸就感到了那不寻常的气息,本来就汗流浃背的他急火攻心的用尽一切内力加快速度,以至于他电闪般冲到这群人周围的时候,这个一流高手都不得不手拄膝狂喘。   “报出门派名号来!”喘了没两下,王天逸一直起腰就对这些蒙面强盗大吼起来。   他谨守武林规矩。   他们可是对慕容成下手啊,光凭这胆量就值得这一问。   “凭什么告诉你?你是他的跟班吗?”堵在慕容成后面的强盗那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   慕容成大笑起来。   强盗的这些话已经表明了身份:要不你们是故意装傻,那是自己找死!要不是真的傻,自己锦袍上的鹰标都不会看!不管怎么样,你们都要死!   而王天逸愣了下,双手立刻一动。   瞬息间,他身体两侧就闪亮起了一圈炫目的光晕。   那是短剑划圈时的痕迹。   如同戏法一般,两把森冷的短剑出鞘就开始旋转,在光环消弭的瞬间,停在了王天逸手里,左手反握,右手正握。   近战搏杀式!   跟在身后的赵爵易一眼就看出了王天逸的握剑说明的道理,他有些仓皇的手一抖,提在手里的那把戟如同化出了一个额外的影子,顿时左手也多了一把戟,阴阳双戟!   一步斜退,他闪在了王天逸右侧身后,大吼一声:“虎!”   左为龙,右为虎,他向前方自己的友军通报了自己的方位。   “前上进下!”王天逸低低的吼了出来。   赵爵易一愣,眼睛立刻盯紧了后面的两个强盗:司礼的暗语很明确,他要突击过后面的敌人,直击前面三人,而对于自己就要干掉后面的敌人。   “明白!”声音有些颤抖,第一次和司礼这样的大人物配合进击,赵爵易的激动过多紧张。   但这次难得的合击没有发动,因为堵住慕容成一众人的两个强盗第一次面对这种对手:寒光四射的顶级兵刃、熟练到自然的攻击前蓄势、自信而冷酷的无敌气势。   王天逸两个还没动,两个强盗就惨叫一声,自顾自跑过慕容成,竟然躲到他们师兄后面去了,五个抢匪挤在了一块。   看到这里,慕容成公子身边的范金星发话了,他说道:“王天逸,你们建康地盘上好玩的事情真多。”   一句话。   王天逸脑门上汗珠子就密密麻麻的出来了。   他来之前已经让手下通报“借给”自己的丐帮团头清除流氓乞丐了,为的就是让贵客留一个好印象,而他一路狂奔而来看到什么?   到处是躬身工作的乞丐!   而尊贵的慕容世家大公子居然在自己地盘还受到强盗抢劫!   这要是慕容成一声冷笑说给姓霍的听,自己会怎么样?   王天逸不敢再想,他只能强笑着赔罪:“最近武林大会,各路江湖人物混集建康,鱼龙混杂,我们也是力有不逮,……不对!是难免有疏漏!我马上给公子和范先生一个交代!你们放心好了!”   “哼!我们赶时间!”范金星一甩袍袖。   王天逸立刻点头不已,接着脸色一片杀气密布,连身体都躬得如扑击前的豺狼。   “谁也不许动!现在你们是四个打手,而我们是五个高手!我们只要银钱!不要自己找死啊!”白头巾把刀尖偏向向新来的两个锦袍家伙,就算是瞎子也得感觉到这两个人和其他人不同,杀气凶的让人不安。   “你们谁也不能插手,我自己解决。”慕容成毫不在意的转过身,用脊背对着那五把钢刀,他在对自己手下还有王天逸他们下达命令。   “什么?”大家都是一呆:你要自己动手?   “公子,您……”范金星上来就要挡住慕容成。   “都不许动!”慕容成一声吼,压住了一片人,他挥手把银袋扔回了目瞪口呆的保镖,身体一弓弹了出去。   “公子!”惊叫声中。   强盗们的惊讶一点不比慕容成侍从少,但他们比这些高手还多了一种反应,这就是惊慌。   就算是年龄最大武功最高的白头巾也一样,他更惊慌: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个人赤手空拳对着手持钢刀的他冲了过来。   我们不是强盗!   我们也不是抢劫!   一炷香以前我们还安安稳稳吃我们的午饭,但为什么突然间就要杀人了呢?   白头巾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但里面没有一丝的坚定,全是混乱和惊惶。   看着那急速而来的奢华衣料缝制的前襟,白头巾一摆手里的钢刀,低头咬牙对着那里用力戳了过去。   但这一刀猛然停顿在半空,一分一毫也不再移动。   白头巾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眼光溜过自己沾满泥的手、脏兮兮的刀把,然后是污秽的刀身,再也动不了了,一只洁白的手握住了刀背。   那手,白的像玉一样,五指修长如同白葱嫩白,皮肤光洁的好像会发光,此刻却握在粗糙污秽发黑的刀身上,更显得白嫩得扎眼。   但就是这一只白嫩的手,有力的却如铁铸的一般,任凭白头巾双手握住把柄死命强捅,那刀如生了根,分毫不动。   白头巾只强捅一次,就再无机会,他立刻腾云驾雾的朝后飞了出去。   慕容成的左手握住刀背,接着就是一个通臂直打,白玉球一般的右拳电闪而来,“嗵”!迅疾无伦的砸在了师兄脑袋上,白头巾人还未落地就早已昏眩过去。   “杀啊!”没时间管后飞出去的白头巾大哥,其他的盘刀门弟子全朝慕容成杀了过来。   看着咬牙切齿的围上来强盗,慕容成冷笑着左手五指一松,白头巾的刀就朝地上落去,扭身一冲,闪进左边敌人怀里,一个弓步勾栏椎,力道之强着点之准,直接把那个敌人打得头朝下一个跟头摔在地上。   后面的敌人已经挥刀冲上来了,慕容成弓步前腿一弹,整个身体立刻朝后弹去,右腿弹出,正中此人面部,却毫不停留,一直伸直。   “咚!”一声响,那是脑袋撞破土砖的闷响。   慕容成两腿劈得成了一条直线,左腿足尖点地,伸得笔直的右腿却生生把敌人的头踩进巷道墙里。   接着他朝后转身,踩人入墙的那条腿又灵活的如鞭子一般挥起,丝毫不在乎空中那把刀的威胁,霸道而嚣张的砍在第四个敌人脖子上,中腿者当即翻了白眼,歪着脖子噗通倒地。   然后慕容成唰的回过身来,和最后一个敌人面面相对。   那人已经在抖了,扎得极其不专业的面罩早丢了,露出了一张稚嫩而恐惧的面容,但他的刀还高高的举着,脚下还在冲。   “杀……啊!”一声带着哭腔的喊杀声中,慕容成一挥左臂,一拳打掉了那刀。   最后一把刀落地,观战的所有高手都擦了一把冷汗,吐出一口紧气,并肩站立的锦袍司礼和江左第一刀手同时站直了腰,不再摆出冲击姿势,而唐门高手摇着头,放松了手臂,开始悠然把玩刚才一直紧扣在手的透骨钉,而范金星不是战斗高手,他松口气后,就抱臂看着慕容成摇头不止,又疼又气又不解。   但一伙随从还没吐完那口气,对战的局势又是一变,所有人都开始又倒着抽回那口凉气。   原来慕容成一拳砸掉对方的刀,并不停留,左拳从下往上一摆,右拳却从上往下蓄势待发,这是一招打得漂亮异常的双龙抢珠,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发动攻击或者防御,是攻守兼备的漂亮招式,但这招却没能发出。   江湖上任何用兵刃的人,只要他受过稍好的训练,都势必有应付兵刃一旦脱手后如何短暂防御的方法。   慕容成的这“双龙抢珠”就是做好套等着刀手被打落刀后挥拳或者踢腿反击的。   但这小强盗根本没任何反应,刀猛然脱手,他竟然呆呆站着不动,只是抬起脸来,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锦衣华服的漂亮公子。   自己做好反击“反击”的准备了,但对方一动不动。   慕容成不由一愣。   要知道慕容成贵为七雄之一慕容世家的大公子,从小他就阅读最好的秘笈,由江湖上最好的老师围着教授,他武艺上的修为也绝对是一流高手,所以他才一个人能赤手空拳的轻松的打得几个小门派强盗屁滚尿流。   但他武艺练的再好,他也极其欠缺杀场真正临敌的经验。   没有会把昂贵的珍珠去当暗器打敌人,慕容成这等身份如何可以冒着刀锋箭雨去冲锋陷阵?   他没多少经验。   面对出乎意料的情况,他不由的一愣。   而杀场上一愣就是要丢脑袋的。   当然这里不会,对面那个嘴上还没长毛的小子不是身经百战的暗夜杀手,他看着上下两个拳头,唯一的感觉就是想哭,别说打人了,他站的比立正还笔直。   他抬起头看着高他一头的慕容成,用惊惶受惊恐惧到极点的泪眼,但回应他的却是一双在疯狂燃烧的眸子。   然后慕容成动了,让外面那些高手冷气倒抽。   慕容成没有用左拳掏击敌人右肋,也没有用右拳勾栏斜砸对方脖子,他用的是自己脑袋。   这个公子稍稍往后一仰身子,又猛然俯了过来,用自己的脑袋狠狠砸中了对方的脑门!   这不是头锤。   头锤攻击在任何一本武林秘笈里都没有,因为你要发动这个攻击,必然是和敌人手脚绞缠在一起施展不开的时候,什么招式是要你和敌人绞缠在一起动弹不了的?这不比卖艺练的铁头功更可笑吗?   但几乎所有经过江湖风雨磨砺的高手都在实战中学过这招。书里没有,但杀场上什么都有!   像王天逸这种高手自然知道头锤如何使用,头锤是用坚硬的头骨去攻击敌人眼睛以下的柔软部位,这是以硬摧弱,一下得手往往就能摆脱开对方缠抱。   不过绝对不是硬碰硬,拿头撞对方头,难道比谁脑袋硬吗?   这可是街头流氓不专业的做法。   可是现在慕容使用的就是街头流氓的斗殴手法。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在稳操胜券的情形下使用这种“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打法,所有人下巴都摊到胸口了。   “咚”好像两个西瓜撞在一起,两人都是眼前一黑,慕容成借着脑袋被弹出,仰天深吸一口气才抹开了那黑暗。   但小强盗却比慕容成更惨,他没防备啊,被撞的更晕。   摇摇摆摆的他后退一步,闭着眼身体往后仰,但人体的站立本能又把他拉了回来,他脚下猛地一步冲前,俯身低头,弓腰立在了慕容成身前,两人几乎要抱在一起。   慕容成低下头,看到黑乎乎的后脑勺,他再次猛地俯身低头,用脑袋再次狠狠的撞上了对方头颅。   “咚”又一声。   这次小强盗连呻吟也没有,“哐当”一声直接被砸趴在了地上,动也不动,他晕过去了。   看着慕容成仰着脸,闭着眼睛,踉踉跄跄的转身走了回来。   “公子啊!”一群人才如梦初醒般在哭爹喊娘似的叫喊中围拢了过去。   大家都被惊呆了,连问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范金星拉开慕容成捂着脑门的手,看着那块额头正中淤青焦急得跳脚:“公子,您怎么了?您中邪了吗?”   王天逸良久合拢了下巴,但合不上瞪得溜圆的眼睛,他看着慕容成像看着一个奇怪的物件,嘴里说道:“公子,您何必如此啊,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范金星大怒,指着王天逸鼻子就骂:“长乐帮地盘上都有什么啊?”   慕容成扭回头,看着王天逸一会,突然笑道:“你这么吃惊干什么?几个小毛贼而已。”   王天逸倒是如中邪般眼睛离不开慕容成分毫,心中却想:“他真中邪了?!”   “你是谁?同党?”王天逸转头看见贴着墙小心站起的乞丐王大立。   “向导。”慕容成倒是替他说了。   “属下建康商会丐帮周团头手下芙蓉街一袋弟子王大立,参见锦袍队的大爷……”王大立汗流满面的叫道。   “你还属下呢?”王天逸鼻子都要气歪了:“去!叫你们团头和地盘上管事的过来见我!”   送慕容成一行到了陈渔老的家里,王天逸转出院门,果然看着巷子里风风火火跑进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大汉,他们惊异的看着满地的倒地不起的抢匪,匆匆跑了过来。   “你就是九纹龙?”王天逸对领头的问道。   “是是是,锦袍队大爷好眼力,不知怎么称呼?”领头的赶紧弓腰鞠躬。   什么好眼力,不知道他是九纹龙的是瞎子。这个人是这片地盘上流氓地痞的头子,武艺如何不知道,只知道此人面白唇红身体魁梧,一眼看去一表人才,不过这不是最显眼的,最显眼的是他身体上纹了九条龙围绕,花团锦簇一般,虽然好看,但也能吓死人,谁如果是个小心谨慎的良民,会把自己皮肤纹的像花园一般?   不仅普通人一眼看去就怕了,连其他地痞一见也软了,看着吓人啊。   所以这个九纹龙也没怎么用打人,只要瞪瞪眼发发狠话,就把事情办了,混上了龙头老大的地位,辅佐丐帮团头。   但这纹身也有一桩不好的地方,就是为了保持威慑,必须时刻露着。可怜现在天气渐凉,九纹龙还不得不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无袖搭衫,还敞开怀,露出胸口龙头,此刻躬身行礼,冷风一吹,登时遍体鸡皮疙瘩。   没管对方问话,“这里有人打劫,这么大的事情,你们聋了还是瞎了?”王天逸喝道。   九纹龙浑身一抖,赶紧说道:“今天中午听见有个锦袍队大爷说让我们都收了生意,小的我就收揽手下安心在家打牌,这事也有乞丐告诉于我,我已经领着人出来了往这里赶了。那被抢的客人没事吧?我们可以赔。”   “你拿什么赔?!”王天逸愤怒的瞪着他:“我要你们布眼线和暗哨护卫呢?”   九纹龙一摊手:“这位大爷有所不知,这种事情须要周团头牵头,不然就算我布置了,我也不知道要跟踪谁保护谁,况且有变故我也不知道和谁汇报啊?”   “周团头呢?他没和你说?”王天逸眼睛一瞪。   “不知道,没收到他命令。”九纹龙答道。   王天逸狠狠的吐出一口长气,然后他指着那几个抢匪低声说道:“都给我料理了。”   “啥?”九纹龙一呆。   王天逸瞪了他一眼,拂袖转进院门,去陪慕容成选购鱼饵了。   “大哥怎么回事?”小弟围上来问道。   天气虽然凉了,但此刻九纹龙头上却出汗了,他掀起汗衫擦汗,看着远处几个人,心中却喊苦:“妈呀,这次手上要见血了。”   “那几个小混蛋怎么办呢?”弟兄问道。   “先捆起来,带走,等周团头过来。”九纹龙打定了主意,但他不想让小弟看出来他怕杀人,因为他经常吹嘘自己多少条人命在身了,但那是江湖威慑,别说杀人,打架他都没打过几次,这个不知什么人物的一句话就要他真的干掉五条人命?   “锦袍队什么东西?去你妈的。”九纹龙一边捆人一边在心里叫道。   陈渔老的货色很不错,慕容成买了两大袋,非常高兴。   等一群人转出来,朝几条街外的马车走去的时候,丐帮弟子王大立跑回来了,他和王天逸回报道:“周团头十分抱歉,他一会就到。”   “你都回来了?他一会才到?”王天逸的脸上冷的好像结了一层霜。   “没法子啊,团头他正和商会的陈分会长……”王大立解释道,但看着王天逸的脸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一半就闭嘴了,身为一个优秀的乞丐他懂得察颜观色,此刻的他只想离这个司礼远些。   识相的他看到赵爵易一手拎着一个装鱼饵大袋子,赶紧跑上去帮忙提了下来。   “这位倒是给我们指路了,贵帮乞丐很热情。”慕容成笑着说道。   王天逸赶紧点头,然后窜了出去,一脚把离他最近的一个乞丐踢飞了出去,把在街口等着围住豪客慕容成的乞丐们顿时作鸟兽散,一路上再无人骚扰。   “公子,这次真是对不住您了,都是最近的江湖人士太多了,难免有匪类混在其中,多到让我们头疼,现在您如果再来,先给我说,我马上在您的必经之路上候着。”王天逸点头哈腰的解释着。   “不用了,我马上就要回苏州了。”慕容成边走边笑。   “不过今天见识了您的武功,真是大开眼界,您真是神勇啊。那些强盗简直该死。”王天逸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   说到这里,慕容成脸色变了,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想他们也不是罪大恶极的匪类,他们以前肯定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看,他们很穷,武艺也不行,盘缠也没有了,他们刚来找我的时候不过是不想乞讨而已……”   “我给了他们意料之外的银子,我确实比他们有钱很多,我也不在乎……他们应该高兴才是,其实第一锭银子就足以支付他们的船票和盘缠了吧?他们刚开始只要五两啊。”   说到这里,慕容成摇了摇头,有些伤心:“但是人为什么要贪得无厌呢?遇到了我,本是他们的幸运,可是他们拿了第一锭,还要第二锭……最后还要整个银袋。”   “这些败类都贪得无厌!”王天逸怒火满脸:“您根本就不该给,他们给您要了之后,以后还会去抢其他人,毫无廉耻!”   “是啊,他们拿着别人的东西,这本来就是不属于他们的意外之财,但他们每多得一分,就燃起了十分的贪念,他们嘴脸越来越可恶,腔调越来越理直气壮,连指着我的刀都握得越来越坚定……”慕容成叹了口气,居然是十分伤心的一口气。   “您为什么要亲自动手,别说孙大哥了,光靠李大哥一人就够了啊,这种货色十个百个也不是他的对手!”王天逸笑着捅了捅慕容成的一个保镖。   慕容成脸色突然很凝重,他慢慢地说道:“我想试着自己拿回自己的东西。”   “什么意思?”王天逸一头雾水。   “我在想,如果我没有护卫,没有外援只有我一个人,甚至武功也没有他们好?我该怎么做?”慕容成说着,声音悠远的仿佛来自天外。   接着他看着王天逸,伸手指着自己额头上的淤青,笑道:“我什么都用上了,这两下真是酣畅痛快!”   “您是千金之躯,”王天逸笑道:“若要活动身体,打猎骑马都是不错,以后不要和这种卑贱匪徒亲身犯险了!万一有个闪失,吓死我了。”   “你很吃惊是吧,我看出来了?你认为我这种身份不会做这种事情?”慕容成问道。   “那是,我做梦都没想到您会这样!还用脑袋!”   慕容成咬着牙,突然笑了起来,很得意,他说道:“你们都会吃惊的。哈哈!”   马车到了,鱼饵被放了上去,慕容成在上车前,突然扭头问道:“我想起一个事情,王天逸你手底下有个少林第一弟子吧?在哪个聚会中介绍过。”   “是啊。”王天逸一呆。   “前些天,我看齐元豪很亲热的拉他进去说话,你派去的?”看了看有些发怔的王天逸,慕容成一笑替他回答了:“当然是你派去的,他可是穿着你这扎眼的锦袍队袍子在慕容世家府第里乱晃啊,我只是好奇。”   说完不待王天逸回答,慕容成就进了车。   只剩下呆如木鸡的王天逸,实在想不明白刘定强这个家伙没事跑对方那里干什么,居然还大大咧咧穿着锦袍队锦袍。   ※※※   丐帮周团头的府第很不错。   团头是丐帮的高级首领们,他们管着无数乞丐,不要以为这些团头也不过是乞丐,恰恰相反,除了他手下的乞讨工具,其他任何人都尊称他们为员外。   他们锦袍华服,收入颇丰,他们的生活不亚于任何一个财主。   建康曾经有个鼓词就是讲有个团头收留了一个落魄才子,还把女儿嫁给他,并给他盘缠去京城赶考,最后高中状元。   他们出身各异,有的确实是乞丐起家的,但任何一个乞丐都以他们为奋斗目标,尽管团头不是乞丐。   王天逸第一次来周团头的家,他拒绝了去大厅里等忙的不可开交的周员外来见他,他就站在院里踱着步等着,旁边是带路的王大立和九纹龙在恭谨的陪着。   他并不认识这个员外,这不过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而已,公事。   “哎呀,这不是锦袍队王司礼吗?”周团头匆匆走了过来,他四十多岁,是个雪白的胖子,江湖的风雨没有给他脸上留下任何褶皱,保养的好像皮肤要渗出水来,在旁边的管家作势搀扶下,他一路行来,满脸堆笑赶紧给院里那个面色阴冷的刀疤年轻人行礼,行完礼,他笑起来:“我曾经在飞鹰楼见过您,不过您未必认识我这乞丐头子。嘿嘿。”   但面对他的恭敬礼数,王天逸抱着胳膊,连动一下都不动,冷冷的打量着他,一抬下巴,算作傲慢的回礼。   一见面就被面前这个年轻人嚣张的无礼以对,周团头一愣,立刻直腰指着管家鼻子大骂:“混蛋,你怎么不请王司礼进大厅上茶?他是锦袍队的指挥官,你懂不懂?王八蛋,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看着气急败坏的团头和汗流浃背的管家,王天逸没心情看他们做戏,他抱臂来回走了几步,单刀直入的问:“周团头,你知道不知道你们现在隶属于锦袍队?我中午派人来通知你,你难道没听见?”   周团头何尝不知道他们被商会“借”给了锦袍队,但一个“借”字让他们建康三十四个丐帮团头一起暗地骂娘。   任何大门帮都有丐帮,那是因为丐帮不仅赚钱一点不比正经生意差,而且好像主根上蔓延而出的须根,深深插进周遭的土壤里,眼线众多,消息灵通。   而正因为这个生意收益颇丰,任何一个团头的交椅都热的发烫,能抢得头破血流;抢上了也不一定能坐得稳,你必须打点真正的丐帮帮主——商会,周团头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三年了,已经喂饱了上头直接管着他的商会人物,这可是真出血本啊。   他们怕的就是上头为了多吃点,玩什么“合、拆、转”。   无论是团头负责地盘合并、还是大团头地盘分拆,抑或者是被转去别人负责,这对每个当事团头都是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惨事,这就意味着你得为了新位置新的屁股安稳,而削尖脑袋、继续放血、展开新的钻营。   这次他们被突然的毫无预兆的“借”给锦袍队,他们也曾经去求过商会那些老朋友,不料这些乞丐头子的头子却和团头一样气得骂娘,因为命令直接来自扬州,建康商会一点法子没有!   锦袍队是干什么的?   丐帮和帮派的生意,不是战斗部分,团头也不是武林高手,他当然不清楚锦袍队那些一夜之间蹦出来的生面孔有什么值得他真心尊重的,不过是一群高手而已。   高手?   乞丐还看不起这些高手呢。   我们要饭乞讨起码还给帮里那么多银子,你们能干什么?能屙银拉金吗?除了飞扬跋扈欺负弱小还会干什么活计?   再说你们锦袍队不就是迎送宾客的仆役吗?比龟公和姑娘还不如!你们才成立多少时间?凭什么把历史悠久的商会丐帮让你们指使?谁认识那一群脸生的人?   任何位置都是靠银子和斗争才坐稳的。   谁会甘心?谁会服气。也不知道要借多长时间,对方会不会狮子开大口,大家都在祈祷真像命令说的那样,只是为了缉查刺客。但查个屁?能查到怎么能自己脱逃??武林大会一开完就马上一切归位吧。   所以没有团头去主动见王天逸,那说不定是没事找事,既然这个司礼没主动找过自己,那何必去羊入虎口呢?兴许悄悄的来又悄悄的回去了。   而今天锦袍队一个人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在周团头家里,含混不清的要求他们今天立刻清了所有乞丐和流氓,还要布置暗哨和护卫。   为什么?   你给个理由吧?我们只是“借”给你们而已!   一天不做生意要损失多少银子?   周团头盘算片刻,就有了决定,他不禁庆幸自己碍于面子,只让管家去接待那个小孩,这莫名其妙的命令不如就说自己不知道,拖了吧!   所以周团头没有做任何布置。   此刻锦袍队那个脸上带刀疤的司礼居然找过来了,居然不依不饶的论起来了,周团头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他弓着腰笑了起来:“王司礼,我实在抱歉的很,您派人通知的时候我在外面检查地盘生意,我一回家,商会的刘掌柜又来了,看看,他刚走,您就来了,老实说,我也是刚知道这事。您现在要清除吗?我马上派人去办。”   “清?客人都走了。”王天逸冷着脸说道:“你要清什么呢?”   王天逸说话实在又硬又冷,加上那口气分明就是不给对方面子,周团头被王天逸堵得够呛,但他也是江湖上混出来,根本没有冷脸,马上笑了起来,连连给王天逸作揖道:“那是我不对!哎,都是因为王司礼刚借了我们,大家还不熟悉,近来我地盘屡有斗殴发生,我忙的焦头烂额,本想几天前就去拜望您的,结果拖到现在!是我错了,请司礼堂中高坐,在下有点心意奉上。”   说罢就扭头低语让他管家去准备一盘银两,一会奉上来。   但王天逸冷笑一声,抱臂的双手变成背负,他围着周团头慢慢踱步,好像在盯着一头猎物,冷笑道:“借,按帮规,你就是我属下!我的命令你必须执行,你的团头信物呢?拿出来!”   要知道团头信物就是类似官场官印一般的东西,毕竟江湖之大,大门派手下众多,谁也不一定都认识谁,有时候就需要你出示下信物表明身份。   闻听王天逸要自己信物,周团头脸色变了,身上的肥肉都一起哆嗦了一下,白肉变作了青肉,他赶紧跑到王天逸身边,急急说道:“司礼,您误会了,请堂里谈……我给您……”   “我说的是拿出信物来!眼里没有帮规吗?你敢抗命?”王天逸凶狠的打断了他的话。   看王天逸那副模样,周团头只好苦着脸从怀里掏出一把青皮鞘短剑递了上去,肚里却考量着这短剑一脱手再要回来需要付出多少银子,是直接给这个无耻的司礼,还是还要打点商会的朋友,变向要回,不管如何,脱了手再回来就要银钱!   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让他浑身的肉都疼的跳了起来,嘴里却强道:“真的是误会啊,我和商会管丐帮的刘掌柜是好朋友,张文房是我的老上级了,他现在是林谦会长的助手,我们都是一家人……”   王天逸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他把玩着那短剑,抽出来看了看剑身,笑道:“果然是信物,连刃都没开,这能割肉吗?”   “割肉?废话,你不正在割我的肉吗?!”周团头脸都急绿了,那信物在眼前跳来跳去,却就是拿不到手里,他多希望王天逸能马上还给他,他贴到王天逸身边,头低到王天逸腰带那里,焦急的解释道:“王司礼,都是误会,属下真错了,我马上就您赔礼,绝对让您满意。”   “你让我今天颜面扫地,你拿什么赔?”王天逸在周团头眼前晃着那把短剑,笑道。   “五百两您满意吗?”看着王天逸那冷笑的脸色无丝毫变化,周团头急得满头大汗王天逸冷哼一声,手捏着那短剑往身后一摆,后面站着的赵爵易愣了一下,赶紧躬身双手把短剑捧到了手里。   “八百!还不行?一千两!属下给您认错了,您大人有大量……”看王天逸果然要拿走短剑,周团头急得跳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拽住了王天逸的袍角:“王老爷,属下这次确实是错过了命令,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改正,那团头信物就给属下留下吧。”   王天逸毫无表情,他扭了头,对赵爵易打了个手势。   “什么?!”赵爵易的脸立刻扭曲了,他看了看王天逸又看了看拽住他袍角的胖团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算了。”王天逸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抬手捏住赵爵易手中短剑剑柄,抽出了整个短剑,捏着剑柄夹在了手里。   “王老爷,一切都好商量,这次我真的错了,我愿意赔偿您。”看着王天逸又拿回了短剑,周团头立刻眼睛一亮。   “有赔偿自己上司的?”王天逸问道:“你赔得起吗?”   “您讲,您讲,一切好说。”以为对方要开价,周团头在王天逸面前弓着腰搓着手,像极了一条哈巴狗。   “好说?你让我丢面子,我要你赔命!”一声冷哼声中,王天逸捏着短剑的手臂整个不见了,却化作了一道影幕,风一般刮过胖团头那白嫩的脖子。   风还没过,王天逸一腿飞起,闪电般踹在了胖团头右肩,这个巨大的肉山立刻转着飞摔出去。   虽然身体飞转、落地、翻滚,盘随着团头的身体轨迹,风中划着一个圆形的赤色圆环,立刻狂涌而来血的腥味。   周团头雪白多肉的脖颈一侧正响着风声,血如果喷的太快,那声音就像风声。   那里被他没开刃的短剑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鲜血喷的好像涌泉一般,喷的又高又远,躺在地上,周团头如同梦游一般,翻着白眼珠,伸出肥大的手捂住了那创口,喷泉不见了,但血柱争先恐后从指间蜂拥而出,瞬息间在他头颈下的泥土蔓延开来。   依然轻轻捏着刀柄,王天逸一甩,钝刀上血滴落地,剑身又恢复了纯净,马上他一脚踩在了周团头胸口,让想翻滚的周团头动弹不得,鲜血在另一边狂涌而出。   王天逸低头打量了一眼一尘不染的袍子,扭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的手下,满意地说道:“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改变主意不让你来做吗?新手和老手的区别。你肯定会让他的血喷的到处都是,把你自己和我弄得浑身是血。我讨厌人血的龌龊,它们又腥又脏。我宁可去杀猪,也不愿意杀人。”   被王天逸踩在靴下的周团头浑身抽搐,血已经不再喷了,而是开始流了,失血的他,脸白得像白圭。   “啊!!!!”管家这才回过神来,他捂着头,发出一声足以撕裂别人耳膜的尖叫。   “你!”直到主人鲜血差不多流尽,周团头豢养的护院、保镖、打手这才从极度震惊中回过头来,他们操起家伙朝王天逸冲了过来。   赵爵易闪电般的从背后操起了双戟,挡在那群虾兵蟹将和王天逸之间,风里飘散的剧烈血腥和王天逸的冷酷,刹那间让他浑身热血沸腾,他手里的双戟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这血腥气息让他不由不战栗得激动起来。   赵爵易在战栗,而王天逸身体静的如同一块铁石,他看着围过来的那群人,他抬手大喝道:“你们是要蔑视帮规?还是要和长乐帮为敌?啊?!!!”   这群被周团头喂饱的打手被这杀气腾腾的一喝,眼睛才亮了起来,除了地上那具正在急剧失去生气的周团头,他们也看到王天逸的锦袍,看到了那代表高级身份的鹰标。   人有时不能犹豫。   只要一停,马上就后退,对前任恩主的感恩戴德立刻就被眼前这个死神的残忍和冷酷吓退。   所有人都垂下了兵器,不再敢再看王天逸,同时怯怯的朝后退去。   捏着那团头短剑,王天逸眼睛朝周边扫去,谁和他目光相交就是一个哆嗦。   一看到那双眼睛打量自己,九纹龙脖子马上像折了一样低了下来,他咚的夹紧了裤裆,那里一股热液正顺着大腿咕咕而下。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王大立站的离王天逸最近,被吓得几近疯癫的他突然下跪,不停的磕头,大喊着。   “啪。”王天逸把短剑仍在了王大立面前:“从现在起,你就是新团头了。”   “小的……”王大立呆了半晌,突然又连连磕头:“小的只是一袋弟子,这责任重大,小的怕承担不起。您另找他人吧。”   “我说了是你就是你!承担不起?那就把信物送回来!亲自来找我!”王天逸冷笑起来:“丐帮那么多人,我不信找不出不用放血的就当上团头的人来!”   说罢,他大步走到王大立身边,敲着他的头叫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我指认的新团头。任何人与你为敌,给你作对,就是跟我为敌,跟我作对!来找我!我替你料理掉!”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愈发冷酷:“但是如果你办事不合我意,我就料理掉你!”   说完王天逸一拂袖子,领着赵爵易就往门口走去,但走到一半,他又停住回过身来指着王大立大喝道:“你!洗了澡再来见我!”   周团头被放光血一个时辰后,尽管王天逸并没有去通知他们,建康长乐商会丐帮还活着的三十三个团头,同时站在了锦袍队总部,连坐也不敢坐,头也不敢抬,在院里排了整整齐齐的三排,一起在等着这个人回来训示。   ※※※   面对周团头这个胖子,王天逸毫不犹豫放光了他的血,没半点手软和仁慈。   但对着此刻前面坐着的这个胖子,王天逸却只敢坐半个屁股的椅子,还一直嘿嘿的陪着笑。   因为这个胖子不是丐帮的,而是黄山石的亲信苏晓。   苏晓看着面前诚惶诚恐的王天逸,看了看面前桌子上放的那叠报告,问道:“这就是你的……?”   “是啊!”王天逸赶紧站了起来,满脸笑容道:“在我递交上去前,想请您先看看,能不能提点意见?”   这报告正是王天逸写的关于刺客被救走事件的调查报告,王天逸根本不信自己能再次捉住逃跑的赵乾捷,救走他的肯定不是一般人,所以他赶紧把报告赶出来了。   但这东西合不合上面口味呢?   虽然刘远思管着这事,但黄老和霍长风是一伙的,而苏晓正是黄老的亲信,王天逸自从不用给青楼牵马擦台阶开始,就不停和苏晓拉关系,银钱根本跟土一样送出去,现在这种东西能不先给苏晓过目吗?   苏晓点了点头,拿起报告,却直接抽出最后两页看了起来:那里就是结论所在。   “你说是慕容世家运气好?恰好碰到了你们?”苏晓眉头皱了起来。   “那肯定啊,一是他们运气好,二是我们内部泄密,但我已经排除了第二种可能,每个主要人员挨个排查完毕了!那么只有第一种可能。”王天逸急急的说道。   苏晓看着王天逸那副气急败坏的表情,扑哧一笑,把那叠报告漫不经心的甩到了王天逸面前:“我很想帮你撕了,你可以不信我,你交上去吧,黄老替你撕。哈哈。”   “请大哥给个指点。”王天逸脑门上的汗密密麻麻的出来了。   “看你懂事。刘远思已经得到了情报,”苏晓指着王天逸,冷笑道:“你下面人泄密。”   “不可能啊。”王天逸张着嘴瞪着眼说道:   “我已经说完了,随便你了。”苏晓端起杯子开始喝茶。   “大哥,那人是谁?”王天逸猛地趴在了桌子上,直直的看着苏晓。   “好像姓刘的低级队员吧。”苏晓一笑。   “没人知道所有细节,要既能伏击我的鸽巢,还能伏击赵爵易箭手位置,除非是我们锦袍队三个司礼啊!”王天逸大惊失色:“我知道刘定强是去过慕容世家,但是他就是真听见了机密地点,也就是知道鸽巢地点暗语,至于泄密,也无法泄的如此彻底啊!”   接着他说道:“而且那个人有点木,但人品不错,这点我可以保证,他不会是泄密的人。”   “人品不错?江湖上人哪有这么简单?不过随便你了。”苏晓笑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嘿嘿。”   脸色灰白的王天逸捏着自己那叠报告,木头人似机械的走出飞鹰楼,外边夕阳的日光让他晕眩。   “司礼你没事吧?”秦盾关切的问道。   “你,赶紧给我去找王求贤!他这狗日的究竟提供了什么情报?”王天逸失态的吼叫了起来。 第三十七节 飞鹰鸿毛(五)   在王天逸接见过团头后的第二天上午,命令如雪片般飞下,所有的锦袍队新手偷偷骂着娘无头苍蝇般从锦袍队总部涌了出去,连昨夜出任务的秦盾和叶小飘、赵爵易等七八人也不能幸免。   而在后院,王天逸、陶大伟和金相士摈出了一切闲杂人后,开始了秘密商议。   商议很长时间后,三个人脸色都很不好。   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静了好久,终于金猴子耐不住沉默,他看着高高在上不礼歪坐的王天逸,谨慎着选择着词汇,小心地说道:“司礼,您认为这样做合适吗?我不是胆小的人,这您知道。现在我们刚来建康,锦袍队刚成立,根基还不稳,正需要韬光养晦。如果如此狠手,属下怕坏事。”   “我也不想。”王天逸并没有怪罪金猴子反对他,他一声叹气。   “从帮规来讲,我这脑袋等于还悬在半空呢,戴罪立功的头目如果继续失手,随时可能被处决。所以我必须拼命去为霍家父子做事,力求脱颖而出!让其他人没有闲话,让他们父子满意。我们这次针对昆仑是立了功劳的,但最后这结尾令我恶心,我不满意!我都不满意,霍长风能满意?不仅要功劳,而且我要办成一件完功!”王天逸摸着头上的伤恨恨地说道:“而且,我们已经知道刘定强根本无法泄密!他根本没任何过错!顶多是马尿喝多了,居然要转去慕容世家谋职,这他妈的真是个混蛋,蠢啊他!”   “属下明白,这是责任归属问题。”陶大伟欠身说道。   王天逸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是责任归属。如果是刘定强泄密,那我也脱不了责任!我是怎么管教手下的?我是怎么策划行动的?我是怎么过滤情报的?他出事就是我这个司礼出事!但如果和他无关,是慕容世家情报得力,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顶多下次更小心些好了,我们是完功!”   接着说道:“责任归属是其一,第二是我要护犊子。在暗组的时候,我们可以对其他友军或者商会无法无天,一言不和,我们就可以把对方眼珠子抠出来,谁敢追究我们的责任?锦袍队和暗组做的是一样的事情,我身为长官,做的就是要爱护部下,如果部下犯了错,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捅破天能多大的事啊?!锦袍队和暗组都是卖命的勾当,我身为长官都不能保护部下,谁他妈的给你卖命?天生下贱吗!刘定强出事也是在我手下期间出事的,老子不保他保谁?!”   “司礼爱兵如子,我等都是有目共睹。”陶金两人一起拱手。   王天逸挥了挥手:“我们最终目的只是打造一只强悍战力,我不当爹当妈,怎么能让这群又蠢又傲的家伙围在我身边?”   “第三,刘定强是俞世北的人了。”王天逸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俞世北我一直在经营,优势是因为古大哥有灵,我们都是受过古大哥恩泽的,天生就是兄弟,不妙的是这个混蛋心胸狭隘,嫉贤妒能,现在觉的我是他的竞争者,对我很防备,还不时下绊子。我不是不知道,但我只能装傻,他是少帮主身边的红人,也是我们接近少帮主身边的一个踏板,不管如何,都不可给他翻脸。现在我刚刚把刘定强的隶属关系转到他的护卫队,刘定强如果出事,他也要受牵连了,怎么识人的啊?居然把一个叛徒带在身边!肯定要以为是我给他使坏,那就糟了,以后要一起在霍无痕那个混蛋手下并肩做事的啊。所以不论多少代价,也要把他从这件事里摘出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刘定强摘出来!”   “一定要把刘定强摘出来,这样最好,您和俞世北都不会受牵连。”陶大伟说道。   “他妈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出面帮刘定强一天搞定了。”金猴子一脸懊恼的摇着头:“昨天刘定强急着走,锦袍队就那么让他生厌吗?飞鹰楼管人事隶属的那杂碎,还给秦盾挑刺,说刘定强的转函只有您一人签字和评语,而俞世北没签,说不符合帮规不给转,连秦盾给他看俞世北的亲笔信也不管用,秦盾给我说了后,我二话不出,走进他房间,把他的手摁在桌面上,操起他的算盘砸碎在那杂种两指之间。那混蛋立刻吓昏过去,他主管立刻出来,二话不说就把刘定强的隶属转了,没想到,……他妈的!谁知道刘定强居然被人下套了!”   王天逸阴着脸,慢慢说道:“我知道,商会有很多人对我们不忿,想对我们欺生?哼哼,我们暗组出身的人怕你欺生?笑话啊。我昨天看着那个乞丐头子喋喋不休给我谈他在商会的关系,我在想:你说吧,说吧,就算你在商会能通天能怎么样?玩算盘的能斗过我们玩刀的?我不给你用舌头说理,你不配,我也烦!我直接给你用刀子讲讲江湖道理!哼哼,一个时辰间,整个建康丐帮就老老实实的跪在了锦袍队脚下。有些人,你不给他们讲道理,他们就是一群傻子,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而现在,”说到这里,王天逸站起身来,冷笑道:“我就要和建康商会讲讲道理!”   看着抄起双剑大步步出厅堂的王天逸,金猴子笑了起来:“司礼,林谦又会骂得您狗血淋头的。”   王天逸回过身,嘲笑般摇晃着身体,摇着手里的剑道:“可怜的林会长,不再是镖局掌柜,也不再是暗组二当家,刀太软了。他会恨我的!不过,他和盛老越恨我,我就越得意!哈哈,跟我来,让我们替我的小兄弟刘定强讨回个公道来!”   ※※※   日近正午,刘三爷正在招待一批好朋友喝酒,都是曾经的同门,比如青城派的刘元三、武当木行任职的张大元等等,大家喝得兴高采烈、勾肩搭背呼兄喝弟不亦乐乎。   就在酒场上最热闹的时候,刘三爷的副手进来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话,刘三爷扫了一眼酒宴上的宾客,毫不犹豫的站起来赔罪告辞。   因为锦袍队司礼王天逸来了。   不是一个人来,还带了他的两个副手和两个教官前来。   人不多,但声势浩大,全是曾经的暗组魔神,一个新人尾巴也没有。   刘三爷起身的异常坚决,虽然喝得已经脸上已经红扑扑的,但他交代管家在自己后厅布置酒席的时候,仍然细声慢语,异常谨慎。   王天逸这个名字在建康已经再次不同。   从他是自己青楼一个接客牵马擦台阶的仆役到他突然掌管一方机构开始,他的名字就一直在增重。   很多人在谈论他。   他总是和最震撼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原来是昆仑,现在是商会了。   昨天他又干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事情。   下午刘三爷手下青楼,一个商会的掌柜被匆匆的美女身上叫起,连靴子都不穿都跑出去了。   这掌柜,刘三爷太熟悉了,就是建康丐帮隐形的帮主:曾经掌握所有团头的升降,曾经规划过所有团头的地盘,他在丐帮就是神。   所以他富贵逼人,是建康青楼的豪客,自然是刘三爷的好朋友。   但他赤脚跑出去的时候惶恐的不再像神。   锦袍队司礼王天逸亲手肆无忌惮的在光天化日下用极端残酷和不体面的方式杀死一个商会的丐帮在任团头——这就是所有的原因。   商会的负责丐帮这块的所有人都出离了愤怒,他们怒不可遏。   但商会要对付王天逸还缺乏帮规武器,确实只要是借给他,他就有处置团头的权力。   不过商会还有同样厉害的兵器。   穷在闹市无人知,富居深山有人问——周团头是个财主,所以他有的是亲人,悲痛欲绝的亲人。   惨死的周团头有一妻二妾,还有几个成年孩子,以及无数亲戚,而且周团头的家就是他遇害大院的后院,在王天逸指定的新任团头王大立还没上台一个时辰,悲痛欲绝的周团头亲人就把他从周团头座椅上打得抱头鼠窜,如果王大立不是一个优秀的乞丐,有着卓越的逃生经验,他肯定活不过那天。   一盏茶功夫后,马蹄声暴风雨般在周团头府第外边响起,一个锦袍年轻人进了周团头府第,他身后跟着的四个同样身着锦袍的少年。跟着的还有丐帮一袋弟子王大立。   泪流满面大呼救命的他其实不是跟着,而是被押着进来的。   周团头的生前的保镖打手布列墙边看着他们,还有商会的几个掌柜,一起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如何对付疯狂的亲戚们。   这些悲痛欲绝的亲人正打算抬棺去锦袍队府第,势要长乐帮给个说法!   锦袍队用棍子和武功让王大立再次坐上了那把椅子,而那些亲人连家都没有了。   等到见王天逸的时候,刘三爷和手下的保镖管家都是弓着腰迈过门槛的,尽管是在自己家里。   “刘三啊,哈哈。”和刘三爷不同,王天逸是马上大笑起身,和刘三爷抱了个满怀。   看对方那神情,刘三爷才放下了一颗忐忑的心,他也抱住王天逸笑道:“听说兄弟你最近又出名了啊。”   一群人分宾主坐下,王天逸和刘三爷地位最尊,两人并肩坐在一起,鱼翅鹿茸熊掌流水般的上来。   此刻,刘三爷手下的一个保镖端着一个铜盆恭恭敬敬的上来,刘三爷看着王天逸笑道:“老兄净手吧,知道你爱干净。”   王天逸挥手道:“这次我不打算洗手。”   刘三爷赶紧让人把铜盆拿走,宾主互敬一轮美酒后,刘三爷放下杯子笑问道:“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你这大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看看,连陶、金两个司礼也带来了,哈哈。”   王天逸漫不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公函递给刘三爷,却是商会对王求贤和刘三爷的赏格。   “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没收过你情报啊?”王天逸伸出筷子边吃边说道。   刘三爷看了一眼那公函,却笑了起来:“哈,这群吃货居然给我也记功?居然还给了赏银?不过,这点钱是寒碜我和你啊!我不要了,就当请你喝茶了。就这点小事你也事必躬亲啊,哈哈,咱们锦袍司礼真是会过日子啊。”   “钱是不多,”王天逸吃着菜,说道:“可是,你老兄什么时候给我过情报?我怎么记不得了?这王求贤是谁啊?”   听到这个问题,刘三爷眼睛转了转,他思考了片刻,继续笑道:“王求贤我根本不熟,他还是你家秦盾介绍过来的,要去慕容世家谋职,看着小秦的面子,我就顺手推荐给慕容世家的丰掌柜了,听说他根本没入慕容家法眼,灰溜溜的又回来了。   这么点小事,我实在忘了这个家伙说过什么了,不过肯定不是大事。你知道我这里虽然替商会打点生意,但我也搜集情报,每天情报都几十几百的,不重要的事情我也记不住,肯定随手往商会那里一丢就回来了。   你等下吧,我下午就去查查那段时间我报上去的情报,查到了给你送去,你可知王求贤那天报的情报?”   王天逸慢条斯理的咽下嘴里的菜,用餐巾优雅的擦了擦嘴角,看着刘三爷笑道:“王求贤干什么的我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报的情报。”   坐在门口的陶大伟一拱手,朝刘三爷笑道:“刘三爷麻烦你了,还要查。”   “嗨!陶先生你说什么呐!”刘三爷大笑着挥手:“这有什么麻烦的?天逸一来建康就是到的我这,我们有缘分啊,而且我们师从同门,这是亲上加亲,真不容易啊。”   说着刘三爷端起一杯酒敬到王天逸面前,凝重地说道:“同门见同门,两眼泪汪汪,江湖这么大,聚到一起不容易啊,一起干了。”   没想到王天逸却无动于衷,他靠在椅背上,冷冷的瞧着眼前那杯酒好久,突然黑着脸把手里的筷子往桌子中间一丢,盯着刘三爷冷笑起来:“同门?同门有什么了不起?同门不就是用来操弄的吗?!”   “同门?操弄?”刘三爷登时瞪大了眼睛,呆如木鸡。   没等他回过神来,王天逸唰的起身,巨大的黑影立刻笼罩了刘三爷。   “刘泰,你耍我吗?”黑影的最高端传来一句阴冷的问讯。   “耍你?”刘三爷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本能的感觉到了针扎般的寒冷,他惊慌失措的想从那巨大黑影压力下站起身来。   但就在他身体前倾,屁股刚离开椅面的时候,站着的王天逸狠狠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居高临下的一脚。   一踹到底!   “咔嚓!”刘三爷坐碎了整把椅子,仍不被放过,摧枯拉朽般一脚把他踩在了地上。   肚腹间巨大痛苦加上难以言表的因为茫然而产生的恐惧,让刘三爷刘泰差点一下就晕过去。   但他没晕过去。   以为踏在自己胸膛的那只脚重的如座山一般,几乎要把他碾碎。   但他毕竟曾经是个武林高手,四肢着地是高手本能最抗拒的一件事,这姿势只能是被任人宰割。   所以当胸口那座须弥山一消失,他就挣扎着要坐起来。   这不过是踩着他的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的诡计:刘三爷脑袋一起来,那只脚马上又狠狠的踹上了他额头。   “当!”一声大响,刘三爷的脑袋好像棒槌一般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地板,他眼前金星乱冒,四肢瘫软,彻底老实的躺在了地板上,再无半分气力反抗。   不过他还有值得庆幸的事,那就是他运气够好,没有被这凶悍的凌空对头飞踹在瞬间折断脖子。   欢笑融融的酒宴瞬息间就大打出手,而且自己的老爷眨眼间就被踩着脑袋跺在了地板上,刘三爷的手下全部愣了神。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保镖。   第一个保镖就站在酒席后,他犹豫了片刻,没敢拔刀,只是徒手朝王天逸冲了过去,但陶大伟转瞬间就让他跪在了地上,他胳膊折断的清脆声音立刻让所有人都顿住了脚步。   人人都知道这几个锦袍队的家伙是什么出身。   况且他们锦袍队的级别比刘三爷要高,这种时刻,谁想把自己的脑袋往老虎嘴里送?   只有一个人还在冲。   这是刘三爷新雇的保镖,年纪最小、武功最差、地位最低,他本带剑守在门口,他并不清楚锦袍队干嘛的,看到打斗发生,立刻拔出长剑,杀进了厅里。   他面对的敌人就是坐在门口的金猴子。   对方身型瘦小,但面对年轻力壮的保镖,唯一的表情就是不屑的冷笑。   “杀!”小保镖初生牛犊不怕虎,对着挡住去路金猴子就想来个双手斩劈。   眨眼间,长剑落地,保镖跪地,而金猴子的铁手扼住了他喉咙。   “竟敢对我们拔剑?”金猴子冷哼道,心里在犹豫要不要拧断他的脖子。   “各位锦袍队大爷,这是误会啊,我们老爷和你们关系一直很好。各位这是做什么啊?有话好说啊。”刘三爷的保镖队长打量了局势后,没有拔刀,他选择的慢慢走上前来躬身询问,脸上笑得好像一朵花。   刘三爷和王天逸关系好的很,本就是朋友,他自己来宴请王天逸一行,才带了三个保镖,那还不是作为防范不测不用的,而是习惯了到哪里吃饭都带着三个人,现在锦袍队一下子就来了五个人,地位都不比刘三爷低就不用说了,而且不用问,全是暗组出来的高手,那群人可是猎杀高手的高手啊,果然,瞬息间就制服了两个保镖,现在厅里能打的就剩自己队长一个人,这能怎么办啊?   况且以王天逸的地位,怎么能随便对刘三爷出手,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而且这理由肯定和长乐帮有关,那这是内部的事情,自己一个小小的保镖队长怎敢在一群虎狼面前造次。   刘三爷都不敢!   因此他选择和为贵。   “滚边去。”对方明显服软了,金猴子一犹豫就没有拧断那保镖的脖子,而陶大伟也微笑着放开了手里的俘虏,对方马上捂着肩膀在地上嚎叫起来。   踩着地上的刘三爷,王天逸蹲下了身子,一耳光抽在了刘三爷脸上。   “天逸!啊,不不,王司礼,在下犯了何事得罪了您,您说您说……”恐惧下的刘三爷说话语速都比往常快了百倍。   “还在装糊涂?”王天逸脚下发力,刘三爷立刻惨叫起来,胸骨几乎要碎裂了。   承受着胸口的重压,他近乎抽着气的说着:“我真什么也不知道啊,您告诉我……”   “不见黄河不死心是吧?”王天逸点了点头,冷笑着说道:“昨晚我已经把王求贤请到了我府里‘喝茶’,我是干什么的?王求贤又是干什么的?火钳朝他面前一扔,他就屁滚尿流的跪下了,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什么都说了。”   “他说了什么?”刘三爷瞪大了眼睛,呼疼都忘了。   “哼!这个不得志的小镖头不过是去慕容世家求职的时候,偶然看到了我手下刘定强也‘鬼鬼祟祟’的去了那边,他自己觉的刘定强对他这个师兄不够热情没给他帮忙,起了小人之心,故意说给你听,巴望着给他小师弟下个绊子……”   “对啊!”王天逸还没说完,脚下的刘三爷嚎了起来:“他就给我说了这些,我也觉的这小人恶心,而且事情小,就忘了把这事告诉您了,这点小事真不至于您这么对我吧?”   “小事?!”王天逸一声怒吼,拎着刘三爷的发髻把他脑袋拉了起来,又猛地掼到地板上:“这点屁事你是怎么报的?我已经看到了你的情报,你报告的竟然是刘定强泄密背叛长乐帮!刘泰,我操你祖宗!”   “啊?我冤枉啊!”刘三爷抱着王天逸的靴子突然哭了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这肯定是那个王求贤背着我又去商会诬告刘定强了,结果被哪个天杀的文书省麻烦记到我情报上了。我真冤啊!王司礼,您可要明断啊!”   王天逸鄙视的居高临下的看着泪流满面的刘三爷,冷笑道:“别放你娘的西风屁了。文书活腻了,敢随便给你添情报?”   接着王天逸拎着刘三爷发髻把他坐直了,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道:“刘泰,如果王求贤只是说看到刘定强去了慕容世家,那么你是死罪,你居然敢谎报情报!而如果慕容世家都是一群猪,让一个来应聘的外人听到情报买卖,王求贤真说刘定强是泄密叛帮了,那你更是死罪,这么重大的情报,你胆敢不在第一时间通知我这当事主管!你是通敌!”   “真和我无关啊!天逸天逸,你不要乱来……”看着面前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刘三爷鬼叫起来,瞬即又被王天逸把脑袋当棒槌,再次砸在了地板上。   王天逸反手从靴筒里摸出一把森寒的匕首来,他看着刘三爷冷酷地说道:“刘泰,你竟然敢耍我,我现在先挑了你手筋脚筋。然后抬着你去见黄老,如果商会给我一个公道,我会回来慢慢炮制你全家;如果商会护短,不给我公道,那你也听好了,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你也看不到下个月太阳了!”   说着,王天逸一脚踩住了刘三爷一只手腕,躬身就要用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好像一滩泥一样的刘三爷猛地活了起来,他四肢齐动,同时朝王天逸推来。   求生之下,力气大的惊人,虽然挨了王天逸当胸一脚,但刘三爷还是摆脱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噩运,他变成了跪在王天逸面前,疯狂的喘气,血从嘴角一滴一滴的滴到地板上。   “刘泰,你要惹毛了我。”被推搡得退开一步的王天逸毫无惊慌之意,只是冷笑。   说着,王天逸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泰然自若的朝跪在那里的刘三爷走了过来。   “慢!我有公函!”刘三爷兔子一样的从跪变站,捂着胸口盯着王天逸大叫起来。   但刘三爷说只能王天逸自己一个人来,多一个人来,锦袍队就直接割了他脖子好了。   王天逸跟着刘三爷进了后堂的卧室,在别人家里要杀别人,王天逸却泰然的如入无人之境。   “情报确实是刘定强去了慕容世家,至于泄密叛帮那肯定是扯淡,你来之前我都不知道。我不是不想去通报你,但我在去商会递交半月情报的时候,关于锦袍队的情报被转给了正在建康的刘远思先生,他们说现在锦袍队暂时由刘远思全权统御。刘远思让我对这情报禁声,不要告知任何人。”   “什么?刘远思?”王天逸第一次惊异了,他问道:“你有证据吗?”   刘三爷从密柜里翻出一页纸,递给王天逸,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知道‘禁声’是有违帮规的,我是商会的生意人,和为贵,我也没什么硬刀子,不想随便惹事,我谁也不想得罪,所以我苦求刘远思给个字据。后来有了这个。”   王天逸看那个纸果然是刘三爷汇报格式,只是下面刘三爷落款再下面,有人又写了四个字:着令禁声,盖的印章是刘远思手下的一个亲随的。   字迹却真的刘远思的,出身书生的他在一群江湖豪杰中的签字那是太容易认,因为书法太好了。   “刘先生怎么会对我禁声?”那张轻飘飘的纸顷刻之间重如泰山,王天逸脸白的就像那张纸,眼前却是天旋地转:“难道霍长风一伙发现夜莺了?不对啊,其他情报可是源源不绝的来啊!难道刘定强真是慕容世家的蛇?也不对啊,谁家的蛇不是为求安全信任拎着头颅做事、削尖脑袋往上爬,哪里有他这种懒懒散散的四角蛇啊?如刘定强没有叛帮,但有人却给他按上了叛帮的罪名,还让我这个上司全然无知,谁做了这些谁就是真正的叛帮泄密者,难道刘远思是慕容世家的夜莺?怎么可能!就算现在锦袍队全灭,我们刚成立,战力都没出来,全灭对于帮里来说也不过是屁大的事情?不值得刘远思这种大人物出手啊!”   果然王天逸一看那公函,立刻呆如木鸡,刘三爷揉着胸口,有些得意的看着面前这个满头冷汗的凶神,恨恨的出着气。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非得想知道!”刘三爷冷笑的看着王天逸,对方喉头动了动,看向他的眼睛里全是白花花的茫然无措。   “这……真的是……?”王天逸有些颤抖的举起那张纸,绝望的问着早知道答案的废话。   说时迟那时快,刘三爷一把抓过那张公函,二话不说就塞进了嘴里。   “你这狗东西!”失魂落魄的王天逸瞬息间被刘三爷动如脱兔的动作惊醒了,他闪电般摁倒刘三爷,唰的一下捏开了对方的嘴。   “哈哈!我咽下了!”刘三爷得意的大笑起来:“死无对证了!禁声了!现在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这……”王天逸犹豫了片刻,咬着牙把刘三爷摔回了地上,而刘三爷又得意又嚣张的爬起来,还很泰然的拍拍了自己长袍上的土。   “王天逸,我不知道为什么刘先生要这么做。”刘三爷说道:“但是你看到了,这事根本和我狗屁关系没有。我全是听令行事。如果你想和刘远思先生对质,那我告诉你,我会咬紧牙关什么都说不知道。”   毫无惧色的看着王天逸,刘三爷顿了一下说道:“得罪了你,你会弄死我,但得罪了刘先生,怕是我会后悔这辈子投胎做人!所以我宁可得罪你,也不得罪刘先生。”   “你狠。”王天逸狠狠的一跺脚,他指着刘三爷鼻子叫道:“这事没完。我会搞清楚的。”   “你不是和黄老那边关系不错吗,他们肯定有人知道,可以去问啊,但是你问刘远思的时候,如果你有这个胆子的话,我奉劝你,别扯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会承认!”说到后来,刘三爷也激动了,居然一样指着王天逸鼻子大吼大叫。   “还用你教我吗!”王天逸恨恨的把匕首插回靴子,拂袖转身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又回到了大厅,王天逸黑着脸也不说话,摆手就下了离开的命令,自顾自扬长而去。   陶大伟一笑,对刘三爷躬身行个礼,也走了。   和王天逸进去又活着出来,那么王天逸和刘三爷都肯定有自己的道理,这样不妨行礼。   “刘三爷,你这个手下还算懂事。教导有方,不错不错。”   金猴子走的最慢,他指着面前的那个保镖队长笑道。   “嗨,金司礼过奖了过奖了。”刘三爷连连作揖,撑着满脸的伤疼大笑起来,他拍着队长的肩膀道:“老沈跟了我两年了,很懂事,我最爱他了。”   没想到金猴子一撇嘴又指着地上那跪着的年轻人对刘三爷笑道:“刘三爷,你这手下就真是目无规矩啊,还居然对我拔剑……”   话音未落,刘三爷就冲了过来,一脚就把那小保镖踹倒,连踢带踹,喝骂连连,在这可怜保镖的鬼哭狼嚎中,金猴子嘿嘿笑着也离开了。   锦袍队一众人马扬长而去,刘三爷哀叹一声,放脱了被他打成猪头的小保镖,自顾自坐回了中间的饭桌,甫一坐下,才发现浑身竟然难以抑制的在哆嗦,他颤抖的伸出手去,抄起银壶对嘴就灌了起来。   “老爷您没事太好了!属下担心死了。”保镖队长过来躬身说道。   “无妨无妨。”刘三爷笑道。   “小七胳膊断了,还有那个新来的愣头青您看怎么处理啊?”   “叫管家带些人过来。”   很快管家就带着七八个高手跑过来候令了。   看着人手到了,咬牙切齿的刘三爷一脚低踹,站在旁边倒酒的保镖队长登时惨叫一声,捂着裤裆在地上乱滚。   刘三爷站起身来,揪着那队长的发髻猛磕地面,咬着牙反反复复的狠磕,直到惨叫声停、血流满地,气喘吁吁的刘三爷才直起腰来,对着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那人,又死命踢了几下,狠狠一口脓痰吐下:“王八蛋,老子掏银子请你来就是让你和杀手套近乎的吗!畜生!”   然后他挥手让管家进来:“拖出去打死喂狗!这个狗娘养的!”   接着他笑容满面的让被自己揍的鼻青脸肿的小保镖坐在自己身边,自己拿个杯子给吓得魂不附体的对方亲手斟满酒,还亲切的替他擦拭脸上的伤痕,笑道:“你和小七做的很不错,我大大有赏!我喜欢你这种血气和忠诚,不过你经验不足,这个厅空间狭小,长剑怎么施展的开呢?下次记得怀里揣把短刀,谁动我你就给我捅死谁!记住,天王老子也照杀不误!现在保镖队没队长了,你先当副队长!” 第三十八节 飞鹰鸿毛(六)   傍晚时分,王天逸突然召回了所有锦袍队新人。   十几个大小伙子又挤在了白虎堂,这个简陋的议事厅仿佛就是为他们专门准备的。   很衬他们的地位。   “有任务需要你们。”坐在最上面的陶大伟慢条斯理的说道。   “什么?要出任务?”   “是不是又要斩杀刺客?这次总该轮到我去了吧?”   “把我们都叫过来了,这任务肯定了不得啊,我手痒啊……”   “谁也别和抢,我自从来了建康还没见过敌人影子呢!可怜我的唐门极品长剑,夜夜墙上鸣叫,它闲出病来了……”   ……   一群新人顿时激动起来。   看着这群年轻人的雀跃欢腾,慈眉善目的陶大伟呵呵一笑:“你们全部都去。这次任务是相当棘手的类型。”   “陶司礼,请问什么任务?”   “活捉。”   陶大伟轻飘飘吐出的两个字让满场欢腾骤然冷却。   杀死一个人比活捉一个要难多少啊,如果是要捉的是高手,那简直是要命啊,敌人一旦经验丰富,反应机敏,别说眨眼间就可以溜了,而他奋起反抗,往往让猎人们死伤惨重。   因为刀剑无眼,一方在困兽犹斗舍命求生,另一方却在捆着手脚和这困兽作战啊。   更别说擒获后,如何活生生的运回。这更是让人头疼,也许一个拇指大的伤口就能让一条好汉在路上死掉。   “司礼,逮谁?有多少人?我们可以使用什么兵刃?”秦盾躬身问道。   “只有一个人。”陶大伟微笑起来:“怎么脸都绿了?放心,不是让你们去捉昆仑武神。武器你们随便去兵器库中拿,一人一架神机弩我也不管。这次行动战场指挥官是秦盾,副手赵爵易,你们要指挥这些同僚完成任务。我只是跟随观察,什么命令也不会下,也不会给你们任何帮助和提示,你们不用管我,我就当是郊游踏青了。司礼明确要求,必须活生生的把此人带回他面前!”   说罢一张画像轻飘飘的飞到了长桌正中。   一群人蜂拥围了上去,一时间大厅里静悄悄的。   叶小飘挠了挠头皮,疑问道:“我怎么看这画像这么眼熟呢?”   “混蛋,你瞎了?这不是刘定强吗。”唐摩诃虽然嘴上骂着叶小飘,但他也是满脸震惊。   “我们要去对付他?”秦盾难以置信的抬起头:“他做了什么事情?”   陶大伟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是森冷:“你们听到的是命令,不要问为什么。至于对付吗?随便你们什么方式,反正司礼只要刘定强站到他面前。你能说服他走着回来也行,你把他打倒绑回来也成,反正,”陶大伟冷笑一声:“必须带回活的来!”   “目标刚刚离开建康城,沿官道朝北走,独身一人、有马匹,两把唐门一品长刀。他身后坠着两个我们的跟踪高手,会沿途留下标记,这是所有情报。马上开始计划、随后按你们计划装备武器、马匹,半个时辰后全队出发行动!”   半个时辰后,一匹匹健马携带着高手潮水般冲出锦袍队总部。   “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刚来时候去捉黑狗。”罗蒙忧心忡忡的说道。   “黑狗?定强是少林第一俗家高手啊,他还带着刀呢!”叶小飘一咋呼差点从马鞍上滚下去。   “没错,这是一个测试。”赵爵易答道,在飞奔的马上,他扭头问秦盾:“刘定强究竟出什么事情了?知道他会怎么样,我们才好应对啊。”   秦盾皱着眉头:“我说过一万遍了,我一无所知。”   “那你就别逞英雄!”赵爵易冷哼一声,挥鞭冲到了马队最前面,领着马队滚滚而前。   马队后面远远吊着一辆马车,里面的陶大伟悠然的转着手里的阴阳玉球,靠着软塌品着美酒,心里却道:“看他们争的面红耳赤的样子,这次看来将会很有趣。”   ※※※   在管家跑进来的时候,俞世北正在自己院里舞刀,他用的是长柄朴刀,挥动起来威不可挡,刀风如同一团白色死光,将飘飘落下的梧桐叶卷成了一条黄龙,等他拄刀停下,满院都是飞舞的碎叶。   “什么事。”俞世北问管家道。   “王司礼来见您了。”   “哦,这小子,”俞世北咧嘴笑了一下,他把手里的朴刀笑着扔给侍童,看来心情很好:“叫他到这里见我,你再提两把轻剑过来,我和他过两招玩玩。”   在刘定强这件事上,王天逸做的很好,不但买他面子,而且真上心给他做了,这不,不仅不为难刘定强,而且跑前跑后的替俞世北把刘定强的隶属都办好了。   而且刘定强这个人是实话实说,他也不真的熟悉王天逸,真说起来也没什么可说的,加上对王天逸最后的那么善解人意心中感激,于是在和俞世北交谈的时候,就把转职时候,王天逸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的转述了,听到王天逸如此捧他,而且因为捧他连刘定强都这么客气,俞世北心里能不舒服吗?   因此听到王天逸来了,马上就笑了。   但进来的王天逸一看就心情不好,头上的伤不说了,两眼血红一看就是几天都没睡好过,加上袍子皱巴巴的还印着一片土,真可谓黑云临头晦气满脸,不折不扣的一身衰相。   红光满面的俞世北一见他就笑了起来:“小子,怎么这幅模样啊,平常那个整洁无比的家伙呢?”   “大哥,我来是有事告诉您。”王天逸愁眉苦脸的走了过来。   “啥事啊?看你那副模样。今天下午别走了,在我这里吃晚饭。”俞世北哈哈大笑着拍着王天逸的背:“大哥挖你人了,算给你赔罪。你还一天就给我把定强隶属转过来了,难为你了。听说为了这种小事还要在飞鹰楼打人,哈哈,暗组风范你和你的人可没丢分毫啊。”   “该赔罪的是我。”王天逸丝毫没有喜色,他还对着俞世北鞠了一躬,更是说出了让俞世北瞠目结舌的话:“兄弟对不住大哥了。”   看着王天逸的举动面容,俞世北脸上的热情也冷了下来,他知道绝对没好事,而且这事和他肯定有关系,面无表情的他问道:“怎么了?”   “刘定强叛帮。”王天逸苦着脸说道。   “你说什么!”俞世北一呆。   接着这个使用长兵器的高手用有力的手一把揪住了王天逸前襟:“胡说!刘定强根本不是这种人!再说他才来几天?怎么叛帮?”   “我不是看他才能卓越吗?”王天逸不理自己被揪着,他垂头丧气的说着:“我就让他替我抄我行动计划了,然后他想去慕容世家,就……就,是我不对,我大意了……”   “什么?”俞世北怒道:“你脑子里有屎啊?你会让一个新手来抄行动计划?你别给我胡说八道,你王天逸再蠢再大意,也不会犯这种狗屁错误。如果你看不顺眼他,想整刘定强,我可以让他和你对质。他可是我召进长乐帮来的,我会保护他的!”   “哈。”王天逸指着自己头顶的伤苦笑了一下:“咱们是好兄弟,因为您的面子,我爱护刘定强还来不及呢,我至于去故意整他一个新手吗?再说不管他做了什么,反正倒霉的是我。大哥,我实话告诉你,刘定强出卖情报叛帮的事情,根本不是我发现的。是刘远思先生通过他的情报网得到的情报,这是他铁口说下的。我只能又蠢又大意,我也不能和刘先生对着叫板。”   “刘先生说的?!”俞世北一个激灵,放脱了王天逸。   “有证据吗?”   “他说有。那肯定有。”王天逸苦笑了一下:“然后我在自己锦袍队也找到证据了。他果然是对的,他从来没错过。”   “你怎么教新手的?!”俞世北又惊又怒,指着王天逸鼻子大骂。   王天逸只能一副倒霉晦气的模样握着手听着。   骂了好久,俞世北一跺脚:“你这混蛋害苦我了!你刚把他转到我这边,你是不是故意害我?”   “放心,大哥,昨天他转来的手续根本不合格,我今天又找人把他隶属打回我锦袍队了,我自己做错事自己担当,肯定不会让大哥难做。刘定强是我教的,出事是在我手下出的,和您根本一点关系没有。”   “瞎了个人才啊!我挑进来的,他出事,我也晦气!”俞世北郁闷的恨不得拿头去撞墙,他猛地扭头说道:“可有我的责任?”   王天逸正色道:“这事和您无关!受处罚的只有我,这次我的功劳照记不误,但尾巴上添了个失察之过,还算运气好吧。”   “失察?好嘛,瞎了一个人,泄露一个情报,搞砸一次收尾,才是失察。”俞世北看着王天逸,点了点头:“看来你前途远大啊。”   “可能是因为帮主比较满意我对昆仑的情报工作吧。”面对刻薄之言,王天逸毫无恼怒之色,点头解释。   “刘定强呢?”   王天逸沉默了一会,说道:“他的事上面定了,我只是执行。”   俞世北叹了口气,拍了拍王天逸肩膀:“你不错,还惦念着让我不沾这狗屎。”   说着,俞世北一抬手,侍童赶紧把朴刀递回到他手上,俞世北苦笑道:“我当投桃报李,刘定强就在我后院看各种帮规,你稍等片刻。”   “大哥,你是要做什么?”王天逸一把拉住气冲冲提刀就要往后走的俞世北。   “我可以容忍他一切错误,但我一刻也容不下不忠的人,你等着,我把他放在盒子里还给你,你带回去也轻便不是。”   “多谢大哥美意。”王天逸终于笑了,“但我想求大哥帮个小忙。”   ※※※   刘定强正在俞世北的后院房间里,研习长乐帮的各种帮规,这才发现长乐帮组织之严密赏罚之严明,完全超乎自己想象。   正感叹间,俞世北提着一包东西,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俞统领。”刘定强赶紧放下公函,站起行礼。   “这是给你的!”俞世北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东西扔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刘定强看去,却是一个包裹,落桌子的时候发出金属撞击之声,料想有些银两,两把极品唐门带鞘长刀就拴在布结之处。   “这是什么?”   “盘缠和武器,马已经备好了,褡裢里有三天的干粮和水袋。”俞世北看着刘定强,叹了口气,他拍了拍这年轻人的肩膀,说道:“定强,你现在需要赶紧离开建康。”   “啊?”刘定强吃了一惊,没料想俞世北竟然说出这种让人震惊的话语来:“统领,这是怎么回事。”   俞世北很痛心说道:“定强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你来我这里,让锦袍队王天逸很没面子,他居然使用了很多无耻的手段来对付你,势必让你受到帮里的惩罚。”   “啊,王司礼不像那种人啊。”刘定强惊叫道。   “人心隔肚皮啊。”俞世北叹了口气:“这个人心胸狭隘,有仇必报。他想对付你,还用帮里来压我,让我交你给他。”   “我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没事没事,放心。”俞世北一笑:“他不过玩的是恶人先告状而已,说的借口可笑之极,你也看了帮规,你是我的人,这种下三滥的借口谁会理他?只是现在我也在找黄老等大人物讨回公道,不巧的今天和明天,他和少帮主都不在建康。只要他们回来,保你没事!你还不相信我吗?”   看了一眼桌上的盘缠,刘定强问道:“您要我出去暂避。”   “不错,你出建康北上,到阳定镇的振威客栈住下,那里是振威镖局的一个落脚点,是我的一个部下在当掌柜,你现在那里呆几天,做完这边的申辩后,我会让人叫你回来的。”俞世北说道。   “那这些兵刃怎么回事?”刘定强觉的这种事不需要带这么好的兵器出去。   “唉,谁知道王天逸会做出什么事来,说不定会派人把你抓回去,那样我就保护不了你了。”俞世北说道:“所以,你要一路到阳定镇,除了带着我的信的人你谁也不要理!要是对方用强,那肯定是锦袍队的人,你但杀无妨,天塌下来,我给你扛着!我不通知你,你切勿回建康来,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千万不要回王天逸那里,他会杀了你的。”   最后,俞世北抱着刘定强说道:“我等着你回来,保重好自己。”   刘定强突然想哭。   ※※※   我究竟做了什么?   我堂堂少林弟子,居然入长乐帮没几天就要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东躲西藏?   我行得正站得直,王天逸就算要陷害我,他能找什么借口?   刘定强的孤零零的出了建康,一路向北,原来只是纵马慢跑,后来胸中郁闷难平的他鞭子越挥越快,竟然狂奔起来。   直到马儿受不了,他才一样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此刻却早已满天星斗,早过了住宿的地儿。   在晚上野营的篝火前,他坐在地上抱着长刀想了很久。   但什么也没想出来,唯一的感觉就是只觉得老天在耍自己。   让人丧气。   因为晚上睡的不好,他从篝火灰烬前起身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   他啃了几个冷馒头和腌肉恢复了体力,牵来了骏马,摸着那漂亮的鬃毛却叹道:“马儿啊,为什么你也如此伤感?”   叹了口气,翻身上马,继续打马朝阳定镇疾奔。   但走了没两里路,胯下的坐骑一声悲鸣,突地朝前翻倒。   “不好!”身体急剧下沉的处境立刻把刘定强这个高手从悲哀心境中惊醒过来,他一声喝,单手一按马鞍,顺着马匹前翻的势头,从马头上一滚而下,还身手敏捷的顺手抽出胯下褡裢里的一把长刀。   从马背上滚落地面,刘定强顺势跃起,眼前地面上一道白光跃起,毫不迟疑,刀光立刻飚了出去。   “嘭”的一声闷响,挡在眼前的白光顿时被一斩两断,变成了两条扭曲的死蛇闪了开去,随着这一刀,路边两侧的草丛里立刻响起咕噜声,好像有什么人滚了下去。   “绊马索!”刘定强脑海里这才闪过那白光是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官道两边声响大作,身着黑色劲装的战士好像潮水般从两边冲了上来,把刘定强团团围住。   “你们?!”刘定强揉了揉眼睛,难以相信围住自己的人自己竟然全部认识,全部是同时加入长乐帮的新手同僚。   “怎么回事?你们想干什么?”   秦盾分开众人,走到刘定强面前打了个请的手势:“这里说话不方便,定强,咱们到路边空地去说。”   ※※※   如何“活捉”刘定强,锦袍队新人内部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这争论并不是关于武器的。   相反武器方面,很快就取得了共识。   这次任务是活着带回刘定强,也就是活捉。   最让人头疼的一种任务,尤其对方是刘定强这种武功高手。   对付武功低微或者不会武功的普通人,用刀用剑都无所谓,反正高手对武器都能玩到随心所欲的地步,几招就可以磕下你兵器,然后用相对你高明之极的搏击术打倒你。   但对于刘定强这种俗家第一高手呢?   用刀剑,你一对一都不见得能赢。   打起来怎么可能留手?   万一不小心,你在他身上戳了几个洞,或者你被他戳了几个洞,两败俱伤的结果!   况且,还要带回,一个指头大的伤口也许就能让一个壮汉几个时辰后丢了性命。   总之是用刀剑,杀死也许不难,活捉难上加难。   大家一致认为要用枪杆,说穿了就是木棍,仗着人多势众,加上训练有素,如果对方反抗,一阵乱棍,金刚也趴下了。   产生剧烈争论的却是战术。   而战术争论的核心却是刘定强究竟犯了什么事情。   赵爵易等一群人素来就不喜刘定强独来独往、傲气满脸,对他当然也没什么手下留情的意思,他们意思是争取奇袭,不管不问,上来围住就打他个出其不意,先打翻再说话。   而以秦盾为首的一方却认为刘定强兴许根本没什么事,你上来就乱棍制敌,以后还在一个帮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是上策。但这不是最关键的,秦盾认为,任务只要是刘定强回来就好,所以最好最省力也最安全的完成任务的方式就是劝他自己跟着回来。   毕竟木棍在这群高手手里敲死人和敲死只鸡也没分别,突然进攻,总有杀了刘定强的风险,而且刘定强是少林第一高手,手里还有唐门的极品刀,真是翻脸打起来,自己一方怕是危险也很大,这并非是手到擒来那么简单的事情。   论到这里,赵爵易开口问了:“秦盾,你打算怎么说服他呢?你知道他犯了什么事?他是逃窜还是有事出城,你知道吗?”   大家哑然,刘定强究竟出了什么事让大家兴师动众,他究竟是畏罪逃窜还是有事出城,这些锦袍队新手一无所知。   “若是他畏罪潜逃,你要说服他?”赵爵易拍着桌子吼道:“你只会让他有所防备,你在贻误战机!你这个夜壶究竟懂不懂作战?!”   “注意你的称呼,别提那个。”罗蒙不喜这有些轻蔑的绰号,毕竟随着时间流失,叫秦盾这个绰号的人越来越少了。   “但是他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出城有事办呢?我们上去一顿棍子,能不能拿下他另说,你能保证不伤他性命?总要问明白的好,上头不告诉我们原委,也许只要我们问他自己。”叶小飘伸着脑袋说道。   “我们这么多高手全体出动就是要问他出城干什么?!如果他要能自己回来,司礼还需要我们吗?你是白痴吗?!”唐摩诃素来不喜刘定强,当然也讨厌赵爵易,他也是认为自己武林第一或者应该是武林第一的一个强人,但此刻他坚定的站在赵爵易这一边:“他肯定有大罪!出其不意的奇袭最好!”   “老唐,你要知道,按常理,那两个跟梢的高手就能逮住刘定强,他总得睡觉吧?我们都读过长乐帮战例,”罗蒙伸出手摆着:“那些经典的活捉战例,有哪次像我们这次出动十几个人逮一个被盯住的敌人的?一个这种案例都没有!这次行动我看就是次司礼的测试而已!”   “还有一点,他现在隶属于俞世北统领,为什么要我们去把他带回来?如果犯事,俞世北统领那里是他能来去自如的?还要我们去帮他捉?笑话啊!我看,还是试试让他自己走回来的好。”有人大喝道。   “我支持直接突袭,不过我觉的我们应该装备几个刀手,和他硬撼,他毕竟武功太好。”有人说道。   但他马上就被驳斥的哑声了:“你拿刀和他搏?那好啊,我们用棍自然可以辅助你,但你能保证我一棍戳中他肋下后,你可以即时收刀不至于一刀斩首吗?你可以吗?”   “别说了,时间无多。”秦盾举手道:“先礼后兵吧。先围住,我去问原因,劝他回来,不行就动手。”   赵爵易一皱眉头:“你去劝他?秦盾,你怎么取信于他?他要你抛去武器到他面前说,你去吗?万一他挟持你为人质,我们怎么办?”   “风戟,”秦盾叹了口气:“我们和刘定强本就是好兄弟,大家这段时间都吃住做工在一起,他的所作所为我们看在眼里,我凭良心说,他干过什么了?去保卫武神,他去了?罗蒙去调解峨眉和武当镖头的决斗,他去了?叶小飘去处理凤山派因为盗印他们武功秘笈而追杀泰山派紫衫道人,他去了?他做了什么?就凭他做的那些事情,至于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大家无言。   “你的做法是有风险的。”赵爵易却仍旧坚持,他说道:“而且你那不切实际的善意也许会让我们处于危险之中,你是指挥官,你必须考虑我们。”   “我坚信他没什么事。”秦盾坚定地说道:“我一定把他活着带到司礼面前!”   ※※※   但新手毕竟是新手,能截住刘定强已经运气了。   负责追踪的两个高手早得了指示,他们故意没有在刘定强露宿的地方留下标记,一群新手虽然劲头十足,但经验欠缺,果然一路狂奔,根本没派出侧翼哨探探察官道两翼,只顾着星夜赶路,一直走到快天亮了,才发现不对劲。   刘定强的行踪标记好久没出现了。   手忙脚乱的秦盾赵爵易焦头烂额,不知是刘定强比自己还快,还是自己没看到标记,跑过头了。   大家商定等到明天上午再行动,一是可以看是不是自己追过头了,可以截到刘定强;另一方面,走了一夜,人困马乏,大家都累坏了,恨不得倒地便睡。   这种状态,还拿着木棍等武器,这如何作战,弄不好怕是要被刘定强一个人灭了全队吧。   商定片刻,锦袍队大队人马原地暂停休息,另外赶紧派出人手轮班去可以俯瞰官道的山头监视。   大部分人也不管什么虫子脏净,倒头便睡,只剩秦盾和赵爵易两人背对背坐着打瞌睡,掌控情报和换班,睡了没多久,秦盾和赵爵易就瞪着满眼的血丝,挨个踢人起来了。   山头哨探发现刘定强正往这边前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但曹操来的太快了。   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商量如何对付刘定强。   好不容易拿出绊马索,要先把刘定强从马上弄下来,防止他逃窜。   但布置三条绊马索的时候才发现,带来的是白色绳子,横在路上太显眼,又屁滚尿流的去盖土盖草。   还有最外边一对拉绊马索的家伙,自称是使用绊马索的行家,但他们横布绳子的位置和第二条绳子距离不过三尺。   这是绊哪门子马啊?   简直是给马跳绳啊!   赵爵易恨不得抽出戟来杀人,连骂带踢让这对绊马索专家离得远点。   不过,不管怎么侥幸,他们成功了。   布置绊马索他们不专业;但看路面危险,刘定强和他们一样不专业,毕竟都是一起进来的同僚,他只顾心事满怀,真没注意前面路面有异。   两条索一起,刘定强的马就倒了,只是第三条,离第二条又太远了,被刘定强一刀两断,两个拉绊马索行家一起滚沟里去了。   ※※※   长刀在手,刘定强并不惊慌,他打量了一圈同僚,冷哼着问秦盾道:“有何事?”   秦盾答道:“司礼想请你回去问话。”   “问话,至于这样吗?”刘定强皱眉看着自己的马被牵走,说道:“你们都拿着棍子是干什么?”   “怕伤到你。”秦盾笑了一声。   “你们想用强?”刘定强一声冷哼。   “咱们那边说话吧。”秦盾摆手弓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马被牵走,自己又被这么多人围住,还都是熟人,刘定强想走也走不了,他点了点头,转身朝路边走去,手里却紧紧握着长刀。   一群人如临大敌般围着刘定强,穿过了树林,到了一片空地,刘定强扭头挥刀指着秦盾道:“我是俞世北统领手下的人,你们是什么意思?”   “司礼想请你回去。”秦盾远远立定说道。   锦袍队围了刘定强两圈,每圈四人,剩下的人在外警戒和游记。   “你说什么事情吧。”刘定强长刀在手,傲然挺立,泰山崩于眼前也颜色不变。   秦盾一时语塞,赵爵易直接用棍头指着刘定强叫道:“刘定强,什么事情要问我们吗?你自己做的什么事还不知道?”   他在诈刘定强。   但刘定强一脸茫然:“我做什么了?值得你们这样吗?”   赵爵易也语塞了。   刘定强看到了远处踱过来的陶大伟,他指着陶大伟叫道:“陶司礼,这是怎么回事?”   但陶大伟远远的停住脚步,微笑着转着手里的两个玉球,并不搭腔。   “别问了,陶司礼也不知道,他是来跟着我们野游的。”秦盾笑道。   那边陶大伟的管家正飞快给他面前放上锦团和矮几,摆上美酒果品,看起来倒真像来野游的财主。   “他不知道?你知道?那你告诉我,我做了什么让你们全体出动来对付我。”刘定强只问秦盾。   “我们没有对付你。”秦盾肃然道:“我们都是一起入长乐帮的新人,我们是兄弟。至于所有人都来,那只是由于司礼让我们全体来请你回去的命令而已。而且司礼严令不准伤你,你想必也学习过战例,如果要对付你,长乐帮自成立至今,没有用十五个人对付一个人过。至于什么事,我一直跟随司礼左右,和每个新手都很熟,就我所见所闻来看,你没有什么大事,也许回去见下司礼就可以了,他有事问你。我希望兄弟你,跟我们回建康吧,你省事我们也省事,司礼没事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去酒馆喝杯酒。”   “绝对不要回锦袍队!”刘定强心里马上响起俞世北的声音,他叫道:“如果我不回去呢?”   “那别怪我们无情了,我们十五个人,你?就是武神也拿下了。”赵爵易摆了摆手里的木杆子:“还是放下长刀,跟我们回去,我们也不想撕破脸皮。”   “你威胁我?”刘定强很气愤,自尊受到侵犯的愤怒,他手里的长刀漂亮的划了个弧线,刀背搭在了肩上:“如果我不回建康呢?”   “那么,”赵爵易自己就是内圈四人第一波攻击之一,他揉了揉鼻子:“这里人人都是精英,你如果能杀出我们的重围,你明天就可扬名江湖。识相点吧,少林再强,你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疯戟!”秦盾一声喝,意思是让他住嘴,但马上赵爵易的脸就红了,气红的,在他心里,被秦盾这个废物呵斥简直是耻辱,但现在大家都是为了公事,还有司礼在旁边观看,他委实不得不压下胸中怒火,闭口不言,胸口却起伏不定。   喝止了赵爵易,秦盾笑道:“定强,赵爵易说话就这样冲,包涵则个。放下刀,跟我们回去吧。”   “不。我现在是俞世北统领的人,不是锦袍队的手下,还有任务在身。请你们闪开。”刘定强说道。   “你走得了吗?!你必须跟我们回去!”唐摩诃咬牙道。   刘定强瞪了他一眼,一样撇嘴咬牙道:“若你们执意,别怪我了。”   “你走不了。我们也是受了命令的。”秦盾大叫道。   “和他废话干什么?”赵爵易同样大叫起来。   “我究竟怎么了?”刘定强一声大叫。   “告诉我们,你为何突然要离开锦袍队?”罗蒙一声闷喝:“为什么?”   这话问的好,也许他离开的原因就是王天逸要逮到他的原因。   人人都这么想,所以人人都闭口静静等着刘定强说话。   但他沉吟良久,却叹了口气道:“不必提了。”   秦盾一声叹息:“现在定强你绝对走不了,要走就要和我们动手。我实在不想和你刀兵相见,你究竟要怎样才肯跟我们走,说吧。”   “我有任务在身,别废话了,闪开吧。”刘定强环视了一圈敌人,一挥手腕,刀背离肩,唰的一道寒光,刀身和胳臂瞬时连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刀尖斜指地面——少林刀法三种起手式之一。   真要动刀?   锦袍队所有人脸色都一寒。   “司礼的话你也敢不听?别给脸不要脸!”赵爵易气得脸色发红,他咆哮着:“你真以为我们怕你?你算什么东西?少林的了不起啊!”   这话等于撕破脸皮骂人了,秦盾皱起了眉头,还没等他说话,那边刘定强唰的一声抬起了手臂,长刀遥遥指着赵爵易,他瞪着愤怒的眸子恶狠狠的问道:“赵爵易,你说什么?”   “你算什么东西?!谁看得起你?”赵爵易毫不示弱的瞪眼对视,因为挑衅而歪了的嘴却不依不饶的吐出凶狠的字句。   刘定强胸膛一起一伏,瞪着眼睛变得通红,谁都看得出他要气炸了。   “好!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我突然要离开锦袍队!”刘定强大吼着,接着他指着赵爵易叫道:“因为你,没错,因为你赵爵易。我说实话,我在锦袍队并不开心,是你让我下了决心。那晚司礼突然踹你,我看得一清二楚!我们一起入队,身份一样,这一脚不仅踹在你肚子上,也踹在我肚子上!我们都是高手都是精英,我们不应该被当成猪狗一般的对待!拿的银子多有什么?难道我们没有尊严吗?我们要用当猪狗去换银子吗?我们是高手,我们不是乞丐!”   赵爵易因为多说被突然踹飞被骂恶心那事其实早就传开了,只是没人敢在赵爵易面前提而已,不是他武功厉害,别人打不过他,而是因为他脾气不好,开不得重玩笑,你敢说,他就真敢和你撕破脸打起来,谁想和疯疯癫癫的他起冲突?   但谁也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赵爵易被王天逸打骂这事让刘定强起了兔死狐悲之心,因为两人关系原就十分冷淡,大家都是一愣,却都去看赵爵易。   赵爵易的脸变红又变白,他大吼道:“司礼打我是爱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关你屁事?你吃饱了撑得扯上我?”   “什么?!赵爵易,我替你不平,你却……”刘定强身体一晃,好像去扶一个跌倒的人却被他反手一个耳光,他脸皮立刻红了,汗也流了下来——因为突然产生的巨大耻辱感。   赵爵易却是恼羞成怒了,被打骂之后,他的筋都吓软了,怕的走路都直不起腰来,硬撑着在路上问了陶大伟自己前途会不会受影响,陶大伟只是冷笑:“我们评定下属都是能、平、庸、废,你见过谁评语是恶心的?没骂你废物你怕什么。你没注意王司礼不爱照镜子吗?他房间里的铜镜都是面贴墙放的,混武林久了,江湖上做的事多了,乐干和去干是两码事,司礼比你们大不了几岁,他很年轻,好面子,还不习惯镜子里的自己。他刚才喝多了动真情了,而你非得当镜子跑到他脸前照他,他不干你干谁?以后多做事少说话。”   这“恶心”未必是说自己赵爵易啊,赵爵易琢磨过味来,知道自己不知道水深浅上去就自找晦气,自此自是定了少说多干的策略。   对这件事,刘定强看到的是王天逸羞辱赵爵易,兔死狐悲气愤难平;而赵爵易则是乐极生悲后的自责惶恐和对江湖风雨过来人的感慨,痛定思痛。   两人想法根本南辕北辙,加上这毕竟是丑事,此刻又被刘定强叫了出来,赵爵易能不恼羞成怒吗?   急怒之下赵爵易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我需要你为我不平?我们天天累死累活,拼命做活,你干过什么?天大地大,不如司礼的命令大!现在不管你有什么狗屁任务,你回去也得回去,不回去我们捆你回去!”   “你真是又下贱又恶心!”刘定强一样的怒不可遏,他抽着鄙夷的冷气回骂。   “你说什么?!”   赵爵易怒火上头,根本不管秦盾了,猱身冲进内圈,大吼:“给我上!”,提棍就朝刘定强胸膛刺去。   刘定强瞪着眼兜头就要对劈赵爵易。   秦盾却是大急,他本不想赵爵易这样如此冒险强攻刘定强,但此刻他已经攻上去,自己要是喊停,他只手拿一根棍子而已,而刘定强可是手里有好刀,要是没后援被刘定强一刀劈死如何是好。   身为战场指挥官的他一时眼珠子都鼓出来了,却不知道该发令强攻还是停止。   在战前,秦盾和赵爵易两个正副手意见本就是相反的。   秦盾一犹豫,同意秦盾或者中立的人都跟着犹豫不定,不知道是不动等秦盾命令,还是听赵爵易的,开始围攻。   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的秦盾的,同意赵爵易要对刘定强上来就用狠的不在少数,唐摩诃就是其中之一。   他站在内圈,看刘定强背朝自己朝赵爵易冲去,怎能放过这立功的大好机会,合着赵爵易一声喝,他猛地冲前,同样选用了最快最狠的突刺,长棍电闪而出,直射刘定强后心。   但刘定强的少林俗家第一并不是吹出来的,他用身手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身前身后两根长棍同时直刺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刘定强急冲中长刀上挥又下甩转眼间变回了起手式,在赵爵易棍尖要刺中胸口刹那间,刘定强宛如背后长了眼睛,用靴子尖玩了一个潇洒的侧转,瞬间就从正面赵爵易变成了侧身对他。   于此同时赵爵易的长棍贴着刘定强的脊背冲了过去,而刘定强正面却是正在猛烈变向的唐摩诃长棍。   一声冷哼,刘定强右手长刀电闪斜上而去,“卡塔”一声轻响,唐摩诃的棍子立刻短了一半,掂着和长刀一样长的棍子,唐摩诃急退。   一刀断棍后,刘定强又微微转头,他要对付赵爵易了。   赵爵易惊怒之下异常狼狈。   因为长兵器最怕近身。   他没想过刘定强转身如此刁钻,他本是用双戟的,此刻用棍功夫自然打了折扣,棍捅得太狠,突然被刘定强闪过,无法收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棍子擦着刘定强的背部长袍飞了过去,几乎被敌人倚在棍中间,棍身上又没有刺,距离如此之近,不能打不能刺不能削不能砸,棍子还有何用?   长棍被破!   但冲力仍旧在,赵爵易那一捅,为了发力和速度,是箭步跃前发力的,身体冲的都几乎和地面平行了,此刻如何能守得住脚。   看着微微转头看向自己的刘定强,还有他身体另一侧的森寒刀光,赵爵易毫无办法,在空中抬脚就踢。   “来得好!”刘定强不及收回上挑刀,直接抬起左腿,对着赵爵易对踢出去。   “啪!”如布戈撕裂。   两人靴子底对踹在一起。   一人立定地面,一人急冲中出腿,出脚前就胜负已分。   刘定强身体一晃,而赵爵易被踹得倒飞了回去,拖着长棍的他,连退几步一跤绊倒,再跳起来的时候脸已经成了猪肝色。   看着眼前那些犹豫不定的长棍,刘定强立直身体又把刀摆回指地起手式,冷哼道:“还有谁?”   “嘡啷!”退出内圈的唐摩诃扔掉了半截烧火棍,反手抽出了背上的钢刀,咬牙又要冲进来。   “都不准动!”秦盾大吼一声,接着看着刘定强,矮瘦的他扔了手里的长棍,然后又解下了背上的兵器扔在脚边,赤手空拳朝刘定强走了过去。   “秦盾,你省省吧,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刘定强冷冷的看着这个队长走过来,长刀抬起,刀尖斜指对方鼻子:“刚才我手下留情,你们如果再逼我,别怪我不客气了。”   秦盾直直走到刀尖前一寸才停步,身材矮小的他抬起头对刘定强说道:“唉,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你也知道锦袍队的命令,我们是有命令在身的,务必请你回去见司礼。我们想为难你吗?不会。你想为难我们吗?也不会。大家都是因为命令站在一起,我们是高级武士,司礼的命令必须完成。现在能不能给我们兄弟个面子,毕竟都是朋友兄弟。”   “笑话,你的命令是命令,我的命令就不是吗?”刘定强冷笑一声:“不想大家难作就闪开吧,我知道你们也是高手,真打起来,我没法手下留情。”   “正因为这个,我不想打。”秦盾昂着头说道:“司礼交代一定不要伤了你。所以我们带的也是木棍,这是为了最坏的情况打算。”   “退开吧,秦盾,”刘定强扫了一眼其他人,说道:“我再说一次,你的命令是命令,我的命令也是命令,没法帮你!”   秦盾低下头想了片刻,然后他慢慢的抬起头来,沿着遍布森寒白光的刀背看着刘定强,说道:“都是命令。那就看谁的命令更硬吧。我现在赤手空拳,定强你要走,就斩了我吧,如果你不斩,就跟我回去。”   “你说什么?!”刘定强张大了嘴巴,满脸的震惊,不仅他,周围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谁也没想秦盾居然用这种招数。   “我说过了,我一直跟你和司礼在一起,我熟知你做的一切,你不会有什么事情,回去也许只是和他谈谈,喝杯茶就完了。但对于我们,命令就是命令。为了取信你,我已经扔了兵器,现在你要不砍了我,要不跟我回去。”秦盾看着那颤抖的刀尖,咬了咬牙,往前走了一步。   刘定强退了一步。   秦盾又走了一步。   刘定强又退了一步。   背后的赵爵易从震惊中回过神,又惊又怒的他大吼道:“秦盾你疯了?!你不要命了?你小心他……他……他……”   他几次想说防备刘定强把秦盾当了人质,但又怕提醒了惊恐万分的刘定强,一个字却也不敢说,心里又担心秦盾的安危,提着长棍,冲上前来,在对峙两人身后猛地停脚,好像看着了火随时会爆炸的鞭炮作坊,赵爵易满头是汗,在秦盾身后小心的挥着手,紧张得连嗓子都捏了起来,细声细气不停的说:“你们别乱来……你们别乱来……”   看着步步逼近手无寸铁的秦盾,刘定强真的是方寸大乱,他没想真的砍了对方啊,更何况是秦盾,对自己不错,而且根本什么武器都没拿。   “真没什么大事,跟我们回去吧……”秦盾一边走,一边说。   后退总是有尽头的。   内圈的锦袍队根本没人后退,再退几步就要进入内圈空隙了,锦袍队新手人人都是高手,刘定强可没胆量后退着靠近高手,如果距离太近,怕是武神也闪不开双向齐击。   坚定的眼神、决然的前进、森寒的刀刃,手握利刃刘定强反而被手无寸铁的秦盾逼迫着一步一步后退,刘定强头上密密麻麻的沁出了汗滴。   “千万不要回去,王天逸会杀了你的。”俞世北的嘱咐在危机时刻轰响在心里。   看着森寒的刀刃,秦盾又无畏的挺进一步,他摊开手说道:“相信我,回去你不会有事的。”   相信俞世北还是相信秦盾?   汗从刘定强鼻尖上落下。   “不行!王天逸会杀了我的!”刘定强突然一声大吼。   这一吼,不止秦盾,锦袍队所有人都愣了,他们也不知道王天逸为什么突然下令活捉刘定强,竟然是要杀刘定强吗?   大家一阵惊呼后,都是面面相觑。   赵爵易一咬牙又朝秦盾背后猫走了两步:如果刘定强真的犯了王天逸要杀的大罪,那么他很可能一刀了结了秦盾。   秦盾也是一阵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他问道:“他要杀你?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刘定强一愣,反问道:“你不知道?”   “这绝对是胡扯!”秦盾一咬牙:“如果司礼要杀你,不会让我们不要伤你,我也不敢扔掉武器赤手空拳的站在你的刀下!我没疯!你没事,司礼就是要问你事情。”   “你当真?”刘定强的刀剧烈的颤抖。   秦盾对着刀挺着胸脯又进了一步:“我当真!放下刀,我们一起回去!”   相信俞世北还是相信秦盾?   面对坚定无比的秦盾,刘定强被迫又退了一步。   退无可退。   再退就被压进了重围,那和放下刀没有区别?可是不放刀呢?可惜面前的秦盾不是像刚才赵唐二人兵戈相向,他赤手空拳要取信于他刘定强,难不成真打退他,然后杀出一条血路?   这问题的关键还是:相信俞世北还是相信秦盾?   “站住!!!”刘定强猛地一声大吼,长刀一抽对着秦盾高高举起,他看着秦盾叫道:“我绝不回去!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你退回去,我不碰你。但秦盾你再逼我,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刘定强头朝左右快速闪晃了两下,他想先对身后有武器的人下手,冲出去!   他还是相信俞世北。   但秦盾没让他如意,秦盾又往前走了一步,一大步,几乎都要进去刀劈的盲区了,把刘定强死死的逼住,用自己的身体。   拍着自己的胸口,秦盾低吼道:“好兄弟,往这里劈!我都这样了,你还不信我?我不想我们自相残杀,真不信我们,先劈了我!”   “别逼我!”刘定强头上青筋霍霍乱跳。   “定强,都是兄弟,别乱来啊……定强,都是兄弟,别乱来啊……定强,都是兄弟,别乱来啊……”秦盾身后的赵爵易汗流浃背。   看着秦盾的胸口身后蠢蠢欲动的敌人,刘定强竖着长刀一样汗流浃背,秦盾离他太近了,几乎他一个冲拳就能打到自己的脸。   如果不用刀,就要用腿踢出秦盾才能拉开空间,但身后有这么高手,自己怎敢背对他们用腿,这样的话,对方一个绞棍就把自己掀翻在地。   但用刀,秦盾真的是手无寸铁啊,更兼有交情啊,这样的朋友兄弟怎能动刀?   不用刀?那自己怎么办?真要被带回去,赌王天逸那种人的仁慈吗?   秦盾撅着嘴屹立着,坚毅得有如石像。   刘定强竖刀,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其他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这对面而立的两人,瞬下眼都不敢。   也许这对峙只有一刻,但所有人觉的好像过了几百年,连自己握紧兵刃的手都好像僵硬锈在那里转不动了。   这时,刘定强的一声虎吼,如闪电般把这让人窒息的静寂撕了个粉碎。   “滚开!”   赤红着眼睛刘定强一刀直劈秦盾!   看着电闪而来的刀光,秦盾连惊呼的空隙都没有,只有震惊的要凸出眼眶的眼球。   赵爵易连惊叫或者怒骂的时间也没有,他张着嘴奋力前伸左手,他要拉住秦盾的腰带把他拉出危险。   原本互相看不起的两人,但在这生死一刻,面对的共同敌人和死亡把他们紧紧压在一起,亲密得如同真正如兄弟。   但刘定强的刀何其快?   秦盾自己闪不开,连早做好准备要拉人的赵爵易也来不及。   就在秦盾马上要血溅当场的刹那关口,刘定强刀猛的逆转了,刀擦着秦盾的胳膊挥了出去,刘定强他斜窜了出去。   因为就在刘定强举刀的瞬间,他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大呼:“神机弩!”还伴着一声清晰的清脆扣击声。   高手都怕神机弩,尤其是背后的神机弩。   听到那声喊,加上那个好像扣发扳机的叩击声,刘定强无暇理秦盾,不顾生死的斜窜了一步出去,离开了刚才的位置;那边赵爵易趁机拉住了秦盾猛力后拉,两人一起摔了出去。   秦盾和刘定强终于离开了距离。   但没有神机弩箭破风而来。   不止刘定强,所有人都扭头朝大喝一声“神机弩”的方向看去。   哪里有什么神机弩。   只有几十步外,陶大伟看戏般坐在矮几后饮酒,看着那么多目光射来,陶大伟嘲讽般抬起左手,他手里的两个用来健身的玉球滴溜溜的转着,他手指一动,两个玉球就轻轻一撞,就发出一声清脆的叩击。   “你们啊,太嫩了。”陶大伟自言自语的笑了笑,接着不再理那群家伙,低头继续喝酒。   ※※※   被陶大伟虚张声势的一诈,刘定强丢了所有先机,等他回过神来,身边已经满是如狼般放着红光的眼睛了,全是仇恨。   他那一刀不仅砍了秦盾,而且是砍了所有身着锦袍的人一刀。   所有的交情同情情义荡然无存,只有敌人,锦袍队的敌人。   该死的锦袍队的敌人。   “我……我是要手下留情的……”刘定强结结巴巴的解释,他确实是打算手下留情的,但那一刀毕竟劈出去了,没劈中秦盾,当像劈光了自己所有的锐气和气势。   “你这畜生!”赵爵易爬了起来,他抄起了长棍眼里已经冒出火来。   “你这畜生!”但赵爵易还没冲过去,一人一跃而起,从他头上跳了过去,直朝刘定强冲去。   不是怒发冲冠的秦盾是谁?!   “给我上!”秦盾大吼,一棍砸向刘定强头顶。   这一棍,绝不留情!   ※※※   坐在被押解回去的车厢里,刘定强还活着,但五花大绑的他已经被揍得遍体鳞伤了。   要不是命令是活捉,刘定强说不定会被拿下后生生打死。   押解他的人坐在他周围,看见他,人人咬牙切齿。   刘定强艰难的抬起头,在青黑的眼圈中努力撑开眼皮,坐在他对面的秦盾立刻满脸厌恶的扭开头去,不和他目光相交。   “秦盾,我只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刘定强大吼。   “什么?你做了什么还问我们?”有人一脚把他的头踩低了。   刘定强不理他,他看住了秦盾,继续问:“现在你们已经逮住我了,可以告诉我了吧?让我明白点!”   秦盾摇了摇头:“你可能没事。我估计你也没什么事。不过我看错你了,你让我很伤心。”   “可能?估计?”刘定强睁大了双眼:“你也不知道?上头让你用什么罪名逮我?”   “没说。上头不给说。我真不清楚。”秦盾答道。   就算被打得鼻青脸肿,惊恐和气愤仍然清清楚楚的布满了脸上,他挣着绳子大吼:“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敢赤手空拳的让我砍你?早知道我就杀出去了!你这骗子!你骗我!”   秦盾一呆,这才想到刚才自己也许真的在骗他,但为何自己那么相信自己和刘定强呢?   我竟然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下场,那我还敢去性命情义去逼刘定强就范,我是不是骗他?   为什么当时我那么自信呢?说服刘定强的时候,我都相信他没事。   难道我连自己都骗了?   为什么?   难道是为了任务是活捉吗?   秦盾表情的复杂的用布堵上了刘定强的嘴。   还有没有机会再说话,刘定强的眼泪唰的流了下来。   ※※※   锦袍队总部大堂内外灯火通明。   王天逸高坐最上交椅,他下面坐着的是按级别排列的副司礼、战将、管事、教官,锦袍队新手们排成一排站在台阶上,遥遥看着这些上司。   “把叛徒带上来!”王天逸冷冷一笑。   两个大汉拖着捆成粽子的一个人从院外急急进来,经过脸上神情错综复杂的锦袍队新手时候,他们都认出了那个叛徒是谁,到现在才知道他们亲手逮回来的刘定强居然是叛徒。   秦盾脸上表情更是复杂,他还在纠缠自己有没有骗刘定强。   也许用赵爵易的法子更好,直接打倒,谁也不欠谁的。秦盾心里一声长叹。   刘定强被摔在了王天逸面前,只是呜咽一声,却没声音,因为他的嘴始终都被堵住。   金相士一挥手,立刻两个高手把刘定强架起,绑住手,吊到了横梁上。   王天逸站了起来,毫无表情看了一眼那边摇摇晃晃的刘定强,抬起头大声说道:“各位,前些日子,我们浴血奋战,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帮主赞扬了我们锦袍队,我为有你们这样的同僚和部下感到无比光荣。今夜就是发赏的时刻。但在那之前,我们要揪出一个叛徒,此人就是让我们扫尾失败的罪魁祸首。为了一点银钱,把我们的胜利、把我们的性命卑鄙无耻的出卖给了敌人。他就是刘定强。”   王天逸顿了顿,无人敢说话,总部上下静悄悄的,只有火把烈烈的燃烧声音。   还有一个声音。   呜呜的声音在响,这是风?秦盾低着头偷瞄,却发现那是刘定强在挣扎在扭动在流泪的声音。   “他是个叛徒。”秦盾赶紧把眼睛收了回来,王天逸就在上面呢。   “现在把赏金拿上来。”王天逸一挥手。   一箱白银被放在了堂中。   “做得好,你们这些小子,这是你们的。”王天逸走到堂中,笑着打开了箱盖了,里面是白光闪闪的巨大银锭。   那银子的光芒让所有锦袍队新手的眼珠子都直了,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王天逸抓起一个银锭掂了掂,看了看吊着的刘定强,又扫了一遍锦袍队新手才说道:“刘定强,你曾经诉苦说不知道江湖规矩是什么,在这里我就给你,还有你曾经的同僚说说,江湖最大的规矩就是忠!不忠的人猪狗不如,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忠,通天本事你都要江湖中溺死。忠就是要忠于帮派忠于长官!你们这些新手,只要记得忠于我,我就会让你在江湖里实现光荣、荣耀、财富、地位、权力,你一切的梦想实现的聚宝盆不在别处,就在你们自己心里,忠!忠!忠!忠才是为人的根本,才是江湖运转的血液。没有忠,你不过是头畜生而已,而且……”   说到这里,王天逸的脸猛地狰狞起来,他转腰挥臂,手里那块巨大的银锭在摇曳的灯火下化作了一条银带,直击上了刘定强的大腿。   被吊住的人发出一声呻吟,痛苦的扭动着身子,带出的影子如黑色的波浪一般起伏着,昔日的同僚锦袍队新手被这黑色波涛吞没,在它痛苦的涌动中时隐时现。   “嗵。”银锭从刘定强身上直直落到了地上。   “你不是想要银子吗?为了它,你卑鄙无耻化作了畜生,现在我如你愿。我给你银子!我给你很多银子!”看着那黑色波浪的涌动,王天逸冷笑着,他弯腰又拿出一块银锭,电闪掷出,黑色波浪顿时又化作了巨浪。   “嗵。”   “嗵。”   “嗵。”   “嗵。”   ……   王天逸疯狂的投掷着银锭,这高手掷出的银锭威力强的如同劲弩,但他还是一锭又一锭无情冷酷的砸在刘定强身上。   银锭一块块落下,在刘定强靴子下堆成了一座小丘。   慢慢的,黑色巨浪慢慢的停歇了,虽然银锭还在落下,但落在的不再只有元宝。   一股鲜血顺着靴子尖滴了下来。   一滴又一滴。   每一滴都落在银山尖上。   把洁白的银山染上了一头赤色。   王天逸终于累了,他几乎投出了半箱元宝,而刘定强嘴里的白色布团早就变成了一团红色粘稠的物体,它长长的突出口外,活像无常的红色舌头。   “放下来!”王天逸下令。   绳子被割断,刘定强重重的摔在了银子堆了,他连站起来的力气没有,只有缓慢的蠕动。   红色的血团迅速在他身下扩大,染红了所有银两。   “想要银子?全给你了!”王天逸拖着银箱走了几步,一脚蹬在箱子背面,大部分的银两滚了出去,落满了血泊中的刘定强全身。   “还有!”王天逸猛地抄起箱子,口朝下重重砸在银子堆中的刘定强背上。   刘定强身下地上不知有多少坚硬的银锭,这一重击,那些银子不啻钢刀一般对抗着肉体。   血泊急剧扩大。   而所有锦袍队新手不约而同的抖的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按帮规处理掉!”王天逸斩钉截铁的一挥手,自己坐了回去。   “我来!”铁塔般的凶僧胡不斩一跃而起,走到堂中,围着已经还剩一口气的刘定强和那些银子转了两圈,好像饿虎在残忍的打量猎物,然后一脚踢飞箱子,铁手掐住刘定强的腰,把他整个人从银堆里,头朝下高高的举了起来,最后猛地朝地上掼了下去。   在头骨碎裂开来的闷响中,所有锦袍队新手同时闭上了眼睛。   “好了,发赏。”王天逸面无表情的看着正厅中红白相间的一堆,点了点头,让管家发赏。   第一个叫的就是秦盾。   秦盾走了进去,在厅中立定,他努力不去看身边的东西,强压着呕吐,他躬身谢礼完,问道:“司礼,我们可否先打扫一些,收起银两再发。”   王天逸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打扫什么?就在那银堆里拿。”   按叫到的名字,锦袍队一个接着一个从那堆血红的银子里,在曾经同僚的残骸里,摸取自己的银两,没有袋子,银两都装进了怀里,在银两叮叮当当脆响里,每人的前襟都鲜血淋漓。   等他们重新站成一排的时候,每人脸上都白的像圭土,自己怀里那一股股的血腥上冲,恶心的简直随时都要呛倒。   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王天逸这个司礼这么反感血腥味了。   实在让人恶心。   “快,把尸体扔了。好好打扫前厅啊。”一旦干完事了,王天逸那股冷静到冷酷马上没有,他捂着鼻子,指挥属下打扫。   刘定强的身体很快被塞进了那个空空的银箱。在往外抬的时候,王天逸叫住了他们。   他说道:“别扔河里喂鱼了,也许这能改良我花园的土质。埋到校场边,我的富贵花下吧。看看这种花肥有用不?” 第三十九节 飞鹰鸿毛(完)   在刘定强被围被杀、锦袍队新手从此无人再吃豆腐脑的前夜。   王天逸正在宴请他巴巴坐在对方门口一下午再请来的贵客,黄老身边的大人物——苏晓。   苏晓虽然难请,但喝上了却是痛快,杯不离手,在王天逸带伤亲自上阵的激励下,陶大伟和金相士也豁出命去劝酒,一会功夫苏晓舌头就有点大了。   他睁着朦胧的醉眼拍着旁边王天逸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够狠啊,昨天你割了小周的脖子,今天下午又把刘泰摁在了自家地上,你上蹿下跳的想干嘛啊你?”   王天逸陪着笑,给苏晓又斟满了酒:“大哥明鉴,我也没法子啊,忙着要操起丐帮用,一群乞丐却说东道西的给我玩虚的,我哪有空给他们讲理训示,没法子,还是用刀快。不过还好,今天丐帮的情报就开始源源不断的递送过来了。至于刘三,我们喝多了闹着玩的。”   “喝多了闹着玩?”苏晓大笑起来:“就你那点狗屁酒量,喝一点就吐的直不起腰来,你以为酒疯你会耍啊?”接着一拍桌子:“说吧,今天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了,又来求哥哥我了?”   “还是您给我提的那个醒,我不是太明白,但是一定要闹明白,所以今天一定请大哥过来,希望您能给我点个亮。”王天逸恭恭敬敬的说道。   “呵呵,我就喜欢你这种老实小伙子。”苏晓笑了笑,接着转头看了看周围。   “你们先出去。”王天逸赶紧给手下下令,一群人连着仆役侍女全慌不迭的退出了屋子,只剩王天逸和苏晓坐在显得空荡荡的大厅中间。   看着人走光了,苏晓凑过头来,不再是一贯嬉皮笑脸的样子,而是有点嘲讽般地说道:“我看你很可笑啊。”   可笑?   可王天逸半点也笑不出来,这句话从苏晓嘴里说出来那是什么分量,连原来脸上带着的谄笑都挂不住了,王天逸冷汗密密麻麻的出来了。   王天逸唰的站起,转身对着苏晓一个深躬到底:“大哥明示!”   “坐坐坐。”苏晓冷笑着把汗流浃背的王天逸拉回了座位,嬉皮笑脸的模样又回来了:“我今天喝多了,都是醉话。”   “是是是,想听听大哥醉话。”王天逸慌不迭的点头。   苏晓点着王天逸的鼻子说道:“你妈的太可笑了。自从头上挨了一棍子逢人就说是慕容世家运气好,你锦袍队固若金汤,你被打成了话唠吗?你以为上面不知道你上蹿下跳的想干什么?你他妈的不就是想搞个全功吗?在帮主他们面前亮个相,讨个好头彩吗?好以后升职发财吗?我都给你提醒了,你还去搞刘泰,你能把他一个小掌柜摁趴下,你能摁得动他背后的大神吗?现在怎么老实了?”   “是是是。”王天逸腰都直不起来了。   “上面说你泄密就是你泄密!你争什么争?上面糊涂吗?你混江湖才几年?”   王天逸的汗滴子开始顺着鼻尖下滴了,椅子好像从平的变成了斜的,屁股打着劲朝下滑,两条腿都软了。   苏晓看了一眼王天逸惶恐的眼神,冷笑了一声,又喝了一杯,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顺顺了巨大的肚子,眼睛朝上看着房梁,笑了起来:“这世上有这么个村子,住着两个蠢小子,一个运气好捡了个大棒子,看谁家有鸡就一棍子闷死,拿回去自己炖了,大家都有点害怕。最害怕的是另外一个蠢小子,这是个小白脸,因为他和大棒子两家是邻居,他是个野种,家里也不待见他,他既要担心家里还要防着大棒子,所以小白脸不打算和大棒子马上就打起来,他还是使阴的。   听说另一家人捡了一条和大棒子有仇的疯狗,那厉害啊,谁都敢咬,大棒子都不怕。   一句话,不要命!   小白脸看上了,想买了放出去咬大棒子,另一家倒也乐意给,谁不喜欢隔岸观火,谁不害怕大棒子。   但是直接给,不就得罪大棒子了吗?再说这家意见也不同,有人喜欢小白脸,有人恶心小白脸。直接给,别说大棒子急了,自己家里也非闹起来不可。   因此家长就想买个巧,晚上留个狗洞,让小白脸钻进来,自己偷了疯狗去。   当然这不是免费的。”   苏晓好像讲故事一般说完了,王天逸擦了擦冷汗,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是我泄密,是我泄密。”   “你又老实又听话还能干。没人会亏待你。”苏晓这时又喝了一杯,看人都眯眼了,头一摆一摆看来真喝多了,他拍着王天逸的肩膀:“我就很喜欢你!所以才在你这里喝醉。你小子好好想想,你刚承担了寿州大败,帮里都知道是你的责任,你能力有问题。现在好嘛,刚放出来,顶着暂留的脑袋,才出江湖没几天,就能一边半拉半扯的建起了锦袍队,还能一边对昆仑渗透打压刺杀,最近还拢上了岳中巅,打算建立对华山的情报线刺探武当背后,这才几天你领着一群新手立了多大的功劳?你他妈的是个人才啊,武林大会开完了,你也要出名了!   但你出名了,少帮主怎么办?要知道帮里有多少居心叵测的小人,他们会散播谣言:王天逸这么有本事,寿州大败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看王天逸也不是那种会导致大败的废物啊。   你要忠,就要给我先装瘸子。”   “大哥,我明白我明白。”王天逸头上冷汗擦都擦不完。   “你明白个屁!”苏晓笑骂道:“这次压你,是你的福气,是帮主的意思。你出头太快,易老那边的人对你怕也不利,你知道林谦背后说你多少次了?说你本身就是青城叛徒出身,为人奸险,绝不可信任……盛老也很看不惯你,这些闲话还是其次,真要命的是易老那边刀也很硬,我们做了多少努力也不能完全控制镖局。   你锦袍队刀有多硬?欺负欺负商会还行,能和人家的振威镖局和暗组比?你太得意,太嚣张,真惹毛了他,随便一个绊子,就能把锦袍队绊个粉身碎骨!”   “那以后我该怎么办?”王天逸苦着脸问。   “看把你吓的!”苏晓大笑起来:“有本事自然就要在江湖上出头,藏也藏不住!放心,以后根基稳了,随便你怎么纵横捭阖,上头还是希望你以后能成为暗影箭手,作为奇兵和胜负手。”   “属下当兢兢业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王天逸屁股下的椅子面终于不再是斜的,让他说话也有了点底气。   苏晓微笑道:“帮主还是很看重你的,其实我们和小白脸达成的协议专门说不得伤你,但是这群狗还是伤了你。我们不会放过他们,看最近商会和慕容商会新签的协议没有?我们在丝绸贩卖和织工薪资流动方面取得了巨大突破,这里面有你的功劳啊。这些事情没人明说,但会给你记在赏金里,嘿嘿。”   “还有,我今天喝多了多说一句,除了一个小小的失察罪名外,你原来所有想要的一切帮主都会给你。你就提着脑袋跟着少帮主好好干吧,帮主记得你了,你大有前途。”苏晓笑了起来,替王天逸一举杯:“干一杯。”   一杯下肚,王天逸说道:“上面的意思我全明白了,只是那刘定强资质优越,人也老实,以后当是会为帮里有所贡献,我能否换个人顶他?”   苏晓一声冷笑:“顶他?你倒真应该做掉他,他私自去慕容世家应聘,本是蠢材小事,但恰好当时帮主也在飞鹰楼,刘远思当笑话说了,闻听自己高薪募来的新人瞎了眼要去慕容世家,我们还不如那群人吗?帮主当即就脸色不好看,说你这个司礼怎么教新人的。刘远思这才有了决断,他不去顶,你去顶!”   王天逸愣了片刻,咬了咬牙,心里再没有爱才爱德之心,剩下的只有切齿痛恨:竟然因为他的愚蠢把自己的脸丢在了帮主面前,怪不得自己被派去亲自钻套,说不定就是帮主有点恼自己。   “嗨,我错了,原来不过看他是少林俗家第一,……”王天逸赶紧顺着苏晓的话说。   但他都没说完,苏晓就一个呸字打断了他:“什么少林俗家第一?狗屁!要是少林俗家第一有用,一年出一个,六年后六雄头目全换他们了?江湖那么多高手,天天不知多少求着我们收他们,刘定强这种人,我们想要多少有多少!一个初出山的小屁孩在长乐帮面前算个屁啊,一根毛而已!”   “不行,今天喝得太多了。”苏晓叫道,王天逸一愣,赶紧跑到门口,把所有人都叫了进来,马上屋里又一片莺歌燕舞。   在酒宴结束的时候,王天逸叫人从内堂端出来红巾覆盖的一个小小木盘,恭恭敬敬的请苏晓过目,苏晓笑嘻嘻的揭开红巾的一角:入目的全是金灿灿的宝光。   一盘金叶子。   “唉,天逸啊,”苏晓挥手叫自己长随收了,扭头对王天逸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种懂事的,哈哈。”   说罢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往外走,一群人慌不迭的扶住,看来真喝多了。   “弹筝的姑娘不错啊。”走过酒会上一直弹奏的那侍女面前,苏晓说了一句。   “马上!你们四个!”王天逸立刻指着弹奏琵琶筝等乐器的四名侍女叫道:“带着乐器,立刻过来,你们现在是苏爷的人了,你们的东西我明天送到苏府上去。管家叫辆马车过来,送四个侍女去苏晓大爷府上。”   苏晓离开锦袍队,刚转过一条街,眯着的眼立刻睁开了,哪里还有半分醉意,他说道:“车夫,改道去翠玉楼,赴洛阳王先生的宴会。管家你坐后面锦袍队的车回去,这包黄金收入库房,车里的四个美女先安置在我书房,小心,莫让三夫人看到!切记!”   苏晓根本没醉,王天逸等三个司礼何曾醉过。   苏晓一离开,王天逸立刻把闲杂人等赶了出去,只和两个夜莺同僚商议事情。   “司礼,有何收获?”陶大伟问道。   “刘定强泄密。”王天逸冷冷说道。   “什么,不是他根本没泄密吗?这是不可能的。”金陶二人同时一惊。   “上头钦点刘定强泄密。”王天逸一句话。   金陶二人彼此看了看,异口同声地说道:“他泄密。”   “马上做掉王求贤,把这事办成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金猴子有点愣了,王天逸好像说反了。   “是把我没有泄密的证人办成死无对证。”王天逸说道:“没法子,上头指定我泄密,我就得办好这件事。”   “刘三爷呢?”   “他是自己人,而且让上头知道我心里有数没有坏处。这才显得我懂事嘛。”王天逸苦笑道。   “那这事您岂不是背黑锅,有没有不利影响?”   “相反。”王天逸笑了笑,把苏晓的话大体说了:“我们想要的都得到了。霍长风看重我,我们会跟随霍无痕。”   金陶二人均是大喜过望。   不过金猴子片刻后还是皱起了眉头,他打量一眼王天逸头上那好像也永远好不了的伤口,骂道:“不过霍长风也够混账的,哪有这么直接让人钻圈套的?那夜要是慕容狗贼起了坏心,手上的劲头大点,您说不定就出不来了!”   “霍长风肯定慕容秋水有密约,不伤人。”陶大伟说道:“那夜确实我们一个人也没受致命伤。”   “那也不能保险啊!这是武林啊,到处都是高手,谁能保证说不打死就不打死!他妈的!”金猴子破口大骂。   “唉,霍长风这人果然靠不住,也就是因为我们是‘蛇’,任劳任怨,不然换了其他人谁心里不生气啊?”陶大伟说道,金猴子愣了片刻才忍住没笑出来。   “他们知道我会想什么,所以苏晓才会装神弄鬼的过来安抚我,以他的身份,黄老不点头,他能过来‘喝醉’?”王天逸摇头笑道。   “只要让我们接近霍无痕就行!”王天逸冷冷一笑:“至于其他,没关系。我在霍长风眼里也不过是根毛而已。”   “司礼,刘定强等于是被甩了出去,您打算如何处理?底下都是新人,要慎重,小心士气,我觉的要谨慎谋划搜集证据做成铁案!”金猴子用手做了狠狠下劈的动作。   王天逸一声冷笑:“我说谁泄密谁就泄密!铁案容易的很,金猴子你马上就去找飞鹰楼管隶属的掌柜,花点钱也行,让他们把不合格的文函废掉,今夜就废掉。”   “什么不合格的文函?”金猴子满脸疑问。   “你这家伙,你用砸碎算盘吓唬那群白痴,让刘定强一天就转给了俞世北,转函上俞世北没签字啊,不签字就不合规,不合规就要废掉,废掉了文函,刘定强还是我的人!”   金猴子恍然大悟:“您还是要摘出俞世北。”   “没错。俞世北要人我就给了,现在我还给他摘清,他欠我一个人情,明天就要还我!再说上头钦点刘定强不忠背叛,俞世北怕也是要看刘定强当妖魔了,人混江湖,最怕就是手下不忠!”王天逸冷笑道:“有俞世北还人情,刘定强这泄密一事想做多铁就能做多铁!”   说完,王天逸用手指敲着桌子,冷酷的刀疤在灯火下跳跃,那是他在笑:“霍长风说我教新人不力,想教他们很简单,江湖帮派法则只有一个字:忠!关于刘定强,明天对所有锦袍队新手情报管制,我不仅要让他们帮我做铁证,我还要杀鸡儆猴!”   “赏金也一起发了吧,免得吓傻他们,有银子在怀里,人就有胆了。”陶大伟细声慢气的说道。   王天逸和金猴子对视片刻,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第四十节 孤胆侠   建康城内一处幽静的院子里,三五步就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武士,他们身上并没有带有长乐或者慕容世家任何一个门派的标志,但从他们带着冷冷杀气的眼神和冷静自若的行动来看,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战士。   没人说话,在这个闹中取静的小院子里只有鸟儿的鸣叫,衬着院里到处都是的那些行动训练有素的战士,这平静显的有点诡异。   “咚!”正房里传出一声闷响,接着就是愤怒的咆哮。外边所有战士只是朝那里看了一眼,就又把脸转开,一丝不苟的警戒着。   正房里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扔着几张纸,旁边坐着五六个神色各异的青年男子。他们的身形和外边那些高手一般无二,人人都精壮健硕,不同是他们身上手边没有任何武器,脸色里都带着一种病态的煞白和无力。   坐在最上座的却是个略显瘦弱的青年,他环顾了一下在座的人,指了指桌上的那几张纸说道:“大家都看过了吧?我们每个人的身份全江湖都知晓了,这是七雄共同签发的追缉令,我们每个人都在上面。”   说到这里,瘦弱青年看了看大家阴晴不定的脸色,手慢慢摁在了桌子上:“江湖虽大,却再无你我的立锥之地。大家说,我们干不干?”   干不干?   无人答话,没人都在思考。令人窒息的沉默。   坐在下首的一个精壮汉子,咬着牙从那堆画像中抽出了自己的,端详许久,脸好像喝醉一般红了,他抬头问上面的那青年:“赵乾捷大哥,你干不干?”   上座竟然是被神秘人劫走的华山死士赵乾捷,他异常缓慢却坚定无比地说道:“除了这个,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我干!”   “我也干!跟着你了!”他身边的一人一拍桌子,叫道:“反正早把这条命交给你了。早死晚死都是个死!只要能报仇什么都无所谓!”   又一人叫道:“对武当下手更好,反正谁都知道昆仑是武当的狗,没有武当,昆仑会这么丧心病狂吗?杀昆仑还是杀武当我都没意见。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我跟着赵乾捷兄弟上了。”   看着这些一起被劫持出来的刺客,赵乾捷说道:“我们华山掌门是章高蝉这个狗贼杀的,但却是武当指使的。我们万众一心行刺狗贼章高蝉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他虽该死,但首犯却不是他。但武当高手云集,千里鸿父子戒备森严,我们近身都不可能,遑论刺杀。上次我们毒箭已经射中章狗贼,奈何老天不开眼,毒箭都对他无可奈何,现在能有这个机会,我倒觉的是老天开眼,可怜我们这群苦大仇深的苦难人……”   一席话,大家都纷纷点头,纷纷表示要跟着赵乾捷。   但赞同声中,一个红脸大汉牙齿咬的越来越紧,终于猛地站起来,颤抖着指着赵乾捷鼻子问道:“赵乾捷,你又把我们卖给别人了?”   “你在说什么?”   “老四,坐下!”   大惊之下,一群刺客同时叫了起来,有人去拉他,但这个老四愤怒的打开拉自己衣角的手,继续指着赵乾捷叫道:“你们华山也不怎么样!上次行刺章贼之前,你鬼鬼祟祟的去拿武器,你倒底见了谁?跟着你进去的小陈立刻失踪了,你却带了一群蒙面高手回来,把我们全抓了起来,直到行刺时刻,才挑选人去动手。而我们这些没被挑中的,马上就被捆了起来!谁不知道,如果不是另外一群人杀进来,我们肯定连武神模样都看不到就被宰了,像宰狗一样!行刺章贼,你其实把我们全都卖了!说!他们这两拨人是谁?是长乐帮还是慕容世家?现在你怕是又把我们卖给另外一个门派了,我们是你的狗吗?你拿我们的命去做交易!”   看着那因为愤怒而通红的双眸,鼻尖感触着前面颤抖着的手指带来的风,赵乾捷眼皮都没动一下,他一动不动,冷静如初:“老四,我不仅仅是卖你们,我把自己都卖了。只要能报仇,在座的这些义士,包括我自己的命,我卖谁的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你!”看着赵乾捷那冷静到糁人的表情,听着这冷酷到底的话语,放佛一块巨石压在了火山口上,一腔怒火无从发泄,老四浑身都哆嗦起来。   一群刺客纷纷围拢过来,拉住了老四,纷纷劝说。   “老四,你别这么说了。如果没有赵大哥,我们连武神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也是没办法啊,我们就这几个人,怎么和武当昆仑那种大门派斗,怎么为父母兄弟门派报仇。”   “哎,你这个人,我们聚义的时候就说过复仇在所不惜吗?”   “你难道在怕死?我和你绑在一起等死,我只是有点生气不能死在章贼手里而已,但是我还是感激赵大哥让我有用我的命去交换兄弟们行刺的机会……”   “都别说了!”老四一声大吼,双拳同时擂在桌面上,顿时木屑横飞了,桌子塌了一大块:“我恨这些狗日的大门派!老子不做他们的狗!”   拉开的兄弟们都停住了动作。   赵乾捷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老四大吼:“你疯了吗!我们根本别无选择!不接受交易,我们马上就死,就算他们不杀我们,在江湖上,我们头上的赏金也会像鲜肉一样吸引一拨又一拨的秃鹫扑过来,我们根本没的选择!死,我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我们的深仇大恨呢?!我不能白白的死在这里,我们要死在杀场上,死在仇人的剑下,死在仇人的尸体上!只要能让我杀敌,让我磕头叫爷爷我都干!”   “我没你那么贱!”老四对吼:“我们田家世世代代的安心做生意,从没做过亏心事,慕容世家要钱,我们给,后来长乐帮来了,他们要钱,我们也给,再后来昆仑来了,我们做什么了?就把我们家杀了个七七八八,慕容世家长乐帮那些狗贼年年压榨我们,但有替我们主持过公理正义吗?我是个汉子,我要堂堂正正的去战斗,我要壮烈的去死,我死了,人家会竖起大拇指,我田家老四没辱没祖宗!到了阴间到了下辈子,我也会把我的债要回来!但我不能像你这样当孙子当狗!”   “兄弟,忍辱负重吧。”赵乾捷双手摁在桌子上,躬了腰就像哀求一般叫道。   “我不会再信你了,你他妈的是个恶心的小人而已!”老四一声大吼,推开呆如木鸡的众人就要往门外走。   门被拉开了,鸟鸣马上涌了进来。   赵乾捷追了过去,拉住了老四的胳膊。   老四一手拄着门,转过头,厌恶的看着后面的赵乾捷。   “兄弟,没有他们,你一个人在江湖上马上就会死的。”赵乾捷瞪着眼叫道。   “死有何惧?但求仇人头!”老四一甩手:“你放心,我不会泄露你们半点机密,你知道我的为人。”   赵乾捷紧紧的握住老四的胳膊,没有被他甩开,他咯噔一下双膝跪在了老四面前:“兄弟,这里没人怕死!你要三思啊!”   “我是好汉!”老四猛地抽手,赵乾捷武功比他差远了,一个前倒趴在了地上,他伸出手去抓那脚腕,但那脚好快,闪过了门槛,门被狠狠的带上了。   剩下的人把赵乾捷扶回了座位,有人说道:“我看出来了,随他去吧,他性子直,你劝不住的。”   “强扭的瓜不甜,我相信你赵大哥。”   “他宁可直中取不愿曲中求,可是……可是……直取太难了!”   大家劝慰着赵乾捷。   赵乾捷低着头好久,然后他用袍角拭净了眼泪,抬起头眼睛已经全红了,声音里却冷冰冰的并不带任何感情:“好,大家坐下,我再给大家详细说下计划……”   就在这时,门开了。   齐元豪笑眯眯的推门进来:“各位吃午饭没有?”   没人回应他,连站起来迎接的人都没有,对于这群视死如归的人来讲:要失去更多的尊严换来的东西对他们不值一提,谁在乎?你搭手,我去杀你也想杀的人,各得其所。除此之外,什么金银富贵身份地位并无吸引力,那么谁去理你?连笑脸面具都懒得带。   于是在这群背负深仇大恨的死士面前,齐元豪这位走到哪里都被前捧后拍的慕容秋水身边大人物难免小小尴尬了一下。   看了一眼各位兄弟,赵乾捷慢慢站起来了:“您有什么事情?”   “咚。”齐元豪把手里的匣子重重的顿在了桌子上,抽开盖子,一颗首级立在了那里。   “老四!”   “什么!”   “你他妈的!”   看着这首级,一群人突然纷纷跳了起来,有人立刻流泪,有人去抱那匣子,而有人一下跳上了桌子,就要冲过来打齐元豪,一片混乱。   “都别动!”赵乾捷一声大吼,他的兄弟们停住了。   看着那双伸过来抢匣子的手,眼前站在桌子上那位愤怒的眼睛,最后是赵乾捷空洞得发干的眼神,齐元豪微微一笑,手一压压上了抽盖,把匣子又提回了手里。   他说道:“我们发现了江湖通缉的刺客,就是这样。”然后他看着桌子上那个站着的死士笑道:“可否下桌子了?”   “下去!”赵乾捷大吼。   桌子上没人了,齐元豪微笑着单手在桌子上那堆通缉令挑来挑去,很快他划拉出田老四那张画像,轻轻弹去上面巨大的脚印,捏在手里满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要拿去领赏。”   然后拎着函首匣转身就走,背后是长在石像上那些悲愤无助的一双双眼睛。   走到门口,齐元豪突然回过头来:“吃好午饭和晚饭,今天晚上就送你们走。”   ※※※   在一个荒凉的土匪山寨里,原来的寨旗“黑风”正被缓缓降下,一身马匪装束的赵乾捷在手下的簇拥中走到旗杆下,他转过头,面前却是寒光森森的刀海剑阵。   看着这些手下,赵乾捷高高昂起头,缓缓抬起手里卷起的新寨旗。   “从今天起,我们为了正义、天理和侠义而战!”   大吼声中,赵乾捷猛地一拉手臂,一面大旗烈烈出现在风中。   当中只有一个大字:侠。   赵乾捷接受了慕容秋水的交易,他和他的兄弟被送到武当地盘边缘的一个黑道山寨,慕容秋水在他三年里的收获中拨给了他一笔,派来了一批无门派隶属的高手归他调遣,另外提供充分情报和后勤支援,当然缺不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监军,赵乾捷不过是慕容秋水推到前台的傀儡而已。   有了背后这只大手的支撑,赵乾捷率领手下袭击武当的镖线,刺杀武当的重臣大将,焚烧抢掠武当的产业,无所不干。   而在强力情报和人员的支持下,每次武当的围剿都被赵乾捷逃了过去,武当自己反而损兵折将,小小的赵乾捷竟然成了千里鸿肚子里的孙悟空,给他添了无数的麻烦。   随着这些成功,慢慢的,丧心病狂的江湖通缉犯只有武当在叫了。   出身平凡武功低微,但一腔热血满身虎胆,为了给老掌门报仇,不惜螳臂当车般去刺杀武神,失败后逃出建康,又拉起一帮死士骚扰武当这种强敌,这种传奇一般的义士谁不竖起大拇指?   赵乾捷的另一个绰号在江湖名声鹊起。   孤胆侠! 第四十一节 翻云手   武神的车队行到建康和寿州之间的时候,属下来报,取代章高蝉去建康会谈的秦明月一行正在前面等候他。   心情低落的章高蝉一听秦明月这个名字就是一楞,仿佛屁股上扎了根刺。   现在他最不相见的两个人:一个是夫人高柳若,而另一个就是这个左护法秦明月。   前者他有愧于心,后者他更是羞愧尴尬:是谁拍桌子瞪眼要去建康谈判的,结果是谁又不得不灰溜溜的被赶回来的,不仅如此还丢尽了面子,折了一个大侠兄弟,多出来的只有背上一个箭创。   但不得不见。   属下叫了两声,林羽到他面前又叫了一声,章高蝉才从出神中回过神来,嗯嗯两声,硬着头皮去前面小茶肆见秦明月,人还没见到,脸皮却红了,既羞又恼。   心里只预备着被这喋喋不休的老匹夫羞辱一番。   但站在茶肆门口的秦明月一见章高蝉从车里走出来,就赶紧跑了过来,满脸的忧心之色。   “掌门,您的伤要紧吗?”秦明月一把搀住这个江湖中最强悍的身躯,小心的却好像在扶着风烛残年的老人,接着他扭头对林羽大骂:“林羽你啊你,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怎么护卫掌门安全的啊,你这人!唉,气死我了。”   秦明月没有像以往那样大吵大闹也没有冷哼着话里带刺的嘲讽,却如此关怀自己?章高蝉一愣之下,脸上的恼红消褪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轻轻摆开了秦明月搀扶的手掌,小声道:“伤口都愈合了,不碍事的。”   “那就放心了!”秦明月把章高蝉领到小茶肆简陋的条凳前,还用袖子擦了擦,满脸都是笑了。   本预想要来一通夹枪夹棒的训,没想到秦明月对自己却是温暖如春风,这反差让章高蝉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屁股一坐下他打量一下秦明月、他带来的副手张觉等随从,这班人和建康回来的这批人根本没法比。   穿着方面。   为了显示昆仑的威风,章高蝉来之前从“钱迷”秦明月手里抠了一大笔银子,把自己的随从从头到脚打造得闪闪发光,连马车都又花了一大笔银子装饰内外;而现在和秦明月这批要去接替自己的人一比,他们那简直是灰蒙蒙的。   仍旧是一水的旧衣服,只不过是洗了洗而已,而马车就像从土里扒出木头,洗都不洗就七拼八凑的组装了几辆摇摇欲坠的木头盒子。   “这个‘钱迷’他这么亲热,莫非是要我交出前面领出的旅费吧。回来前我都差点没钱请客,哪里有银子给他们做旅费。要是问我怎么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岂不是又要丢脸了?”想到出发前,秦明月千叮万嘱帮派穷要节俭的话,章高蝉出了一身冷汗。   他冷哼一声,决定先发制人,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章高蝉指了指自己带回来的几辆车,说道:“明月,我旅费剩的不多。但是带了这么多建康特产回来,我希望能够给帮众一点高兴……”   没想到,他还没硬着头皮说完,秦明月鼓掌大笑:“好好好,没想到掌门这么体贴手下。您不知道,您可是给昆仑长了大脸了!人人都感激您啊。”   “长脸?”章高蝉愣了,这次去被翠袖大庭广众下一闹,脸面都丢光了;还折了丁三这个大侠兄弟;翻脸毁约,顺带着杀了三个不怎么认识的无辜掌门,最后挨了一次刺杀,刺客被擒却还昂着头像个英雄,自己这受害者倒处处受气;   丢人丢到家了,这哪里有脸?   秦明月竖起了手,伸开手指,又加上右手的一根食指,他笑道:“五架神机弩,一架强弓,还有唐门顶尖兵刃毒药,您毫发无伤啊!您知道您这一手能把多少江湖虎狼吓得晚上睡不着觉?昆仑战神一夜而威震天下!”   章高蝉张着嘴呆了,他吃惊的原因是在他眼里所有江湖那些高手不过都是些土鸡瓦狗而已,不堪他全力一击,他也从来都认为是个救人的大侠,所以在被行刺后,他不太在乎自己的战果,那结果对他是天经地义的,却纠结于自己居然被小人仇恨到用行刺这种手段谋害。   所以他回答秦明月:“那些贼人连一流高手水平都没有,无耻行径必败无疑。我纵横武林未逢敌手过,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威震的?”   秦明月一脸的大吃一惊:“我的好掌门啊,一个大湖深不可测,他们用了一丈的绳子不到头,只能说它深过一丈,但他们又用了十丈的绳子还是碰不到底,您说是一丈深还是十丈深?您的威名更胜一步,我们昆仑面上有光啊。”   说着秦明月对着章高蝉深深一躬:“上天是垂怜我们昆仑来着,降下您这天纵英才来领袖我们,我们真是太幸运了。”   “别别别!”章高蝉吃了一惊,一颗等着强词夺理吵架的心完全放下了,另一头却马上被压的撬了起来,那是他的愧疚之心。   “明月啊,我……这一趟……真……”章高蝉握紧了拳头:“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我都不知道怎么见若若了,我对不起她啊。我还签约后又毁约了,我还……但那是千里鸿的命令啊,我没法子啊,不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说我,不诚信啊!还有丁三指着我鼻子骂,他姐夫居然还帮着他要放了刺客,你说的我和丁家的友谊也……而且我这种真心实意的人居然江湖上有那么多无耻匪类对我切齿痛恨,我都做过什么?为什么他们这么恨我?”   秦明月一笑,握住了章高蝉紧握的双拳,慢慢的把他们摊开:“掌门你何必如此多虑呢?您和若若小姐是夫妻,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一个翠袖怎么能和夫人比?她必然原谅您的。至于那些江湖人事,本就为利合为利分,谁屁股是干净的,他们只是妒忌您,他们有狗屁资格议论您,不过是群土狗放屁而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老话流传那么久,这是为什么?不就是那群土狗自己吃屎然后找的借口而已,理他们干什么!你丢脸?您什么也没丢,反而塑了金身!江湖脸面其实是靠刀和银子打出来的,不是看家事、琐事、无聊事的,如果伤悲迟疑羞愧反而中了那些小人下怀。”   “明月!”章高蝉紧紧握住了秦明月的手,那双手长满老茧,虽粗糙但温暖,他满眼感激的看着这个属下,一时间对以前对他的误解羞愧不已:“谢谢你!”   “家和万事兴,”秦明月也紧紧握住这个年轻掌门的手:“我们都是一家人。”   章高蝉满心温暖的上路了。   ※※※   章高蝉缓慢的走进家里,脚上仿佛加持了千斤铁枷,每一步都如此的艰难。   碧环出来,看见他,不好意思的一点头,跑回了屋里。   马上高柳若夫人冲了出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夫君,您回来了。”   一句如水的话。   没有责备。   没有埋怨。   没有任何火气。   一句话,就把铁人般的武神章高蝉融化,他猛地紧紧楼主了怀里那娇小的身躯,眼泪流了出来。   夫人丫鬟没人说关于翠袖的任何话语。   章高蝉剩下的只有对夫人的愧疚和滔滔爱意。   在晚餐后,夫人却问道:“那翠袖美吗?”   “说她干什么?”武神立刻紧张起来。   高柳若紧紧搂住夫君的腰,仿佛一不留意,武神就会化作彩虹飞到天上去,她说道:“夫君,要是你喜欢翠袖小姐,我们就去找慕容秋水商量,把她娶到章家来吧。”   “你说什么?”简直如被五雷轰顶,章高蝉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夫人居然会这么说。   “你喜欢她,得到她会开心。我想你开心,去谈谈吧。我会把她当妹妹的。”高柳若抬起头看着章高蝉的眼睛真情流露。   “傻啊你!”章高蝉紧紧的搂住了高柳若,眼泪禁不住的流了下来:“你真是太好了。除了你我谁也不爱!我对不起你,现在我知道了这世上谁对我最好!若若,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   “什么都比不上家里好啊!”一手搂着夫人一手抱着儿子,天下第一的武神一声叹息,但接着他微笑了起来。   夫复何求?   ※※※   但武神原来的随从景孟勇却又跟着秦明月返回了建康,因为秦明月需要找人问具体发生了哪些事,而景孟勇马上找到了林羽,他讲:“右护法,不如让我跟着回去,总得跟着人瞄住秦明月啊,看他怎么谈的,做了什么?不然我们两眼一抹黑,岂不是白去建康了?”   这马上打动了林羽,毕竟侠义为本的他,还是信不过这个抠门同僚,立刻让景孟勇跟着去了,在路上和秦明月详细讲了各种事情。   在马车上,让景孟勇退下后,秦明月的心腹张觉马上问道:“没想到他捅了这么大篓子,而且狗屁没干,给我们的信上都是他娘的轻描淡写的。早知道他这样游山玩水玩美女,浪费我们那么多银钱干什么?”   看了一眼手下那翻着边的旧靴子,秦明月一笑:“不让他去行吗?你没见他闹得连武当都惊动了。他年纪大了,想当掌柜了。”   “甩手掌柜啊!他要出名要耀武扬威,但是他怎么不想想我们这些部下?不想想昆仑的生意?不想想我们的库房穷的老鼠都不生了?妈的,这一趟才不到一半时间就把全部旅费折腾光了,那么多钱啊!他把银子打水漂玩吗?幸好千里鸿让他回来,要不然他在建康还不得要饭了?”张觉听了景孟勇说得回来前请客都没钱,礼物都是长乐帮朋友送的,当时脸就气青了,他跟着秦明月可是穷惯了。   “闭嘴。”秦明月淡淡一声:“建康东西贵,他也没学过花钱。哦,错了,是没需要过赚钱。”   “您这样惯着他不行。”张觉说道:“甩手掌柜可以,他武功盖世啊,但不能让他再乱花门派里的银子花天酒地了,那可是我们用血换回来的。”   “他真做的挺好的。”秦明月终于笑了。   “什么?您是在骗他的吧?您前些天看信不还唉声叹气气得骂娘吗?这些天特地嘱咐我们要笑脸以对,我笑不出来!您看看那些手下谁看见他笑得出来?用我们的血汗银子穿得人模狗样!”张觉怒目金刚的模样。   “下面帮众对他很恼吗?”秦明月一转眼睛。   “人人都有眼睛!”张觉几乎吼了出来:“他武功厉害,我们都服,但他不能吸血啊!”   “这次真是,咱们昆仑有如神助啊!”秦明月闭目击节长叹:“做得太好了。”   “好在哪里?”张觉恨不得在颠簸的车厢里跳起来:“您说说啊!”   看着心腹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秦明月哈哈大笑起来。   他抬起手指,开始交代真心话了:“我问你,这世上本就是老虎最厉害了,但如果这世上出现了一头插翅猛虎,他不但獠牙利齿,而且背生双翼,厉害无比,想吃谁就吃谁,而且猎人谁也杀不死他,你最需要的是什么?”   张觉愣了会:“需要什么?长枪大箭啊。”   “我说了,这些东西你杀不死他。你需要什么?”秦明月大笑。   “那我只能联合所有猎人硬拼了,这种东西不是世间有的,再打不过肯定是人都被吃光了。”张觉一摊手。   “如果你联合不起来呢?”秦明月继续大笑。   “您直接说答案吧,属下不知道。”张觉摇头。   秦明月笑了好久,指着张觉鼻子笑骂起来。   “你需要的是驯兽师!”秦明月大笑:“傻小子。这怪兽虽然可怕,但如果有驯兽师不仅不会吃人,也许能让你拿着糖葫芦,花几文钱看看新鲜呢。”   “您是说掌门吧?”张觉疑问道:“他是怪兽?”   秦明月拍了张觉脑袋一下:“你想啊,掌门武功天下无敌,连五架神机弩铁弓加唐门毒药都无可奈何,谁不害怕他?而且更妙的是,咱们掌门虽然如此无敌,不知道多少人要找他的弱点加以打击,但他却让人捉摸不透:他不爱财,因为他从来没缺过钱,根本不知道钱是怎么赚得,如此之人怎么会被财打动?他好像爱色却又为了发妻退避三舍,估计慕容秋水脸都气绿了;他重兄弟重侠义?却因为千里鸿的命令去杀了丁三当保人的签约人!这种事情是匪徒才做的,他这种反复不定,谁能把握住?”   张觉哀嚎一声:“我觉的章高蝉他其实不懂事。”   秦明月哈哈大笑:“废话,他年幼就无父,掉入悬崖在无人之处习得最高武功,出来又直接被我找到成了掌门,众星捧月!这个人啊,从来都是江湖围着他转,一旦情况有异,他就懵了,因为他从来都是飞翔在众人和江湖上空,哪里能有机会习得里面的玄机?”   “你可以猜透老江湖的想要什么,但你却无法捉摸章高蝉,因为他还心软耳根子软,你好话一说,他就软了,顺着你的意思做了。”秦明月冷哼一声:“他要是跟着丁三,那肯定是死心眼大侠,但要是我要是说服他为了帮派去做强盗,他肯定也会去干的。因为他没有其他人的欲望,他根本没有主心骨,这种人太简单,愚蠢到无耻,反而让你琢磨不透!而偏偏他是江湖里最硬的一把刀,这种人就是插翅猛虎,无从下手,无从捉摸,谁敢不怕!”   秦明月继续说道:“他出使武林大会,已经把这种特质表露的淋漓尽致,看起来是个老实人,由着自己丫鬟骂无可奈何,却说翻脸就光天化日下连杀三个高手!你不怕吗?”   张觉点头:“那您就是那驯服插翅虎的驯兽师?”   “无错。”秦明月冷笑起来:“除了我,谁能让这头怪兽做些正常的事情?哼哼,这次简直是掌门前半段唱白脸大奸臣,而我要接上去唱个红脸忠臣,摆明了在吓唬敲诈整个江湖啊,哈哈哈!”   听着护法大笑,张觉睁大了眼:“您在武林大会想做什么?”   秦明月敛了笑容:“章高蝉看似一事无成丢脸到家,但在我看来,却是留下了翻本的大笔筹码,等我给昆仑搬座金山回去吧!”   他笑道:“不仅有这些好处,咱家武神被江湖耍耍是好事,让他知道自己的长处弱点,别再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给我捣乱,还能让他收收心,没事做点事情,哪怕写点武功秘笈也能给帮里赚点钱,别成天玩;而且我会让调派碧环离开寿州,让这个武当的耳目死远点,她没上没下丢尽了昆仑的人!而我们投鼠忌器还不能怎么着她。”   张觉翻着眼不知道说什么,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明月扫了一眼属下那马上就破的靴子,补充道:“回去时候,我保证人人都有一双定做的牛皮战靴!”   “买靴子?我们根本没钱,大部分钱在生意周转上,抽不出,闲钱几乎都给章高蝉了。”张觉一声叹息:“我们去了建康怕是只能吃咸菜窝头了,继续丢脸。”   “丢什么脸?!这反而更好。”秦明月一声咆哮:“吃咸菜更好!我要让那些江湖豪雄知道,逼急了我,老子人肉一样吃!”   ※※※   秦明月入建康。   其简朴或者说是穷,让所有迎接的人都吃了一惊,和章高蝉入城时候的八面威风不同,看秦明月和他那些随从衣食住行,和富贵满堂的江湖豪杰相比,他们简直是一群乞丐啊。   第一天,秦明月进见恩主千里鸿。   千里鸿皱着眉头说:“你们昆仑好歹是我们武当的盟友门派,明月,你这样省钱法是要让别人嘲笑的。”   “昆仑没钱啊!”秦明月笑嘻嘻的说:“有钱都给掌门做旅费了,我要是穿的好,除非是抢劫了。”   千里鸿马上用手指摁住了太阳穴,他早料到了这个秦明月会说什么,他不喜欢这个家伙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总是在哭穷要银子。   武当正在整合大量门派而且不停在发动帮派战争,千里鸿也手紧的很啊。   “你们不是在做粮食生意吗?还穷啊?”千里鸿质问道。   秦明月一个礼节,说道:“粮食这东西的利润远远比不了盐和布匹,要发财只能等灾年,但灾年你要发的是死人财,大侠啊,饥民啊还有官府都盯着你,弄不好就人财两空,况且我们昆仑地盘少,生意小,但高手众多,每月的薪资银子都愁死人,武当可否再批给我们点银子周转?”   “他妈的,又来了!”千里鸿气得哆嗦,强笑道:“现在我们已经给你们多少银子了?我们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既然高手众多,现在寿州也是你的了,你也要自己动动手。”   “属下明白。”秦明月一个点头,抱拳问道:“长乐帮想请我们协查私盐,我想可以给昆仑一些收入,请您示下!”   “同意!同意!”千里鸿叹气摇头。   ※※※   第二天秦明月去找长乐帮。   长乐帮对昆仑一直重视的很,重视的让他们恨得牙根痒痒,甚至才成立的锦袍队第一任务就是对昆仑的渗透,而且他们的工作让霍长风都点头称赞。   秦明月一来,上下热情的很。   听说秦明月想谈谈协查私盐的事情,黄山石马上推掉一切事务,专程赶来陪着他谈。   秦明月说道:“我们估计贵派流入我们寿州的私盐占到我们用盐的六成,如果能禁住,那得多少银子啊?我这乡巴佬想都不敢想。”   黄山石笑道:“我们一直想和昆仑谈这个事情,如果秦护法能够仗义出手,我们感激不尽。”   秦明月打量了一下穿得如神仙一样的长乐帮黄老,伸出自己的布鞋扭了扭,黄老冷笑了一下:“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协查私盐可以,但我们昆仑想在建康开个粮店,想要半条街的地盘,就是黄明街那里。”秦明月笑道。   “你这乞丐他妈的要敲诈啊!”黄山石心里在冷笑,嘴上却说:“地盘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我们还要计算一下得失,毕竟我们养着那么多人,少了半条街,不知多少人要扒光膀子和我们商会拼命。”   秦明月长叹一声:“没想到我和您的处境一样啊,我们昆仑地盘又小又穷,高手穷的靴子都买不起,唉,武神跟着我们这些不争气的也挨饿受冻,我有时候真羡慕那些抢匪黑道,他们大碗喝酒论秤分金银啊,我们这些高手却他娘的喝粥分粮食当薪资,还不如他们呢!”   寿州守住了长乐帮往北的一条官道,黄老一听脸色就变了,肚里破口大骂:“你这王八蛋居然敢威胁我们?”   但骂归骂,威胁如果有效必须听着,黄老说道:“荣我向帮主汇报一下。”   黄山石和霍长风商议的结果却是两可之间,缺点是:谁知道他们协查盐的结果如果,这等于白给他们半条街冒险,不仅让这群土匪进来建康,而且让他们熟悉建康江湖情况;优点却是:建康是个大城,它是皇帝的,真有心熟悉江湖情况,谁也挡不住,而且他们进来,可以分化收买打击,毕竟憋着劲当敌人,不如先面上当朋友,反正靠势力来说,长乐帮绝对不怕昆仑分毫。况且真是协查私盐的话,确实有利于长乐帮的利益,相反的,双方当朋友的话,长乐帮的刺探也可以深入昆仑内部。   没人想和穷的红眼的饿狼当邻居,尤其是你还没一击打死它的法子前。   但易老坚决反对给地盘,理由很简单:协查谁知道他们出不出力气?给银子都行,但地盘哪能随便给,半条街太多了。更何况昆仑和长乐帮是大仇,长乐帮终会报的,现在怎能资敌?   说到那次大仇,人人呢都知道是寿州大败,暗组出人最少,但责任却被一个暗组的统领背了,易老自然心里有气。   易老反对,反而坚定了霍长风和黄山石的优点考虑,因为他们对私盐的源头有猜测。   到晚上,黄山石就请秦明月来见他。   “可以答应,”黄山石严肃的说:“但先只给四分之一条街,而且地点不会给你你说的那么繁华的地段,是城边的一条街,十四个店铺,如果协查私盐有利,那么我们给你剩下的四分之一,你看怎么样?”   “很好。”秦明月笑了:“我们商量下再签可以吗?”   ※※※   第二天,秦明月求见慕容秋水。   他是昆仑传说中真正的掌门,慕容秋水也不敢怠慢,立刻从酒宴中抽身返回接见秦明月。   一进正厅,一个穷巴巴的乡巴佬打扮的人立刻起身向他行礼。   慕容秋水笑着见礼。   秦明月扭着脚下的旧布鞋说着:“……您知道我们和长乐帮是不打不相识,寿州打了一架,平手,嘿嘿,我们却成了好朋友,现在他们给了我们昆仑半条街做生意,但是您知道粮食生意利润薄,难免有什么钱赚,我想想您请教一下布匹买卖……”   “半条街?长乐帮给你们?”慕容秋水微微动容,随即又笑道:“他们是小生意起家的,没想到这么大方。”   谈了一会,慕容秋水就吩咐开宴,请秦护法吃午饭。   等午饭吃完,慕容秋水也等到了情报:秦明月所说基本属实,但附加条件是协查私盐。   私盐?   长乐帮自己就是做私盐的,私盐内还有私盐,以长乐帮的实力,查都查不净,还不断有缉盐特使殒命,那肯定是长乐帮内部有高人在操作,想必不会是霍长风,他不会自己偷自己吧,慕容秋水一声冷笑。   他心里想到:长乐帮暗地里恨得昆仑牙根痒痒,他们从来有仇必报,这次和昆仑大方的做生意,那也肯定是为了报复铺路的。   而章高蝉这个人已经向江湖表明了一切,他极度危险。   和这种人打交道,直接做敌人是异常危险的,说不定那天他就从屋檐一下一个鹞子翻身就到了你面前,弩弓都没用啊。   那就先做朋友!   秦明月来前,慕容秋水就做好了拉拢昆仑的打算,如果昆仑踹了武当,那千里鸿什么打算都成泡影!而且如果他们附了慕容世家,长乐帮一群老头非得哭死不可,前后夹击之势啊。   他却没想到秦明月先和长乐帮有了交易,而且还是昂贵的地盘交易。   “长乐帮那边地租是便宜,但他们赚钱是盐买卖,其他生意和别的地方收入并不同,不如来我们这边,布匹生意更易上手。”慕容秋水笑道:“半条街我也能给。”   秦明月一愣,推手道:“可是我已经说要和长乐帮签约了,而且他们那协议上说不可有贵门派的地盘。”   慕容秋水一笑:“像贵派这种崛起之势势不可挡的门派,谁不想交往?我早就派特使和你们联络了,这您知道,只是当时碍于寿州之战,长乐帮没说话,你们也才刚入寿州,大家都没准备,不好办。现在我巴不得您来呢,多条朋友多条路嘛。到我们这里来做生意吧,半条街,没什么别的条件。”   “哦,说到这里,”慕容秋水笑了起来:“有个不算条件的条件,我希望张觉或者刘君机先生能来主事,我早仰慕他们的大名。”   这两人都是秦明月的心腹,但秦明月含笑不语。   到走的时候,慕容秋水送给秦明月一张银票当做见面礼:两千两。   ※※※   第三天上午。   秦明月满脸歉意的站在长乐帮林谦和苏晓面前,看了一眼面前的契约和笔墨,没有拿的意思,叹了一口气,说了一番话。   黄老听了回报后,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昆仑知道规矩吗?这他妈的是背信弃义!他妈的敢耍我们长乐帮?这群狗日的没有廉耻的土狗!”黄老一着急,就暴露了他那下层的出身,脏活破口而出。   因为秦明月通知他,不能签约了,当然这不是让寿星一般慈祥长相黄老骂脏活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秦明月说慕容秋水开了同样的地盘,但却没有协查私盐等附加条件。   谁撬昆仑也不如慕容秋水撬昆仑这么让长乐帮大人物忧心。   武神仅仅是爱慕慕容秋水手下翠袖美色,他们就不惜派出干将直接射杀翠袖。   慕容秋水和霍长风这两家现在是朋友,但是是彼此都戒备的朋友。   黄老急匆匆的出来接见了地位比他低一大截子的秦明月。   “我也没法子啊。”秦明月愁眉苦脸的一伸脚,那布鞋又露出来了:“谁叫咱们昆仑穷呢?我手下一大帮人等着吃饭呢?我也没违反江湖规矩啊,这不过是生意而已。人饿急了,谁给钱听谁的!真逼急了,人肉不也不一样吃吗!”   问明了情况,黄老笑嘻嘻地说道:“秦护法稍等。苏晓,还有林谦,一会陪秦护法吃午饭。”   接下来就是长乐帮巨头的紧急会议。   连原来反对给地盘的易老,听说这个后,都完全拧转了意见,他说:“宁可让武当驱使他们当狗咬人!也绝对不能让昆仑落到慕容世家手里!武当咬不到我们,但落到慕容世家手里,慕容世家怕是立刻要和我们开战,章高蝉那个混蛋可是五架神机弩都挡不住啊,加上慕容秋水小贼指挥,不敢想象。一点苗头也不要给慕容秋水,现在要拉拢昆仑,不是复仇的时机。”   没有异议。   黄老亲自和秦明月谈:我们不要什么协查私盐的条件了,也不分期给你们地盘做生意了,直接给你半条街,就你说的地方。   “我们非常希望和你们好好交往啊。”黄老亲切的握住了秦明月的手,亲切的就像问候情人一般。   秦明月同样感激涕零的点头,但他说出的话却冷酷的无半点感激的意思,他说:“我要一条街!”   黄老早就料到这个混蛋的下一步,他同样报以亲切的一笑:“我们再商量,但会有条件,你只能和我做生意,不能去慕容的地盘。”   “我和部下商量一下。”秦明月满脸惊喜地说道:“明天给您答复。”   但他一出飞鹰楼并非回驻地吃他的窝头咸菜,而是上了他那辆破落得掉渣的马车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建康城中大楼此起彼伏,在一处豪华酒楼的二楼上,正有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马车的车顶。   一直到马车驶出视线才收回眼睛,旁边上来一个人,对这双眼睛的主人一个恭敬的躬身:“司礼,眼线已经跟住了。”   王天逸没有说话,只是一个点头,然后重重的把茶杯磕在了桌上,这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安。   要是章高蝉那群人,凭借他的关系,武神晚上撒尿喷多远他都一清二楚,但换了秦明月这帮穿的叫花子一般的人来了后,他对昆仑的动向一抹黑。   虽然有个“好朋友”景孟勇跟着回来了,他也喂了银子,可惜这个家伙天生贪婪,好像回来就是重温建康富贵的,秦明月什么打算他这个王八蛋一概不知,只是白白花锦袍队银子在姑娘怀里喝得烂醉。   眼线跟踪报告回来:秦明月直接去了慕容秋水那里,很晚才回来,出来的时候笑容满面。   拒绝一件合约怕是用不了三个时辰吧,也不会笑容满面吧?   人得到一件东西会笑,但拒绝一件东西,就算是圣人拒绝偷来的抢来的财物,也不会笑得那么开心吧?   “秦明月这狗娘养的!”黄老一拳砸在王天逸报告上,他喘着粗气坐下,沉思良久才说道:“看来需要找邻居开一场谈判了!”   ※※※   第三天下午。   秦明月轻轻把那张银票推到慕容秋水面前。   慕容秋水微笑:“秦先生,您这是?”   秦明月一揖到底:“小人和长乐帮谈过了。这银票我不能要了,请公子您多包涵。”   “他们肯定开了条件吧。”慕容秋水笑了:“不急,晚饭在我这里吃吧,现在跟我去后面听听曲子,边说边谈。”   吃完晚饭,慕容秋水也定了主意,他笑道:“你们昆仑都是江湖求之不得的财宝,这里不比其他城市,我们和长乐帮界限分的太清,谁把您延为上宾,怕是另一边都有意见。”   秦明月躬身道:“我们昆仑都是山野鄙夫,实在不知道礼节,加上门派又穷,人穷志短,让公子见笑了。”   “您过谦了。”慕容秋水一笑:“让我为了先生和长乐帮谈谈吧,反正寿州离建康近,远亲不如近邻,大家都做朋友最好。”   “那太谢谢公子了。”秦明月再次躬身,在聪明人面前根本没必要说什么理由,慕容秋水和长乐帮面前都是如此,大家在下明棋。   “这您收着。”慕容秋水伸出葱白的手指又把银票推到秦明月面前:“您好像误解了,这不是定金,只是请您喝茶,您这种人才,如果能为慕容世家服务那真是千金难求。”   “那有劳慕容公子了!”秦明月像个乡下财主般不客气的收起了银票:“那我等您和长乐帮谈的结果,如果他们不同意,我就向您学做生意好了。”   秦明月走了不久,长乐帮的特使就到了,一张请柬:霍长风邀请慕容秋水去昆玉楼看戏。   ※※※   第四天上午,秦明月和长乐帮慕容世家同时签约,在两家他各得到了一条街地盘做生意,尽管他还没想好做什么生意。   中午,千里鸿的特使冲入昆仑驻地,却一个人也找到,守门的人咂着嘴说大家都在一个寻常酒馆喝酒庆祝,骑士翻身上马,再次冲到酒馆。   听说昆仑擅自和长乐帮慕容世家签订了地盘协议,千里鸿一茶杯摔在了地上。   昆仑这只鹰,如果鹰头是秦明月的话,那么肯定喂饱则飏。   只要它飞离武当,那么千里鸿一切宏图皆成泡影。   这也是他为什么想培养章高蝉当鹰头的真正原因。武神不仅老实没野心,更关键的是他是武当的女婿,这是血缘!   但章高蝉实在太没谱了,没谱到幼稚!   特使找到了所有喝得醉醺醺的昆仑高手,唯独没有秦明月和张觉。   “所有人给我去找!马上叫秦明月到我面前来!”千里鸿大吼,武当高手一拥而出。   不过这些人谁也没想到,秦明月就在武当的院子里,离千里鸿不过半里远。   他在高明海、这个武神岳父的偏院,而且他正笨拙的朝这个昆仑岳父敬酒。   “高爷爷,”虽然两人年纪差不到哪里去,但秦明月按照辈分这么很顺畅的喊着:“我有个好消息告诉您。”   “小秦说。”高明海说道。   “高爷爷,您知道我们昆仑太穷,”秦明月叹了口气:“我们寿州太贫穷,我们新进地盘也没多久,根本没多少生意做,下面人都穷的哭爹喊娘的。我们得自己养活自己啊。”   知道武当为了拢住昆仑花了多少钱,听说秦明月自己做生意自己养活自己,高若海一颗心悬了起来,中午这两个昆仑的人找上门时候,他就猜他们是请自己给千里鸿要银子的,所以一直满心戒备。   谁都怕要钱的,更何况年年月月日日哭穷要钱的,金山银山也禁不住昆仑这么多不挣钱的人白吃啊,更何况武当根本没多少银子了,高明海深知这个。   库房的存银就是他们反击千里鸿父子的武器,虽然帮派战争能带来一些抢掠来的收入,但这远远比不过战争的消耗。   打仗就是拼银子啊,这话一点也不虚。   “高爷爷,我找到了一条做生意的路子。”秦明月笑道。   “那好啊!”高明海猛地一拍桌子,杯盏跳起来了老高,他这么激动是因为那颗怕缠着要钱的心终于掉了下来。   秦明月说道:“我们昆仑在建康得到了两条街的地盘,一条是长乐帮给的,另外一条是慕容世家给的。做什么生意还没想好,我知道您和洛阳首富王柴胡是好友,可以介绍些生意。”   建康两条街!高明海一瞪眼,那颗心又悬起来,建康上的武林门派几乎全是潜在敌人,慕容世家不用说了,千里鸿正想对慕容秋水亮剑呢,长乐帮也不说了,千里鸿得逞,霍长风就少不少银子。   秦明月看着对方一副窒息的表情,笑道:“您放心吧,两条街能有多少收入?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毕竟我们离建康近,和他们算邻居,一方面可以赚点银子,另一方面可以刺探对方情报。您是咱们昆仑的岳父,我们昆仑永远是您武当的人。”   高明海问道:“千里鸿知道吗?”   秦明月啃着一条鸡腿,说道:“他让我自己做生意,我只能找邻居做了。我马上回报千里鸿公子,咱人穷志短,我们昆仑那么多江湖上超一流的高手却连新靴子都买不起,我能怎么办?看着他们被这些有钱的豪杰挖走?我不自救,昆仑自己就散了。我来找您是有要事相商。”   “什么事?”高明海现在高度戒备。   “高爷爷,我们和长乐帮慕容世家做生意,有银子赚是不假,但我们是武当的附庸,自己单干是绝对不行的。”   “哦,那你想怎么办?”高明海终于送了一口气,看来秦明月还知道自己身份啊。   秦明月扔下鸡腿,一挥油腻的手,说道:“很简单,武当派人来监军呗。但是我说句实话,我们昆仑能够被江湖高看一眼,都是托我们掌门也是您女婿天下无敌的福,我们昆仑听命于武当全是您的功劳,我们希望能派您的人来监军指导。”   高明海彻底松了气,他现在满心兴奋了,秦明月是送一份大礼给自己啊,不说建康两条街的生意他的人监管能多分多少银子了,单说这事就是抗衡千里鸿父子的一个莫大筹码啊,自己在武当份量将再上层楼啊。   高明海笑了起来:“好,没问题。”   秦明月擦了擦嘴,有些为难的说:“这事怕是您还得和千里鸿公子商谈,另外,我希望碧环能够来建康监军。”   “碧环?”高明海眼睛瞪大了:“她是女的啊,而且是个丫鬟啊!”   秦明月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是她是您的人不是?她为了小姐出头骂退我家掌门,我很感激他,少年人好色,万一武神为了一个女人就投入慕容那边,武当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幸好咱们武神是个重情的人,被碧环一说,立刻悬崖勒马。她是立了大功啊。而且武神痴情,夫人能干,生了一个小掌门出来,碧环她也没成为他的填房丫头,经过这次事情后,我很难办啊,碧环已经回了寿州,在我家掌门前出入,他终是有点尴尬,我那里穷哈哈的,也没有别的位置让这位功臣坐,不如来外地几天,靠一靠,以后再回主人身边,大家又是其乐融融。而且丁家有丁晓侠,慕容秋水最近推出了翠袖也是独当一面,咱们江湖上顾忌少些,碧环小姐又聪慧又果敢,找几个账房教一下,掌管两条街的生意怕是大材小用了。”   说完,秦明月加上了一句:“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夫人的意思,她和碧环从小一起长大,现在怕夫君难做。”   高明海沉思了一会:碧环作为他们高家从小养大的贴身丫鬟,确实肩负她的使命,就是监视章高蝉和昆仑。所以在发生仆人大庭广众下怒斥主人章高蝉这件事后,他和千里鸿商量了后,觉的还是不处罚这个丫鬟为好,什么也不说,直接把她送回了寿州。   最后,秦明月说:碧环来做事,还有个好处,她是昆仑的人。我听说武当四处派出监军给附庸门派,有人怨声载道。她来做事,我们昆仑的手下心上肯定舒服些,自己人嘛。当然您可以再派其他人辅助,我们没有意见。   饭后,高明海带着秦明月去见千里鸿。   但一见面说了没几句,高明海就和千里鸿私谈去了。   秦明月枯坐一个时辰。   然后千里鸿宣布了好消息:同意昆仑在建康做生意。   ※※※   第四天晚上。   秦明月送请柬请唐博吃饭,在建康最好的酒楼。   唐博骂骂咧咧的还是去了。   一落座,开场酒喝完,秦明月就提出买解药。   “什么解药?”唐博嗤之以鼻。   “我也不懂。如果我们掌门感觉自己在建康中的毒没有驱尽,他该买什么解药?”秦明月憨笑起来。   “哦?”唐博眼睛一亮,接着一声冷哼:“你们掌门厉害啊,中了毒箭还生龙活虎的在建康蹦跶了几天,不用解药了吧。”   秦明月笑了起来,他指着桌子上那坛好酒笑道:“唐六公子有所不知,我这人酒量浅,不能深饮。而我这边请我们昆仑的请柬已经摞了这么高,不知要喝多少酒。如果我喝多了,乱说我们掌门表面上生龙活虎,而私底下却老想着唐门解药,他们不知怎么想?”   “哈哈。”唐博笑了起来,他拍了拍秦明月肩膀:“你这家伙有意思啊。”   “我没有掌门那么雄厚内力,不知道内力驱毒不尽有什么症状?”秦明月拱手请教。   “你以为七雄是傻子吗?他们很快就能查清你家掌门中毒没中毒,除非他亲口说亲身做。”唐博破天荒的给秦明月端了端酒杯。   唐博抿了抿,秦明月一口喝干。   “天下有几个七雄?有多少门派有能力查证?谣言和实话之间,谁更可信?”秦明月笑了起来:“唐门兵器药材天下无双,也不是全卖其他六雄吧?而且武神就在我昆仑,他亲口说,乃至卧床不起我也许都能做到。”   “有意思。”唐博大笑起来,又给秦明月满上,秦明月连干几杯。   双方说着,直到酒席吃残,双方商定,等明日唐博参加聚会之际,秦明月去找他买解药,而唐博借口没有,秦明月要苦苦哀求,至于谁用,秦明月说:“我但说症状,不说谁用,反而会猜测四起!”   唐博大笑。   “不过,昆仑穷啊,买不起唐门解药。”秦明月苦笑道。   “你穷?你不是刚得了两条整街吗?而我们唐门在建康才不过是分散各处的六十四个武器店和药铺而已。”唐博冷笑起来。   “我们是山窝里出来的,根本不会做生意啊,说不定会把两条街玩倒闭。”秦明月愁眉苦脸:“我们昆仑是乡巴佬,和你们七雄纵横捭阖比不了啊!而且两条街做什么生意我根本都不知道,您能给提提建议吗?”   唐博看了秦明月许久,再次大笑:“你这人真有意思。药我送了!你不是穷吗?但你要做做样子,你要去建康长乐帮和慕容世家不同的银号兑换元宝,最少四家,要顺路说说,不露破绽,能做到吗?”   “简单,我来的时候揣的全是碎银子和铜钱。”秦明月嘿嘿一笑。   “干一杯。”唐博笑道:“你可比你家掌门好玩多了,他天天哭丧着脸干娘啊,以为大侠都是他那副脸吗?那是死人脸!干了!”   唐博在侮辱章高蝉,但秦明月回报的只有一笑,一口喝干。   放下酒杯,秦明月说道:“我还想请唐六公子帮个忙?”   唐博凝神看了看秦明月,笑道:“我已经帮过了你了哦。”   秦明月一笑:“谁人中了唐门顶尖毒药还能活蹦乱跳?那是年轻人好面子硬撑!”   这话说得太地道,唐博愣了愣,摇头叹道:“你这人怎么不早来建康谈判?说吧,什么忙?”   “您知道,唐门兵器天下无双,武林的高级兵器一半出自唐门,”秦明月叹了口气:“我们也想买,但只能买到二手唐门武器,新的唐门武器极其难以得到。武器掮客在寿州周围根本站不住脚,我们很多人只能用乡村铁匠打造的低劣兵器,您能把武器卖给我们吗?”   武器掮客为什么在寿州无法立足,唐博太清楚了,不仅先前的长乐帮,连现在的慕容世家都严厉打击敢卖给昆仑兵刃的掮客,昆仑的兵刃只能靠武当调配,而武当自己也需要兵刃。   江湖里没有东西是免费的。   好兵刃就需要大量的银两。而一个刀剑高手,同样的兵器最最少需要同样三件。   武当自己都配不过来,怎可能给昆仑第一流的兵器。   但如果说江湖中谁最喜欢战争和杀戮,那肯定不是长乐帮,所有人都会说唐门!   没有高手之间的厮杀,唐门怎么赚钱?!   唐博这次来本就肩负使命,要同时和慕容世家和武当谈武器药草,所以才派了第三代老六和新出道的老七一起过来,唐博不用说了,和慕容秋水是好朋友,而那个老七却是千里鸿的死党!   另外唐门当家老爷唐修竹也希望和昆仑建立生意往来,地下往来也行,这个新崛起的门派高手如云却一贫如洗,这种门派当是消耗唐门商品的大买家,新的门派不用血怎么抢夺自己的地盘和权力?更关键的是,只要昆仑兵刃强一分,长乐帮和慕容世家就不得不把自己的兵刃加强两分!   一分换四分,这才是昆仑的价值!   但昆仑第一个来的掌门章高蝉实在没法谈生意,他武功天下第一,可以赤手迎击几个一流高手,但却不管手下人的装备,他也根本不懂生意,加上傲慢得好像整个昆仑只要他一个人就足够了,唐博热脸贴他冷屁股,他却还抽了唐博的脸,把唐博差点气死。   现在来了秦明月,唐博好像见到了宝贝。   但是他故作沉思,喃喃道:“卖给你们武器,太难太难。”   “请唐六公子,帮忙。”秦明月站起来对他鞠躬:“互相帮忙。”   “你知道所有的路线都有阻碍,”唐博说道:“只能走地下,加两成。”   秦明月摇了摇头:“唐门兵刃本来就贵,你还要加两成,你杀了我卖肉也买不起。”   唐博一摊手:“那没办法,你秦明月是明白人,你应该知道给你兵器,我们唐门在冒险。”   秦明月看着唐博的眼睛说道:“相信我,我们有一把唐门的兵器,长乐帮——我们的邻居,就要也买一把兵器,慕容世家——江湖中生意最成功的人,也必须加一把兵器,来和武当实力相当,一把换两把,这生意做得,你们不是在冒险,你们是在捡钱。”   唐博一愣,但是现在不是他求武神的时候了,而是秦明月来找他。   两人谈判许久,最后唐博一拍桌子:“至多减一成!给你百数之内的刀剑!”   “那也太贵!”秦明月摇头。   说到最后,唐博叫伙计进来包厢:“再拿三坛酒来,要能那种点火就着的最好烈酒”   指着面前的三坛烈酒,唐博微笑道:“你秦明月喝一坛我减一成!”   “当真?”秦明月举起手来。   唐博一巴掌拍上对方的手:“君子一言!”   ※※※   第五天中午。   秦明月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床上,面前立着忧虑关切的张觉,他手下正端着一个木盆。   “您可醒了!吓死我了!您吐了整整一夜!”张觉都要哭了:“昨晚那个唐博哈哈大笑的走出包厢,让我去接您,我一进去没看见您,您竟然瘫软在桌子底下,浑身上下都是酒水。”   强忍住头疼欲裂,秦明月问道:“我喝了多少?”   “不知道啊,您一手攀着一个桌腿,一手死命的抱着一个酒坛子,里面还半坛呢,我拉您出来您都不放手,还踢我……”张觉几乎落泪,秦明月这个人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丑啊。   “桌上还有几坛没开泥封?”秦明月一把撑起来,一把揪住张觉的前襟。   “什么?我忘了啊!”张觉瞠目结舌地说道:“可能还有两三坛吧,那时候谁管那个啊!”   使劲晃着脑袋,好容易想明白这个“两三坛”的含义,加上那抱在怀里的半坛,他居然一坛都没喝尽!秦明月的失望的跌回床上。   “对了,那个该死的唐博的走的时候给了我这个。”张觉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来。   “给我!”秦明月一跃而起抢过了那张信笺,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大大的“七”字。   “这狗日的灌我!”秦明月一下跌回床上,紧紧把这张纸抱在胸前,咬牙切齿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是七啊!这狗日的还算仗义!”   ※※※   在这次武林大会上,无数门派得益,签订的生意契约不计其数。   人人笑逐颜开。   空性希望下一次武林大会在洛阳举行,而杨昆反对,他认为非丁家莫属,沈家铁狐狸则冷笑:咱家带来的大利益根本没解决,看你们能装到几时!   唐博和他一样诅咒着:他妈的赶紧杀个你死我活吧。   慕容秋水和千里鸿拥抱道别,心里都在盘算自己在内忧外患下,做好战争准备的时间和成本、收益。   霍长风看着他们两个少年才俊微笑:不管你们怎么咬,我肯定是大赢家。   丁三早跟着甜言蜜语的新朋友跑到不知道哪里行侠仗义去了,而王天逸正在快马从寿州往建康回赶,一边赶一边骂:秦明月王八蛋,害我又要确认章高蝉究竟有没有受伤!   昆仑虽然闹了不少丑闻笑话,但他们成为了即长乐帮、慕容世家、武当之后,从这次武林大会收益最大的门派。   回去的时候,秦明月实现了他的宣言,他来的时候带来一批叫花子,他们吃窝头嚼咸菜,喝醉了就叫嚣着:“人肉也是肉!逼急了老子什么都干!”配上他们忽善忽恶毫无廉耻和脸面的天下第一高手的掌门,简直是一群天下最可怕的土匪!但走的时候却成了一批衣着光鲜兵器精良的高手,他们彬彬有礼。   不知多少人在背后说:“仓廪实而知礼仪,此言不虚。” 第四十二节 出渊龙   武林大会已近尾声,傍晚,慕容成刚出席完千里鸿的酒会回来,齐元豪就躬身向他回报赵乾捷一行已经被秘密送出建康。   “嗯,沿途注意他们的安全,这可是我们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慕容秋水微笑道。   齐元豪躬身称是,然后递上一封未拆封的密信:“公子,这是文从云刚从苏州发来的。”   慕容秋水拆开抽出一看,脸上立刻变色,把信顺手递给了齐元豪:“家主命令大哥去和祝少发他们谈判了。”   “什么?!他又捣蛋!”齐元豪一听马上如屁股着火一般蹦了起来:“我们是说要压制地盘内的反抗势力,但他为什么要去?那些都是些一直反抗我们的黑道山寨,万一打起来,肯定家主又要分兵,岂不是又会影响我们的准备?净给我们添乱!”   “你先看信,仔细看他带了多少人?”   “啊?就他自己保镖队?二十个高手?”齐元豪看完一愣:“咦,这不是他以往大张旗鼓耀武扬威的风格啊,这点人够什么用?那群王八蛋万一绑架了他怎么办?”   慕容秋水冷冷的道:“现在武当对我们虎视眈眈,家里不能乱。你赶紧让那些人安稳些,别伤了他,走一圈显显威风就行了。”   虽然谢六横一伙被屠灭了,近三年来,慕容秋水为了自身地位稳固,一直在养贼自重,敢反抗慕容世家的门派居然有了七家,他们专摸老虎屁股,老虎一扭头立刻就跑,这些人这几年都发财了。   但实际上财主比剩的只有条命的穷光蛋更好对付,慕容秋水的蛇和影子早进去了这些力量,大部分都成为副手或者军师,头目不仅早就知道这些人的真正身份,却对这些消息灵通的“卧龙凤雏”言听计从,甚至还有人主动请求归顺慕容秋水,这些小黑道门派几乎被慕容秋水控制大半了。   真有心像当年长乐帮那样,敢挑战慕容世家权威的门派反而会被他们黑吃黑做掉。   于叔甚至开玩笑说,慕容秋水早用银子灭掉了地盘内的一切逆贼。   另外慕容秋水借着剿匪,对家族里的原来对抗力量开始分化打击,归附二公子的老家臣们更容易立功,自然地位开始上来,并开始跟着慕容秋水打压原来志同道合的朋友。   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慕容秋水的威名因为这几年对帮内的剿匪不力,逐渐被千里鸿等“后起之秀”追了上来。   不过慕容秋水认为小小的名声损失,换来自己对家族内部老家臣势力的控制,这是合算的买卖。   而且这几年的蛰伏对比他名正言顺的继承抱龙刀这个名声,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下棋嘛,对于他这种占尽盘面优势的高手来讲,根本没必要突使奇兵飞掉对方老将,更没有必要砸掉棋盘,只要慢慢布局,逼得对方无子可投,自然认输,这是上策。   但这次没想到大哥慕容成居然非要去“他的地盘”上去显示自己威风,慕容秋水也有点担忧,虽然都喂饱了,但对方毕竟是草莽中的野兽,面上还是经常劫掠慕容世家财物的土匪水贼,谈不上令行禁止。   慕容秋水匆忙下令,很快反抗慕容世家的七大“英雄”都从自己军师或者心腹那里得到了吹风,居然比慕容成邀请他们谈判的请柬来得还早。   慕容成选定的第一个通告的对象是祝少发,中间人是水盘镇苏振铎。   慕容世家的附庸门派听说慕容成要来谈判或者剿匪,一个个早就关上了大门,不是装病就是去走亲戚,生怕自己被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少爷拉了壮丁。   但慕容成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找他们的麻烦,相反他直进水盘镇,随从只是他的保镖队,还有一个范金星。   ※※※   正午,慕容世家地盘边缘的水盘镇。   三十彪骑云屯席卷般驶进了这个富庶的江南小镇,在镇上最大的财主苏振铎苏府门前勒缰止马,主人苏振铎早已微笑着在门口迎候。   他家是时代居住于此的大户,他年轻时候去武当学艺,出山后回家帮父亲打点生意,虽然没有在江湖中险中求大富贵,但仗着江湖上认识豪杰无数,倒也把这家族生意搞得红红火火。   看到他,马队的首领是个络腮胡子大汉,他大笑着下马,和苏振铎亲热的拥抱了一下,笑道:“苏兄,听说你儿子在武林大会上发财了,昨天回来了?恭喜啊。”   苏振铎笑着握住了他的手:“祝爷,你不要取笑兄弟了,和你比不了,我这是小生意啊。犬子不过是和长乐帮交易了一些盐引,长乐帮商会需要一批苏绣,要质优价廉,还要着落在你身上了。分成照旧。”   络腮胡子指着府门内笑道:“好说好说,我祝少发做的是无本买卖!发财其实是要着落在你今日这贵客身上的。哈哈。”   苏振铎抚着祝少发的大肚子笑道:“还是您这买卖好做,看您这肚子这几年鼓着气般长,越来越有福相了。”   说到这,祝少发握住苏振铎的手,把嘴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多少人?可有意外?”   苏振铎一声嘲讽般的笑:“来我府里的,算上他十三个,你的师爷不也在里面陪他,他是瞎子不成。来得多了你也不敢这么大摇大摆的来啊。”   “这有什么不敢的!”祝少发大笑:“就那熊包?谁在乎他?这次我要好好给他上上课。”   苏振铎脸色一变,说道:“您不要玩太过了,他身份在那摆着呢。再说我是中间人,他有事我也完蛋了,你可不能让我老邻居难做。”   “看你吓的,我有数!”祝少发大笑,笑完他指着自己脸问苏振铎:“我是那么傻的人吗?其实就来你这吃顿饭,吃完我就走,谁还真把他当回事了?就是给他们家一个面子。谈判?和他谈个屁!”   他们口中的客人、熊包、有身份的人、要着落在他身上发财的是个年轻人,苏振铎和祝少发进来大厅的时候,他正坐在客厅正中上座,非常不雅观的咬着拇指指甲。   “哼呵!”看到年轻人那个样子,祝少发既不满又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位是祝家寨的祝少发寨主,这位是慕容世家的大公子慕容成。”   苏振铎赶紧互相介绍。   但慕容成好像很紧张的样子,说话都结结巴巴的,祝少发看着他好像一个大官看着一个空着手来求职的不懂事的恶心少年,满脸的厌恶和不耐烦。   加上这个点已经是午饭时间了,祝少发那福相无比的大将军肚在骑了一上午马后早就大叫了,他不客气的一挥手,打断了对方的客套说辞:“吃饭时候说吧,老苏,你搞桌子菜,我饿死了。”   饭桌上谈,这算哪门子帮派的开场谈判吗?   祝少发啊祝少发啊,你起码让人家把开场话说完啊。   哪有这么无礼的?   对方来头可是太大了,自己只是作为一个江湖富商被选中作为谈判的中间联络和见证人的,万一这爷爷发火,自己要倒霉了。   苏振铎有些惊恐的看向被打断的慕容成,那张俊美的面容上正被一层红晕急速覆盖,额头上还出现了层层叠叠的汗珠,既像紧张又像愤怒。   “祝爷,我饭菜早准备好了,但……但谈完再说吧,……”苏振铎站起来可怜巴巴的说,眼里却盯着祝少发满是不满:多年的生意伙伴了,这个土匪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没事,那就在饭桌上谈吧。”慕容成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在颤抖着擦汗。   “等什么?搬桌子来!”祝少发大笑。   很快大厅正中搬来一张圆桌,本来论身份,慕容成无论如何都要坐在上座,但这祝少发和慕容世家的关系特殊,竟然是敌对关系!自然容不得这个,苏振铎自己做了中间,两个谈判者坐在他两面。   每人身后站了四个佩戴兵器的保镖,厅外台阶下,两边的随从各列两排,只是慕容成的随从要少一半,这才祝少发的随从很得意,他们抱臂看着对面的白袍战士,轻蔑的歪着头斜点着脚跟。而对方都是重金聘请的高手保镖,一个个抬头挺胸双手背负,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对挑衅视而不见。   除此之外,祝少发那边还多一个人,陪坐在祝少发下座,却正是第一波来洽谈的祝少发的师爷,也是祝家寨的二当家。他对慕容成倒客气的很,一直点头哈腰,一双眼竟然没离开过这个人身上。   等着酒菜上来,祝少发很不耐烦的拿起仆人刚放下的筷子敲着桌面,对慕容成道:“你弟弟怎么不来?”   慕容成一愣,脸上那红色又涌上来了,他又掏出手帕擦汗:“二弟事务繁忙,父亲吩咐这次谈判由我来主持。”   “他忙?难道我就不忙吗?”祝少发冷哼一声:“你,乘现在菜还没上来,有什么要说赶紧说吧。”   慕容成抬起头看着祝少发那凶神恶煞般的横肉脸,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出来,愣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竟然低头对着念了起来。   没人认真听,他说的那些陈词滥调,祝家寨听了不下一百回了,有时候是信笺送过来的,有时候是高手嘴里吐出来的,有时候是武林德高望重的人来说服的,反正就是那么套东西。   没见刀硬,谁信你的屁话?   这几年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不仅没被慕容秋水屠杀殆尽,反而发了大财!   祝少发的师爷也在把玩筷子,然后筷子掉了,他弯腰捡起来,却打断了对方的念叨,他说:“公子爷,您不把刀卸了吗?”   慕容成一抬头,脸上惊色稍瞬即逝,然后他笑道:“不好意思,我们这种谈判不能卸刀。”   这倒是在理,慕容成来其实是让祝家寨这些人老实点,是敌对性质的警告,但谁想祝少发因为要吓唬慕容成居然坐了饭桌。   祝少发强忍着笑:“你杀过人吗?”   “没有。”慕容成这次回答的斩钉截铁。   “你怎么老流汗呢,这热?”祝少发却笑了起来。   慕容成又开始擦汗,然后他强笑道:“这样谈判是我第一次,各位多包涵。”   祝少发笑得拍上了桌子:“我知道你都是和沈放、霍长风、空性那种大人物谈的,和咱们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乡下土匪谈判是第一次吧。不过别怕,我们黑道也是人,不会吃人肉的。哈哈。”   慕容成居然陪笑了一下,把那被捏的皱巴巴的通告放在桌面上,擦了头上的汗,又开始擦右手上的汗,反复的擦,连手指缝里的汗都擦,看起来他的汗真够多的。   这次连苏振铎和师爷都忍不住笑了。   祝少发收起笑容,不屑的打量了几眼慕容成,大手一伸,把那通告拿过来自己看起来了,一边看一边冷笑起来:“什么啊?犯我者虽远必诛?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这是你的谈判?要是这动动嘴皮就有用,还要买刀干什么?还给你!”   说罢手一扬,那纸朝正发疯般擦手指的慕容成飞去,但风一吹,这纸打了个转钻进了桌子下。   “他手滑了!他手滑了!”苏振铎苦笑着朝慕容成赔罪,两边一个都得罪不起,只能自己赶紧弯腰去捡。   没想到,弯着腰的他却在桌子底下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慕容成停止了擦拭手上那无穷无尽的汗液,捏着手帕的左手垂下,右手风一般的吹在了腰边刀柄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如蛇般紧紧勒住了刀柄,接着刀鞘一侧洞开,里面的刀光倾斜出来,宛如一条被囚禁在深渊中的长龙睁开了眼睛的一条缝。   “弹龙鞘?!”苏振铎弯着身体,好像指间夹住的那纸是焊在地板上的,分毫动弹不得。   瞬息间,自己头背上面好像刮过了一阵森寒的龙卷风,还没回过劲来,身侧就传来一声闷响。   好像菜市场上的屠户用斧子砍里脊肉的声音!   弹龙鞘本就是江湖杀手用来快速拔刀的特殊刀鞘,配合上慕容成这种武艺出刀速度更快得电闪雷鸣一般。   扔掉了擦汗手帕,慕容成抽刀出鞘,隔着弯腰拾物的苏振铎,硬生生的一刀剁在了毫无防备的祝少发脸上!   祝少发立刻和椅子一块朝身后翻倒,脸上多了一条斜斜的红沟,那里血肉翻出,嘴角却还挂着嘲讽的微笑朝上撇着。   这表情加上他挂在翻倒椅子上的两条抽搐的腿,形成了奇怪的画面,仿佛这个无畏的豪杰正在手舞足蹈的大笑,大家呆如木鸡。   一刀砍翻祝少发,慕容成的疾飞的刀停在空中,极品唐门长刀是不沾血的,刀光停滞,但刀刃上的血滴却顺着原来砍进的方向慢慢飞了出去,如同这如雪长刀上盛开来了的梅花,正飞落在腥风中。   “您!不要啊!”祝少发的师爷下意识的站起身来,对着慕容成挥着手,他满脑子都是慕容秋水不得伤其大哥的口信,谁会想到今天在饭桌上会出现这鬼神难测的一幕。   他能做到的只能做到的就是制止这骇人的一幕,所以他站起来对着慕容成挥着手,但慕容成咬着牙,猛地一步踏前,倾身伸臂,好像尽力朝师爷够去一般,桌子顿时被撞得一挺,撞在了师爷肚子上,师爷上半身不由自主的朝前倾去,慕容成的刀光横转划过这豪华圆桌上,洁白的刀晕毫无阻隔的穿透了师爷的手掌,接着是他的头颅。   “妈呀!”苏振铎正把眼睛抬过桌面,好像水中的王八一般窥探,但入眼的就是带血摔在他眼前的半只手掌,上面那四只手指还在扭曲,苏振铎一声惨叫,又趴回桌子底,屁股用力,下面椅子飞了出去,他跪在了桌子下面的地上,身边传来吧嗒一声响,苏振铎扭头一看,却是少了半个天灵盖的师爷直挺挺的摔在他身边,一双眼紧紧看定了他。   “妈呀!”苏振铎捂住脸一声嚎叫。   桌上上面一样大叫,慕容成挺刀大吼:“给我杀!”   暗器、长刀、大枪,还有血和肉片,在惨叫声中,顷刻间慕容世家和祝家寨的手下杀做一团。   战局并非势均力敌,但并非以一敌二的慕容世家占劣。   谁也想不到慕容成这人会在饭桌上突然出手,一刀毙了祝家寨的大当家,第二刀把师爷连手带头分开了三段,祝家寨群龙无首!   而慕容成保镖队却不是吃素的,尽管他的名声远不如他的弟弟,尽管他已经三十岁却没干过什么大事,但家主慕容龙渊喜欢他,他是个豪奢的公子,自然他的保镖队也是用慕容世家的银山精心打造的,每个保镖都价值千金。   价格决定实力。   每个保镖都是一流高手。   虽然保镖和战士是两个相反的族群,他们研究的武艺流派也不一样,战士讲究的是攻杀,而保镖讲的退守,但高手就是高手,如果主人发痴,让你去攻杀,你的武功依旧可以攻杀!   对付长乐帮暗组那种江湖第一的攻击也许不行,但对付一群群龙无首瞠目结舌的土匪,那足够了,以一敌二也够了。   更何况慕容成冲杀在第一线,他什么身份?他流着什么血,他带头一冲带来的士气就是龙头般的狂潮!   紧接着范金星也领着剩下的高手保镖冲了进来,尽管他的大肚子让他的武士服显得十分可笑,但他手里的长柄朴刀不是吃素的,这个智多星在杀场上也是冒了火,这种场合,石人冲上来都会红眼!   “杀!”范金星带头冲进来一刀把一个骑士连人带马捅翻在地,大吼声中抬起头却是:“保护公子!”   慕容成黑着脸绕过跪在地上的苏振铎,一刀枭了祝少发首级,提着那发髻,在鲜血嘀嗒声中,他大吼道:“杀!”   然后他朝着厅外那成团厮杀的人群死命的掷出了首级,跟着提刀杀了出去。   慕容成一方战死了四个保镖,但祝少发连同他的手下几乎全军覆没。   只有一个土匪抢了一匹马杀了出去,慕容成把手里的长枪摆了摆投了出去,插进了大门。   “下一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慕容成大吼。   听说了老朋友祝少发被慕容成“诱杀”的惊天噩耗,王老盘立刻点起一支精干的战力,星夜支援摇摇欲散的祝家寨。   作为这些慕容世家的反抗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是知道的,朋友必要援助,因为这是弱者在强大力量下存活的唯一方法,更何况他面对只是不足二十人的一只弱小战力。   但慕容成并没有想他想的那样乘势袭取群龙无首的祝家寨,相反,他埋伏在王老盘必经之路上,袭击了他。   这是一场官道上的夜战。   夜战,连官兵都不愿意打,因为黑暗之中难分敌我,这需要单兵的优秀素质。   但慕容成去打了,他相信自己和手下十六个保镖的战力。   在朝黑夜官道上那个穿着最华丽的黑影射出一击弩箭之后,慕容成扔掉了神机弩,抽刀大吼第一个冲下山坡,脚一蹬,直飞过两个敌人,凌空长刀直击那耷拉下脑袋的匪首。   黑夜中双方杀作一团。   等天亮时,朝老巢狂奔的惊魂未定的王老盘手下突然有人狂喊起来,他们才发现跟着他们一路他们飞逃而回的寨主根本没有了头,只是一具无头尸坐在识途老马鞍上颠簸而来。   没几天功夫,慕容世家地盘内,所有不得志的、所有有野心的、所有想发财的附庸门派,还有那些衣食没有着落的、或者衣食无忧想出名的江湖游侠,蜂拥涌进苏府,在魂不守舍的苏振铎面前只有一句话:“期望协同慕容大少爷剿匪!”   满身血污的慕容成领着自己还活着的十个手下筋疲力尽摇摇晃晃回到苏府的时候,他用马鞭指着沿街坐在墙根的黑压压江湖人物对范金星大笑起来:“我说过战士会有的!你看!你看!你看啊!”   ※※※   都不用密信了,江湖消息传播的速度比飞鸽传书还快。   江湖得到这惊天消息的时间不比慕容秋水晚多少。   突然之间,笑话般的慕容大公子成了传奇!   慕容成大公子大展神威,几天内击碎三家黑道势力,随后趁势进击,绝对是摧枯拉朽般的,一个月之内,慕容世家地盘内所有敢指着慕容世家特使鼻子叫骂的江湖枭雄不是传首苏州,就是树倒猢狲散。   慕容秋水三年没做到的事情,慕容成一个月就做到了!   这些时间比用来赶路的时间多不了多少!   整个江湖为之震撼。   不是说那七家“英雄”实力有多强,而是他们一直缀在慕容秋水身后,成了他的阴影。能成为慕容秋水这种人物的阴影的是什么人?   但慕容成谈笑间就扫灭了他们,慕容世家再无阴影!   与其说慕容成完成了英雄传奇,不如说他踩到了他弟弟的肩膀上!   慕容秋水三年没做到的事情,他一个月就完成了。   慕容秋水何许人也?   公认的江湖天才!   那么替他完成他所不能事情的人又是何等人也?   更何况这个人的血统又是何等高贵?   得到报告的时候,王天逸正光着膀子在校场种牡丹,他看了报告后半天没吭声。   秦盾催促几声后,他才摘下草帽,摇着头喃喃道:“太厉害了。”   厉害吗?   仅仅是屠灭了七家长了将军肚的土匪,而土匪是不应该长将军肚的,黑道远比白道更辛苦。   但王天逸还是难以置信的叹服。   以长乐帮暗组出身的王天逸来说,他出身低微,不知打了多少硬仗,从尸体堆爬出来再杀进去,浑身布满了无数伤疤,才换来了这阳光下不上不下的锦袍司礼!   但如果慕容成打了他打得任何一场硬仗,都马上会得到让江湖股栗的威名,这就是身份的不同。   士兵杀死敌方大将不过是十两银子的赏格,但如果大将杀死敌方大将那将马上得到猛将的威名!   这就是地位的差距。   慕容成成名比王天逸容易千倍万倍!   甚至比他出身不正的弟弟都容易百倍!   只要他去干一件大事!   但他的身份注定他不能去这样做,他体内流着尊贵的慕容世家的血。   任何江湖老手在徒手的时候都不会去攻击敌人的脑袋,因为人的头骨是最硬的,他受到最严密的保护。   脑袋不是用来像拳头一样殴击对方软肋的。   就像慕容成对付盘刀门匪徒一样,他如果指挥手下顷刻间杀死几只三脚猫,王天逸不会有任何惊异,这是天经地义的,但当他用脑袋一下一下碰晕最后一个匪徒的时候,王天逸这种杀场老手都合不上嘴了,这出乎他的想象和常识。   这次慕容成做的出乎任何江湖人的想象和常识。   他以慕容世家大公子之身份身先士卒,奋勇杀敌,这是把帅降格为将啊,甚至是个卒子啊。   他怎么能做这个?   但是他做了!   而且他成功了!   江湖震撼之后就是惊天的名声和佩服。   没人管谈判的时候突袭杀死对手的无耻,这是所有江湖人物忌讳的脏名,做了一次,谁还敢和你谈判,你就等着所有朋友和你绝交吧,但慕容成不同,别人做了是无耻卑鄙的江湖败类,而他做了就是天生的神勇果敢。   没人管他身为主帅却做前锋突入敌阵第一个枭了匪首的莽撞,这是武林豪杰不屑的幼稚,你身为主帅怎能把自己轻看如草芥?万一你阵亡了,手下怎么办?如果王天逸做了这事,就等着事后领罚吧,但慕容成不同,别人做了是莽撞白痴,而他做了就是慕容世家的江湖血性和高贵血统激发下的武勇。   没人管他以二十个保镖为筹码对抗几倍于己敌人的赌博战斗,这是江湖大鳄们嗤之以鼻的战术,以弱胜强?这是江湖土狗们被围剿下无可奈何的困兽犹斗,真正的战法谁不是以强凌弱!但慕容成不同,别人做了,是侥幸胜利,而他做了就是智计无敌,竟然能以弱胜强?!   没人把这小小的剿匪不当回事,和慕容世家有仇的门派都在胆颤,而和他们没有交情的门派掌门往往会把子孙叫到面前训斥:“你看看人家慕容,两个儿子都多厉害!你看看你们呢?”   慕容龙渊兴奋的几夜睡不着,就是睡着了也会笑醒,所有不得志的家臣暗暗握紧了拳头:这个人会给自己带来光明的;另一部分是这样的人:是如果我在二公子手下不能升迁,那么投入大公子门下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慕容成一夜间再次扬名江湖。   这次不是以前的笑话,而是真正的威名,用敌人的首级和血肉铸造的威名。   所有人都说慕容成身为大公子不应这么冒险,但所有人都不得不称赞他,肚里都有一口冷气:这个人居然和慕容秋水一般狠啊。   ※※※   慕容秋水得知所有战报后,面对手下的暴跳如雷,只是说:怕是武当真的要挑衅了。   千里鸿知道所有战报后,而且还接到了慕容成言辞谦恭的一封求和信,马上命令不宣而战般切断四条慕容世家直通武当的商道和镖线。手下不解,问道:慕容成大公子刚成名,还修书求合作,为何您要这么做?   千里鸿冷笑道:傻子,我这是帮慕容成啊。我也不想和慕容世家开战啊,打仗有银子,有银子才能打仗,打仗才有银子!这是循环!如果能挥挥刀就有银子,总比要拼命去砍人舒服啊。慕容世家也一样!现在我和慕容世家关系一紧张,自然慕容成那边和我们合作的呼声水涨船高,还能牵制慕容秋水一边的战力。慕容秋水紧张,慕容成自然舒服,这还用我说吗?修书,我要拜见慕容龙渊伯伯。   在慕容世家和武当关系骤然紧张到开战边缘的时候,千里鸿剑走偏锋,亲自去苏州见慕容龙渊,期间详细陈述了两家关系的源远流长,希望能够合作,共同做生意。   既然要和武当合作,那么长乐帮就得撇开。   和长乐帮合作是慕容秋水一手促成的,而慕容成却极力希望和老朋友武当合作,共同生意共同抵抗慕容世家的天敌——长乐帮!   慕容龙渊自然支持慕容成,但慕容秋水实力岂可小觑,双方竟然相持不下!   ※※※   随着千里鸿拜见慕容龙渊,长乐帮内部也紧张起来。   关于如果沈家商道易道,不再给长乐帮利益,要不要开战,王天逸身为干将参加了无数次会议,和慕容秋水外交方面自然不用他操心,他只管帮派战争,在长乐帮对慕容成以及昆仑联军一方发起战争方面,他提供了无数假设结果。   但他人微言轻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帮内大人物,对这种局势,发生了激烈之极的争论,易老一方趁机发难,认为霍长风本不该信任慕容秋水,导致现在对慕容世家生意合作和沈家商道上投入过大,万一对方抽回,会导致帮内发生损失,并且对慕容世家的作战准备不足,难以获胜。现在应该不再信任慕容世家,积极备战,迅速退出各种合作买卖,并且准备在商道争夺战中,打击慕容成、千里鸿和昆仑的联军。   这一派不惜重新燃起帮派大战的烈火。   但霍长风一方自然激烈反对,认为慕容成和慕容秋水战略完全不同,虽然慕容成江湖影响力也在上升,但加上他们的父亲也不能和他弟弟对慕容世家影响力相比,况且帮派战略并非一日就可改变,希望通过外交上的支持,让慕容秋水摆脱困境。   这一派誓要保证帮派合作的利益!   长乐帮两派竟然也相持不下!   ※※※   在慕容成返回苏州的路上,车厢里,他又点了一遍七个函首匣,然后躺在了软榻上。   “少爷,这次我服了您了,但我希望不会有下一次。我也不会允许有下一次!”范金星笑着说道,他一只手吊在脖子上,那是对付第六个逆贼的时候,一个长枪手砸断了他的左手。   慕容成听到此话,睁开了眼睛,他撑起了身体,笑着看着谋士笑道:“你还当我是慕容世家大公子啊?告诉你啊,这名号狗屁不值,未来的慕容世家继承人?”   “大少爷,您……”范金星马上要反驳,但慕容成挥手制止了他。   “一条龙不会有两个头,如果我占据不到龙头,那么只能从龙爪入手。”慕容成无奈的笑了笑。   “可是您是千金之躯啊!”范金星大叫起来:“这么冒险是不对的!”   “千金?二弟已经证明自己是家族的龙头,我如果不从死士入手,我狗屁都不会是的”慕容成自嘲般说道:“看见长乐帮那个司礼没有?我们见过他,从他是那个二流青城末流弟子开始就认识他了,他为什么能爬到我面前?你看到他身上的伤痕没有?”   “您不能和他比啊!”范金星说道。   “为什么不能?”慕容成一摊手:“做统帅没有我的份!做前锋做战士总可以了吧?你不能总盯着我的血统,以前我就是犯了这个错误!结果把自己看成一条飞翔天际的龙,结果屁也没有,只是做梦!江湖里看什么?看你手里的刀!”   “可是你不能冒险。”范金星摇了摇头:“你是我们的心,你完了,我们很多人都会完!”   “为什么不能!”慕容成大吼,他冷笑道:“告诉我,你们把我看成心,但你们能把我捧到神坛成为慕容世家的心吗?”   范金星叹气摇头。   慕容成倒笑了:“这不就对了?做心只能当二流,不如学我二弟,从手做起!还有机会!”   说着,他又点了一遍那些匣子,笑道:“这些人啊,在我以为自己飞天的时候,从空中看下来都如同猛虎一般。但不管我飞的如何飘逸,也不会影响他们分毫,不过当我克制住恐惧,收起五彩云彩,从空中下落,踩到肮脏的泥土中,真正打算和他们搏杀换命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不过是一群土狗而已!飞在空中做不到任何事情,只是脚踩泥土才行!而江湖在乎的不是华丽的飞天龙,而是和土狗拼命的堕地龙!”   ※※※   慕容大少爷一夜成名,就如他弟弟当年那样一般传奇与华丽,完全符合慕容世家这血统的传统。   所有江湖人都在津津乐道这件事。   只有一个人发了痴,他就是慕容世家建康代理总管齐元豪。   在满城“出渊龙”的声音中,在酒场上,在戏院里,在去谈判的路上,这个大人物总是满脸恼恨的喃喃自语。   江湖上高手众多,自然有耳目灵通者听到他喃喃自语的内容,但谁也没法理解。   因为他反复吟喃的只是一个奇怪的词。   “偷鸡贼!” 第四十三节 嗅花虎   下午,郡城的高掌柜正在做东宴请远道而来的生意伙伴,他坐在这城里最好的酒楼最顶层的最豪华包间里,背靠着那可以俯视下面蝼蚁般苍生的红木窗户,身为地主,面对着几个老朋友,眼里却看到的是一堆堆的白花花的银两,胸中一股豪气油然而生,谈笑间再次吹起了自己白手起家的历史。   “老高,我佩服你啊,你是英雄!来来来,你我干了这杯!”一个客人笑着向他敬酒。   高掌柜笑着微微起身,朝着朋友伸出酒杯去,但两人酒杯还未碰到,包间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你不能进去!”“老爷不在!”那是高掌柜的跟班和保镖的惊叫。   紧接着,一声大响,包间的门被狠狠的撞开了,一个人冲过了门外人群阻拦,踉踉跄跄的冲了进来。   刚立足脚,那人就抬头指定了高掌柜,大吼一声:“高掌柜你好!”   酒桌上的人一起回头望去,大家都是生意人,走南闯北阅人无数,识人的本领也是高超:但从那人一身短打穿着、破旧的靴子、虽然年轻但胡子拉查的脸、和蓬乱的头发就知道此人必然是个没钱潦倒的主儿。   但腰里那挂破旧的长刀,加上他的魁梧身材和没钱潦倒,却给这个富贵的酒宴刮进来一股危险的穷风,几个坐在靠门口的客人马上识相的站了起来闪到了两边,只剩这人和高掌柜隔着圆桌对视了。   高掌柜愣了片刻却笑了起来:“这不是聚贤镖局的应聚平掌柜兼大镖头吗?好久不见,怎么也不来找兄弟喝酒?来来来,应兄弟,坐,一起喝一杯。”   说着他又对客人无比轻松的解释道:“这个是咱们城聚贤镖局的掌柜,少林出身的高手啊,怕是我这个小城里面最厉害的高手了。自己出山后就回家开了镖局,少年有为啊,以前和我做过几次押运生意的,都是老朋友老街坊老熟人了。”   然后又扭头朝包间门口的店小二叫道:“快,再拿一副碗筷来。”   知道了此人不是什么赌徒无赖,却是做正经生意的镖局掌柜,高掌柜的朋友都送了一口气,出于商场礼仪,纷纷笑着站起来朝应聚平行礼寒暄。   应聚平没有一一见礼,只是微微点头表示敬意,眼睛却看准了一副没事人模样自顾自吃菜的高掌柜,他说道:“高掌柜,打扰了您和朋友我很抱歉,我马上就走。希望咱们把镖银结了,都拖了一年了啊。”   “要债的?”高掌柜的朋友不约而同的放下行礼的手去,大家彼此看了看,心照不宣的一笑,自己坐下,再没人去管这个穿着寒酸的年轻镖局掌柜。   “我没说不给啊。”高掌柜一皱眉头,看了看对面那张焦灼难忍的脸,他笑了笑,伸出筷子指了指一圈的客人说道:“但是我现在做生意太多,手头一时周转不开,再等两天啊,到时候我派人给你送去。应小弟,来来来,一起喝一杯。”   闻听此后,应聚平脸上的肉同时朝耳根那边移去,他迈前一步,双拳摁在桌子上,朝着那个背靠窗户悠然自得的富贾大叫起来:“才六十两啊!高掌柜!我都找了您一年了!您不是推脱就不是躲着我!您这桌酒席也要十两银子吧!您手指缝漏出来一点都比这多啊!”   “呵呵。”高掌柜眯着眼笑了笑:“应小弟,真的是现在没有。我说过肯定会给你的,那就一定会给你。”   “早知道你这样不讲信义,我当年不会让你赊账的!”应聚平气得浑身发抖。   “哎?!”这话让高掌柜扔下了筷子,他瞪了两眼,用戴着巨大玉环的肥大食指指住了应聚平:“这话我不爱听了!你说什么?当年是谁求着我让他保镖押运的?是谁同意我可以赊一半账的?这两年你的聚贤镖局才做了多少生意?城里有三家镖局,僧多粥少不是?我那年选了最小最没名声的你们,连外边黑道都不买你们的账,谁敢让你们去?那次我冒了多少风险?其他镖局可是给我打折扣的,你们可没有。现在你不谢我给你捧场,不谢我在城里到处给你家宣传,那点钱我又没说不给你,你反而说我不讲信义,你忘恩负义啊你!”   应聚平低下了头,只有身体在剧烈颤抖,因为他双拳拄在桌面上,整个大圆桌都跟着他抖了起来。   “还追我要钱?切,笑话!”高掌柜索性转了身子,不再看他。   应聚平还没抬起头来,旁边的一个客人已经在向门口的高掌柜保镖招手了,意思是把这个穷鬼赶走。   但两个保镖刚进来,应聚平猛然直起腰来,风一般的转过半个桌子,站在了高掌柜身前,定定的看住了他。   他这一手,别说其他人骇然,连一直气闲神定的高掌柜脸都白了:被一个魁梧的少林高手站在面前,那简直像面前立了一座山,高掌柜惊骇的坐在仰头看着那双失神的眸子,愣了片刻,却丝毫不惧的冷笑起来:“应聚平!你别乱来!你要是敢来硬的,我就去官府告你!”   但应聚平只是看定了他,并不答话,包间里一时间静的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应聚平你……”高掌柜定了定神,指着对方刚要说话,呼的一阵风起,面前高山般的压力顿时不见,连应聚平都不见了,高掌柜被骇得身体往后猛地一倾。   应聚平呢?   他直直的跪在了高掌柜面前。   “高掌柜,我真的没办法了。”应聚平低着头,膝盖着地让他的声音都带着寒风中秋叶一般的哽咽和颤抖:“我的镖局开不下去了,我需要银子救命,您就给了我吧。”   “哦。”高掌柜的嘴巴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圆形,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汉子,他舒服的靠在椅背上,还翘起了二郎腿。   那神闲气定又回来了。   “应小弟啊,你那聚贤镖局的事情我也不是不知道,我很同情你啊,但我爱莫能助啊。银子我会给的,但现在我没有。”高掌柜呵呵一笑,端起茶杯喝了口。   “我都给您跪下了啊!”应聚平无比悲愤的抬头大喊。   充沛的内力加上五内俱裂的凄凉,房顶都几乎抖了三抖,所有客人都是一个寒战,但高掌柜连眉毛动都不动一下。   “应小弟,我欠你的这点钱对你是杯水车薪而已,你再去其他人看看吧,比如药店刘大胖子、木材行的王老板……”高掌柜一口气说了七八十个人名,然后抿了口茶笑道:“这些不都是欠你钱吗?我欠的也不是最多的啊。你何必来找我呢?你看你看,还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别随便跪,站起来吧。”   “我都找过了啊!”应聚平两行热泪终于流了下来,他跪在地上两手虎爪平平抬起,好像恨不得把自己心挖出来给高掌柜看。   一看那模样,高掌柜就知道这小子一文债都没要到,他笑了起来:“大家都有生意,都周转不开,我不也一样?你回去吧,我这里暂时也没有。你再等两天。”   “高掌柜!我走投无路了啊!”应聚平膝行一步,抱住了高掌柜的腿,嚎啕大哭起来:“您就当行行好,打发要饭的吧!我一家老小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什么样子!”高掌柜腿猛地一挣挣开了,他有些恼火的看着膝盖处那个脑袋:“我没有!”   “你要是不给,我就在跪在这里不走了!”应聚平两只泪眼瞪得像铃铛那么大。   “随便你啊!”高掌柜咬牙切齿的冷笑道,接着转回身去,笑容满面的朝朋友们敬酒,根本不理跪在旁边的那人分毫。   大家喝了一圈酒,坐在高掌柜旁边的一个胖子对跪在那里的应聚平笑道:“小哥,回去吧,又不是不给你,你这样没用的。”   “高掌柜!”应聚平却仰头大呼高掌柜,但正谈笑风生的其人已经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见。   胖子摇头苦笑,挥手让几个下人进来把应聚平弄出去。   应聚平跪在那里一把把走过来的一个仆役推了个踉跄倒地,“高掌柜,求您行行好吧!”应聚平已经是血泪俱下了。   但人家根本装听不见,看都不看一下他,悠然自得的向客人介绍鲈鱼的美味。   看四五个下人再次朝自己涌了过来,再看看上面那张喜笑颜开谈笑风生的肥脸,应聚平一咬牙,身体啪的弹直了,雷霆般的双手齐出,一下把高掌柜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接着一个圈抱,尽管高掌柜几乎比身材魁梧的应聚平还胖了一半,但被这少林高手搂起到脚不沾地轻松的好像这胖子是根羽毛一样。   “你想干什么?!”大吼声中,两个保镖抽出了兵器要跑过来,一群客人惊叫着离开了两人,不是背靠墙壁就是匍匐在了地上。   应聚平一把抱起高掌柜,身体一转,猛地朝窗户一跃,居然两人一起坐在了窗台上,高掌柜的一大半身体都悬在了窗户之外,这可是三层高啊,看着那令人目眩的街道,高掌柜连叫带哭的吼了起来。   应聚平一手揽着高掌柜,一手攀住了靠窗户里面的墙壁,大叫道:“都不许过来!”   所有想冲过来的人立刻止步。   “高掌柜,今天要不你把钱给我,要不我们一起摔下去好了!我也没法活了!”应聚平大吼。   “我给我给!”悬在空中的高掌柜手舞足蹈的大呼。   应聚平一声长叹,把高掌柜拖了回来,两人一起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站在了窗前。   应聚平还和高掌柜面对面站着,其他人倒不敢过来。   不停抚胸喘了好久,好容易脸上的煞白退去,但看到对面那潦倒的胡子茬子应聚平,高掌柜的脸又红了,气的。   “欠条呢!”高掌柜朝应聚平伸出手去。   应聚平从怀里掏出一大把欠条,翻了好久,终于把高掌柜打的那张六十两银子的找了出来。   让高掌柜看过无误,应聚平也伸出手去:“银子!你说了给的!”   “哼!”高掌柜咬着牙冷笑一声,从怀里掏摸了半天,啪的一声把一物重重的扣住了欠条旁边的桌面上。   应聚平一看之下顿时惊呆了,居然只是最多五两的一把碎银子!   “高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应聚平问道。   高掌柜冷冷的看了应聚平半天,指着应聚平鼻子叫道:“我今天就带这么多银子!第一条路,你拿走这些五两碎银子,把欠条留下,老子和你两不相欠……”   “什么?”应聚平只觉头皮都炸了:“你欠我的可不是五两,而是六十两!”   咬着牙继续被打断的话,高掌柜吼道:“第二条路,我们就去打官司!马上就去!两个官司一起打,一是我欠你钱,二是你要杀我!第一个官司我从没说不给,你讨不了好去!第二个官司,这里到处是证人!我不是欠你六十两吗?现在老子宁可花六百两银子也要把你送进大牢!两条路,你选吧!”   ※※※   马缰从没拉直过,应聚平行尸走肉般任由马匹在街上走,两眼空洞发直的他脸上还带着泪痕:自己从天不亮跑到现在日头偏西,近一千两的债务,竟然只讨回了怀里的区区五两碎银子!   这还是用六十两的欠条和屈辱换回来的。   他真想用刀把那些欠钱不还的王八蛋看成碎肉片,他是真的一位少林学艺出来的高手。   但他不能,他不是匪徒和黑道,只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本地守法安分靠武艺吃饭的生意人。   这样的他不想回去自己家,那里叫聚贤镖局。   “我完蛋了……”两行泪又流了下来。   “老爷,不好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街道那头遥遥传来,这是他家陪嫁兼粗使丫鬟的声音,应聚平立刻低头擦干眼泪,不想被家人看见自己这顶梁柱居然潦倒无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抬起头,只见那个丫鬟撂着裙子,发了疯的朝自己跑过来:“老爷,赶紧回家啊!”   应聚平快马加鞭回到聚贤镖局,一眼就看到门口围着十几个人还有几辆大车,正有人不断从门里抬出家具和箱子到那些车上。   “狗日的!你们干吗?”应聚平滚鞍下马,冲到门口,一拳把抱着一个箱子的人打倒了,抢回了那口箱子,这是他妻子陪嫁过来时候装嫁妆的箱子。   “你们干什么的?大白天抢劫吗?”应聚平惊怒交加的指着门口这群人吼道。   “不是抢,是还债。”背后传来声音,应聚平回头一看,却是自己雇佣的三个镖师领着一群聚贤镖局下的仆役朝自己走来。   “你们?你们?”看到他们,应聚平的气势汹汹顿时不见了,反而有些惊慌。   “相公,”应聚平的娘子抽抽噎噎的跑过那群手下,拉住他的手哭道:“他们把咱家的家具细软都抢走了。”   “掌柜的,你拿回银子来了吗?”一群人走到他面前,抱臂在胸很不友善的问道。   看着这群曾经的手下的佣工,应聚平好像被抽了骨头一般硬不起来,他叫道:“你们先别急,我明天再去看看。”   “还看!看了一个月了!才搞回来多少钱?!”一个镖师跳进来大骂:“你妈的应聚平,你欠了我们整整半年的工钱,还有所有的赏钱,你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刀头混的是卖命钱,不是给你耍的!我们现在跟着你都吃不上饭了!你还有良心吗?”   “再等等。”应聚平赶紧把怀里的五两碎银子掏出来,又指着门外自己的马说:“我的马拉出去买了,大家先吃饭,等我要回债来,就发工钱。先把我家的东西留下。”   “发狗屁工钱?别说你的那匹老马,你全家都卖了都还不起我们的工钱!”一个仆役怒吼道:“你这个破镖局早开不下去了,你还想拖着我们?姓应的,你点良心好不?我真想揍死你!”   “对!大伙继续搬!”另一个镖师一声号令,拉东西的队伍又动起来了,衣服、家具、细软、兵器连锅碗瓢盆都拖出来了,就地在门口卖给收二手货的商人,坐地换钱。   应聚平刚上去一步想阻止,一个镖师一个窝心拳就打在心口,把这个没了任何底气的高手掌柜打得坐在了地上。   “相公,怎么办啊,你快拦着他们啊。”自己的娘子哭喊着,但应聚平坐在那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镖局的掌柜施施然骑马来到此处,聚贤镖局的一群人立刻热情满脸的把他引到了应聚平面前。   “应老弟啊,你镖局垮了,我很同情你。你这个镖局的地盘挺好,建筑修的也好,练武、住啊、马厩啊都一应俱全,我们白山镖局想买下来。一百两银子,行吗?”一张银票递到了应聚平面前。   “没门!”应聚平一下跳了起来,他吼道:“这是我家祖产!我卖了我住哪?而且你居然这么多的地盘地产只给一百两,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还是卖了吧,其他人家怕也不会买,他们怕你这里风水不好,而且他们不是镖局,买了还要改建,你就卖了给我吧,我可以提高价格。我们再谈!”白山掌柜劝道。   “滚!”应聚平大吼。   白山的掌柜微笑着收回了银票,对着围住自己的聚贤镖局门下无奈的一摊手。   这些人立刻围住了应聚平,他们怒骂着推搡着这个掌柜。   “不卖?不卖你怎么还我们钱?”   “去官府告他个狗日的!”   “你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应掌柜,你卖了吧,不然我们去官府告你,你也一样要卖!”   “揍死他得了!”   应聚平被推得前仰后俯,面无人色,而泪流满面的妻子吓得紧紧抱住丈夫的腰,在这个怒潮中吓得瑟瑟发抖。   “应兄弟,你没招。”白山掌柜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这镖局从来就赚钱过,生意少的可怜,早就该换个生意做了。你现在除了这块地产你还有啥东西?”   “我有!”面对这个无数次抢过压制过自己的对手,应聚平一声怒吼,接着又看着愤怒的人群说道:“大家再信我一次,二当家已经去武林大会了,他也是少林出身,但他比我强多了,他认识的高手豪杰无数,他说会给我们带回长乐帮的通线保信,如果有了这个,我们马上就能有生意。”   “我说一句啊,”白山掌柜苦笑一声:“是在长乐帮地盘不假,但我们郡城是小地方,没人管,自然黑道众多,又不是什么大官道旁边,长乐帮不会管你的。再说拿长乐帮保行信太难了,我们周围四个城的镖局谁听说有人能搞到?你有钱都拿不到的,还不如去行贿黑道匪首来的可靠。别痴心妄想了,你怕是被二当家骗了。”   “滚吧你,长乐帮会看得上你?”   “你被那小子骗了!你这个傻瓜还拿所有的存银给他当路费,那天我听王老二说他喝多了,说去了建康就不会回来了,他另谋高枝去了!”   “不会的,”应聚平叫道:“我们是同门师兄弟,他为人我清楚。”   “你清楚个屁!”一个镖师立刻反唇相讥:“这镖局全是你在出钱出地盘,他出啥了?他什么也不出,就当了二当家,谁服啊?!就你信他!现在他没入股,我们连他家都抄不了,白看他老爷子拿着一百亩地收租,我操他大爷!”   “现在武林大会都结束一个月了,他就是走路也走回来了,他怎么还不回来?你还不懂吗?”   “我信他!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应聚平知道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他这个二当家了,为了拧转生意,二当家说服了他,在走投无路下,他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二当家让他去建康谈生意,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不把所有的赌注压在这个人身上还能干什么?   “自作孽不可活!”白山掌柜叹气摇头,却没有走的意思,他知道应聚平什么也没有抓到,这块地盘和建筑都会成为白山的一个小分号。后退了几步,出了大门,他指着门口雨檐下挂着的那块大匾,笑道:“聚贤镖局,啥也没聚到啊。”   这一下立刻转移了愤怒人群的注意力,马上就有人大吼:“砸了它!”   一个镖师抄起棍子一下就把大匾捅了下来,趁势一脚踩了过去,要把掉在台阶上的木匾踩成两半。   牌匾被砸简直等于被砍了将旗,应聚平哪里忍得下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一见之下,放脱了妻子,一个健步冲到镖师背后,一脚把他踹的在台阶上滚了下去,一把抱住了木匾,但背后早有人杀到,拉住他的肩膀把他转了过去,照眼一拳。   应聚平也一样摔过台阶,摔在门外街上,镖师、仆役、马夫连洗衣服做饭的老妈子都上了,一群欠薪手下怒不可遏的跟着冲出来,围着应聚平就是拳打脚踢。   在雨点般的拳头下,应聚平一手夹着木匾,一手曲起护住脑袋,矮着身子团团转,一边还大喊:“你们再给我几天时间吧!”   聚贤镖局伙计打掌柜,可把周围的人乐坏,一群看客高兴的跳脚拍巴掌。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大声响了起来:“你这是聚贤镖局?”   已经被打得蹲在了地上的应聚平觉的头上的拳头硬靴慢慢变少了,到了最后,没人再打他了,他睁开眼睛,才发现大家都退后到了门口那边,只剩自己咯吱窝下夹着一块被踢得都是洞的破牌子蹲在街心了。   而他面前是六条马腿,他慢慢抬起头,努力睁开被打得像熊猫一样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天神一般的骑士。   领头的一个最是打眼:矫健的骏马,闪亮的马靴,绫罗裤子,身上一身斑斓锦袍,腰里的长剑剑鞘居然都镶着一块猫眼石,其他两个一看就是他的随从,但也都是豪华打扮下的全副武装。   别说落魄如斯的他了,这三个人在城里一晃,连整个郡城都黯淡了一下,怪不得大家停止了谩骂围殴,怯怯的在这三个人的气势下闪到了一边。   大人物。   大城里大帮派的大人物。   “喂,你家聚贤镖局的掌柜在哪里?”领头的那人年轻的很,动作也是嚣张跋扈,直接用马鞭抬起了应聚平的下巴。   “小人就是,不知有何指教?”应聚平惊异不定的抱拳答礼,啪,夹着的千疮百孔的匾额立刻摔在了地上。   “你啊?”三个骑士相视一下,都笑了起来:“你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知道自己刚才街心被打的丑事都被人家看在了眼里,但应聚平现在哪里还有资格羞愧,他推开了下巴下的马鞭,仰着熊猫眼再次抱拳:“刚才家里事。我是聚贤镖局掌柜应聚平,敢问各位有何贵干?”   三个骑士立刻下马,领头的少年人抽出了一封信交给应聚平,直腰抱抱拳算作见礼,咳嗽一声说道:“我是长乐帮建康部霍无痕少帮主麾下锦袍队高级武士叶小飘,这两位是我的随从,我奉令向郡城聚贤镖局发送保行文书,鉴于贵门王求贤兄弟对我长乐帮的无私帮助,我们将保护您在郡城方圆一百里内的生意,期限一年,如遇正当镖局生意侵犯,请告知我们长乐帮锦袍队,我们将严格按照江湖规矩,为您调解或者解决麻烦。”   一番话说完,应聚平早如被五雷轰顶,呆呆的看着那华丽的少年,仿佛变成了雕像。   “应掌柜?”叶小飘拍了拍他的肩膀:“敝人上司锦袍队司礼让我向您转达他的谢意。”   “天啊!”应聚平这才反应过来,他揉揉眼睛,看了那封言辞寥寥的信一遍又一遍,突然他猛地转身冲向门口,他挥着那封信,大叫着:“看看!看看!求贤兄弟成功了!”   接着他跪在了地上,把信紧紧的贴在了胸口,这一刻,眼泪禁不住的流下来。   “看什么啊?赶紧把长乐帮贵客和掌柜的请进去喝茶啊!”一个镖师突然大喊起来。   人群顿时忙乱起来,不少人手忙脚乱的从门口的大车上抬椅子和桌子,当然还有茶具和茶叶。   小镖局有这么一封信就够了。   工钱好商量,自己凑钱给镖局做本钱都行,本已经垮台的聚贤镖局一炷香功夫再度重建!   接下来的时间内,聚贤镖局门厅若市:有远处的镖局希望连线运镖;有黑道朋友上门造访,希望不要用那封信给他们造成过大的损失,没有黑道就不会有镖局,大家应该合作做生意;更不用说需要要求保镖的客人,在人手紧张的聚贤镖局,生意已经排到了六个月后了。   仅仅第一个月,应聚平的收入就超过他前两年所有的收入之和。   但应聚平是个厚道人,吃水不忘掘井人,他把利润分了两成去送给王求贤的老爹,大家都很高兴。   只是几个月后,大家不再那么高兴。   因为大功臣王求贤一直没从建康回来过,音信全无,应聚平也派人去建康找过,但这个少林高手竟然凭空消失了!   见再多银子,也不如见到儿子好,王求贤老爹开始经常上门在聚贤镖局里坐着,一坐就是一天,希望在今天可以等到风尘仆仆归来的儿子。   但什么也没等来。   到了后来,王求贤老爹居然开始在镖局里住了,动不动就哭泣不已:自己儿子难道真的失踪了?   应聚平也很伤心,他把王求贤的名牌甚至挂在自己名号之前,这个人对他可是有再造之恩啊,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又能有什么法子。   时光荏苒,转眼间过了十个月,镖局上下齐齐怕信要过期了,一致请掌柜亲自去趟建康,看看能不能再延长期限。   本来应聚平应该早就去感谢长乐帮的,但他一直等王求贤会回来商量,竟然一直等到现在,实在没法再等了。   王求贤的老爹哭的老泪纵横,他拉着应聚平的手说道:“掌柜,您可一定要把您的兄弟找到啊。”   “放心。”应聚平暗下决心,翌日向建康出发。   ※※※   可是对一个无名小卒来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角色都不好见。   霍无痕手下号称建康新三虎之一的锦袍司礼王天逸哪里是应聚平这样的人能随便见到的。   从太阳没出山一直等到月上梢头,他在锦袍队的门房里,和满屋子一群等着求见的人挤着整整坐了三天还是一无所获。   应聚平来可不是来玩的,不仅一个镖局和全家老小等着他求下续保来养,还要找到对他恩重如山的兄弟王求贤的下落。   第一天到建康的时候心情还好,他看了看建康繁华的风景,并去锦袍队驻地踩点,才发现长乐帮真不是一般势力强悍,单单一个不起眼的建康分部下的锦袍队就占了整个四乘四街道面积上的所有建筑,就像一个九宫格。只是在老旧的中心府第周围的宅子被买下来不久,正全在大兴土木而已。   本不知道这些全是锦袍队的产业,在陪同来的建康朋友的指点下,应聚平嘴巴都闭不上了。   一路溜着,进到九宫格中心那个锦袍队老府第门口街上,一股若有若无花香就弥散在风中,应聚平抬头嗅了嗅,朋友发现了他的异状,笑道:“香吗?锦袍司礼爱牡丹,一直在府里种植这种富贵花。越来越多,现在街外都能嗅到这种香气。不仅爱种花,听说还爱赏画呢。有人称他嗅花虎,当然也有人叫他疤脸虎。”   “什么?”应聚平有些惊讶:“这王天逸情趣真雅致,倒不似寻常打打杀杀的武林中人,我原来还以为他是个彪悍的髯虬大汉呢。”   朋友看着那墙面剥离锦袍府第的墙面,笑道:“雅致?你要是真能拜见他,小心说话,不知道多少人提到他的名字就流冷汗呢。”   “怎么说?”应聚平问道。   “什么老虎不吃人?他出江湖才一年多,就被公认是三虎中做事最阴狠、下手最绝毒的一虎。”朋友捏了嗓了,换了最小的声音说道:“人家都说锦袍队就是太阳下敢不带面罩的暗组,王天逸这人是暗组杀手出身的啊!”   看着身为建康武林的朋友那谨小慎微的表情,应聚平打了个寒战,想起了十个月前那位王天逸手下的年轻人送信的场景。   当时应聚平都高兴晕了,说话都语无伦次了,倒是白山掌柜还算清醒,不仅没走,反而一直凑着说话。   他也想看圣旨一样仔细看了那信,然后他问叶小飘:“请问你们是振威镖局建康分局吗?”   “不是!”   “那一定是俞世北统领的建康缉盐队咯?”   “不是!”   “难道是暗组?”白山有点紧张了。   “我们是锦袍队!”叶小飘一声冷笑。   “锦袍队是什么?”白山发愣了。   “这你不用管了,我们是长乐帮的战力之一,放心好了,很快你就会知道我们锦袍队的威名!”   果不其然,不到半年,四处出击的锦袍队以其如同长乐暗组一般的雷霆打击和狠绝手段,名贯建康周围的江湖。   江湖上,任何信誉和威名都是杀出来的。   原先黑道给应聚平客气是看长乐帮面子,现在他们看得是锦袍队面子,更加的客气。   想到这里,应聚平咽了口唾沫,对朋友说道:“我怎敢不对嗅花虎恭敬?我带了重礼而来。”   “希望你运气够好能见到他。”朋友不以为然的耸耸肩:“我不认为你眼里的重礼能让锦袍队的人看在眼里,他们都是建康武林里的一群财主。”   按规矩,锦袍队负责商业的人客气的回绝了他:“我们没有继续保护您的理由啊,真遗憾啊。”   那么只能走后门了,但王天逸怎么可能见一个小镖局掌柜,无亲无故的。   果然被朋友说准了,等到第三天的应聚平已经坐卧不安了。   保信得不到,那就没时间去寻找失踪的王求贤,应聚平已经急得跳脚了。   幸好虽然应聚平厚道,但他毕竟是生意人,还知道些门路。   他咬着牙花重金打通了一条可能走通的路,那就是找到叶小飘。   白虎堂里翘腿放在桌子上的叶小飘虽然早忘了应聚平这样的小人物了,但他认得银票上的数额,于是看了应聚平的求见信,他掂着银票,笑道:“老熟人啊。”   但一只手闪电般的一把叶小飘脑袋磕在了桌上,伸手抢走了银票和求见信。   ※※※   叶小飘把拜会地点定到了刘三爷的酒楼,虽然舍不得乱花镖局的银子,只住在建康一个便宜的小旅店,但为了这次拜会,应聚平从银庄里又取了二百两银子,咬着牙发誓,不管花多少钱,今晚都眼皮不眨一下,绝不露出心疼的样子来。   应聚平天不黑就早早的骑马去了那里,下马等候叶小飘。   看着那巍峨的酒楼,应聚平几乎呆滞了,因为越好的地方越昂贵,连下马的时候都好像屁股黏在了马鞍上,他不想下啊。   但他刚下马,两个个酒楼看门小厮就慌不迭的跑上来,给他牵马。牵了马走,却又跑上来一个请他进去歇着。   没想到人家服务这么好,应聚平反而莫名其妙的感到有些羞愧,他说道:“小哥不忙,我在门口站一会,等朋友呢。”   马上一把椅子放到了他身后,另外一个还端了茶和毛巾出来。   “我的妈呀,这地方要花多少银子才能脱身啊?”应聚平坐到了椅子上,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出来了。   这个时候,躬身托着茶盘,看着他喝茶的一个小厮突然笑道:“这位好汉是少林高手吧?”   “嗯?你怎么知道?”应聚平一愣,抬头朝他看去。   “您的刀是少林弟子佩刀。”那小厮微微一笑。   “你眼睛厉害啊。”应聚平有些惊异的说道,要知道很多少林出山后,为了仍旧借助师门威势,并不换佩刀,甚至于到了换刀刃也不换刀柄和刀鞘的地步,自己这刀所幸根本没砍过人,加上当神一样供着,保养的好,这次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份又带出来了,但没想到被一个酒楼看门小厮一眼看到了,不仅佩服万分,暗想建康果然是大地方,一个小厮都这么有见识。   却没想到那小厮笑嘻嘻的一句话,让应聚平一杯茶泼了一腿,他说道:“我是崆峒出身,不过我父亲就是少林弟子,自然见到见刀如见少林的道理。”   “你崆峒的来当小厮?”应聚平脸都白了,多少年来,他一直认为自己算少林弟子中混的差的,但自己经营家族镖局,加上不用远离家乡,也算有得有失,却没想到还有门派的弟子混到了这个地步。   “暂时当一下。”那小厮一笑,手上却不停,赶紧操起搭在胳膊上的白毛巾要给应聚平擦大腿上的茶水。   但应聚平心中哪能不怀疑,收手为刀直插那小厮胸口,却真没想到那小厮真是个高手,反手一缠格开了手刀,笑道:“客人考校我武功?”   应聚平大惊,端坐椅子不动,只是右手进攻,那小厮年纪很轻,脸上也带了兴奋,右手捏着毛巾,却只用一只左手,脚下也是不动,和应聚平一只右手手刀斗得难解难分。   时间一长,应聚平居然落了下风!   “兔崽子反了你啊!”正当应聚平面如死灰当口,一条马鞭呼啸着抽在了小厮背后。   小厮惨叫一声退了开去,应聚平也是大吃一惊,扭头一看,嘴都合不上了,面前竟然站了一支马队!   领头抽人的不是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叶小飘是谁。   他一鞭子抽了小厮根本没有罢休的意思,气势汹汹的下马,也不理应聚平,冲到小厮面前,抬腿一脚把他踹了个马趴,接着就是连骂带踢:“有你这样当小厮的吗?他妈的,不想活了啊?给你钱养你就是要你和客人打架的吗?”   应聚平赶紧表明身份相劝。   “你就是应掌柜啊,呵呵,好久不见。”叶小飘亲热的拍拍应聚平肩膀,回过头继续去揍那小厮。   但令应聚平震惊的是那小厮求饶的话:“叶大哥!唉吆!叶前辈!我手痒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唉吆!”   “你还想不想加入锦袍队了?!你娘的小兔崽子!”叶小飘大骂。   应聚平遍体生寒,敢情这小厮竟然是锦袍队下的人。   另外两个守门小厮赶紧跑过来求情,但叶小飘不依不饶,又脱了靴子,用白袜在酒楼台阶上走来走去,然后说上面有泥,又对另外两个连打带踢。   很快一个自称酒楼掌柜的中年人满脸笑容走了出来,也请叶小飘高抬贵手,说他们几个干的一向不错,应聚平这才从话里听出来,原来这几个小厮都是锦袍队今年刚招募来的新人高手。   左手就能压制得自己右手抬不起来的高手居然会被派来做低贱的引客小厮?应聚平只觉天旋地转。   “好了好了,饶了你们,小猴子这都是为你们好。你们要知道服从命令的涵义,免得去种了富贵花。”一个白脸青年人笑着下马,看他穿着和叶小飘一致,应聚平赶紧向他见礼,那青年也不客气,笑着受礼,自我介绍是锦袍队唐摩诃,接着是跟着来的七八人。   搞得最后,应聚平才搞清楚,这来赴宴的十一个人里面,只有叶唐二个是锦袍队成员,其他人都是他们狐朋狗友。   原来自己来是付账的!   应聚平咧着嘴口水都流下来了,十一个人啊!他已经心疼的陷入半昏迷了。   ※※※   别人一通花天酒地后,回到小旅店应聚平心疼的拿头撞墙,一直撞倒隔壁七八个客人大骂着拿着板凳找过来。   这一通破血后的好处,是第二天应聚平被叶小飘带到院内偏房等着,比门房靠前十丈。   偏房等拜见的人一样挤的水泄不通。   但见王天逸依然遥遥无期,叶小飘就一句话:“他太忙,你等着,我想法把你的求见函给他看看,不过也别抱太大希望,要见他的人太多了。”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一边心疼那些银子,一边忐忑不安的等在偏房。   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肚里咕咕叫的应聚平惊恐的看到竟然有一起等的人从怀里掏出干粮吃起来,这是等出经验来了啊。   “应掌柜!应掌柜!”   正想要不要出去去找王贤弟算了的应聚平突然听到有人在外边大声喊自己,应聚平赶紧应声跑了出去。   假山旁边,叶小飘正站在一辆牛车旁边,上面放着一个巨大的花坛,坛子里有一株怒放的牡丹。   “应掌柜,这是我们司礼让我送去竹雨宋老爷的一株牡丹,但是我现在有事走不开,你能不能帮我押送一趟?”叶小飘笑嘻嘻的问。   “我不知道地址啊。”应聚平有些吃惊。   “车夫老马知道,他熟的很,每半月就送一株去。帮忙帮忙。”叶小飘拉住应聚平袖子说道。   应聚平猜到这小子把自己当苦力用。   但他敢不帮吗?   应聚平满肚子苦水的扶着牡丹坐在车上,到了地方,又和车夫一起把那沉重的花坛抬进了那小小的竹雨花店。   “老马来了啊,你们这边走,抬进后院。”伙计一样的无耻。   应聚平连午饭都没得吃,却在这素不相识的伙计指挥下,抬着那巨大的牡丹花坛走了不知多远,一直进到偏院,放到了里面花园的边上。   这后院不大,里面一个百花齐放的花园,后面就是一排房间,门口站着两个身带兵器的大汉看着。   花坛一撂下,车夫老马就借口要喂牛,马上溜了。   剩下一个应聚平受那伙计指使。   “你把花移出来,栽到花园里,铁锨在墙边靠着呢,挖好坑啊,小心不要挖断其他花卉的根,就在这里。”伙计跳进花园在一处空地上用脚划了个圈子。   “能喝口水吗?”应聚平坐在花园边的石头上甩着发酸的手,向那伙计问道。   “水没开。”伙计一声冷笑。   “凉水也行。”应聚平满肚子气愤和不平。   “没水。”伙计笑了笑,自顾自往前院走,走到门口又扭头说道:“快点,老爷在养病呢。打扰了他,你没好果子吃。”   应聚平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为什么叶小飘不想来,原来这根本就是苦差事,尽管他对这个画店一无所知,尽管他一个掌柜犯不着听一个伙计颐指气使,但是他敢不干吗?   他不敢不照干。   脱去长衫,卸去长刀,应聚平在肚里骂骂咧咧的开始在花园里挖坑。   没干一会,刚才那个伙计就招呼两个在里面守卫的武林人士去前面吃饭。   “喂,你是长乐帮锦袍队的人吗?我不认识你啊。”一个守卫走过来问应聚平。   应聚平肚里一边骂,一边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自己的来历,听说是来找锦袍队办事的外地人后,两个守卫对看一眼,大摇大摆的去前面吃午饭了,剩下一个应聚平在肚里狂骂。   就在应聚平从锦袍队看门开始骂到他恩人王天逸的时候,花园那边的一扇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头缠白布的老头伸头出来,对着应聚平挥手,嘴里像鸟一样小声啸叫着:“你!你!你!你!……”   这声音太象鸟叫了,应聚平好久才听出这是有人叫自己,回头看到那人,指着自己鼻子道:“您叫我?”   “就是你,过来!”那病态兮兮的老头好像个老疯子一样扬着手。   ※※※   下午,在锦袍队偏房里,用少林内力晾干一身臭汗的应聚平看到了传说中的嗅花虎王天逸出门的景象:一个脸上有疤的年轻人,他的年轻和文雅相貌超乎应聚平关于这头鼎鼎大名猛虎的任何想象,这个人虎步生风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锦袍队队员,再后面跟着四个一看就是顶尖高手的保镖,七个人在小广场上骑上七匹骏马,在王天逸身后那黑色飞鹰大麾带起的黑风中,马队龙卷风般冲出锦袍队。   “看哪,真娘的威风!那王天逸一看就是威风凛凛,这相貌这身型!”在应聚平的鼻子离开窗棂的时候,旁边的一个和尚激动的甚至说起了粗话。   一群刚刚把脸从窗棂上揭下来的江湖豪杰纷纷赞同这主持的话。   但应聚平不信他,这家伙是建康城外一个大庙的主持,来这里想的就是让王天逸布施给他家的菩萨塑金身的。   “佛祖会保佑江湖豪杰吗?不,应该说是佛祖会接受这些食人凶虎的贿赂吗?”应聚平不屑的想。   ※※※   竹雨的伙计已经听宋不群老爷命令无数遍了,一定要以老爷子病重拒绝王天逸的拜访,但王天逸手里那张老爷子今天刚写的请柬击碎了他的任何托辞。   院里的两个宋家护院,在长乐帮锦袍司礼面前连说话的勇气也没有,他们默默的闪开,让王天逸直直进了老爷子养病的房间。   在这房间里,王天逸连黑鹰披风也来不及脱,就坐在了宋南蒸老爷子的病床前,握住了那只瘦骨嶙峋的手。   “宋先生,您有什么话就给我说吧。”王天逸看着那张病的仿佛要脱落下的脸,静静的说道。   握紧那只坚硬到好像要割破自己皮肤的手,看着那双如同鹰隼一般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眼睛,宋南蒸犹豫好久,最后好像下定了所有的决心,他用力摇了摇那只坚硬的铁手:“天逸,帮我拿到那幅画吧。”   “《春江图》?没问题!”王天逸冷笑道,他的牙齿露了出来,在这为了防风而遮蔽房门窗户带来的黑暗里,仿佛野兽的獠牙在闪闪发光。   ※※※   除了副司礼金相士被从冲突前线上紧急召回,王天逸一口气点了包括秦盾赵爵易在内的六个最得力高手,他们受命立刻马上放弃手头的任何任务,一起回总部集结候令。   就如同收到了长乐帮的飞鹰动员令那般黑云压城。   等听王天逸下令后,金猴子大叫起来:“司礼急召我们回来,难道就为了一副无聊的画?”   “没错。”王天逸冷冷的点头:“这是最重要的任务!”   一个月前,宋南蒸老爷子出了趟远门,回来就病倒了。   一直在宋南蒸老爷子眼里像苍蝇围着他嗡嗡转的王天逸自然马上上门来看他。   原来宋南蒸老爷子拜访的是他的世交好友李云翼,一年前他们作为江南画坛最德高望重的鉴画师一起鉴别了一副传说中的名画《春江图》的真伪。   虽然这画画功非凡,很难鉴别出真伪,但李云翼提议在印章上着手,一群行家找到了突破口。   宋南蒸老爷子认为是赝品。   李云翼先生也认为是赝品。   那么这画就是赝品。   但不久以后,宋南蒸就听说了老朋友李云翼以区区一千两银子的代价买回了那张赝品。   就像武当的风吹草动会勾起慕容世家的警觉一样,这马上让宋南蒸老爷子觉的反常。   他又去亲自拜访了李云翼,喝多了的李云翼得意的给老朋友说了一切奥秘,就像在棋盘上赢了的赢家向对手讲棋路那样。   那画居然是真品!   凭着几十年研究印章的功底,李云翼提出了似真似假的印章质疑,宋南蒸一时脑热上当了,把真品鉴别成了赝品,李云翼早就抱定了鉴定为赝品让持画人家心灰意冷后再收为己有的心思,自然附和。   这样一副无价之宝,被李云翼一千两就得到了!   宋南蒸惊怒之下立刻翻脸,两人狠狠吵了一架,这对世交的好友不欢而散,回来宋老爷子就病了。   “多少银子?我帮你垫付,买回来。”看这个雅人为一幅画气病了,王天逸又好气又好笑。   “银子买不到了,李云翼会把他带到坟墓里去的。”宋南蒸躺在床上绝望的挥着手。   “总有价吧,出价高他不会那么做的。”王天逸笑道。   “这不是生意,这是我们鉴画人一生追求的极品!一旦得手,没人会转让,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转让!”宋南蒸一声哀嚎。   “不会吧?”王天逸难以置信的叹道。   “你不懂,你一生追求什么?”宋南蒸问王天逸。   王天逸知道自己追求什么,但他只是笑笑,那是忠诚,一种不能说的忠诚。   “给你银子你换那东西吗?”宋南蒸问道。   “不换。”王天逸点头。   “那画可以成为我的命。”宋南蒸叹道:“不!比我的命都重要!”   “我们少帮主怎么说这件事的,他也来看过你了。”王天逸问道。   “他不帮我,他认为那画不如他的画技高。他错了,那是神之作。”宋南蒸喃喃道。   听到了少帮主的意见,王天逸心中有了计量:“我可以帮您拿回来。”   “什么?你能?”宋南蒸一把握住了王天逸的手。   “但是,”王天逸笑了笑:“如果李老先生不放手,我还是能拿到。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他是您好友,能接受吗?”   “哦?”宋老爷子松开了手,曾经身为建康四大才子的他绝对聪明,自然猜到了王天逸的意思。   好久之后,这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猛地握紧了拳头:“我只要那画!”   “那就好。交给我。您放心。”王天逸马上点头。   这个时候,一直在床头坐着听的宋不群立刻站起身来,礼貌的把王天逸请出了病房。   “叔叔是气急了,他人老了,反而像小孩一样,他的话都是气话。”宋不群叹气道。   “您的意思是?”王天逸问道。   “我们宋家和李家是世交,叔叔和李叔叔是好友,我们不能用强拿画,让您担心了。”宋不群挺着一只断手笑道。   “哦,我明白了。如果宋老爷子有吩咐,马上找我。”王天逸说道:“我视他如我恩师。”   送走了王天逸,宋不群站在叔叔床边,很生气地说道:“叔叔,您怎么能让王天逸插手这画的事情?”   “他怎么了?他要帮我拿画怎么了?”宋南蒸也很生气。   “叔叔啊,”宋不群唉声叹气的坐到床边,说道:“那王天逸是什么人?暗组出身的高手,现在是锦袍队司礼,他杀人不眨眼的!李叔叔和我们家是世交,他女儿订婚时候,我和您还去参加来着,您忘了?您怎能让王天逸这种江湖人物去找李叔叔的麻烦,他会杀掉李叔叔全家的!”   “杀光他全家?”宋南蒸一愣,马上叫道:“王天逸不是这种人啊,我看这人很傻啊,我和他们少帮主一起聚会的时候,这个人总自己找上来,在画艺方面天赋并不高,傻乎乎的,好像仆役一样。”   “傻?”宋不群苦笑起来:“这个人这么年轻就成为锦袍队首脑,深受他们帮主器重,长乐帮多少英雄豪杰,怎么他就能爬上去呢?您不是江湖中人,不知道此人的厉害,最近他做了多少事情?现在提到他的名字,很多人都要肃然起敬或者咬牙切齿,您知道这是怎么来的?他是真的吃人老虎啊!”   “我不管!那画就是我的命!本来是我先发现的,只是李云翼骗我!”宋南蒸大叫起来。   “叔叔!”宋不群气得大叫。   “侄儿啊,那是我的命根子啊。江湖事情我不懂,画坛事情你又懂吗?呜呜。”宋南蒸竟然痛哭起来。   知道叔叔脾气怪异,宋不群只能让人把叔叔看起来,反正他病重,总之不能让他和王天逸再见面。   但谁能想到,想那画想痴了宋南蒸,居然找了一个纰漏,把信送到了王天逸手里,锦袍队立刻全面发动!   ※※※   “自从宋南蒸提了,李云翼我这一个月已经在搜集这个人的情报了,”王天逸毫无表情的说着:“这个人不是江湖中人,全家已经搬出建康十二年,在建康附近买了庄园,做了财主,儿子儿媳和一个待嫁女儿全家连同家丁仆役在内三十六口。没有一个高手。”   “那好办啊。”金猴子点了点头。   “只是此人是雅士,声名极大,很多缙绅官员和他有交往。所以这件事我要求做的干净,不能留下污点。”   “我们懂了。”秦盾起身拱拳。   看着杀气腾腾的手下出去,王天逸一拳擂到了桌子上:“原来你这雅士也有欲望啊!什么都不怕,就怕你无欲无求!”   ※※※   应聚平第二天收到了通知,王天逸要见他!   一跳老高的他差点把头撞到低劣小旅店的天花板上。   “我究竟干了什么能得到他的接见?”应聚平捂住头狂想,想了半天,除了昨天把那老头的一封信转交给叶小飘外什么也没有。   “那老头是干什么的?”应聚平实在不明白。   在中午的时候,应聚平见到了王天逸。   那是一个用校场改建成的大花园里,最远处是一个破烂欲倒的二层小楼,但在它前面是一大片的牡丹花。   远远看去,一个人带着草帽,穿着一件搭扣小衣,光着两条膀子在花丛间松土。   一个叫秦盾的大人物,把应聚平领到了这个人身边,躬身禀告道:“司礼,聚贤镖局掌柜应聚平带到了。”   那个人直起身来,摘下草帽,笑着对应聚平说:“你就是我的福星啊。”   这次是应聚平面对面的打量这个豪杰:还是年轻,这年轻昨天让他在远处震撼,今天仍旧让他震撼,比自己还小几岁吧,竟然能坐到这种位置上。但那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渔网一般的伤疤,不仅打消应聚平这关于年轻的震撼,更一鼓作气,让他对这人的经历更加好奇,也让他更加震撼,这么多伤疤究竟这人是怎么样出入江湖的腥风血雨的?   但王天逸没有架子,他笑着招呼应聚平去那个破楼里喝茶。   “您这花真是太漂亮了,比我见过的所有的牡丹都更大更香,请问您怎么种的?”应聚平小心翼翼的找着话题。   “哈哈,很多人都问我怎么种出来的,”王天逸笑道:“我发现了很好的花肥,不过这是我的秘密。”   “您真厉害。”应聚平称赞道。   “我这里原来是训练新手的校场,后来我们地方多了,我让他们搬走了,这个破楼很快也要翻建,我要建个赏花台,我们少帮主很喜欢我种的牡丹,他说是建康最好的牡丹,我也不知道真假,”王天逸自顾自说着,喝着茶大笑起来:“我这种粗人哪里知道花的风姿?”   “您是有名的雅士。”应聚平赶紧放下茶杯恭维:“江湖中人都称您为嗅花虎,我才是粗人,您不知道我看到这些美丽的花有多么敬佩您的雅致。”   “嗅花虎?”王天逸又笑了起来:“我是江湖杀手中的最会种花的土农,也是种花土农中最会杀人!”   “哪里哪里,您真过谦了。”应聚平满头冷汗都出来了。   王天逸笑了一会,对应聚平说:“很感谢您给我转交那封信,谢谢你了。我看你们聚贤镖局的情况了,你们原来有个王求贤就给我们帮过忙,现在你又帮我们忙,你们真是我的福星啊。”   应聚平赶紧说希望王天逸能够继续保护聚贤镖局的镖线,王天逸自然答应了。   大喜过望的应聚平千恩万谢,最后他想起了一件事,心想锦袍队在建康何等势力,壮着胆子询问王求贤的下落,想如果这个王天逸能够帮他找就好了。   果然王天逸沉思了一会,笑道:“王求贤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你等几天,我帮你找找。”   ※※※   不久后李云翼家着了一场大火,一家三十六口一个没跑出来。   很快一幅画就交到了王天逸手上,王天逸满脸惊喜的接过来,还没展开,就暴怒了:“你们怎么做事的,怎么画背后有血迹?!”   金猴子苦着脸指着那帮新手说:“这帮兔崽子做事太躁了,血溅得到处都是,我都来不及阻止。”   王天逸骂骂咧咧的展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值得宋南蒸这么不计一切来,最后骂了一句:“什么狗屁,比少帮主画的差远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慌不迭的卷起来,赶紧给宋南蒸送去。   宋老爷子几乎是从床上蹦下来的,推开黑着脸的宋不群把画抢到了手里。   很快,宋南蒸老爷举办了一场建康雅士云集的聚会,公开宣布收王天逸为关门弟子,专门学鉴画这么手艺。   王天逸终于能经常出现在少帮主面前了,而且他真的玩命学鉴别画作,很快,作为霍无痕眼里最会鉴画和最会种花的手下,他也终于认识王天逸了。   从画递到宋南蒸手里那天起,宋家开始闹鬼。   ※※※   应聚平掌柜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保信,但终于没有得到王求贤的任何音信。   王天逸只给他送来一盆牡丹。   如愿和失望并存的应聚平回到了小小的镖局。   除了王求贤的老爹一头栽倒在台阶上,其他人都欢呼雀跃。   聚贤将成为这一带势力最大的镖局!   回来的这天晚上,应聚平躺在床上,突然看到王求贤来到他屋里,向他行礼,感谢他把他带回了家乡。   在大吼“兄弟别走”的声音中,应聚平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但黑漆漆的屋里什么人都没有,“原来是个梦啊。”应聚平失望的低头叹息,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时候他不经意的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放在床头的那盆从建康带回的牡丹已经完全枯萎了。 【卷九 烈火大江】 第一节 西厢新编   一到下雨,建康水榭街就污水横流,脏乱不堪,这穷人聚居的地段连石板都没有,但这里却大名鼎鼎,每天都热闹无比,因为这里云集着建康小吃小贩和精美的手工匠人。   建康水舞茶楼是个很大的茶楼,但绝非这个大城里最好的茶楼,恰恰相反,就像它这个庸俗的名字一样,它在建康大茶楼里只是下九流的水平。   但它是这片区域里最好的茶楼。因为它就在小吃云集的水榭街上,顾客从来不缺。   慕容和长乐合办的武林大会一年后的一天中午,茶楼里喧哗热闹座无虚席,到处是客人的哈哈大笑声,他们有贫有富,有把画眉笼子遮上黑布放在脚边的富家公子,有磕着瓜子喝着自带名茶的江湖名流,当然也有穷得连座位都买不起只能靠着柱子听的破落子弟,总之这里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支楞着耳朵看着台上,时而大笑时而叫好。   今天水舞茶楼最红的说书人小江南正连载着他的新作《西厢新编》,这部书把建康发生过的一件惊天大事编成了《西厢记》,这《新编》因为就是建康发生的大事,里面的每条街大家都心知肚明,每个人虽然成了化名,但大家都知道是谁,又加了情色噱头,好评如潮。   虽然这完全是儒家纲常背道而驰,但大家就好这一口,每天巴巴的等着听下一段。   小江南折扇时开时阖,唾沫横飞中,火候把握得好不惊人,包袱抖得一个又一个,只让个叫好声时不时要掀翻楼顶。   这个时候,又有四五个人推开过道上的人墙,静悄悄的进来,其中三个人好像是一伙的,他们静静的坐了中间预定的座位。   虽然他们动静很轻,但还是不少人在听书的百忙中向他们投去奇怪的一瞥,因为这三个人中有个女子。   女子出街并没什么稀罕的,但出入人这么多的茶楼听书也是罕见,更何况抛头露面都是些素面朝天的老妈子丫鬟或者娼妓,这女子虽然长相普通,但却年轻,坐下时候,是一个随行男子殷勤又麻利的替她抽开椅子才款款而坐的,而且是最好的位置,那显然不是什么丫鬟,气势凌人也不像娼妓。   于是乎不少男子眼睛就瞟过来了,心里都猜想这大胆女子的身份,但就算浪荡子也没人敢上去调戏,因为随行两男子不仅都佩剑,有一人虽然面无表情,不过脸上却有条长长的刀疤。   这种人一般流氓不想去惹,他们怀里的牛耳尖刀比剑可不止短了一截呢。   此刻小江南正讲到《西厢新编》的最高潮,丫鬟花娇把才子杜骑鹤领进了小姐的闺房,甜言蜜语和李小姐说情谈爱,直到谈到床上。   这个时候,微微一顿,果然台下一片狂声叫好,落到台上的赏钱银子砸得地板咚咚乱响。   有浪荡公子大喊:小姐的肚兜啥样的;有豪客狂呼:要是不细说就拆了你家的台;有大官人一边往台上扔大块银子一边大喊:说说小脚,我就爱裹脚布!   更有一个秀才模样的英俊小生一拍扇子,叫道:死的李家小姐我可见过,模样太俊了!一句话出口,立刻很多没见过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打听。   台上小江南则成竹在胸般维持着那姿势表情一动不动,直到一个站着听书的码头扛夫用漆黑的手扔出的最后一个铜板落到自己脚下,他才继续。   小江南一开腔立刻全场鸦雀无声。   “话说那李家小姐的肌肤……”   所有人伸直了脖子,都做好了咽口水的准备。   花钱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但今天他们这钱花冤了!   小江南还没吐完肚里那口长气推动的长长艳词,一盏青瓷茶杯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台下扑了过来,正正砸在了他的右眼上。   “咔嚓!”“唉吆!”小江南一声惨叫捂着右眼摔在了台上。   瞠目结舌。   鸦雀无声。   全场百多人张着嘴一起把目光集中在中间站起的那个女客身上,她伸在空中的右手上还有淋漓的茶水。   “奸淫晦盗……你这猪怎么敢……?”那女客气得浑身哆嗦。   全场静寂。   “他妈的!”最前排的一个秀才模样的人最先反应过来,他唰的站起来,指着那女客吐出这个饱学之士好像永远不应该吐出的所有人都说过的最经典的字句。   虽然短,但永远那么有力。   不仅有力,而且这个时刻是最正义凛然的,说出了现场所有听众从豪客富商到车贩走浆的心里话。   突然间全场鼎沸。   无数人唰的站起,朝这个桌子围拢过来,所有人嘴里都叫着这三个字。   坐在女客前面桌子的三个人距离最近,反应也最快,三人一左一右站起踢开凳子就朝那女子冲了过来。   左边撸袖子露出巨大拳头的是药店掌柜东方大官人,不仅有钱有势,而且他从小习武,打遍几条街无敌手;   而右边带刀的是建康张记神兵店的店主张神机,他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人物,不仅孔武有力,而且随身带着刀,当然对一个可恶的疯女人他没抽刀的打算,只是挥开手准备翻来覆去的抽这贱人耳光而已。   跟在两人身后的是建康瑞金银号的第一账房刘先生,此刻这个平常靠打算盘谋富贵的瘦弱男子也打算打打人了,而且是打女人。   但嚣张的人总有她嚣张的资本。   就在两人同时站起往这边一冲的瞬间,背靠他们而坐的那疤脸男子同时站起,一个转身前冲一步就站到了他们面前。   弓步,曲起左臂,脚点地,扭腰,击中左拳,一气呵成的动作把脚踏地面的力量瞬时间传递到拳头上,然后通过拳头和左脸的接触又传递到对方身体上。   雷霆般的一击,将左边的东方大官人一拳钉在了地上。   然后电光石火间,跳舞般的交错步伐,右拳挥出,大地的力量又让把右边的张神机毫无差别的钉在了地上。   如果这两击被任何大帮派的教官看见,都会对这闪电般的两拳赞不绝口,这简直可以当直拳的完美范例,每一个动作都完全到位,每一个环节动作都挑不出哪怕一点点的瑕疵,因此他们也产生了最可怕的破坏力。   在外行看来,两个男人好像被镰刀收割的麦子那样,同时摔倒在刀疤脸的脚下,脚相连的两人,好像在地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人字。   所有的痛骂声和要冲过来的动作同时噶然而止。   第三个冲过来的第一账房,可以说是对着转身的刀疤脸冲过来,但他的拳头还来不及放下,经常和建康长乐帮商会打交道的他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一时间胸中的愤怒全变作了恐惧,他凭着职业直觉把僵着手伸了开来,想变作打招呼的动作,但僵硬的脸只能张开嘴却怎么也变不成笑容,就这样古怪的朝对方冲去。   然后他被两只脚同时踹飞了出去,叮叮当当撞翻三排桌子才摔在地上。   不是刀疤脸踢的。   踹飞刘先生的两只脚分属两人,站在那桌子两侧的人。   然后拿出牛耳尖刀的流氓又把刀子揣了回去,仗义执言的秀才坐了回去,做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喝起了茶。   所有人都发现这女客所属的根本不是三个人,而是九个人!   从靠着的柱子上,从两边和后面的桌子上,女客身边居然汇集了九个人,九个身带兵刃的人。   很快,江湖人物们认出了女客和刀疤脸是谁,却没人敢上前打招呼,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地位太低。   茶楼老板本是领着七八个打手来的,但是躲在帷幕后看清是谁踢场子后,马上叫打手们滚蛋,自己流着冷汗冲到刀疤脸的保镖面前,几乎要给对方下跪。   “让说书的过来。”刀疤脸说道。   很快小江南就捂着眼睛跪倒了刀疤脸面前,对方却没有再伤害他,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你的结局是怎么样的?”   “大爷,杜骑鹤最后中了状元,赢取了李小姐……”   话音未落,头顶上就传来一阵冷笑:“你不是扯淡吗?李员外家门的事全建康都知道。”   “回大爷,所以我这是西厢新编,不是真人真事啊。”小江南知道头顶上的人是干什么,他一边咚咚的磕头一边说。   “只是说书而已,你们都知道李小姐死了,但杜骑鹤污人清白也没有好报,哼。”   最后这个“哼”让所有知道这个刀疤脸王天逸底细的人打了个哆嗦,很多知道这个故事的人在心里问失踪的杜“才子”哪里去了。   出了茶楼,看着王天逸的四个保镖和自己的两个保镖散在了人群里,碧环对王天逸道歉道:“又让你见笑了,我只是听到他们奸淫晦盗,才怒不可遏的。”   “该道歉的是我。今天听叶小飘推荐,才来这里的,没想到是这个东西,真是让人恼怒。”王天逸扫了一眼贴身保护的叶小飘,对方立刻低头,冷汗流了满脸。   “低头干什么?看周围!”王天逸一声低声怒斥,立刻让叶小飘仿佛头上挨了胡不斩一计铁棍,差点一头扎进路边污水沟里。   “你也恼怒吗?男人都喜欢听这个,我看那场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碧环问道,不过马上说道:“看来你是真恼了,自从我在徐云城第一次认识你开始,到现在一起在建康城一年来,从来都没见过你自己动手呢,还以为你会让保镖处理呢,不过那两下真是干净利落。”   王天逸笑了笑:“我本不该动手的,这违反规矩。不过那场子里人太多太密集,我们的保镖分布在左右和后面,前面三个人一起来,马上就遮盖了我们的前方视野,这是从前面发动暗杀的好机会,你是我的贵客,我不敢有丝毫疏忽,所以我只好亲自动手撂倒了他们。”   “我还以为你是气愤那说书的呢。”碧环有点失望。   “我当然恼怒。污人清白被世道所不许,那个所谓的才子只是在庙里遇到了李家小姐就勾搭人家,不管给对方带来危险与否,这算什么狗屁真情?要知道被污了清白的女子,尤其是大家闺秀下场惨不可言。”王天逸冷冷的说道。   “哈,没想到你这样的一个江湖豪杰居然还会替别人着想?我还以为你的血早冷了呢。”碧环回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我刚才还以为你会杀了那个说书的。”   “呵呵。杀他干什么?他不过也是混饭吃而已。”王天逸知道碧环什么意思,她知道自己爬到这种地位早杀人无算了,他微笑道:“无冤无仇,谁会对别人动刀动剑?很多时候只是任务而已,我又不是疯子,干嘛没事杀素不相识的别人?”   “可是你既然恼怒,为什么不制止那个混蛋继续宣扬奸淫晦盗呢?”碧环在一个草编摊前停下来问道。   王天逸翻看了一些草编的蝈蝈说道:“你知道那个西厢新编是根据建康的真人真事改编的,你想知道那个故事吗?”   “说啊,我想听。”碧环乐了。   王天逸把手里的一个蝈蝈递给碧环,摇了摇头,好像把一个沉到心底的石头泛出来:“建康以前有个姓李的员外,他家开着好多家马行药行酒楼,是建康城的十大富人之一,也是建康城的缙绅名流,更是我们帮主的朋友。这个人乐施好善,但老天不开眼,他膝下无子,到四十才得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长到十六岁的时候,风华绝代,号称建康城的第一名媛,无数的青年男子想得到她,当然还有李家偌大的家财。”   碧环把玩着那草编蝈蝈,已经听入迷了,急急的问道:“我知道这是大家闺秀,后来呢?”   “李员外因为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加上自己地位高贵,因此眼界极高,一心要找个乘龙快婿,”说到这王天逸扔给摊主两个铜钱,买下了那蝈蝈,前后扫了一眼六个保镖的位置,和碧环一起前行,一边走一边说:“李员外夫妇都信佛,是有佛必拜的人。建康城外不远有个怀恩寺,是个小庙,但李家夫妇每年也去拜……”   “在那里遇到了杜骑鹤?”碧环已经完全被这个故事迷住了,都忘记了身边的头饰摊。   “不错。”王天逸表情阴郁的叹了口气,听到杜的这个名字就仿佛在数死尸的肋骨:“你知道很多家境贫苦的秀才都选择在庙里温习,因为可以得到一顿免费的粥,杜骑鹤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过他并不是什么狗屁才子,他两次连续落第,家境贫困,从小的缺衣少食让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往上爬,毫无道德可言。他就寄宿在怀恩寺。他从僧人那里知道李员外每年都会来住几天祈福,于是他就瞄上了这个机会,这个人无耻之极却有个优点。”   “什么优点?”碧环打开了摊主伸过来的一个这个摊子上最好的头饰,盯着王天逸问。   王天逸一声叹息:“无耻到胆大包天。他用他家给他的赶考银子贿赂了李小姐的贴身丫鬟,要求私会李小姐一面。”   “这丫鬟同意了?”碧环一声愤怒的尖叫:“难道真有这种不为主人考虑的畜生?”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忠心耿耿。”王天逸笑了笑:“她同意了,然后用梯子放了杜骑鹤进了在寺庙居住的房间,想那李家小姐从小养在深闺,除了他爹,连别的男子都没见过,一个青年男子突然闯进自己闺房,她能怎么办呢?没人教过她如何应对。不知是强奸还是诱奸,这个杜骑鹤得手了。”   “畜生!”碧环手里的蝈蝈被捏成了一团。   “剩下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王天逸一声叹息:“在寺庙里,杜骑鹤夜夜奸淫李家小姐,还去和自己的狐朋狗友宣扬,几个月后,李家小姐肚子大了,家里知道了。你可想而知对李员外这种德高望重的人,这种家门败坏怎么受的了?一顿鞭子从丫鬟嘴里得到了真情,身为缙绅名流的李员外只能按风俗用猪笼浸死了自己肚子已经大了的独生女儿,她母亲悬梁自尽,李员外双眼哭瞎,奄奄一息,一家人家破人亡身败名裂!而这个‘才子’用从李家小姐拿来的首饰变卖换钱早跑路去京城参加考试了。”   “这畜生应该凌迟!官府难道不管吗?”碧环怒不可遏。   “丫鬟被愤怒的李员外打死了,没有人证,而且看着李员外都快死了,官府想大捞一笔,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价码,几乎等于李员外一辈子就为国扛活了。而且就算抓回杜骑鹤也只是斩首而已。”王天逸冷冷的说着:“于是,愤怒的李员外想到了他的朋友,我的帮主,托他帮忙复这家破人亡之仇。”   “那你们长乐帮怎么干的?你知道吗?”碧环情急之下握住了王天逸的胳膊。   王天逸一抖胳膊轻轻摆开了这手掌,然后说道:“我们要干的很简单,只是把杜骑鹤带回建康而已。这事是暗组做的,我那时恰逢其会,参与了后续工作。”   “怎么样?”   “因为李小姐‘奸淫晦盗,让家门蒙羞’,这个独生爱女连白日送葬的资格都没有,是在夜里下葬的,这就很方便了。我们当着李员外的面,把那杜骑鹤背贴在李小姐棺材下面,用铁钉把他的手脚钉在棺材上,然后把这个活蹦乱跳的畜生和李小姐的棺木一起埋了。按李员外的话说,要让这个畜生永远在李小姐的尸体下,永世不能翻身!”   当王天逸冷冷的说出杜骑鹤的下场时,不仅旁边紧随的叶小飘连碧环都打了个哆嗦,但随后碧环就长出了一口气:“恶有恶报。”   王天逸报以一声冷笑:“晚了,李家已经被这畜生弄得家破人亡了。”   碧环怒道:“那什么小江南还宣扬这种事情,这是你们长乐帮的地盘,你难道不管吗?看有多少人沉迷此道?”   王天逸苦笑道:“我怎么管?世风如此,我又不是皇帝,就算是皇帝也没法管啊。”   “看看那群听客的嘴脸!一个场子里全是想着污人清白的禽兽!”碧环柳叶眉倒竖,停住脚步转身又盯住了远处的水舞楼,看得出来,她十分想挥着刀杀回去。   “他们不是污人清白只是喜欢看污人清白而已。”王天逸一声冷笑:“那天李家小姐被他父亲在大江边浸死的时候,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树上屋顶上全是人,周围所有的树经过那天全部变成光秃秃的,压垮了七间民居,被挤落水里溺死的就有五人。喊‘淫妇该死’喊的震天响,等猪笼提上来,李员外当场昏迷后,喊‘李员外好样的’一样震天响,但就是这群人听起《西厢新编》来却津津有味。人人都当面喊一套,背后做一套,因为当个圣人太难了,叫着当圣人反而容易些,在嘴里的圣人标准面前,人人都是骗子都是小偷,但人人都训练成了装比的高手……”   说到这里,王天逸笑了笑,碧环问道:“你笑什么?难道你不是你所讲的这种人吗?”   王天逸摇头:“我当然也是,不过我比他们强点,忠孝仁义,我起码能恪守忠孝;我也没想把自己装成什么圣人,我是什么,我心里清楚的很。我笑是因为我轻松,你也知道江湖人靠什么谋生,靠血和刀,看看这个世道,人人不是骗子就是小偷,人人都有罪,人人都该死,那么宰了谁都是替天行道啦。”   碧环脸色有点不自然了:“你这般说,怕是要下地狱,求佛祖保佑你。”   “佛祖嘛?”王天逸冷笑道:“寺庙里的佛祖都长的大腹便便,穿着金身,我经常给佛祖香火钱,偶尔磕个头,念他们也会给我个方便,如果给你钱不给我办事,谁拜你个混蛋啊。至于地狱吗?我很怀疑究竟有没有,看这世道人人如鬼,人人都需要贿赂佛祖来免自己的罪孽,我极度怀疑这里就是地狱。”   “阿弥驼佛,佛祖保佑你。”碧环赶紧合什替王天逸赎罪。   对她这种举措,王天逸无奈的一摊手:“不必了,我刚给庙里的三座大菩萨塑了金身,比你合什念佛可实惠多了,什么罪孽也没有了,放心,哈哈。”   “那你不能去听那东西啊。”碧环很认真的说,扫了一眼正四下扭头警戒的叶小飘加了一句:“你手下也不能去。”   王天逸马上打了个哈哈,接着给了身边叶小飘头上一个巴掌:“知道了吧,居然还被什么狗屁《西厢新编》迷得五迷三道,你要是干出这种事来,自然一样有人会料理掉你。”   叶小飘揉了揉脑袋,憋了半天,仔细观察过头目的脸色后,终于鼓起勇气想狡辩一下,“司礼,我对那些奸淫晦盗的东西根本没兴趣,只是被小江南骗了,他满嘴都是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旷世奇恋的……我毕竟年纪小,听到这种真情实爱自然拔不动脚了。”   “什么狗屁?”王天逸一撇嘴:“如果出任务前,我要你选你自己的生死搭档,你会选以前都不认识的这种‘一见钟情’的?什么人获得你的信任都要基于长久的了解。夫妻比搭档更狠,要在一起一辈子,与其靠着狗屁一见钟情就走到一起,那是露水夫妻!还不如走到一起后再好好待她精心培养信任和感情来的踏实。一句话,夫妻不是因为情走到一起,而是要在成为夫妻后才精心培育情,这东西娇嫩得好像花一样,如果你想你过的舒心,那就好好养花吧。”   碧环静静听着,没有吭声。   而叶小飘唯唯诺诺,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个“疯子”上司在讲什么。   通常给别人讲大道理的人总是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舒服感觉,王天逸说完这番对他而言罕见的长篇大论得意的咂咂嘴,背负双手前行,浑然不知这番不经意的话给他惹了天大的苦恼!   一个月后,秦盾抱着一叠公文要去见王天逸,看着建康丝绸大豪周先生满脸喜色从王天逸客厅里出来,但诡异的是他居然还带着他的夫人一起来的,互致寒暄后,秦盾满头雾水:又没晚宴,大白天的你带老婆子抛头露面的来锦袍队找司礼干嘛?   摇了摇头继续前行,背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秦盾扭头一看却是不需通报的王天逸好友左飞箭一般的冲了过来。   一把拉住正要行礼的秦盾,左飞就问:“你家司礼呢?”   “什么事?”看着满脸大汗的左飞那种强忍着笑的模样,秦盾摸不着头脑。   “哈,十万火急我来通知他,这小白脸要倒大霉了!”左飞拖着秦盾就往客厅跑去。   两人一进大厅就看见王天逸好像被乱箭穿心那般瘫坐在椅子上,已经面无人色了。   碧环托周先生给王天逸说媒了!   ※※※   “你知道我一直为找到如意郎君的事情发愁,像我这样的女子,在武林里也有一定地位,这反而是我的悲哀。和我同样地位的男子都有钱有势,往往找名门闺秀做妻子;但比我地位低的那群人又怎么配的上我?唉。”说到这里,碧环叹了口气,接着轻轻摇起了怀里已满周岁的小武神。   这是寿州昆仑的宅邸,碧环昨天赶回了这里,此刻正在和自己的小姐聊自己的心事。   “虽然他不是武林豪门出身的公子,但现在事业有成,小有荣华富贵,就算武当出身的我是下嫁,我觉的也可以。”碧环说着。   “对了,他怎么还未成亲,他年纪也不小了。”章夫人问道。   “我打听过了,他投身长乐帮后就在暗组任职,你也知道暗组干什么的,那时候他地位低微工作凶险,哪里容得了有婚配的机会?后来他又替少帮主顶罪,折腾了好久,甚至给青楼牵马看门洗地,这时候也没可能,他真正在江湖抛头露面的时间也不过现在一年多。正好我们年纪相当又都没婚配,岂不是老天赐予的机会?”碧环说道。   章夫人停住了手里的刺绣,微笑道:“所以你觉的王天逸和你般配?”   “小姐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他不行?”碧环有点吃惊。   章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天逸天天往寿州跑,和咱们昆仑熟的很,还帮过我们很多忙,我向来很喜欢他。而且他现在在江湖名气不小,又是长乐帮的干将,管着那么大的锦袍队,可以说年轻有为前途似锦,但是……”   “但是什么?”碧环有点紧张。   “你也知道他的出身啊。”章夫人摇了摇头:“他可是杀破师墙出山的人,听说又在长乐帮的暗组干了很久,那里都是一群江湖匪徒败类,我担心他的人品啊。”   听到这里碧环长出了一口气,想了想说道:“这我当然考虑过,但我认识他一年了,他确实和匪徒败类不沾边啊。我们那时候在徐云城第一次见他,他多老实可靠啊,这种人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毕竟在江湖上呆了那么久,”章夫人叹了口气:“昨天你说了之后,我就找夫君问了锦袍队的事情,他是强人可和好人搭不上边。”   “江湖本就是干这个的,谁是干净的?”碧环反问:“而且那是他的公事,我说的坏不坏是指他的私事,我觉的这个人非常可靠,和他在一起总是莫名其妙的感到十分安全。”   “哦?”   “你看他是杀手出身的,是个一流高手,在建康城也是大名鼎鼎的豪杰,可是我几乎从没见过他在外边和普通人盛气凌人,相反他待任何人都彬彬有礼,说话低声细气,连走路都贴着墙边,从不和别人无谓冲突,如果不是认识他,在街上看到他肯定以为是哪个老实巴交的商会学徒。而且每次出门,他从来都带不少于四个的便衣保镖,这是他谨慎;而且让他们散在人群里保护,这样是不事张扬,不想引人瞩目,比起那些飞扬跋扈走路都横着走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江湖中人的家伙,他这样强力却懂得低调行事的江湖中人我认为不会让我守活寡。”   “那是要好好考虑,毕竟很多人年纪轻轻就横死或者残废。”章夫人点头道。   “那是自然,我的夫君当要四十岁的时候在江湖杀场上带着一身富贵全身而退,王天逸肯定是这种人。”   章夫人咬断了刺绣面上的线头,又问了一个问题:“不是我多心,碧环,你琴棋书画、针线烹饪这些女红一概不会,我怕你去了后万一受气怎么办?”   “不会,他是很宽容的人。”碧环好像在给自己打气:“他说婚后才是情的开始。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比如说他是个有洁癖的人,但我亲眼见过,他走进那个左飞肮脏不堪的房间却毫无不适或者不满,安之若素。他并不以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这就很难得了。再说,那些什么女红不就是用针线吗,应该很容易学啊,哈。”   “既然你决心已定,那我就去请夫君替你提亲,他也很喜欢王天逸,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真为你高兴啊。”章夫人擦了擦高兴的眼泪,朝碧环伸出手去。   但秦明月反对武神出面,因为他这一出面几乎等于是帮派问题了,而无论王天逸还是碧环的地位都不足于高到这个高度,这是两人的私事,不是公事。   当然还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理由,就是他对碧环这种女人这辈子能不能嫁得出去深表怀疑,不想昆仑丢脸。   于是他建议去找建康一个有头有面的德高望重之人先行提亲看看情况。   ※※※   听到碧环提亲,锦袍队炸锅了。   所有人都抱着一种深表同情的心态围拢在了面无人色的王天逸身边。   “以咱们锦袍队的威名,以你的身份地位,找建康哪家的名门闺秀不行?找那样一个丫鬟出身的人!更何况是这个全江湖男子闻之色变的最可怕女人,那可是敢当面骂自己主人还是武神的丫鬟啊!这是以身投虎的自杀!”金猴子一听这事颜色也变了。   “没错,根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刘三爷说道:“她是陪嫁丫鬟,一般来说,这种丫鬟都是主人小妾或者被主人临幸过的,自己清白都难说清楚。而且丫鬟就算被放出外嫁,顶天就是做个小妾,哪里能当正妻?”   “这种女人,娶回去会鸡犬不宁的。要是我宁可自尽,也不会让她污辱我的清白。”来建康出公差的左飞歪着嘴说道,毫不吝惜把胳膊肘往外拐,而且能拐多远拐多远。   “她都多大岁数了?怕是比司礼您还大一两岁吧?这个时候嫁不出去,永远别想有人要了。您的正妻怎么说不能超过二九吧。再说咱们是长乐帮锦袍队,她又不能仗势欺人,不知道她脑袋里想什么?应该去看看大夫了。”陶大伟慢声细语的说道。   娶亲这事,王天逸不是没考虑过。   但他身负易老重任,做着最危险的勾当,江湖俗话:光棍好拼命。他也没什么勇气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放在背上去和别人拼命。   不过不娶亲别人会怀疑的,王天逸的态度就是能拖就拖,反正他的出身和名声不是特别好,一些名门闺秀虽然用点力气心思能得手,但是他不积极,别人也不会趋之若鹜的来提亲。   至于碧环,身为昆仑核心的人,自然是他要着意接近的对象,这些时间,他已经搞得自己和昆仑章高蝉那派和一家人一样了,碧环又是昆仑在建康产业的名义负责人,自然需要接近来获取情报,但没想到玩火自焚,走得太近居然被碧环这女人盯上了。   同意是不可能的。   但拒绝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女子,需要的不是勇气而是技巧,毕竟他和碧环的关系还是公事居多的成分。   “拟一个推辞的信笺给老周送去,要委婉。把几个师爷叫来加班,明天一早就送过去。”王天逸挥了挥手。   “我看你要不要避着她点?以后出去先侦察,如果她在附近,立刻闻风而逃?”左飞笑嘻嘻的说道。   “对,不能得罪她,但一定避着她不见!”金猴子十分赞同左飞的意见。   但王天逸摇了摇头,目光深邃的他就像看着塞满整条街的敌人,缓慢而坚决说道:“不避!面对危险不能转身逃走,那只能让你加倍危险,正面而对,危险就少了一半。”   屋里鸦雀无声了一会,然后所有男人都伸出了大拇指:“果然大勇!佩服之极!” 第二节 偷天换日(上)   自从碧环第一次提亲后,在江南武林圈子里,王天逸很快暂时成了“名人”,一个名不副实的“名人”,人笑送外号:“建康第一美男子。”   “想当年,我闺女说非杨昆不嫁,但人家也没被逼婚啊,看来你比杨昆还漂亮。”黄老大笑。   “黄老,杨昆已经是昨日黄花了,现在小姑娘讲慕容老二啦,我看天逸比慕容秋水那家伙更帅。而且,你想啊,碧环克武神,天逸克碧环,那不就是天逸克武神吗?长乐帮第一猛士啊!”苏晓大笑,然后拉着黄老,两人一起大笑。   王天逸只能愁眉苦脸的陪笑。   他地位也只是帮派中间,要陪笑的时候太多了,很快,连慕容世家那一边也传遍了,一些“心怀叵测”的人不停的来“看望”王天逸,王天逸走过的江湖路笑声不断,最后只好没事不怎么出门免费逗别人乐了。   但不出门,也有人找。   张川秀这天提着一坛酒来看望师弟了。   碍于安全,不可常去看望师兄的王天逸喜出望外,急忙宴请同门。   双方言谈甚欢,王天逸撂下酒杯,叹道:“天天都是江湖上的破事,今天幸得你老兄来看我,真是心怀舒畅啊。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过了。”   张川秀咂咂嘴唇上的残酒,笑道:“是啊,时光如梭,当年你我睡一张通铺的时候就像在昨天一样,现在我们都到了婚嫁年纪了。”   “哦?”王天逸一惊,暗想莫不成你这酒肆老板也知道那碧环的破事?又要扯我头上来了?   却没想张川秀叹了口气,低头闭目一会突然笑了起来:“最近隔壁花店那老小子给我提亲,对方是铜器店掌柜的千金,家就在城西北角上,我去看了,挺满意的,就答应了。”   王天逸愣怔了半晌,突然满脸喜色的大叫起来:“那恭喜啊!!”   这顿酒吃得飞快,到吃完,王天逸都琢磨着该给这师兄送点什么礼物好,既珍贵又不显眼,他并不想送太张扬的礼品,让人以为两人关系非常,从而把张川秀搅进自己这个漩涡里来。   一直到锦袍队大门口,送张川秀的王天逸都在想这事,张川秀站在门槛外头笑着给出神的王天逸挥手:“别送了,我定下日子通知你。你也赶紧吧,等着喝你喜酒。”   “嗯嗯。”王天逸报以微笑。   “你这样才俊去找个大家闺秀,碧环那样的都能看出你这个宝来,其他的还不手到擒来?”张川秀顺口说了一句。   王天逸差点一跤摔在门槛上。   “谁告诉你的?”王天逸瞠目结舌。   “这还用谁告诉啊?建康城谁不知道啊?”张川秀吃惊的答道。   从这天开始,王天逸该去哪去哪。   ※※※   在王天逸又恢复在建康城蜘蛛网一般巷子里穿行后的一个月。   大江之上烟雾迷蒙,一叶扁舟轻轻黏在翠绿色的江面之上,竟然动也不动,就如流深静水上的一片小小浮萍,舟上只得一蓑笠渔翁,身边一个鱼篓,手中探杆垂线而钓。   雾浓而人静。   这幅山水一般的画卷直到雾中传来卷涛渐近而来的舷响才泛起一阵波澜。   一条大船静悄悄的从浓雾中驶了出来,在渔翁不远处停下,大船激起了层层波纹让渔翁小舟摇曳不定,但渔翁却视若无物,盖住脸斗笠都没抬起一点来。   接着一条扁叶舟从大船上放下,在船夫娴熟的摇桨手法下,小舟箭一般的冲向渔翁。   船头正站一位顾瞻生威的削瘦青年。   “鸿兄小心。”渔翁伸出手去,扶着那青年跨过两条合在一起的小舟。   “哈,不习水性啊,掉下水去可让你看笑话了。”青年笑着挥手让送自己而来的小舟离开,和渔翁两人面对面坐下:“等了多久?钓鱼有什么收获?”   渔翁狡狯的笑了一下,放脱了鱼竿,变戏法一般从背后摸出了碗碟调料,又从鱼篓里掏出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来:“来来来,请你尝尝我们慕容里有名的特色做法,生鱼片。”   看着渔翁亲自切鱼,那个青年笑道:“慕容大少爷亲自替我做菜,我可真有面子。”   “能在这里请千里鸿江湖霸主,是我有面子。”慕容成微笑,手里的小刀却一刻不停,把一条鱼瞬间变成了一堆晶莹剔透的肉片。   “面子就别提了,我希望你带了酒来去腥。”千里鸿伸出手去:“有酒吗?”   “我还真忘了。”慕容成愣了愣,两人相视大笑。   吃着寻常渔翁的食物,坐在远离其他任何人的小舟里,两个江湖豪杰开始了正题。   慕容成转着手里的刀,问道:“你认为如果武当和我家开战,你此刻有多少把握获胜?”   吞下一口鱼片,千里鸿答道:“八成。”   “不说实话,会噎住的。”慕容成微微一笑:“听说你连赵乾捷一个匪徒都压制不了?”   “银两、装备、武器、情报、高手,他背后就是你弟弟。”千里鸿冷笑起来:“对不对?”   “没错。是秋水扶持的,高手、银两都是从他私房钱里出的。我们本家账房还没出一个铜板呢,赵乾捷就在你那里大闹天宫了,”慕容成说道:“你的备战还不够啊。”   “继续说。”千里鸿舔了舔嘴角的鱼肉末,脸上却毫不动声色。   “打仗打两件事,一是银子二是高手,你手下很多高手都和生意有关联,调走他们,生意就会受影响,这事你还没摆平。拿华山的岳中巅来说吧,要是别人灭了华山,怕姓岳的早死了,但是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因为只要他不管事,基本上木材生意就完蛋。照我看,你和我家的胜负不过是五五之间,打起来只怕两败俱伤。”   对慕容成这番话,千里鸿并未置评,他只是看着慕容成的眼睛缓缓地说道:“你能给我什么?你想从我这要什么?”   “给你胜利。”慕容成抽动嘴角笑了。   “哦?你是说慕容秋水?”千里鸿问道。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千里鸿看了慕容成好一会,突然笑了:“我知道,成兄最近风头很劲,连替家族打了好几个大胜仗,声望扶摇直上,恭喜你君临慕容建康。但是你和令弟的声望和势力还是比不了……”   慕容成打断了对方的话,轻轻说道:“别忘了我的父亲,他才是家主。我们和秋水五五分,你和秋水也是五五分,但是请记住,只是现在这个局势,如果你和我家开战,秋水将掌握家族的大部分财力人力物力来对抗你,那个时候,我赌你会失败!”   “不见得。”千里鸿回头望了望大船,回过头来轻声否定了慕容成。   “我知道你手里有武神,但他也不是不死的。能稳赚何必险胜?”   “那你需要什么?能给我什么?”   “我需要时间,你也是。”慕容成说道:“对武当主战是秋水一派的战略,借战争来扩大势力;联合你们对抗长乐帮则是我们的战略,借时间来消弭实力的差距。对手的战略再正确也要反对。江湖上的银子是赚不完的,但碗里的多一个人分自己少一分,如果我们得势,我们将踢开长乐帮,把沈家商道的一部分利润分给你们,对付长乐帮需要借助你这霸主的力量。”   “他是沈家的女婿。别忘了这个。”千里鸿说道。   “江湖上只和胜利者做生意,要不你怎么会看上这条商道?”慕容成把鱼骨扔进了江里。   “若我和你家开战,你认为长乐帮会站在哪一边?”千里鸿问道。   “老霍在借机敲诈我家和你们,关于你地盘私盐的来源情报你有没有交给霍长风?”慕容成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你们呢?”   “交给了他。”慕容成轻松的说道。   “那我们扯平了,我不仅交给他们,还帮他们搜集其他地盘私盐的情报。”千里鸿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霍长风看到报告一定会跳起来吧,一直挖长乐帮墙角的大私盐盐枭居然就是他的老兄弟!”   慕容成摇了摇头:“我看未必会跳,不过你是想搞混长乐帮的水吧。没了私盐,你每年会损失一大笔银子,这赌注够大啊。”   “帮我联络一下易月,我想和他谈谈。”   “你我想的一样,我也正在找易月谈事情。”慕容成笑了起来:“长乐帮内乱最好,那样我这边就会得到更多的力量补充。”   “不过这事也是赌博,也需要时间,霍长风占据更大优势,老易战斗力未必低于老霍,但老易手下都是隐士,在江湖上号召力很弱,一旦陷入对峙,银子和人力补充都是大问题。如果你和我弟弟现在就开战,是,你想的不错,也许长乐帮很可能也出混乱,没机会插手你和我们的事情,但一旦老霍很快得手,腾出手来的他倾向于支持我弟弟,你日子也别想好过,他会掐着你脖子勒索你,说不定还会趁机背后插你一刀,屠灭你的昆仑,他对昆仑可是没好感,自己儿子就差点被昆仑逮住呢。”   “最近你弟弟一直在挑衅我。”千里鸿微微咬牙。   慕容成冷笑起来:“正因为他地位不是那么稳定了,才急于求战。我和父亲正飞快的扩大势力,他感觉到了危险。另外我不仅会帮助你们的生意,而且我近期就可以给你关于我弟弟和赵乾捷的情报支持。”   “你也感觉到了危险,所以找我来谈。”千里鸿一笑。   “五五对开而已啦。”两人再次大笑。   “多长时间的和平?”千里鸿问。   “需要半年。”   “太长。”想起了家里一叠叠的账簿上那触目惊心的红字,千里鸿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忧色,他庞大的帝国如果不能压碎别人就要自己崩塌了。   “所以我需要你。”慕容成眼光越过了千里鸿头顶,遥遥看着载他来的那条大船。   “所以你想出奇兵一次解决问题?”千里鸿很感兴趣的问道:“谈一谈。”   慕容成缓缓说道:“我们家每年都要祭祖,在附近山上,最近时间快到了,如果我不能去,我父亲也不能去,只能秋水去了。”   “防卫肯定森严,刺将是不可能的。”千里鸿笑了。   “除非借用你手里的王牌。”慕容成很轻松的说出这句话。   “他是个宝贝。”千里鸿这次大笑,非常骄傲的大笑。   不过千里鸿紧接着收了笑容:“你知道他也是人,也会死,如果不成呢?他的安全呢?江湖上只有一个武神!你答应的条件怎么办?”   “每个人都会死,但富贵险中求。”慕容成说道:“我知道长乐帮和昆仑有仇,我会帮昆仑的,如果昆仑有事,我的建康这边,可以让昆仑随意落脚,我也可以提供他们生意。我知道昆仑最近生意做的很不错,有地盘就会有钱。这也是我的一项开价。”   千里鸿想了片刻,指着慕容成的胸口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指派秦明月和你谈具体计划,但暗杀的一切情报和计划都需经过我过目,由我最后批准,我不保证一定让武神出动。但不管能否行动,我都要银子!这银子在和平的价码之外另算。”   “开价吧。”   不知谈了多久后,两叶扁舟又合在一起,然后倏忽分开,朝不同方向刺入白色雾气,千里鸿返回了自己的大船,直直走到了船尾,俯瞰而去:刚刚一起谈判的水面上已经了无一物,只有一层薄薄的水汽流淌其上,抬头远眺,远处浓雾里则出现了另一条大船黑洞洞的影子,仿佛密林中影影绰绰的巨兽。   “如果你能刺死慕容秋水,那还何来什么和平?我立刻碾碎你们!”看着远处巨大的黑影,千里鸿狞笑了起来,牙缝里冷冰冰甩出一句话。   但他看不到也想不到的是,穿过浓郁的白色水雾,在对面那艘大船的船尾,有个和他一样负手而立的人,一样凝视着对方巨兽,一样的狞笑,一样的用牙缝甩出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水面上两头巨兽静静对望了一眼,然后背道行驶开来,同时消弭在了雾中。   ※※※   按惯例,左飞只要出公差到建康来,总要到王天逸的那里打秋风,这次也不例外。   瞅着左飞明显刚买的好靴子,王天逸笑道:“每次见,靴子都是新的,你是不是看上了建康鞋店的千金了?”   看王天逸眼尖,左飞得意的把身体从翘着二郎腿换到了一脚踏在椅子上的齐天大圣姿势,华丽的新靴子耀武扬威的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   “你们昆仑在建康的生意很好啊,最近发了,左小哥这肯定是你们帮里出银子买的吧。”金猴子笑嘻嘻的问道。   “那肯定的啊,还有一身衣服呢。我嫌换麻烦,直接蹬上靴子就找天逸喝酒来了。建康现在是肥差了,我们打破头想来建康干,”说到这,左飞有些恼恨的哼了一声:“妈的,可是能常驻的都是老秦那瘪衣的同党,我这样的只能偶尔来几次粘些油水……”   陶大伟眯着眼睛乐了:“那是你武艺高责任重,要在寿州看家护院。这次派你来是做什么的?不是像上次那些搞批水产回寿州那边吧?那次你一身鱼腥味啊,哈哈。”   “上次别说了。赚钱是挺辛苦的,但帮里好事找不着我,苦差事肯定轮到我们。”左飞叹了口气,抽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这次还好,帮里要找十个刀术高手,所以我就过来了。听说陪练什么的,麻烦!这点屁事也叫我们大老远过来。”   “这种事不轮到你也不行啊,你可是昆仑凤凰刀的好手,看来这次你的公差很轻松啊,没事就过来找我,我新近发现了一家餐馆,相当不错,咱哥俩去尝尝。”王天逸笑了起来。   但左飞一脸的不满:“什么轻松啊?给了我一本刀谱,要我在五天内模仿着打出来,那刀谱是厚厚一叠啊,我怕都没时间睡觉了?”   “啥刀谱啊,这么强人所难?”金猴子问道。   “什么青松刀的,这名字就烂死。”左飞不屑的一哼气。   左飞是一脸的不屑,但锦袍队三个人这一刻都在冥思苦想这个刀谱的来历。   “这刀谱听着耳熟啊。”金猴子说道。   “我肯定听说过。”王天逸一边说,一边目视门口侍立秦盾,秦盾微微点头,心想看来马上就得去那些故纸堆里翻腾了,要是运气不好找不到资料,中午怕没法跟着吃点好的。   “邱青松自己写的。”陶大伟是用刀的,他沉吟了片刻,就从记忆里翻起了这个刀法的来历:“好像是他十年或者二十年前写的。”   “邱青松啊……”王天逸和金猴子同时一脸的恍然大悟,又同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你们说谁呢?”左飞不解的问道。   没人告诉左飞,邱青松此刻的身份却是慕容龙渊的保镖总管。   但是告诉了他,他也不会感觉到什么。   “没啥。反正你以凤凰刀的根底打世间任何刀法都是手到擒来的,看来是轻松差事,中午陪我来上一醉,哈哈。”王天逸岔开了话题。   “肯定的啊,你那么多好酒没人喝都浪费了。”左飞呵呵笑了起来,突然他眼珠盯上了王天逸的袍底:“我说,我这穷哈哈都穿新靴子了,你这土豪怎么穿布鞋了?真想当土财主?”   陶大伟和金猴子哈哈大笑起来。   “布鞋?布鞋难道……”王天逸略微伸出了脚上那只布鞋,看了看,打了个结巴,才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怎么不能穿布鞋了?布鞋好啊,透气轻巧……我出门当然换靴子,但家里随意一些也……”   他还没说完,左飞早窜过去了,弯腰一手掀起王天逸的袍子,打量了那布鞋半天,才抬起头,嘴巴都合不拢了:“谁替你买的啊?这布鞋做的也太差了吧?你看这针脚都出来了!啊!还一只大一只小!”   陶大伟扭过头去对着秦盾笑,秦盾目无表情的看了陶大伟好久,也慢慢的把身体侧向门外。   金猴子一拍桌子,对着左飞叫道:“我家司礼穿鞋你也管啊?小飞,不是我说你,你管那么多干嘛啊?”   “这鞋这么差,你也让我兄弟穿啊?太寒碜了吧?不会是你们也有人虚报开支吧?吞了买鞋的铜钱来糊弄我兄弟吧?”左飞叉着腰气势汹汹的反驳。   “什么啊?能穿不就行了?”王天逸有些尴尬的拍了拍左飞的肩膀:“再说这鞋其实很结实,不像面上看起来那么不堪。”   说着王天逸伸出布鞋,扭了扭大脚趾头来显示这鞋还不错,但谁也没想到,不知这鞋针脚太松还是王天逸武功太高,“扑哧”一下,王天逸脚趾头把鞋面捅了个窟窿。   左飞指着王天逸脚趾头大叫:“看看!看看!”   但锦袍队的人都鸦雀无声,陶大伟扭过来头来看了半天,又扭回去继续看秦盾,秦盾索性抖了抖脸部的肌肉,侧回身子来,做出一副肃然的表情对上面呆如木鸡的王天逸深深一揖:“属下去看看厨房准备如何了?”说完拔腿就跑了。   “就算要穿布鞋,也得买个好的啊,街上二十个铜板一双到处都是,穿三年一点没有!你嫌没人会买,我明天给你买一双来,这什么样子啊,赶紧扔了!”左飞大叫。   “不能扔,说不定还要补的。”陶大伟终于回过了头来,慢条斯理的加了一句。   “肯定要补鞋的。”金猴子强忍着笑:“没事,熟能生巧,这双不行,下一双肯定行,谁也不是天生下来就会纳鞋的,对不对,司礼。”   王天逸无奈的瞪了两个属下一眼,翻了翻白眼,当作什么也没听见,高声叫仆人拿靴子过来。   看了看三人那诡异的表情,左飞先是一个恍然大悟,继而一个五雷轰顶,最后挂在脸上的却是一个难以置信:“莫非……莫非……莫非这是碧环那人做的?”   王天逸看了看左飞,鼓了鼓腮帮子,接着求助似的去看自己两个手下,他们却装没看见开始讨论哪里的美酒更醇,最后,王天逸有些害羞的低了头,说道:“没错,碧环姑娘送给我的。她亲手做的。”   “啊?”左飞好像见了鬼一样,从王天逸身边滑出三步,好久才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叫道:“你怎么就能从了她呢?”   “不过一双鞋而已。”王天逸摊开了手,一脸的惊异:“另外她其实人不错……”   “她哪里配得上你啊?她脾气暴躁!趾高气扬!毫无美貌美德可言!你看中她哪点啊?你是不是被她用什么法术给迷住了啊?有没有请道士到你府第看看,说不定她偷偷给你在哪里埋了符咒?”   “但是她对我是很好的,不错的人……”王天逸有些尴尬的辩解。   “啊?”左飞跳了起来,惊怒得就好像看见了王天逸一半身体被老虎衔在了嘴里:“你找谁找不到?天下女人都死光了也……”   左飞没说完,因为他脚离地以后就没落下来,他横在了空中急速的向门口冲去。   确切的说,他是被箭一般弹出的两个副司礼摁在了半空中,陶大伟抱着他的腿,金猴子抱着他的胸,一手还捂住了他的嘴,两人抬着左飞边走边喊:“我们先去宴会厅了,司礼您先换完鞋,我们在那等您。”   一出了大厅,两个副司礼就把左飞矗在了地上,一左一右半夹半拉的挟持着他前往宴会厅。   左飞绝对没有反抗,他看了看两人,开口说道:“不死谏,你们这是不忠。”   “屁!”左边的金猴子边笑边骂:“人家看对眼了,你管人家啊?你是他们谁的父母啊?”   “那也不能往火坑里跳啊?”左飞大叫。   “这事你闭嘴!一会吃饭的时候也不准提哈!”右边的陶大伟强忍着笑:“姻缘前定,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段婚,你这外人叫唤啥啊?”   “绝不闭嘴!那是我好兄弟,我不能见死不救!”左飞开始挣扎。   “听我说,碧环那姑娘真不错,跟司礼做鞋做衣服,有时候还亲自下厨给他做饭,这多好啊,换了我说不定也觉的真好。”陶大伟继续说服。   “那叫什么鞋啊?这种手艺也叫人不错?”左飞大怒。   “就因为手艺烂还做,才见真心啊。你是还没吃过她做的饭菜。”金猴子和陶大伟两人心有余悸的对望了一眼。   左飞无语了。   三人走出好远,金猴子突然问陶大伟:“哎,老陶,你说那饭菜是不是她故意做成那样,来赶我们走的?”   秦盾提着王天逸的靴子笑嘻嘻的进来,看着王天逸换靴子,秦盾开始汇报:“刚才我看到金陶两位和左飞左爷先去了……”   “我就知道那混蛋肯定会这么说。”王天逸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接着无奈的叹了口气:“随便他。”   ※※※   武当府第里一处豪华的客厅内,碧环正魂不守舍的坐在椅子上,不停的朝门厅内门张望。   门开了,碧环赶紧站了起来,但出来的不是一起来的秦明月也不是高明海自己或者家人,只是一个中年女仆给碧环倒茶来了。   碧环有些失望的又坐了回去,但马上又站了起来,走过去拉住了那女仆,急切的问道:“媛姐,你有没有给老爷他们送茶?你听见老爷怎么说的吗?他们有没有高兴?”   “小环啊,我没去给他们送茶,千里鸿公子也在,他们现在在谈要紧事,不叫是不能进去的。”   事实上,高明海只在听秦明月汇报昆仑生意进展的时候笑过,此刻他反而一脸愠色:“胡闹!碧环怎么想的?还有小若净陪她胡闹!她一个丫鬟怎么可能让我认作义女?你去告诉小若,她或者高蝉不能自贬身价和佣人攀亲。”   站着的秦明月频频点头。   旁边坐着的千里鸿来的晚了点,不明白什么事,便问:“那个丫鬟又怎么了?”   原来碧环这段时间和王天逸互有来往,芳心已属,就免不得患得患失,在询问了无数人之后,她发现了自己的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她的下人身份。   尽管王天逸暗示过,只要父母和她的主人也就是武神父母无异议,身份也没什么。但女子谁不想自己的婚配风风光光,碧环心里却有了疙瘩。   和高柳若商量了此时,章夫人倒是一口答应,说要认碧环当做义妹或者让武神认她做义妹,给她一个好出身。   但秦明月很快就反对,理由异常充分,认义妹无所谓,但现在昆仑是武当的仆从帮派,武神夫妇和武当渊源太深,既然夫妻俩要给碧环一个好身份,那么这个认亲或者结义肯定要办得轰轰烈烈,不过这种要在江湖上大办的隆重而正式的认亲仪式,肯定要告知武当。   这个想法于情于理,秦明月站在昆仑角度看是没错的。   所以章夫人就请秦明月去武当回报生意的时候,带碧环一起回去,可以尝试请求父亲高明海认碧环为义女,鉴于高明海的江湖地位,如果他答应,碧环出身将变得异常显赫。   但看重等级的高明海一口就拒绝了,这事绝不可能,在他眼里,碧环仅仅是个丫鬟;而自己的名声和地位却不是能因为女儿的撒娇就能滥用的。   “姓王的又不是什么豪门望族,不也就是个长乐帮下层打手吗?碧环哪里配不上他?下人也一样的婚丧嫁娶,我们高家会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但只能是金银。去告诉碧环,别做这样影响我家名誉的事情。”最后,高明海斩钉截铁的给秦明月下达了命令。   “是,她想太多了而已。女人家嘛。”秦明月点头称是,就要退出房间。   但千里鸿制止了秦明月:“不,你先别告诉那丫鬟。我和高老商量下。”   看着秦明月倒退着走出房间,并顺手带上房门后,高明海马上问道:“怎么?你难道想我和一个下人攀亲?”   “话不是这么讲的。”千里鸿摆了摆手:“那丫鬟很忠心,那次我们的小知了差点中慕容秋水的美人计,离我们而去,不就是她出了大力阻止吗?”   “小鸿,那也只是看在她忠心的份上,而且如果那次不是你阻止,就凭她以下犯上,让我女婿受了奇耻大辱,让我家门门风蒙羞,我早处理掉她了。”高明海冷冷一哼。   “高老,如果没她以下犯上,说不定你已经没女婿了。”千里鸿一笑:“翠袖可是江湖第一美女,绝非虚名。”   “不说这个了。我知道碧环一直在监视武神,不断给我们他的情报,”高明海说道:“但武林大会那次之后,毕竟和武神有点疏远,在昆仑内部也引起极大的不满,说武当丫鬟骑在武神头上,武当仗势欺人啊?这样我们才不得不让她一个女流之辈离开武神身边,去监视建康的昆仑生意,但没什么效果,一点有用的情报也没有。倒是给自己找了个丈夫,还居然有脸请我当义父?”高明海怒极而笑。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我倒不想哪天她告诉我武神要叛了,你难道希望?”千里鸿笑了。   “那这事你是怎么打算的?”高明海有些奇怪:“不过,我先告诉你小鸿,我不可能随便认人做义子。”   “她选中的那王天逸,是长乐帮的干将,因为在寿州大败中,替太子顶包认罪才爬出头的。不管怎么样,以后的前途还是挺好的。”千里鸿缓慢而清晰的说着:“我现在一直在备战,毕竟凭我们的财务状况,如果手下那批人光吃饭不干活,血汗不能变成金银的话,我们很快就要自己压垮自己……”   一听这个,高明海的脸上陡然升起酒红色,他一拍桌子叫道:“我以前就说过无数次,我们扩张得太快了!那些小门派不能赚钱的话抢来作甚!你们就是不听,现在骑虎难下了吧?你们啊你们!”   “高老,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千里鸿有些不快的挥了挥手:“再说谁捡到了昆仑这块宝能忍耐住不去用它?”   说着他竖起了一根手指:“一把小刀只能杀鸡,一把牛刀就能宰牛,一把宝刀可以荣华富贵,我现在只缺一个猎物,一个大猎物!我们很快就会成功,再忍耐片刻!”   高明海瞪了千里鸿一眼,想说什么又强自忍住了,他胸膛高高的起伏了几下,说道:“你继续说碧环。”   “现在我们需要长乐帮对我们的行动中立……”   “你抢了慕容的商道也就毁了长乐帮的一部分利润,他们怎么可能中立?”高明海挥着手。   “落井下石嘛。”千里鸿一笑:“江湖上人人都等着别人倒霉,然后自己冲过去抢白拿的东西。如果我们得势,长乐帮肯定和我们一起解体掉慕容世家,他们可是深仇大恨。”   “如果我们失利呢?”   “路上不会有银子给你拣的,江湖里任何银子上都带着风险,如果我们不敢伸手进火,如何吃到烤熟的栗子?”   看高明海不说话了,千里鸿也不想把这个进行过无数次的辩论再嚼一遍,他直奔主题:“所以我现在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和长乐帮拉近关系,远交近攻嘛。”   “那碧环能有什么用呢?”   “我如果收她为义女如何?辈分上说得过去,我比霍长风差半头,比他儿子高一头,王天逸是在他儿子手下做事,我武当千里鸿义女配霍无痕手下,显然是下嫁。”千里鸿笑了起来。   “你疯了吗?你收她为义女?”高明海先是吃惊,马上就激动的连拳头都举起来了:“比我收她做义女,这地位还要高啊!你考虑过武当的名誉没有?她只是个武当下人啊!”   “名誉是靠胜利来维持的。您德高望重,我是晚辈,我不觉的有什么丢我面子的地方。”千里鸿笑着摇了摇头:“最好的结果,碧环是武当的另一位公主,长乐帮最好也给王天逸提提出身,像和亲那样最好。”   “不妥,这是你一厢情愿。长乐帮那群人我清楚,好勇斗狠的暴发户而已,没什么等级观念,王天逸也肯定没什么深根基,要不然也不能靠顶包爬,我只怕给你一个冷脸。”高明海很慎重的替千里鸿考虑。   “对长乐帮示好只是其次,关键我想再笼络一下昆仑和知了。”千里鸿说道:“您和武神的关系没法再近了,雷霆雨露都是恩。但我还可以更近一步。这次碧环其实是拿着武神夫妻两个的请求书来的,驳了碧环就是驳了武神的面子。碧环这丫鬟和您千金的关系那就不用说了,亲如姐妹,武神呢,虽然丫鬟那次闪了他的面子,但据武神身边的琪安回报,武神其实对碧环还是很感激的,是她让他知道了谁对他最好,只是碍于面子有点尴尬。所以我想碧环这事一定要办下来,给武神也给昆仑一个面子。您又碍于家门严训不方面做这个事情,那我这个后辈就代劳了吧,反正多个义女又不会掉我块肉。”   是夜,碧环听到结果后,喜极而泣。 第三节 偷天换日(下)   长乐帮对武当下嫁千里鸿义女的提议当即赞同,但礼貌的回绝了找个大人物提升下王天逸身份的暗示,因为碧环的名声在长乐帮比在武当大得多。   这仅仅是两个人的私事,不是公事。   公事比私事重要的多,在婚礼前一个月,王天逸就去了扬州总部汇报昆仑和建康慕容的重大异动。   “你的意思是说,武神也在建康,并且其假想敌是昆仑高手在模拟的慕容世家门主保卫?”易月坐在飞鹰楼宽大的太师椅上遥遥的朝王天逸发问:“简单说明局势。”   “是的,”站的笔直的王天逸朝上座的大人物们一个欠身,说道:“很多迹象表明,昆仑正在帮助慕容成酝酿一次大行动,极可能是借助武神武功进行的刺杀。”   “刺杀谁?”霍长风抬了抬眼皮。   “应该是慕容秋水。”   “慕容秋水现在在哪?”霍长风扭头问道。   身后的刘远思立刻讲道:“自从一月前,慕容世家和武当签订和平协定后,慕容秋水就被召回苏州家中。现在家族事务全部是慕容龙渊和慕容成在做。”   “慕容老大够狠啊,亲弟弟都下得去手?”专门为这次会议赶回来的黄老发出了叹息。   “好事啊,巴不得呢。”霍长风笑了笑。   易月却对王天逸讲道:“你的情报来源可可靠?”   “是。来自昆仑内部可信人员。”王天逸躬身作答。   “昆仑的墙简直是篱笆做的!这样的大事!”易月叹了口气:“这情报慕容秋水和千里鸿有可能得到吗?”   “我不敢保证。”王天逸答道。   “你可以教授一些情报保密方面的内容给昆仑和慕容成。”霍长风不屑的笑道。   “没用的。”盛若海插话道:“他们昆仑根本就还是没成形,内部体系毫无章法,这种帮派打仗是好的,都是兄弟,但是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就麻烦了。”   “你去探一下慕容成的情报,争取能得到肯定的回答,而不是什么可能极有可能。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有限的帮助一下他们。”霍长风命令道。   “说不定明年我们就能占领全建康,再和武当分据苏州?”黄老笑得下巴乱颤。   说到武当,霍长风眼睛一扫盯到王天逸身上:“听说碧环已经被千里鸿认为义女了?那么你就是未来武当掌门的女婿了,小伙子,好运气!”   会议厅立刻爆发出一阵大笑。   “不要怠慢了我们的武当朋友,”霍长风也微笑着扭头对身边几个兄弟说道:“他婚礼主持就交给山石了,做的风光些。”   黄山石对着下面的王天逸伸出手去,笑道:“小子,你欠我的!”   从厅里出来,霍无痕追了上来:“天逸,我帮你布置婚宴大厅如何?绝对高雅而又美幻美仑……”   “公子能来参加喝我一杯喜酒,就是我天大的荣幸啊。”王天逸笑道。   “别人的我不敢说,你可是我(鉴画)的徒弟,怎可不去,哈!”霍无痕大笑。   ※※※   夜已深,酒馆里一片狼藉,桌椅碎片和酒馔残渣到处都是,显然是刚经历一场剧烈的斗殴。   客人早就跑光了,四个彪形大汉在酒店中心站成一个圈,圈里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躺着的那个穿着一身武士劲装,腰里还挂着一把刀,加上脖子上轻佻的丝巾,显示了这人站着的时候肯定是个招摇过市的侠少,但他现在浑身都是大小不一的靴子印,明显被打得很惨。   而那个侠少的标志,丝巾,正被坐在他头前的一个衣着华丽却形貌猥琐的中年男子扯了去擦嘴,一边擦泪,一边用他那鸡爪般的拳头敲着侠少的脑壳。   不像打人,倒像轻轻敲门。   敲一会,那猥琐男子就歇歇,然后居然开始抽泣,一边抽泣一边骂:“你他妈的,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不起爷爷?是不是觉的爷爷以前是要饭的?告诉你我操你妈的,今天就是你看不起的要饭的保镖打得你这孙子?服不服?呜呜呜呜……”   哭一会,然后又敲。   敲一会,然后又哭。   如此循环往复。   站在台后的伙计终于烦得不行了,叹了一口气就要走过去,但他身后的酒肆老板张川秀一把拦住了他:“别去,最少半个时辰。”   “喝醉了也不能这样啊。我们怎么做生意啊?刚才还满满的人,一会就剩他在这里闹了。”伙计唉声叹气。   “你去了,他拉住你说起来哭起来会没完的,让他自己闹吧,闹够了就走了。”张川秀无奈的说道。   “这大爷谁啊?”伙计问。   “你新来的不知道,他老主顾,长乐帮丐帮团头王大立,一个月闹三次。”张川秀说着,自顾拿起算盘开始算账,并不理那人。   “丐帮团头?”伙计张大了嘴巴:“他们不都是员外吗?有钱的很啊!怎么还这样下作的闹腾?”   “原来做乞丐的时候很好,得意之后酒品就不好了,我们谁也不知道为何发达了喝酒之后反而哭个不停,我们也没有小看过他啊。”张川秀埋头算账。   就在这时,酒店门推开了,有人进来了,张川秀头也不抬的叫道:“客人改日再来,本店今天打烊了。”   “打烊了就不能给我做点小灶?”那人笑道。   张川秀一听这声音惊喜的抬起头来,来人竟然是王天逸。   “你不是明天就……就……就……”张川秀吃惊的合不拢嘴。   “明天成亲,今晚就不能去酒馆喝酒了吗?”王天逸笑呵呵的坐到了台前,把一个重重的大瓷瓶撂到了柜台上。   他后面,带来的锦袍队保镖已经开始清场了,王大立被秦盾踢了个跟头,但他马上爬起来,也没有什么酒疯了,直接堆着笑冲到王天逸面前,撩起袍角,要替他擦靴子。   “天逸大爷,我没想到您认识张掌柜啊。”王大立笑道。   “我随便来的。”   王天逸轻轻的抬手。   立刻识别手势的用意,王大立马上带着笑躬身后退着出了酒馆,酒馆门关上之后,他还对着门鞠躬了三次。   “你是新郎官,不应该来的。明天你会很累的。”张川秀很严肃的说道。   但王天逸根本没回答,他自己揪下了紧紧塞着坛口的木塞,一股奇异的酒香顿时弥漫在这酒馆里。   “小李,赶紧让厨房别熄火,炒几个小菜上来。”张川秀连忙指使伙计。   “对了,结婚那天没留下姓名送我一张四合小院地契的人肯定是你吧。我还没感谢你的。”   王天逸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兄弟知道就行了。”   “你怎么不写名字呢?要是把地契和你送的十两婚仪在一起,我内人就不……嘿嘿。”   张川秀说漏了嘴,王天逸却心知肚明,笑道:“嫂子埋怨我抠门了是吧?是不是还嫌我没给你请柬?”   “哪有的事情啊!你今天肯定是亲自来给我送请柬的,我面子可真大!”张川秀在柜台的下左脚狠狠踩了右脚一下:“内人睡了,我现在就把她叫起来向你赔罪。”   “不必。太招摇了我怕对你不好。我不怕鬼,我经常惹鬼,但你可能……不行。”   这个时刻,张川秀仿佛又看见了王天逸身边笼罩的那股黑色的气体,寒冷而危险,令人股栗,这是江湖的气味,张川秀马上就明白了王天逸所说的意思。   “明天我有事,怕去不了你的婚礼,对不住了。”他打了个寒战说道:“谢谢你。”   王天逸笑了笑,探头朝自己带来的坛子里看了看,又推给张川秀:“你看看里面有什么?”   张川秀举着烛台好奇的朝里一看,马上一声叫,蜡烛油撒的到处都是,他惊恐的叫着:“里面有条蛇!”   看着张川秀的恐惧,王天逸大笑起来:“这是特产——蛇酒,我带来这坛据说已经泡了十年,滋阴补阳祛寒除邪,好东西,特意带来和你一起尝尝。”   “你从哪里搞来的?”张川秀知道是蛇酒,才舒了口气,刚才灯影之下还以为坛子里就一条大蛇呢。   “岳中巅送的。”   “岳中巅?华山的那个?”   “是啊。”   张川秀难以置信的看着王天逸:“岳中巅送你东西?”   “很正常,江湖朋友的来往。”王天逸拿过杯子开始斟酒。   “可是……可是你不是和他有深仇大恨吗?”   “我杀他老妈了?我杀他老爸了?”王天逸很好笑的一撇嘴。   “可是当年在青城,他……他不是差点杀了……杀了你吗?”   “杀了我?那我为何还在这里坐着。”王天逸把杯子递给张川秀:“没有什么大不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好了。”   张川秀看了王天逸好久,最后还是迷惘的摇了摇头,王天逸大笑着拉着他一起找个小桌子坐下。   “这酒如何?”王天逸问道。   深深品了一口的张川秀回味了好久,才说道:“很怪,但是不错,我也进过华山那边水酿的酒,但和这个好像完全不一样。”   “这就对了。”王天逸一笑:“这是华山送来的,但不是华山产的,这是西域产的。”   “岳中巅从西域那里得到的?”   “不是,据老岳那孙子说,华山有个很有趣的事情,连续十多年,每年的某个时候,就会有几个人去找他,这些人要在某天月圆时候包下华山主峰……”   “包包厢?华山主峰啊!那得多少银子?”张川秀嘴巴都合不拢了。   “哪有多少银子,那地方谁天天上去?”王天逸乐了:“他们不过是要求那天晚上别人别上峰顶,就他们几个在上面。华山不过是派两个人守住上山的路而已,这点银子能多吗?”   “他们什么人?晚上在上面干嘛?华山峰顶赏月?还是等看华山日出?”   王天逸得意的卖着关子:“不是。任你想破头也想不到。这群人每年都来的有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一个背着笛子算命的,当然也可能是卖唱的,还有一个乞丐,还有一个西域商人,据说是做养蛇生意的,在西域很有名很成功,每年包峰顶的钱都是此人出的,蛇酒也是他送给老岳和上任掌门的。”   “啊?这些人在山上能干什么呢?”   “一开始华山的人不管,给银子就行,你想谁大晚上和你抢华山峰顶啊,反正是送银子的,不要白不要。但年年如此,他们也好奇了,要知道那蛇商几乎每年都有半年时间花在从西域到这里的路上,开销有多大?有一天就拉着蛇商问你们干嘛。蛇商说他们其实都是武林最厉害的高手,每年都要在华山论剑,胜者得到武林至尊的称号……”   王天逸话音未落,张川秀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自己咳嗽连连:“武林至尊?这称号!有什么用呢?值多少银子?”   “我也不知道。反正据老岳那孙子讲,他每次说到这,都必然看着别人喝酒的时候的说,我也被呛过,哈哈。”王天逸大笑起来。   张川秀伸出拳头去打王天逸胸口:“差点呛死我。”   王天逸含笑继续说:“后来蛇商年纪大了,走这么远的路估计需要人照顾,就开始领着自己外甥来。老岳私下里拉过蛇商外甥劝过:你叔叔年纪这么大了,别由着他疯,其他几个人明显是讹诈他银子来的。他外甥说也没法子,叔叔活下去的意义就是每年上趟峰顶了,他做小辈的也不能违反了老人的心愿。老岳说,这么多时间废在这上面,蛇场谁管?要是银子有问题,以后就免费让他们上去玩,外甥说,养蛇是家族生意,有亲戚照顾,还是过得去的,银子还是有的……”   “孝顺啊,”张川秀叹了口气:“家里老人得了疯病真是难以想象啊。”   王天逸叹了口气:“可惜外甥命不好,看上了算命的闺女。”   “这算是青梅竹马吧,年年疯能给小辈讨个老婆也不错啊。”张川秀点头。   “哪有啊,那闺女看上了一个骑汗血马的,一个蛇商的外甥哪里比得过啊!”   张川秀又一口酒喷了出来,瞪着王天逸叫道:“能骑汗血马?什么人啊?皇族还是巨贾啊?”   “那不知道,后来外甥为了救那算命的闺女摔瘸了腿,还没成!居然死了,老蛇商受打击之下彻底疯了……”   “什么世道啊。”张川秀摇着头,看着碗里的美酒叹道:“我刚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酒,现在我知道了我心里的那个词,一种忧伤的味道。”   “也不全是因为蛇商的悲剧吧。”王天逸一口干了一杯,再次斟满,眼睛却看着坛子里的那条蛇:“我想是这条蛇的忧伤吧。”   “蛇的忧伤?”   “蛇也是活物,他生下来就有自己的梦想,也许他想自由的在树杈间追逐飞鸟,也许他想豪情万丈的在田间猎杀田鼠,也许他还想找到自己的配偶,在温暖的树洞里,生出一窝小蛇来……”王天逸摇了摇酒杯,晶莹的酒水上立刻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但是他出生在西域人的蛇场,他生来就注定与梦想无缘,注定要在酒中溺死,从自己的魂魄里酿出一坛美酒来。”   王天逸看着张川秀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酒美,因为这是蛇的魂魄。”   “你这样说,我都不忍心喝了。”张川秀笑了,他开玩笑的。   王天逸看了张川秀半天,突然笑道:“喝!当然喝!佛家讲活物不过是具皮囊,皮囊会死,死了会腐烂会发臭,让人作呕!他们活着难道就是为了一具注定发臭的皮囊?!但这美酒是多么的香醇!多么的美妙!如果这条蛇知道自己的魂魄将能变成如此醉人心脾的美味,皮囊虽死,但魂魄清香永驻世间,定然是活得慨然!死得其所!干杯!”   王天逸一饮而尽,摔杯在地,站起身来就头也不回的朝门走去。   “天逸,你这就走了?”张川秀目瞪口呆的站起身来。   王天逸背对着他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挥了下手:“明天我婚礼啊。”   说完他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店门。   空荡荡的店里只剩下一股蛇酒的香气在房梁间回绕。   ※※※   王天逸和碧环的婚礼很盛大很风光。   地点就是王天逸的家,锦袍队总部。   整个建康武林为之轰动。   但不是人人都能来的。   别人怕来婚宴的人少折了面子少了彩礼,但王天逸相反,他怕来的人太多,锦袍队都装不下。   王天逸是发请柬的。   碧环是武当千里鸿的义女,但武当离得很远,昆仑自然担当起了娘家人的重任,昆仑几乎全体出动。   长乐帮在建康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全部赴宴,一是王天逸这个人算个长乐帮里的新秀,给他面子日后总有方便,另外很多人私下里想看看碧环究竟怎么个可怕法,最后公事上,霍长风命令给武当面子,于公于私只要接到请柬的都巴巴的来了。   婚礼太盛大也有坏处,就是时间太长。   因为王天逸自称自己是司礼,不能在礼节上不足,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份古礼,要从正午一直折腾到晚上。   他这么折腾,要巴结他或者和他关系好的自然无所谓,但大人物们就不同了。   很多时候他们的一个露面一杯酒一句祝词,花千金也买不到。   作为长乐帮在建康的实际和名义主管,黄山石和霍无痕自然就是这样两个人。   王天逸自然也不敢劳动他们大驾,只是想请他们晚宴时刻露个面就可以,两人自然是满口应承。   盛老也在建康,但他借口太忙没时间根本不来,他的态度代表了所有易老一系人的态度,外面的明眼人都说这是长乐帮有内斗的明证,有力的戳破了他们是铁板一块的虚假样子。   在内院的小厅里,一身新郎官大红衣服的王天逸正来回踱步,反复在身后扭动的手指和他的呼吸一样毫无规律。   他紧张。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两个副司礼,都是一身喜庆打扮,却静默不语。   这个时候,一个丫鬟急吼吼的跑进来:“老爷,新娘子还是要见你。”   王天逸轻轻吐出口气,翻身摁住丫鬟瘦小的肩膀说道:“告诉我娘子,这是她的幻想,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让她好好呆着,最起码要等到礼节结束。”   “什么幻想?”丫鬟愣了。   “这不需要你管,她知道。”王天逸收回了手,冷冷的说道。   丫鬟转身就要跑出,但王天逸又叫住了她:“她还在哭吗?”   “是啊,章夫人在陪她,她也哭了。”丫鬟怯生生的回答。   王天逸的回答是:“给她补妆。”   等丫鬟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陶大伟站了起来,用一种老朋友的姿势拍着王天逸的肩膀:“司礼,难为你了。我知道你真会娶碧环姑娘的。”   “不。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她是我的。”王天逸慢慢的说着,此刻他呼吸再也无一丝混乱。   话音未落,一个仆役上气不接下气的冲了进来:“丁公子来了!”   “什么?”王天逸三人同时面露惊喜,一起冲了出去。   丁玉展就在前院的红灯笼之下控马打着转,无数客人躲在四周,对他指指点点,表情都很复杂,此刻的他不像一个来参加婚礼的贵宾,倒像一个来取敌人性命的刀客:   一件四处都是口子露着古铜色皮肤的破衣衫,上面的土多的简直像刚在地上打过滚一般,身上四溢的汗水一透,衣服上全是黑道,靴子自然也不甘寂寞的翻出毛花来,腰里的那把粼波现龙一如既往的告别了剑鞘,光秃秃的只用一根草绳系在腰里,当然对离家太久的丁玉展大侠来说,一根草绳也是很宝贵的,所以这草绳还起着腰带的作用。   这次他来居然还是骑马来的,不知是骗的还是借的,这黄马还挺精神,但在丁玉展胯下长途跋涉后眼里透出的不是兴奋而是恐惧,如果这马是人,哪怕是路人一看这眼神也知道它主人不知道如何,但它自己肯定是被丁玉展绑票来的。   但就这样,马还是算正常的,不正常的是马背上的马鞍居然已经裂成了两半残破不全,靠近丁玉展裆部的马鞍已经裂成了龟壳般的尖锐凸起,让旁观者不知道是该怀疑丁玉展练成了金钟罩还是该夸他确实是个武功高手。   不过最离谱的是,这家伙这次来,居然还戴了一个大斗笠,如何形容这个斗笠不知道,但诸如小孩吃剩的烧饼、从火灾现场捡来的、当筛子筛过石子、模仿江湖侠女戴在脸前的帘子等等,这些形容倒肯定是贴切的。   就这样的打扮,如果不是他长着江湖里人人都认识的脸,肯定会被王天逸看门人乱棒打出,接着交给王大立调教。   “丁三!没想到你真能来!”王天逸兴奋的大叫,分开人群,冲到丁玉展前面。   “你今天可真精神。”丁三看了看王天逸那身新郎官衣服,大笑起来,但笑完之后立刻皱眉,一脸痛苦的表情。   “你怎么了?”王天逸大惊之下立刻扶住了马上的丁三。   “悄悄的扶我下马。”丁三小声的说道。   下得马来,王天逸才发现丁三走路已经走八字了,那马鞍确实比丁三厉害。   “哎呀,我真没想到。我派了六个信使去你可能在的地方找你,给你送请柬。”王天逸哭笑不得的扶着丁三穿过人群:“哪个小子这么有福气找到了你?告诉我,我得重赏他。”   “六个?”丁三一呆:“一个都没见着!我是听说你要成婚,自己跑过来的。哈哈。”   王天逸只能感动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先洗澡换衣服!你一会在我身边。”王天逸说道。   “洗澡稍后也行,你这有吃的没有……我很想吃肉……”丁三拉住了王天逸的胳膊。   ※※※   天色擦黑。   看着这天色,王天逸脸上有了丝忧色,一个手下飞快的跑来对王天逸附耳说了什么。   “怎么?还没来?缺了他婚礼还怎么办?不是说好打死也要给徒弟结婚祝贺的吗?”金猴子脸色也不好看。   “少帮主去翠袖那里了,俞世北和燕小乙都跟去了。听说翠袖小姐生了急病。”王天逸缓缓说道。   “我说俞世北来了不久就又被叫走了,再去请吧!”金猴子拍案而起。   “去请!”王天逸低声命令。   “黄老呢?”   “正在来这的路上,一炷香功夫。”   黄山石和林谦一起坐在去锦袍队的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在王天逸的婚礼一露面之后再去哪里玩一下。   就在这时,车厢外传来一声巨大的低吼:“敌袭!”   疾奔的马车立刻骤停,从座椅上疾飞而出的黄老差点一头撞上了前面的车厢,幸亏林谦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黄老的腰。但紧接着后面的副车骏马一头撞在了黄老这急停的车厢后面,巨大的震动,让两个人同时在车厢里滚作一团。   外边乱成一锅粥的混乱很快停歇了。   “什么事?!”爬起来的黄老朝车窗怒吼。   “刚才有刺客朝车厢射了一箭!现在正在追捕。”一个保镖双手奉上一支被快刀击落打弯的长箭,前段却绑着一个纸筒。   ※※※   金猴子急急的跑过无人的小径,推门进了偏僻的花房,里面正坐着一个人,却是昆仑的秦明月。   “怎么了?”看见来人,秦明月当即站起。   “刚才黄老遇刺,突然折返建康飞鹰楼;翠袖处也有变,请不来!”金猴子看着秦明月一摊手:“二爷,你看怎么办?”   “放礼炮!”秦明月一声大吼!   建康汇聚了江南最杰出的工匠,做出的礼炮也非同反响,雷霆般巨大的声音过后,一个红色礼炮在空中绽开巨大而绚烂的红色花朵,半个建康城都看得见。   所有人都仰头指着那巨大的花朵,谈论着城里那场奢华的婚礼。   但婚礼的新郎官却没有抬头,他躲开了众多的宾客,站在内院小厅的门口,怅然若失,身后的陶大伟却肃立不动,礼炮爆炸的巨大光亮在他们身后拖出了一个长长的镶着红边的黑影。   金猴子连门都急得没有走,直接从墙头一跃而过,冲到了大红婚衣的王天逸面前,叫道:“放礼炮了!”   “嗯。”王天逸低低一声叹息。   “出什么事了?”金猴子猛然发觉两人面色不对。   “刚才,夫人突然中了剧毒。”陶大伟站在王天逸身后,看了他一眼,替他解释道。   “什么?怎么可能?”金猴子嘴都合不拢了。   “放心,武神已经去了。毒下在给女客们的酒里,那个屋里,除了碧环夫人,还有两个女客中毒。”陶大伟继续说。   “章夫人?”金猴子面色骤然变得煞白。   “她没事,这毒发的很急,如果这毒晚发一点,她肯定也会喝到。”   “他干的?”金猴子呆如木鸡。   陶大伟摇了摇头:“我们真不知道谁干的?”   “那我们怎么办?”金猴子急问:“司礼,您要去看夫人吗?”   王天逸没有回答。   此刻前院的鞭炮声已经响做一团,连这最远的后院都能感觉到那如海潮般的声浪。   在这波浪中,王天逸缓缓的背过身,呼出两口气,轻轻提住了大红婚衣的前襟,后襟落下了两寸,两把轻剑的剑把赫然出现在那里。   “走!去追随我们的少帮主!”王天逸一声令下,脚步骤然加快,走到房间最里面,提起地面的铁环,一个密道赫然出现。   “那夫人呢?你不去看她?”金猴子问道。   “她既然决定跟了我,就要跟随我的命运!”王天逸咬牙说道,一扭身进了密道。   三日后,逃出建康婚宴的武当使节星夜兼程终于回到了武当总部。   闻听报告后,千里鸿当即呕血。   那一夜,昆仑全体叛变了武当,投入到了慕容成麾下,里外合击,一举血洗了王天逸的婚礼,屠戮了建康城大部分长乐帮骨干,群龙无首,长乐帮在建康的战力一夜之间全部被打垮。   第二日,昆仑宣布从此和武当再无任何关系,并和慕容成结为盟友;   第二日,为了长乐帮而暴怒,暴怒的霍长风和暴怒的易月互相指责,几乎动手;   第二日,慕容成宣布慕容世家光荣的收复失地建康;   第二日,长乐帮和慕容世家互相宣战;   第二日,丁家在建康产业的代表要求慕容世家和昆仑必须立刻交还被扣押的丁玉展公子;   唯一没有发出声音的就是以前声音最大的武当。   被偷去了最锋利的刀,敌长我消,对慕容的战争计划顷刻间成了一纸笑话。武当从江湖赌场上最有气魄的赢家眨眼间变成了一个可怜的看客。只能抱着那张本来是为了撕毁而签订的和平协议吐血。   捷报传到苏州慕容世家的时候,整个巨大的宅子瞬间成了欢乐的海洋,有个人做了前人几十年都做不到的事情,拿回了建康,拿回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所有慕容世家的人都在欢呼雀跃。   只有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桌旁,轻轻的用手指敲打着面前那份刺杀慕容秋水的计划。   他就是这计划里所要刺杀的对象,慕容秋水。   闭目好久,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慢慢爬上了他的嘴角:“偷天换日还是得手了。你们做得漂亮啊。” 第四节 钢铁三角   就在慕容世家的大少爷和武当派的少年英才在大江上静悄悄的吃了一顿新鲜的鱼生后不久,一副乡下土财主打扮的秦明月乐呵呵的出现在建康宋家门口。   “老宋啊,这是你要的三本武功秘籍,我给你送来了。”   相对前来热情迎接的独臂宋不群那穿着气质,秦明月一脸的憨厚笑容,越发像个朴实的乡下老农。   “哎,怎么敢劳动昆仑左护法秦先生亲自来送?我马上把买家寄存的货银交付给您,请随我来。”宋不群满面的惊喜,慌不迭的往里请秦明月,自从长乐慕容两家都给了昆仑一点地盘后,昆仑也算是建康武林的一员了,吃开口饭的掮客世家宋家自然不会怠慢。   秦明月哈哈大笑:“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我们掌门夫人想要一株三尺以上的红色珊瑚树,去慕容那边的拙楼咱们昆肯定仑买不起,这还得来求您了。想搞个品相好又便宜的,谁叫我们钱少呢。”   “您说的呢,谁不知道贵派在建康生意做得蛮好,哪里能缺银子。这事也正巧,我有几个海商朋友几日后就来我家,到时候我一定替你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货。”做成一单武功买卖,接着还有生意上门,宋不群更是高兴。   秦明月漫步进了宋家,抬眼看了看就笑了,一边四处打招呼,一边笑问:“这么多护卫啊,慕容家的哪个贵客来了?”   宋不群答道:“慕容成大公子刚到不久,在昆玉楼歇着呢。我马上给他说您到了,相约不如偶遇嘛。”   “好个相约不如偶遇。”秦明月微笑起来:“那有劳宋兄了。”   “客气。”   看着宋不群乖巧识趣的客套一会,就告辞出去了,昆玉楼偌大的客厅里的两人相视而笑。   “二哥,你已经知道了吧,以后我们可以无所顾忌的谈了。”慕容成笑道。   “是啊,我是接到密令才敢来会你这敌阵里的猛将的。”秦明月哈哈大笑起来,尽管还是一副乡农做派,但面对身份显贵的慕容大公子,却无一丝自低之气。   “一会给二哥引荐一位好朋友。”慕容成说道。   “谁?”   话音未落,宋不群已经先敲门了,又领进一位贵客来。   “这是大哥的传信人,他远在扬州和我们联络不便,有什么事情但可和他谈。”等宋不群又出去,慕容成手指那人说道。   秦明月才笑了起来:“果然是老熟人。天天往我们昆仑跑,哈哈,怕是不久又亲上加亲了。是不是啊,金副司礼?”   来人正是长乐帮建康锦袍队副司礼金相士。   不过此刻面对秦明月的调笑,却无丝毫不敬,马上一个深深的躬身,低头恭敬地说道:“属下不久前才知道二位已和我家易老义结金兰,恭喜三位,贺喜三位!”   “好了,不必多礼。直起来来吧。”慕容成指了指椅子:“坐吧。”   “谢三爷。”金猴子再无猴相,坐在了那里,把腰杆挺得笔直,两手恭恭敬敬的放在两只膝盖上,并不敢直视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只留耳朵竖着。   “二哥,现在我们已经按第一步迷惑了千里鸿,以后你我合计大事,乃至兵力调动都可以随心所欲了。”慕容成说道。   “随心所欲不成,遮遮掩掩才真。”秦明月呵呵笑道,接着指着慕容成问道:“你那里情况如何,我们最关心的问题处理的如何?”   “建康原来就是我家忠臣吕甄吕叔叔的地盘,其部下遍布慕容建康的各个环节,自从吕叔叔不明不白的身死之后,原来的部下多受二弟的打击排挤,早有不满。此刻,我名正言顺的靠战功成为建康总管,来效忠的人很多。所以架空根基不厚的齐元豪不是难事。我已经握住建康一部的钱与兵,他现在只能是个二弟耳目的作用。如果我手紧一点,我可以彻底弄聋弄瞎他。”慕容成此刻的语气极其自信,腰里的刀上沾过血会比新刀更沉更稳:“二哥那边呢?”   点头称是的秦明月抬起脸:“武神我会说服。但不能操之过急,急于使用此刀反而欲速则不达,先让他上船再说。”   “如果他得知我们计划后拒绝呢?”   “他不会的。”说到这里,秦明月脸上露出一种看着犟驴子那种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我家掌门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所以我替他想他到底要什么。命太好了其实也不好,哈。”   “谈谈最坏的情况,二哥。”慕容成并没跟着秦明月笑,而是平静下略显紧张。   “我和老大谈过了。”秦明月收了笑容,咬了咬牙,冷笑起来:“就算没有这个非人,我们昆仑的战力也是江湖一流的,没必要为了一个人,就算他是神也好,耽搁了整个门派的前途!至于如何毁掉他,简单,他也会疼,他也会醉,他也会流血,他终究也会死的!”说到这里,秦明月看了一眼危膝正坐的金猴子,说道:“他中毒后排毒也需要时间,锦袍队其实已经探出了一些东西。相信我,这不是难事。”   “你既然下了这种决心,我就放心了。”慕容成笑了。   看着慕容成的笑容,秦明月叹了一口气说道:“事情明摆着的,三弟。咱们三个都是一种人,命不是自己的那种人,我们肩上都有重任,谁也不会为了一块石头停下脚步。”   “那章夫人怎么解决?”慕容成说道:“如果章高蝉和她掰开关系,他就真正和武当再无牵扯,也真正上船了。但我听说两人关系很好。”   “所以说,这事不能操之过急。章高蝉不是白起,可以杀妻求功。除开武功之外,他……”秦明月摇了摇头:“他不是个英雄。”   “我明白了。”慕容成略显失望的嗯了声,却马上笑了起来:“幸亏你是个英雄,不然章高蝉这种人领着昆仑就麻烦了。”   “没啥麻烦的。”秦明月冷笑一声:“没有我,昆仑马上就散架。”说到这,秦明月又微笑起来:“说到这,章高蝉应该谢我,但我倒也应该谢谢章高蝉,没有他,我的昆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摸到成功之崖的边沿?”   “是啊,我和大哥都要谢谢他!”慕容成也笑了起来。   “除了我们两家之外,老大那边有没有什么支持给我们?”秦明月问道。   “他现在也很难,只能给我们提供情报支援和时机,不过从大哥拟定的这个计划来看,我相信大哥的情报就必然抵得上千军万马。”   “那我们得手后,有多少时间喘息休整再去支援他?”   “越快越好,毕竟我们发动后,大哥也很快就要发动。越迟越危险,越快则我们赢面越高!”慕容成说道:“现在最最关键也最最棘手的问题是找到攻击的机会,毕竟长乐帮建康部也很庞大,建康也是大城,目标数目众多,如果不能一击就让长乐帮瘫痪致命,对方很可能会反击,要是把我们拖入没日没夜的巷战泥潭就完了。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没有头绪,次好的选择就是先打掉两个龙头,小霍和老黄,但长乐帮骨干很多都是经历过和慕容世家混战的,并不惧怕这种群龙无首的局面,他们振臂一呼,手下门人朋友乃至流氓乞丐都呼啸而来,挺难办。”   “好,我也盯紧点,看能不能找到迅即如雷的攻击机会,最好是一刀毙命!”秦明月说道:“另外有一点,我们昆仑脱离武当后,武当就是鸡肋,他根本不敢动任何人,但如果我们三家陷入泥潭,他武当要是联合丁家那也就不妙了,要知道丁家的庐州可以直扑建康。丁家不是也一直等着开战后发血财吗?丁开山也不是什么吃素的家伙。我知道千里鸿一直想和丁家结盟对抗江南武林,丁家在观望。”   “二哥说得很对,最近已经收到丁家来信询问丁玉展去向,看架势是想回收丁玉展,为开战做准备。”   “那说明还没找到丁玉展是吧?”   “谁知道他那人跑到哪个山沟里行侠仗义去了?好像最近没有他的音信。”   “如果能在行动前把丁玉展来建康,挟为人质,那就完全捆住了丁家的爪子。”秦明月皱眉道:“看看有没有可能?”   慕容成喃喃道:“他和我关系一般啊,有点难办。”   说到这,他猛然抬起头来,看向金猴子叫道:“老金,你能叫王天逸去想办法找丁玉展吗?”   金猴子马上站了起来:“我去试试。”   这时候秦明月板着脸指着金猴子问道:“我突然想起来了,这王天逸是怎么回事啊?没事找事,碧环最近又要什么名分了!害我要去武当给她找个干爹,他知道不知道高明海什么人啊,这种差事摆明就是去灰头土脸找骂的?”   “此事我可拍胸膛担保和我家司礼一点关系也没有。”金猴子忍不住笑:“听司礼说,她原来嘴里都是自称下嫁,后来我们司礼答应后,她那天又不知听路边哪个婆娘闲聊说名分,突然觉的自己配不上司礼了,非得要去找个好名分再嫁。司礼苦劝后她说不提了,原来她还是想去找个干爹?”   “我怕了她了。”秦明月愁眉苦脸地说道:“回去劝王天逸赶紧过门,让她立刻从我眼前消失,越快越好!看见她我就烦得腿肚子颤!”   “请问二爷,这是给我的命令吗……?有点难啊。”金猴子小心的问道。   ※※※   在这次会面后不久,章高蝉就被秦明月召到了建康。   屏退了其他人,详细说明了任务之后,章高蝉眉头急锁了起来,眼睛看着地面,良久不语。   “掌门,您觉的……?”秦明月等了好久,站起身来走到武神面前,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问他。   “这是谁的意思?!”章高蝉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牙齿咬的咯咯响:“是不是疯了?!让我去行刺慕容秋水?那是什么人??身边多少高手拱卫??这样直接去干不是自杀吗?!”   “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秦明月张开手虚按着武神的肩膀,说了一连串的“稍安勿躁”,直到武神咬牙切齿的把屁股又坐到椅子上才笑着说:“我们有内应的……”   “内应不就是慕容成吗?!”章高蝉鄙视的鼻子都快高过眼睛了:“他居然想亲手杀害其弟,这种人简直禽兽不如!真不知道怎么生下来一个鬼却披了人皮。”   “大户人家是非多。”秦明月毫无气恼,笑嘻嘻的说:“再说这是他的家务事,我们只是动手,您就不要管那么多了。”   “我不管行吗?”章高蝉恨不得咬慕容成一口肉下来:“去行刺的是我!慕容世家可不是华山,上次对华山下手是看准人家每年回乡一次,这次是什么?直接对七雄中的重要人物下手?!昆仑全部出动都未必能占得了便宜!慕容成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让他去刺刺霍长风看看?”   到这时,秦明月才板起脸来,他咳嗽了一声:“您骂慕容成也没用,这事是千里鸿大少爷拍板的,定金都收了,我们也没法子。”   说完就一摊手,摆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随便你说什么的姿势。   骂慕容成简单,但谈到武当,章高蝉嗓子里就像堵了块抹布,咕噜了两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脸色越来越黑,最后一拍大腿,黑着脸走了出去。   昆仑调来建康,帮着武神操练刺杀的高手越来越多,武器也越来越精良,从开始的刀阵很快变成了刀剑暗器加弩箭的防御阵,章高蝉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终于一天晚上,章高蝉向秦明月大发牢骚:“你能不能去找千里鸿,别做这事了?这是拿我的命赌啊。”   “您放心。”秦明月说道:“慕容成作为内应的话,您的风险小很多。现在我们都知道了慕容世家的防卫人数和装备战力,地形图都拿来了,这样的情况下,何必担心?”   “可是……”武神想说什么,碍于面子,还是没说出自己的恐惧来,最后有些丧气的坐在了凳子上。   “掌门,我们没办法啊,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武当现在是咱们的上头,他说的话,我们敢不听吗?”秦明月善解人意的在章高蝉旁边坐下,低声抱怨道:“我们现在不是武当的,他们也不把咱们当自己人看,就当成了赌桌上的筹码,动不动就甩出去和别人豪赌!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你说千里鸿怎么不自己去?偏偏让您去龙潭虎穴替他摸金掏银!这娘的什么事啊!但咱们能有什么法子啊?!”   “哎,我能否自己做的差点,装得武艺不能突破守卫,让这个计划取消?”章高蝉揉着胳膊小声说道,那里刚才不小心被无头弩箭射到了,到现在还没消肿。   “要是慕容成说能摆开一部分守卫呢?又或者千里鸿公子执意要发动计划呢?掌门我看您还是好好练习吧,说不定到时候能保命呢。”秦明月冷笑道。   而章高蝉愣了片刻,只能报以一声长叹。   看到武神这个样子,秦明月挥退了屋里的其他人,叹气道:“掌门,我还得给你商量点事情,其实让你去冒险,还不是目前昆仑最大的危险。”   “啊?还有什么事?武当让我们直接攻击慕容吗?”章高蝉愕然抬起头来。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秦明月说道:“您想啊,武当为何急于对慕容发动战争?它难道不知道七雄的任何一个都不是好惹的?这弄不好就两败俱伤啊!我看啊,武当这个门派扩张过快,有人而无银源,已经到了不打仗就支持不下去的地步了。”   “那和我们有何关系?莫非你说它不久就会停止给我们财力支援?”   “现在它能给我们多少财力支援?”秦明月不屑的哼了一声:“现在咱们昆仑大部分银子都是自己挣得,武器是自己买的,他能给我们什么?”   “那你说的昆仑危险是什么?”   秦明月凑近章高蝉手指敲着桌子,用耳语说道:“您想啊,这个行刺计划不管成败,武当势必和慕容开战,一旦开战,他武当难道会让咱们昆仑这么多好手闲着看热闹吗?肯定是要推上火线和人家厮杀啊!”   “咱们江湖门派本就是要厮杀的嘛。”章高蝉有点糊涂了。   秦明月“嗨”的一声表示不满后,说道:“一来,咱们不是武当的嫡系,千峰翠父子用咱们肯定毫不留情,什么地方难打就肯定派我们去攻坚,这样打下来,就算武当最后胜了,我们昆仑也肯定被打残了,咱们有什么好处?二来,我们的总部寿州离武当和慕容都远,一旦两家开战,我们高手必然开赴远方作战,那么谁来守寿州?要知道,上次我们修理长乐帮够狠,他们有名的记仇,霍长风又和慕容秋水一直同盟,对我们绝对不怀好意,有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就算大战一起,长乐帮严守中立,谁能保证他们不趁机端了咱们的老巢?武当再厉害,再有理,他能管到寿州?能管到长乐帮头上吗?能替我们讲理吗?他敢管吗?到那时候,怕是他求着长乐帮别帮慕容秋水呢!哪有空管咱们一个外来人的死活?假如老巢丢了,咱们昆仑怎么办!继续浪迹江湖?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连三个“怎么办”,但章高蝉没有回答。   他根本不知道答案,别说答案,他连这个问题他都没想到过。   沉默了好久后,他从震惊中醒过神来,有些迟疑的答道:“这是个问题啊。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根本没用。您想的也没用。”秦明月指了指头顶:“武当说的才有用,咱们一个他的附庸能有什么法子?”   避开秦明月咄咄逼人的视线,章高蝉低头想了一会说道:“要不,我们并入武当?长乐帮再凶狠,也不能动武当的寿州吧?”   “啥?!并入武当?!”秦明月跳得老高:“当年我们和武当平起平坐!老掌门就是不愿意被武当少林吞并才率领我们远赴漠外的!您这么说,是要彻让我们昆仑从江湖上消失吗?!要这样,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好了!”   “我说错话了。我说错话了……”提及父亲和昆仑的荣誉,章高蝉慌不迭的道歉,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偷眼瞧了瞧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秦明月,武神无力的问道:“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我真有一个法子……”秦明月定定的看着武神,像看着一头猛虎,呼吸了三口长气后,才谨慎小心的把头附了过来,在武神耳边轻轻说了一番话。   “什么?!”这次是武神大怒着拍案而起,他满眼难以置信的指着秦明月的鼻子,就像一只怒虎般吼道:“你居然要我们加入慕容成一方?那武当怎么办?你这是叛帮!!!”   “我叛谁的帮了?武当是我们的帮?武当自己要赌命,何必拉上昆仑垫背?!我操他娘的武当!我不这样做还怎么救昆仑?!”秦明月挑明了话,无所畏惧的和武神用眼神对峙,不仅如此,说着他居然也抬起了手指指着武神的鼻子,如同一头同样愤怒的老虎般吼道:“苍天在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昆仑!老子我对得起你父亲!对得起昆仑!我他妈的叛谁的帮了?你告诉我!!”   出乎意料永远是江湖上最有效的打击方式。   章高蝉吼出来的时候,自以为自己是绝对正义的,昆仑不管怎么样也是武当扶植起来的,这些年一直跟随武当,此刻一个部下突然说要改东家,这不是叛徒是什么,所以他惊怒之下大义凛然的怒吼对方。   但没想到的是,对方比他更大义凛然,嗓门比他更大,也比他更愤怒,甚至还令人惊骇的使用了一连串的脏话。   如同一个修养良好的秀才骤然间遇上了粗野的大兵,不管有理没理,气势都被这惊骇打到爪哇国去了。   武神还睁着大眼,但愤怒已经被惊骇取代了,指着对方鼻子的手臂也软了下来。   秦明月却还在不停的攻击。   “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次赌,不管武当输赢,昆仑肯定是输定了!就算武当他赢了,就靠千峰翠父子那个抠样,会给失去地盘和兄弟的我们多少好处和酬劳?不吞并我们都算是良心发现了!”   “我们昆仑是刀,谁都可以用!但你不能把刀往石头上砍!这捡来的刀,砍残了他不心疼我们心疼啊!”   “武当对我们有多少恩?给过我们什么?不就是一点银子和几批他们用残了的破兵器吗?寿州是他给我们的吗?现在这些生意是他给我们的吗?哪一个不是我们用刀杀出来、用脸磨出来的?我们每文铜钱每寸地盘都是我们这些昆仑兄弟用血汗换来的!凭什么他说扔就扔?他算老几啊!”   “明着告诉你,掌门,现在就是昆仑生死存亡的关键时节!再跟着武当走,除了做他们的垫脚石别无其他归宿!听我的,则我们不仅有寿州,还会得到更大的地盘,昆仑的复兴就在今日!”   ……   秦明月说了很多。   如同被湍急的冰河冲了一遍又一遍,章高蝉的胳膊垂了下去,脸色变得煞白的他无力的坐回椅子上,问道:“听你的,那你是……你想干什么?”   秦明月点了点头,这才把他和易月慕容成的计划托了出来:一是,昆仑并入慕容成麾下,这么一来,慕容成势力大涨,而千里鸿势力大减,此消彼长,武当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发动战争的;二是,一旦武当从饿虎变成病猫,那么身为慕容世家第一战将的慕容秋水的作用将急剧降低,慕容龙渊有机会也有借口限制其战力,而大公子慕容成凭借此时良机,可以培植势力,形成和弟弟分庭抗礼的力量;三是,作为昆仑结盟的酬劳,慕容成将和昆仑联手拿下建康长乐部分,名义上收复功劳归慕容成,但实际上将由昆仑掌握经营。   “什么?你要对长乐帮下手?你疯了吗?”章高蝉自从秦明月开始讲计划就如同被一个又一个的雷霆击中,每句话别说思考,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但听到他们想对长乐帮开战还是吃了一惊,开口询问了出来。   秦明月冷笑起来,他伸出一个食指在空中晃着,坚定而有力:“掌门,江湖上的任何银子都带血,富贵险中求!”   原来,长乐帮霍长风也看出了千里鸿的困境:不打仗会自己崩溃,打仗还有机会活下来,所以他几乎是非打不可。而长乐帮今年来和慕容世家和解后,不仅生意大赚,而且以前用于对抗慕容世家的战力也结余了下来,有钱有人的他,想在慕容和武当大打出手无暇分身顾忌长乐帮内乱之际,解决掉帮内的大隐患。   这大隐患自然就是易月一系。   霍长风已经收集了易月贩卖私盐暗杀自己缉盐队等的大量的证据,简直可以说铁证如山。   之所以不动易月,怕的就是一旦动手,被老仇人慕容世家所乘。   但现在武当的战争威胁给了霍长风大好机会。   他已决意下手,一旦成功,霍长风将从“兄弟会”大哥彻底变成江湖“霍家”门主。   和他共事多年,在长乐帮一样根深蒂固的易月焉何不会不知道霍长风的计划。   亲手参与处死老四厉千秋,包括易月自己在内,他们亲自制定的这个规则里不会有幸存者,只能分死尸还是活人。   易月很清楚。   所以易月也不会坐以待毙。   但和霍长风比起来,易月实力处于下风。   不错,易月掌握着长乐帮最精锐的刀,若是对外,易月的威慑不会低于霍长风的威慑;但对内则不同。   易月手下多的是见不得光的高手,这些人杀人能力都是江湖里最一流的高手,但一流的东西总是数量稀少的。而且最致命的是他们没有名声也就没有任何号召力。   要知道帮派大战,打得是银子和人。   一旦有事,一个江湖上有点名气的高手可以拉起靠他吃饭的保镖、学徒、护卫、家丁,振臂一呼则朋友、同门乃至流氓、乞丐都可能呼啸而来;而易月的手下别说呼朋唤友了,怕是站出来一溜,江湖上可能就有人咬牙切齿的要赶来报仇雪恨。   而且易老只控制振威镖局的一部分财源,不仅如此,和慕容世家的合作通商带来的利润大增部分,他能分得的很少,全肥了霍长风,若不是这样,他也用不着自己挖自己墙角去贩卖私盐聚敛金银了。   哪怕是干将莫邪的神兵,它也需要“刀把”让人握住,无锋的“刀背”增加力量,易月的力量就是无坚不摧的刀刃,而霍长风的力量则是刀把和刀背。   如果只有一条细细的刀刃,你可以把厚重的粗钢顽铁砍出一个又一个崩口,但你终会折断。   在帮内处于实力下风的他只能需求外援,这外援正是慕容成和昆仑。   条件是消灭建康城霍长风势力,二是要派高手远赴扬州支援易月人力。   而酬劳就是半个建康城!   “半个建康城啊!”说到这里,像酒鬼闻到了酒香、登徒子看到了西施、赌徒听到了骰子响,秦明月的整张脸都红了,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我们从浪迹塞外,到在中原武林游荡,再到费心积虑的连骗加抢的占据寿州,一步一个脚印,我们做的多好!到了现在,这么大这么富庶的一个地盘放在了我的眼前!如果得手了它,我们就真的是跻身于武林强者之列了!”   “你……你们简直疯了……”听到这样可怕的交易,章高蝉吃惊的都说不出话来了,好久才挤出这么一句来。   “哪里疯了?!机会稍纵即逝,能抓住者就是英雄!”秦明月斩钉截铁的回道:“跟着武当,我们兄弟要去为别人的钱袋流血断头,现在是为了自己的钱袋和下半辈子流血流汗,孰好孰劣?这样的好机会!多少人一辈子都等不来一次!如果不抽出刀来豁出去上,以后谁不后悔到死!”   “建康多大的城市?!”章高蝉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人,用从来没见过一样的眼神反复打量着:“这是直接对七雄开刀啊!这是多危险的事情……你们疯了!”   “危险?”秦明月仰天呵呵一笑,低头咬牙切齿的冷笑道:“谈什么危险!慕容成已经调集了慕容世家三分之一的高手云集建康附近,算上我们昆仑的战力,对付长乐帮建康部一点都不处于下风!加上长乐帮的大人物直接提供情报给我们,我们简直是在和蒙着眼睛的敌人作战。这就是在赌桌上摸到的一副天牌,如果此时还不敢把自己所有的筹码都砸到桌子上的话,这个人还是不要在江湖上混了,简直是愧对男儿身!”   “就算你打下来,你怎么守得住?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根本不熟悉建康!”章高蝉也急了:“再说扬州那边会直接攻击我们的,难道要放弃寿州,退入慕容成地盘之内?这简直是莫名其妙的自杀!”   “扬州攻击?攻击个屁!一旦我们发动对长乐帮的大战,只要霍长风攻击建康的高手一离开扬州,易月就会趁机发动对霍长风的‘斩将’!到时候霍长风一方进退失据,两面受敌,扬州肯定是腥风血雨,谁能抽出手来管我们?”秦明月冷笑。   “你就那么肯定长乐帮要内讧?万一这是长乐帮的骗局呢?”   “易月什么身份?再说这是什么样的巨大计划?你如何设局?我说,就算我们刚才说的流传出去也是腥风血雨!易月这次真的是破釜沉舟,要和霍长风拼个鱼死网破。”   章高蝉站起身来,反复踱步,身上的焦躁好像有形的毛发一样从他的身体上不停的蹦跳着下来,在地板上跳来跳去。   秦明月不时的冷眼看他一下,等着他的问题。   好久后,章高蝉停下脚步,发出有一个问题:“就算真想你说的那样,我们有机会拿下建康,但你是和慕容成、易月这种七雄做交易啊,你怎么保证他们不会利用完我们之后,再一口吃下我们?”   “问得好。”秦明月罕见的称赞了一下武神。   “如果这个计划得手,我们占长乐建康,确实是处于慕容世家和长乐帮的合围之中。但那时的慕容和长乐并非此时的慕容和长乐:长乐帮来说,内战完毕,一方是霍长风一方是易月,两头不折不扣的猛虎,分出胜负后长乐帮必然元气大伤。而慕容成和我们合作则是为了对抗其弟的武力,霍易谁输谁死,他们慕容两兄弟何尝不是如此?江湖之大,但除了最高的那把交椅上,试问哪里有他们的立锥之地?这么一来,我、慕容成、易月就成三足鼎立之势,我如被长乐帮吞并,长乐复振,在其弟的夹击之下,则慕容成内外交困矣;我若被慕容成消灭,则慕容成拥有全建康,长乐帮立刻岌岌可危。若是其他两家联合起来对付我们,那么他们的酬劳如何计算?建康这半如何分割才公平?要知道地盘越大实力越强,两个互相戒备的聪明人怕是不好找到分赃的方案吧?”   说到这,秦明月一拳重重的砸在小茶几上,台面立刻裂开了,但秦明月指着台面下的安然无恙的三角支撑木架说道:“所以,我们三人就如同这三角支架,只可折不可撼,乃是天下最牢不可破的制衡!”   “他们都是枭雄,你说的是元气大伤的情况,他们很快会恢复元气的,那时候怎么办?就拿慕容成来说,要是他成为慕容的家主,用苏州建康合力来对付我们,那时候你怎么办?”   秦明月冷笑起来:“是,没错。慕容成也许是未来的家主,易月也许会建立他的长乐帮,但这需要时间!起码几年的时间!如果我们有了建康这么好的地盘,有了这几年的时间,还不能在长乐慕容的夹缝中强大起来,让别人不敢小视的话,那我们昆仑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是不折不扣的废物蠢材!我们不如现在就解散回家种地完了!这么好的时机都不能把握,我们在未来会完蛋的话,我们在现在也会完蛋!”   “若是易月没有成功呢?我们这样可是和霍长风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了。”章高蝉想了好久才问道。   “那我们就只有紧紧联合慕容成,在外以建康之地对抗长乐帮了,在内,由慕容龙渊压制慕容秋水。”秦明月说到这种情况激动的语气消失了:“这是较危险的情况,我们仍有时间,易月在长乐帮根深蒂固,就算失败,霍长风也要损失惨重,短期内是没有气力对付我们的。不过为了今天准备很久的不止霍长风一个,易月在早磨刀霍霍很久了,在阴谋方面,他绝对是个天才。这个计划完全是他提出来的,我刚听到的时候也是如天方夜谭一般,但细细一想,环环入扣,滴水不漏。我对他的成功保有很大的信心,他唯一缺少的就是人手,所以我和慕容成会全力支援他,慕容成派出二分之一、而我们派出三分之一的力量进入扬州支持他作战,有了我们这么多高手补充,他必然占上风,一旦他占上风,长乐帮内一些骑墙派如林谦段双全等人都会加入他的阵营,这样一来,完成这一计划风险并不大。”   “当年长乐帮起家才五个人,而现在,半个建康,将把昆仑送上武林凌霄之处!”说到这里,秦明月握拳伸出拇指倒指自己着说道:“在这计划内,就赌本而言,赚的最狠的就是咱们昆仑!”   秦明月站了起来,走到惊疑不定的章高蝉身边,握住了他的胳膊,用力摇着:“掌门,昆仑复兴就在此时啊!!你可不能犹豫……”   章高蝉闭目、开目、闭目、抬头、低头、反反复复良久,回过头来问道:“若做了这事,那若若怎么办?”   没想到不关心成败不关心利益,第一关心夫人,秦明月一时气结,张着嘴好一会才说道:“你听说过秦朝白……白……白……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是你夫人,你是她夫君,但你还是昆仑掌门,孰轻孰重,还用说吗?老掌门死的时候,还嘱咐我要把他的埋向原来昆仑派的地址啊!我们是男人,要做大事。尤其是你,你肩上可扛着咱这么多兄弟的身家性命啊!他们眼睛都看着你呢,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啊……”   章高蝉无力的拉过一把椅子,背对门口失神的坐下,呆呆的看着正前方“大展宏图”的匾额。   “怎么样?”秦明月等了一会,急急的问。   “唉,”章高蝉叹了口气:“你记住了啊,我可没说过要背叛武当加入慕容,再让我想想。”   “什么背叛?!”秦明月恼恨的一甩袖子,大踏步朝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吼道:“武当给钱,我们就让他爽,我们是当他的婊子!而且他奶奶的还是经常不给钱白干我们的一个穷货!现在有不当婊子、合伙发财的机会不干?难道要我们昆仑给他狗娘养的当枪当到死吗?”   “啪”的一声,秦明月恨恨的拉开门,正咬牙切齿的要出去,看了一眼外头,又扭头对背对他的武神吼道:“武神掌门!外边的高手都等着你呢!需要你继续替武当卖命呢!” 第五节 江湖无断   就在秦明月和章高蝉密谈后不久的一个春风和煦的午后,刘三爷睡了个午觉起来开始核对账目。   “三爷,不好了!”一声又急又大的惊呼,把正在埋头核对账目的刘泰吓了一个哆嗦,扭头一看,他的下属福缘赌坊的黄掌柜正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一手死命的揉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满头都是大跑之后的热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一趟短短的狂奔让他肥硕的身躯变成了沸腾着的水壶。   二话不说,刘三爷就撂下毛笔,大步流星过来,用早年练武形成的铁手有力的握住了这下属胳膊上的肉,接着半来半扯的拖着他就往外走。   赌场无小事!   作为一天银子过手超过小银号的福缘赌坊是刘三爷手下最重要的产业,现在掌管赌坊的掌柜惊慌而来,能有什么好事。   刘三爷甚至等不迭他坐下,一边拉着胖掌柜朝外边飞走,一边才问道:“快说什么事!”   福缘赌坊内却是已经炸开了锅,其他地方玩家寥寥可数,但中间的玩骰子的桌子挤的人山人海,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朝里面伸着头,仿佛那里变成了一口井,而井里却有仙子在曼舞。   当然并没有仙子,坐在井口里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敦厚的青年男子,而他面前,堆着小山一般高的筹码。   对面赌场里摇骰钟的荷官已经面无人色了,不是一个,而是一排。   一个时辰前,这个满身华服的青年被门口拉客的小厮生搅蛮缠的拖了进来,原以为拉进来一只白羊,那料想却是头老虎。   这青年兑换了一分银子的筹码,问赌场里的茶水小哥:“什么最简单?”然后他坐到了骰子桌前,接着福缘赌坊噩梦开始了。   第一把,骰官叫买好离手,他把十个筹码全压在了“六”上。老骰官看了看他,笑了笑,然后揭开骰钟,果然是“六”。   “大爷好运气啊!”骰官看那青年的样子就知道是个雏儿,把他赚的筹码推到他面前的时候还奉承了几句。   但那青年只是叹了口气,第二把却又全下,看他压的那数字,正要揭开骰钟的骰官却睁大了眼睛。   第三把全下。   第四把全下。   ……   把把全下!   永远全下!   但却永远不输!   换骰官,从值班骰官一直换到因为出千被砍得只剩三根指头的赌场震场之宝:“千王之王”;换骰子,从普通骰子一直换到最顶级的水银如意骰。   但没用。   无论怎么摇钟,无论换什么样的摇骰高手来,那人一压就中。   短短半个时辰内,他就赚了一千倍带进来的筹码,而福缘赌坊的胖掌柜也风一样的站在了他旁边,看着越堆越高的筹码小山,掌柜的急得抓耳挠腮,身后跟着四五个赌场护院却茫然不知所措。   赌场欢迎一切白羊,但赌场痛恨一切老千,还有传说中的高手。   久赌必输,没有人是永远的赌博王者,所以也没有高手,只能说在你顶峰的时候你是高手,但第二天你可能去讨饭,这时候你不再是高手。   不过,福缘赌坊遇到的这个是真正的骰子高手。   骰官早就禁止旁人跟注了,变成了赌场和那人一对一的赌博,但随着筹码越来越高,越来越的人围拢了过来,来见识这个真正的赌神。   昨晚值夜班的副掌柜也听说了有人来赌场“抢钱”,慌不迭的从家里床上爬起来跑了过来。   “掌柜,要不……”看着那年轻人面前的筹码山,副掌柜和大掌柜一样好像脖子上被人砍了一刀,他急急的拉过副掌柜打了个手势。   他的意思很明白,关台,清人,给这人点钱,不服就狠狠的修理他。   “你眼睛瞎了!”胖掌柜一面用手帕不停擦头上溪流般的冷汗,一边扭头低声咆哮下属:“你看看那是谁?清得了吗?!”   说完不理目瞪口呆的副手,自己咳嗽了一下,走到那人身边轻轻的干笑了几声:“章武神,您能来我们这种小地方,真是蓬荜生辉啊。”   原来那人却是昆仑掌门章高蝉。   “嗯。”章高蝉心不在焉的嗯了一下,又一次全下,又一次中的,围观赌徒的欢呼和惊呼几乎掀掉了屋顶。   “您看,这里杂乱不堪,不符合您的身份,我们有专门的贵宾房间,请随我上楼去吧……”   “这里挺好。”章高蝉随口一句。   努力收起一刀砍在这家伙脖子上的念头,胖掌柜尽力挤出一丝苦笑:“那能否请随我上楼喝茶轻聊片刻?”   “输光这些再说,反正都是一两银子赚来的。”章高蝉好像愁眉苦脸,但却又一次全下中的。   你他妈怎么会输光?!你是要干掉赌场的我们啊!   胖掌柜咬牙切齿的愣怔了片刻,大吼一声:“现在关台!今天不开骰子台了!”   这是赌场最无可奈何也是最后的一招:“我怕了你,我不陪你玩了。”   但章高蝉还没吭声,赌场里就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愤怒声浪。   “放屁啊!为什么关台?嫌人家挣的多啊?”   “我那时候连房契都输在你这里,你怎么不关台?”   “输了就让卖儿卖女,赢了就不让人玩!良心让狗吃了!”   “不准关台!我操你妈逼!你福缘赌坊!癞皮狗!”   ……   旁观的那么多赌徒谁没有在这里输得屁滚尿流过,好容易来了个绝世高手让他们出了口恶气,哪里容得下赌场想溜,一个个吼道面红耳赤,恨不得直接死撕了胖掌柜一伙。   咬了咬牙,胖掌柜一跺脚叫道:“继续玩!”然后又扭头对章高蝉笑道:“您看我们这里的骰官都被您累坏了,手上都是汗,骰钟都捏不稳了。我想您也累了,这里人多闷热,先喝杯茶歇息片刻。”   说完也不管章高蝉说什么,大声叫人上茶,赌场里都是人精,自然知道这是掌柜的缓兵之计,以往贵客上门上茶速度有多快就多快,此刻却是能多慢就多慢,骰官们也故意做出筋疲力尽的模样坐到了墙壁边消磨时间。   就借着这点功夫,胖掌门飞跑着去讨救兵了。   这救兵自然就是他的上司刘泰刘三爷。   “啥?锦袍队不是天天喂他们吗?怎么?还嫌不够?!来我这里打野食?真娘的不是个东西!”听完下属的回报,刘泰气得不行。   气归气,但武神却是得罪不起,也得罪不了的。   “哎呀!武林至尊来我刘小三这里了,怪不得今天大清早我院子里喜鹊就叫呢!”刘三爷一屁股坐在了章高蝉身边,亲热的聊了起来,他带来的保镖手下却开始驱赶围观的众人了。   “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只知道你武功天下第一,却没想到赌术也这么厉害,怎么做到的啊?”刘三爷漫不经心的问道。   章高蝉直接就告诉他了:“我听出来的。骰子面有不同的凹点,接触那个壶的里面会有不同的声音。”   “我干!这你都能办到!”刘三爷被这个答案惊得目瞪口呆,心里连偷骂章高蝉都忘记了。   看着章高蝉的眼睛,刘三爷愣怔了好一会,笑了起来:“其实赌博蛮有意思的,骰子是最简单的一种,并无多少乐趣,不如换换牌九,那个更好玩。”   “我不会别的啊。”章高蝉一摊手,指着面前那堆筹码说道:“我因为简单才玩骰子的。”   “我干你妈!你差点洗掉了我整个赌场原来就是因为这个‘我不会别的’啊!”刘三爷脸上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突然有种抽人的冲动。   “来啊来啊,我教你推牌九!绝对更有意思。”和昆仑很熟的刘三爷半拉着章高蝉到了牌九的台上,那里的其他赌客马上就让开了位置,让这个大掌柜和惊世赌神坐下。   所有的人呼啦一下又围了个水泄不通。   赌博永远都是很难戒掉,但却很容易学会的。   有了刘三爷这个“朋友”“热心”的教导,章高蝉很快就知道牌九如何打得了。   但牌九不是骰子,它不能通过听来“识别”牌。   只半个时辰,武神面前靠听骰子赢来的筹码就少了大半。   旁观众人唉声叹气的开始散去了。   再过半个时辰,武神身上所有的银两铜钱全不见了。   此刻已经没人围观了。   看着武神把最后一根筹码输给荷官,刘三爷并没有按惯例那样给贵宾免费派几根筹码,一是他怕章高蝉打多了,连牌面都听的出来;二是他此刻正享受着一种酣畅淋漓复仇快感,毕竟这个输光了几十两银子的家伙刚才差点洗光他的骰台。   看着荷官把最后一根筹码从自己面前划走,面前只剩下空荡荡的桌面,章高蝉愣了好一会,才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刘三爷,但对方正慢条斯理的喝茶,并没有给他任何帮助。   犹豫了一会,章高蝉向刘三爷开口了:“刘三爷,我筹码没了。您看?”   “你输光了关我屁事!我又不是你爹!”刘三爷捏着茶壶,在脑海里幻想着在大骂出这句话的同时,一把把这个茶壶扣碎在这个小子头上,但想归想,嘴上却笑道:“武神啊,您今天出门没带随从一看就是来散心的,玩玩就好,所谓久赌必输,赌博真不是好东西。我可不敢掼出您的赌瘾来,否则不知多少人要来取我的小命呢。现在别赌了,在这里歇息下,晚上我请您吃饭,怎么样?”   正在兴头上的章高蝉显然很扫兴,他伸出手去说道:“算我借你的,回去就让下头人给你送还过来。”   刘三爷笑了起来:“咱们什么交情?我喝酒的时候对你们昆仑的兄弟说过多少次了,有事就开口找我刘三,武神你可是昆仑掌门啊,我知道你不缺银子,也不担心你不还。但我刘三是缺银子的主吗?要是别人问我借贷,我能高兴死,滚子钱才赚啊。但现在武神啊,您得歇息了,别赌了,要是秦先生他们知道我让你赌博,这件事可大了,我这小脑袋顶不起啊。”   “我还有钱。”章高蝉伸手往裤腰上一摸,“啪”一声,他随身的玉佩拍在了桌面上,“发牌!”他气势汹汹的指着荷官叫道。   荷官一个哆嗦,却转头去看刘三爷,他轻轻一抬手示意荷官表示制止后,才站起身来很慎重的用两只手捧起那玉佩递到章高蝉面前,说道:“我从第一次见您,就看您带着这玉佩,必是心爱之物。白璧无瑕,何必置于我这龌龊地方让它蒙尘呢?”   看着刘三爷郑重其事的表情,章高蝉愣了好久,才赶快接过玉佩,却叹了口气:“我是有心事,本来出来散心的,刚才却无来由的疯了吧,居然要把这玉佩压在赌桌之上。”言罢,对刘三爷连声感谢。   “您说什么呢?”刘三爷哪里能接昆仑掌门的谢。   但章高蝉脸色却阴郁了下来,喃喃道:“为何我总是要别人替我决断呢?连这里此时此物都是如此。”   “那还不好?您是位高权重大名鼎鼎,自然有人替您做决断,我天天在这里什么都操心,每天都累死。”刘三爷大笑起来。   “我都不知道要为什么操心。”章高蝉叹了口气,站起来身,说道:“不打扰了,告辞。”   在客套挽留几句后,刘三爷送章高蝉出了赌场门口,一挥手,一个小厮飞速的捧着一个漆盘到了两人面前,里面是章高蝉输给赌场的三十两纹银,外加一个纯金做的福缘小牌,后者却是给贵客的礼物了。   “完璧归赵,有空喝酒我欢迎,但赌场您还是少来为好,武神也会输光的。”刘三爷大笑。   建康是座繁荣的城市,而且迎面吹来凉爽的清风,路边有青草野花,小孩子们街上奔跑,这还是一个适合外出的季节。   但离开赌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前行的章高蝉却觉得心被什么东西浸泡着,满眼的美景和心情毫无关系,偶尔带来的惬意马上就会加重那满心的苦味,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好。   他讨厌决断,也不喜欢改变。   但现在需要他决断,不管喜欢或者有无作用与否。   这一切都来源于昨天的会议。   秦明月把林羽也叫来了一起商议这件事,如果林羽同意,那么整个昆仑高层的意见就统一了。   但内心里章高蝉希望林羽极力反对脱武当投江南这种天翻地覆的决议,不过他还满心希望林羽也能够反对千里鸿让他去行刺慕容秋水这种买凶杀人的危险行动。   一句话,他哪里也不想去,他什么也不想做,他是多么想维持现在这种安详和平的生活啊。   然而早就和秦明月吵了一天一夜的林羽并没有如掌门的愿,他同意秦明月的计划!   “掌门,我觉的老秦说的对!跟着武当干,您有危险,我们昆仑所有人也没好下场,寿州是必然保不住的。现在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老秦这计划保险不保险?他这江南武林三足鼎立的计划也风险太高了!他做事又一直冒失,不可不详细商定。”说到这,林羽看了看秦明月,依旧是惯常的挑刺语气,而秦明月回应的同样是面对林羽挑衅时惯常的冷笑。   听到坐在最上座的章高蝉张大了嘴巴,只感到天旋地转,身子发软,差点就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看了林羽好一会,他才无力的开口:“林羽,你不是一直讲忠孝仁义吗?武当帮过我们不少,这样我们一声不吭的就偷偷的投奔人家了,面上说不过去吧。就算对朋友也不能这么干啊。”   林羽却勃然大怒:“武当怎么了?!看看他们让您做的事情?净些买凶杀人又或者不宣而战偷袭别人的勾当,而且对我们毫无尊重可言。看看上次,那个碧环无礼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武当说过什么了吗?对她有任何惩戒吗?不仅让您,也让我们昆仑在江湖中名誉扫地!都说咱们是他家的家奴!……”   看到林羽脸红脖子粗的还要继续,章高蝉赶紧挥手:“碧环的事情算了,我倒是还挺感激她的,别提了。”   知道章高蝉感激碧环保全他们夫妇感情之恩,林羽咽了口唾沫,狠狠的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调门再次高了起来:“想咱们当年,和武当平起平坐,互相都以兄弟相称,他们有难,我们昆仑是一定帮的,那时候我们衰败了,他们别说拉我们一把,连门都不上了!现在掌门天下无敌,他们就看上了,给几个臭铜钱然后他们就处处以主子恩人自居了?这是不是忘恩负义无情无义……”   这次是秦明月在对面挥手打断了林羽:“老林,那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别提这些老黄历了,江湖就是这样风水轮流转,现在我们是什么就是什么,是什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提以前这些没个意思。”   “林羽,那你也不管……”章高蝉本来还想谈点义气之类的,但看林羽对武当都破口大骂了,话到口边也说不出口,只能斜坐那里气闷。   “掌门问你话呢,”秦明月斜瞥了章高蝉一眼,替他把话给林羽说了:“咱们昆仑下头人都巴不得离开武当去自己赚呢,但掌门不一样,他是武当高明海的女婿,你说说这是不是背信弃义有违礼节,林羽。”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有女子跟随夫君一家,哪有男子因为妻子效忠的?”林羽站起来冲章高蝉一抱拳:“我林羽生是昆仑的忠臣,死是昆仑的忠魂,眼里只有掌门您一人而已,武当的事情我不考虑,我也管不到。就我来看,现在如果有机会,我们昆仑谋夺复兴是天经地义的,何来背信弃义?我们又不是他家的家奴!现在请掌门定夺!”   话说到这个份上,章高蝉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手下左右两个大支柱罕见的一致都想干,就等于了整个昆仑都想干,他一个人否定还有什么意义?   他也找不出否定的理由,“我太懒,我不想动”“我不想因为这样让妻子难过”这种内心的理由能拿上门派公事的台面吗?   他也不能否定,秦明月的意见是有理的:跟着武当,昆仑必将再次失去地盘开始流浪,很可能彻底从江湖中消失,虽然章高蝉真的不认为昆仑对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他就如同一只山野中漫步的七色麋鹿突然被山民们推上神坛接受膜拜,才恍惚的明白原来自己是山神,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但当所有人都在说这是他的昆仑,这是他的门派,他必须对门派和父亲祖宗负责,尽管担负责任远不如享用下面无偿的奉献那么美妙,但却是逃不掉的,他必须负起这个责任来,哪怕是像磨盘一样被人推着转。   这一刻,章高蝉甚至想一走了之,自己带着老婆孩子去武当或者干脆去隐居好了,但更可悲的是,他不是一个靠卖命卖武维生的普通高手,呆着不舒服就留下封书信取了去职银两拍拍屁股走了,这个把他塞进磨盘下碾压的门派却是属于他自己的。   哪里有一家之主抛家出走的道理?   那天地孝道君臣大纲全被自己践踏一空,这还算是个人吗?   满脑子混乱的章高蝉甚至在想:“我身上的胎记是不是真的和走失的少掌门一致,我究竟是不是上任掌门的儿子?我什么也记不得了,要是不是该有多好!”   但大家都说他是,他也承认了,那他就是。   等他好容易赶走在心里乱窜的妄想,抬起头来的时候,林羽却和秦明月又吵了起来。   “为什么你要去和易月和慕容成结拜?他们这种身份,要掌门才配!你这是撍越!!!!”林羽在大声的质问。   “这种事情在没谈好之前,你难道要我四处宣扬?搞得人人皆知?”秦明月反驳道:“你知道我和他们从多久就开始联络接洽了吗?”   “那你应该让掌门知道啊,有掌门参与,自然轮不到你去和慕容成易月这样的人歃血为盟!”   “你以为这种结拜很有荣耀吗?这不过是密约的一种!一人背叛,只要拜帖往江湖上一放,其他两人都完蛋!这还用我教你吗?”秦明月平常在江湖上总是笑嘻嘻的,但在自己门派里面却天天和章高蝉林羽吵得脸红脖子粗,这次也不例外,秦明月也动怒了,他拍得桌子乱跳:“再说,让掌门去谈这种事?他怎么谈?他知道什么?”   一句话林羽不吭声了,没错,在帮派事务上,章高蝉一窍不通。   但这暴怒中吐出的无心之词也让章高蝉脸一红,而后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一口被暗示无能的羞辱、郁闷之气,是男人都会出这口气,但各有不同,有的会立刻暴跳如雷,有的则心里咬牙切齿图谋报复,而有的则只能像章高蝉这样忍气吞声,因为他没有暴跳如雷的资本,对方没说错什么。   林羽也被打得没话说了,但他却是不服秦明月的,毕竟在一起共事几十年了,从年轻时候一起偷看村妇洗澡过来的,谁会佩服谁?愣怔了片刻,他梗着脖子吼道:“那你应该现在再让掌门和他们结拜!你急着干嘛!谁说和慕容成、易月结成兄弟没荣耀!胡说八道!”   秦明月怔了片刻,嗓子里低低咳嗽了一声,伸手端过桌上被震得只剩半盏的杯子喝了一口,低声说了句:“是有点荣耀,不过我也没办法,这事很急。”   但慕容成、易月就算是谈成,也绝不会和章高蝉结拜,这事秦明月心知肚明,却怎么能说自己已经被视为未来江南武林的一个超级豪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结义也是一样。   一时间三人都无话,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这个时候章高蝉想到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秦明月已经和易月慕容成谈了多久了,居然从没有事先告诉过自己,这是先斩后奏啊。   他看了看低头喝茶的秦明月,想问这个问题,但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他现在才发觉在自己这个门派里,对自己这个掌门的先斩后奏乃至斩了不奏居然都成了惯例,惯例到一贯对忠心耿耿的大忠臣林羽都习以为常了,他都根本没觉的秦明月不和大家说就自己去谈了去什么不对!   但这怪谁呢?   章高蝉不想在心里说是自己处理这样那样的事情嫌麻烦,乐得什么都不管甩手掌柜虽然平时逍遥,但往往会发现总有逍遥不了了的一天,所以他又叹了口气,把这个想法去心里扔了出去。   武神低头皱眉叹气,但这个时候,林羽却一直在注视章高蝉,好像想了好久才鼓起了勇气,开口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连向来胜券在握处事不惊的秦明月都惊的泼了自己一身茶水。   林羽说的是:“掌门,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您是不是休了夫人为好?”   “你……说……什……么?”章高蝉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满脸布满了震惊。   林羽咬了咬牙却继续说道:“我们如果干了这事,武当肯定当我们为敌,但高夫人却是武当大人物的千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古人吴起为了表示自己效忠君主的决心,把自己敌国国籍的妻子都杀了……”   “我他妈的需要效忠谁!!!!!”章高蝉终于把脑袋从那边昏眩般的震惊中摆了出来,取而代之的马上就是撕裂身体的惊怒,他终于也脸红脖子粗了,冲着林羽嘶吼起来,双手紧紧握住了太师椅的把手,仿佛害怕自己会窜出去撕碎面前这个家伙一般。   “您是掌门,您不需要效忠谁,但我们要效忠你!”但林羽却毫无惧意,他注视着章高蝉继续说道:“掌门,我说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掌门你和昆仑,我们如果脱离武当,那么武当的小姐不能留在昆仑里,这样下面的人心不会齐,您要做出表率!表示我们自立的决心!”   “好小子!没想到这么有胆识!”秦明月强忍着拍自己大腿的兴奋,前倾身体,眼睛却盯紧了章高蝉面目的任何一丝波动。   “若若是我妻子!我做事为什么要牵扯上她?”章高蝉努力的把一点点怒气散发到手上,让自己在震惊和暴怒的夹缝里还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来,但就这一点点的怒气就让太师椅在武神的手里发出咯咯的惨叫。   “您是掌门,您没有私事。武当当年支持我们,也是因为联姻的关系。”林羽却没有在乎面前不远那张快要破碎的椅子发出的警告,他要说的话就像他的脸一样,永远没有伪饰:“现在我们要自立,夫人也给我们留下了您的儿子,那就不应该再留在门里。您应该休妻。”   “咔嚓!”“嗖!”“咣!”“当!”   武神扳下了半个扶手,暴怒的投向林羽,木头掠过林羽的耳边,砸在地毯上扔余力不消,又强力发弹起来,最后重重的砸在了大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若若不是给我生孩子的骡马!!”章高蝉握紧拳头大吼。   “她是。”武神掷出的扶手擦过耳边也不能让他动容分毫,笔直站立的林羽昂着头,语气平静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你!”武神拳头捏的咯咯响,太阳穴上的青筋蚯蚓一样到处乱爬,眼中一片血红的他只想宰了面前这个老家伙。   但就在这时,一个人窜进了这片血红中,不停动作,声音大吼连连,这扰动让血红变薄了,武神紧握的拳头也不由自主的松动了一些。   那是秦明月。   他冲上来,一把推在林羽的肩头,把好像视死如归的雕塑那般站立的林羽一个踉跄推到了椅子上,然后破口大骂起来:“掌门自己的家事你瞎操心个屁啊!你老糊涂啊你!”   然后两人就互相推搡对骂起来。   秦明月看势头不妙,只打算搅局没打算讲理,而林羽总是讲理,这样两个人绞缠起来,虽然看上去斗得激烈,但结果只能是一团浆糊般在绊来绊去。   而章高蝉失去了林羽那山岳般的压力,自然也没了动手的冲动,看着下面吵骂激烈的两个大将,反而想到:“还是多谢秦明月啊。他不糊涂。”但转而想到:“这事不都是他一手拉起来的吗?林羽不一直支持我吗?我到底能依靠谁能信谁?我就怎么怎么样都不能如意呢?”   念及此,脑中一片混乱,再无半分力量,身体软软的靠在了残碎的椅子上,也不说话,连脑筋都不转了,就呆呆的看着天花板,由着下面两个人无谓的吵斗。   在建康昆仑买下的宅子里郁闷了好几天都无可发泄心里的苦闷,所以这天武神自己拿了点银子,特意谁也不让跟着,自己一个人跑到建康街头散心来了。   但却毫无用处。   从刘三爷的赌场出来,章高蝉捏着自己那块玉佩,发觉就是在赌场,所有的决断都是刘三爷给的。   “我究竟是谁?我究竟想要什么啊?”章高蝉停住脚步,对着天空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马蹄声,一个声音笑道:“武神,何事烦忧?”   章高蝉不用回头就听出来是王天逸的声音。   ※※※   王天逸其实不愿意来见武神。   他正躲在自己花园里摆弄自己的牡丹,而且罕见的不理公事,已经摆弄了好几天。   事实上,他根本不想出门做任何事,因为他心情也非常糟糕。   武神一个人在自己地盘上瞎逛,又没有收到刺杀他的命令,王天逸根本不想管。   但跟梢武神的一个下属发现章高蝉围着一个很小的“田”字形的街区转圈,这没什么,他本来就是像在散步。   但当他围着这“田”字边反反复复整整转了一个时辰、绕了几十圈的时候,换了谁,都会认为这有什么了。   这种行为不能不赶紧回报。   遇到武神这样在自己地头上疯魔,王天逸也只有无可奈何的从他的花园里钻出来,脱掉农装,换上锦袍打马赶过来。   章高蝉转过头,对王天逸笑了起来:“妹夫来了哦。”   听闻“妹夫”这个词,王天逸一愣,笑容瞬时凝固了,等再次绽开的时候,已不如刚才那么灿烂。   他烦心的正是“妹夫”这件事。   本来他就是易月打入对方阵营的一计暗棋,但他在霍长风的船上好似很悠闲,只是削尖脑袋往上爬就可以,一不用替易老搜集情报,二不用拉拢分化,三不用替易老杀人灭口,四更不用拉起一只力量替易老攻城略地,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接近霍无痕,这正是所谓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只需要完成一刀即可。   刺进霍无痕心脏的一刀,并无比喻之意,即是匹夫刺客!   只要霍无痕死了,霍长风控制长乐帮变作家族生意的一切理由乃至动力都没有了,霍无痕就是他的七寸。   所以易老不惜耗费偌大的心血把王天逸千辛万苦的打入七寸附近,为的就是这一刺。   但这任务只论成败,不论生死。   不论生死是不必论。   因为只要发动,刺客必死!   想霍无痕什么人?未来的长乐帮帮主,身边保镖如云,高手如雨,就算能一击行刺得手,刺客也绝无生理。   王天逸本不惜一死来完成易老目标,他本来就是易月的死士。   就像易老曾经说过的:有些事情好人才能做好。   死士都是有高贵情操的一类人,起码是自认为情操高洁,那些人品低劣的绝无可能成为死士。   这需要感恩美德带来的纯忠。   王天逸就是这样一种人。   他很清楚易老对他的恩情。   为了那从霍无痕肋间刺入心脏的一刀,他时刻在准备着。   花开之日即是花落之时,死亡对他宛如一碗美酒,借助酣醉淋漓才可冲上自己人生之巅峰,以自己的巅峰却来为易老的传奇打下巨大的惊叹号!   这就是王天逸的人生。   但碧环很执着的闯了进来。   这是不同于纯忠的另外一种归属感。   两者都能让人觉的安全,但如果二者冲突,却会撕裂你的心。   王天逸第一次有了犹豫的感觉。   犹豫来自于患得患失。   由于和慕容的和平带来了霍易实力对比的快速分化,动手的时间被提前了,专门为了负责传递易月命令给王天逸的金猴子带来了消息,易老命令王天逸开始准备。   霍、易二虎要图穷匕见了,那王天逸就要准备那一刀了。   他担心碧环嫁了自己不久就要变成寡妇。   他不想让碧环这么不幸。   但这个理由,却永远无法告诉她,因为他完全不是属于自己的。   如果说武神是不想改变不愿意做决断,做了决断也因为无人听从而毫无用处的话,王天逸就是一开始就把所有的决断权,乃至自己生命的决断权都交给了所效忠的人,这种巨大而赤裸裸的奉献反而让他产生了一种无比高尚的舒适感。   唯一相同的就是二人都没有自己的决断,江湖给了他们荣华富贵,但却唯独没有把他们对自己的决断放在他们手里。   “看起来,您好像有心事?”王天逸问道。   “谁能没有烦心事呢?最近也没见过你,你是不是也有什么心事?担心碧环的名分?”   “哪有。”   两人肩并肩,一起围着那小小的“田”字边散起步。   ※※※   很快,嘴里说担心主力集结建康,寿州总部空虚,武当翻脸后会报复寿州,但心里担心的却是昆仑自己人会对夫人不利,章高蝉找了个借口把自己一家都接到了建康来住到了一起。   这个借口不仅堂皇而且理直气壮:碧环要下嫁王天逸了,她不仅是武神一家的亲人一样,而且还是千里鸿的义女,婚礼怎么能不隆重?那么章夫人怎么能不来参加自己姐妹的婚礼?   昆仑豪雄表面上喜气洋洋,暗地里却在厉兵秣马,行为异常反常,只是长乐帮和武当派全都以为他们在用建康做跳板去袭击慕容秋水。   而锦袍队张灯结彩,下面人是喜气洋洋,核心几员重将却如在冰天雪地里,尤其是王天逸,听到金猴子汇报后,几乎是瘫软在了椅子上。   易老要借王天逸的婚礼发动强袭!   前几日,他还稍微高兴过一阵来着,因为碧环出人意料的拿到了更大的奖赏——千里鸿的义女,王天逸也很高兴,那样婚礼必然隆重之极。   但隆重的婚礼自然有群雄祝贺,那么这就成了一个天赐的一网打尽的绝妙机会。   易月、慕容成、秦明月苦苦寻觅的致命一击的机会居然就这样夸张的摆在了他们三个的面前。   谁能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简直就是老天开眼!   但对王天逸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雳,且不说婚礼是人生一件大事,单单是这个时节动手,等于把他父母和碧环全绑在了战车上!   “三位大爷让我告诉您,您父母和碧环小姐绝对安全,让你一定放心。”金猴子怯生生的说道。   陶大伟想安慰一下王天逸,但张了张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金猴子看王天逸那种心裂胆碎的模样,也有不忍,坐也不敢坐了,躬身站在那里,想安慰一下,但他是粗人和凶人,这种方面着实不擅长,想了好久,肚里才努力盘算了几句安慰人的话,刚开口还没说两个字,那边脸色煞白的王天逸已经站了起来。   看着王天逸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前方,陶大伟和金猴子一起吓得站直了身体,“司礼……”   但王天逸并没有做出二人想象出砸桌子摔东西的绝望举动,甚至都没有理会二人,自己静静的一转身,走到香台前,抽出三根香点燃。   高举过头,口中念叨:“天地诸神在上,保佑恩师马到成功!”   拜了三拜,把香插进香炉,王天逸才一撂袍子转过身来,他的命令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往外蹦:“去重做宾客名单!勿使一人漏网!”   “遵命!”金陶二人同时躬身。   但就在这时,下面来报:王天逸的小兄弟琪安急急的来了。   在他面前,王天逸摆出一副强笑张开双臂迎接:“琪安,是不是碧环又嫌我的礼袍颜色不配,让你来监工了?”   “不是!”琪安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让王天逸还没裂到嘴角的假笑僵硬在脸上“碧环姐有急事找你!”   “她怎么了?生病了?”王天逸一把握住了琪安的胳膊。   “我也不知道,她又哭又闹还砸东西,说非你不见,你赶紧去看看吧!”   惊魂不定的王天逸匆忙骑马飞驰到昆仑准备婚礼的宅子里,一进屋子,碧环就飞奔上来拉住了王天逸。   “怎么回事?”看碧环满眼惊恐,王天逸吃了一惊。   “有一件事,你要马上飞马通报武当派!”碧环急急的说道。   王天逸瞬时就感觉自己心跳的快了,他没有问什么事,而是握住碧环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道:“你还记得吗?你说过,你嫁给我之后,就再也不管江湖的事情了,只关心我一个人?记得吗?”   “这是关系小姐和武当的事情呀!”碧环她突然抱住了王天逸啜泣起来:“现在我除了你,谁也不敢相信了。”   王天逸闭上了眼睛,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此刻,碧环看不见他流泪。   一炷香功夫后,王天逸站在了秦明月的面前。   除了金陶等自己的同袍,王天逸的真正的夜莺身份在建康只有秦明月和慕容成知道,这也是为了方便王天逸完成自己的使命,所以当王天逸求见秦明月的时候,正睡午觉的秦明月鞋子都来不及穿,小跳着窜到了前厅,之所以小跳,是因为昆仑还没有钱到把小路都铺上大理石,路上全是小石子。   看着秦明月,王天逸眼珠子左右摆了摆,马上秦明月就喝退了所有手下和奴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了。   “碧环知道了。马上软禁她和章夫人以及一切可能知情人。”王天逸连客套话都没说,事情太紧急了。   “妈的!一定是章高蝉这个混账告诉高柳若了!”秦明月气得光着脚板就狠踹地板。   “二爷,告辞。”王天逸微微行礼,扭头就走。   “慢,碧环你来哄着,不能出事。婚礼必须要举行!”秦明月指着王天逸的手指有力得如同一把铜戟!   “是!”王天逸点头听令。 第六节 绝望大江   夜幕降临,行人惊恐的背贴墙壁,闪让着三匹疯了一样的快马,他们在建康城里的小巷里狂野的怒奔,如同一支三角形的箭头,猛冲猛冲再猛冲!   锦袍队府第里灿烂的礼花现在还在空中不停闪耀,但这光却只能投到他们的后背,在小巷崎岖不平的砖地上拉下稍瞬即逝的阴影。   这三人正是锦袍队头目王天逸和他的两个手下:陶大伟、金相士,骑在马上飞奔的他把一切都抛在了身后:曾经的长乐同事、视自己为马首的手下、乃至自己的中毒的娇妻和父母。   他此刻的使命只是一个:去死!   找到霍无痕,并彻底让他从这世上消失。   握住了剑柄,但背后那一道又一道射来的礼炮眩光,每一次却让他心中悸动,手里的剑柄放佛有了生命,成了一条大鱼,随着闪亮的光柱一鼓一鼓的,居然怎么也握不紧了。   “我心乱了……”王天逸心里在轻轻说,但对应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死握剑柄:“我一定要握紧剑!”   翠袖府第离锦袍队不是太远,但王天逸却觉的如同狂奔了半世时光才赶到了这里。   翻身下马,王天逸几乎是从马鞍上直接滚到地下的,一个滚顺势就拔出长剑,急冲大门,嘴里却大喊:“少帮主在哪?有危险了!”   出来迎接的是翠袖的管家,他和王天逸熟得很,因为这大半年,每次霍无痕过来都有王天逸的跟随保护,显然他也知道了某些不妙的消息,看见王天逸几个人提着兵器冲来,也不吃惊,他本来就已经很慌了。   “哎呀,您也来啦啊,少帮主和我家小姐已经走了!刚走一会!”管家擦着汗说,又怯怯的问道:“是不是昆仑闹事了?”   “去哪里了?回家了?”王天逸一把揪住了他的前襟,几乎把身材矮胖的他提了起来。   “好像是码头……”   “哪个码头!??”王天逸两眼都喷火了。   原来刚才突然有人来求见了翠袖小姐,然后翠袖和少帮主一行就慌慌张张的去了盛老所在的长乐帮码头,那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码头。   从翠袖府第刚出来,王天逸就勒住了马头,看了一眼那偌大的大门,指着金猴子叫道:“马上去找你的联络人,另外让他们派强兵去码头!见到即杀!另外让昆仑血洗这里!说不定霍无痕还在这里。”   “属下马上去,他们想必就在来这里的路上。”金猴子一边说一边给自己脸上蒙上了黑巾,但又不放心的问道:“就您和老陶二人去盛老的码头?”   “刺杀虽大,但两人足矣!而且他们去盛老那里是飞蛾投火!”王天逸冷哼一声,打马朝盛老所在的码头飞马疾驰而去。   战战兢兢的管家手下的高手都被带走了,他目视着天空中灿烂的烟花,却心不在焉的考虑是不是违反慕容秋水的命令,马上先走。   想了良久,站在前院良久的他叹了口气,转身往正厅走去。   就在这时,大门洞开,慕容成的亲信范金星领着一群高手冲了进来,和刚才的王天逸那伙人一模一样,一样的兵器在手,一样的气势汹汹。   “范爷您可来了啊!小姐和长乐帮少帮主突然去……”看到自己门派的人来了,管家终于松了口气,慌不迭的迎了上去。   范金星眼里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抬手就是一刀正劈在了他脸门正中。   “全杀光!找霍无痕!”高高矗立在管家尸体旁边,范金星提着滴血的刀冷冷的站在大院正中,高声吼着,身后的白衣战士潮水般的杀了进去。   ※※※   此刻霍无痕已经到了码头,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差点摔倒在地上,因为他全身都还在发抖。   刚才不久,正要出席手下嗅花虎王天逸婚礼的他,突然接到翠袖派人来请,说是得了急病。   在那瞬间,霍无痕犹豫了下。   王天逸是他很喜欢的一个手下,因为他是手下办事高手中最爱艺术的,是爱艺术的朋友中最会办事的,嗅花虎的这个绰号还是他第一个叫出来的,看到了舞刀弄枪的粗人中出了一个爱种花赏画的异数,他是多么的高兴啊。   甚至于为了这次婚礼给王天逸长面子,他破天荒的叫人准备了婚礼上说话的稿子,准备好好祝福一下这个手下。   但红颜知己突生重病。   一个婚礼,一个染疾。   婚礼可以办无数次,但万一病重就只有一次机会了。   但这个理由,只是霍无痕后来在翠袖那里的路上想出来的。   最重要的理由却是:手下有无数个,但红颜知己却有一个。   霍无痕马上就下令调转马车车头,前往翠袖府第。这样一来,本来早去婚礼等候的燕小乙和俞世北不得已赶紧告辞离开,去保护少帮主,毕竟翠袖再知己再红颜,那也是敌方阵营的,霍无痕只要去她那里,警戒级别必然高的惊人,这是规矩。   尽管俞世北有点不高兴,燕小乙还想找王天逸解释下,没找到人只好不辞而别,但因为这个规矩,他们必须立刻前往少帮主处。   规矩不在乎你喜欢不喜欢,它只有一个属性:不能破。   没想到一众人到了翠袖那里,哪有病人,只有一个面色惊恐万分的美女。   “无痕,昆仑和慕容成已经联手,马上就要攻击长乐帮了!”翠袖急得腔调都变了。   霍无痕没了主张,但燕小乙却是核心,他马上问了翠袖详情,确认了消息来自于慕容秋水处,绝对正确后,他沉吟片刻,立刻拉着霍无痕就要回府第据守。   “秋水公子让你们马上逃离建康,回扬州吧!”翠袖叫道。   考虑到公子不是帮派的战将,燕小乙和俞世北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朝着码头驶去。   当然带上了翠袖,因为霍无痕担心她的安危,而燕小乙等手下却抱着带个人质的心理。马上同意了。   但路上的一支暗箭让车队的速度骤然加快。   慕容成监视翠袖府第的一个小队和尾随霍无痕的昆仑高手,同时发现了霍无痕方向有问题。   但不走运的是,慕容成和秦明月两家的人数都不多,而且准备也不足。   慕容成的那个小队本就是执行监视的,不是用来作战的,他们根本想不到一条大鱼出现在了本不该出现的地方,而秦明月负责跟踪的手下则是从去婚礼的路上莫名其妙跟着拐弯的车队到达这个地方的。   但在这种大战的开始关头,慕容成和昆仑属下都明白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人人都被灌输了巨大的压力,手里也握有对霍无痕这样的“大鱼”发动奇袭的“从权”命令。   就这样,不知是慕容成还是昆仑哪波人没沉住气,射出了第一支暗箭,一下就干掉了第一辆车的车夫。   霍无痕车队登时大乱。   三波人杀成一团。   虽然两拨人一起发难,但人数都不多,并不能吃掉霍无痕的护卫部队,甚至可能被反吃掉,但一来这是在敌人地盘上,二来身为建康强帮,却被别人伏击,怎能不叫长乐帮高手们心惊胆战?   谁能伏击?   谁敢伏击?   正所谓没有金刚钻不敢拣瓷器活,任你武功通天,但横行惯了被人突然暴起一拳,谁不害怕?   燕小乙一伙哪敢恋战,俞世北冲到车架前,一脚把车夫踢了下去,自己全力控着马车驶出战团,直奔码头。   此刻他们才对翠袖的那番情报深信不疑。这下更不能回府第了,少帮主是帮派重宝,不是用来厮杀的。   等到得码头之时,十二个保镖才剩下五六人跟着杀了出来。   脚下的地面软得好像棉花一样,站在车厢前,霍无痕自己发抖,却转身伸手,温柔的把翠袖从车厢里接了出来,嘴里还强笑着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正在这时,长乐四老之一的盛若海在一群手下的前呼后拥中迎了过来,一见面就大叫:“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兄弟身上有血?”   “盛老!”燕小乙一个箭步冲到盛若海面前,急急说道:“我们遇到伏击,慕容成和昆仑联手要干掉我们长乐帮!”   盛若海立刻大惊失色。   不是为这个消息震惊,而是为这个消息这么快走漏而震惊。   但看到了霍无痕旁边的翠袖,他立刻什么都明白了:慕容秋水插手行动了!   想到这一层,盛若海眸子缩小了,仔细打量了人数较少多人带伤的霍无痕一众人,心中却有了计量,他突然哈哈仰天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慕容成?昆仑?联手?对付我们?异想天开啊!哈哈。”盛老笑得捂住了肚子,胡子都一翘一翘的。   “盛老,情况紧急啊!据说对方准备很久,这次毫无征兆的突然发动,定是有备而来!我要先带公子离开建康。”情况紧急,多迟滞一刻都可能丢命,燕小乙哪有心思和他说笑话。   盛若海收住了笑,拍着燕小乙的肩膀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都被宠坏了。不就是几个刺客吗?你以为江湖就是怡红院啊,天天让你风光?是长乐帮就没人敢动咱们了吗?江湖上悍不畏死的凶徒到处都是。我看可能是淮北盐帮的报复,哪里能扯到什么慕容成昆仑联手啊?要知道慕容正准备和武当开战呢!昆仑就是武当的狗,哪有帮对手的狗?你听说书听多了吧。我劝你们先回家,洗洗睡了。”   在车上,燕小乙他们已经听翠袖详述了情报,除了一身冷汗外,哪里还敢回自己的府第,只能对盛若海解释了一遍又一遍。   盛若海猛然一巴掌把燕小乙抽了个踉跄,指着翠袖大骂道:“你们这群小混混,不能好好辅佐我的侄儿,却他娘的由着他受慕容秋水养的这个小狐狸精魅惑!现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她是你娘还是你爹?你他妈的是干什么吃的?跑到我这里胡闹?王八蛋!”   被这巴掌抽的晕头转向,捂着脸跪在地上,霍无痕赶紧冲到了前面,扶起了燕小乙,对着盛若海说道:“盛叔,小乙向来忠心耿……”   “闭嘴!你不好好管理帮中事务,却天天和这个小狐狸精纠缠在一起!你爹怎么教你的!”盛若海声色俱厉,他和霍长风兄弟论交,向来脾气暴躁,他骂霍无痕,霍无痕只有老实的听着,连回嘴的勇气都没有。   盛若海一通大骂,把少帮主一伙人骂的人人低头不语,他却没有想平时那样“乘胜追击”骂起来没完没了,而是也住口了,只是盯着霍无痕低下的发髻发呆。   他心里也犹豫了。   本来这次他故意找个借口抵达建康,目的却是作为易月一方的“监察史”来监视查看慕容成和昆仑的“锤击”情况,要是有个漏网的小瘪三跑到他这里来,肯定一刀咔嚓了,但事前却想不到少帮主这条一定要在建康宰了的大鱼跑到自己这里来。   杀还是不杀?   要是杀,万一传了出去,易月卖地求敌的罪名就坐定了,要知道长乐帮虽然大,但霍易两边的铁杆战将却都有数,更多的是坐地观望不知所以然的一般帮众。   这批人才是霍易两边都极力争取的力量。   这次事件,易月本就是想把它变成霍长风父子无能、养虎自噬的绝妙棒子,一下子就把“正义”的这批力量拉到自己这边来。待到了后期,胜局已定的情况下,易秦慕联盟浮出水面之时,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卖一块建康又怎么了?   只有打倒霍长风,长乐帮才有救嘛!   反正所有长乐帮的地盘都是易月的,想怎么说怎么说。   但现在却不是时候。   万一消息走漏,对易月打击霍长风争取主动实在不利。   然而霍无痕这样的大鱼,一条命就等于长乐帮一条路的人,怎么能大意放过?要是赶走他们,万一他们还是跑了怎么办?   宰了霍无痕,易月就赢了三分之一!   盛若海计量许久,终于拿定了主意:骗到船上,直接宰了!   主意已定,盛若海反而笑了起来:“唉,我太苛责你了,你们这群小孩子哪里能和我们当年比,反正我本就是马上就启航回扬州,这样吧,小霍随我走好了。”   闻听此话,燕小乙等人都是神情一振。   但盛若海冷笑一声,却说道:“你们这些看家护院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只得贤侄和我一起,其他人滚回去。要是日后查明你们虚报军情,小心点,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话一出,霍无痕随从都愣了,但片刻之后,还是都低头称是。因为盛若海说得有理有据,无半分不对之处,就算房子着火,鹰犬也怎能擅离职守?   “我要带着翠袖。”霍无痕叫道。   “好,带上这小姑娘吧。”盛若海暗暗冷笑一声。   但燕小乙前行一步一个作揖到地说道:“盛老,在下负责少帮主的安全,随行的七人俱是贴身保镖,按帮规不可离开公子一步,请让我们一同前往。”   俞世北也赶紧上前行礼,和燕小乙不同,他有点怕了,毕竟要是真如翠袖所言,建康已成龙潭虎穴,自己孤零零的留在这里实在凶多吉少。   念及自己这次带来的人数也不多,带七八个霍派高手上船,万一一个意外,打将起来,胜负难料,盛老嘿嘿一笑,回手指指黑洞洞的大江上那孤零零的船影说道:“看见没有,我来本就是监督往武当派发送的二十船盐、粮食和布料,白天他们就启航了,现在这码头只剩我一艘座船,舱位不够。你们可以等三个时辰,那时有我的船到达。”   “我们不需要舱位歇息,坐在外边就可。”燕小乙继续坚持。   “一定要带上小乙!”霍无痕这时又大叫起来。   “这里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盛若海一声大吼,好像平地一声雷,所有人都闭嘴了。   说罢他自顾自前来,一把扯住霍无痕胳膊,拉起来就走,嘴里念叨着:“你们都走吧。”   燕小乙等人一时间不知所为,但这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黑暗里斜钻出来,马上骑士大喊着,声音里带着毫无遮掩的喜意:“盛老,他们干成了!”   燕小乙盛若海一起回头看去,脸色却都变了。   来人却是一个长乐帮的高级统领,就是被盛若海派去出席王天逸婚宴,查看计划进行的心腹!   这人谁不认识?专职保镖燕小乙的眼睛贼毒,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在王天逸婚宴上出现过,现在慕容秋水报警、车队受袭再加上满是喜色的“干成了”,谁干成了?和盛老什么关系?   一串串疑问联系起来,燕小乙猛地抬起头,正对上盛老扫过来的眼神——惊骇心虚的眼神。   这时候,盛若海身边的保镖已经气急败坏的吼叫起来:“闭嘴!少帮主在这里!”   石光电火间,燕小乙瞬间一步前冲到了霍盛二人身后,左手一把扣住了盛老拉住霍无痕的手腕,用力一翻,霍无痕和盛若海同时惊叫一声,却已经分了开来。   钳住盛若海手腕的燕小乙并不停顿,左脚后踢,好像长了眼睛一样正中霍无痕前胸,惊叫声中的少帮主顿时被踢了出去,一跤摔在了后面俞世北的怀里。   此时,站在背后燕小乙左手钳制盛老左手,完完全全的控制住了盛老的背后,而探进怀里的右手已经钻了出来,正握住了一把柳叶小飞刀。   说时迟那时快,盛老的两个保镖在燕小乙发动的那一刻也一左一右两头豹子般冲了过来,只是刚才盛老走入霍无痕这边拿人,加上此刻从背后被钳制,面朝己方,燕小乙躲在他身后,这对盛老保镖一方着实不利,因此只能侧面进攻,比燕小乙要多花那么一眨眼的时间。   但这一眨眼的时间,也不过是燕小乙踢开少帮主抽出飞刀的时间。   飞刀伸出来的同时,左右两边寒风凌厉,两把刀同时贴着盛老两边斩向燕小乙,力道之强悍、速度之迅疾、合击之绝妙都堪称刀法的极致,若是燕小乙不退,那么两把刀尖将正正好交汇于他自己的心脏!   没人想杀燕小乙,起码在这第一击。   保镖们要的只是盛老安全,逼退“刺客”保证首脑安全后,才谈杀敌!   但燕小乙不放开盛老急退必死!   知道必死才不会置之死地。   所以燕小乙想活只能后退。   全身而退的退。   放开盛老的退才能全身而退。   因而燕小乙必退,盛老也必然安全。   此刻别说继续钳制盛老或者伤盛老了,只要多一点要求,在盛老随从的两个一流刀手的夹击下只会变成一地肉块。   然而燕小乙此刻的目标并不是被动保护少帮主那么简单,“误入虎穴”的局面已经逼得他不得不以攻代守。   燕小乙没有退,也没有放开钳住盛老的手。   相反,他进!   大吼声中,燕小乙尽力前进,全身撞在了前面这个老头背上,两人一起冲前。在两道银链般的刀光中,燕小乙奋力扭转了盛老的身体,避开了右边一刀。   白光跟着逆转!   红血四溅!   闷哼!   最后是一声声嘶力竭的狂吼。   “都退后!”   这声吼却是燕小乙发出的。   他右手的小刀从盛老身后绕过来,死死抵住了他的喉咙,整个人贴在盛老的背上,苍白的脸上到处都汗珠,左手却没有握住盛老的手腕。   燕小乙的左手现在在地上,被他自己的靴子一脚踢到,飞出去了老远。   刚才他虽然避开了右边一刀,终于让自己的兵器逼到了盛老的喉咙上,但不是没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左手。   他伸出血肉做的左手去直接挡左边的刀。   一刀斩掉。   光秃秃的左腕鲜血泉涌般的喷出,为了减缓血流的速度,燕小乙用它直接抵在了盛若海的腰间,只一会功夫,盛若海就感到从后腰到左边裤子一直到靴子里的袜子全温呼呼的湿了。   “谁上来我就杀了他!”燕小乙继续大吼,一次比一次声音微弱,流出的血好像在流出他的命。   看着喉咙上的那把小刀,盛老的随从既愤怒又无奈的后退成了一个圈,好像在火圈外面看着烤肉的饥饿群狼。   俞世北终于上来了接替了他,一从盛老的后背离开,燕小乙就瘫软在了地上,翠袖跪在他面前的地上给他包扎。   但燕小乙还没昏迷,他挣扎对破口大骂的盛老说道:“只要到了扬州,在下我任你千刀万剐!”   ※※※   鞭子呼啸,王天逸不停抽着胯下的骏马,箭一般的冲进了码头。   进目第一个场景却是一艘孤零零的大船正要驶离栈桥,船上却有人不停的跳进水里。   王天逸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幕,也不知道盛若海作茧自缚,为了让侥幸逃出的人找不到船,只留了一艘船在这里,导致他被挟持后,手下不得不匆忙去上游找船追击救人,更不知道现在那些被逼的跳入大江的正是船上留守的盛老手下,霍无痕的人并不信任他们,开船后,就逼得他们跳江离开。   但王天逸听出船上那大吼大叫:“都滚下去”的声音,俞世北的声音。   俞世北在,那霍无痕就在。   王天逸疯了一样的朝那条船疾驰而去,大叫道:“少帮主!我是天逸!等等我!”   船上的人也看见了他,且不说他的声音,但看穿着一身大红的新郎官策马狂奔就知道是谁来了。   这时的船已经驶离栈桥十几丈了,霍无痕也靠到船舷边大叫:“天逸!快点!”   听到少帮主的声音,王天逸整个人为之一振,他也不停马,双手捂住马眼,策马在栈桥上直冲到底,瞬间连人带马的一起跃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江。   全身一头扎进冰冷的江水,王天逸连婚袍都急得来不及脱,就奋力钻出水面,挥臂奋力朝那条大船游去。   船上的俞世北已经把绳子系在了自己朴刀刀柄上,大吼一声:“接着”,奋力朝着王天逸掷出。   “来的好!”早已练得在水中如一条鱼般的王天逸猛地一仰身体,整个人好像一条大鱼般在水面立起了半个身体,一把抓住了飞来的朴刀刀柄。   接着那条长长的绳子瞬时间绷直了,一股巨大的力量的传来,船上的人开始拉王天逸了。   握住那紧绷的绳索,看着越来越近的霍无痕的脸,王天逸却感到想哭。   是喜悦还是庆幸,他不知道,只是在这喜悦之内还参杂着一缕缕的恐惧和空虚,“死亡来临之时就是这样的吧?”王天逸暗暗的问自己。   他知道没有答案。   喜悦过后的这一刻,心里毫无绷紧的绳索带来的充实感觉,却只有空虚和一点淡淡的哀伤。   但这并没有持续多久,正出神的王天逸的突然觉的手上一松,整个人握着朴刀又摔进了水里,这感觉简直象从天国掉到地狱一般的可怕。   绳子断了!   惊恐万分的王天逸再一次从水里探出来头,连脸上的水流进眼睛的酸涩都顾不得,就强睁开眼睛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个人头在他和船之间沉浮,手里攥着一把长刀,王天逸认出了他——盛老的一个贴身保镖,从船上人的叫骂之声,王天逸已经猜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个人眼睁睁的看着盛老被挟持绑架,没有像其他同袍一样找船追人,而是像自己一样跳进大江鳬水追船,刚才看船上的投绳给自己,他知道自己王天逸是少帮主的心腹,不想自己得逞,索性挥刀断绳,让自己上不了船。   作为一条蛇,被友军误解乃至误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要是平常,王天逸肯定忍耐不语。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   自己这几年的心血就让他平白一刀砍了个精光?   这是何等的让人肝肠寸断!   眼看着大船已经升起风帆,加速离自己而去,王天逸徒劳的奋力游过去,但距离却越来越远,已经没有绳子可以扔这么远的距离了。   在遥遥而去的“天逸小心”的声音中,前面的那个好汉貌似一样的绝望,他放弃了追赶,掉了头,怒气冲冲的朝王天逸举着刀游了过来。   而这边的王天逸岂止怒气冲冲,简直已经怒火烧到眼裂了。   “我操你娘!”王天逸操起俞世北的朴刀,狂怒的朝盛老保镖游了过去。   两个长乐帮的好汉,两个其实为同一英雄效力的精英,两个同样绝望的江湖高手,就这样在大江里血战起来。   尽管这个保镖是负责江运四爷的人,尽管他自幼就熟悉水性,但他却输了。   王天逸胜。   因为他曾经是北方人,因为曾经被水淹死过,因为他必须要在长乐帮这种高手云集的江南门派活下去,所以他不仅养了水性,还专门研习过水战。   鱼一般在水里绕到对手的侧面,利用朴刀的长度优势,从肋部一刀切进去,虽然黑暗里看不到血染红碧水,但那弥漫开的血在水里比在空气里还腥百倍。   但王天逸并不满足,他并不浮上水面,而是一个猛子插到已经在水里四肢摊开的敌人面前,一把把他托上了水面。   然后一个鱼刺冲出水面,高高举起朴刀朝着敌人的面门,狠狠的,不停的,剁了下去。   王天逸的肺都要气炸了,全身都是一种爆裂开来的绝望,他扭头看一眼越来越模糊的大船影子,继续“操你娘”的把尸体剁进水中。   然后他再潜入水中,再拖出水面,再剁入水中。   不知砍了多少刀,大船早就不见了,王天逸的嗓子都吼得嘶哑了,而对手的面门也看不到了,王天逸愣在了水里,水的冰冷这时才包裹了他,朴刀从手里滑进了水里,尸体也慢慢的沉了下去。   大江上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望无际的冰冷和黑暗。   王天逸泡了好久,直到自己快要昏眩过去,他才无力的划开了水面,朝岸边游去。   不远的栈桥上那里已经站了一排人,不知道站了多久。   王天逸被人拉上栈桥,他也没有反抗,就势四肢张开躺在了地上,满身是水、浑身大红的他在月光下好像一朵泡蔫了花。   “我完蛋了,把我捆起来吧。”王天逸闭上眼睛,语调里带着大江般冰冷的绝望。   “我很抱歉。”章高蝉站在他的身边,很艰难的说着这四个字。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王天逸叹了口气,却没有睁开眼睛。 第七节 君勿忘我   没人捆这个长乐的俘虏。   “今天本来是你大喜的日子,”章高蝉看着栈桥上软成一摊的这个姑爷,一句话说了很久,最后居然哽咽了,这句话就是:“快随我回去吧,碧环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就这句话,死人般发青的王天逸脸色陡然变成煞白,他默不作声的翻身而起,直扑离他最近的马匹,一跃而上,使劲的抖着马绳,很多昆仑的人骑马跟了上来,章高蝉就控马追在他的身边,他一直在使劲朝王天逸说着什么。   但王天逸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强劲到泪水流出瞬间就飞散在了身后的黑夜之中,他只是狂奔狂奔再狂奔。   狂奔,在这条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头的该死的路上。   碧环中的毒很厉害,武神武功盖世,但只能利用内力逼出血中的毒,而碧环的毒是喝下去的,那么多在体内,武神纵使神功通天也救不了她,只能输入他的九明神功勉强让她多活一会。   冲进家里,刀刃的寒光,昆仑胜利者看着他的奇怪眼神,还有面前哭成泪人的章夫人,王天逸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他冲进内堂,跪在了奄奄一息的碧环床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跪本来是要叩谢天地的,但这里却成了天地之隔,无法挽留的绝望之隔。   看着穿着嫁衣的这对新人一跪一躺,其他人静静的退出了房间。   因为中毒而脸色发青的碧环,看到夫君的到来,眼睛一亮,面上青色缓缓消褪,回复了寻常鲜红颜色,竟还有了一丝荣光般,她努力握了一握王天逸坚硬而冰冷的手掌,笑了一下。   看着夫人脸色红润,那手无力却温暖,而王天逸却魂飞魄散,泪水都是飞溅开来的,见过无数次人从活到死的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让将死的夫人容光焕发。   回光返照。   “你不能死!”王天逸哽咽着,一边用另外一只手也握住了碧环的手,眼泪的碎片扑扑的落在自己手背上:“谁给你下的毒?”   “这不重要。”碧环笑了笑,“我还是没能为你而活为你而死……”   王天逸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甚至不能再看对方的脸,他跪在那里,尽力的低着头,用额头猛力的蹭着那只娇小的手。   碧环努力的微微侧了平躺的身体,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摸着对方因为抽泣而剧烈颤抖的头颅。   她也问了一个问题,有些许犹豫:“你不要骗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要……背叛……我们?”   王天逸身体颤抖了一下,静了片刻,他慢慢抬直身体,把泪痕交错的脸艰难的晾在了碧环面前,他看着她,咬了咬牙,狠狠的低下了头,又无力而软弱的抬起了头,接着又重重的低了下去。   他不想让自己的脸被她看见。   因为这是他的点头。   碧环读懂了。   “你这个坏蛋!”就算毒发已深,这个时候的碧环也好似忘了自己的夫人身份,她现在还是她当了一辈子的她——武当的忠臣,所以她愤怒了。   尽管这声怒骂虚弱无力,但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原谅我……”王天逸跪在那里低着头,浑身也在颤抖,一种绝望,因为他知道,这种他不想做的事情,他会毫不犹豫的做一千次一万次。   他也是个忠臣。   碧环看着在自己面前晃动的王天逸发髻簪子,猛地一把抓了下来,好像要刺向王天逸的脸,但无力的手顺着这股自己的重量滑落在了王天逸脸上,尖锐的簪尖刺破了王天逸的脸,一滴鲜血流了出来。   只有一滴。   碧环没有再用任何力量,她的手停在了王天逸的脸边,尽管满眼都是受骗后的绝望和失望。   疼痛让王天逸的泪水不再继续模糊他的眼睛。   他看着她的眼睛。   然后他温柔的握住了脸边的那只手。   不理那手微微的挣扎,王天逸握着那手继续划了下来。   冰冷的手不仅坚硬,还带着一股绝望和痛苦,鲜血顿时在他脸上迸发开来,碾过曾经的一切旧疤。皮肤好像他的心一样被犁出巨大的伤痕。   “原谅我……不要恨我……”鲜血混着泪水一起滚落的还有他战栗的声音:“我永远是个罪人……”   鲜血能赎清他的罪吗?   王天逸不知道。   但碧环知道的却是她不需要他的血。   猛力挣脱了一下,簪子掉在了地上,碧环摸着他那血流的脸,突然笑了一下。   “原谅我!不要恨我啊!求求你!”王天逸好像知道了什么,他不想这一刻永远定格在欺骗和背叛的痛恨之中,他是多么想面前这个姑娘能永远快乐幸福。   但是这只是他的渴望,实际里他没有给他她任何东西,除了对承诺的欺骗,还有恨。   所以在这心上人天人永隔的一刻,他能做的只是请求她的宽恕。   黑气重新在碧环脸上围拢上来,好像黑色的海洋漫过孤单的小岛,只有她瞳子里的光还如同水中的月影在波涛里挣扎着不想碎去。   是“我恨你”还是“我不恨你”?   都不是。   碧环嘴角微微上翘,伴随这狡狯的一笑,她说的是:“勿忘我……”   勿忘我。   她的最后一句话。   ※※※   深夜无声。   洞房变成了灵房。   没有灯没有光没有其他人。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王天逸自己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房子里为自己的妻子守灵。   血泪交流的他不和任何人说话,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和碧环,甚至一拳打飞了要给他脸上包扎伤口的左飞,就那样痴了一般抱膝坐在碧环的床边,所有人都不得不离开了他们。   感同身受。   一样被满心愧疚炙烤的章高蝉就坐在灵房门前的台阶上,身边靠着的是默默流泪的章夫人,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们在替他们守夜。   章高蝉无言的解下外衣披在了夫人身上,又把她拥在了怀里,这一刻他知道了什么是可贵,什么是幸福。   这一刻,他突然害怕天亮。   有了光,就有了人,就要见人,就要和那些人说话交谈,要带上冠冕堂皇的掌门帽子,要把脸上覆盖着一层僵硬可憎的威严面具,哪有这样在黑夜里默默而尽情的为亲人不幸流泪的自由。   但黑夜里有的是人仍然在带着面具行动。   秦明月急急的来了。   他作为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官,奔波了一夜,终于打垮了飞鹰楼和几个大人物府第的所有战力,这次披着一身的血腥回到锦袍队这个暂时总部。   一到就听说了碧环和王天逸的不幸。   且不谈他也是很同情王天逸的,但现在他们十分需要王天逸。   林谦这个骑墙派跑了无所谓,原来就没打算动他的人,和易老他们算联盟,和林谦则是一种交易;   因为慕容秋水可能插手了,让黄老和小霍也跑了,听说小霍的保镖是靠挟持盛老得逞的,这实在让人恼火。   但这也无所谓。   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尤其是这么庞大的计划。   杀有杀的好处,杀不了也有杀不了的走法,没杀得了一个浪荡子也不影响大局,计划自动转入下一环节。   王天逸只要不死、不暴露就有他的用处。   按这个计划走,王天逸将利用他在昆仑的关系“侥幸”逃出“魔窟”,然后利用自己的影响力,竖起反攻大旗,将建康城里意图反抗铁三角的长乐帮霍派“余孽”联合起来,方便铁三角一网打尽漏网之鱼。   这是相当重要的任务。   而且需要快。   第一个竖起大旗的很可能就是领袖人物,铁三角希望敢反抗自己的人是由自己人统率的。   所以秦明月需要王天逸活得好好的,这样一来,他听说王天逸苦痛交加,疯了一般,不由得担心起他的身体来了。   要是思念伤悲伤了身体就不好了,因此他赶紧跑到“灵堂”这边来,想把王天逸弄去“囚禁”,当然就是“休息身体”的意思。   一听秦明月要让手下人囚禁王天逸,章高蝉差点把手骨攥碎,他强忍内心愤怒,压低声音,把一伙人带到了院子外,这才发作开来。   “你知道不知道王天逸他人有多好?他是我们昆仑的姑爷!我的亲妹夫!我们今天利用人家的婚礼大开杀戒,把人家喜事变成丧事!现在你居然还有囚禁他?你有没有人心啊你!”章高蝉食指点着秦明月的脑门,有好几次简直想一下插进去。   看着武神暴怒,秦明月却是哭笑不得,王天逸的身份他当然谁也不敢泄露,更何况章高蝉这样嘴巴没门大篱笆,他也是为了王天逸好着想,江湖可不是一个好心人能呆的地方,不管王天逸是不是死了老婆,秦明月只知道现在不给王天逸吃点苦头,以后出去了,也许因为私仇也许因为妒忌也许仅仅因为没事干,长乐帮肯定有“正人君子”怀疑王天逸投降昆仑过,王天逸在长乐帮永远也别想混开了。   这些话不能给别人说,看着武神义愤填膺的模样,秦明月却郁闷得只想拿头撞墙。   “好好好,天亮再说好了。”秦明月不想在他火头上硬顶,就自己退了一步。   但章高蝉却睁圆眼睛继续问道:“碧环中毒怎么回事?这个洞房里里外外都是咱们昆仑的人,谁会下毒?想毒谁?”   这下秦明月肚里咯噔一声,肚里却大骂这个“该死”的死丫鬟,用死给自己添了大乱。   毒不是秦明月下的。   当然他脑子里想过无数次章夫人暴亡、武神彻底和武当断了联系这种好事。   但这种事差点发生后,秦明月惊得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谁会在这种关键时候做这种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的蠢事?   秦明月思考片刻就得出结论:此乃苦肉计!   只要碧环或者章夫人中毒,这黑锅别人十有八九会扣到自己这个昆仑实地掌门头上来。   自己夫人差点被毒死,这种事对武神来说,无疑是给拿烧红的烙铁烫老虎屁股,摆明了就是要嫁祸给自己。   能从此事中得到好处的,只有武当。   那么这事也只能是武当的人做的。   谁能做?   自己人手握兵刃大开杀戒的基地就是洞房,那里围得水泄不通的全是自己人,任你是孙猴子也混不进来下毒啊。   只能是自己下毒自己喝。   肯定是章夫人命令碧环这么做的!   靠着这险棋来分化自己和章高蝉的关系,为武当夺回插翅猛虎。   但秦明月很快又有点迷惑,据他了解的掌门夫人哪有这么狠绝的心思呢,难不成是那个丫鬟自己舍命为主?   不过他很快又点了点头,不是自己喝还是被命令喝,得益的和倒霉的两方没有丝毫变化,这死丫鬟用自己的命狠狠给自己胸口来了一脚,踹得他喘不过气来。   此刻,这招苦肉计果然发挥了作用,看着章高蝉那要择人而噬的眼睛,秦明月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中毒的时候,里外都是自己人,谁能下毒?就算能,谁会挑这种时候下毒?”   “可是人已经中毒死了!!!尸体就在里面摆着呢!!!!”斜指着后面那黑黝黝的房子,章高蝉怒的跳了起来。   “女人为了挽回男子什么都做得出来。”秦明月无奈的一摆手。   “你说什么?”章高蝉傻在了那里。   “你自己想吧,我身体都累散了,明天见。”秦明月不想纠缠,转身带着手下走了。   章高蝉在黑暗里站了许久,慢慢回到院里,坐回到冰冷的台阶上,章夫人把身上的袍子又披回到丈夫身上,突然,章高蝉转头问道:“你让碧环喝毒酒的?”   “你说什么?”章夫人睁大了哭得红肿的眼皮,傻在了那里。   看着那双纯的如同山泉的眼睛,章高蝉一把拥住了夫人:“我什么也没说。我不会失去你的。” 第八节 倒转乾坤   慕容秋水看完密报,扭头问道:“赵乾捷确定吗?”   于叔手里抱着信鸽,躬身道:“十分确定,他已经跟上去了。要不要动手?”   想了一会,慕容秋水才说道:“动什么手?放他进去。让齐元豪去找他,不管开口多少金银,但付无误。”   “还有情报说,丁家杨昆也带领二十几个一流好手向建康方向前进。”   “静观其变。”慕容秋水挥了挥手,于叔马上躬身离开,但慕容秋水又叫住了他:“让齐元豪想法暗中保护他在建康的安全。”   “这很难啊。”于叔老老实实的说:“他是狗急跳墙吧。”   “那就直接让齐元豪去见他,提供他要的一切。”   “我想小齐肯定要说尽力而为了。”于叔苦笑。   慕容秋水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笑了:“真有胆啊,看他运气了。”   建康城这几天人心惶惶,黑夜中便不再如往日一般平静,很多人会听到本应空无一人的漆黑街道上传出剧烈的厮杀和惨叫之声,接着就会有残缺不全的尸体出现,甚至有人晚上去院子里小解,一只血淋淋的人手从天而降砸在了他脑袋上。   对于江湖之外的市井平民而言,这不过是奇怪的治安突发不好而已,他们大多数人别说亲身经历,连亲眼都没见过,所听所闻都是半真半假的传说而已。   但对于长乐帮商会的刘三爷而言,这不是传说,这是关乎他整个人生乃至于小命的天崩地裂。   慕容和昆仑猝不及防的联手突袭长乐帮后,被闪电击垮的建康部失去了龙头,已经呈现出树倒猢狲散的态势,你如果住在城门附近,就会发现异常,最近每天都有不知多少的身带兵刃身体雄健之徒却面色惶恐的骑着马带着行礼家眷匆匆出城去,这些人以前在建康城里不是做长乐帮高手就是做护院保镖之流,本都是雄赳赳气昂昂、走路眼睛从不低头看路的角色,此时却如丧家之犬般恨不得插翅逃出这是非之地。   会武功的都是如此,更别说瘫痪的商会中那些账房之流的文职帮众了,地位高感情深的还留封辞书,地位低的回家包包细软脚底抹油就跑了。   他们本不是长乐帮中坚,拿着一点糊口的碎银谋生而已,大难临头,自然难谈生死与共。   旗下有青楼赌坊的刘三爷自然和他们完全不同。   面对如此可怕的变故,他的青楼赌坊自然全部关门歇业了,只有几个酒楼还开着,不过在前途难卜之时,连跑堂的都显得半死不活的。   此刻日近正午,刘三爷也不想吃饭,就一声捏了个茶壶,搬把藤椅,坐在廊下的阴影里,呆呆看着空荡荡的大院,往日哪天这里不是如人声鼎沸的像市场一样,但现在,静幽的居然和山中古刹般,仿佛连树叶掉到被踩得光秃秃的地面上的嚓嚓声都可以听到。   “保镖护院打手跑了大半,居然连三个月工钱也没要!当然,就算要老子一个子也不给!”刘三爷恨恨的想着:“剩下的都是靠自己吃饭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我他娘的能怎么办?!”刘三爷恼的叫了出来,蝉鸣中的鸟声顿时停息了片刻。   以前保护他的长乐帮战力被完全摧毁,此刻的他就像被剥了蟹壳的红烧青蟹般,面对那一双双的筷子露出了鲜美的蟹肉,但能怎么办?   不过刘三爷绝对不打算逃走。   他从一个懵懂的青城学徒,在江湖的血雨腥风中挣扎了十年,用身上斑驳的伤痕和夜里的噩梦终于换来了这一身的富贵。   用青春和命换来的。   建康有他的属下、他的产业、他的财富、他的家、他的一切,现在如果抛弃这一切离开,逃到扬州或者其他任何地方,那么该怎么办?   去贿赂帮里的大人物再找一个类似的职位?怎么可能?   一直赋闲,天天泡在茶楼?笑话,他现在自己就开着茶楼!   拿起刀重新拼命,就像他年轻的时候那样,走这条拿命换富贵的快路?   “我已经多大岁数了?还怎么拼?”刘三爷低下头,从敞开的衣襟中打量了一眼自己那早就隆起的将军肚,不由长叹一声。   就像江边沙滩上的寄居蟹,总是找最漂亮的螺师壳做家,但是随着自己越来越大,自己选择的螺师壳也越来越大,并永远幻想着赶走更大螺师壳里的那个家伙,让自己住进去。   螺师壳对寄居蟹来说,没有最大,只有更大。   但一旦失去了现在那个壳,却发现绝对钻不进以前呆过的小壳了,只能在沙滩上绝望的游荡。   刘三爷喝了一口茶,用剧烈的苦味来掩盖舌底的同样味道,所以他和和他地位一样的人选择了同样的道路。   就躲在现在这个壳里,不降、不战、不逃。   这个时候,他信任的那个小保镖队长匆匆的跑了进来,满脸的惊恐:“三爷,昆仑的桂凤和景孟勇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刘三爷把茶壶递给手下,一个一个仔细而缓慢的扣好汗衫扣子。   一进客厅,刘三爷就是一呆,来的路上那种恐惧马上被厌恶冲淡了。   客厅里足有八九个人,刘三爷都认识,这些都是桂凤和景孟勇的亲信,所谓的白虎堂和朱雀堂的精英,寻常喝过不少次酒,但哪次在自己这豪奢的排场下,不是他们这群乡巴佬毕恭毕敬甚至有点畏缩的放不开手脚?哪里像现在,桂凤和景孟勇大摇大摆的坐在最上面的正座上,下面的人则随意的好像把这里当成他们家了,有的人正拿着以前需要刘三爷介绍他才认识的西域水果大咬大嚼,有人正对脸色发白的仆役大吼把最好的茶上来,还有的家伙居然踩着自己的红木太师椅蹲在上面。   马上压住了愤怒和厌恶,刘三爷小心翼翼的赔着笑,微弓着腰走上前来,问道:“哈,原来是昆仑的桂英雄和景英雄,有什么小的可以为两位效劳的?”   “刘三爷,也没什么大事,”景孟勇口才好,笑着说道:“我们兄弟巡视地盘来着,刚巧走到你这里,想来看看你……”   看着他们的模样,刘三爷马上笑道:“那好啊,各位还没吃饭的吧,来,在我这里吃吧……”   桂凤摸着下巴对景孟勇说道:“他这里清蒸鲑鱼很不错。”   肚里在痛骂,嘴上却笑:“唉,来的不巧,我这里最会做清蒸鲑鱼的那个陆大厨昨天跑去了慕容成那边的水玉楼……不过你们也知道,我这里好厨师多的是,不缺这一个,还有别的好吃的,绝对不输于鲑鱼,两位一定要尝尝。”   酒过三巡,昆仑的人都吃的舒畅之极,桂凤喝得醉眼朦胧,突然搂住了刘三爷肩膀,笑道:“刘三啊,你赌坊一天能赚多少?”   “他妈的!果然来了!”刘三爷咬牙切齿,还没来得及回答。   左边的景孟勇一把把他搂了过去却朝同伴桂凤摇手:“赌坊算什么?我要青楼了!哈哈。”   “赌坊好,青楼也好啊,刘三不是有两座吗?老景你我平分,一人一座!”两人同时好像老朋友一样亲热的搂着刘三爷,却在谈论分掉刘三爷的产业,刘三爷笑容都僵硬了,因为他肚里恨不得一刀捅死这两个强盗。   “老刘,你有多少产业,这酒楼也是你的吧。”景孟勇问道。   “我也是替长乐帮经营,自己抽水而已,”刘三爷还没说完,就被桂凤打断了:“哪里还有长乐帮,从现在起,老刘给我们兄弟干吧,我就喜欢老刘这人,笑眯眯的看着就像捏捏。”   说到这里,得意忘形的桂凤真的伸手捏了捏刘三爷的脸皮。   “哎,老刘,把地契还有账簿给我们拿来吧。”景孟勇说道。   “要那东西干什么?你看的懂吗?你会打算盘吗?弄这些没用的干啥?”桂凤反问道。   “你懂个屁。”景孟勇骂了桂凤一句,又用力摇着木偶般的刘三爷,大笑道:“老刘,咱们老朋友了,亏待不了你的,以后你先替我们兄弟打点生意。”   片刻之间,自己就成了他们的伙计了,自己的银子就变成他们的了,但刘三爷却满口的“好好好。”   不说“好”能怎么样,他们还没宰了自己,还没抢了自己的家产。   起码暂时没有。   ※※※   眨眼间,王天逸已经被关了半个月。   而左飞居然是负责看守他的头目。   左飞对秦明月指派给他的这个任务又爱又恨,爱的是可以照顾一下自己的这个兄弟,免得他悲恸之余出了什么事;一恨秦明月心眼偏,在这种正需要他这种顶尖好手的时候,却派他来守卫牢房,二恨的却是现在昆仑大胜,他身为昆仑一员,面上有光,现在在外面走路都是跳着走,甚至好几次都撞倒门框上面,但你如何能这样面对王天逸?不善掩饰也不屑掩饰自己内心的左飞却不得不掩饰,每次进入软禁王天逸的房间时候都得在外面捶心跺脚的整出一副凄容来,但谈起外面局势,言辞之间去常常又手舞足蹈兴高采烈起来,有时候突然醒觉面对王天逸又难免尴尬不已。   这天晚上左飞却是一看就是有心事的模样去见王天逸,手里还拎着一个酒坛,一进去这房间,就吩咐手下去拿好菜下酒。   “今天,兄弟来,是来通知你一件好事,您父母已经被我们送到扬州去了,高兴吗?”左飞说完又骂将起来:“可恨这是掌门和夫人每天替你求情,那个该死的秦明月就是不放,还是掌门又怒了,亲自下了手令这事才办成。”   王天逸脸上贴着一块细长的膏药,看起来几乎盖住了大半个脸,加上悲恸之余,脸色煞白胡渣很长,坐在床角阴影的他的表情显得十分阴郁。   听到父母无事王天逸笑了笑,并不意外,这件事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无论公私,章高蝉明保和秦明月暗护之下,他父母都是安如磐石,现在他强从丧妻之痛中挣扎出来,心里慢慢终于能考虑公事了。   “哎,你哪里又流脓水了,为什么不用唐门的好药,非得用这种三十文一包的劣等金疮药?”左飞伸手去碰王天逸脸上的膏药,对方猫一样的摆头闪开了。   “唐门的药可以不留疤痕,但我身上不多这条疤,”王天逸有些痴般地说道:“我不能为碧环做更多了,我对不……,……就算留个念想吧。”   “唉,随便你,今天你我好好喝一顿。”左飞好像也不想多说。   很快酒菜都来了,左飞支开了手下,要和王天逸独酌,这次王天逸并不推辞,起身下床就和左飞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   左飞寻常酒量不大,但喝酒就兴高采烈,不过今天他却是低头喝闷酒,什么酒都是一口闷掉。   烛光下,王天逸打量着左飞,却不言语,他却完全知道怎么回事,但左飞却不会知道他知道。   连干二十杯的左飞重重的把空杯子磕在了桌子上,王天逸扔了筷子等左飞开口。   “兄弟啊,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掌门一直想放了你。”左飞说话的时候,却不用眼睛看王天逸,死低着头好像再给桌子谈话。   “我知道。”   “今天,你们锦袍队的金猴子找到我了。”左飞继续说着,但越说越慢,好像每个字都死扒着他的门牙不想从嘴里出来。   “哦,他还好吧?谢天谢地。”相比左飞的艰难,王天逸说话倒是轻飘飘的,丝毫不费力。   “他……他要我帮忙……”左飞开始咬着牙说话了。   “帮什么忙啊?”王天逸好像事不关己般的问道,躲在膏药纸边后面的眼珠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左飞。   “求我放走你!”左飞终于猛地抬起头来。   一切都是计划,秦明月会逮住王天逸,然后通过渠道不动声色、合情合理的放走王天逸,这渠道第一个选的就是左飞,这事在昨天秦明月的探视时,王天逸已经完全知情了。   但左飞说出来之后,王天逸还是装作愣了片刻,然后他一把抓住了左飞的手:“多余的话我不讲,你放吗?”   面对左飞,不必求情,不必说理,更不会贿赂,王天逸走的是最简单最直接的路:义气当头。   “你知道,我是多么想放走你,掌门和夫人也是这么想的,但我老师林羽和秦明月……我……唉!”左飞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被王天逸握住的另一只手却无力而冰冷的像条将死颤抖的死蛇。   咯噔一下,王天逸心里一凉,万没想到左飞这家伙居然没胆子做这事,他急急的低声说道:“兄弟,听我一言,这事绝不难办。我被关在里屋,外堂南边墙壁下就有暗道!只要你调开外堂的四个守卫片刻,我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遁走,与你一点干系没有!”   左飞艰难的抬起头,看了王天逸一眼又低下了头:“我……但是我师傅和秦明月都……我实在难……我对不起兄弟你……”   说到这,左飞的头越来越低,居然开始哽咽起来:“你打我吧,骂我吧,我是个帮不了忙的混账!”   王天逸失望到极点的长叹一声,背靠着了椅背,他能怎么样呢?左飞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有时候自认很厉害,给人感觉也很嚣张,以嘴头上挑战权威为乐,但他实际上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家伙,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要是给钱买,他很清高,虽然很穷,不会收也不敢收;要是晓之以义,他又没胆子冒险。   长吁短叹了一会,王天逸把身体直过来,拍着左飞的背笑道:“小事而已,兄弟知道你有苦衷,别忘心上去,我们继续喝酒。”   ※※※   “什么?你找的那个属下没敢做?”慕容成有一点吃惊:“不是说是好兄弟吗?”   秦明月摆了摆手:“他胆子不大,平时嚣张放荡,遇事则怕了。没关系,我还有另一渠道。”   “谁?”   “就是章高蝉的小厮,那个琪安。”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秦明月脸上浮现出一种厌恶之色,而慕容成则一脸恍然大悟。   “就算是救他义兄王天逸,他也收了金猴子三根金条,把金猴子差点气死。”秦明月说道。   慕容成却笑了起来:“这个人打过交道,需要银子就可以了吧,他可卖过我们不少好东西。”   “现在先放着他,早晚要修理了他。”秦明月咬牙说道,接着道:“我本来打算让左飞也就是林羽那边的人去做,日后收拾起来也落个把柄在我手里,现在只能放弃了。”   “越早控制越好。前天,大哥和霍长风终于撕破了脸,双方内战开始。”慕容成说道:“我手下一半的高手已经派入扬州,开始作战了,你那边如何?休整半个月已经可以了吧?”   “没问题,再过七天,我昆仑的战士就派入大哥麾下,我要把章高蝉和林羽一方全部派入扬州消耗掉。”秦明月冷笑起来。   “这种苦差事,他们肯定不会就范的。”慕容成面有忧虑。   “敢不就范?!哦,平常不出力专门享福,现在需要他们了,就躲起来了?世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啊?”秦明月冷哼一声:“整个昆仑所有的银子都是我赚的,所有的地盘都是我操纵打下来的,与其他门派的外交全是我谈判的,我让他们去他们就得去!”   ※※※   就范不就范,秦明月很有把握,但一点疑问也没有的是,昆仑肯定要吵架,大吵特吵。   而这次吵的特别大,因为昆仑所有的大人物都集中在了大厅里,一个个都脸红脖子粗。   此刻,林羽就戳着秦明月的鼻子尖在大吼,而章高蝉一脸苦闷的坐在最上座看着下属们战斗:“朱雀堂白虎堂,还有我凤凰刀再加上掌门?你在想什么?为什么全是我们的人?”   “什么你们、我们?”秦明月面色也不善:“都是昆仑的!现在昆仑需要我们流血拼命,派谁去都是荣耀,你平常不是忠忠挂在嘴上吗?现在怎么推三阻四了?”   林羽大怒:“那你的玄武青龙堂的高手呢?就躲在后面的建康发财?”   “胡说!”秦明月拍案而起:“他们做了多少的事情?你们比的了吗?”   “怎么比不了,得到建康,我们也是出了力的。”   “出力?”秦明月冷笑起来:“一群人装作贺喜的宾客混入,在得到信号后,集合到新娘洞房边的偏院,鱼贯进入屋里,从装贺礼的大箱子里抽取兵器,然后反身杀向手无寸铁的敌人?你管这叫出力?这种事换了谁做不了?我从路边花十文钱雇个乞丐都可以!你怎么不问,怎么把兵器送起来,怎么把敌人集合起来,怎么不走漏风声?出力出力出力,出个屁力!”   “你你你……”林羽气得浑身发抖。   秦明月则站起来,手一挥叫道:“看看这些庭院楼台,看看你们身上穿的,腰包里装的,没有我殚精竭虑的做事,我们昆仑还在西北边疆做马贼呢!现在需要你们为帮里出点力,你们就推三阻四畏首畏尾了?你们这叫忠于昆仑忠于掌门吗?我看是放屁吧。”   “况且这叫苦吗?这叫危险吗?你们潜入扬州,听命江湖上的鬼才易月,有什么危险?流点血算什么?怕流血就不要练武就不要入江湖!”秦明月脸色阴冷的扫视了一遍对面而立的那群人:“况且这是有富贵的买卖,只要去的人,一次就发一年薪资,赏金另算!易月赏金另算!若有伤亡,发二到五倍年资!一次就可以富贵啊!”   在秦明月从牙缝里吐出最后那几个字,院里厅里站着的衣着光鲜的高手们立刻发出巨大的附和声音,完全压过了反对的声音。   而面对这巨大的声浪,林羽等人则脸色发白,现在昆仑是富了,但却开始了一些变化。   原来作为一个垂死将散的门派,人人都穷,人人都面对对未来的恐惧,也无所谓什么地位尊敬,但随着进入中原,开始有了生意和财富,分化开始了。   以前秦明月在门派里为人所不齿,都说这个人是财迷,经常派手下为了银子做任何事情,贫贱到让高手替财主盖房子,罪恶到和马匪合作抢劫小商队,他就像一头老鼠般不顾廉耻为了几粒粮食跑来跑去。   那时候的昆仑不过是分为:混混派和大门派。前者自然就是秦明月那种人,后者则是林羽,始终自称“我们当年可是大门派,做什么都不能坠了身份让人看不起。”   尽管两派闹到分家的地步,不过分化却不大,两派都混的像乞丐一样,穷呵呵的,江湖上一起看不起。   但自从归顺了武当,有了点地盘和银子,原来分化很快变成了“忙”派和“闲”派。   忙派还是秦明月一方,他们绞尽脑汁的榨钱,从粮食乃至水产什么都试过,当然也被“闲”派嘲笑过,闲派不怎么考虑赚银子,也不知道怎么赚,就像大部分的江湖雇佣门派那样,有活就去做,做完就把赚的银子花天酒地掉或者存起来。   然而现在,分化还在变化,很多闲派的人惊奇而绝望的发现,昆仑居然开始分权派和闲派了。   很多有雄心或者野心的高手,开始努力加入秦明月一方,连新招募的高手除了对武神武功的垂涎外,往往都希望进入秦明月手下。   唯一不变的就是闲派,不过他们也有了变化,以前需要给外面门派做的活,现在居然变成了由秦明月指挥他们做了。当然还有最要命的,那就是收入。   虽然比以前提高了不知多少,但和秦明月一方比差距不是一点半点,简直是天上地下。   无钱才思变。   别说自己内部人,现在秦明月手下的青龙白虎两堂居然都有少林门徒想来加入了。   秦明月一边在上升,而他的对手们则急速下降。   很多人看在眼里,妒在心里,然而想反击或者打击秦明月的人却发现他们一无所有的连一根棍子都找不到了。   财、人、事,所有的权力都在秦明月手中。   而且他干的很好。   “掌门你总得说句话啊。”林羽扭头问章高蝉,他可不想去扬州参与长乐帮的内讧,现在昆仑刚从长乐帮那里摘下甜美的大桃子,还没闻到桃毛就又得下山打虎?谁愿意啊。   没经历过生死搏杀的人才不怕死,所以每个江湖人士比普通人更加的怕死,怕得要死。   武神也不例外。   脱离武当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千里鸿老让他去做不仅无耻而且危险到家的任务。   而现在他又面临强力下属秦明月的危险任务:去协助盟友易月。   但是他知道他说不过秦明月,他也找不到不去的理由:你武功盖世,你又是慕容长乐昆仑三家联盟中一家的掌门,你不去帮助盟友谁去?盟友完蛋了,这么大的地盘一个昆仑能守得住?   所以面对林羽的话,章高蝉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林羽气得跳脚,他很激动。   从参与拍板离开武当开始,“老学究”一般的林羽突然变得活跃起来。就像郁郁不得志的忠臣突然受到先帝托孤一样,一种难以匹敌的责任感好像让他年轻了二十岁,连睡觉都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如何辅佐掌门光复昆仑的先前荣光。   但他面前有个磐石般的敌手,秦明月。   除了道理方面是两人平分秋色外,其他任何方面,林羽都好像比他底气差了一点。   现在更是如此。   自己这边的人都是病恹恹的灰头土脸混的不好的家伙,而对方那边不仅高手众多,而且手握帮派重务,不仅在哪里看都是自己不占优。   “桂凤、景孟勇呢?现在跑到哪里去了?”林羽大叫,在这重要关头,这两个家伙居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虽然林羽不喜欢这两个土匪一样的家伙,也知道他们也不喜欢自己,不过在现在多一个声音就多一份力量,必须要找他们撑腰。   秦明月报以几声冷笑,指了指后面,说道:“在后院趴着呢。”   听起来有异,林羽一愣问道:“怎么回事?”   “我每人抽了三十鞭子。”秦明月怒哼了一声。   原来,那天景孟勇和桂凤刚从刘三爷那里前脚刚走,秦明月的心腹青龙堂堂主张觉就后脚到了。   看着张觉来了,刘三爷肚里大骂:“看来老子真是块肥肉啊,谁都看上了啊。”   没料想张觉倒很客气,寒暄过后,对刘三爷说道:“我来是请刘三爷以及长乐帮建康商会的各位先生去昆仑那边小谈片刻的。”   “鸿门宴?”这是刘三爷心里出现的第一句话,他马上笑道:“还提什么商会。我看不用了吧,有事您吩咐即可。我这里就几个青楼赌坊,都交给你们的人了……”   张觉倒是一愣:“交给我们了?我们什么时候要过贵处的产业了?”   刘三爷一笑:“给谁都一样。”   张觉可明显不是这么认为,他有些吃惊连声询问怎么回事,刘三爷自然把刚才的一幕给张觉说了一遍。   这下,桂凤和景孟勇可倒了大霉。   一回昆仑暂时总部,就被怒不可遏的秦明月当头“迎接”到了后院,直接把他们抱着树上捆得结结实实,抽出鞭子就一通抽。   抽完还不解气,秦明月大吼着问:“我说过多少遍了,绝对不能骚扰原来的商户!你们是不是慕容秋水派来故意和我作对的?”   景孟勇连声求饶,而桂凤却一样恼火,他抱着树,努力扭着被抽到通红的屁股扭脸大叫:“这地盘都是我们的了,那些商户、产业还不早晚都是我们的?我们去要几个赌坊挨着什么事了?”   “你们这群蠢蛋啊!”秦明月用鞭把戳着桂凤的脑门,怒道:“是早晚都是咱们的,但早晚完全不同!现在我们刚进来,商户都怕的要死,现在正是对他们怀柔的时候,我们要让他们觉的我们昆仑比长乐帮更好!你这么性急去骚扰抢夺他们,你这是在给自己刨坑啊!要是他们群起反抗,长乐帮打回来,内外交困,你能压得住?蠢货!要吃也要等站稳脚跟啊,你着什么急啊你!”   说罢把他们从树上放下来,又把建康还在的所有巨商大贾都请来,当着大家的面,秦明月亲自把账簿地契等物件还给刘三爷,并诚心诚意的道歉;还保证绝对不会骚扰大家的任何生意,并且说因为帮派战争,让大家生意受了点不好影响,所以就算长乐帮收的地钱租金,也一概减半,请大家回去尽可恢复各自营业,万勿有什么顾虑。   这一趟下来,可把秦明月搞到灰头土脸,而且破坏了他攻取建康制定的怀柔政策,虽然已经下了狠劲弥补,但打碎瓷器容易,粘得再好也有裂痕,建康商户尤其是刘三爷这样长乐帮商会的心里自然忧虑重重。   而秦明月自然更下了要把桂凤景孟勇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物全投入扬州给易月消耗掉的决心。   桂凤景孟勇身受惩戒不说,林羽这边更少了能支持他的声音,加上秦明月重赏诱惑,去扬州参战的事情很快就确定下来。   还是秦明月的老计划:包括章高蝉在内,所有不是他这一派的高手精英全部都去。   林羽只能像怨妇一样和任何遇到的人复述他无意间听到了左飞的一句怨言。   “我们流血流汗,他数钱?!”   ※※※   在王天逸被关押第二十天的时候,他和丁玉展一起被邀请参加昆仑的誓师大会。   此时,长乐帮内战战火已经燃起,除了各自以飞鹰楼和振威镖局总部为总部的血战之外,还少不了互相的指责对骂,霍长风喊的是要杀帮派叛徒,而易月则是竖起除昏君还我长乐的大旗。   支持大儿子的慕容龙渊不理帮派里反对的声音,以门主之尊发出了他的声音:慕容世家支持易月。   既然慕容世家支持易月,那么慕容成对易月发出的援兵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光靠大旗的光鲜其实吸引不了多少骑墙派,大家还是在赌谁能赢。除了铁杆亲信,没人想呆在将沉的船上。   不管他们多么厌恶慕容世家,但谁也不敢忽视慕容世家同盟所带来的力量,长乐帮的高手们纷纷投入易老麾下。   霍长风局势不利。   在这样的情况下,昆仑高手打着慕容世家的旗号也要发兵扬州,支援易月了。   如果有了武神带领的昆仑高手,凭易月的能力,加上他的声望,这场内战基本上可以说胜券在握了。   出师宴的时间是晚上,就定在章高蝉的内院,这么多去扬州的高手要参加,对这个本来就不大的内院来说显得更加的狭窄。   以至于坐在最后一桌的两个“贵客”:王天逸和丁玉展的脊背都靠在了墙上。   不满意也没办法,据说这是章高蝉坚持要的,他说要让马上要随他赴汤蹈火的部下感受到他的心意,所以要定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表示他作为掌门和家主对大家的敬意。   这种小事,秦明月自然没意见:随便你们怎么搞,只要奋勇杀敌就行。   夜色阑珊,在火把下,大家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得也算痛快。   王天逸自家婚宴被突袭,新娘也死了,自然脸上落落寡欢,丁玉展却也一样的愁眉不展。   现在秦明月匆匆的赶来了,笑容满面的他站在台阶上向大家敬酒,并开始训话鼓舞士气。   这个时候靠在墙上,丁玉展叹了口气。   王天逸听到了,他扔掉鸡腿,回头说:“担心吗?放心,你没事。他们不敢动你一根寒毛。”   “这我从来不担心。”丁玉展幽幽的一叹气。   “那你是嫌被软禁了?撑着点,过两天他们肯定放你。”王天逸替秦明月给丁玉展开导。   “也不是这个,”丁玉展摇了摇头:“我用这几天的时间,好好想想自己过去现在和将来想做的事情,越想越觉的没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江湖第一大侠。”王天逸笑了笑。   “狗屁。”丁玉展说道:“这侠义究竟有无价值?人家不敢动我,肯听我的,还不都是看着我老爹吗?我不还是用强权还行侠仗义吗?”   “你没有力量怎么行侠仗义?”王天逸反问。   “以前我认为我能改变江湖,现在看来我究竟有没有改变江湖?”丁玉展问道:“只有江湖才有大侠啊。我做好自己的侠义就够了吗?有用吗?”   王天逸想了想,说道:“你大约需要成家了。回家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有些厌倦了。”丁玉展很无奈的摇头。   “……现在请我们的掌门——武神训话!”秦明月说完了,呵呵笑着,闪开台阶的正中。   章高蝉出现在台阶的最上一层,林羽跟在他身后,看了看秦明月,武神冷眼扫了扫满院子的部下,大声说道:“现在我要请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出来,给大家见面。”   “贵客?什么贵客?”秦明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小声的抬起头询问林羽,但对方却把脸别开了。   院子里一时鸦雀无声,连正厅的门吱吱呀呀的推开的声音都显得异常刺耳,一个人从后面走了出来,和章高蝉并肩而立。   丁玉展还在沉浸在自己的疑惑和失意之中,突然被身边的王天逸的动作吓了一跳。   王天逸猛地一推桌子背贴墙壁站了起来,满脸都是扭曲变形的惊骇,嘴里居然不由自主的吼叫了出来:“这他娘的怎么回事?!”   出来的竟然是武当千里鸿! 第九节 狗窝金窝   一边走,一边听身边一群手下喋喋不休的汇报,还一边用手帕擦汗,秦明月此时恨不得能够有两个分身,占领半个建康如此宏大的一个后果就是各种情报潮水般的呼啸而来,而昆仑却不像原来的长乐帮一般人员众多分工明确,心脏只有一个,就是他一个人!   他被迫不得不在下达指令之前先对这情报的重要性做出判断,优先处理比较重要的情报,但他很快就发现这分类比做判断更难,江湖中的危险显露的往往只是露出水面的小小冰山一角,你如何抽丝剥茧识别出来委实是一件劳神的事情,比如现在:秦明月就把南山道五十个江湖人士聚会的情况排在了虎脚街药铺近期有人购买大宗金疮药之后,他命令手下,立刻查明谁在购买如此多的药品,这简直就是在准备一场大战。相比之下,一身猎装穿得像个王子的章高蝉和他擦身而过不过就是芝麻大的一件事而已。   “掌门,你要干什么去啊?”秦明月还是扭头问了一下。   “我出城打猎。”章高蝉停住脚步,挽着弯弓,对着秦明月扭头只露出了半张脸。   “那你小心点。”秦明月说罢,两人就继续迈开脚步前行,谁也没有回头。   刚占领了敌方地盘,立足不稳,谁家首脑能大大咧咧在危机四伏的地盘里横行无忌?   但昆仑不同。   章高蝉是武神,谁能狙杀了他?   赌场酒肆乃至花街青楼,章高蝉在建康里无所不至,甚至有次喝得醉醺醺的回来。   秦明月对他乱七八糟的行踪虽然不是很满意,但也不说什么。   他完全明白章高蝉在想什么。   身负绝世武功,却还像青萍一般随波逐流,他不想随波逐流,他不想做青萍。   但他就是一片青萍。   这点对于在江湖这片泥潭里推波翻浪的大鳄秦明月心知肚明,所以他闭嘴,静静看着这个年轻人的挣扎,结局却早已替他想好:无可奈何的继续随波逐流。   今天对于他就带着琪安一个长随去打猎,自然也不发一言。   这总比去肮脏的小酒肆喝得烂醉强。   “马上查明是谁在买金疮药!至于那几十个废物聚会就随他去吧,我就不信如果有人想对抗我们昆仑,会他妈的在酒楼里摆酒席大摇大摆的当众宣传!脑子里有屎吧!”走过章高蝉身边的秦明月被急于邀功的右边手下烦得不行,连脏活都说出来了。   城外的小山郁郁葱葱,阳光从树林里落下来洒下一片的影影绰绰的斑驳,受惊的小鹿獐子不停的擦过这斑驳。   但章高蝉却不发一箭,他甚至没摸过挂在马鞍下的金钩弓,就这样静静的穿过人迹罕至的小路,一路前行,穿过小树林,眼前就是一座废弃的小庙了。   几个樵夫模样的人正在小庙周围劳作,眼光犀利的章高蝉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们的手:偶尔亮出的手心老茧密布,但手背污泥没有覆盖到的地方却白腻的发亮,只有功成名就的一流高手才有这样奇特的手。   手心是劳碌命,手背却是富贵相。   一个樵夫是不会有这么一双手的。   那么他们自然不是樵夫。   琪安朝他们微微点头示意,樵夫们马上放下手里的柴火朝章高蝉身后的小路去了,好像要把守他们的后路一般,章高蝉转过目光,一路骑到小庙门口,翻身下马,背负双手进庙去了。   庙里连神像都没有,空荡荡的地上却有一个小桌,两个蒲团,一个蒲团正坐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他正在给桌子上的两个酒杯斟酒。   “你来了。”看到章高蝉,那年轻人笑了起来,朝桌子另一边的空蒲团一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章高蝉微微点头,盘膝坐上,和年轻人面对而坐。   “章兄请。”那年轻人笑着朝章高蝉举杯。   “千里鸿,你知不知道,如果秦明月和慕容成知道你在建康,说不定会马上杀了你。”章高蝉却没有举杯,他直直的看着对方,语气里满是惊奇的无奈。   千里鸿嘴角撇了起来,挂了一个冷笑,自己一饮而尽,却吟道:“好酒!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   手扶矮桌,看了对方好一会,确认不会得到对这个问题的回答,章高蝉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我来帮你。”千里鸿笑道。   “帮我什么?”章高蝉一愣,马上警觉地说道:“要是再回武当,那就免谈了,脱离武当是昆仑众心所向,而且我们现在刚手握了建康,大家意气风发,这件事不要再提。”   千里鸿放下酒杯,两手叉腰对着章高蝉冷笑:“我何时说过帮昆仑了?我要帮你!”   “帮我?”章高蝉发出了一声有点无可奈何的笑声:“如果帮长乐帮的易月得到了扬州,我们昆仑很快就会是江南霸主之一,你这个武当少主能帮我这个掌门什么呢?”   “帮你避免家破人亡。”千里鸿收了笑容,慢慢说道。   “笑话。”章高蝉反唇相讥,但对方并不回嘴,只是这样定定的看着他,章高蝉感觉有点受到羞辱般和挺直身体对方对视,但对方的视线好像有火一般,对视了不一会,章高蝉就觉的口干舌燥,不由得低头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来掩饰尴尬。   “如果是笑话,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千里鸿看着章高蝉。   章高蝉避开他的目光,扭头看了看身后侍立的琪安说道:“这不是琪安说你来了吗?虽然我们脱离了武当,但人情还在,我怎能不来见你?”   “你怕不怕高柳若死在你面前?”千里鸿冷笑起来。   “你说什么?”武神终于猛地抬头,再次和千里鸿对视。   “我说你怕不怕高柳若死在你面前?”千里鸿的冷笑中混杂了一股苦涩。   “不可能!”章高蝉犹豫了片刻,猛地一拍桌子:“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看这个。”千里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武神。   章高蝉接过信抽开看了,不由的大叫一声:“碧环果然是自杀的!”但他马上抬起头,问千里鸿道:“你怎么有她的信?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得多靠琪安了。”千里鸿朝章高蝉背后一伸手。   侍立在后的琪安马上对章高蝉跪地道:“掌门,这是碧环姐的遗愿,他让我把信送到武当去。”   “她为什么不给我说?她为什么不给我说?”章高蝉叹息良久,但语调里却有了一丝不寻常的轻松。   千里鸿马上听了出来,他冷笑着问章高蝉道:“难道你还怀疑是你夫人逼她仰药自杀?”   “怎么会?”章高蝉手忙脚乱的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我……我以为是秦明月……”   但他紧接着问道:“碧环信里说自己已经无计可施,只能以死来让我回心转意。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自尽?这有什么用?!她……她毕竟是个丫鬟,而且还马上就嫁人了……”   千里鸿叹了口气“你是装糊涂吧,她不过是你夫人未来的遭遇演示给你看而已。”   “这是不可能的。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若若。我不明白你们总要抓着我夫人不放?”章高蝉脸色越来越难看,说话开始咬牙切齿。   “我们?哈?”千里鸿打了个哈哈:“除了我还有谁?”   这句话一下子把武神堵得张口结舌,他愣了片刻,狠狠的从鼻孔里出了口气,自己拿过酒壶倒了酒便喝。   “若是寻常女人家也就罢了,可是你夫人不同!她是我们武当的千金公主!有了她,你就永远无法和武当彻底扯开关系。”千里鸿凝视着武神慢慢说道:“你也不是一个英雄,你没有慧剑能斩断情丝,我要是秦明月或者任何一个决心离开武当的昆仑人都不会放心你身边有这样一个女人的。”   “狗屁英雄!”章高蝉勃然大怒,他指着千里鸿吼道“你嘴里的英雄难道要抛弃情义深重的发妻?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些狗屁银子和地盘吗?”   “为了你说的这些,他们连杀人都不会手软,更何况一个发妻,大丈夫何患无妻?”千里鸿调谑般的嬉笑起来:“你的手下并不放心你夫人在,你能保护她?”   “你……!”章高蝉辩论方面并不擅长,他只能涨红了脸,吼道:“昆仑我是掌门,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真是掌门吗?”面对这天下最强高手的暴怒,千里鸿却表现的更愤怒,他猛地一拳砸在桌上上,用更高的声音吼了回去:“昆仑人、财、事大权哪一项归你管?!每个命令哪一个需要你点头?!任何决断哪一个需要你出?!你有多少心腹?你能调动多少高手?!昆仑哪个重臣生杀予夺大权握在你手里?!居然连背叛武当这样天大的事情,你都只有听的份?!你这样的能叫掌门?!你只不过是个门神罢了!”   “你……你……你……你……你……”自己这个掌门被对方肆无忌惮比作门神,章高蝉整个脸都像煮熟的螃蟹,但他只能指着对方鼻子,结结巴巴地说道:“事情有手下做就成了,我……我是掌门……不用事必躬亲!”   千里鸿眼前这根瞬间就可以夺去武林一流高手生命的手指嗤之以鼻:“就你这样,很快你就能看到高柳若死在你面前,就像碧环死在他未婚夫面前一样!你根本保护不了她!只要你不在她身边,她就会中毒、会坠河、会被刺客杀死!因为你根本就不能控制你的手下,你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掌门!你!不!过!是!个!门!神!”   章高蝉长长的吸进一口气,好像要用这大江般的呼吸压灭胸中的怒火,然后他低下头静了好久,等他抬起头来,他却再也不是刚才哑口无言色厉内荏的模样了,千里鸿恶毒的羞辱终于激怒了武神这个憨厚的人,他也不惜用刻薄恶毒的翻脸来反击侮辱了。   “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了!”章高蝉冷笑起来:“你想说什么,我完全知道,不就是想让我们再回到武当吗?告诉你,不可能!脱离武当是众心所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把我们昆仑当你的狗!把我也当你的狗!让我去无耻的刺杀暗袭去干各种各样的肮脏勾当,而你却恬不知耻的在后面收敛你的战利品和光荣名誉!告诉你,千里鸿,没人是傻子,我不是你的狗,昆仑也不是!你是自作自受!”   这番话从章高蝉这种人口里说出来,其震惊比羞辱更甚,连千里鸿这等人也被这计重锤纪昀了,他目瞪口呆。   而武神自己却也面红耳赤,他还没有干过这种事,对他而言,羞辱别人就像羞辱他自己一样。   良久后,那瞪大的双眼才回到了原来的细眯,千里鸿嘿嘿冷笑起来,他说的话也让那边面红耳赤的武神一样的目瞪口呆。   “没错,我就是把你当狗!”千里鸿手指一敲桌子,好像下了决心一般放出这石破天惊的一击。   “你这……你这……”章高蝉想骂人,但他骂人次数实在太少,而且面对千里鸿,他几乎没有勇气说出心里的“狗杂种”三个字。   “可是!”千里鸿脸上的恶毒冷笑突然被真诚所取代,随着的是一个剧烈的转折词吼出,这个用丹田之气发出的转折如此的有力量,以致他的手瞬间握成了一个坚定的铁拳。   “你当我的狗,你就永远是昆仑的掌门!武当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永远是站在江湖顶峰之上。”千里鸿咬着牙说道:“这总比你去当秦明月的狗好吧?你跟了他,不仅会家破人亡,而且你自己的小命都时刻危险,他总有用不到你的一天!而对我来说,你永远是武当的女婿!是我们的亲戚!”   “秦明月的狗?”章高蝉没有反驳,而是用了一个反问,他低头想了一会,抬头说道:“他是很能干的人,我不认为他在控制我。”   “你在说谎!你自己都不信你说的话!”千里鸿冷笑起来:“你自己心里清楚怎么回事,只是你却永远不想承认而已,你知道,如果你脱离了武当,跟了秦明月,我说的一切都会实现,你夫人会像碧环一样神秘的死于非命,而你这个孤独的天下第一,也会在秦明月实力稳固再也不需要你的时候,安静的在禅让掌门典礼后死去。”   “可是!”章高蝉身子朝千里鸿倾斜过去,他脸上写满了心里的犹豫:“他确实把昆仑做的很好,他搞来了金银搞来了地盘,带来了巨大的荣誉和威望,有他在,我知道昆仑会越来越强;有他在,昆仑复兴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没错,他能把昆仑这个狗窝变成银窝变成金窝。可是,”千里鸿说到这里,身体往前一探握住了章高蝉颤抖的手,盯着对方那满是挣扎的眼睛说道:“他是把你的狗窝变成了他自己的金窝!在他金窝的屋檐下,你还有什么呢,你的狗窝呢?”   章高蝉慢慢的抽出自己的手,突然闭目笑了起来,笑得很惨:“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对不对?”   ※※※   在出师扬州的大会,当千里鸿冷笑着从门里走出,和章高蝉并肩而立的时候,这一刻,秦明月直如恶鬼附体,浑身仿佛直坠冰窟。   在手足无措中,他仰视着一脸冷笑成竹在胸的千里鸿,看着旁边面无表情的章高蝉,还有身后林羽咬牙切齿的小声骂出的:“曹操”,眨眼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问任何人任何问题,他只想表述自己,他罕见的在章高蝉面前低下了头,抬足在台阶上走了一步,双足并拢,手按胸膛,用一个臣子对皇帝那般恭敬的姿势和声音,他对章高蝉地说道:“掌门,请听手下一言……”   但对方没想给他发言的机会。   林羽突然瞋目大吼一声:“秦明月!你这个谋逆的叛徒!你为什么想毒杀夫人?!”   一声大吼,坐在最前排的一圈昆仑武士同时起立,拔出了兵刃,眨眼间这个刚才还满是酒肉香气的小院子就刀光闪闪,腥风密布。   随着秦明月而来的青龙堂堂主张觉,想都没想就去抽刀,嘴里大叫一声:“护法!”   这声音因为焦急都变声。   但秦明月仍然立正低头,头都没抬一下,只是右手有力的朝着背后的他一挥手。   意义很明确。   不要动!   秦明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面对怎样的局势,但这一刻,他却心中毫无惊惧,此刻他感到昆仑这个词代表的一切意义仿佛一起汇集到他身上,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他前所未有体验到了一种感觉:他就是昆仑,昆仑就是他。   面对此刻的掌门同僚刺客杀手刀山枪林,他反而如同一座高山般,那一切都是不重要。   他要扭转这一切。   他会扭转这一切。   收回制止手下轻举妄动的手,他又恢复了立正按胸的姿势,静静的不易察觉的深吸了一口气,他要继续说自己的话。   但是他却没能用恭敬的口气吐出任何字。   仿佛在险境中剧烈激发出的高山前突然划过一道黑色闪电。   然后,昆仑山碎了。   秦明月的身体晃了晃,他慢慢抬起了头,带着一脸若有所思看着面前的年轻掌门。   武神的铁掌刺透了他的胸膛,一直刺到他的心脏。   鲜血从章高蝉铁掌边缘泉水般的流出来,淌过秦明月按胸的左手手背,然后印着他的长衫一路下流,很快,秦明月的靴底就围拢了一条小小的血河。   和以前无数次的脚踏杀场不同,这次是秦明月自己的血弄脏了他的靴子。   “护法!”张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类似野兽般的吼叫,一边疯狂的抽刀,一边却朝着自己掌门冲击过去。   这一刻他眼里都看不见了,除了几步远的地方那个微微颤抖的背影。   但早在他身后的左飞豹子般的斜冲了过来,刀光一闪,长刀从后腰斜插入体,疯虎般青龙堂堂主好像被撞了一下般,猛地飞了起来,等他摔落在台阶上的时候,眼睛里只能看到那只踩在自己血泊里的靴子跟,用最后力气念出一个:“快……”,然后睁着眼死在了自己效忠对象的脚边,他终于没能抽出他的刀,但他却紧紧握着刀柄,他没有松开。   章高蝉和秦明月都没有听到张觉的遗言,事实上他们眼里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自己的手心里就握着一颗有力挑动的心脏,感受着这颗心脏的温度和不屈的跃动,武神这一刻心里并没有先前激发出的仇恨,有的却是他每次杀人的时候的那极度不安的感觉:歉意。   秦明月眼里也什么都没有,他慢慢的抬起头,把自己的脸尽可能的靠近那天穹,用尽浑身的气力,在眼泪突然滚滚而下中,发出一声带着无限遗憾不甘到愤怒的嘶吼。   这嘶吼却是:“我的昆仑啊!!!!!!!!!”   这句临死前心中话,却让武神眼里看到了,他看到了一张他厌恶仇恨的脸。   “我的昆仑!!!!!!!”武神瞋目大吼,伸进胸腔的铁掌瞬间捏成了一个铁拳,斩钉截铁的捏碎了心中的这颗心脏。   ※※※   “我的一切!!!!!”王天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这胸膛里回响的声音仿佛在碎裂了他所有内脏。   顺着墙壁软软瘫坐在地上,就好像台阶上那两具尸体般僵硬,脑海中闪过他一生经历过的一切:他的人生、他的父母、他的老师、他的妻子、他的仇敌、他的朋友、他的战友、他的努力、他的牺牲、他一切的努力、他引以为傲的美德、他赖以生存的梦想。   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台阶上他急剧变冷的尸体变得模糊和遥远起来,瘫软在墙角,他觉的自己的手筋脚筋都在萎缩,他要变成一团肉团,慢慢的沉入大地,直到地狱,仍然在萎缩,不停的萎缩。   “我的一切……”王天逸把头深深埋进了膝盖间,用蚊蚁般的喃喃念叨着这句话。 第十节 归山猛虎   没了秦明月的昆仑,还是昆仑吗?   千里鸿十分清楚秦明月的价值,他就是昆仑的魂魄,他在,昆仑就是那个手握武神让江湖闻风丧胆的武林新锐,他不在,昆仑不再是个帮派,他只是一群高手而已。   但秦明月就是一头野心勃勃的逆龙,饥则低头顺眉,饱则乘风飏去,不可能是池中供人赏玩的金鳞。   如果能得到昆仑,杀掉秦明月,虽然昆仑元气大伤,武当也跟着实力下降,但总归一无所有的强,更何况得到昆仑,还可以附带得到一片被洗尽强敌的大地盘,站不站得住脚另说,它总是可以作为一个落脚点的。   两相比较,千里鸿宁可拿到武神和一群乌合之众般的高手,也不能让秦明月再活着。   千里鸿明白秦明月的价值,章高蝉和林羽等昆仑中人更加的明白。   章高蝉的性格让千里鸿既爱又恨。   爱的是如果他不是个温顺不爱争斗且没有自己打算的人,留下遗书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建康的千里鸿岂不是以身投虎,一点成功的机会都没有?恨的却仍是章高蝉的优柔寡断,尽管他已经把武神的处境和未来设身处地的说得再不能更明白了,但他仍然一声长叹,说什么自己可以带着若若离开江湖找个地方归隐。   这句话差点千里鸿扑过去掐死他,不得不耐住性子继续解释:以章高蝉这种神鬼般的武功,是决定江湖实力的砝码,他倾向于谁,谁就实力大增,这种人谁会放过?那么章高蝉就算归隐也难保不被江湖强豪四处查找,必要收为己用。但如果章高蝉不从甜言蜜语的使节,随后而来的必然是成群的杀手,想想,一间黑屋子里关着几个亡命之徒,都想干掉对方,但屋里只有一把刀,谁拿到谁就胜券在握,如果这把刀捡到的人拔不出来,那么他的最优选择必然是毁掉,自己不能用就绝不能给别人用。   “我可以去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隐居,那样谁能找到我?”章高蝉说道。   “你放屁!你会种田吗?你会纺织吗?你带着若若,就要她过饮血茹毛的野人生活?别说她是武当的千金,就算是个普通妇人你对得起她吗?”千里鸿大吼。   章高蝉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别说是习惯了养尊处优的他,就算是个举步维艰的走贩扛夫,谁能离得开这滚滚红尘,他叹了一口气:“我该怎么办?”   “匹夫无责,怀璧其罪!你是天下第一高手,就是为武林而生的!你躲不掉你的命运!”千里鸿冷冷地说道:“用你的能力,学着为你自己,为你所在乎的人,而战斗吧。”   “为自己而战?”   “为自己而战!这是天下公理!人人都在为自己而战!你也睁开眼睛吧!”千里鸿最后说道。   人人都在为自己而战,林羽一群人也是如此。   本来他们都是坚定的想脱离武当的人,离开了武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自己当家作主,自己赚银子自己花,不用再低三下四的扮奴仆,何等快意。   昆仑朱雀白虎二堂堂主桂凤景孟勇在努力搜刮战利品,打仗不发财请我都不来;而林羽则是为了自己的忠而战,但他们都在秦明月面前失意了。   桂凤和景孟勇因为太贪,打乱了秦明月安稳并收买人心的计划,受到了严惩,面对强势的秦派,自然又恨又怕;   而林羽则是心灰意冷后的极度不满,本来这位大忠臣在脱离武当后,满心要为昆仑复兴出一份力,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那些计划主张换来只是秦明月等人的不在意的“嗯嗯”声,根本没人真的在乎他,自己居然是什么也插不上手的一个闲人。   满心喜悦热情被兜头的凉水浇了个透心凉,但他除了整天黑着脸还能干什么?   还有琪安这群人,他们是章高蝉的贴身奴仆,没什么武艺,好像并不起眼也没有危险,但因为高夫人是武当出身,昆仑又都是武夫,帮派又穷,原来根本没奴役下人,所以其实他们大部分都是陪嫁过来,或者和武当关系非常的人,利用这层关系,在昆仑里高人一等,天天鼻孔朝天,盛气凌人。   面临脱离武当,进入自立门户的昆仑,他们很多人都怕高夫人迟早会不在,高夫人不在,那他们以前那种靠着武当和武神的关系在门里吃香喝辣趾高气扬的好日子也肯定不会再有了。   尤其是琪安等人,早听到秦明月手下在查他们出卖情报牟利的风声,只是碍于武神的面子装不知道而已,因此晚上睡都睡不好,还能对秦明月拥护到哪里去?巴不得他坠马摔死得了。他们又整天和武神在一起,三人成虎,说什么武神是往心里去的。就连千里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联络上章高蝉,这里面也少不了他们的努力。   很快,这些原来彼此看不对眼的人,却因为同样的失意聚在了一起,所有的抱怨担忧都发泄了出来,好像丝麻拧成了一条大绳。   林羽这才愕然发现自己这些天担忧的是什么:原来昆仑内部可能有个白脸大奸臣!   他独揽大权、欺上瞒下、重用党羽、打击异己,这不是曹操是什么?   其实对比武当而言,由秦明月主持的时候,昆仑众人拿的还要多一点,武当是江湖七雄,又是帮助昆仑入中原的恩人,受他的气和盘剥大家心里都有气,但还能忍着,现在千里鸿父子换成了秦明月,林羽等人反而心里更愤怒不满起来。   原因无他,武当本来就高高在上,现在秦明月一起混出来的也骑上来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羊群宁可狼来圈着他们,却受不了同类爬上来。   秦明月的实力在急剧扩张,靠的是自己的老底子加上不停投靠的新力量,有意无意的忽视了林羽桂凤这批昆仑老人,自然激起了愤恨;加上秦明月已经决定派这些已觉失意的昆仑老人为主的势力踏足扬州杀场协战易月,这明显的剪除异己、确立权威的决策,更是火上浇油。   要是千里鸿不深入虎穴,林羽这些人倒是也一点法子也没有,毕竟吃喝全仰仗秦明月,不想去也得去。   但是千里鸿居然来了。   这无疑给了他们一个选择权:重回武当或者是承认秦明月权威投入长乐内战。   人人都清楚,回武当不过是另外一个火坑,武当不仅穷、扣,而且也会把他们投入另外的杀场。   这无疑是个选择谁比谁更不坏的问题。   答案很简单:重回武当,林羽桂凤等人将重新得到权力,就算要去消耗要去做苦力,也可以让别的人去,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眼睁睁看着秦明月春风得意,自己流血他数钱。   很快,他们像章高蝉一样,选择了次“坏”的家伙,抛弃了对他们更“坏”的秦明月。   但对付实际上的昆仑掌门人秦明月,这无疑相当于一次造反。   如果秦明月得到风声,在建康这个地盘上,他们一点机会怕是也没有,不过他们很走运。   秦明月要进行的计划太庞大时间太少,昆仑的结构也太单一,尽管秦明月已经慢慢构建这个框架,但毕竟还没有大帮派的雏形,连对外的情报搜集都不完备,更遑论有类似长乐帮慕容世家等对内的情报工作,秦明月的眼睛耳朵全被外部狂涌而来的情报信息塞满,反而对自己身边一抹黑。   加上要派出作战的这群人因为要派出卖命,本就是好吃好喝养着,什么也不用干,天天扎堆一起互相串连消息煽动人心,甚至有人公然叫嚣要宰了秦明月;但哪个门派出要做脏活的手下不口出恶言,骂骂咧咧的;秦明月知道他们不满,也没放在心上,哪里料想到因为千里鸿到了,他们居然真的在谋反!   秦明月带着一只支离破碎的昨日黄花重回中原,在群雄之间合纵连横纵横捭阖,把个岌岌可危的昆仑差点变成江南霸主之一,可谓聪明一世,就疏忽了这一下。   但对于江湖而言,这一下疏忽就够决定胜负了:舍命而来深入虎穴的千里鸿赚个盘满钵满,打破了实力均衡,重新有了主导江湖格局的实力,而刚刚还意气风发的他秦明月则眨眼间就横尸在这短短的冰冷台阶上,除了满腔的遗憾什么没留下。   杀了秦明月,昆仑派起了一阵短暂的内讧,林羽指挥手下对秦明月的人发起了袭击,把原来秦明月手下的大将杀的杀逃的逃,一夜之间,昆仑不复是原来的昆仑,侥幸留下秦明月一派的高手不免惶惶不可终日,不少人就不辞而别另找东家去了,而留下的也是战战兢兢夹起了尾巴做人。   除了昆仑原来秦派的人,惶惶不可终日的还有一人:昆仑的战俘王天逸。   在秦明月之外人的眼里,他是霍无痕身边的干将,又抄杀了他的婚礼,昆仑当然是他的死敌,他也必要杀秦明月等人而后快。   但此刻敌人的敌人并非朋友。   因为他实际上根本不是秦明月的敌人。   身处没有秦明月的昆仑囹圄之中,王天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感。   也许章高蝉会保护他,但自从亲眼目睹他杀了秦明月,联想到“自己在江湖上绝无仇家,因为不动手则已,动手就斩草除根”的行事原则,王天逸已经不敢肯定他会念着自己和他的感情放了自己。   如果他都点头要按江湖规矩干,一百个琪安也没法子放他。   自己被昆仑抓住,本来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清白的身份,好继续执行计划,谁料想因为昆仑夺权篡位,居然弄假成真,成了不折不扣的听天由命了。   别说完成自己的使命了,想到要是手连兵器都摸不到,就这样白白跪着死在这群昆仑匹夫面前,这是何等的憋气和不甘!王天逸仰头长叹一声,瘫在了床上。   “赶紧把丁三放了。”千里鸿正对着昆仑章高蝉等人布置任务,他敲着桌子说道:“现在要赶紧把丁家身上的绳索松开,他们将是我们的盟友。”   一群人点头认同,此刻章高蝉犹豫了一下,说道:“把天逸也放了吧。”   千里鸿眼珠横过去扫了扫章高蝉,却低了头装没听见,那边林羽看着千里鸿,确认不可能得到指示后,清了清嗓子对章高蝉说道:“还是别放了吧。”   “为什么放他!”桂凤大叫一声,现在他成了取代秦明月成了护法,当然位置在林羽之后,心情好的不得了,说话也中气十足:“我们抄了他的婚礼,杀光了他长乐帮的高手,他和咱们有不共戴天之仇,放了他不是给自己找茬吗?”   “没错,我看直接剁掉算了,天天好酒好菜管着,不少银子呢。”景孟勇帮腔道。   章高蝉好像被这些话打了一拳,身子往后仰了仰,愣了片刻,犹豫着说道:“不共戴天之仇太过了吧,他是碧环的夫君,是我们昆仑的亲戚,不能这样做,我看还是放了他。”   “掌门,做人不能心慈手软啊,这样会留下大患的。”景孟勇笑了起来。   “有什么大患?我们不是已经赶跑长乐帮那群人了吗?”立在林羽后面的左飞突然插话了。   本来说话的人都是坐着的,突然一个站着的人说话显得异常突兀,桂凤异常恼怒的回头看是谁插嘴,但看到是左飞后,又把嘴里的怒骂咽回肚里去了——现在因为林羽取代了秦明月的第一护法地位,凤凰刀一派已经举足轻重了,桂凤可不想乱说话得罪人。   “闭嘴。”林羽不满的扭头小声骂了徒弟一句。   上面的千里鸿却发话了:“这是小事,不要在这里讨论,你们自己决定就行了,下面我接着谈关于以后的战略。”   虽然千里鸿婚前认了碧环为义女,但笼络长乐帮的战略意图根本没有达到,变成了一件小事;而碧环为武当鞠躬尽瘁,不惜自尽为武神最后回归武当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过她只是一只轻飘飘的烟花,尽管在夜空中绽放出最美的烟花,这也许是她们短暂生命中最美的时刻,但每只烟花肯定只有一次机会,生命的终结和人生的巅峰价值浑然一体,她已经绽放过了,那么不过如此。   欣赏完稍瞬即逝的美丽图案,谁还能在意那急剧坠落的黑乎乎的烟花残片。   飞的最高的烟花固然让主人喜出望外,但价钱却不会更贵。   烟花的价钱就是烟花的价钱。   因此丁三的释放是件大事,而王天逸的这个便宜女婿的处置是另外一回事,不值得千里鸿在此上面浪费一丝精力的小事。   杨昆一行一到建康,丁三马上被礼送出门。   没有谢礼,更没有感恩戴德,也没有抱怨,更没有污言秽语,丁三对千里鸿和章高蝉没说过一句话,从软禁的房间里被请出来,他一边穿着自己的长衫,一边静静的钻进门口的马车,连头都没回过。   在出城的路上,杨昆满脸笑意,他问道:“三弟,今次你有点反常啊。”   “如何反常了?”丁三罕见的对面前的姐夫摆正了身体答话。   “我还怕你冲上去打章高蝉呢,吩咐几个保镖盯紧了,没想到你头都不回。”杨昆说道。   丁三脸上摆了个鄙视的冷笑:“我理他们干什么?!原来不就是想把我做人质吗?老秦那家伙被章高蝉宰了,他们又赶紧把我当座上宾放了,翻来覆去的。狗东奔西跑,南突北冲,看似眼花缭乱,但就是因为要吃屎呗。江湖上的这些破烂糟事!”   最后的比喻让对面的杨昆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随后他扑哧一笑,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半年不见了,你见识更上一层楼。以后有什么打算?想去哪里转转?”   “哪里也不去了。回家。”   “什么?回家?”杨昆一皱眉头,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妻弟,他侧了侧头,把耳朵侧向丁三这边,问道:“小弟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这都听不清?我要回家!”   “回家?”杨昆瞪大了眼睛:“你真要回家?”   这次丁三自己愣了会,然后微微笑了:“这有那么难以置信吗?我累了,回家吧。”   “这还没到春节呢。”杨昆挠了挠后脑勺:“这是我第一次在你嘴里听到这话,怎么回事?难道你身体得病了?”   “我不五花大绑就不能回家吗?”杨昆仔细观察了丁三半天,确认不是在开他玩笑,才斟酌着词语问道:“你能说怎么想的吗?回家后想干什么?”   丁三叹了口气:“这事居然还要我解释?回自己家都没人信?什么世道!”   但看对面姐夫的严肃脸色,丁三又叹了口气,好像丢下武器投降的俘虏举起双手说道:“好吧,我承认,我对当什么大侠累了,我现在不想干了!像这次,我参加一个好朋友的婚礼,但他的喜事变成了丧事,而且现在生死未卜。我走的时候都没替求情,因为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江湖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他们如果想放人就会马上放人,如果想杀人,就会敷衍搪塞我,最后我看到的怕是还是那朋友的尸体而已!我救不了他!我甚至不能做出有点用的努力!我改变不了江湖的一根头发丝,江湖也不需要我这种穷蹦跶的可笑大侠客,除了满地鸡毛和一路笑话什么也留不下,回家吧。随便让老爹给找个差事,杀人放火挖墓地,打家劫舍偷大户,给点活干,我认了……”   这番话说罢,车厢里鸦雀无声,对面杨昆眼珠子慢慢的凸出来了,在丁三在考虑是不是要伸手到他脸下接住眼珠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你确定?”   “你要我解释多少遍?”丁三苦笑。   “全部下车!”杨昆突然一声低吼,在这金碧辉煌车厢服侍他们的两个长随和两个保镖,同时浑身一震,匆匆拉开车门,从正在行驶的马车里跳了出去。   好像想到了什么,满脸不放心的杨昆又把头从车窗里伸了出去命令道:“不许上别的车!不许说话!就跟着车!”   马上四个手下就听话的跟着车队徒步跑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丁三愣了:“你长随老王都五十多了,跑不动了,你这不是溜他们吗?”   但杨昆根本没回答这个问题,他盯着丁三,好像老虎在盯着把脚伸进捕兽夹的幼虎,一字一板地说道:“别在别人面前再说这个话!永远不要。”   “什么话?”满头雾水的丁三问道。   “就是你不想再当大侠的话。”杨昆说得很慢,说的也很轻,但每个字都是捻着舌尖吐出,仿佛想把他们像钉子一样砸进对面这个年轻人的心里。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丁三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巨大的惊奇:“你这是怎么了?往日爹爹不说了,你和姐姐每日都是劝我向善,现在我终于放下屠刀,你却又不让我成佛?你疯了吧?”   “不是开玩笑。”杨昆把双手握成了一个拳头,他说道:“你终于要浪子回头了,我很欣慰,我们整个家也会非常欣慰,这是真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丁三惊讶的嗓子都尖了:“我原本以为我告诉你打算的时候,你只有两个反应,一是拿头撞墙,二是高兴的拿头撞屋顶,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你们不想我回丁家开始做事?”   “当然希望。”杨昆却没有笑,他很严肃地说道:“只是时候未到。”   “为什么?!”丁三自己的眼珠子也快瞪出来了:“我不想回家的时候,你们用绳子把我捆回去,现在我想自己两条腿走回家,你们却不让?”   “你其实一直在为家族做事。”杨昆说道:“你在江湖建立了巨大的声誉,江湖中人提起你就像那些草民提到大清官一样。现在是你声誉的顶峰,如果你现在抛弃侠客之路回到家族事务,那就是好像在辛苦培植一棵果树,却在果实累累就要采摘的时候弃之而去。这是你的巨大损失,也是我们家族的巨大损失。”   “我什么时候为家族做事了?”丁玉展问道:“我是有点名声,也有点朋友,但那些都是些江湖游侠,家族也用不上啊。”   杨昆冷笑起来:“江湖第一大侠丁玉展,你太小看自己了吧。其实你的英雄帖已经发出,现在应邀而来的已经不下百人,正在路上的还络绎不绝,正在长乐帮边境聚集。”   “英雄帖?我什么时候发过?”   “我在来的路上,用你和我的名义发出的。”杨昆说道:“收到的都是江湖豪杰,明里的说是要救你这个大侠出来。”   “我不用你们救,没人敢动我的,因为我姓丁。”丁玉展落寞的说道。   “我们知道你不会有事。”杨昆答道:“但你想过没有,你的朋友,你的仰慕者,还有你数不清的债主,这些人中的精英很容易的就成为我们丁家的战力!他们很多人原本就抱着这个目的结交你,现在需要他们的时候到了,这些人都是草莽,但汇聚起来,人数惊人,如果配上我们卓越的指挥官,战斗力绝对不可小觑,但却可以不被其他豪雄窥视到,等于是我们丁家的一只隐形的编外军队!丁家这第三只看不见的铁拳就是你对家族的贡献。”   “我就知道你们!”丁三直到此刻才摆出杨昆习以为常那个“大侠在鄙视你”的面容,杨昆不由的松开拳头笑了起来。   丁三鄙视后,又回复了刚才意兴阑珊的表情:“那还需要什么?难道还需要我继续为你们招揽自带干粮兵刃免费卖命的冤大头?我自己都对侠义道没有信心了,别人迟早也会知道的,到那时候,怕是我是带着伪君子的头衔被人唾弃。”   “小弟啊,其实你信什么并不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还要考虑别人。”杨昆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第一个阶段是:你信侠义,但别人不信你的侠义。想想你刚出江湖的那些朋友,有多少是以仰慕侠义来投奔你的侠义之辈?都是些钻营之徒;第二个阶段是:你信侠义,别人相信你的侠义。这个时候,别人开始真心实意的用侠客来称呼你,充满了敬意;第三个阶段嘛,就是现在你的问题:你不信侠义了,但别人依旧相信你的侠义!这就是你声誉的顶点,不管认识不认识,见过没见过,提起你,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只要你一声招呼,望风归附的蜂拥而至……”   丁三这里打断了姐夫,他冷笑道:“第四阶段就是,我不信,人家也不信我了,谁会理一个卑鄙的伪君子,比真小人都不如!”   “嘿嘿,”杨昆冷笑起来:“这个时候,你就已经是丁家家主了,谁会用侠客的标准来要求一个豪雄?谁敢?你要做的就是,在你正式回到家族之前,永远别让第四阶段发生!”   “那我就是个骗子了。”丁三咬牙说道。   “其实从第三阶段开始,你就实际上在为家族事务服务了,你已经回到了家族,”杨昆胸有成竹的笑着:“就是现在。你刚才说为了家族,你杀人放火都干的,江湖里没有谁是干净的,作为一个在江湖打滚的大侠,没人比你更了解江湖,我想你已经有心理准备。”   丁三长叹一口气:“其实从你对我说了这些开始,如果我哪一天放弃侠义回到家族,在这之前都已经是个骗子了,因为我早已经知道四个阶段了,对不对?”   “不愧是未来家主,果然聪明过人。”杨昆拍手大笑。   索性朝后仰天躺倒在虎皮垫子上,丁三闭目好久,才问了一个问题:“现在我已经安然脱险,那些收了英雄贴来的人怎么办?”   “江湖永远有大事发生。”杨昆说道:“很快我们就有新的借口使用他们。”   “对付武当?”丁三看着车厢天花板上的雕纹说道。   这句话倒是让杨昆一愣,他摇着头赞叹道:“小弟,你太聪明了,我原以为你会说我们对付慕容呢?”   “慕容有武当对付,隔着他们,我们也插不上手。”丁三笑道。   现在丁三等于已经回了家族,杨昆就像对丁开山一般,马上耐心的解释战略:“你说的太对,对武当我们打得是银子,在财力上支援武当和慕容对着消耗。但我们只能支持越打越弱的盟友,而不会支持越战越强的敌人,现在秦明月这个幕后掌门已经被杀,昆仑已经成了乌合之众,但家主对章高蝉保有一定的警惕,这个人武功太强,强到了离谱的地步,我们不喜欢和带着昆仑的武当一起玩。至于未来如何发展,我们只要在附近等候就好,据我所知,马上就会有大事发生。看结果而定。”   “什么大事?你怎么会知道?”丁玉展惊讶的问道:“你不是刚到这里吗?”   “哈哈,建康有尊有求必应的灵佛!”杨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江湖人人都知道。”   ※※※   左飞拎着一瓶酒兴冲冲的跑进囚禁王天逸的地方,连放下都等不及就满脸喜色的对王天逸说道:“刚才琪安找我了,说他已经给夫人说了,夫人连续几天给掌门吹风,放了你指日可待!夫人和碧环的情义那还用说!这两天,掌门不在,我估计他回来,你就肯定没事了。”   但今天的王天逸比以前脸色更难看,他说道:“希望如此。”   在左飞来之前,早有人来“看望”过王天逸了,正是这次拜访,让王天逸感到泰山压顶一般的恐惧。   来的人可是现在昆仑的大人物:桂凤和景孟勇。   他们也带来了酒肉,和王天逸喝了一场,但就是这场酒,王天逸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席间,两人热情无比,但却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的询问王天逸的财富,这种人这种酒这种话,王天逸经历的太多了。   多少次,他这样询问过打算下手的对象,推杯换盏笑意盈盈的面具后却是嗜血的森森巨齿,只不过这次被询问的对象换成了他自己。   这种事情,原本的江湖小人物桂凤景孟勇和王天逸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们一开口,王天逸就推测出他们还想在自己身上榨出一笔钱来,他们怀疑王天逸这种长乐帮的干将不可能就只有放在家里的这些银子,肯定在别的地方还有大笔藏私。   这种事情可不是对一个会被释放的囚徒说的。   如果能被释放,那肯定是章高蝉的面子,有他的面子就是有昆仑掌门的面子,就算昆仑手下都是见钱眼开的狼也不敢不给掌门面子,没人会给他要银子。   但现在有人想要了。   那只能是相反的情况,猪不光能吃猪肉,猪皮还能做靴子呢!   王天逸对着左飞普通跪下,叫道:“兄弟救我!”   “你这是怎么了?”左飞大吃一惊,赶紧扶了王天逸起来,他本来是报喜的,怎料对方却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赶紧询问怎么回事。   王天逸却没有打算告诉左飞详情,左飞知道详情后无非是两种情况:一是不敢找桂凤他们理论,毕竟人家什么话都没有直说,根本没有证据;二是去找他们理论,那样王天逸知道自己死的只能更快。   “兄弟,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杀了,你能不能严格守卫,如果有人要带走我,必须通知你,你点头才行?”王天逸说了一个严格的战术保命请求。   “没问题啊,现在就是这样啊。”左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就好,你最好再和守卫重申一下。”王天逸道。   左飞马上出去就去给外面的几个守卫大吼大叫的上课,而王天逸却还是心揪成了一团,没有一点底。   左飞是他的守卫,还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王天逸对他还算放心,但他现在作为林羽的关门弟子,成了昆仑的红人之一,比以前秦明月当家时候闲得蛋疼不知忙了多少万倍,连陪王天逸喝酒的时间都没了,更不可能天天守着他,万一他看不到,被别人钻了空子,自己可就一条命啊。   王天逸就这样的战战兢兢的又过了两天。   这天正午他正在床上躺着,外面房间响起一阵喧哗,几个守卫的昆仑的弟子在大声的问好,桂凤和景孟勇推门进来了:“天逸,吃午饭了没?”   “啊?护法和堂主,呵呵,吃过了,你们呢?”王天逸赶紧笑着打招呼。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景孟勇嘻嘻笑着说道。   “好消息?”王天逸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眼球不易察觉的打量着两个人的神情,就好像在杀场上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只是那时候他和敌人都是手握武器的,而不是现在双方装备的除了一副笑脸什么都没有。   “我们现在就把你放了,请跟我来。”桂凤笑着一挥手,一个手下从他们身后闪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团软绳。   “放了我,还要捆吗?”王天逸问道。   “只是一会,出了门随便你。”景孟勇呵呵笑答。   “左飞呢?”王天逸叫了起来。   “他很忙。”桂凤收了笑容,正色答道。   被那手下把双手捆在身后,王天逸被押着出房间门,门前正停着一辆破烂狭小的马车。   “我可以自己走着出去。不劳相送。”王天逸咬牙回头说道。   “送你一程都不行啊。上去!”桂凤终于吼叫起来,满脸都是不满之色。   景孟勇赶紧摇了摇同伴的胳膊,朝王天逸陪笑道:“其实呢,我们之前有过不少误会,我们也不希望将来再做无谓的冲突,因此直接送你去码头,你坐船去扬州吧,请上车吧,长乐帮的锦袍司礼先生。”   王天逸看了景孟勇眼睛好久,又看了桂凤那双满是敌意和不耐烦的双眼一会,不发一言,低头进了马车,坐在了窄窄的长凳上。   桂凤景孟勇鱼贯跟着进去,和目无表情的王天逸对面而坐,马车马上启动了。   车子压过卵石小径,起了不小的颠簸,景孟勇开了几个一点也好笑的笑话,但无人搭话,他也识趣的闭嘴了,只是背靠车厢饶有兴趣的看着好像闭目养神一般的王天逸。   王天逸并没有闭目养神,他在计算车子经过的地点。   这是他的地盘,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单从车子的颠簸就能知道是在后院、到了假山、转过假山出后院等等。   等车辆行驶平稳好长时间之后,有人盘问,当然桂凤景孟勇把头伸出去之后,除了问好什么也没有,但王天逸却知道这是已经到了最前面的广场,马上就要出大院了。   “司礼,你得谢谢我们。外面就是花花世界了,可以用你的银子好好享乐了。”景孟勇笑道。   王天逸抬起头,笑了一下,说道:“没错,多谢你了。”   “好说好说。”景孟勇挥着手说道:“咱们都是好朋友好兄……”   但这话还没说完,王天逸猛地低头前撞,一头撞在景孟勇嘴上。   这狭窄的车厢两人面对而坐都几乎脸碰脸,面对王天逸的突然前撞,根本避无可避,就算是武林高手景孟勇也一下被撞个正着,惨叫声中,脑袋后仰,生生撞破了薄薄的车壁,满目金星乱冒的他一下见到了太阳,鼻血一下甩到了眼皮上。   “你!”桂凤惊怒喝了一声,俯身就来拿双手被捆在身后的王天逸,取的是伸头前俯露出的脖子。   但王天逸灵活无比,一头撞飞景孟勇的他早就想好了后着,毫不停留,身体马上侧倒,一下摔在了车厢中间的小小过道上。   眼看囚犯突然倒在过道上,在这小的不能再小的马车里,任谁都要起身去捉,但只能半蹲着,因为车厢根本站不直身体。   背后桂凤朝自己扑来,王天逸好像脑后长着眼睛,好像尺蠖缩在地板上的身体突然一缩,一弹,并拢的两足突然死命的朝后踹去。   桂凤立刻缩臂回挡。   一脚踹在了桂凤胳膊上,但另一条腿却正中桂凤胸膛。   桂凤立刻朝后摔去,但他本就是蹲着弓着腰前倾身体,这种姿势本就可以消掉大部分正面力量,而王天逸又被捆着双臂力量大打折扣,所以桂凤只是两臂一张,攀住了车壁的突出物就制止了自己仰倒在过道上,怒喝声中,手一用力,身体又朝前冲来。   但王天逸何尝打算一计踹就能结果桂凤这等高手的抵抗力?   他只要出去!   借着这一踹,王天逸朝前扑去,一下撞开车后车门,从车中摔了出来,滚到了地上。   广场里站着不少昆仑的手下,他们一起转过来了头,目瞪口呆看着这辆小小马车发生的一切。   看着这些仇人,王天逸却无比亲切,满身泥土的他从地上一滚而起,大叫道:“救命!告诉夫人和左飞,杀我者桂凤景孟勇!!!!”   但他只喊了一次,就被跟着跳出马车怒不可遏的桂凤一脚踹在了背后,王天逸立刻朝前飞了起来,又直挺挺的在地上滑了老远,等桂凤一手掐着下巴,一手把他拎起来的时候,他脸上的膏药早被擦没了,伤口又裂开,血在脸上的泥土上划着道道,看起来异常恐怖。   那边头被撞出车厢的景孟勇也早没了继续装的耐心,他和桂凤原来商量趁受命处决王天逸的机会,干脆带出去,严刑拷打,把王天逸聚敛的私产一网打尽,哪里料想到王天逸早看出不对劲,他既不早发作,也不在离开昆仑时候发作,偏偏在出大门前,人员最多的广场发难,这一嗓子一下把两个一心想闷声发财的家伙搞了个灰头土脸。   此刻咬牙切齿的桂凤一手捏着王天逸下巴,而同样咬牙切齿的景孟勇死抱着王天逸的双腿,一起把像落在色狼手里烈女一般死命挣扎的王天逸往车里塞。   但王天逸既然发难,就不打算合作,在半个身体被后退进车的景孟勇拉进车里的一刻,瞧准机会猛地一摆头,挣脱了桂凤的手,死命朝车厢楞边撞去。   “当!”的一声大响,门楞一下把王天逸头上又开了大口子,血如泉水一般流了出来。   目睹王天逸如此自残,桂凤固然不以为然,但谁遇上都是一愣,王天逸求的就是这一愣神,看着怀里血流劈面的囚犯,桂凤手自然松了,王天逸直落了下去,腿被车里的景孟勇拉住,变成了半边身子挂在了车外,趁此机会,王天逸又一次大叫:“杀我者桂凤景……”   “操你妈!”恼羞成怒的桂凤一拳擂在王天逸胸口,王天逸立刻把下半截话咽了回去,扭着身子痛苦不堪。   “护法,景堂主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看门的守卫头目跑过来询问。   哪个门派发生了这种奇怪的事,负责出入守卫的人都要询问,在昆仑也一样,况且昆仑以前一直是秦明月掌握,除了他,就算章高蝉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守卫也会不依不饶的过来搞清楚。   桂凤擦着汗,解释起来。   本来这个命令的级别很高,是林羽亲自下的命令,但林羽只是让他们干净利落的干掉王天逸,可没说让他们这样大摇大摆的把王天逸带出去处决,现在王天逸瞅准机会一通大闹,终于闹大了事情,守卫头目不得不朝桂凤要出门手令,否则自己也不敢放他们出门。   但正如上面所说,桂凤他们是想弄个外财,不好在人员众多的昆仑内部下手逼供,害怕事情传出后得罪了掌门和左飞,毕竟处决和虐杀是完全两码事,所以搞出了这好像脱裤子放屁一样的事情,只有杀人的手令,哪里有带出人犯出昆仑的手令,不由的又是发怒又是恐吓,把自己和对方搞得一样的满头汗。   等到最后守卫头目终于打算不理这大人物的公事,打算放行的时候,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那边早跑来了得了消息后飞奔而来的左飞。   “你们他娘的想干什么?”左飞看到满脸是血的王天逸半截身体挂在车后,眼珠马上就红了,又是心痛又是自责。   “左飞啊,”景孟勇并不害怕左飞,他笑嘻嘻的出来说道:“这是咱们昆仑的正常事务,和你没啥关系,你不用劳心了。”   “劳你狗屁的心!”左飞一蹦老高,指着景孟勇的鼻子大叫:“王天逸是我看守的,你为什么不通知我就带出他?你想干什么?”   “别不识相!”桂凤冷冰冰的哼了一声,指着左飞背后说道:“这是命令。”   左飞愕然回头,却发现林羽也到了。   “师傅这是怎么回事?”左飞冲到林羽面前,摊开了手。   林羽看了看又惊又怒的徒弟,别过了头,指着桂凤两人大吼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桂凤景孟勇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都低了头,盘算着推辞:毕竟命令是直接处决王天逸,一条绞索或者一杯毒酒足矣,可不是这样奇形怪状的把他带出去。   “说啊!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把他带出去了?你们究竟想干什么!”犹豫了好久,看景孟勇一直看着脚尖的头不打算抬起来了,桂凤鼓足勇气开口了,毕竟不能不解释,万一被林羽千里鸿这种人认为自己要私放俘虏,那麻烦就大了。   “护法,我是按你的命令行事的,但我是怕弄脏了地,想在外边找个河扔里面……”桂凤垂头丧气的答道。   “你!”林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师傅!”那边左飞瞪大了眼睛,他站直了身体,大吼着问:“您要杀他?不是掌门都说要放他吗?那天您不是同意了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个徒弟不仅如此无礼的质疑自己的命令,说的话更显得自己对章高蝉阳奉阴违,林羽气得胡子翘了起来,但他一向了解自己的这个小徒弟,所以他只是大吼一声:“闭嘴!反了你了!”   面对亦师亦父恩师的训斥,左飞就像他曾经千百次做过的一样,宛如被胃部被痛揍一拳,涨红着脸低头弯腰,但那边流血的兄弟却让这次弯腰低头闭嘴显得如此艰难。   “护法,那我们继续……”桂凤指着王天逸试探着问林羽。   “快去快回!”林羽本想痛骂他们一顿,但看了看远远的探头探脑的昆仑弟子越来越多,只是一跺脚,咬牙扭头就要回去。   “是。”桂凤景孟勇赶紧把王天逸塞进车厢。   但那边左飞一声大吼:“师傅!你不能杀王天逸!”   “你说什么?”林羽气得浑身发抖的又转回身来,其实他想说的:“你怎么能在这种场合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回过头的他看见的是红的像虾米一样的徒弟,他好像吃了什么毒药一样,浑身在颤抖着,一双眼里全是醉酒后才有的疯狂。   左飞颤着身体迎着林羽走了过来,他手指指着那个车厢吼道:“那是我的兄弟!您不是教导我一直要以侠义为重吗?我和王天逸很早就倾盖相交,比兄弟还亲!他一直帮我这帮我那,我为他做过什么了?我他妈的还参加了对他的婚礼的突袭,我对得起兄弟吗?我这叫义气吗?现在您能为我放了他吗?我求您了!师傅啊!”   说着左飞对着林羽一跪到地。   大家都愣住了,但景孟勇却悄声冷笑着对身边桂凤道:“这傻蛋这样干,林羽就是能放也不能放了。”   林羽张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他是气的,好久他才怒吼道:“给我马上滚回去!这是公事!不是谈你什么的狐朋狗友!”   说罢对桂凤他们一挥手,就像对瘟神挥手那样着急,叫道:“还不走?!”   左飞此刻已经投身拯救兄弟的行动之中,已经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激动和完全投入的人。   左飞一把扯住老师下摆,大叫道:“师傅,掌门出门前已经嘱咐过要放人了!夫人也说了一定要保证天逸安全,他是我们昆仑的女婿啊,您怎么能这样?”   “狗屁女婿。”景孟勇轻蔑的小声说道。   没料想差点异口同声了,那边怒不可遏的林羽口不择言也吼出了:“狗屁女……!”幸好他悬崖勒马收住了最后一个字,脸皮也怒的和他徒弟一样红了,但他只能扯开下摆,愤怒的对徒弟吼道:“你今天傻了吗?!桂凤,赶紧做完!”   “是!”看着跪地求情的左飞,桂凤嘲讽的笑着,对林羽一个躬身行礼就要启动马车。   这终于彻底激怒了左飞,激怒王天逸的后果换来的是他更加谨慎的策划如何日后报复,但激怒他朋友左飞的后果,却是换来一个完全不计后果的愤怒少年。   左飞猛地跳了起来,他指着林羽大吼起来:“老师,掌门都说要放人了,你还要杀人?!你把掌门和夫人放在哪里?你说秦明月那狗贼欺上瞒下、弄权作恶,我替你去杀了他,现在掌门说的都不算数?那你为什么答应掌门放人?你这样做和那秦明月有什么分别?!老师,您变了,我一直都觉的您越来越不对劲,以前您光明磊落,从来不从背后捅刀,可现在呢?为了您和掌门我什么都去做,我也参与背后下套杀人,我也说秦明月想毒杀夫人,可是您根本就知道他根本就没做那事……”   “啪!”眼睛发红滔滔不绝的左飞被一击耳光狠狠抽到了脸上。   他愕然的捂着脸抬头看去,却看到了林羽颤抖着收回自己的手,他满眼都是伤痛,颤声骂道:“你这……个畜生……”   这耳光让所有人都呆住了。仿佛天地的中心就剩下林羽和左飞这两个师徒。   王天逸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忍着胸口的巨疼,猛地翻身下车,打了滚站起来,背缚双手的他跑到林羽面前,啪的一声直直跪下。   “林老师,我的大仇人是秦明月,您能手刃他,是我的大恩人!我王天逸实在没有理由对现在的昆仑有任何不利之举!这也是亡妻的遗愿!请您留我一条狗命吧!”说罢,头直直的朝下落去,咚的一声砸在林羽靴子边的地上。   咚咚咚……   双手被捆,没有手的支撑,所以王天逸每次磕头都好像锤子一样直上直下,额头上的血砸得石板上一片血红。   “兄弟对不起你啊!”左飞看着王天逸的求饶惨象突然泪水滚滚而下,也跟着重新跪下,陪着王天逸一起朝林羽磕起头来。   “唉!”林羽一声长叹,终于弯下腰来,先扶住了王天逸,又扶住了左飞,他摸着左飞的头叹气道:“你是个好孩子啊。人在江湖,唉……为师有些事也……也没法子啊。”   说罢一指大门,对王天逸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我相信你的话,不要让我失望,替我向你的霍帮主问好!你走吧!”   被林羽放生的第二天夜里,王天逸就带着手下连续突袭五家店铺、杀入六个院子,斩了十三个貌似普通的平常人——这是他所知道的秦明月布下的眼线,这几乎捣瞎了昆仑在建康的眼睛。 第十一节 半步不退(上)   太阳都升到正中了,建康一个低矮破落的院落的窗户中才穿出一声沉闷的梦呓,一个满脸慵懒的男人推开黑腻发亮的被子,在床上坐了起来,他二十多岁模样,浑身肌肉虬结,显得健壮有力,手臂微一曲起就满是一块块耗子般的凸起,但他正用这强健的手臂来搓脸,好像揉面团一样揉搓了好久,这才睁开了血红的眼睛,第一件事却是扭头去桌子上寻觅什么,等看到摇摇欲坠的破桌子上的那酒壶,眼睛才一亮,伸手抄来对嘴就喝,却一滴也倒不出来了,早就空了。   男子晃着那轻飘飘的酒壶发了一会怔,突然骂骂咧咧起来,一把把酒壶朝屋角摔去,咔嚓一声脆响,地上的酒壶碎片又厚了一层。   “不行,不行,”男子摇着头:“今天有大事要做,不能再去赊酒了。”   说罢他慢吞吞的起床,踩着满地的垃圾,推开屋里悬吊着的半片猪肉,去外边井里打了一桶凉水兜头就浇,然后用一块抹布一样的物件抹干身体,黑水顺着身子往下流,不知道是他身上的泥多还是那“毛巾”上的颜色不禁泡。   等浇到第五桶的时候,连“抹布”都从黑色变成灰色了,再没有黑水了,男子这才满意的一笑,返身进屋,坐在桌子前,用“抹布”抹了抹屋里唯一的一件贵重物品——一个铜镜,然后去桌腿下的地上“捡”出一把缺齿的木梳子开始仔细的梳起头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小心的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没法不小心,因为那门已经一副时刻都会从门框上一头栽下来死掉的模样。   进来的是个少年,他笑道:“一刀切哥,今天怎么没去摆摊啊?我白去市场一趟。”   但被称作一刀切哥的那男子看见这少年却吃了一惊,转而才有些尴尬的笑道:“是小光啊,我今天有事,所以……”   “你肯定又喝高了吧?”瞧见了屋角那边又多了新碎片,少年摆了个鄙夷的脸色,声音也大了起来:“我说你这人啊,有钱喝酒,没钱交租,你都拖了一个月了。给你说吧,今天我妈让我来,告诉我你要是没钱交租就马上搬走!”   一刀切哥马上陪笑,扔了木梳子作揖鞠躬:“小哥,我这不马上就去找钱了吗?再宽限几日,前几天手气背输了一些……”   少年怒极反笑,居然说出了一番大人口吻的话:“我说大哥你啊,长的这么健壮有力,却连这点钱都赚不到?人家街角卖豆腐的王瘸子起早贪黑干了五年,别说宅子,连媳妇都娶上了。再看看你,你连一个瘸子都比不上了吗?唉,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面对少年的怒斥,一刀切却满脸堆笑,拉着他的手说道:“这不是我运气不好吗?回去给你妈说说,再宽限几天好不好?要不我再教你几招,让你打惨西街的小张这小兔崽子,你不是早就看不顺眼他了吗?”   “免谈!”少年面对这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摆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他很有气度的一挥手:“我今天来不是学武的,是要租的。要不给钱,要不搬走。”   一刀切愣了,他盯着这少年半天,从这张脸上看不到什么通融,犹豫了片刻,一刀切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他猛地一拍桌子。   但没等他说话,桌子马上倒了。   一刀切手忙脚乱的一下跪在地上,一手扶住桌子,一手仓皇的去抓咕噜乱滚的铜镜,嘴里嘟哝着:“好好好,我给我给。”   等披头散发的一刀切好不容易搞定了桌子,他从门后抽出一把油腻腻的杀猪刀来,朝着屋内悬挂的猪肉就是一刀。   刀光一闪,骨肉分离,宛如庖丁解牛般又快又稳,屋梁上挂肉的钩子都未曾动一下,一刀切手里却已经提了一条大大的猪腿。   他把猪肉往少年怀里一塞,叫道:“这能抵几天房租了吧?剩下的我过几天铁定给你。”说罢,自顾自又坐下对着镜子梳起头来了。   少年没想到他杀猪的居然拿猪肉抵租,愣了一会,才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家也不是天天买猪肉的,这么一大块要是吃不完坏了怎么办?大哥,你还是出摊卖掉,给我现钱吧。”   “小傻帽!”一刀切一边自恋的梳着头,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小小年纪管那么多干嘛?拿回去,你今天就有肉吃,傻啊你。吃不完就叫你妈问问邻居要不要,还省了他们跑老远去市场了,多好啊。”   少年不是傻子,一大块猪肉对少年这种并不富裕的人家来说,是很大一笔开销,平常省吃俭用的,怎么会买那么一大块肉放着,吃又吃不完,放又怕坏掉,少年难免又气又恼,非要现钱不可。   但那邋遢男子回头一笑,道:“没有钱,只有猪肉。”   少年正没主意处,不由的眼光乱扫,想就算用物抵房租也要找个好打理的,当然他其实没报什么希望的,这家伙过的和乞丐没什么区别,没想到眼睛一亮,勃然大怒抱着猪肉跳了起来:“好啊你个破落户!没钱交租,却不仅喝酒还买了新靴子!”   床下正摊着一双新靴子。   一刀切一愣,脚丫子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在脚下的破布鞋里扭动起来,他笑道:“是啊,我不是给你说过有大事吗?酒可以不喝,靴子不能没有。猪肉拿去,不要打靴子的主意,大不了我再多给你十斤,拿去腌了给你老爹下酒。”   靴子也不是那么好换钱,少年一时气结。   就在这时,邋遢男子突然叫道:“小光,我头发不好,发髻不好看,你能去你家拿点你妈的发油给我吗?一点就好。”   “你太无耻了吧?”咬牙切齿的少年恨不得咬死对方。   “算了算了。”一刀切站起身来,陪笑道:“当我没说过。”言罢,走到猪肉边,伸手摸了几把猪油,涂在自己头发上,然后打了发髻,看着抹了猪油闪闪发亮的头发,男子满意的一笑。   一转身站起,他掀开床上的被褥,露出一身被压在下面的衣服来,换上这身还算干净但满是皱子还带着汗臭味的衣服,又抽出一根干净的麻绳捆在腰上当腰带,然后他把脚上的破鞋踢到屋角的那堆酒壶碎片上,套上新靴子,在屋里跳了几跳。   最后,他从屋梁上抹下一柄腰刀来,吹了吹刀鞘上的浮土,屋里顿时灰土大作,马上他自己和少年都呛得咳嗽起来,男子自言自语道:“去之前应该练练的,妈的,昨天真不该又喝高了!”   把刀挂在腰上之后,他对着少年转了几圈,笑道:“像不像个武林高手?”   少年却没笑,反而从惊讶到紧张,他问道:“大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干什么去?”一刀切愣了愣,闭上了眼睛,良久后才笑了起来:“去做回我自己。”   “什么?”   说到这,一刀切猛地睁开眼睛,满脸都是厌憎之色,突然飞起一脚只踢身边桌子,这一脚力道如此凶猛,那张破桌子如何承受的住,顿时屋里木片碎屑乱飞,桌上那铜镜一飞而起,居然钉进了横梁。   踢碎桌子,一刀切好像还不解气,腿一转,从踢顺势变踹,一脚正中床头,“咔嚓”一声这边床头立刻被揣折,床塌了半边。   “操!”一刀切慢慢收回腿,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脏话。   然后他才注意背后抱着一大块猪肉吓得面无人色的房东儿子,他抱歉的笑笑,拍了拍那孩子的头,说道:“我不是对你的。小光,这些日子老是拖欠你家租金,真是不好意思。哥哥这次要出去几日。你替我看着这里,要是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你就来这里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说罢不再理好像吓得要哭出来的小光,杀气腾腾的一刀切摁着刀就往外走,猛的把整扇门都扯了下来,摔在了地上,但小光拉住了他,回过头,一刀切看到一张泪光盈盈的脸。   “大哥,你不要干傻事啊。是我错了,”小光马上就要哭了:“没钱不要紧,你可以在这里住,多少天都可以,但你不要去做杀人放火的那种事啊,你也不要被人杀啊。”   微微挣开少年无力的手,看着那张无邪的脸上关切的神情,一刀切突然鼻子一酸,强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少年不再去拉他,两个人静静对视一会,一刀切诀别般点了点头,猛地转过身,朝那道篱笆门大步流星的走去,少年突然心里有了这样一种感觉:也许我会永远见不到他了。   想到一刀切这个家伙教他打架让他偷老爹的酒等这些值得怀念的事,少年突然眼睛一模糊,等他在睁开眼睛,却愕然发现那伟岸的背影突然不见了。   一刀切正背对着他蹲在三尺远的地方,他扭过头用那一贯厚颜无耻的腔调和表情在说:“小光啊,我饿得不行了,还没吃早饭……不对,是午饭,你借我几个铜钱买烧饼好不好?什么?让我赶快滚?你这小孩太无情无义了,怎么和你妈学呢?算了。……念在我送你这么多猪肉份上,去你家拿碗米饭来。什么要我吃猪肉?这生的怎么吃啊?小光,你要讲侠义,哥哥平常怎么教你的?不能见死不救啊……”   一个时辰后,凭借对小孩好说话的理解,或者说是无耻,填饱了肚子的一刀切,来到了建康城内一个不起眼的小饭馆内,在说了四遍暗号已经自己是谁、谁引荐他的之后,他终于走过了迷宫般暗道,在宽敞的后院见到了一位建康武林中的大人物。   锦袍队的副司礼陶大伟。   “你在武当学武的?武当的功夫还可以啊。什么?你曾经入选过武当虎团?!”听着一刀切自我介绍,陶大伟猛然眼前一亮,好像古董商在垃圾堆看到了宝物。   “什么?!你两年前级别就是长乐帮的高级武士?”陶大伟难以置信的往前倾了身体。   然后他往后坐回了身体,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用匪夷所思的口吻问道:“那你为什么又成了卖猪肉的?”   这话让站的笔直的一刀切仿佛胸中挨了一击大锤,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两年前,一刀切从武当学成出山,加入建康长乐帮,凭借他的精湛武艺,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了一位高级武士。   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像武林中所有具有杰出战斗才能的年轻人一样,他战斗他胜利然后他享受这胜利。   最好的衣服、最好的饮食、最好的马,那时候的他平常一掷千金,夜夜笙歌,连存银子都不用考虑,因为花得比起赚的来太不值一提了。   当然像所有长乐帮的青年才俊一样,他也没着急买一座宅子成家,他也想多干几年一次买一座带十个仆人以上的豪宅,所以他把所有的银子买了一匹好马。   好到什么程度?   比他头目骑的马还高一头。   他很爱这匹马,但是这匹马害了他。   在一次重大的任务中,他参与协助长乐帮最精锐部队暗组的一次强攻,在跟着那些黑衣蒙面的杀人狂杀进敌方总部后,他因为武功很强,冲得很前,竟然很幸运的一刀枭下了对方头领的首级。   无论谁干掉对方老大都是大功一件。   就算你是蒙的也一样。   一刀切得到了一笔意想不到的大赏金,谁会想到跟在后面的他能从暗组那群总是冲在最前的疯子手里抢下一件大功来,他们往往只有去收拾尸体的份,这和走路拣一箱银子差不多,他的头目脸上有光,自然力保他。   前途一片光明。   如此走运的才俊回到花花世界后,怎能不庆祝一下。   一刀切请了三十个朋友去最好的酒楼的喝酒,那一晚是何等的惬意,酒不醉人人自醉,直到现在,一刀切还经常梦见那晚的情景,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谈起自己抓着首级大喊某某授首后,敌人和暗组那群混蛋的表情,还有那些朋友们的表情,他怎能不多喝几杯?   等出来酒楼,走路都不稳的他,还差点打了要送他回家的朋友,他是英雄他可以自己回家。   但事实是他都没能上马。   在牵马的时候,也许他拉马太凶了,也许他因为酒醉往前摔了出去,反正他只知道一点,他的那匹宝贝马的嘴狠狠的撞在了他的左眼上,然后他就躺在了地上,睡了过去。   等第二天他酒醒之后,第一个惊奇是天居然已经亮了,第二个惊奇是他居然没有躺在地上,而是躺在了柔软的床上,第三个惊奇是他左眼看不见东西了。   他先是惊奇,然后是震惊,随后是难以置信,再次是恐惧,最后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他歇斯底里,因为他的左眼还是看不见东西。   送他回家的朋友对天发誓,确实没什么东西动过他,只有那匹马看起来只是偶然和没有什么危险的一撞,但他左眼确实看不见了。   什么名医也没用,那只眼从外表看起来和好眼一点区别也没有,没有红肿,没有充血,它甚至像一只好眼般炯炯有神,但它确实失明了。   (作者注:视网膜脱落。有读者说我像唐僧,我为啥要解释是视网膜脱落呢?但是我还是说了,真没办法。)   一刀切成了独眼龙。   所谓武功不外乎是一门距离的艺术,在特定的时间,你的兵刃和敌人身体相对的距离,敌人兵刃和你身体的距离,以及你对这些距离变化的预测,决定了是谁的兵刃插进谁的身体或者谁的拳头打碎谁的鼻子,能掌握距离和距离预测的就是高手,就是杀场的生存者。   但独眼龙不行,只有一只眼的人是无法精确估摸这些距离的。   江湖上有独眼龙,而且都大名鼎鼎。   因为这些独眼龙往往都是做到了位高权重的地位,他们不需要再去杀场踏足,他们只是指挥策划这些杀场,所有江湖还存在的独眼龙都大名鼎鼎,因为不是大名鼎鼎的独眼龙都因为成了残疾人士退出了江湖或者很简单的,被杀了。   一刀切却恐惧到想自杀。   他自然不是位高权重,不需要提刀去拼命的老家伙,在他正用血和命换来的人生急剧爬升的时候,他却瞎了一只眼!   这肯定会毁了他的江湖生涯。   他原本也想过利用那只眼和好眼无异的状况,靠谎言继续呆在高级武士之列,但在一次训练中,他差点被对方劈死后,他还是找头目说了。   命还是最重要的。   当然现在,他无比后悔这个决策,命不是最重要的。   其实他没有想到,人穷志短,富人的命是最重要的,穷人则未必,一刀切从富人摔进了穷人。   因为他残疾了,马上他被调离了战斗序列,成了一个护院头目。   从一个武林高手变成了一个和一群只知道卖弄力气的江湖二流笨蛋为伍的护院,一刀切怎能受得了这个打击。   加上遍寻名医而不得,白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   他变得易怒暴躁,很快因为疏忽了职责,被彻底从长乐帮除名。   此刻他的储蓄加长乐帮给的伤残抚恤金全花在了治病上,也没有什么钱了,生活开始艰难起来。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几乎发疯的他捅了他那匹宝贝马几十刀,终于毁掉了他和过去辉煌的最后一线联系。   现在他当然无比后悔这个举动,不是后悔杀马,而是后悔为什么不卖掉它?那样他起码可以衣食无忧的过很长时间。   眼病治不好,回归过去的生活就再也无望。   一刀切是个残疾的独眼龙,但他却生活在过去的辉煌之中,每天早上起来看着越来越差的周围,唯一的途径就是忘记一切。   想活在过去就必须忘记现在。   于是他酗酒,他赌博。   直到他的一个赌场认识的朋友,认为他不能再这样了。   给他介绍了一个活计,就是在市场卖猪肉。   卖猪肉,一个武当出身杰出到可以入选武当最精锐虎团的高手去卖猪肉?一刀切只是笑笑,但是等他肚子饿得受不了,只能弓着腰走路的时候,以为自己高人一等的他发现其实所有人都比自己高的多。   在饿死或是当乞丐或者卖猪肉之间,一刀切的选择很简单。   别无选择。   凭借他在卖猪肉人中卓越到恐怖的刀功,一刀切很快就能一刀剁下买家要求的数量,因此得了个“一刀切”的绰号。   但这绰号和大家对他的好奇和喜爱,不是对他的恭维和爱护,对他而言,这是一种折磨。   他酗酒更加的厉害,甚至于连按时出摊都做不到。   他就像一团垃圾一般活着。   直到某天晚上,他在一家小酒馆喝得酩酊大醉后,破口大骂血洗建康的昆仑。   他为什么要骂昆仑呢?他早就不是长乐帮的人了。   只有在大醉中,他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长乐帮高手,所以,他才买醉,这一刻,他又是那位高手了。   这大骂引起了一位老朋友的注意,他替一刀切付了今晚所有的酒钱,一刀切口里谢个不停,心里却在大骂:“你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他看不起一切人,自然更不会看得起眼前这个锦衣玉食却面相猥琐的家伙——丐帮团头之一王大立。   一刀切早就认识他,自然不会是做一流高手的时候认识的。   他是残疾后在赌场认识这个乞丐的,那时候王大立还是个乞丐,却经常去赌场输掉善人给的几十个铜板。   那时候这个乞丐总是腆着脸用黑乎乎的手对手里的骰子吹一口臭的旁人都偏头的气才投出去,如果赢了就大喊:“赌神来也!”如果输了,就黑着脸骂道:你他妈的。   那时候,王大立简直是所有人的开心果,他和其他人一切微笑着讽刺过这个乞丐,看见他,说上两句不痛不痒的嘲讽,自己的一切不幸都在对自己更倒霉家伙的嘲讽中烟消云散。   何等舒畅的感觉?   但谁能想到,这个家伙机缘巧合,居然正好碰上了暗组出身以心狠手辣出名的嗅花虎接手丐帮,又恰好碰上了他的团头惹恼了这头凶兽,当即被割喉处死灭门不说,更居然指定了这个乞丐继任团头,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还有什么比王大立这种卑贱的人得到好运更可恨的事情?   为什么不是我?   一刀切这种从高处坠落的虎变狗更是比其他人更仇恨王大立这种人,这种人简直该出门就坠马而死!   老天从来都是瞎眼的,不是吗?   但此刻,一刀切不得不点头哈腰的对这个他心里的乞丐的表示感谢,虽然他比他还是个乞丐的时候更鄙视他一万倍,鄙视到仇恨。   “一刀切,我听说过你的过去,”王大立用戴满宝石戒指的手轻轻捏着酒杯,丝毫不知道对面这个指甲里塞满黑泥满身肉腥的家伙正在心里对自己咬牙切齿的痛骂,尽管他的酒钱是自己请客了:“小弟啊,现在有个发财的机会,想不想试试?卖猪肉瞎了你,毕竟你曾经是个高手。”   没有免费的机会。   在江湖里,像王大立这种运气等同于痴人说梦,对武林人士而言,发财就等于用命去换。   在听了王大立的机会后,一刀切回去想了两天,就出去半买半抢的搞到了一双新靴子。   打仗需要靴子,就算是个卖猪肉的,也不能穿布鞋去杀场,这不仅是拿自己小命冒险,还是等于辛苦做好的猪肉半价卖了,江湖也是以貌取人的。   在搞回靴子之后,摸着那久违的皮货,一刀切突然发现自己痛恨王大立远不如痛恨自己更甚,自己像一只老鼠一样生活在这垃圾堆里究竟活着有何意义?   与其自杀,不如就在这次机会里来个精彩的死亡!   独眼龙就算是个残疾,不能有尊严的活着,但至少可以有尊严的去死。   这个想法并不是他早就有的,而是他在一个少年面前,打扮得像一个高手以后突然而来的想法,这想法和他的过去和他失去的尊严宛如闪电一般的击中了他,于是他毁了自己的狗窝。   他不打算再回来。   他不打算再回来这垃圾堆一般的狗窝,也不打算在做回那个酗酒嗜赌的卖猪肉的一刀切,他要做的是高手!   他心里从来不曾离开过的那个高手!   要是他们不要我,我就去抢劫去做黑道!   要么一战成名,要么就去死好了!   死也要死在刀下!   这机会就是从昆仑手里死里逃生的建康长乐帮残部锦袍司礼王天逸在召集死士,准备和昆仑死战。   ※※※   幸运的是,尽管一刀切战战兢兢的对陶大伟说了自己的残疾,但陶大伟并没有像他无数次遇到的那样马上拒绝他,而是在他打完几招刀法后,让他去偏房暂等一下。   一进偏房,一刀切眯着眼睛就是一愣,屋里有不少人了,但他仔细打量了对方一会后,又是一愣,这些人比他还不如!   屋里什么人都有:有满脸横肉的流氓,但从他扎眼的纹身下那虚胖却不是精壮的胳膊上,一刀切一眼就看出这人除了恐吓良善怕没什么其他本事;也有斜着眼睛看人的“侠少”,但他那头上夸张的头箍和腰里模仿慕容秋水的黑色劣质长刀,一刀切知道这家伙就是一个未来的流氓,因为他只知道附庸江湖“风雅”,却不知道江湖不是靠写在脸上的嚣张和使用貌似一样的兵刃就玩得转的;更有一个脸色煞白的武林才俊,但从他那稚嫩的脸色、打着补丁的衣服和背着手在屋里走投无路般踱步的姿势,一刀切只能说这小伙子大约是哪个小门派出来的,在建康武林无法立足,没法子才来做这卖命的勾当;更有甚者,一刀切居然看到了两个明显没练过武的小伙子在桌子边坐着。   “还是挺有钱的嘛。”一刀切大大咧咧的坐在两个小伙子身边,抄起桌子上的水果就吃,这一刻他无比放松,尽管他有在江湖里致命的残疾,但他曾经是高手过,瘸子里面拔将军,在这群人里他又找回了鹤立鸡群的感觉。   “我怎么看着你这么眼熟呢?”一刀切心情大好的朝旁边那年轻人搭话。   “哈,我也一样。”那年轻人笑道。   看了一会,一刀切猛地张大了嘴巴,惊叫道:“你不是张川秀店里的伙计小孟吗?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话却让小孟脸色一沉,他握紧拳头曲起手臂,用另外一只手握着凸起的肌肉说道:“自然是要杀敌咯。”   “肯定是王大立那人调唆的你吧?”一刀切此刻仿佛忘了自己也是个江湖次品,他用过来人的关心劝道:“你不会武功吧,何苦来这里凑热闹,这可是卖命的勾当。”   “呸,你不也是个卖猪肉的吗?”小孟叫了起来:“我在我们家那边打架可厉害了,那次我一个人打三个人,他们楞没逮到我!我腿脚利索,又年轻有力……”   谁没年轻过,一刀切根本就没认真听这小伙子的豪言壮语,他问道:“你也是为了银子来的吧?你掌柜知道吗?老张那人肯定不会让你来的。”   “掌柜不知道但他也不是我爹妈啊唉咱也不能一辈子当个跑堂的啊干的再好最多日后自己出去开个小饭店有啥出息富贵险中求……”小孟心情激动,说话也滔滔不绝起来,中间连个喘气的空都不需要,加上他跑堂练出来的嗓门,整个房间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觉的憋的慌。   一刀切摇着头,叹道:“你他妈的知道你要面对什么吗?”   “你懂?!”小孟勃然大怒:“你不就是卖猪肉的吗?”   就在这时,那个纹身的流氓突然一跃而起冲到窗户边,一边朝后面挥手道:“正主回来了!快来看!”   一刀切凑过去一看,却是王天逸回来了,领着四个手下的他走在最前面,没有穿他平常天天穿的锦袍长衫,而是扮了一身走夫的打扮,穿着短衫草鞋,腰里扎着一根麻绳,上面斜插的不是短剑,而是一把歪头小铲子,头上戴了一个大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但他额头、腮帮上能遮住半个脸的膏药还是一览无余,哪里也看不出曾经是建康这边叱诧风云的一个小头目,倒像一个倒霉的花农。   加上后面的四个手下,走在路上,不是一群高手,而是一群花农。   “锦袍队看来也不行了啊。”这身打扮激起了屋里这群壮志凌云的年轻人的失望,有人小声说道。   但一刀切却对身边说这话的人不满的瞪了一眼,然后又目不转睛的打量这几个匆匆行过的高手,心脏跳的突然变快了。   他是独眼龙,但不是瞎子,曾经混过江湖的他一眼就看到了王天逸裤腿边的那些褐色小点:不会错的,那是血,血飞出来溅到裤子上就是这个样子。   刚才昆仑逃出来的嗅花虎自然不会去杀猪宰鸡,那么……这一刻一刀切的鼻腔里好像突然充盈了带着腥味的风雨凉意,江湖的气息。   久违了。一刀切咬紧了牙。   “带回来了?”厅堂里的陶大伟笑着迎上来,又转身替王天逸倒茶,:“还顺利吧?”   王天逸没有回答,却用膏药空隙里露出那只黑色眼珠扫了扫跟在最后的两人,那两人的身体立刻抖得如风中的树叶。 第十二节 半步不退(下)   他从昆仑出来后,第一步就是收罗手下,重建战力。   当然,他手里除了两个副手,并没有夜莺同袍,因为人数很少,他们早就回扬州参战了,其主力还是他带出的那只队伍。   胡不斩、秦盾、赵爵易等锦袍队主力大部分被王天逸在昆仑血洗婚宴那晚以各种理由调出,作为储备的战力。   这群人还是忠于长乐帮的,因此在王天逸还被昆仑关着的时候,金猴子他们早就把他们聚敛起来。   但因为秦明月被弑,盘踞建康的昆仑一夜之间从无害的友军变成了可怕的敌人,王天逸的职责也从情报战变成了实打实的攻坚战,手里就那么点人的他急于扩大实力。   现在秦明月完蛋了,熟悉其情报体系的王天逸根本不担心自己招兵买马的举措会被建康的昆仑发现,就算秦明月在的时候,还是要靠自己这边给他输送情报呢,现在更是两眼一抹黑,身为地头蛇的王天逸扩军行动可以说是肆无忌惮。   但人并不好找,高手太难到手了。   在江湖里,高手和富贵是划等号的,富贵人比平常人更爱惜自己的命,也能有能力对环境变化做出适应,起码逃命的本金是足足的。   现在建康长乐帮被铲除殆尽,剩下的高手大部分抱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心态,和帮里关系深厚的就返回了扬州,卖命也要卖对地方,在被占领的地盘上以一敌百是好汉,但是是个笨蛋;关系一般,只是卖艺卖才的则连扬州都不回,直接搬家去了别的地盘,反正他们有的是本事,在哪里都不缺人求着雇佣。   所以在建康还在的高手里,王天逸要么找不到人,人家避而不见;要么就百般推辞。   王天逸也没辙,最后退而求其次,下令原锦袍队队员必须归队参战。   秦盾这种第一批人自然没问题,为难的是新人,他们初入江湖,有的连血都没见过,遇到帮派大战这种大事,早麻爪了,虽然有几个一心富贵险中求的狠人主动求战,但大部分还是树倒猢狲散了。   今天王天逸就是领着秦盾罗蒙亲自去找三个崆峒出身的小哥。   路上,他问了三个人的基本情况:三个人都是新召入锦袍队的,在婚礼那晚幸存下来,但都吓破胆了,秦盾和他们谈过几次,但他们坚决不想再趟建康这场浑水,三个人正准备结伴离开建康回故乡。   “武艺如何?”走在前面的王天逸微微扭头问道。   “都很好。”秦盾赶紧跟上一步解释道:“所以我才想挽留他们,但是……”   “铁了心要走?”王天逸一声冷笑。   看着斗笠下面那一闪而逝的寒光,秦盾没来由打了个哆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是。   “谁武艺最差?”王天逸问了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秦盾说了个名字,但王天逸不耐烦的一挥手:“我不认识。等一会见了,你告诉我谁是他就行了。”   进了三人租住的小院,三个正收拾行礼的年轻人看到司礼突然来了,全傻眼了。   “这是干什么呢?”王天逸站在屋子当中,摘下斗笠,露出那张盖满膏药的脸,看起来有些好笑,但三个年轻人谁也没笑,王天逸身上那种不详恐怖的气息已经压倒了他们,还能笑?   尽管三个人已经下定决心保命要紧,不惜一切脱离长乐帮离开建康,但面对这位曾经的上司,还是不由自主的扔下手里的衣服,面对他垂手低头站好。   “说啊!”王天逸还是冷笑:“你们想干什么去啊?”   “我们……我们……”站在最前面的年轻人头上的汗珠子立刻就密密麻麻的出来了。   秦盾上前一步,说道:“现在司礼回来了,我们锦袍队又再次有了主心骨。司礼已经说了,现在正是长乐帮生死存亡的关键,这种关头,绝不会亏待了任何一个同袍兄弟,因此任何参战的人都会有丰厚的报酬,除了帮里规定的奖赏还有咱们锦袍队自己多两倍的战争赏金。三位,不要再多想了,赶紧随我们回去吧,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是吗?多谢了,”满头冷汗的年轻人操着僵硬的舌头回了一句,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支支吾吾的想推辞:“可是……我们……那个……这个……实在……我们也不想……还是……”   “嗯?”王天逸一瞪眼,他立刻闭嘴了,只是使劲的往下低头,但最后面个高的那个年轻人咬了许久的嘴唇,站出来叫道:“司礼,我们对不起你,但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也没法子,我们武艺低微,也帮不上什么忙的……”中间的那个矮个一边看着王天逸越来越凶狠的脸色,流着冷汗拉了拉他袖子,让他别说了,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挣扎着说完:“我们这个叫辞职吧!请您原谅我们!”   “哪个?”王天逸没有理他,微微别了头,侧了耳朵。   后面的秦盾伸头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中间稍矮那个。”   王天逸打量了站在中间的那个年轻人,他其实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进门后还没说过话,只是老老实实的站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紧张,并无什么分别。   “你居然敢叛帮?”王天逸猛然一声低吼。   三个年轻人同时一愣,一起打了个哆嗦,六只满是惊恐的眼睛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向王天逸。   王天逸豹子般一步跨前,好像杀进三人中间一般,一拳砸在了中间矮个子的脸上。   惨叫声中,矮个子立刻头仰望天朝后摔去,但王天逸左手快的和闪电一样,一把抄住他的发髻,牢牢拽住了他的头发,对着小肚子就是狠狠一脚。   拉住头发的这一脚,立刻让朝后仰的青年变成朝前凌空扑来。   两腿离地朝后上飞去,“嗵”一声,脚后跟居然撞上了床板下面的木板。   抓着对方发髻的王天逸好像凭空拎着一条巨大的麻袋,顺势往下死命的一掼,“咚”的一声闷响,这年轻人立刻被实实在在的面朝下砸在地上。   一下就被打得奄奄一息,血甚至溅到了王天逸裤腿上。   看着脚下正在抽搐的发髻,王天逸慢慢立直身体,微微抬头扫视旁边两个家伙,他们已经面无人色,浑身都如筛糠一般了。   “叛帮是死罪!”王天逸咬着牙冷笑:“秦盾,查这个人家里还有什么人,过几天去信给刘远思先生,让他处理!”   “是。”秦盾心里叹了口气,嘴里却还是恭敬而迅捷的答道。   “你们两个,是受他蛊惑?还是他的同党?!”王天逸猛地扭头大吼一声。   “啊?”在地上受伤的同伴面前,两个人哪里还有刚才不从王天逸意思的胆量,互相看了一眼,最前面的人脸色白得像张纸,他抖了好久,然后一下跪下了,一把抱住了王天逸的腿,大叫:“司礼饶命,我愿意回帮效死!”   最倔强的甚至敢于反驳王天逸的高个子,也低了头,慢慢跪下,五体投地的他口称:“我错了,请您宽恕!”   顷刻间,三个站着给他讲话的年轻人全部低得不及他的膝盖,王天逸满意的笑了下,接着他从腰里抽出那把花铲,递到了跪着的二人面前,下了一个命令,语调冷酷的让人发抖。   如果世间只有魔鬼的话,那么这二人肯定相信那天那个时候,他们不敢抬起的头听见的这个声音一定是魔鬼发出的。   王天逸命令道:“那你们就处决这个叛徒吧。马上!”   要是以往,也许三个人都会被王天逸怒不可遏的杀死,但现在他不能,他太需要人手了。   所以他只杀了那个武艺最差的,来给“猴子”们看。尽管这只老实的“鸡”相比敢顶撞他的“猴子”们更不该死,但“鸡”没有“猴子”们更有用。   领回两只吓破胆而且满手都是同伴“鸡血”的“猴子”,回到临时据点的王天逸,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抬出一箱子的银两,开始发放“买酒钱”。   什么都没干就分到了一锭元宝的“一刀切”绝对不认为走好运走的像在做梦,他只是在心里念叨:这才是我应得的,这才是我的生活。   想着这个,他不仅扭头打量站在他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刚才这两个人跟着王天逸进来,看起来武艺都很好,肯定是他的手下,他们怀里抱着的银两是“一刀切”的几倍乃至十几倍。   看到这个,“一刀切”突然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意:凭什么!就因为老天爷耍老子吗?   但他没注意两个人一脸的惶恐和不安,仿佛怀里正揣着一只竖满针的刺猬。   “嗯,你们两个,从现在开始先跟着秦盾,负责召回同袍,若有叛徒,按今天你们做的来办。”王天逸斜眯着他们,在给了他们巨大的赏金后,发出第二个命令。   “是!属下听命!”因为恐惧而接受并执行了第一个命令的他们,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在抱着满怀银两的情况下拒绝这第二个命令,以及后续的任何的命令。   ※※※   王天逸不仅缺人而且缺银子,他不是没有“私房钱”,尽管这些银子多的对一个人来讲,可以算的上是个大富翁了,但对于组织一场和昆仑武当这种门派的战争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幸好,刘三爷给了王天逸不少银子,稍微让他应了下急。   刘三爷是站在王天逸这边的,因为他没法不站在王天逸这边。   在秦明月死后第二天,刘三爷就听说了这个消息,短暂兴奋之后,却又落落寡欢起来。   龙对于虎狼而言,并非只是统领那么简单,它的一个重要作用是好像套在鱼鹰脖子上的草箍,防止鱼鹰自己吃下太多的鱼。   虎狼们的食欲是没有止境的,如果鱼和羊吃光了,那么鱼鹰们和虎狼们都会饿死。   龙和渔夫也许只是虎狼和鱼鹰们自己发明出来的一种东西,用来防止自己贪婪过头以致族灭。   你要是去偷去抢,你大可烧光抢光杀光,但如果这是你自己的家,你会谨慎的选择那些用来卖掉,那些用来继续生产换取钱财,皇帝、龙、渔夫起的就是这个作用,官吏、虎狼、鱼鹰把自己爪牙得到的所有的食物所有权交付给他们,用它来控制一下自己的食欲,这样自己的种族却得到了保全和延续。   秦明月就是一个把建康地盘看做自己私产的人。   他禁止涸泽而渔。   现在他不在了,谁知道他的谋杀者们有没有他那种能够控制并永远占领建康的这种信心和勇气?如果没有,那么这里不过是他们的猎场而已,那么虎狼们也许要大开杀戒,填饱自己肚子了。   果然,第二天,桂凤的手下就送来一封请柬,邀请刘三爷赴宴。   刘三爷推辞不去,谁都怕鸿门宴。   但是他却把早已打包装好的产业账簿地契委托这个信使带回去。   不想陪对方玩什么游戏,他直接献掉。   到了傍晚,桂凤和景孟勇就兴冲冲的自己来了。再也没有先前那种不详而心怀叵测的试探,他们笑逐颜开,把刘三爷当了自己人。   酒过三巡,两人真诚的希望刘三爷能够帮他们经营他们的这些产业,尽管几个时辰前这些产业还属于长乐帮和刘三爷。   刘三爷的脸皮下冷笑,嘴上却显得犹豫不决,最后自然答应了。   如果要得到他的产业,那么他自己就是绊脚石,谁遇到抢劫不反抗?劫匪心里计算的是会遇到什么样的抵抗,要不要杀人。   面对昆仑一个帮派,刘三爷这种生意人其实弱的就像一个鸡蛋一样,他们想捣毁你的产业就能捣毁你的产业,想封门就封门,想提高地租就提高地租,甚至于要抢你要杀你,你也一点办法没有。   但如果你干脆直接献给他,那么他的问题不是抢劫会下鸡蛋的母鸡了,因为现在鸡已经是他的了,而是如何让自己的宝贝鸡生出金蛋来了,那么还有谁比原来的主人更有经验呢?   在和昆仑虎狼的博弈之下,刘三爷为了活命,丢车保帅,虽然失去了一些财产,但他的工作居然和以往全无二样!   他还是青楼赌坊酒楼等日进斗金产业的全权负责人!   唯一变化的是,他这个战战兢兢的被占领地区的猪和鹿,摇身一变,成了昆仑红人的座上宾。   但刘三爷不会甘心,而且他对昆仑能在这块地盘上站多久深表怀疑,只要扬州内乱一定,不管谁腾出手来,对于要扫荡昆仑现在这种匪徒一样的门派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所以在王天逸脱困之后,他立刻倾囊而出,把自己这些年聚敛的一些真金白银全支援给了反抗军首脑——锦袍司礼。   他知道,青楼赌坊等这些不会动的地盘看起来价值巨大,但对于王天逸而言一点用都没有,他现在需要的是金银珠宝来犒赏将士招募高手。   几车金银就让拉着他的手王天逸哽咽了,只能说出:“大哥,你这是雪中送炭啊!”   连称呼都从“刘三爷”或者“兄弟”变成了“大哥”,刘三爷非常满意,这些日子,尽管游走于昆仑和反抗力量之间,对着不同的双方说完全相反的话,普通人说不定都会疯掉,但他的失眠都不治而愈了,这下不管建康现在是谁的,将来是谁的,反正他刘三的都是他刘三的,他安如磐石。   相比商会红人刘三爷的长袖善舞,丐帮团头王大立就不是那么胸有成竹了,他本就是一个乞丐,是靠着难以置信的好运,被王天逸用刀和剑扶上这高位的。   别说长乐帮被昆仑打走了,就算丐帮重新被商会接手,王大立都会如丧考妣。   他就像一条无骨的藤蔓,能爬得高,全是因为王天逸这棵大树啊。   所以在人手远远不够的昆仑无暇顾及丐帮的情况下,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的替王天逸招揽人手。   他不认识什么高手,他也识别不出高手来,反正就是一个多多益善,只要是他知根知底的熟人,什么人都上去游说一番。   几日下来倒还真聚敛到人数众多的“死士”,殊不知面对这群人,王天逸陶大伟一群人真是满心酸楚。   ※※※   王天逸刚从昆仑逃出来,最先见的不是别人,而是慕容成。   见面地点并非金碧辉煌的厅堂,一个看起来没落的小院子,以及王天逸、范金星、金相士三人脸上惴惴不安的神情,无一不显示钢铁三角毁掉一角后,士气所受到的致命打击。   最后到来的慕容成也是眉头紧锁,不过还算平静,说话也依旧非常干净利落。   “天逸,你能逃出生天真是万幸,有何打算?”慕容成先表示对王天逸的慰问。   王天逸跨上一步,先鞠了一躬,说道:“多谢三爷记得在下。我想请允许我回扬州,协同易老参战,可否?”   慕容成想了片刻,慢慢地说道:“你一个人去吗?”   “我想带着能找到的锦袍队成员,先回扬州,然后一起哗变,加入战局。”王天逸说道。   “那能有几个人?金猴子已经说了,你能找到的人不多。这是杯水车薪。”慕容成叹了口气。   “您的意思是?”王天逸的头更低了。   “留下来。我需要你。”慕容成斩钉截铁的说。   王天逸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大公子您不回苏州吗?”   “当然不回!”慕容成冷笑一声:“我就坐在这里!不看到大事成一步不离!”   此言一出,王天逸金猴子等易老一方的人都是神情一振,而范金星却叹了口气。   他却是想慕容成暂回苏州。   现在昆仑突然易帜,昆仑在秦明月死了之后,长久占据建康几乎成了天方夜谭,他们重新变成了一只雇佣军,加上千里鸿在此坐阵,武当对这块他们眼里的飞地是没有兴趣的,掌握昆仑的唯一目的就是对慕容作战,他如果不对付慕容成是不可能的!   但慕容成拒绝了。   “我如果走了,易老那边怎么办?”慕容成咆哮着说道:“昆仑是我引进来的,现在突然变成了烂摊子,如果我这样一走了之,我在家族中的声誉也毁于一旦!这是前功尽弃,现在仍有机会!”   范金星苦笑道:“可是敌我力量已经悬殊,我们虽然表明上只派出了一半的战力,但那里面却有您麾下三分之二的一流高手,别说昆仑还有个武神在,就算只对抗昆仑的一般高手,在实力上我们也是处于绝对劣势啊。”   慕容成恢复了平静,他拍了拍这心腹的肩膀,沉声说道:“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离开,我已经战斗的太深了,昆仑这件事,连父亲有些地方都不知情,我们已经付出了多少代价?如果我抽手离开,你指挥得动齐元豪那些二弟手下的人吗?我在家族里还有什么前途?谁还能信服我?现在不仅是易老的生死存亡之计,也是我慕容成的生死存亡之际。面对这样的生死斗,懦夫会生,勇敢者可能会死,但懦夫注定失败,勇者却仍有胜算!”   说罢,他低头闭目沉思了一会,良久方慢慢地说道:“我能赢!”   “君子不立于危墙,您这样做是拿自己的性命赌博,不是一个未来家主的所为!”范金星无奈的说出心里话。   “有二弟在,我就不是未来家主。”慕容成冷笑:“这句话留待我和大哥成功后再给我说!”   所以慕容成定下了誓死不离建康,依靠家族里父亲的支持,死死维持住半个建康这个慕容世家对易老的支援线,先对付完建康对面的危险,然后倾尽全力支撑易月。   钢铁三角就算垮了,但还会有江南双雄在!慕容成有这个信心,他不会后退半步,他要豁出自己高贵的性命去赌这场豪赌!   面对这劣局,慕容成选择半步不退!   这决定自然让王天逸之流的易月死士欢心雀跃。   “您需要我做什么?请下命令吧!”王天逸一个半跪到地。   “千里鸿已经派人给我口信,要求谈判。你怎么看?”慕容成问道。   王天逸脱口便出:“缓兵之计!”   “不错,他迟早是要利用昆仑的战力进攻我这边建康的,等家族的援兵汇集到我这边,然后武当那边也会出兵,双面夹击慕容世家,让我两头相顾不暇。”慕容成说道。   “您知道的这么清楚?准确?”王天逸抬起头,有些疑惑。   慕容成还没回答,身后的范金星笑了几声:“这就是你那个义弟琪安的功劳了,章高蝉知道的他就会知道。所以绝对准确。”   没想到琪安除了自己,还朝别人供应情报,王天逸一声语塞,但这只是小事,马上他就担忧起他和慕容成单薄的战力来了。   但慕容成一挥手,说道:“所以现在需要你做一件事。”   “请讲。”   “他想在宋家这个地方谈,你就在宋家埋入火药,无论是武神还是千里鸿,谁来就炸死谁!”慕容成咬牙切齿的慢慢说道。   宋家作为在长期敌对的慕容和长乐帮夹缝里的小门派,能有滋有味的生存到现在,早就养成了沙滩螃蟹一般的有风浪来就遁去的习惯,在昆仑起事不久,宋不群就把家里八成的财富转移到了城外,剩下的一点则是为了让敌人抢的,免得对方找不到东西伤及无辜。   现在千里鸿别的地方不挑,偏偏挑中了慕容世家和长乐帮最惯用的谈判地点——中立的宋家,正中了慕容成的下怀。   宋家永远不是慕容世家或者长乐帮眼里的问题:只要他打个招呼,宋家的任何人都会听从他的意志,加上王天逸这个宋家老当家的徒弟去做这件事,更是轻车熟路。   问题是如何对付千里鸿和章高蝉。   千里鸿不必说了,出入谈判必然卫护森严,而章高蝉,以慕容成现在的实力,就算倾巢而出,要杀掉他也是痴人说梦。   慕容成想了良久,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去年鞭炮作坊爆炸几乎炸掉半座村庄的事情,就算你武艺通天,也斗不过炮仗药吧?   但是谁去做这件事,慕容成倒伤了脑筋,这件事需要在短短几天里埋下大量火药,这是个需要人力的活,自己人手不足倒是其次,问题是慕容世家里面到处是慕容秋水的眼线,比起武当和昆仑来,他更怕的却是自己这个二弟。   只要他稍稍使个绊子,给昆仑的人通报一声,自己这计划就肯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还有一点关键的,他想到时候,让那个心怀叵测的齐元豪代表慕容世家去谈,这样一来,一石二鸟,但也是更不能对内部泄露任何一丝一毫的风声了。   正在犯愁的时候,易老的死士王天逸恰好脱困,他表面是霍长风的人,又在原长乐帮地盘上活动,谁能比他更适合这个行动?   而王天逸也没有让他失望,丝毫没有犹豫,也根本不问为什么,更没有询问如何去做,只是马上点头说:“遵命!”   这让慕容成无比舒服。   长出了一口气,他说道:“这里有份契约给你,你带来印章没有?”   “印章?”王天逸一愣,抱拳道:“属下暂时没有印章,锦袍队都被昆仑占据了,没能带出来。”   “你先看看契约吧。”慕容成笑了。   王天逸展开那张纸一看,却愣了,上面说的却是慕容成和王天逸锦袍队结盟,如果两家联手干掉昆仑等外患,则慕容世家会把那半个建康原封不动的还给长乐帮。   这地盘归谁,王天逸根本不放在心上,这事是易老要操心的事情,不是他这死士要考虑的,所以他有些疑惑的抬头问道:“三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成笑了笑:“这地盘其实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我能写这个,不过是个口头之惠,没什么实在好处或坏处。但以后,你的手下难免要和我并肩作战,如果需要,你就拿出来给他们看,定然不会影响士气!”   闻听此言,王天逸才发觉慕容成想得如此之远,不由得敬佩非常。   随后,慕容成又询问了王天逸面临的困难。   这点上,王天逸倒考虑的成熟无比,他马上禀告道:“一是银两,二是人员,前者我在筹措,难就难在人上!现在建康的长乐力量完全被摧毁,完全被昆仑占据,此刻肯投入我方的反而不会有很多真正的一流高手,因为这是不折不扣的卖命了,我们能招募到的往往是群老弱病残,战力……战力实在有限,现在我手里能打的不过以前的十几个手下而已,这个真是头疼。”   “有人总比没人强,”慕容成点了点头:“银子方面我替你想想办法。人员能招就招吧,我们需要人,这是场生死斗!”   “请三爷放心!”王天逸再次跪倒:“刀山火海,属下就算肝脑涂地也万死不辞!” 第十三节 烈火大江(一)   苏州慕容世家,一路小跑的于叔,拧着眉毛,嘴里骂骂咧咧的,差点撞上低着头匆匆慕容秋水院门出来的文从云。   定睛打量一下对方,面色一样的恼羞成怒,于叔拉住了文从云,问道:“从云,出什么事了?”   文从云恼火的冷哼一声,抬头看了看四周无人,才附耳说道:“今天家主召见公子和几位家臣,要把我们的人派到建康参与和千里鸿的争夺战。”   “啥?”于叔一愣,接着恨恨的一跺脚道:“争夺建康?那要多少战力?岂不是不是正中千里鸿狗贼两线开战拉开兵力的圈套了吗?我们投建康,他武当主力从东北方向杀向苏州怎么办?就算能拿回来还要面对长乐帮!”   文从云舔了舔嘴唇,再看了一眼周围,才答话,胸腔里的怒气让他的每个字都尖细的像把锉刀:“这根本不是最重要的,要命的是,只调用下层高手,我们这样的中高层指挥官一个不用。这摆明了是要把我们苦心经营起来的实力送给大公子……”   “他妈的!”于叔攥上了拳头,小声却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脏话,俄而抬起头问道:“公子要怎么办?”   “不知道,他没吭声。”文从云抬手朝天指了指:“他要这么办,公子能怎么办?”   说罢,文从云指了指于叔的额头说道:“于叔,满头都是汗,有什么急事?”   “建康!又是建康!”于叔好像肚里有气,提到这个地名都咬牙切齿的:“刚来了情报。”   “什么事情?”文从云问道。   但于叔一摆手,说了句:“能有什么鸟好事?!”文从云马上不再问了,他知道这情报看来重要无比,那么于叔是不该说的不说,他则不该问的不问。   “你进去吧,公子正在书房。”文从云挥手告别于叔。   一见到慕容秋水,于叔刚才在同僚面前压抑着的怒火反而爆发了出来,他看着正在逗金丝雀的慕容秋水大吼道:“反了反了!这个小畜生!居然连我们都敲诈!”   “哈。”看到于叔居然气成这样,慕容秋水笑了,他放开鸟笼,转过身坐到书桌后面的紫檀椅子上,才笑问:“出什么事情了?”   “他开口就要百斤黄金!数额过于巨大,齐元豪飞鸽传书请示。”于叔怒道:“江湖上也没听说过这个价钱的啊。这家伙越惯胆子越大!以为我们是吃素的吗?”   “百斤黄金?”这数目巨大的连慕容秋水这种人物都为之一愣,笑问道:“他怎么开价的?”   于叔一个躬身,说道:“他说一斤是这个情报的价钱,其他九十九斤是专卖我们一家的钱,而且只要黄金,白银都免谈!”   慕容秋水一呆,但不一会他睁圆了双目,双拳摁在桌子上猛地长身而起。   “公子不要动怒,小心身体……”看着那脸色,于叔赶紧劝说,殊不料慕容秋水却说出了让于叔震惊的话。   “马上支付!立刻通知齐元豪!”慕容秋水一声低吼,接着他又坐回了椅子上,开始不自觉的转起了他的宝石戒指,这是他紧张时候的特征,他喃喃道:“我想知道什么情报可以价值百斤黄金。”   “公子,您要想清楚啊,这是个什么数目?足以吃掉我们镖局一年的利润啊。”于叔瞪大了眼睛,他据理力争:“万一,他是想骗我们,这么多钱……您想清楚啊!”   看着心腹这瞪圆的双眼,慕容秋水慢慢抬起手,竖起三个指头,低沉而缓慢的音调回荡在这个书房里:“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他以前欺骗过我们没有?第二个问题:他愚蠢吗?他知道以他的身份和实力耍我们是什么下场吗?他认为他能欺骗我们吗?他能估计情报的价值吗?第三个问题: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在哪里?我们在哪里,我们需要知道这个时候的那里有什么吗?他知道我们需要什么吗?”   说完这番话,慕容秋水把三根并拢如刀般的手指轻轻砍在了桌面上,决绝的吐出四个字:“立刻给钱。”   看着公子的眼神和表情,于叔足足愣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终于让自己相信面前的这个人下达的是决心已定的命令,他又愣愣的站了半盏茶时间,思考了一下这个执行这个命令的环节,才开口说道:“可是,我们哪里去找这么多黄金?他又不要白银。我认为需要从总部里运一批黄金过去。”   “哦?从这边运输?那要多长时间?这可不是信鸽长了翅膀。他的情报,越快到手越好!”慕容秋水一愣,说道:“元豪怎么说也算是建康的地头蛇了,这点钱都敛不到吗?让他想想办法吧。”   “数目太过巨大了。”于叔看这个主子这么轻飘飘的把这样的担子就压在了齐元豪身上,也不禁偷偷抹了把冷汗,但是关于困难他还是要替同僚事先想到的:“我想如果元豪把自己卖了,能凑齐这个数目,但白银兑成黄金也需要时间啊。再说,现在建康大权都揽在大公子手心里,他不过是被架空的闲人而已,搞这么多黄金实在难办啊。”   “好。建康慕容银号的掌柜老刘是我们的人,我给你写个条子,从那里暂时挪用客户的黄金。”慕容秋水说着就摊开笔墨,翻出印章打算写。   “公子且慢!”于叔头上的冷汗又密密麻麻的出来,他上前一步,伸开了手,虚虚的拦了一下慕容秋水:“挪用客户黄金怕是不好吧?现在建康帮派混战,本来就有很多人提走存银,万一黄金不足,无法支付,被人发现了肯定要挤兑的,那样我们这银号的声誉就毁于一旦了!我们世家的所有银号就都跟着完蛋了。”   慕容秋水斜握着毛笔,看着于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说道:“你应该知道现在我的处境吧?此刻是咱们生死存亡之际,命如果都没了,还有什么信誉好谈?”   说罢,低下头,毫不迟疑的奋笔疾书起来。   ※※※   就在齐元豪鬼鬼祟祟的凑齐那巨大的财富之后几天的一个晚上,王天逸秘密和慕容成见面了,刚把行礼的腰站直,王天逸看着慕容成,有点犹豫地说道:“大公子,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也有一个坏消息……”   “先说坏消息。”跳动的烛光掀起浮沉不定的阴影,慕容成的脸就好像是黑色大海里浮沉不定的一块礁石,坚毅的一动不动,就连说话的口气就如同山岳一般沉稳,他的选择也映射了他的决绝和信心。   当然有的人没有坏消息,只有好消息好运气,就好像建康一个码头的扛夫老李。   这天清晨,老李和一群工友就眯在墙角阴影下等着有雇主来找他们干活,但这些天生意大不如以往,一是来往的商船少了很多,自然需要扛夫的生意就少了;二来长乐帮漕运势力的几个头目都被昆仑杀了,群龙无首,码头也乱成了一锅粥,什么人只要有把力气就能进来做工,远不比先前这里被长乐帮垄断,不向他们缴钱别想进来。   当然老李这种喝点酒就心满意足的人总是善忘的,他看见了很多人来抢生意,却忘了那时候长乐帮克扣抢夺过他不少工钱。   不过生意确实不如以前,等了两个时辰,才有七八个人被船老大叫去扛活,一群扛夫心灰意冷的蹲在墙角吐着苦水,有几个甚至掏出骰子开始用工钱赌博。   就在这时,两辆大马车飞快的驶了过来,在他们前面噶然而止,几个人跳了下来,为首的长相猥琐,却满身华服,背着手,眼睛看天,却用鼻孔看人,一看就是富贵相,老李他们甚有经验,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大约是哪个工地的工头人手不够了,到码头来找苦力的,看还带了一辆空的马车来,肯定需要的人很多,一群人唰一下就围了上去。   “这是俺们家王员外,鼎鼎大名的西区团头,现在需要些壮汉。活轻,站一天就行,报酬却丰厚。”一个保镖叉着腰介绍王大立。   王员外李员外乃至是个王八都无所谓了,站着、扛活乃至掏大粪也无所谓了,听了保镖说的价码,所有的扛夫眼珠子都红了:不眠不休的扛十天麻袋也赚不到这么多铜钱啊。   人群一下围住了王大立他们,人人撩开了袖子甚至脱了上衣来展示自己的身板。   “我要身板健壮如牛的,看起来就像铁塔一样,就像那个……那个……嗯嗯嗯……”王大立说了半截卡壳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大叫起来:“秦叔宝张飞岳飞爷爷那样的!”   “大爷,我!我!我!”一个小子一闪肩膀把老李撞到了身后,站在了王大立面前,使尽吃奶的劲头绷足了肌肉。   看了看他的身高,又看了看他满头的泥珠子,王大立厌恶的捂住了鼻子:“妈的,又脏又臭!简直像个乞丐!滚蛋!”   话音未落,“嗵!”“嗵!”“嗵!”,身后河里传来好像下饺子一样的声音,所有不爱干净的家伙纷纷跳进河里,连衣服都没脱,反正他们水性好,在水里涮一下不就不是乞丐了吗。   推开刚才的小子,王大立到了老李面前,老李立刻笔直站好,就好像士兵遇到了检阅的将军。对自己的块头,老李很有信心,至于干净嘛,他是有妻儿老小的人,自然不会像那帮二蛋子一般邋遢,现在又没接活,所以虽然衣着破旧皮肤晒得黝黑暴皮,但总是干干净净的。   果然,王大立仰视着比他高一头的老李,显得非常满意,一挥手:“上车。”   就这样,老李和其他十几个幸运儿接到了有生以来最好赚的一笔买卖。   他们被送进一座大宅子,在里面,每个人都换上了新衣服,有不少还是长衫,外带扎上腰带,甚至每人还领到了一把带鞘的兵刃,虽然被严令要求不能说话不能乱动,更不能抽出兵器,只是傻傻的后院的大空地边上笔直站着,看着一群武林高手在中间打打杀杀,仆役们抬着兵器和兵器架箱子等进进出出,但老李他们心情还是和过年一般高兴。   老李这帮接了便宜活的汉子高兴,殊不知在院墙外,正好俯视这个小广场的二层楼上的两个人一样的显得比过年还高兴。   他们中间摆着一桌丰盛无比的酒席,彼此间杯盏交错,热情无比。   “这就是你的手下,看这架势,足有五十多人吧。”其中一人穿着渔夫的装扮,只是左边脸有点斜,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撞击而留下的纪念一般,看起来有点奇怪,此时他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下面广场上热闹的情景:一排排的武林中人站在周围守卫,中间有水平很高的训练,不时有人抬着各种装备进进出出。   闻听这话,对面坐着的那个脸上贴膏药的人显得高兴无比,谦虚几声后,马上抬手替对方倒酒敬酒,此人自然是锦袍队司礼王天逸,他此刻再干一杯后,笑道:“这些都是我手下的闲人,新手居多,先练着,高手现在都在城里各司其职。这建康本就是我家长乐的地盘,昆仑在我们这里就是一抹瞎,加上前段时间他们起了内讧,高手死了大半,不瞒蒋兄弟您说,其实根本不用我家扬州老家派人,给我点时间,我自己就能把昆仑屠了,只是那个武神有点棘手,不想打草惊蛇……”   “想稳操胜券再动手嘛。预祝……”姓蒋的斜脸哈哈一笑,举杯祝酒,就在这时,一个武士打扮模样的年轻人端着新菜上来,店小二一般点头哈腰的给两个人上菜收盘子。   王天逸指着这个年轻人说道:“这也是我们的新人,武当虎团出身的高手,绰号一刀切,刀法好的很,现在让老人教导他做点小事,磨磨锐气再说。”   “哈,武当虎团都是一流高手啊,我恰好认识他们的一个教官周大哥,”说罢,斜脸拉住一刀切说起武当的家常来,一刀切自然对答如流,斜脸问一句,一刀切能给他解释十句,等一刀切抱着几个脏盘子下楼去之后,斜脸对王天逸竖起大拇指:“藏龙卧虎啊,这虎团就相当于你青城的甲组……”说到这,他突然顿了一下,笑了起来,王天逸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   “不打不相识啊,咱们老早就是好朋友、好兄弟了!为了这缘分干一杯再说!”王天逸举杯。   两人确实是老相识了。这斜脸就是岳中巅的一个心腹蒋丹,王天逸脸上的那道横疤就少不了蒋丹的一份功劳,而蒋丹的左边颧骨塌陷导致脸斜,却正是被王天逸在青城比武时候重踢脸部留下的纪念,而王天逸也因为这事,差点死在当时青城掌门手里,要不怎么会杀出山门加入长乐帮呢。   而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现在却坚定的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蒋丹是岳中巅的信使,他带来一个重要的情报,在王天逸的努力下,他终于决定寻求长乐帮的帮助。   这份情报对王天逸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噩耗。   他早就在宋家埋下了火药,等着谈判那天,虽然他和慕容成都判断这就是千里鸿的缓兵之计,但没想到蒋丹不仅佐证了这点,而且证明用暗杀解决武当或者昆仑的重要人物简直是痴人说梦。   因为对方根本不会来人谈。   千里鸿是孤身进入建康的,但说服武神再反昆仑却不是他唯一的招法,他还布置了一只巨大的战力,和他同时朝建康进发,但为了保密或者说为了防止逃兵,没有走旱路,而是通过漫长的水路迂回到建康附近。   武当缺银子,但却多的是战士,所以他派出的这批武林战士总数竟然高达近二百人!   不过这么多人,绝对不是人人都是武当精英。   相反,有一半多的战士都是武当从各个仆从门派里调集出来的,大部分是千里鸿父子认为不可靠的家伙,岳中巅带领的一批华山战士也在其中。   他们将是登陆建康后的攻击慕容世家的主力。   另外一半则是武当自己人,他们是一批真正的精锐,别看这些杂牌门派人数比他们还多一些,但论战力,哪怕这群乌合之众的人数再多两倍,也不够这些训练有素的武当高手吃的,所以这批杂牌才在他们的监视下老老实实一点不敢乱动。   但这只武当精锐的主要任务不是战斗,而是作为督战队和后备队,一方面保卫千里鸿的安全,另一方面则是监视控制这批仆从军。   毕竟这是驱人入虎口的事情,像岳中巅那些人谁会真心实意的给武当卖命?   正因为这样,载着这批战士的两条大船在一个渔村补给休整等待命令的时候,蒋丹逃了出来,星夜兼程的来到建康,因为王天逸和岳中巅早有联系,所以他找到了王天逸。   武当驱赶战斗的这批掌门和战士谁也不想为了武当在陌生的城市里卖命,其中岳中巅名头最大,带的人最多,实力最强,自然而然的成了这批人的头目,本来他们就是被武当用武力胁迫控制的,本就痛恨武当恨的要死,现在又被强拉上战车去送死,谁也不愿意干这个啊。   人人都有反心。   于是他们想能不能借助建康本地门派的帮助,逃离武当,进入慕容世家控制的地盘。   更确切的说是进入慕容秋水控制的地盘,因为华山赵乾捷一直在为慕容秋水服务,岳中巅和他也早有联络,而慕容秋水和千里鸿一直是对头,这批人希望在慕容秋水的帮助下,返回领地,建立联军抵抗武当,或者干脆抛家弃子就跟着慕容秋水对抗武当了。   所以蒋丹他更想找齐元豪,但王天逸说服了他:齐元豪现在只是空头掌柜,大权在慕容大公子手里,与其找他反而不如求助自己。   在岳中巅他们的眼中,慕容秋水和霍长风是个联盟,而王天逸又是霍长风船上的,自然会偏向于对抗武当,且昆仑袭夺建康直接导致扬州内战,不管这是不是武当指挥的,但昆仑是千里鸿一手扶植的,且定点在建康附近,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况且千里鸿拿下昆仑也没有还建康回去啊,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江湖上从没有这样的善人和这样的好事。长乐帮的人不可能不敌视武当。   另外,昆仑是霍长风的死敌,也是杀害华山掌门让华山变作武当奴仆的大仇人,自然霍长风的人和华山的人必然是同仇敌忾的。   所以王天逸是可信赖的朋友。   因此蒋丹到了建康就找王天逸。   王天逸没让他失望,他不仅向他展示了对昆仑和武当的不共戴天之仇恨,也展示了能帮助华山等佣兵脱难的实力:作为建康武林的地头蛇,他有的是高手和金银。   当然,蒋丹不可能知道他看见的一大半精英都是从墙角里找来的扛夫乞丐等等,像戏子一样穿上华服带上兵器,来扮演武林高手让他相信。   这也没什么。   蒋丹同样拍着胸膛对王天逸保证,如果能够让这批人逃离武当的魔爪,他们会义无反顾的帮助长乐帮赶走昆仑。   “我高手如云,跺跺脚建康就抖一抖,赶跑武当和昆仑只是举手之劳。”王天逸如是说。   ——这是谎言。   “我华山和其他十二个门派的弟兄和武当昆仑有不共戴天之仇!男子汉大丈夫,战死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死在敌人的尸体上!我们一到建康,就会和你们并肩作战,势要拿下千里鸿和章高蝉的狗头!”蒋丹如是说。   ——这自然也是谎言。   是,他们要反抗昆仑,但要让行动更有可能成功,总得找个更靠谱的朋友或者蛟龙吧。   谁还能比一个未来的家主更有力的保证?投身慕容秋水这个出身尊贵实力雄浑的天才麾下,和蹚浑水相比不啻天壤之别。   长乐帮正内乱,建康乱成了一锅粥,连正常的帮派秩序都没有,这么多高手不可能在乱哄哄的建康跟着一个不起眼的司礼去替乱哄哄不知所谓的长乐帮卖命。   等他们逃出虎口,就是王天逸傻眼的时候,他再凶,也不过是四分五裂长乐帮的被占领地盘上的一个小头目,强能强到哪里去?总不会比自己身后的这只武当精锐厉害吧?能怎么样自己?总不能在强敌环伺的情势下对一只人数众多的无害友军怎么着吧,更况且自己这批乌合之众能逃开武当不对他们刀枪相向就是帮了他天大的一个忙,路费还得着落在他头上呢。   所以岳中巅的打算是,借用建康门派的力量,设法逃离武当控制,然后立刻离开建康,进入慕容世家领地获得安全和保护。   ※※※   “近九十名高手啊,如果登陆陆战,可以碾碎这个城市里的任何武林势力。”旁边的范金星几乎是咬着牙才鼓足勇气说出这些话的。   王天逸抬头偷瞧了一眼慕容成,对方静静的坐在阴影里,没有任何反应,他等了一会,还是问道:“请问大公子,您的援兵是否快到了?如果可以坚持一段时间的话……”   范金星这个时候打断了王天逸的话:“家主是完全支持我们的,现在武当明显想利用建康这块长乐帮无暇顾忌的飞地玩首尾相击战术,家族内对于收缩还是双线同时迎战也是意见不同,至于是以建康为主力而战,而是面向苏州东北的武当作为战争重心,这更是生死之争。家主虽然支持,但调动高手入援我们也需要时间,这是阻力重重的难办事!、你以为在慕容世家家主说话就一定百分之百管用吗?”   “二公子啊……”王天逸轻声的自言自语般说了这三个字,然后闭了嘴,等着慕容成定夺。   好久后,慕容成才开口说话,说的却是有点不相干的话:“帮助华山等人脱困难不难?”   “是有机会做到的。”王天逸躬身答道:“难点在分离他们和武当,此后我们不过是起个向导和提供码头落脚地的任务。”   “你认为他们会为我们而战吗?”慕容成抬起头。   王天逸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说:“总是比别人利用他们来杀我们好。”   “守株待兔,击其半渡。”范金星凝视着慕容成,慢慢地说道:“如果您还不打算撤退的话,唯一的机会。” 第十四节 烈火大江(二)   戊申日深夜,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夜中的长江翻滚的如一条巨大的黑龙,吐着白沫的巨浪一个接着一个,好像这条凶龙浑身的鳞片都暴烈的立起。   而在这狂野的大江江心,却有两艘大船在一前一后劈波斩浪,说是大船,但和这条翻滚的龙比起来,小的就像鳞片空隙中爬行的虱子,一会被鳞片抛到空中,一会却又隐没在了鳞片之间,但却始终是逆着狂风暴雨不屈不挠的前进。   摇滚的船上隐隐有灯火传出,在风浪里看起来无力的就像雾中的小小萤火虫。一个男人正借着这灯火举杯喝酒,他两条腿紧紧盘住一把钉死在地板上的椅子,一只手朝后绕去,把住了椅子背,就这样才慢慢的把杯子摇摇晃晃的递到唇边,但还没来得及喝,地下的地板猛地好像突然塌陷了一般,他整个人也朝后仰去,一杯酒全泼在了自己脸上。   “他妈的!”男子气急败坏的跳了起来,一下把杯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还没来得及把掷杯的手收回来,脚下地板好像又朝上猛地跳了起来,男子惊呼一声,整个人直朝船舱摔了过去了过去,仓皇间就去抓门上的把手想稳住身体,但他那快如闪电的手还没摸到舱门,舱门就被朝外拉开了。   男子叫骂着诅咒着滚到了地上。   拉开舱门的人也没进到这船舱,他是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此刻正死拉着舱门外边的把手坐在地上,吐得一塌糊涂。   “混蛋,老子不开门你也不进来?!现在到哪里了?!”男子强忍着自己也要吐的恶心,恶声恶语的趴在地上问那少年。   “呜……咕噜……岳掌门,现在马上要到礁区了,我……我来通知您的……”脸色煞白的男孩子害怕岳中巅比晕船的痛苦更甚,他把嘴里的东西又咽了下去,先把话说了,这动作让岳中巅的恶心的别过头去。   但他很快摸着墙壁站了起来,从墙上取下佩剑,摇摇晃晃的就往外走。   外边过道里,两个武当高手打扮的全副武装的守卫此刻全坐在地上,一样的脸色煞白,只是都是高手,还不至于呕吐,看到岳中巅从屋里出来,两个人捂着肚子滴着汗站起来,警惕但又客气的问道:“岳掌门,外边风大浪急,您还是不出去的好!”   “不出去?啊?”岳中巅仰天打了个哈哈,接着一瞋目吼道:“再不出去让风吹吹,老子都要把肠子吐出来了?难道你要老子吐在被窝里吗?”   说罢扶着墙壁,踉踉跄跄的爬上甲板,两个守卫对望了一眼,伸手抄了把雨伞,愁眉苦脸的跟在他身后爬上了船舱。   岳中巅头刚伸出最外面甲板,眼睛都还没睁开,连吹带浇,差点一跟头滚下去。   但狂风暴雨的漆黑夜中,甲板上却比以往还热闹百倍,岳中巅眼前满是急速窜动的脚,号子声此起彼伏,水手们顶着风雨忙碌着,齐心合力操控着这条大船。   慢慢的爬上甲板,后面的脚刚出舱口伸出来的岳中巅全身就已经被淋透了,后面的武当守卫手忙脚乱的给他张开雨伞,但刚打开,油伞就被吹折了,岳中巅不满的回头看了眼他,教训道:“你小子不知道大江上风雨大吗?拿个蓑衣来!去!”   “我不知道,你妈的知道?”被羞辱的守卫满肚子气,但也没法子,掉头又下到舱里去,等躲开那风雨,回头看了一眼,小声恨恨的骂道:“老子还不想给你打伞呢!”   赶跑了守卫,岳中巅握住一根帆绳小心的在不时被雨水波涛滑过的甲板上朝前挪步,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此次行动武当的首脑苍松道人。   他正站在船舷边一动不动,披着的蓑衣哗哗的朝下倒水,虽然眼睛被风雨灌得眯着,好像都没睁开过,但头却随着甲板上水手的身影流动不停的转来转去,像极了酒楼拉二胡的瞎子。   “老松,你怎么不下去躲雨啊?什么时候该行当船老大了?”岳中巅走近苍松调笑,因为风大雨大,这戏谑的玩笑却只能用内力吼出来。   “岳掌门啊。”苍松掉过头,摸了把脸,终于睁开眼了,他笑了起来,用大吼回应道:“这风雨太大,我怕出事,上来看看。”   岳中巅贴着他并肩而立,也牢牢把住了船舷,却发现还是摇摇晃晃,不如苍松站的安稳,低头一看,不由大笑起来:“我说老松你啊,真会玩啊,居然把自己捆在船舷上,怪不得稳如泰山。看来你是要和这船共存亡啦!”   原来苍松站在这种情况下的甲板上也是害怕,就用一条结实的丝带绕过手腕和船舷木头,把两头牢牢握在自己手里,这样他就岿然不动了。   苍松武功很强,但为人较为老实木讷,面对岳中巅这种油腔滑调的人依然矮了一头,此刻无奈的笑了一声,大声说道:“说什么呢?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小心龙王爷听见。我是看风雨这么大,又接近礁区,不敢大意……”   这话恰好被一个正经过他们身边的赤膊中年人听见了,正在像飞一样在甲板上滑行的他噶然停住脚步,一边用手抹着裸露胸膛上的雨水,一边大笑着拍着苍松道人的肩膀说道:“道长大爷,您哪,真是没见过风浪!我给您说过几遍了,这点风雨那简直不值一提,安全的很,根本不用您老人家盯着我们。我们都跑大江跑了二十年了,对这里比自己家都熟悉,信不信?我蒙着眼操船都能驶过礁区!哈哈,你们回舱休息吧。”   说话的正是船老大,苍松脸色煞白的嗯啊嗯的,却不动半步,岳中巅大笑起来:“打赌吗?你要是蒙着眼睛操船,老道肯定马上跳江!”   船老大和岳中巅他们喝过酒,自然对能言会道的他印象深的很,此刻马上认出来了,他指着岳中巅说道:“岳老弟,您连个雨具都没有,站着淋雨啊?还不回去?你可比不得我们。”   岳中巅愁眉苦脸的吼道:“我吐了一个晚上了,不出来透气是不行了。”   “哦,”船老大同情的点了点头:“难为你们这些陆上好汉了,这段日子我眼见你们人人都瘦了七八斤啊,嘿嘿。”   话音未落,身后却想起一片异口同声的叫苦声,苍松惊叫起来:“各位,怎么都出来了?”   却是其他五个掌门,居然都爬到甲板上来了,一个人一边用手绢擦嘴角,一边哀声道:“可怜我北方人,再不上来吹风,就要吐死了。以后打死也不坐船了。”   原来武当这一次战力远征,路途遥远,军心不齐,士气更是低落,为了防止逃亡和保密,特地走水路而来,对这些大部分不熟水性的这些战士而言,浮在大江上的船就如同监狱一般,逃无可逃,但船舶地方狭窄,如果武当高手和仆从门派的人混杂,武当的人担心自己安全,分开的话又担心对方逃亡。   所以为了方便控制这批仆从军,分离了各自的掌门和手下,几个掌门全和武当的人坐在一条船上,前面一艘船则是大部分的外来高手和一小部分武当的守卫。   后面武当座船的船老大和水手都是高薪请来的水上好手,而前面领路的船则是船老大小徒弟掌舵,技术和水平全部不如后面的师傅,这样武当也不会担心他们敢夺船逃跑,那样无疑是自杀。   因为有了这些安排,一路上只在登陆休整和补给的时候跑了几个人,其他时候都是安然无事有条不紊的在朝着建康前进。   现在在武当座船上的掌门只有一半之数,原因在于这几天风雨大作,航行之时,包括武当在内的大部分高手都深感不适应,那些杂牌门派更是不堪,有很多人吐的不省人事,人心惶恐,因此苍松也同意了几个掌门去前面船上居留来处理事务安抚手下激励人心。   但像岳中巅这种地位很高手下众多的掌门自然还得重点“看护”,于是他留在苍松这边,哪里也不能去。   “各位,外边风大雨大,还是回舱吧,反正再过不久就到了。”苍松一只手绑在船舷栏杆上,只能用一只手摆了摆做了作揖的形状,说心里话,他可挺怕这些大爷的。   虽说实际上,这些人都是武当的俘虏或者奴仆,应该看他的脸色,但这群家伙哪个不是喝江湖风雨长大的,肚里有气,谁也不说,正事上自然不敢违拗苍松,但小事上专看着苍松老实好欺负,就死命欺负。   俏皮话绵里藏针,喝酒连蒙带灌,像苍松人品这么好,以前连武当酒馆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的人,被他们整得已经钻桌子底下四五次了,因此苍松看见这批“爷爷”就脑仁疼,尤其是几个人嬉皮笑脸的聚在一块的时候。   但他怎么是这几个人的对手,这又不是下命令,几个掌门不但对他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几个浑身湿透的家伙,居然在风雨里兴致勃勃的谈起建康的姑娘漂亮不漂亮来了,那个从没坐过船的北方豪杰甚至是弯腰吐,吐完直腰再讲,讲完再吐,真是踏浪如平地啊。   这时船身猛地一顿,背向船头而立的岳中巅一屁股坐到了甲板上,一群人马上知道临近礁石林立的地区,大船收下了风帆,速度慢下来了。   苍松却没看岳中巅,他突然大喊起来:“前边怎么回事?船怎么停了?”   一群人一起朝船头方向遥遥望去,远处黑洞洞的空间里居然隐隐的传来红色的火光,而前面的大船竟然停顿了,在水面上一上一下的振荡。   船老大跑过来,解释道:“道人老爷,前面是突出水面的礁石哭夫石,有艘小船撞了上去,点火求救,大约前船在落锚救被困的人。”   “不行!”苍松大吼一声,他本想去揪对方的胸襟,但人家是赤膊光脚的,胸口前能揪住的只有胸毛,犹豫一下,苍松又尴尬又恼怒的按住了对方肩膀:“我们讲好的,沿途不得上人停留!”   “那是落水被困的人。”船老大脾气很好的解释:“我们跑船的讲究要救落水之人的……”   此刻,岳中巅阴阳怪气的插嘴笑道:“老道啊,人家救人是积德的,不像你我,死了挖地三尺都找不到咱们的……”   “哈哈,”船老大爽朗的笑声盖过的风雨,他说道:“岳先生真是太会开玩笑了,积德不假,但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如果行当里没这个规矩的话,我们不救别人,万一我们跑船遇到麻烦的时候,也没人救我们,所以我们跑船的讲究有人必救,为的是自己有难也会有别人救助……”   “我不给你废话!你们是我们雇佣的,你必须听我的!”苍松猛地跳了起来。   “可是我该怎么和徒弟说啊,现在喊话也听不到啊。”船老大很为难的一摊手,又笑了起来:“那哭夫石干掉不少外地船了,不过那礁石露出水面的地方很小,另外我看那船最多不过装一二十人,你们几百号人,还都拿枪带剑的,别说这点人,就算水匪看见咱们也得拉稀啊,哈哈。”   “我不给你东拉西扯!”苍松道长捏住船老大肩膀的陡然加力,在这剧烈疼痛之下,加上苍松那张始终如一的泥佛脸,让他的话语分量陡然加重了万分,船老大这才发现这个一直被众人捉弄戏谑的老好人,哪里是什么好捏的熟透桃子,这一刻才发现这个老实人根本不是桃子肉,却是那坚硬不可折的桃核。   船老大唉吆一声矮了身子,尽力抬头四看,想让那些好相处的其他大爷帮忙解围,但人家都是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继续争论建康青楼谁家的头牌最漂亮。   “这杂毛老道!”船老大其实打心里不想不救人,但发现苍松变起脸来比钢板还冷还硬,只好低了身子,讨好的对苍松笑道:“好好,掌柜既然坚持,我马上敲锣,让他们立刻拔锚生帆……”   苍松冷哼了一声,放脱了捏着对方肩膀的铁手,正要说话,却被一阵风雨正灌住了脸面,扭过了头去,这一转,却扭不回来了。   他朝后伸着手拉着船老大,指着船后方向的江心问道:“那是什么?”   船老大手搭凉棚一看,却也吃了一惊,失口叫道:“这是哪个生瓜蛋子在操船?在礁区还驶的这么快,不要命吗?”   这时,甲板上的几十号人,水手武当护卫都看到了,一众人齐齐的朝船斜后方向看去,那里正有一条船挂着风帆飞速的朝自己这里驶了过来,船上不见灯火,黑漆漆的冲了过来,船并大,船身细长,船头高高突起一个尖角,在狂风暴雨中,屡屡被浪头抛上浪尖,像极一条冲出水面的黑色大梭鱼。   “我怎么看着它要撞上我们?”苍松看了一会,说话的声音都颤了。   “不会!”船老大有些嘲笑的看了一眼这陆地土老冒:“大江这么大,我看就是操船的是个新手蛋子,又着急靠岸,走的急了。”   不过嘲笑完之后,他也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王八怎么要和我走夹角呢?”   “我担心啊,”苍松此刻脸色煞白的回过头来,指着船老大说:“你赶紧敲锣,一方面让前面的船赶紧起锚,另外也给那船个警醒,我们在他前面呢,别在这种地方这么不要命的走船……”   “我们都看见它了,它能看不见我们?何况我们还点着灯呢。”船老大说道,不错,在这漆黑的水天之间,两艘慢速行驶的灯火大船不啻于两根灯塔,瞎子也能看得见。   但说归说,船老大还是马上叫过副手让他敲锣联络前船,以他几十年的跑船经验,他也不放心背后那黑色梭鱼的行驶技术。   “咣咣咣……”铜锣撞击的声音悠长的响起,悠悠的穿过风幕雨帘,游荡过翻滚的江面,在黑夜中传出了很远很远。   “怎么?人也不救吗?”在甲板的一头,船老大的副手很纳闷的问他:“我们要是不救,难不成让那群人在抱着礁石等天亮?这群武林人士搞鸡巴毛?不是说都是武当的侠客吗?”   船老大很郁闷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才扭过来脸对副手慢慢说道:“侠客个屌,他们是群恶人,我们收了他们的钱,没法子。”说罢,转回头,闭上眼睛,双手合什喃喃念道:“大慈大悲观世音、水神爷爷,今天不是我毛五不守规则,而是在刀剑之下不敢救人,你们肯定知道了,报应莫到我们兄弟头上,冤有头债有主!保佑保佑!”   念道完,睁开眼睛,却发现副手还在身边看着他,毛五往下撸了一把脑袋上的水,问道:“还有啥事?”   副手指了指后面,说道:“老大,我总看后面那小船不舒服,那是什么船?鼻子做那么长,船身细长吃水也浅,肯定装不多多少货物,不是货船也不是渡船,那是做什么的船?”   “你一说,我也有点想起来了,”船老大摇着头一脸的困惑:“我肯定见过那种船,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大江上的冷酷风雨声音再大,也大不过岳中巅几个掌门高声谈笑的声音,人人湿得精透,但他们却像越聊越上瘾了,但苍松却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们,一直扒着船舷往后看的他,猛然回头大吼起来:“毛五!毛五!”   吼了两声,却已经是急了,用上了内力从丹田发音,鼓荡的衣服把浑身的雨水都振荡得四散飞去,他大吼:“毛五!”   却不待他喊,毛五从桅杆后的高仓绕了出来,在甲板上活像一条尾巴着了火的猎犬,慌不择路的急朝他奔来,满脸惊慌的他一样在吼着:“苍松大爷!苍松大爷!”   岳中巅一群人慌不迭的闪了条路,赤脚的船老大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穿过他们中间的湿滑甲板,急冲到苍松面前,一把拉住了对方的胳膊,然后就是弯腰急喘。   但苍松猛地一拉,把他又拉直了,瞪着两眼的苍松还没来得及开口,船老大先喘着叫了起来:“大爷,后面的那是冲船!以前长乐帮和慕容世家抢夺水道的时……”   还没说话,风雨里已经夹杂了一种巨大而奇怪的哗哗声,在此之外是破空的呼啸声,船老大和苍松一起瞠目结舌的扭头,面前的大江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黑色的墙,遮天蔽日般的挡在了他们面前。   那是冲船的风帆,暴雨打在上面发出巨大的哗哗声,而当一条船被浪尖甩离水面抛向远方的时候,如果你站在它的对面,你会听见奇怪的破空呼啸之声,尽管速度比唐门透骨钉慢,但那巨大到恐怖的破空之声却是绝对存在的,但有多少人有机会面对这样巨大的一枚透骨钉?   倒霉的是,苍松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一枚巨大的暗器投射了过来。   面对面前船外巨大的黑色帆墙,甲板上的所有人呆如木鸡,这一刻时间如同停止了一般。   “轰!”宛如凭空起了一个炸雷!   伴着这个雷,猛然间,武当这条大船陡然倾斜了开来,平坦的甲板突然成了峭壁,木桶杂物咕隆的滚着滚下这峭壁,摔进了大江,甲板上的人一起变作了紧紧趴着陡峭山崖的攀登者,人人张着嘴瞪着惊恐的双眼唯恐一手抓不住就掉下脚底的万丈深渊。   风雨中,那黑色梭鱼义无反顾的一头撞在了大船船身上,包裹了铁皮的鼻子一下子就把这大船身上凿出了一个大洞。   大船就好像一头好脾气的水牛,被水里恶劣的大鱼撞了个踉跄,整个身体倾斜了一下,然后又重重而笨拙的回复平衡,但仅靠压起的爆裂水浪就把撞船的梭鱼冲飞了开去。   苍松不像其他人那么狼狈的紧紧扣着甲板缝趴着,他早就把手腕捆在了船舷栏杆上,但他一样狼狈,先是脚下的地板突然高高飞起,身体被这撞击颠飞了,手腕好像要被拉断一般,接着大船重重摔回水面,被手腕的丝帕一拉,他又一头撞在了栏杆上,头晕目眩的坐在甲板上站不起身来。   但他还是马上在冷雨的浇灌下清醒过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喊:“敲警钟!敌袭!”   大江上骤然响起的钟声远不是寺庙里那种悠远轻曼,而是当当当一声紧似一声,你甚至可以想象出来敲钟的绳子都要被拉断了,不管多悠扬的声音,一旦这声音紧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这样的声音只是意味一件事情:危险。   船老大被激怒了,苍松一样被激怒了,而且一样的怒不可遏。   就在大船重重回落,他一头撞在栏杆上的时候,大船好像一头巨象掉进一个巨大的陷阱,原本高高起到空中的半边突然变成了几乎陷进大江的水涛之下,他半睁着的眼看到原本死死扒住甲板的岳中巅,突然一跃而起,冲到船舷边,他愣了一下,还扭头朝苍松看了一眼,这一眼是怎么样的,苍松没看清楚,但他却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这一眼的恐惧以及恐惧背后拼死一搏的勇气。   岳中巅一个小跳踩到了栏杆上,然后猛然一撑双腿,大声惨叫着,朝空中跃了出去,整个人好像一头白鹰般穿过重重的风雨,划过翻滚着巨大黑色波涛的水面,直扑到撞自己的那条冲船上。   紧接着,刚刚还在和岳中巅热情无比讨论头牌的那群掌门几乎是同时的在复制岳中巅刚才的动作,不同的是,在栏杆前犹豫的时间长短。   有的人愣了片刻,然后惨叫着跟着岳中巅扑了出去,有的人惨叫了,却扒着栏杆不动,然后再惨叫,直到扑出去或者没扑出去,有的人没惨叫,只是看着下面那可怕的滚滚巨浪哆嗦着。   “操他娘啊!这群混蛋想逃跑!”苍松来不及解开捆手的那丝帕,那东西已经湿透,加上刚才吃了力,简直好像勒到了肉里,哪里那么容易解脱,所以苍松使劲伸开身体去抓靠他最近的那个脸色煞白的掌门。   这是最后一个俘虏。   本来死死把住栏杆还犹豫着跳不跳的,苍松一吼之下,那掌门扳过煞白的一张脸,瞧了下苍松,大叫着朝还靠在船舷的那条冲船跳了过去。   “刺啦!”苍松一把抓住了对方湿漉漉的裤脚,在对方身体急跃之下,顿时撕下一条布来。   但对方被一拽,立刻失去了前飞的冲力,哪里还能跳到那冲船之上,惨叫声中,摔进了怒涛翻卷的大江。   “岳掌门!救我!别走!”苍松手里攥着那布条,呆呆的看着大江之中那颗翻滚的人头:“岳中巅!岳……”   冲船哪里管他,一击中后,立刻掉头驶开,波涛之中的惨叫声音转瞬就被风浪吞没了。   ※※※   经过那生死一跳,摔在冲船上之后,岳中巅起身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王天逸。   这个人正像另外那条大船上的船老大一样,浑身赤裸,连原本牛皮做的剑带都扔在了甲板的水里,只在腰里围着原本的一条汗衫,被雨水涮得发白的肌肤上到处伤疤,好像满身都是蜿蜒爬行的蚯蚓,此刻好像根本看不见从大船上跳到这里的那几个人,正眼睛瞪得溜圆、手指那条逃离的大船在声嘶力竭的狂吼:“拉开!再给我上一次!”   伴着这吼叫,冲船上的水手们齐心合力的喊着号子,船只在水面上艰难的划了一个圈,再次朝那大船凶狠的扑了过去。   岳中巅趴在甲板上,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在雨里慢慢的站起身来,眼睛却没离开过王天逸,他暗想:“这种营救和原来商议好的好像有不同啊。”   蒋丹逃出魔爪和王天逸接上头后,又返回了那个小渔村附近,买通了驻扎当地一个渔夫充当两边联系的信使,他们商议好了,就等船队行驶到这个必须要减速的礁区,就让王天逸他们驾驶船只靠过来,趁此机会,几个掌门就全跳船逃脱,可绝对没有竟然拿着一条船硬撞武当座船这种计划。   “天逸啊,太谢……兄弟……”岳中巅扭头瞧了瞧几个跟着自己跳下来的几个掌门,朝王天逸走去,想表示下心意,但看着那张毫无喜色、冷酷的如同石头雕刻出来的侧脸,岳中巅竟然在先表示谢意还是先表示亲近之间游移不定,居然罕见的结巴了。   但别说回话安慰这些脱逃大难的武林贵客,王天逸甚至根本没看他们,只是无礼到极致的朝身后一摆手指,让他们闪边去。   “给老子追上去!”面对大江上那艘大船影影绰绰的黑影,风雨中王天逸狂吼,嗜血愤怒到宛如地狱里饿鬼的嚎叫,甚至比前面和旁边两艘船同时敲起的警钟更让人心悸。   冲船划了一个圈,再次朝逃离的武当座船追了上去,操舵的水手在大吼:“报告方位!”   一个浑身赤裸的壮汉用虬结的肌肉猿猴一般攀上了桅杆顶端,很快,在头顶好像无穷无尽的风雨之中传来一声大吼:“夹角正好!开过去!”   岳中巅几个衣冠楚楚的掌门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满眼都是赤裸的身体,肌肉、伤疤、以及和王天逸一样疯狂的表情,就连抬头朝天上看,桅杆上那位除了腰里武装带上挂着的刀什么都没有,胯下的枪都一清二楚。   看这些人的身手,岳中巅他们这群江湖油子确认,他们在白天如果在路上遇到,肯定是属于和他们一样长衫玉带衣冠楚楚,需要以礼相待抱拳作揖的江湖富贵人物,但此刻在这狂风暴雨的大江之上,这群人却脱去了所有的衣物,裸露着身体疯狂追击着敌人,这也连带脱去了白日之中的任何面具和掩饰,就像悬挂在大枪旁边的长刀一样,肆无忌惮的露出了江湖野兽的狰狞面目。   长衫笔挺的岳中巅他们恍惚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但桅杆顶端的一刀切何尝不是如此,他忍受着雨水敲击眼球的痛苦,却丝毫不肯闭上片刻,这一刻和外面的冷雨相反,他浑身的热血都已沸腾。   他死盯着远处模糊的阴影,内心无比渴望有机会吼出对方的反应,他毫不怀疑,就算是面对这么一条巨船,他也能用他腰里的刀把它劈成碎片,而且他渴望的就是这个!   几日前,吃饱喝足的他和其他应募者被王天逸召集到大厅,在他们面前的是几个打开盖子的大箱子,里面慢慢的都是白银。   王天逸先看了面前的几十个人一会,然后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个大箱子,白色的银子好像雪堆一样散开了,银锭撒欢般的在地上乱滚,甚至不少跳到了两眼放光的众人脚背之上。   在咽了几口口水后,他们看到了前面站着的王天逸,他满脸的狰狞,在这狰狞之中的却是一种介于狂热和疯狂之间的狂暴眼神,说得的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说,一刀切甚至可以闻到这个站在十几步远地方的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道。   “喜欢吗?”王天逸冷笑着问道,无人说话,但那动都舍不得动唯恐掂落上面银锭的脚已经替他做了回答。   “你们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了吗?”王天逸再次问道,那脚背一颤,银子滚在了地上。   “嗯?哼哼!”王天逸看着面前这群开始略有些惊恐的面容,他冷笑起来,“银子是好东西,你们配用吗?”转而突然瞋目吼道:“你们这群人渣!”   人渣?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王天逸的怒吼一样滚雷一般压了过来。   “没错!你们就是群人渣!看看你们都是什么东西?强盗!窃贼!老朽!残疾!流氓!你们种田吗?你们不种!你们织布吗?你们不织!你们做过哪怕出卖劳力如同扛夫一样的苦力活吗?你们没有!你们凭什么养活自己?你们有的只有靠武功凌辱弱小,靠不在乎吃官司的犯罪来恐吓良善!说!你们靠什么来赡养父母?说!你们靠什么来养家立命?说!你们靠什么来娶妻生子?你们他妈的就是一群不折不扣的败类!你们这群渣子!”   在这可怕的辱骂之后,看着面无人色这群招募而来的“死士”,王天逸语气一转,换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道:“你们还有什么啊?除了你们这条命还有什么?告诉我!他妈的告诉我!”   无人说话。   王天逸一举拳头,大吼道:“都是爹生娘养,凭什么你们就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凭什么你们就要当人渣?被别人踩在脚下,像一堆狗屎那样!你们应该感谢江湖!只有这里!只有这里!才有宝贵的机会给你们!一夜富贵!转瞬便成人上人!只需要你有一个物件:胆量!”   “只要有胆,哪怕你就是一只瘸腿瞎眼的秃毛狼,你就能奴役一整个草原的羊群!你就是人上人!你要什么就有什么!跟我做了这票买卖,打跑武当,不要说你以后就是长乐帮的大功臣、武林中的大人物、江湖里的传奇,更重要的是你将永远告别你这人渣的身份,你是个人上人!”   王天逸最后大喊:“你们是要继续做你们的人渣还是要做人上人?”   对这些话,一刀切感同身受,他宁可死,也不想再做普通人,他野兽一般的振臂狂呼:“我要做人上人!”   马上,这狂呼变成了浪潮,对辱骂的厌恶很快变作了怒火,火永远是朝上烧的。   王天逸满意的笑了。   当然光有阵前讲话是远远不够的,王天逸拿出了所有的真金白银来犒赏三军,并下了血本来奖励战功和战死,这血本大到他连所有的房契都拿出来,允诺如果不够钱,立刻当掉这些房契来放战后赏金。   能不能活到战后,或者就是死了,家人能不能拿到抚恤金,一刀切想的并不多,他只是马上把领到的战前“酒钱赏”全托朋友带回了家里,然后就是擦刀,对他而言,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他自己价值的问题。   因为一刀切曾经是高级武士,受过水战训练,因此他跟着王天逸上了冲船,在大江之上,直扑武当座船。   ※※※   “这不对啊,岳大哥。”一个掌门悄悄的拉了拉岳中巅衣角。   “我知道!”岳中巅不耐烦的回了一句,扭头朝旁边的前船看去,那里也是警钟长鸣,还有火光泛起,按照计划,王天逸派人伪装触礁沉没的客商,寻机上了武当的第一艘船,立刻和上面的掌门和高手起事,制服武当守卫,夺取船只,此刻王天逸应该直接把他们送到那艘船上。   但看起来这个家伙哪里有这个意思?   他简直和武当座船卯上了。   “操他娘!这次一定撞沉他!”刚才的一下撞击因为风浪,让冲船几乎飞离了水面,没有像高手手里的剑那样一剑击穿大船的心脏,却偏高了许多,只在它肩膀飙出了一线红,这让王天逸气得跳脚。   但大船上一样有人怒不可遏。   “老大,吃水线以上三尺被撞出一个大洞,兄弟们正全力修堵!”不待命令,早有积年的老水手跑上甲板报告损失。   “进水多少?”船老大吼叫着问道。   “没多少!兄弟们正在排!”   “操他娘!报告水域!报告敌船方位!”毛五大吼着亲自操舵,在吼叫出一连串带着脏活的命令后,他就像武林中最具杀伤力的一流高手在对一个白痴般的敌手说的那样,他睚眦俱裂的吼叫道:“跟我玩?你狗日的活腻歪了吧?”   没错,在这大江之上,船老大毛五就是绝顶的一个高手,他出身世家(父母都是船夫),自幼学艺(七岁就开始跟着跑船),师出名门(十五岁就成为某大船的水手),技艺精湛(二十五岁就成为船老大),经验无比丰富(富贵险中求,他还接手一些危险的活,比如在水贼出没或者礁石林立的地方行船),整个团队合作精良(这次因为是武当的大买卖,他带来了所认识的最好水手),加上又是地头蛇(专跑长江这条道),在这条大江之上,他不称自己为高手,谁敢说自己厉害?   现在这个高手被激怒了。   风帆升起了,这头笨拙的水中大牛陡然加速,突然变成了一条大鳄,不再寻求慢慢直入礁石区的那条安全水道,而是迂回了开来,灵活的和身边这条黑色而危险的梭鱼周旋。   冲船箭一般的又朝着大船冲了过去。而大船吃了一击,进水不少,速度也慢了许多,很快就被追上。   但就在两船接触的一刹那,仿佛高手之间刀剑相交而过的那瞬间般,胜负眨眼间既分。   这个眨眼间,大船猛地一摆船头,横着驶了开去,一下子和冲船的方向近乎平行,这一下大掉头,对大船上的人而言不过是从西墙摔到北墙而已,而对于和几层楼高的大船相比小的可怜的冲船,宛如一头大象巧妙的躲开了尖牙利齿,猛地一甩屁股把正扑向它的这头恶狼狠狠撞飞了出去。   岳中巅正要和王天逸努力说杀敌不如逃生重要,还没开口,一下剧震,整船的人都变成了滚地葫芦,一刀切更是从桅杆顶端甩飞了出去,幸亏他死死拉住了一根帆绳,这才在空中飞了一圈,结结实实的撞回在风帆墙里。   一声闷响,两船猛地分开,大船很快恢复了平稳,但小小的冲船却被直直的朝前掼了出去,只奔着火光泛起的第一艘船尾巴“飞”了过去。   王天逸从甲板上一跃而起,大呼道:“给老子转向!”   但话音未落,又一下巨震,王天逸立刻头朝下又摔在了甲板上,等他满嘴咒骂着撑起身的时候,一个手下满脸惊恐的从甲板下爬出来,大呼道:“不好了!触礁了!船底被开了个大洞!”   “你说什么?!”王天逸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到了舱口一把掐住了那手下的脖子,看起来竟然想把生吞下去。   “给老子排水堵洞!”这近乎狼一般的嘶吼竟然在风雨大江中都传出了好远。   “司……礼……太大了……堵不上了……不行了……怕是要沉了……”手下在这幅疯虎一般的面前差点把自己舌头咽下去。   “兄弟,先自保,徐图反击啊!”瞧准机会,岳中巅箭一般的冲了上去,一把拉住了王天逸胳膊,情真意切的劝说。   放脱了掐脖子的手,王天逸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站起身来,遥遥看着那艘得意航行在远方的大船,无奈又不甘心的长叹一声,说道:“靠前船吧!”   ※※※   前船早就杀做一团,原先扮作遇难客商的锦袍队手下一登船,就朝武当高手发难。   尽管称这群以窃贼流氓乃至店小二为主力的锦袍队为高手不如比称作乌合之众更贴切,但这是在船上。   武当众人习水战的人甚少,而敌人就算不是高手,也是在建康这座水城边上混迹的,船战武当自然吃了大亏,更加上原来的仆从门派高手突然发难,内外夹击,数量上也不占优的武当高手在甲板上迅速溃败,战斗迅速转成了逐个房间搜索的屠杀。   所以等冲船摇摇晃晃的艰难靠上这大船,王天逸岳中巅等人爬上甲板的时候,除了甲板上耀武扬威欢庆胜利的那群武当叛军外什么也没有了。   “岳掌门,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一个船上的头目放脱了手里带血的长刀,满脸喜色的和岳中巅拥抱。   这几个掌门,都是先到这船上,联络指挥手下叛乱的,此刻大功告成,人人喜不自胜。   在这欢乐的人群中,岳中巅有些的得意的扭头瞧了瞧身边冷着脸的王天逸,心道:原来这小子才带了这么点人来!原先倒是高看他了!但不管怎么样,总算到了自己地盘,现在下一步就是安全到建康登陆逃生了,这还得仰仗这个家伙。   念及此处,岳中巅亲热无比的揽住了王天逸的肩膀,说道:“兄弟,多亏你救兄弟这些人一命啊。刚才看到长乐帮精英的水面力战真是钦佩无比,但现在不是拼命的时候,敌众我寡,兄弟不必憋气了,不如先回建康,再从长计议。现在还得靠你老兄安全到建康了。你带来的水手有把握逃脱追击吗?后面那上面的船老大毛五操船很有一手,可厉害的很。”   王天逸阴冷的脸上好像很费劲的绽开了一个笑容,他说道:“后船被我们撞了个窟窿,虽然在吃水之上,不至于沉没,但堵上和排水肯定影响速度,它追不上我们的,这事交给我们好了。”   “他们追上来了!”一个掌门突然大叫起来,甲板上的人都扭头朝船尾方向看去。   刚才毛五操控大船把冲船撞进了礁区,虽然让敌人触礁不得不弃船,但自己也不得不兜了个大圈子,才重新对准了礁区中间这最安全的水道,冲了回来。   “起锚,行动吧。”王天逸沉声下达命令,他带来的人立刻监督原来的水手开始忙碌起来。   两条大船一前一后驶离礁区,一追一逃在大江上风驰电掣。   毛五凭借他卓越的操船技艺,以及身边已经发狂了可怕掌柜苍松,他手里的长剑不停在眼前挥来挥去,武当座船死死咬住了叛军的船。   但毕竟船身上有了个大窟窿,水手们虽然非常努力,但也不是片刻就能堵好的,在这狂风暴雨的大江里,水也不容易外排,因此追上倒也不是很容易。   原来那些小门派高手们忍着晕船的呕吐,紧张兮兮的扒着船尾计算距离,到得后来,所有人都确信他们追不上来了,人心顿时安了。   “掌门,这些兔崽子怎么办呢?”一个脸上有疤的小子咬牙切齿的指着甲板上躺着的被捆成粽子的一排人:“要不要扔进这江里喂王八?”   他们都是武当俘虏,原来都是看守,现在却被捆着跪在甲板上,但船一颠簸,所有人慢慢的都变成躺着或者趴着了。   这个掌门是小掌门,自己犹豫了一下,觉的做不了主,就下去甲板找舱里的岳中巅去了。   此刻岳中巅正在和王天逸喝酒吃饭。   虽然在翻滚如龙的大江之上喝酒吃饭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岳中巅心情好的连酒会自己泼到自己脸上也顾不得了,兴致勃勃的连干数十杯酒。   “怎么办?”听了这掌门的请示,岳中巅犹豫了一下,盘算着:“杀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倒不如留下来做个人质,万一中途有变,还可以和苍松那龟儿子有个谈判的筹码。”   念及此处,岳中巅开口道:“先留着吧,”说到这里看了王天逸一眼,说了点客套话:“到了建康,请王司礼发落。”   王天逸冷眼斜瞥了岳中巅一眼,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说道:“我发落?我能怎么发落?这是华山等各位英雄的俘虏、按江湖规矩也是你们发落。我不过是个地主,替各位安顿一下住处食宿等等,你把他们给了我,我还要花伙食费在他们身上,我又不需要和武当这仇敌谈什么,岳老哥自己看着办就好。”   岳中巅一愣,听王天逸这口气,有点让他们交投名状的意思在里头,却是想他们杀俘彻底得罪武当来让自己安心。   “后面那船怎么样了?”岳中巅看似没头脑的问了一句。   在得到安全的回答后,岳中巅却有了决断,现在后船不可能追上自己,到了建康,两眼一抹黑,少不得要靠王天逸这种人打点,和武当谈不过是再保险的老成之道,和未来保险不保险相比,价值不值一提。   “按长乐帮的规矩,扔到江里喂王八!”岳中巅讨好般的说道,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老喂王八,不是太便宜王八了吗?”王天逸撇嘴一笑,说道:“不是后船离得不远吗?不知各位蹴鞠功夫如何?”   ※※※   “追上去接舷力战!”苍松紧紧握住手里的宝剑,用力用得仿佛骨头都要刺破手背伴着怒火一起刺出来,眼睛死死盯住黑暗中时隐时现的那些风帆,连狂风暴雨的击打都不能让他们闭上片刻。   在他眼皮地下,不仅几个掌门跳船逃走,而且居然前船哗变,抢船而逃,这让他这个行动总指挥官如何向上级交代?   就在这时,这个高手看到一物嗖嗖的从前面空中飞了过来,擦着船飞了过去,落进了大江,不停的,有西瓜大小的圆形物件飞了过来,有一个正撞在风帆上,然后落到甲板上。   “什么玩意儿?”苍松惊怒不已。   甲板上早站满了武当全副武装的战士,一个手下马上捡起了那物件,一看之下立刻张大了嘴,慢慢的用手抹去了上面的雨水和血迹,等送到苍松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泣不成声:“是武统领……”   这竟然是前船武当一个统领的首级!   “我要把他们剁成肉酱!”苍松大吼着,一拳砸在船舷上,血肉飞溅中,悲愤到狂暴的嘶吼回荡在大江之上:“你们这群畜生!”   看着越来越远的前船,苍松只觉得力气在一丝一丝的从身体里抽走,他紧紧抓住船舷栏杆的手已经不是为了怒握来宣泄怒气了,而是为了防止自己滑坐在甲板上大哭起来。   这时,突然有手下大吼起来:“道长,您看!”   慢慢的睁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的双眼,苍松一看之下,猛地差点连眼球都凸出来,愣了好久,他才带着无比的兴奋朝身后狂吼起来:“全员上甲板!准备接舷战斗!”接着又加了一句:“杀光那群杂碎!”   难以置信,一直狂逃的前船居然突然掉转了船头,迎面驶回来了! 第十五节 烈火大江(三)   下午,苏州大雨倾盆,但这座繁华的丝锦之都街道上仍然人流汹涌,此刻从天空朝下看去,街道不再是石板折射出的青色了,而成了泛着水光淡黄色在缓缓流动,那是覆盖街道的油伞,就像一条条巨大的松毛虫在蠕动黄色的甲片缓缓爬行。   就在这水与伞的洪流中,冲来一股带着金铁声色的白色逆流,几个慕容世家打扮的骑士正心急火燎的打马飞奔,行人纷纷避让,在通向慕容世家的路上,横贯一条又一条街道上的黄色松毛虫从头到脚被劈做了两半。   这只骑队领头的正是文从云,到得慕容世家,一勒马缰,就从马鞍上一跃而下,在靴子顿地的刹那,无数白亮的水珠从他身上衣服里同时蹦了出来,简直好像从头到脚罩了一架小小的珍珠帘子,他居然没带雨具就这样一路冲了过来。   把马鞭扔给下人,交出了所有武器,然后停也不停片刻,直朝二夫人的宅子一路狂奔而来。   其实他早上刚来过这里探望夫人,此刻居然又心急火燎再次跑了回来。   进到后厅,文从云一眼就看到在回廊里停着的那架小小的肩舆,这寻常常见的平常富人必备的出行工具此刻却让文从云面色猛地一滞,好像被个隐形的金甲巨人当胸打了一拳。   “二公子在?”文从云急急的问旁边侍立的一个丫鬟。   丫鬟低头答道:“二公子正在陪伴夫人。”   “替我禀告!文从云求见!”文从云咬着牙跺着脚拼命压着嗓子,他不想吼叫出来。   心里焦急但又不得不放轻动作,这让行进在卧房里文从云的蹑手蹑脚的动作看起来好像一只大猫在跳,穿过蒸霭在房间中的浓郁药味,文从云看到了这母子二人。   二夫人还是和前两天一样,面如金纸的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   她突然生了重病。   本来还好好的,午饭后吃了一碟她爱吃的牡蛎,结果不久就上吐下泻,二夫人原本就体质不佳,身体单薄,中了这伤元气的病更是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卧床不起。   慕容秋水自然急怒交加,连家都不回了,晚上就睡在卧室靠外的小客厅,日夜守候母亲。   公子如此,他的这些手下当然也一个个心急如焚,除了对首领母子健康的担心外,还有一个考虑就是:现在正是江湖风雨急,那料想后院却起了火。   其他人着急,文从云不仅着急还感到了难以言表的压力,这些天晚上根本合不上眼了。   因为觉的调动二儿子手下骄兵悍将的难度太大,这家主竟然把自己能指挥得动的包括亲卫队主力在内的战力全派去了建康加强大儿子的实力,把一部分守卫本土和家主安全的重责强迫性的压在了慕容秋水的肩膀上。   这偏心眼!而且还不让人闲着!   以上种种让人不快不说,也让慕容秋水手下的将领工作量剧增,再没有原来和慕容秋水一起赋闲的时候,可以凑在一起指东骂西的悠闲。   于叔带着手下去了家主那边承担了一部分护卫工作,还分管着这边慕容秋水的情报任务,人忙的连人影都见不到了,而他文从云不但被给了协助商会的任务,自己还额外多了项原本于叔负责的事务——那就是管理慕容秋水的家事。   活多也不压身,反正瞎忙就是了。只是这看起来不起眼的一份职责让文从云睡不着觉了。   二夫人吃坏了东西,那肯定就是伙房出了问题,这当然属于他的错误。   急怒交加,文从云当天就停了负责二夫人伙食的所有职责人,把负责生鲜食品的管家吊起来抽了个半死,但这有什么用?   二夫人已经生病了,只能是亡羊补牢了。   但在这件事上,慕容秋水从没责怪文从云半句,更没有要换人管这事,他从来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更让文从云五内俱焚。   尽管慕容秋水已经说了不必再追究下人们的责任了,但他却更变本严厉的追查这件事,他要彻底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他把从管家到厨师乃至厨房扫地洗菜的都一个个审问,心里恨不得把十大酷刑都用上,当然二夫人现在还无生命危险,只是吃坏了东西,不至于把文从云看着这群人就咬牙切齿心里暗想的事情变成真的。   他们看起来比文从云显得更奇怪也更丧气,众口一词说夫人使用此类食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是长年累月的,从来没有过这种事。   再说慕容世家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有存心想对夫人不利的人在这里供职?夫人又对下人很好,平常重话都没说过一句,哪里有什么心坏不满、暗藏仇恨的下人。   别说管家和厨师之可靠,就连供应牡蛎的那老家伙都是给慕容世家卖了二十年牡蛎的,可靠的不能再可靠了。   只能是近日雨水多,也许肉被雨浇坏了,变质了。   慕容秋水很干脆了拒绝了老羞成怒的文从云更换一切相关下人的提议,他只说:都是积年服侍的老人,不必搞那么大,这事只是倒霉而已。于是两眼血红睡眠严重不足的文从云在抽了管家杖了厨师后,也只能悻悻的鸣金收兵了。   这一切看起来真的只有两个字:倒霉。   夫人倒霉、公子倒霉、供货商倒霉、厨子倒霉、管家倒霉,他文从云更倒霉。   今天他例行公事般带着满心歉意和羞愧来这里探望过夫人,到了下午,在商会参加会议的时候,他长随满脸惊恐的带来一个让他也马上满脸惊恐的消息。   这消息让他屁滚尿流的连雨具都没带就骑着马冲回慕容世家。   此刻,文从云的眼睛却放在了公子身上。   今天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坐在那把紫檀椅子上,几个时辰保持着身体前倾注视的姿势,却在他母亲床头摆了一架躺椅,他就半躺在上面,一腿曲起,另一腿直直的摆在上面。   “公子……”文从云轻轻唤了一声,眼睛却盯住了慕容秋水横直的那条腿。   看到属下的神色,慕容秋水用轻轻一个抬手,表示一切都知,不须开口。   然后微微扭头对旁边一个婢女指了指文从云滴水的衣服,示意她找衣服给他换上。   这时,有婢女端着一晚热气腾腾的中药进来了,要是昨天慕容秋水肯定会马上端起来亲自来喂药给母亲的,今天却稳躺藤椅不起身,以手势示意婢女去喂。   文从云猛地一个半跪在地,对着慕容秋水一个垂头示意,然后自己端了药,轻轻的去替公子喂二夫人吃药,看着汤勺中紫红色的药汤,眼泪却流出来了。   他得到的消息是,慕容秋水盼母病好的期望太过殷切,听信了偏方——亲人的骨肉做药引可以提高药力,自己当即从大腿上割了一条肉下来,送去煎药。   所以他才始终半躺在藤椅里,连在家里走动都靠肩舆了。   喂完药,文从云放下药碗,附耳对慕容秋水哽咽的小声说道:“公子,若您不嫌弃,不如用我的腿肉来……”   慕容秋水当即竖起食指横在自己唇边,眼睛却紧张的看向床上,意思却是怕床上之人听到。   拍了拍这属下的肩膀,慕容秋水小声道:“从云,你从来都是外冷内热,很具责任心之人,不过这次根本不关你事,不必自责,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放松好好休息一下。去吧。”   又羞又愧又恼的文从云出来之后,也没回商会,直接梦游般的回了自己的宅子,郁闷之极,少见的大白天就叫人拿酒,筷子都不拿,举杯就仰头,喝到天擦黑,居然喝光了一坛酒。   本就疲累不堪、心情躁郁的他加上酒力上涌,连砸几个杯子,满心都是一股羞愧激发出的无名火发不出来。   哀叹自己居然不小心让公子自残了身体,这份羞愧让他捏碎了手里的第四个杯子,突然想起了被停职在家的那个厨子,当他心里浮现出这个家伙怯怯的面容的时候,眼睛却盯着自己手里第五个杯子。   “咔嚓!”第五个杯子也被砸的粉碎。   文从云需要一个大杯子砸,斗不过老天爷,摔几个杯子总是可以。   借着酒力,文从云叫起四个保镖,也没带兵器,就准备了一捆棍子,冒雨就骑马赶向这厨子的宅子,就像摔烂一个无所谓的杯子一样,他想像流氓一样,找个出气筒,他打算狠狠的再揍这家伙一顿,把他该死的家砸个稀巴烂,发泄他的怒火。   就算在慕容世家做个厨师,也代表着富贵和成功,厨师的家是个独门两院的大宅子,大的一条短街上只有他一家而已,文从云因为这件事早把他的底细摸的清楚。   五匹马一拐进这条街,文从云就听到一些奇怪的“风吹草动”。   这不过是窜过雨水不小心钻到他耳朵里的几声奇怪的鸟叫而已,但这却让他斗笠下的头皮紧了一下,酒也醒了不少。   江湖上高手和低手最大的不同,往往在于高手有异于常人的感觉。   很多时候仰慕者会问:您当时为什么没有进那个敌人埋伏好的街道,而选了另外一条路。   这时高手标准的回答就是:我对那条路感觉不好。   有人认为他们能感到杀气,有人则干脆认为高手是天生的,料敌在先是一种天赋。   但很多时候是对环境的敏感加上丰富的经验。   就好比去青楼多的人,有时候能在陌生的城市凭感觉找到地方,生意做久了,凭感觉就能区分对面完全同样的笑容可掬哪个是可信的伙伴,哪个只是空口白牙的骗子。   江湖也一样,呆久了,你往往就会对好像平淡无奇的地方有好或者不详的感觉。   文从云这时候就有点不详的感觉,那几声鸟叫有些怪异,虽然他没想起来几年前的某次行动他定的联络暗号就是猫叫而不是上次的狗吠,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身体记起了猫叫声后那次战斗中感觉。   文从云虽然没有命令手下警戒,但他不自觉的放慢了马匹的步伐,在下马之后,在昏暗灯笼照耀下的台阶上站了好一会,确认门后面没什么动静后,文从云才让手下用刀别开门闩。   举步进入的第一件事,却和原来文从云的打算不同,他原本打算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大叫着狂骂那个狗屎厨师,让他满脸带着恐惧从温暖的屋里滚到这雨里,满眼惶恐的在自己面前打着哆嗦。   但现在他做的第一步,却是站着不动,打量院子的每个角落。   视线从斗笠下面斜斜的穿了出去,箭雨一般打在竹林假山窗户和屋顶上。   猛然,文从云眼睛瞪大了,酒一下全醒了,屋脊上有个黑猫一般的物件,尽管在夜雨里那看起来模糊,但文从云确定那是个人,他这个高手感到了对方,高手的感觉。   雨夜之中,良善之辈会趴在屋脊?   “操你娘!”又惊又怒的文从云猛地把手里掂着的短棍掷向了屋顶,它旋转着呼啸着打碎了无数雨滴,最后砸碎了屋脊下面的几块瓦,弹进黑暗之中渺然不见了。   那人头愣了片刻,猫一样倏忽不见了。   “有敌人!?”不待文从云开口,训练有素的四个保镖闪电般的把他围在了中间,兵器出手,眨眼间这个院子里就好像开了一朵梅花,寒冷的刀光好像花蕊一般在花片间弹吐着摇摆不定。   灯亮了,门开了,仆人婢女,最后是厨师那张惊恐的脸出现在文从云面前,这表情倒和他预料的完全相同。   ※※※   如果因为不是一张“免费”送来的信笺,黑色大江上,苍松遇到的将不会是王天逸一条孤狼,而是四条冲船组成的狼群。   冲船是慕容世家仿制水军的战船,前鼻高高隆起包了铁皮,作为撞角,作用嘛,自然是在大江上撞沉大型船只。   这种船只仿制的成本极高,但却没有用过几次,它出现在慕容世家和长乐帮血战最酣的时期,那时候不仅在陆地上是一寸地盘一寸血,利润丰厚的大江之上自然也是血腥的杀场,双方不停的攻击隶属对方生意的船只,慕容世家甚至出动了这种战船。   幸运的是,这种大江之上的帮派大战持续时间却很短,因为在大江上的攻击不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问题,而是杀敌一万,自损两万。   双方各自损兵折将不提,而且因为挂着慕容世家还是长乐帮的商船都会受到诡异的损失,也许是蒙面水贼,也许是莫名其妙的大火,自然,商家很识趣的选择两边都不做生意,选择第三方交易,那时候夹在两家之间的宋家还因为水运着实发了笔横财。   这种自己拆自己墙角的战场还有没有必要选择,谁都心知肚明。   另外在交通要道上的大战也有可能引起江湖之上的江湖干预,没有人想被扣上匪帮的帽子,然后对抗最大的帮派——庙堂,慕容还是霍家兄弟都没妄想过当皇帝。   因此这种惨烈的水战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大江又恢复了平静,几艘冲船就停在了慕容世家一个破落的码头任凭风吹雨打,直到现在。   慕容成打算派出精兵强将发动这次水战,绝不能让这么多的武林高手踏上陆地,水面是他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千里鸿收到了一份情报。   看完这情报,千里鸿的脸皮因为紧张而抽搐了起来,过了好久,他才咬牙切齿道:“是时候给慕容老大一个耳光了。”   情报说的很清楚,慕容成已经知道了武当援兵正在路上,图谋发动水战,半路奇袭武当众人。   如果在陆地上,千里鸿只会冷笑,他对这次调派来的精锐战力很有信心,这只庞大到可以称为“军团”的战力几乎可以在土地之上横行无忌。   但这是大江之上。   武当主力大部分是陆上猛虎,并不怎么善于水战,很多人连游泳很不会,加上在船只上长途航行,疲惫不堪,千里鸿这段时间示弱,就是想等这批人登陆后,再图谋后计,但此刻面对慕容世家这种水边生长的门派,如果真遇到了这种水战强攻,等于敌人用己长对己短,后果还真不敢想象。   当机立断,千里鸿立刻准备用手头所有的战力发动一场正面大战。   连慕容成的计划都能得到的他,自然对慕容成现在的实力心知肚明,他就算单靠着昆仑也不会落在实力大减的慕容成的下风。   一时间昆仑高手云集建康两帮的交界处,冲突此起彼伏。   并且一封邀请谈判的信笺也递交到了慕容成手里。   这封信与其说是谈判书,不如说是战书,谈判地点是宋家空阔的码头,但谈判时间却是黑夜,黑夜就是江湖大厮杀的舞台,真想谈谁会定在这种月黑风高之时,而且还是在空旷的码头之上?   这种地方这种时刻是用来上百人对战厮杀的绝妙杀场。   千里鸿下定决心,只要慕容成敢支派哪怕一个高手出航,他就抄了慕容成的老窝。   他打出了压制手。   但即便慕容成全力对付他,他也要坚决的打上这一场建康大战,哪怕自己的主力还没到达也一样。   他还有自己的打算,必须要把慕容世家的视线全钉在建康这块地方。   在如此腥风密布之时,慕容成自然捉襟见肘。   但慕容成却也不打算龟缩等待老父援军,他一样要把千里鸿钉在建康,如果他这一刻退却,面对身后兄弟的巨大阴影,他没有把握再有可能站到这前台来。   尽管王天逸带来的情报说武神已经去武当公干、不在建康让慕容成的压力小了很多,但范金星怀疑就算武神坐镇建康,这公子会不会退缩都很难说。   面对江湖里负责大事的家伙,你很难分得清勇气和赌性的区别。   两人都咬牙铁心的要用手里能用的一切棋子来场硬碰硬。   面对这场近乎决战的大战,慕容成对范金星说道:“如果我们不敌,不要往建康总部撤退!”   “什么?”范金星一愣,心道:不往苦心经营多年的堡垒一样坚固的老巢撤退,那往哪里退。   “往宋家撤退。”慕容成说到这里闭了眼睛,慢慢但坚决地说道:“你知道宋家火药的四个引火点在哪里吧?到时候,点火!”   范金星猛地睁大了眼睛:“您说什么?!”   “我完蛋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慕容成端起杯子喝了口龙井,用慢条斯理的淡淡口吻说出这血腥十足的话语。   “您可不能这么想,”公子这么发狠也许是他心高气傲,但作为谋臣却不能这样由着他而来,范金星仓皇无比的苦劝:“虽然我们未必成功,但如果那样,您应该先返回苏州图谋后计……”   “不用说了,钢铁三角本来就是我和易月一起谋划的,是场豪赌,投入了无数心血,如果我失败了,家族内部对我的信心也会分崩离析,我以前的一切成功都会烟消云散,在二弟面前,我还能做什么?难道我要当一只闲云野鹤,天天蓑衣垂钓?”慕容成长吐了口气,把茶杯撂下,笑道:“我在为我自己而战,江湖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任你什么身份,任你有多少实力,为了得到,你也不得不拿你的一切去赌去拼,否则你就赢不了任何东西,而失败者却会一无所有,说不定连命都没有。”   范金星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慕容成那淡定的神情,这比咬牙切齿更有力量,就好像面对一座高山,他叹了一口气,然后竟然笑了起来,说道:“能追随公子,我真是个幸运的人。江湖的每寸力量都是靠鲜血奠定的,没错的。我想我正在目睹一个江湖传奇的矗立。”   戊申日深夜,三架神机弩齐射,打穿了千里鸿来谈判的车队中最豪华的那架马车,以此为号,慕容成对千里鸿的血腥厮杀在宋家码头的空地上展开。   ※※※   慕容成调派不出人手,大江的攻击只能寄托在王天逸一人身上。   王天逸义无反顾的接受了这个命令,如果这批高手登陆,慕容成势必玉碎,那么易老如何保全,易老如果不能保全,他王天逸身家性命乃至其他一切势必跟着烟消云散,他几乎磕头见血的来保证完成这个任务。   可是他手下只有几十号人,还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冲船又已沉没,现在混在华山这群只顾逃命的二流武林人士之间,如何能完成这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岳中巅也明白这一点。   他当然不知道王天逸和慕容成的关系,只是亲眼目睹了王天逸疯子般的追击武当座船,别说他这种江湖老油子,就算是个白痴,也知道王天逸的心思。   此刻王天逸正铁青着脸坐着,旁边一群掌门的巴结奉承一概充耳不闻。   “我知道你他妈的本就是个无耻、亡命之徒,不惜和武当来个同归于尽!但我们不是你!现在我们一百多号高手,你就这么点虾兵蟹将,能奈何我们如何?在这大江之中,你还能怎么样后面的武当?还不是和我原来计划的一样,要先靠岸再说?等上了陆地,就不是你说了算咯!”岳中巅笑得灿烂极了,他捧着酒杯,无视那些酒水因为船舶晃动洒的满手都是,屡屡领着众掌门朝王天逸敬酒。   他的心思王天逸也明白:“你们这群狗杂碎被武当当奴才使唤,全连半点血性都没有!怪不得只能在江湖里被看做猪狗一般的东西!妈的,只想自己逃生,全不敢怎么着后面的座船!此刻不过仰仗我这建康的门派保证你们落脚和离开的路线,所以怎敢不巴结我?操你们娘!”   但王天逸强笑着,有酒来并不推辞,干了一杯又一杯。   喝了一会,顺利逃脱的大家笑容颜开,一个个前仰后合,真不知道是船晃还是醉了。   就在这时,船舱门打开了,大家一起扭头看去,却是一个掌门还有这船的船老大和秦盾三人并肩站在门口,人人都是浑身湿透,下摆不停的滴水,那掌门和船老大更是好像受了寒一般浑身哆嗦。   “岳掌门,请移步,属下有要事……”“司礼,请移步,属下有……”   两句话几乎异口同声的说出,配上三个人大祸临头般的惶恐表情,舱里热火朝天的气氛好像兜头被冰水浇了一个透心凉,掌门们有些惊讶的捏着杯子闭了嘴,转瞬间就静了下来,所谓此伏彼起,小小舷窗里透进来的风雨涛声立刻灌满了这个舱室。   王天逸和岳中巅无声的起步来到过道,三个属下立刻分成两拨,慌不迭的各拉着一个汇报起来。   “你说什么?!”岳中巅难以置信的喊了起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手里捏着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原本还以为会马上回去继续喝酒。   “没错,岳掌门,”船老大一样的恐惧,但嗓子里吐出的字眼却像着了火一样:“船底被开了三个大洞,水已经齐膝深了,所有的水手都下去排水堵漏洞了,但是……但是……我看要做弃船的……弃船的……”   “怎么会这样?!”岳中巅一把掐着了这船老大的脖子,如果眼光带刺的话,这船老大脑袋已经被击穿了两个透明的窟窿:“触礁了吗?!还是怎么?不是好好的吗?”   “没触礁,据说是有人破坏……”旁边的掌门替憋得脸色通红船老大说了。   “破坏?谁说的?看见了?武当的人?”岳中巅马上放脱了船老大,转头揪住了掌门的胸襟,掌门脑袋上立刻也开了洞。   “他!”那掌门转头一指,岳中巅抬头看去,王天逸正背靠着船壁,秦盾附耳说着什么,他脸色却不激动,只是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回事?!”收回视线的岳中巅咆哮起来。   原来他们剿灭了船上的武当高手后,因为也不是很放心船老大和原来的水手,毕竟他们是武当雇佣的,就听了王天逸的建议,让王天逸手下指挥和监视这些水手行船。   毕竟,王天逸是长乐帮的人,作为长江边的门派,手下都精通航船。   当就在刚才,负责监管航行的掌门突然被去舱底探查的秦盾的揪了出来,告诉了他一个惊天坏消息:他刚才发现有武当余孽破坏船体,但黑暗中对方跑了。   掌门和船老大下去一看,都傻眼了:不止一个洞,居然在横贯这条大船的船底均匀的被开出三个洞来,水疯狂的涌了进来,白浪翻滚的好像下面是趵突泉。   “武当余孽?”岳中巅愣了好一会,突然吼道:“有多少狗崽子跑了?”   “没有啊!”那个掌门用手摸着额头,那里不知是江水还是汗水,结结巴巴地说道:“船上总共有二十四个武当高手……我们活捉了十八个……杀了五个……有一个……有一个好像是被打进大江了……您都知道啊,这我们怎么敢胡说?”   武当高手任凭武功再高,也怕这汹涌的大江,在这狂风暴雨之中,谁敢往黑不隆冬的江里跳,因此宁可抱着缆绳死战,也没有逃的,因为没地方可逃!因此近乎被全歼。   船上哗变的这些高手人数众多,搜遍这么一艘船也是杯盏之间的功夫,加上事起仓促,武当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谁能潜伏下来,自己怎么可能被敌人下了阴手,在江心凿船?   那么也许只有这么一种可能。   再次抬头看了对面王天逸,对方依旧是一副阴沉不动声色的面孔,岳中巅倒抽了一口凉气。   “都滚出去!”岳中巅回到舱里,第一件事就是狂暴的怒吼,掌门们惊疑的看了看彼此,然后鱼贯出去了,里面只剩下了他和王天逸两人。   “天逸,你看我们该怎么办啊?”岳中巅笑着慢慢靠近王天逸。   王天逸两手抱臂站在那里,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鼻子里嗯了一声,撇了撇嘴说道:“没想到武当这批狗崽子这么狠毒,现在我们在江心,这船是舱底受伤,只能支撑一顿饭的功夫,现在背后有追兵,左右前方都是大江,风浪又这么大,往哪里逃?怎么逃?我看也许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岳中巅笑得眼睛都被腮帮子遮起来了。   王天逸指了指船尾的方向,慢慢说道:“只有后面有船,我们只能夺船求……”   最后这个代表“生存”的“生”字并没有能说出来。   “我操你妈!!!!!!”一声愤怒疯狂到近乎尖叫的狂吼从岳中巅嗓子里射了出来,几乎刺透了屋顶的甲板。   伴着这声嘶吼,岳中巅一把掐住了王天逸的脖子,野兽般的疯狂发力,猝不及防的王天逸好像一件孩童的布偶般被双脚离地掼了出去,“咚!”的一声大响,岳中巅把王天逸死死的摁在了墙壁上,眨眼间,一把雪亮的匕首顶在王天逸的下巴上。   “你这个狗杂种!是不是你凿船的?!”岳中巅已经愤怒到不知道该张开嘴大吼还是要咬下王天逸一块肉来,他满脸狰狞、咬牙切齿、喉头蠕动,所以这暴怒到着火般的声线只能从他咬紧的牙关缝里喷出来,宛如毒蛇的信子一般舔在王天逸脸上。   “不要胡说八道。”脖子被扼住,下巴还被顶了把匕首,锋利的刃尖早顶进了肉里,血顺着雪亮的匕身往下流,但王天逸脸上却连个波纹都没有,甚至嘴角还抽了抽,很像冷笑。   岳中巅可做不到王天逸这种冷静,他愤怒的要燃烧,左手一直挣扎,挣扎着不要一下捏碎这个杂种的喉咙,右手也在颤抖,害怕它自己会忍不住一下把匕首从下巴捅到天灵盖,所以岳中巅声调都在这挣扎中颤抖了:“武当的人我都杀光了!除了你!除了你!除了你,谁要凿船害我们?你这狗……你这千刀万剐的狗杂碎!你……你想让我们和武当去死拼对不对?你……你这个畜生!……我……我他妈的……我……我他妈的现在碎剐了你信不信?!”   静静的看着岳中巅那血红的眼睛,王天逸静了一会,他开口了,第一句话就是直直的承认:“没错,是我的人干的。”   “……。你!”岳中巅愣了一下,但马上一声大吼,王天逸脖骨立刻响起了咯咯声。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王天逸慢慢的等着脖子上的压力减轻到可以说话的地步,继续说话。   只是声音有些奇怪,好像风从笛子小小的气眼里穿过,发出啾啾的杂音。   “你可以宰了我。”王天逸冷笑:“那你怎么办呢?船底破了,武当的船只是受伤,很快就会追上来,你们要完蛋;如果他们追不上来,你们很快就会沉进大江,你会游泳吗?会也没用!在这种大浪中,你往哪里游都为所谓,因为往左,你要游上十里才见岸,往右,一样是十里;也许你能抱着块木板往前飘,但希望你在随着大江流进大海前不要被泡死,或者,饿死!至于想坐小船跑,你会划船吗?你能划多远?最好希望在舢板被浪头打翻之前,还看不到后面着急来报仇的武当大船……哦……”   岳中巅手上青筋一暴,王天逸立刻闭嘴了,喘不上气来自然说不出话。   “我要死,我!也!要!宰!了!你!狗!杂!种!”岳中巅靠近王天逸的脸,才怒吼起来,看起来他简直在咬着王天逸鼻子说话。   “宰了我?”等了好久,王天逸才有机会说话,不过语调还是让岳中巅暴跳如雷的冷静如初,连个起伏都没有:“没用。宰了我,你们就能活吗?”   “那你要我们去和后面的武当死战吗?!”岳中巅觉的自己脑门都要被怒火炸裂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淹死或者在水里被射死还是去死斗求生?”王天逸看起来竟然笑嘻嘻的:“你别无选择。”   岳中巅浑身都在颤抖,不是被王天逸说服,也不是对将要发生的可怕景象恐惧,而是对这个把刚逃离虎口的他们又送进地狱的杂种的无比愤怒和刻骨仇恨。   但他没有捏碎王天逸的脖子,也没有把匕首捅进到王天逸的天灵盖,至少没有马上。   再愤怒,他也要考虑自己的利益,能坐到现在这把交椅上的他并不全是运气和偶然。   “你知道后面有多少武当高手?那是送死!”   王天逸冷笑起来:“你们都不习水战,你们晕船狂吐,他们也一样,此刻大家都是一样的,也只有此刻此地,是宰了他们的唯一机会!不宰光他们,就没有船!死于刀剑之下还有个痛快,总比活活淹死喂王八强吧!”   “杂种!”岳中巅死死盯着王天逸,咬牙切齿的痛骂,但手上却没有加力。   敏感的感觉到了这点,王天逸得意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只要我们能成功,不仅能活,而且我保证你们将在建康受到英雄般的待遇,此次战斗的所有奖赏和抚恤都由我们出,丰厚无比,做这一次,后半生不愁……”   “去你妈的!你这狗种还敢给我承诺?!鬼才信你!”岳中巅嘴角哆嗦着:“能活得了吗?必死无疑!”   “你不信也得信!因为除了信我,你没别的选择!不去死,就不得生!”王天逸用手指拨开了鲜血淋漓的匕首,接着狠狠一把推开了掐着脖子的手,恶狠狠的叫道:“这就是江湖!不用老子给你上课吧?”   ※※※   风雨中,所有的战士都在甲板上集合,微微弓着身子,艰难的在颠簸湿滑的立稳身体,风雨洗刷着他们因为茫然无知而惊恐的脸,所有人都盯着站在中间的岳中巅。   岳中巅浑身已经湿透,他慢慢的转头扫视着他们,他的眼神和他们充满了一样的惊恐和游疑。   但是很快,岳中巅一闭眼,等再次睁开的时候,眼里已经全是狂热的愤怒,他大吼起来,暴风雨也不能盖过这烈火一般的声音。   “兄弟们!武当的狗杂种凿了我们船!现在马上就要沉没了!”   “都他妈的给我安静!操你妈!不许哭!”岳中巅狂吼。   “我们怎么办?”岳中巅握拳大呼,眼泪滚滚而下:“难道我们这些好男儿就要去喂王八吗?我他妈的堂堂七尺男儿不甘心啊!”   好像一杆标枪,岳中巅手指死死的指着,那方向正是船尾黑雾中急急冲出的巨大帆影,岳中巅大吼:“武当对我有灭门之仇!有杀师之恨!有夺家之辱!我和他们不共戴天!从我们七门派起事那个念头起,我就下定决心,死也要死在华山畜生的尸体上!现在只有杀光他们,夺了他们的船!我们才能报仇!才能活下去!”   说罢,猛地撕裂前襟衣服,露出赤裸的上身,唰的一声抽出了宝剑,大吼道:“孬种去喂狗日的王八吧!好汉子们,敢不敢跟哥哥我去喝仇人的鲜血?”   两船迅速接近,苍松眼珠转也不转的盯着来船,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巨大的兴奋,那好比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回来。   在两蓬巨大的帆墙交错的刹那,苍松宝剑直指舷外,大吼:“杀!”   但马上,这巨大的兴奋被疑惑代替了。   对方没有逃走的意思,在武当高手飞出无数挠钩锁住敌船的同时,对方船上几乎在同时也漫天飞出了挠钩直挂己方船舷,一时间空中漫天都是黑影,两条船好像成了两条巨大的黑色蜈蚣,朝对方伸出了无数的腿,满耳都是铁挠钩钉进木头的咄咄声。   “杀!”武当高手用为同袍复仇和报复背叛的愤怒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奋不顾身的朝敌船跃去。   “杀!”而对方用绝望到狂热无畏的吼叫回应过来,脱得赤条条的高手像野兽一般疯狂的跃进武当的刀林剑海中。   黑色的大江沸腾起来。   ※※※   死战不退的不止在大江之上。   宋家码头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连雨水落在地上都带了血色携了腥味。   昆仑损失惨重。   慕容世家损失一样惨重。   但双方全都死战不退,从屋顶到小巷,再到宽阔的码头空地,处处都是喊杀声,惨叫声,暗器箭矢破空声,兵刃砍入骨肉声。   昆仑死战,不停的投入兵力,最后连所有堂主等大人物的保镖护院都投进了这绞肉一般的战争,因为千里鸿在后面二层楼上亲自压阵,他没有想到会这么难打。   这是一场大战,可以说是一场近乎决战的大战,但仅仅是近乎而已,千里鸿没想到在这个决战,时机未到,他只想痛痛快快的狠揍一下慕容成。   擒贼擒王,当然是胜利了,但在这种帮派明战中,杀掉慕容成这样的大人物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他们都有最妥善的保护,就像人挨打时候会抱住脑袋一样,一旦不妙,他就会安全遁去。   但此刻,千里鸿惊奇的发现,也许这一夜自己就能一举拿下整个建康,也就是说砍掉慕容成的脑袋。然而这并非他想要的,起码现在不想。   不过不幸的是,战争已经惨烈到难以置信的地步,自己同样也许一夜就会丢掉整个建康,因为手里的战力被全部摧毁。   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慕容成并没有像心脏一样躲在坚硬的铠甲后面,他却是像粗糙的手永远伸在外边,亲自给敌人重击。   慕容成自己亲自参战了。   不是指挥,是彻底脱了昂贵的丝绸长衫,操起了刀,冲进了战局,他保镖都作为预备队投了进去,除了他自己,他是最后一个高手了。   此刻的再也没有江湖上人人称道风度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有的只是这个赤裸上身、浑身浴血、满脸狰狞如野兽一般挥刀砍杀在最前线的慕容战将。   他的出现当然激励了慕容武士的士气,他就像一股巨大的洪流,冲杀到哪里就冲碎哪里的昆仑高山。   但昆仑的人受的打击更厉害,除了面对对方猛然高涨的士气,还有头上的金箍咒,他们竟然在战前收到过不得伤害慕容成性命的命令。   那个时候,千里鸿不过是不想在追击敌寇的时候,让某个眼尖手快运气好的家伙扰乱了他的大计划,但谁能想到这个贵为七雄之一的世家大公子亲自冲进了杀场大砍大杀。   然而,人总是要顾眼前,如果以后死和现在死要选择的话,只要心智正常的人全部会挑前者。   在面对一柄染血无数的钢刀迎面直劈的时候,别说只是个世家公子,就算是皇帝,也要自保吧,高手对决快如闪电,眨眼间分生死,这时候怎么自保?唯有杀掉他。   所以慕容成面对的敌人,往往是一愣,然后就是一缩,但很快就会又恶狠狠的扑回来。   很快,慕容成身上就有了三道鲜血淋漓的伤疤,这还是他身边的护卫拼死力保的结果,如果是别人,也许他就要肠子流出来了。   但慕容成丝毫不顾这些,他红着眼睛只是愤怒的劈砍,就算肠子流出来了,他也会塞回去继续用刀锋劈碎这些兔崽子的骨头。   昆仑毫不示弱,作为单兵实力最强的门派,尽管他们刚丢失了原来的一个柱梁,人心不齐,但这并不会影响单人的武艺,而对方慕容成已经调派了一半的精锐支援扬州,人手不齐的他们也影响了自己阵战的水平,此刻这原本应该是集团对集团、指挥对指挥、配合对配合的大帮派死战,不得已的演变成了人对人的超级杀场。   因此昆仑还略占上风,上风到让对方主帅都提刀参战了。   不知道杀了好久,慕容成只觉自己提刀的右臂已经酸到麻木了,那里好像不再是血肉之躯,而变成了一根木头接在肩膀上,他不得不换了左手掂着刀,他静止不动茫然四顾,雨水打在刀身上流了下来,在刀尖上挂了一个又一个红色水珠。   街道上、码头上的砍杀声已经弱很多,连站着的影影绰绰的人影都少了很多,多的是泥土一样俯在地上的身体,在雨水冲刷中,还隐隐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这时候,他看到西边胸前勒着染血绷带的桂凤带着一批包扎完毕的轻伤员又杀了回来,他们冲进了药房的二层楼里里面,屠光了里面最后一队慕容世家的箭手,杀了出来,而正前面,凤凰刀林羽也带着他的徒弟们杀了过来,他们作为昆仑级别最高的一队人,同时也是千里鸿手里最后一张王牌被打了出来,一直歇息的他们此刻面对死战一夜疲惫不堪的敌人,直如虎入狼群,刀光带起一片又一片的雨花,劈倒一批又一批的慕容死士,好像一块巨石轰轰的碾碎任何敢挡他们路的蝼蚁,直朝自己这边杀了过来。   “小心!”一声大喊,接着一声惨叫,慕容成还没扭过头来,就觉的右侧身体一沉,接着一口温热腥味的液体喷得自己脖子里到处都是。   他扭过头,看到了自己的一个手下,奋不顾身的跳过来,替自己挡住了敌人的一刀,而此刻那个昆仑高手正从他肋骨之间往外抽着染血的长刀,这瞬间他肆无忌惮的和慕容成对视着,看着慕容成的眼睛里全是得手后血红的得意和马上要展开的再次杀戮。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禁令,甚至不知道面前这个人除了是人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只剩下野兽般杀戮的欲望。   双方杀到这个时刻,只要是人都要杀,只要是人都红了眼。   慕容成也一样,他连想都没想,连肩膀上靠着的尸体都没落地,左手一刀就对着这张脸刺了过去。   这一刀是左手刀,慕容成并不是左撇子,这一刀能快到哪里去?要是平常,别说昆仑的这群一流高手,就是个三流高手偶可以笑眯眯的避开。   但对方也一样,他刺死了对方,要是平常,他不会用身体的重量压着手肘挤着长刀去刺人,乃至刺得这么深,杀了对方就够了,但现在刀刃深入对方身体,他还得抽出来,要是平常,他抽出来的也不会这么慢,角度也不会这么高,缓慢费力的好像不是抽一柄刀而是一个无力柔弱的小孩在从井里往上提满满一桶水,以至于刀刃擦着肋骨往外拔的时候发出嚓嚓的声音。   但这不是平常。   这是死战的最后尾声,双方还在战斗的高手都到了灯枯油竭的地步。   所以慕容成这慢的吓人的一刺却正正的刺中对方,而对方甚至连避让的意思也没有。   刀刃入口,一直破脑而出,慕容成的手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因为剧烈砍杀而成了锯齿的刀刃锯着对方下颚骨朝前挺进的颤抖。   抽出滴着浓浓的血和脑浆混杂浊液的长刀,慕容成转了转头,叹了口气,但叹了一半就噶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大吼:“全体!宋家!”   “别让他们跑了!”林羽大呼,但负责断后的死士蜂拥了上来,面对凤凰门这样的生力军,他们不是靠武艺或者兵刃,而几乎是靠血肉把他们隔在慕容成身后。   “咔嚓!咔嚓!咔嚓!”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连串的巨响,所有人扭头朝身后看去。   一艘黑色的大船冲进了码头,它满身都伤痕:左舷塌陷了一半,朝天露出半天船舱;船头的尖角也不见了,只矗着赤裸裸的木梁茬子;黑色的风帆上全是破洞和撕裂,船身上还滚着烟火,宛如一条逃脱地狱的黑龙,丑陋而奄奄一息的冲进了这个港湾,连船桥也不靠,就这样摇摇晃晃的冲击了过来,船体好像碎纸一样把长长的船桥碾得四散飞溅,一直冲到搁浅才死鱼一样倾斜在浅水里。   “我们的精锐到了!”千里鸿的二层小楼就靠在江边,看到这艘船的第一眼他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但从上面走下来的不是武当的精锐,而是一群赤身裸体宛如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鬼魅般的男子。   他们手里兵刃闪亮,人人腰里好像挂着一个巨大的黑圈。等他们走到近前,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腰里居然是一圈首级。   “林先生你好!”走在最前面的王天逸声音刺透雨幕回荡在这雨夜之中。   “你?长乐帮的那司礼?”林羽愣了一会才认出这张脸,不是他不认识王天逸,而是这个情景,和他从来没见过的王天逸的那种神色阻碍了他想起来他是谁。   这是看着被雪困住动弹不得路人的吃人野兽才有的神情。   “苍松!你老友!”话音还未落,一物高高的抛起划了一个巨大的弧线落在林羽脚下。   王天逸手一抖,拧开了腰带,首级滚了一地,顺势抽出皮带上的两把剑握在手上,那东西在雨夜里好像狼牙一样闪着凶光,而身无寸缕的王天逸狰狞的不再像人,他是一头不折不扣的野兽。   这样的野兽他面前有几撮,而他身后还站着整整一群!   “杀!”野兽般的嚎叫再次响彻黑雨夜。 第十五节 烈火大江(完)   经过如此惨烈的一战,昆仑和武当援兵近乎全军覆没,但对方亦是伤亡惨重到极点,作为主力的慕容成不必说了,王天逸那边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且不说王天逸重金招募的乌合之众死伤殆尽,就是把岳中巅等从这场凿船死战中生存下来的哗变高手算上,还能站着并能慢慢走路的不过区区近三十个人而已。   在这个时刻,建康近乎成了一个无武林高手的空白之地。   迅速“哗变”的刘三爷等原商会人士和附庸过来乞丐团头王大立等人,所带来的流氓、打手、护院、保镖乃至身体壮硕的乞丐倒成了这战场上无人可以抗拒的绝对高手,当然他们不过是来打扫战场的。   自己的死伤者要搬运和妥善救治,而敌人尸体则被满心仇恨的手迅速丢进大江喂鱼,受伤的人被补刀致死或者直接活着和尸体一般处置,少数还活着的俘虏则作为功绩的见证和帮派的吉利物件保留下来,被胜利者尽情的凌辱,等到厌烦了之后,自然也是一般的处置。   一切都是按江湖规矩来。   千里鸿自然顺理成章的撤退了,但慕容成和王天逸谁也没打算乘胜追击,一晚上收复建康,因为建康中的任何一只力量都奄奄一息到谁也没实力做动作了。   大战之后的第一件事必然就是休整,所有帮派就像他们自己握着兵刃的手指,全部麻木了,不伸展开休息好久,怕是连筷子也拿不起来了。   王天逸就是这样,苦战了一宿的他,浑身好像泡在了醋缸里,从骨头到汗毛全部都是软软的,只要一动别说身上那些肉就好像要酸疼的掉下来,就连嘴里的唾沫都是酸苦不堪,脚下好像是刚裹了三寸金莲未出阁大姑娘,走路都是慢吞吞的小碎步,还得扶着墙。   幸好他那些手下和朋友无人来烦他,好像人人都想不起来他说过的那些天花乱坠的承诺,甚至都无暇欢呼这传奇一般的胜利,人人踩着小碎步呻吟着找床去睡了,很多人为了走的快些连手里的兵器都扔了,这时候,就算有人给他们一床的银子,他们也不会卖出身下那张柔软的床。   王天逸也想,但他不能,他还要善后,监督指挥战场的打扫,所以忍着大腿曲起后爆炸开来的酸疼,他在慢慢的用屁股试探着往湿漉漉的台阶上坐,那里好像不是光滑的石头,而是长着一圈牙的老虎嘴,终于坐实了屁股,但他马上又呲牙咧嘴起来,浑身都要散架了,他的崇拜者王大立立刻跑了上来,跪在地上,满脸堆笑的替他满是血痕的赤脚套上靴子,王天逸不想穿靴子,穿上了睡觉的时候还得脱不是吗?但他连开口拒绝的力气都不想出,就随着团头摆弄。   疲惫不堪的他抬头看了看,感觉连黑蒙蒙的天都像自己一样要坍陷下来,砸到自己身上,“当被子盖多好啊”,王天逸的头喀吧一下垂了下来,胡思乱想起来,就在这个时候,这个摇摇欲坠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响亮愤怒的大叫,有力得完全不像是这个天地的物件,愤怒得好像要刺破这黑天黑地,让王天逸都忘了酸疼的脖子,立刻抬起头来。   “王天逸,你这个畜生!!!你恩将仇报个杂种!!我……”这大吼是这样的。   王天逸朝前看去,前面空地一群护院打扮的人正围着一个人,那人早被五花大绑,看架势正在往那边跪了一地的俘虏堆里押,但那人毫不气弱,不停挣扎,高高昂起的头不停的在身边打手里窜上窜下,就如同一只落入渔网但却不认命的龙虾不屈的跳动——他正是左飞。   “混蛋!”王天逸身边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炸雷,王大立跳着脚大骂:“让他闭嘴!”   人群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喝骂声、拳脚砸肉声,王天逸横眼过去,却再也看不到左飞了,他大约已经被打得弓了身子,像死去的龙虾那样睁着眼睛却直不了腰了。   王天逸站了起来,慢慢的朝人群走去。   王大立愣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大吼道:“闪开!闪开!司礼来了!”   所有长乐帮的人都迅速的闪开,不由自主的恭恭敬敬低头,摆出了致敬的姿势,但在这低头前,每个人的视线却好像黏在了这个走路都有些晃荡的家伙身上,舍不得移开。   多看两眼,就能看得更仔细,以后就可以到处和朋友吹牛了:“想知道咱们是怎么一夜就宰光了昆仑那帮兔崽子收复建康吗?告诉你,你可不要吓到!那天晚上,我可是就在战场!哈哈哈!看你那眼神!不信?嗅花虎当时就在我身边!这个人不得了,浑身散发着一种王霸之气,一走过来,我就感到全身麻痹连小手指头也动弹不了了!他脸上有十字疤痕,看着那个吓人啊,我遍体寒毛倒竖!竖的一条是武当大亨苍松留的,横的一条肯定是林羽的最后一刀……?什么?你敢说我胡说八道?我告诉你,他那晚脚踏一双厚底靴子,左边鞋帮上有块,诺!铜钱这么大的泥巴……”这样的机会怎能放过。   他是今夜建康的传奇,而建康的今夜将势必成为长乐帮的传奇。   而现在这个传奇正面对一个对他两眼喷火的俘虏。   一挥手,打手流氓们立刻水一般的退了开去,垂手低头立在周围,中间只剩站着的王天逸和弓着腰嘴边满是血的左飞,他正慢慢的抬起头来,等看到谁站在他面前,他的腰好像被一个金甲力士推着,一节一节的直立起来。   王天逸推开了后面乞丐团头替他打的雨伞,后者识趣的退了开去,于是在如注大雨中,只剩这两人对视。   一个目无表情,如同和这黑夜暴雨融为了一体,另一个则好像只剩下一双愤怒到发亮的眼眸。   眼眸怒视着黑夜暴雨,愤怒到熊熊燃烧。   “杂种!”左飞不像刚才那样跳着用尽全身力气骂了,这次声音低沉的如同地底洞穴喷出的野火。   王天逸张了一下嘴,但马上嘴唇又坚硬得合到了一起,他面无表情的沉默。   “你羞愧吗?”左飞高高昂着头,冰冷的雨水立刻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但他看起来还有些舒畅,因为他身体的火几乎要把他烧成灰烬。   没有愤怒,没有羞愧,没有犹豫,没有彷徨,王天逸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沉默。   大雨如注,雨声简直如雷一般在响,但这圈里却好像被难以忍受的静寂死死压在下面,以至于周围低头的人不由自主在这种重压下把脖子垂得更低。   “你这个杂种!!”左飞猛可里撕心裂肺的狂吼起来,一连串的怒骂质问好像火山口里的岩浆般爆裂的炸飞出来:“我把你当兄弟!把你当朋友!我为了你像老师恳求,他相信了我,也相信了你,所以他才饶了你的狗命!当日你跪在老师面前磕头求饶,那时候你说了什么?啊?你说了什么!你这个畜生!你说绝不会与我们为敌!但你做了什么!你这个背信弃义的狗种!老天啊!为什么你要这么对待我!你让我有眼无珠!我是个笨蛋啊!我是个畜生啊!王天逸!你这个恩将仇报的人渣!”   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沉默。   “狗贼住口!你们屠了司礼的婚……”王大立等了好久,看王天逸不吭声,跳出来帮腔,但他没说完,因为王天逸终于开口了,这不是对左飞的回应,而是对手下的命令。   “去车上拿匣子来。”王天逸冷冷的看着左飞,嘴里却甩出这样一个命令。   王大立愣了一下,马上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很快一个匣子交到了王天逸手里。   王天逸冷冷的看了一眼左飞,抽开匣子盖,揪出里面的东西提在手上,匣子被扔进了雨水里,翻着滚滚了老远。   “认得出吗?”王天逸把手里揪着的东西伸到五花大绑的左飞面前。   “你!!!!!”左飞一见之下就被惊怒恨从头灌到脚心,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谁杀了他?”王天逸冷冷的问道。   左飞浑身都在颤抖,头发一根根竖起,眼球都瞪了出来,只是下半截浸在泪里,上半截却布满了如血赤红。   接着左飞一声怒吼,疯了般朝王天逸扑了过来,尽管被五花大绑,他还有牙,他要咬死面前这个畜生。   “你他妈的!”这次王天逸没有静静沉默,他低吼着用酸楚的肌肉拉起大腿,狠狠一脚揣进了左飞的肚子。   “喔……”五花大绑的左飞立刻被踹得曲着腿离了地,在空中一个微微停滞,咔嚓一声跪在了王天逸面前的泥地上,因为痛苦身体直直朝前伸着,几乎和地面平行的脸上溅满了泥浆,白沫和粘稠的血混杂在一起从嘴里涌了出来,合着脸上流淌下的雨水一起流进了眼前的肮脏泥水之中。   王天逸停止了片刻,又抽起一腿,狠狠踹在面前左飞的脸上,这个人立刻打着滚躺在了泥泞之中。   所有的人都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的缩了脖子,就好像这一脚竟然是踹在他们脸上。   但王天逸没有停,他的暴虐和这些仰慕他的手下想象的还要可怕。   王天逸跨出两步,再次狠狠的朝地上的左飞踹去,这一次并不是干净利索的高手击打,一招之内瞬间要对方的命,而是宛如泄愤一般殴打,他不停踹,嘴里却不停的骂:   “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哈?自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你就认为自己是个高手,你是个狗屁!你是个什么东西?啊?志大才疏的废物!只会做白日梦的蠢材!凭什么你要认为自己高人一头?我操你妈!还以为我是你朋友?你照照镜子!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蠢驴!……”   不知踢了多少脚,王天逸终于直起了身子,他扶着腰呼呼的在雨里喘着粗气,好久才喘轻了一点,然后又弯下腰,揪着左飞的发髻把他拉了起来,大吼着:“你侠义吗?你够朋友吗?你够厉害吗?那你现在怎么会像一条死狗!你!是!个!废!物!江湖里的渣子!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左飞坐在泥浆里,不知道是疼痛还是震惊让他没有再吼叫说话,他呆了一般张着嘴喘气,雨流过他的身体就好像流过一块木头。   “看看!看看你做了什么?”王天逸嘲笑般的吼叫着,把手里林羽的首级伸到左飞面前:“你老师的脑袋!他在看着你,看看他教出的好徒弟是怎么样的一头废物蠢驴人渣!”   “嗷!!!!!!!!”左飞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吼叫,他发疯般朝后仰头想躲开。   但王天逸冷酷残忍的揪住两个发髻,把他们鼻尖对鼻尖的抵在一起,他在笑:“谁是杂种?谁是畜生?我知道你是个废物!你是堆垃圾!你是江湖里的渣子!”   左飞疯了一样的想避开林羽的首级,疯狂的挣扎,就像一条被钓在雨线上的大鱼在泥浆里翻滚,但无用,他连低头都做不到,王天逸残忍的始终把他们脸贴脸摁在一起,就算左飞死死闭着眼,老师那脸的冰冷还是始终萦绕在自己皮肤上,有如他的鬼魂一般在心海里发出久久不绝的哀嚎。   “哇!!!”左飞终于放弃了所有挣扎,他坐在泥浆里嚎叫着大哭起来。   “哭?”王天逸哈哈大笑起来:“你这种废物,除了哭还能有什么用?我知道你孝顺老师,不是他收留教导你这个孤儿的吗?来,尝尝你恩师的血吧。”说着,放脱了左飞的发髻,居然把林羽脑袋倒过来,用脖颈创口的血去涂抹左飞的脸。   在王天逸的哈哈大笑中,左飞恐惧的嚎叫哭喊着在泥里打着滚,躲避着这非人的折磨。   此刻连圈外站着的长乐帮手下,也有不少人不忍的别过头去,这时,很多人感到恐惧和迷惑:英雄和魔鬼的区别究竟有多少?   左飞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他像一条死去的大鱼一样脸朝下俯在泥泞里,而王天逸哈哈大笑好像一只火炬慢慢的在大雨里熄火一样,他慢慢的站起,转身,提着林羽的首级朝外走去,再也没看左飞一眼。   这次所有的人都把头垂的更低,连打量他的勇气也没有了,直盼这种“王霸之气”赶紧走过自己身边,越远越好。   “啊哈,大英雄,这是哪一出啊?”刘三爷在后面指挥,听说前面有戏,赶紧跑了过来,没想到却散场了。   “跟我来,我有事要你做。”王天逸面无表情的走过刘三爷身边,甩出一个命令。   刘三爷收了戏谑的笑容,赶紧恭敬的跟在王天逸后面,趁此机会,从一直翘着大拇指说话的跟班王大立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江湖只有司礼这样的才能当英雄当豪杰啊!”王大立最后用一句微微挑高腔调让前面的王天逸听到的马屁词做了转述的结尾。   “嗯?”刘三爷却不像王大立那样兴高采烈,回头了看了看正被架离的左飞,他疑问的嗯了一声,这不像他所了解的王天逸做事风格。   进了刘三爷的马车,王天逸开口就问:“你带金银来了吗?”   “您要赏人?”刘三爷问了一句,但他不需要回答,手也没闲着,立刻抽出一个大匣子,里面全是银子。   他这种人,银子已经是他最好的武器和武艺了,武林高手讲究刀不离身,他这种江湖高手自然是银不离手。   王天逸接过匣子,从车厢垫子里扯下一大块布来,把银子全倒在了上面,开始打包裹。   但想了想,他把银子劈出一半用手划出布面,把剩下的银子包了个包裹。   “你,替我把这些银子给左飞,送他出城。”王天逸十分疲累地说道:“不要说是我给的。你也认识他,随便找个因头。嘱咐他不要再在江湖里混了,他不适合,迟早要被淹死的,让他做点小买卖或者买块地当地主吧……”   “属下真为司礼您的义气感动。”刘三爷深深行了一礼:“棒打浪子让回头啊,不惜自己结个仇家背个骂名,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啥?”旁边的王大立惊呆了,愣了会,赶紧说道:“那小子是昆仑余孽啊,还是个高手啊,万一出来寻仇咋办?”   王天逸笑了笑:“他就是寻仇也会走正门的,他要是能做好寻仇这种事的人,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下场,”说到这里,他突然有点哀伤的叹了口气:“我们也不会是兄弟了……”   “不如都给左兄弟吧。”刘三爷把称呼都变了,他指着剩下的那一堆银子叫道。   “给他太多银子会毁了他。”王天逸又痛苦的叹了口气,接着指着刘三爷说道:“这事你办好。现在送我找个地方睡一觉吧。”   王天逸这一觉就睡了两夜一天,就是醒还是被王大立推醒的。   “怎么回事?”王天逸睡眼朦胧的问道。   “司礼,新任建康总管来了!”王大立满脸的惊恐。   “新建康总管?”王天逸也懵了:“那是谁?”   新任建康总管却是林谦。   他作为偏向于易月的派系,事先被吹风,因此在建康婚礼屠灭战中保存了大部分实力,带着自己的人“逃”到了扬州城外的码头。   但他却不急于进城参战。   原本的打算很势利,只是在得到易月的好的同时,尽可能的得到霍长风的巴结和好处。   霍长风和易月两派对这只保存完好的商会战力,都极尽拉拢之势,金银珠宝赏赐不说,封官许愿更是不在话下。   正当林谦吃的饱饱的,准备拉下脸皮,回身给霍长风老帮主脸上来计勾拳的时候,情况突变。   建康的探子突然带来了昆仑内讧、秦明月被杀、千里鸿重新主导的情报。   作为倾向于易月一派的大将,林谦对铁三角计划不仅是知情的,而且是抱有很大信心的,但此刻这情报不啻于是一个晴天霹雳。   林谦需要重新判断局势。   若是昆仑这种包括武神在内高手林立的门派不能入援易老,那慕容成加上易老和霍长风实力就是五五分啊!   不,不是五五分。   前两天,易老的人指天发誓说慕容成的主力已经入援了,自己也亲眼看到了慕容成原来的亲卫队副主管在扬州,但这样一来,慕容成实力肯定大弱,必然被复叛的昆仑钉死在建康。   这样岂不是帮主会略占上风?   就这样,再次犹豫的林谦重新选择等待,看风向变动。   直到最近,霍长风没有再拉拢他进入扬州杀场,而是封官许愿,请他去建康做新的总管。   搞笑的是,易月竟然也封他为新任建康总管。   这也是个信号,说明霍派已经占了上风,不求帮手但求你不捣乱就好了。   这种情况下,林谦自然不敢再像以往那样玩虚的,自然满口答应。   只是犹豫着自己对霍长风贴过去,还是继续等待,回建康那就不用提了,如果去做个这个空头总管,等于是拿自己的力量和昆仑乃至慕容成消耗,谁会做这样的傻事。   林谦仍在等待,当然他也派出无数探子刺探建康的武林情报,霍长风也毫不吝啬的把自己得到的相关情报源源不断的提供给他。   就在前几天,霍长风通知他,建康可能有武当援兵到达,要他做好侦查的准备,毕竟大事一定,长乐帮肯定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这样,林谦详细的得到了建康大战的情报和结果。   坚持抵抗的锦袍队和慕容成联手摧毁了昆仑主力和武当援兵,双方自然损失惨重到极点,现在建康竟然是个空城了。   这么大的一个桃子,又这么好摘,怀揣着帮里最正式任命的林谦立刻要求南伐建康,要不惜拼死一战来驱除匪类还我建康,霍长风自然满口答应,当天夜里,林谦就带着精锐好手扬帆起航,直奔这桃子而来。   还没到建康,在大船上,林谦已经拟定了战略,他看着满屋子的心腹干将,说道:“报仇雪恨、血债血偿自然不在话下,但建康是昆仑抢走的,昆仑又是受慕容成指使和支持的,归根结底,长乐帮的建康是慕容成抢走的,所以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我需要查明,为什么一个长乐帮的司礼会和自己帮里的死敌慕容成合作?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不可见人勾当?”说到这里,义愤填膺的林谦拍得桌子山响。   要摘桃子,当然要除掉种树浇水的人,除了傻子,人人都懂。   ※※※   苏州,雨仍未停。   文从云正在去拜访同僚于叔,说拜访客气了点,因为文从云是怒气冲冲去的。   管家热情的直接把他请到于叔的书房,作为在慕容秋水手下的亲密同袍,文从云来于叔家就像自己家一样。   桌子上铺着一摞厚厚的文件,于叔正在书房教导自己儿子如何起草公文,看到文从云来了,于叔很高兴的站起来招呼。   但文从云冷冷的回应道:“于叔,我需要和你单独谈谈。”   “嗯?”于叔愣了片刻,然后又笑了起来。   遣开其他人后,于叔问道:“小文,你想谈什么呢?”   “我想问问你李姓管家的事情!”文从云口气非常无礼。   原来文从云那天郁闷之下喝多了要去找让他倒霉的厨师出气,却遇到厨师家有异常,感到蹊跷的他立刻把厨师带了回来,这次厨师可没上次那么好运气了。   以前是看着事情不大,二是看着服侍夫人的老人面上,文从云还不得不手下留情,现在发现他家居然有鬼鬼祟祟的高手监视,这还不生生拆散了这个厨师逼问。   厨师哪里架得住这个,很快就说了,直如晴天霹雳把文从云都砸晕了。   这厨师供认说他收了别人很多银子,给了他一包药,让他下到夫人爱吃的蚌肉里面。   而这个指使他的人竟然是于叔的亲信管家。   “您想想啊,他就是我原来的顶头上司啊,要是别人,给我一百个老虎胆,我也不敢做这种事啊!”厨师哭的像个小孩。   那管家,文从云自然熟的不能再熟了,有时候就是谈很机密的事情,于叔都没有赶过那个管家,可见其心腹的程度,牵扯到他,就是牵扯到于叔。   可是于叔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   同事这么多年,文从云丝毫不怀疑于叔对二公子的忠心,要说他和自己比,谁更忠心,于叔说第二,自己这个第一还真不敢出口。   但就这么个人,竟然在公子亲娘的菜里下肠胃药!   要说他是个敌人,那也应该对二公子动作,对一个久在深宅大院不问世事的老妇人动手这意欲何为?   这可太匪夷所思了。   文从云不知道是该禀告慕容秋水,还是先不把事情弄这么大,又经过两宿的失眠后,他选择了后者。   他打算直接问于叔这样做的打算。   听文从云说完,于叔收了笑容,低头想了一会,然后慢慢的说出了文从云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胡说八道。”   “你认为我会判断不出像他那样做了一辈子厨子的人是说真话还是假话?”文从云睡眠不足的红眼立刻毫不顾忌的射出了凶光。   “他在诬陷老李。”于叔的慢条斯理几乎让文从云要发疯,他一下就站了起来。   于叔笑了,他用手往下压着,做了请坐的姿势,看文从云喘着粗气又坐下了才笑道:“我听公子说了,也亲眼看到了,你最近因为家主偏心的事心情不好,又太累,吃睡都不好,所以现在的你居然像齐元豪那小子一样暴躁了,哈哈。”   “这是什么样的大事?你还能笑?”文从云伸出了手,气得哆嗦。   “好好睡一觉,你把一件小事弄这么大……哈哈……”于叔掩嘴笑了起来。   “公子都割了腿肉了!”文从云一拳敲在扶手上。   “公子是孝顺。阿弥驼佛。”于叔对天合什念了个佛号,然后说道:“郎中都看过了,只是蚌肉不新鲜,静养几日便好,你非得搞出投毒来?老夫人那么好的人,又久在深宅,连外边都很少去,谁会害她?害她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要搞明白!我要带走李管家。”   “你这人。”于叔吃惊的张大了嘴,但马上又失笑起来:“恰好,他出去做事了,可能要后天才回来,到时候我让他去见你好了。”   “那好,如果我不能如愿,我只能给公子说了。”文从云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他不是畏罪潜逃,你放心好了。”于叔笑得合不拢嘴:“你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睡!睡!睡!怎么睡得着!   文从云回去就把这个李管家祖宗八代都查了,就想从里面找出蛛丝马迹来,但一无所获。   给于叔当管家的人还能不可靠?你能查出对慕容世家的血海深仇来?   文从云躲在书房里苦思冥想到深夜,才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等他被推醒,已经是日近中午,看到满脸惊恐的管家的时候,他脱口便问:“李管家来了!?”   “李管家?老爷啊,出大事了!”管家惊慌的说。   “什么事啊?于叔哪里有消息了?”文从云问道。   “家主被人行刺了!”   “哐啷”一声,文从云连人带椅子都摔到桌子底下去了。   ※※※   这次祭祖和往年不同,对慕容龙渊有着非同的意味,因为他心爱的儿子正在前线死战,他希望能得到祖先的庇佑。   当然今年在旁人眼里看来有点小小的缺憾,那就是人不齐,在苏州的二夫人生病了,慕容秋水又腿伤走不得路还想照顾母亲,自然不能来了。   但这正和慕容龙渊的心意,他不想让虔诚的祷告中有了杂质。   就在他和原配一起在香案前鞠躬上香的时刻,屋顶突然起了一阵声响,还没等众人明白是什么声音,一声巨响,灰泥瓦砾四溅中,屋顶洞开,一个持剑蒙面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了下来,在家庙中心地面上一个半跪,立刻暴起直朝最前方的慕容龙渊扑了过来。   那速度好快,快到宛如鬼魅一般,以至于刺客开始冲击后,他落地抖落的尘土都来不及消散,还在那里用飞土组成了一个飘在空中的半跪人形,就连慕容龙渊从听到头顶异响再到捏着燃香愕然转身,就这么眨眼的功夫,那带着腥风的长剑已经递到眼前。   随行的侍从更是连呼喝报警都来不及,更别说拔出兵刃了。   无声的。   慕容龙渊左右的两个保镖放开握剑的手,齐举双手朝前跃了出来,两人来不及拔剑只能用身体在慕容龙渊面前组成一面不折不扣的人盾,用胸膛去挡刺客寒冷坚硬的长剑。   丝毫不停,那是刺客好像蜻蜓点水般前冲的脚步。   丝毫不变,那是刺客手里直指慕容龙渊胸膛的剑尖方向。   猛然停滞,那是慕容龙渊的贴身保镖迅速跃起的身体。   锋利的长剑在这个鬼魅般的高手手里,刺透一个壮硕的武林高手身体就如同穿过豆腐一般轻松。   剑仍未停!   第二个保镖的身体再次悬停在空中,他看着锋利的剑尖好像毒蛇的信子一样从同僚背后刺了出来,他义无反顾的用第二个胸膛去堵这条毒蛇。   马上他就感觉到这条冰冷的蛇撞断了自己的一条胸骨,裹着一股冰雪般的寒意,在体内一直朝前窜去,浑身的血好像沸腾了,又好像恐惧这条横贯其中的毒蛇,全都惊慌失措的四散朝外涌动着,但他一口血还没吐出来,长剑早已贯穿了他。   剑仍未停!   “老爷!”大夫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但因为她是如此的焦急,以至于这本可以贯穿屋顶的女性尖叫,在她嘴里发出的时候,却如同情意绵绵的少女埋怨晚归的丈夫一般低柔婉转,她并不会武功,但情意会让一个弱女子力敌千钧,她能做的只是奋力朝夫君这边倾过身体,想挡住那股危险的死流,让身后的人脱险,至于自己,现在是没有时间考虑的。   长剑贯穿了两个高手的身体,但毒蛇信子一般的剑尖仍然一往无前的往前冲,击穿任何敢挡其路的东西,一个贵妇的肩窝也一样。   它公平的简直就像死亡一样,在死亡面前,不分高低贵贱。   长剑转瞬间叮进了大夫人的肩窝,立刻刺碎了她的肩胛骨。   但剑仍未停!   慕容龙渊几乎只看到了幻影般的那刺客一眼,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看见是手下的脊梁,接着是夫人的发簪,最后他看到了夫人肩窝上喷出来的血,这血好热好坚硬,转眼间就透进了他宽大的胸膛。   刺客一剑贯穿了四人。   “杀啊……”管家的尖叫终于发了出来,连屋瓦都在被这惊怒恐惧交加声线掀得乱晃。   无数的高手冲杀了过来。   刺客连从四个人身体里抽出剑来的时间都不会有。   他伸手,放开了剑柄。   躲开一刀,一拳打飞剑客,却转头在寻找什么。   这只是瞬间,但瞬间对他就够了,他好像有些失望的一低头,猛地抢过一把长刀,朝外边杀去。   ※※※   慕容家庙十里外的是一个小峡谷,郁郁葱葱的树林填满了它,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林间空地,几匹马正悠然的低头饮水,旁边两个汉子正躺在草地上好像在悠闲的小憩。   “唰唰唰!”树林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刚才的蒙面刺客摇摇晃晃的走出了树林,沿着小溪朝那些人和马走了过来。   此刻他浑身血污,衣服支离破碎,肩头也被削去一块大大的皮肉,尽管已经简单的包扎,但血不停的从伤口涌了出来,染得整个前襟都湿透了,蒙面巾还没取下,但那丝巾不仅也湿乎乎的,尖角下面还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办凝固血珠,能从慕容世家的保镖堆里杀出来,仍你是鬼神也要付出代价。   “喂,我来了,快走……”蒙面人一边走,一边招呼两个人,看来这就是接应他逃走的手下。   说是迟那时快,两边的树林猛地响起了一阵烈风般的声响,受惊的鸟群哗啦啦的好像白色的飓风一样从这个峡谷了冲上了天。   不比这风声慢分毫,顷刻间,六十只神机弩射出的快箭冲出树林间的风幕,几乎如同两堆黑色的蝗虫嗡嗡叫着朝蒙面人扑去。   蒙面人连惊叫声也来不及,整个身体猛然扭曲成诡异之极的姿势,闪过了大部分弩箭,但任你武功通天也闪避不过二十架神机弩的齐射,顿时蒙面人肩头大腿全部中箭,身上插着五支箭的他一个踉跄,一下跪在了地上。   “杀!”对付蒙面人这种武功,没人会蠢到上第二次弩箭,在这个密林里整整趴了三个时辰的高手们扔掉神机弩,抽出兵刃,冲出树林,狂吼着朝蒙面人杀去。   一个时辰后,在树林里扶着树才能一瘸一拐走路的蒙面人,看起来已经是遍体鳞伤,他扯下蒙面巾,做了一个很有教养的人才会想到的动作,用它当手帕轻轻擦不停涌出嘴角的血迹。   一阵一阵的晕眩冲上他的头顶,他低低的骂道:“箭上涂毒,这帮败类……”   在一条小河里他洗了洗脸和伤口,看着水里的倒影,他喃喃的朝那倒影问道:“章高蝉,你刚才差点死了,你后悔吗?”   话音未落,一口内伤后淤积的血不由自主的吐了出来,正打在自己的脸上,脸顿时破碎了,章高蝉愣了一会,突然大笑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为自己和家人而战,不后悔!”   行刺慕容世家当然不是章高蝉的计划,但他是为了千里鸿而执行,这自然是为了他和他心爱的人所做的事情,以前他为了逃避险境,而不惜背叛武当,而现在他为了自己,重新义无反顾的投身这危险到最极点的杀场之中。   千里鸿从来没打算过要对慕容世家双线开战,他要三线开战!   慕容成抛出刺杀弟弟的计划是为了引千里鸿上钩,让他放松警惕,便于铁三角计划执行,但千里鸿也不是能随便欺骗的人。   因此除了执行它的决心,计划上的任何环节都是最真实的,这也是让千里鸿深信不疑的原因。   但包括计划的制定者慕容成在内,谁也想不到的是,在拿回昆仑后,千里鸿仍铁了心的要执行这个计划。   这是个好计划,而且对于武神那种武艺来说,你要他去和一群人在街头混混一般厮杀,能对得起武神二字的价值吗?   这种价值,只配作奇兵作胜负手,才对得起他。   这骗人的计划,摇身一变,变成了真正的致命一击。   千里鸿表面在建康无所事事,实际上却拖住慕容成,也拖住慕容世家的视线和注意力,然后派武神一击拿下慕容龙渊和慕容秋水,再用实力碾碎奄奄一息的慕容成。   一夜之间,慕容世家这个词就差点成为江湖的历史。   千里鸿他几乎差点做到。   但他没有做到,因为慕容秋水“鬼使神差”的没露面。   ※※※   慕容家主遇刺,剑上涂有剧毒。   唐门最好的毒药,见血封喉。   所以慕容龙渊很走运。   越好的毒药,越怕血,只要血污过一次,药力就大减。   而刺进慕容龙渊的剑身在刺进他身体之前,已经贯穿了三具血肉之躯,没有毒性,只有伤害,不仅是他,大夫人都还活着。   只是受此重伤也让慕容龙渊昏迷不醒了。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在家族长老和重臣云集的会议上,坐着藤椅被抬进最高座的慕容秋水伤悲的无法说话,只是把厚厚一叠文书扔到了地上。   有人捡起来一看就惊呆了,这竟然是行刺慕容龙渊和慕容秋水的完整计划。   “我不想再说什么。”慕容秋水罕有的哽咽。   站在他背后的于叔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也许是大公子诱惑敌人的计谋,但把我们家族的秘密这样说给敌人,未免太孟浪了,现在结果大家已经看到了,他的罪,二公子是不能说的,希望各位老成持重以家族为重,来看看如何处置大公子。另外群龙无首不行,我们将马上发动对武当的全面战争,来为家主复仇!我希望二公子在家主伤好之前,暂时接管家族。”   慕容秋水作为坐镇苏州大本营的最高统帅,在此武当做出如此无耻卑鄙的勾当之时,在慕容世家生死存亡之际,他顺理成章的暂时接管了家族。   第二天,文从云就去找于叔,不过他扑了个空,李管家说他老爷去二公子那里了。   在慕容秋水的书房,文从云看到了于叔,也看到了他的儿子,这少年已经从商会的一个掌柜被提拔到慕容秋水的新贴身长随了。   于叔正在怒斥他儿子:“笨蛋,连个通告文书也写不好!净给我丢脸。马上重新写!”   慕容秋水摆了摆手,满是凄容的脸上笑了笑,说道:“写的挺好,只是用词文雅了点,多历练几日就很好了。我看这通告不必改了,就在章高蝉后面加三个字即可:‘之首级’。”   “小兔崽子啊,”于叔眼里带着笑,嘴上却很硬:“你笨蛋吗?你说我们要武当交出章高蝉,他交给个活人给我们?你去杀他吗?看看公子说的一针见血,让他们替我们干,还落个卸磨杀驴的坏名声,这才是见识!”   “武当替我们杀?”文从云这时候笑着插话了。   “从云来了啊,哈哈,”于叔笑得开心极了:“没错,就是他们!你想想,武神这个家伙连我们防卫森严的家主都能刺杀,以后七雄首脑谁能睡得着觉?就好比我们空手,就你手里有把刀子,我们咋办?只能联合起来先干掉你啊。现在我们准备向各个掌门发出通告,武当如果不杀章高蝉就是全武林的公敌!和我们斗?怕是要和整个江湖斗吧!早上少林已经来函了,也说这个意思。千里鸿是够心狠手辣的,可是这家伙擦屁股的本事还不到家啊,只想前攻不考虑善后会如何。”   文从云大笑起来,二公子成了代理家主,他也水涨船高,能不高兴吗?   找了个因头,他把于叔扯到外边,说:“于叔,先前是我太累失心疯多疑了,那厨子不小心在地牢里自杀了,他毕竟是二夫人的人,要不要给你看看处置一下,替他发丧?”   于叔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文从云的肩膀,脸色却慢慢的阴郁起来:“其实,你不要和二公子说这事,我收到了建康的情报,但是……我没给他看……”   “什么?”文从云瞠目结舌。   到了晚上,他还一直在琢磨慕容秋水究竟知道不知道要刺杀这件事。   “老爷,二公子成了家主,您还不高兴啊,天天愁眉苦脸的想什么啊?”他最宠爱的小妾跑过来撒娇。   “是啊!老子真失心疯了!我管他家事干什么!我高升了啊!”文从云一拍脑袋,这一夜他睡的无比香甜。   “大公子已经关起来了。”齐元豪看着于叔兴奋的搓手:“哈,早盼着你来,新家主万岁!新建康总管万岁!哈哈!”   “干好这一仗再说。”新任建康总管于叔仍旧是特有的老成,不过也掩盖不住面上的喜色。   “现在是不是开始追击千里鸿,大公子打跑了他,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这是吃个大仙桃啊。”齐元豪笑着问。   “这是肯定的,不过当前最重要的不是对付武当。”于叔说道。   “那是什么?”齐元豪愣了。   “不惜一切代价,琪安!”于叔狠狠的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第十七节 天国泪(上)   长乐帮地盘边缘的小城郡城。   聚贤镖局的二当家白山正指挥人从牛车上卸下酒肉瓜果。   应聚平很快赶过来了,他提着袍角一路小跑,高兴的叫道:“二哥,您怎么刚押镖回来就来点卯了?也不先歇几天?”   白山本来是聚贤镖局的一个竞争对手,本来差点买下整个聚贤镖局,后来看应聚平有了长乐帮的通线保信,还和锦袍队司礼王天逸拉上了点关系,前途不可限量,立刻倾身下交,不仅和把自己的镖局和聚贤合并了,甚至心甘情愿的做起了二当家。几年下来,这才有了方圆百里之内的最强最富最有名之镖局——聚贤。   白山呵呵一笑道:“掌柜的,我听说天下第一侠在咱们这安营扎寨,敢不马上过来吗?”说着从车上抄起一坛酒,指着笑道:“这是我从汴梁带回的杏花村百年陈酿,咱们也让丁玉展大侠尝尝,别怠慢了人家。”   说罢扭头四顾,看着满地垃圾但空荡荡的广场,白山加了句:“不在?”   “没错,兄弟回来的不巧。”应聚平笑着拉着白山胳膊,两人边走边谈:“四天前,孤胆侠赵乾捷突然造访,然后第二天一早,丁大侠领着几十号人和孤胆侠赵乾捷的人马一起离开这了。”   “还回来吗?”白山问。   “肯定回来啊。”应聚平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白山马上看出来了,他压低声音小声道:“人马那么多,是不是灾星祸害咱们了?开销可大?”   应聚平苦笑起来:“他们来的这些日子,郡城酒肉价格翻了一倍,你可想而知咱们镖局开销有多大了。而且流莺聚集,违法之徒比比皆是,王捕快已经让我替他们作保,保证他们不作奸犯科,唉,你想想吧。”   看着愁眉苦脸的应聚平,白山笑了起来,他拉了拉掌柜的手臂道:“兄弟,莫怕眼前这点小事,若是和丁玉展结为好友,我们马上可以开辟朝丁家庐州的镖线,不止镖线,我们可以贩运物资,这是何等的大买卖?”   “他那么多朋友兄弟,我想咱不入眼啊。”应聚平苦笑道。   “不怕,不是杨昆先生也来了吗?巴结好杨昆先生即可。”白山斩钉截铁的说道。   “赵大侠来了之后,杨昆先生也随着离开了。”说到这里,应聚平摇头一叹:“杨先生到真是大人物,虽然暂住我们这,但我都没见过几次,遗憾啊。”   凌晨的黑暗中,郡城几十里外的一条小路上,二十多匹快马正暴风骤雨般的前进,马蹄不仅掀起雷鸣般的巨响,更是几乎把脚下的坎坷的路面给翻过来。   风尘仆仆的骑士们全副武装,都是精壮的江湖人物,只是此刻他们的表情疲劳到有些麻木,但无人停止挥舞马鞭,在两层山峦挤压下的小路上,马队仍然箭一般的透过雾般浓郁的黑暗,放佛一只被放进狭窄洞穴中的老鼠那般,不停朝前冲着。   遥视着远方山坳上那一抹清晨的黎明,有人朝队伍中心的那人请示道:“公子,天已经要放亮,属下们是否拐进树林开始停马休息?”   “再跑半个时辰,出了这片山地休息。”那公子想了一下说道。   这命令这马队中激起了一股小小的欢呼,毕竟他们是按昼伏夜行的潜行之策赶路,在黎明时刻,困倦疲累更胜于任何时间,现在虽然还不能立刻下马倒头就睡,但毕竟马上就可以,望梅止渴的效用往往比直接吃梅还有用。   但就在这时,路边山崖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叫,如条飞蛇一般直冲入霄。   “响箭!埋伏?”无人说话,但马队的所有人同时变了脸色,训练有素的他们几乎同时勒停了马缰,拨转了马头,眨眼间,道路中间的马队就好像花朵一般绽放开来了,围住中间的指挥官,马头指着四面八方,骑士们无声而迅捷的从马背褡裢中抽出兵刃,警惕的朝四面用目光搜索着敌人。   “啊哈哈哈。”山坡上想起一串长笑,一个青年挥着一把雪亮长剑耀武扬威的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你?丁玉展!你想干什么?”马队指挥者先是一愣,接着叫了起来。   丁玉展继续大笑:“千里鸿,你还够机灵啊,我还想等着看你的马队在前面拐角后的精彩表现呢?人马爬满地,妈的,差一点点!”   “你堵了路?”千里鸿咬牙反问,然后却换了一脸不解的表情,他指着丁玉展问道:“你这个白痴究竟想干吗?看在你家的面子上,老子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有事说事,没事滚蛋,我有急事呢。”   “谁浪费谁的时间?”被轻视,丁玉展顿时勃然大怒,他挥着手大吼:“都出来!”   随着这句话,树林里悉悉索索,不知有多少手持兵器的江湖战士冲了出来,生生的把这二十多个武当武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脸色顿时煞白,但毫不慌乱的,武当骑士不待命令,纷纷下马,准备死战,一致朝外的马头之间顿时寒光闪闪,霜刃如电。   人马最中间的千里鸿怒视着高处洋洋得意的丁玉展,大吼骂道:“你这个疯子!你怎么能对付我?我和你家是盟友啊!白痴啊!赶紧让这群人闪开!”   “切。”丁玉展白眼一翻,复又把脸别向天空,一脸的不屑一顾。   看了几眼包围自己的敌人,看那各式各样的衣着,参差不齐的年龄,混乱站位的长短兵刃,千里鸿已经确认这就是不久前为了救援丁玉展聚拢起来的乌合之众,其精锐当然不能和自己手下这批精英比,但人数相差太多了,竟然是五比一,况且自己的人为了逃回武当,选择了最耗费精神的昼夜颠倒的赶路方法,黎明却是自己人体力精神最脆弱的时刻,现在怕是自己这边是强弩之末了。   考虑一下,千里鸿放弃了强攻而出的方式,他又喊道:“你姐夫呢?赶紧让杨昆先生出来,我和他谈。”   “杨昆先生已回庐州。”这句话却不是两眼朝天的丁玉展嘴里吐出来的,而是从他背后闪出的一个青年微笑着说道。   “你?赵乾捷!”不知看过多少次画像了,尽管在这微暗的黎明光线里,千里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此人,除了慕容秋水的傀儡赵乾捷还会是谁!   冷汗立刻就下来了,千里鸿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丁玉展是个混蛋,他不怕他分毫,但现在居然赵乾捷和他一起,那么就等于慕容秋水这事有份。   难道慕容世家和丁家沆瀣一气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出现,立刻脊背上传来一阵冰凉,那是因为连夜狂奔,被露水和汗水打透的衣服粘了回来,只是此刻才感到那直入骨髓的寒冷和不适。   闭目凝思很长时间,千里鸿攥紧了拳头,大吼道:“你们想要怎么样?”   不再是你,而是你们了。   “你!”丁玉展终于低下了头,他指着马队中间的千里鸿叫道:“跟我走一趟,咱们喝喝酒!”   “公子,属下就算死也要拼得让您脱生!”千里鸿的护卫头领低低吼了一声,接着他转头低声命令道:“一会听我口令,我们集体朝前突围,瞅空让公子上马,他突围后我们立刻断后死战。武当恩义就在今日成仁!”   这命令仿佛是拂动了蛟龙的逆鳞,人人精神一振,热血回涌,马头间的霜刃寒剑立刻爆裂出一股无声无息的杀气,波涛般朝四面八方扑了过去,敏感的马群好像感到了自己突然陷身在了嗜血的虎豹之群中,立刻骚动不安起来。   别人还没看出端倪,但百战之士丁玉展看着底下好像有了异状的马群,却眉头一皱,冷笑起来,他叫道:“老千,不就是喝杯酒吗?又不是要你命,别动不动就要拼命,你的命可值钱的很。”   赵乾捷听了这话,一愣,很快他也反应过来,喊道:“公子莫要冲动。这批人并非乌合之众,里面参杂的高手之精锐怕不在你武当精英之下,况且我们占据地势先机,以逸待劳,你们只是徒去取死而已。就算您部下锐不可当,舍命相救,让您突围而跑,您已经奔驰一夜,马力可能逃得开我手下歇息一晚的三十铁骑?我发个誓,我们只是请公子暂歇几日,断不会伤您一根寒毛。”   千里鸿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害怕,他并不惧见惯了的杀场,他只是难以决断。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丁家和慕容合作之收益都小于和武当合作,怎么可能和慕容一道要来和自己作对?   要是丁三真是混蛋到家,但靠着和慕容秋水的哥们义气就和他的手下合作,但刚才那手下又言之凿凿的发誓,虽然誓言不可信,但他们一开始就大可用巨石弓箭来个不宣而战的突袭,此刻却围而不打,摆明了想让自己活着。   “公子,不要信他们!您时刻准备上马,我们马战步战护您突围!”他的护卫统领低声道。   千里鸿没吭声,这是摆了摆手,然后却抬头朝山坡上的两人叫道:“我留下?可以!但你要放我的手下走,如何?”   “公子!不能这样,我们不走!”丁玉展赵乾捷还没答话,千里鸿自己的手下却惊呆了,马上这狂吼在马群里爆炸开来。   千里鸿没理手下的泣血呼号,他扬起头,继续大吼一声:“怎么样?”   “我有点喜欢你了,老千,呵呵。”丁玉展哈哈一笑,转而厉声回应道:“可以!”   “请让属下跟随公子!”噗通一声,一个护卫双膝跪地,双手紧扣地面大叫道。   “刀山火海,属下不敢离开公子!”好像起了一阵风,武当阵中的高手们如同被风吹低的花丛一般,纷纷跪地。   “第一,打不过;第二,逃不了;第三,你们活着还能报信,第四,这次我离开武当之前就立了遗书的,此刻……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千里鸿的声音平静的如杯中之酒,波澜不起。   回头看了一眼冷冷站在自己身后的千里鸿,再低头朝下看看路上那群肝肠寸断依依不舍的武当战士,丁玉展笑道:“归语贵掌门,我就在郡城等着,何时见到章高蝉人头,何时公子返山。”   “狗娘养的!”话音未落,背后的千里鸿暴跳起来:“原来你们想要的是这个!”   确实没人想要千里鸿人头。   杨昆从来没离开过郡城,只是不方便自己出头做这件事而已,有什么比让一个无欲无求的大侠去取罪人人头更得体更光彩的呢?   章高蝉这种人不能被掌握在武当手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江湖六雄就和慕容秋水异口同声般的叫了出来。   但慕容世家也没能杀得了刺客章高蝉,仅仅让他身负重伤而已,现在不知这个鬼神般的家伙在什么地方。   他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唯一可以找的只有武当而已。   那么只能用武当来完成杀神这件事了。   杨昆几乎和来谈判的赵乾捷一拍即合,丁玉展也随即立刻变了口号,一群他追随者马上头上就有了“为武林杀魔除害”的侠义光环。   赵乾捷有千里鸿逃亡路线的情报,杨昆立刻让丁玉展前去捉拿,以便胁迫武当交出章高蝉首级,他的原话是:“往日里都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此刻,我们是用别人的孩子套别人的狼,世间还有比这可划算的买卖吗?”   丁玉展倒是不解的问杨昆:“我们怕武当太强以至于要绑人勒索,但慕容老二为何也没想要千里鸿的人头?他们应该不共戴天啊。”   “谁说他们不共戴天?”杨昆笑得很灿烂,耐心给未来家主解释道:“千里鸿需要战争,慕容秋水一样需要战争,他现在刚坐上家主宝座,急需战争来建立功业和名声,也方便自己名正言顺的提拔自己势力。他不怕千里鸿,但如果千里鸿殒命,万一武当高明海那样的人出来主政,这战争怕是打不起来了,再如果加上一句:千里鸿已经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希望老友慕容世家包涵,这岂不是让慕容秋水打落牙齿和血吞了?此刻,千里鸿父子已经损失很大,就好比赌桌上输了太多,除了继续赌下去,别无它法,无从回头。否则非但以往损失拿不回来,自己小命也难以保证,因为他们屁股在武当掌门宝座上已经不稳了。因此慕容秋水非但不会动千里鸿一根寒毛,怕是还要护着他回武当好名正言顺的大干一场。”   “他在选择自己的敌人。这小子,越来越狠了。”丁玉展摇头叹道。   杨昆的笑容消失了,他也叹了口气:“本来谁家家主被刺都是帮派巨大的损失和失败,但这次慕容龙渊被刺,不仅家主之位顺理成章的到手,而且他大哥以弱胜强消灭武当远征军的胜利战果都被他安然接手,这次刺杀不仅不是损失和失败,反而给他送了惊天大礼,我看,武当和慕容世家都在他掌心里蹦跶呢。”   丁玉展呵呵笑了一会,凝神说道:“看来老爹这次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的盘算危险,要是我,要考虑直接插手真正帮助武当对付慕容秋水了。”   杨昆欣喜的拍了拍妻弟的肩膀,笑道:“我们想一块去了,我正给家主写信呢。不过他们两家对战还给了我们不少时间,我们仍有余力和时间做原来的计划。”   丁玉展这一刻出神沉浸在对战略的回忆之中,没料想身边的千里鸿突然对着自己的手下大吼起来:“告诉我爹!千万不要杀章高蝉!也不用为我浪费丝毫精神!全力攻杀慕容世家,若我们成功,则坐拥最强战力和武神,天下无人敢动我们分毫!”   摁住肩膀一把把他拉了回来,丁玉展难以置信的问千里鸿道:“我这不是动你了吗?你这家伙还真固执啊,这种时候还王八吃秤砣?”   “呸!”千里鸿一口痰吐在了丁玉展脸上,大骂道:“你狗屁大侠啊!靠着侠义骗人给你卖命做事,你这个丁家的死骗子!”   “带走!带走!”丁玉展尴尬的擦着脸上的痰迹,指着千里鸿背后大骂道:“你这杂碎!怪不得我三岁时候第一次见你就打了你,你这个三岁就惹人厌的家伙!”   ※※※   王天逸终于还是没回家,他在小旅店的床上被人叫醒后,却不得不呆在飞鹰楼后院的一个小偏房。   现在这里是林谦的总部了。   看着面前的珍馐美酒,他不禁哑然失笑,肚里暗道:“刚破笼而出才几天,又被囚了。只不过林羽换作了林谦。”   林谦刚到,屁股还没坐热椅子,就命令将锦袍队所有战士分开软禁。   没有反抗,甚至连咒骂都没有,不是这些一夜之间就成为骄兵悍将的高手武品人品都好,以至于还没习惯飞扬跋扈的生活,而是还没来得及。   收复建康的英雄是一回事,残军又是一回事,他们就算不是遍体鳞伤,也是连骂人或者发狠话的力气都没有,大部分人是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的。   当然包括他们的头子王天逸。   但王天逸没打算骂人,他心情好得很。   收复建康还是其次,关键是经过那一夜的惨烈大战,从水上杀到陆上,已经彻底击垮了昆仑,二爷慕容成眼前再无一个敌人,完全可以腾出手来全力支援易老了。   至于林谦,王天逸不信他会没事找事的去打慕容成,就算慕容成只剩他一个人坐在建康这座城的另一边,林谦的脚还是连界线都不会踩,这不是痛打落水狗,而是发动帮派战争,林谦这样的墙头草不可能是在自己老窝激战正酣的时候,巴巴跑来挑起战火的,除非他脑子吃屎。   况且,慕容成经过此战,怕是声望如日中天了吧,谁敢惹他?看这位大公子以其至高尊贵之体,居然可以赤膊浴血始终冲杀在最前,也真叫人敬佩万分。有他做恩师盟友,钢铁三角就算不在,江南双雄舍成月其谁?   想到这里,王天逸心满意足的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眯眯的慢慢喝着。   这个时候,有人轻轻敲了三下门,然后不待王天逸回音就自己推门进来,却是看守他的一个商会高手,他恭恭敬敬的对一条腿翘在桌子上的王天逸鞠躬致礼,然后才禀告道:“禀告司礼,林总管管家江寒先生要见您。”   “扯什么?”王天逸并没有把桌子上的腿拿下去,他收起了笑容,恶言道:“我不是在坐牢吗?见我还用禀告吗?!”   一声长笑从那守卫后面响起,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长身而入,和守卫并肩站在一起,也是先毕恭毕敬的对王天逸鞠躬致礼,说道:“小人江寒拜见司礼。”然后抬起脸来笑道:“司礼吃睡还好?”   林谦曾经就是暗组的二掌柜,后来又在建康一起共事,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王天逸岂有不知道林谦心思的道理。   他林谦急吼吼的跑过来,不就是看着这边敌人都被宰光了,看自己一只无主孤军,地位身份都比不了他,所以着急过来摘桃子的吗?   摘就摘呗。老子的眼睛可没盯着建康这一亩三分地!王天逸暗笑:自己做的比自己想的还要好,任务已经完成,我的手下也几乎全打残了,剩下的交给豪杰慕容成就够了,你想抢就抢,就算你林谦杀了我能怎么样?况且你有胆子杀功臣吗?哈哈,老子还算是长乐帮的大功臣呢!   肚里暗笑,脸上却唰的一下拉了下来,王天逸狠狠的把手里酒杯砸向江寒脚面,江寒一惊之下蹦了起来,咔嚓一声,脚下顿时瓷片乱飞,那边王天逸已经捶着桌子吼叫起来:“老子给长乐帮流汗流血,拎着脖子杀敌!你们这种狗东西却把老子当犯人一样关着!你他妈的逼……”   江寒已经站稳了,面对王天逸的破口大骂,却不怒不羞的笑嘻嘻道:“哎呀,司礼,您可误会我家总管了,您是大功臣,谁敢关您?不过是请您协助调查一下叛逆作乱的事情而已。”   说罢,笑眯眯的过来替王天逸换了杯子,亲自站在一旁给他斟满酒。王天逸知道他只是林谦的鹰犬,并不能主事,见好就收,再说破口大骂也是需要体力的,现在他走路浑身都肉疼,哪里有闲情逸致骂人取乐,于是装作气哼哼的继续喝酒吃菜。   “说吧,这次想干什么?”王天逸问道。   江寒马上躬身笑道:“有件事要请示司礼……”   “请示个屁,不就是又要拉我出去审问!”王天逸冷笑道。   “哪里的事情,呵呵。”江寒笑的很开心。   这种审问王天逸已经经历了好几场,想起来却就想大笑,因为他看到了林谦那群手下那种找不到下嘴之处的郁闷模样。   ※※※   问:为啥敌人对你锦袍队婚礼如此熟悉?导致建康骨干几乎一夜之间全死光?而你作为新郎却一点事也没有。   王天逸先大怒:老子娶得是武当千里鸿的义女,昆仑掌门的义妹,你见过有连亲家什么情况都摸不清的吗?你见过不让亲家上门走动的吗?   接着垂泪:我妻冒死通知我危险,以至于被秦明月这狗贼毒死!   最后再次大怒:此事就连昆仑中人都一清二楚,你可以去查!   问:为啥章高蝉要把他的父母送交给易月那边,而非帮主那边?你是早和易月有勾结还是意图勾结?   答:这正是我和昆仑不共戴天的原因之一。但忠在孝前,我身为长乐帮的人,深受帮主和少帮主的大恩,自当衔草接环报效……被打断。   问:你既然和昆仑不共戴天,那为什么你会毫发无伤的逃离他们掌握?   答:我知道我死了你们才高兴。   问:你知道不知道擅自和慕容成签约就是叛帮大罪?谁给你资格让你和慕容成那样的人签约?如果没有我林谦,你替慕容成办了敌人,慕容成再消灭你,岂不是建康又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什么?你不信慕容成会消灭你?你和他什么勾当?你是不是易月的蛇?   答:慕容成屠我婚礼杀我同袍,也是我不共戴天之大敌,我甚至在宋家埋下火药就准备建康群獠一起送上西天!但为了帮派利益,我抛弃个人仇恨,忍辱负重的和其签约,我家破人亡,孤立无援,在建康率领一群老弱病残孤军死战,视死如归,从大江一路血战到路面,那时候你们在哪里?啊?我们为长乐帮拎着脑袋死战的时候你们在哪里?现在你他妈的站在用我们的血换来的地盘上居然……你狗日的居然还敢怀疑我是蛇?(站起来开始动手,被客气的制服)   看着被自己一拳捣得满嘴血的审判官,他正躺在地上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面子上怒不可遏的王天逸却在肚里冷笑:“你们能奈我何?敢奈我何?”   “干脆杀了这杂种算了!他居然在审问的时候大打出手!”原长乐帮建康商会护卫头领兼长乐帮建康飞鹰镖局第一掌柜——席济航正满脸怒气对着林谦说道:“以他锦袍队司礼的级别和身份,哪一条允许他和敌人主帅签订地盘协议的?这是越权,而且对方是霍长风的死敌慕容成,这简直是不折不扣的谋逆!这就是死罪!”   看着暴跳如雷的亲信,林谦笑了笑:“不过谋逆还是越权签约,不要忘了一条,他成功了。”   “成功就能免罪吗?”席济航拍了桌子。   “当然可以。不择手段,只要成功就行,一俊遮百丑。”看了看含笑不语的林谦,管家江寒插嘴道:“他孤立无援,除了找面对复叛的昆仑一样一筹莫展的慕容成,他还真找不到一个盟友,要是在老霍面前论起来,说不定还会认为他就是一个大大的忠臣呢。帮主说你行你就行,很简单,这家伙知道这点,所以有恃无恐,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那怎么办?总不能放过这小子吧?”席济航反问道。   “唉,老席……”林谦叹了口气,笑了起来:“你经常有点一根筋,我们只要拿到我们想要的,这才是目的,杀他与否只是手段,别总咬住了东西就舍不得松口,忘了自己原来是想干嘛的。”   “可是,不搞掉了他,我们只能拿到点残羹冷炙,搞不到所有。现在他完全攥在咱手心里,不能放手,要知道他也是建康起家的,我们也把这里当家,别养鱼养出条鳄鱼来。”席济航哼哼的说道。   “不能硬搞。”江寒说道:“下手太急,容易被人看做是嫉贤妒能,在扬州也不好交代。必须有铁证。”   “王天逸有恃无恐尖嘴利齿,嘿嘿,可是,”林谦笑道:“他不是一个人,总有人会开口给咱们需要的东西。”   “从外围下手搜集证据?掌柜的高见。”江寒恭维道。   “他手下能有这种证据吗?”席济航有些疑问。   林谦闭目凝神,嘴里吐出的音调却寒入骨髓:“这个人出道是从背叛师门青城开始的,后来加入暗组,但接着为了荣华富贵又背叛了易月,投入霍长风怀中。   看出来没有,他每次地位高升都是靠着背叛。   在霍无痕身边也是个马屁精,为了巴结少帮主,居然去学种花习画画。   这种寡德廉耻的小人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为了忠而不惜忍辱负重浴血死战,那真是见鬼了!   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原本就是易月埋下的暗子,协助慕容成本就是他的任务;二是他真的勾结了慕容成,签约以及替慕容成水战武当精锐,都是为了自己卖个好价钱的。   无论是哪种情况,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手下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就算他做的漂亮,什么都没有,但他无论忠于易月还是得罪易月,从婚礼那次屠杀对方掌握情报之精准来看,他身边必然潜伏着易月的人,如果能揪出这些人来,他也脱不了干系。要知道现在霍长风听到夜莺二字就浑身发抖,连暗组出身的人都被赶出了他的亲卫队。   就从他手下撕开缺口吧,给我狠狠的查,尤其是和暗组有渊源的,一个都不要放过,呵呵。”   “掌柜说的太好了,属下钦佩无比。”席济航赞道。   江寒补充道:“现在对面,慕容成已经完蛋,我们可以请新任的建康总管帮忙协查,希望他们感兴趣。”   “人走茶凉,慕容秋水已经得势,怕是心思全放在坐牢屁股上,他大哥干的事情未必会上心,试试吧。”林谦撇了撇嘴。   “还有,王天逸该如何处置?仍是羁押吗?”说到这里,江寒面有难色:“现在建康武林中有些不好的传言,说我们想……”   “让我想想。”林谦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江寒就来找王天逸了。   面对王天逸的质问,江寒笑的好像一朵花一样:“什么审问?怎么会啊,我们总管请您过去商议一件大事。”   ※※※   对林谦,王天逸很是谦谦有礼,林谦对他也热情无比,甚至是主动上来扶着司礼上台阶。   “你立了大功,但按帮主的意不得不审查反贼同党,但现在大战刚毕,高手伤亡惨重,把你关在这小小的建康是耽搁你的才能啊,也是长乐帮的损失。天逸有什么想法啊?”林谦问道。   “放我了?”王天逸肚里冷笑几声,面上却赶紧抱拳作揖,连称感谢,说道:“现在城里还有一些武当昆仑匪类,旁边慕容成虎视眈眈,属下想赶紧出来,招兵买马补充高手,尽快启航直扑扬州,杀尽易月等逆贼奸臣,为帮主尽忠。”   “忠勇可嘉。”林谦大笑道,转而却道:“我知道你能力卓著智勇双全,但扬州不方便你去,你知道,帮主已经下达严令,命各部属严守岗位,严禁擅归扬州,违者以通敌谋反论处。不过,眼下有一件大事正需要你这样的干才去做。”   “什么事?”   “刚接到帮主信函,命我们建康部就近协助慕容世家追杀昆仑掌门章高蝉。”林谦拿出一封公函递给了王天逸,笑道:“这种重要任务非你莫属啊。”   王天逸却是一愣,问道:“不是我们要主杀章高蝉吗?他袭夺我们的建康,怎么成了我方协助慕容世家了?”   “啊?哦,呵呵”林谦拍着自己脑门笑了起来:“我都忘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江湖大事,也不怪你,江湖风云瞬息万变,一日之间就能沧海桑田。都怪我都怪我。”   说罢,林谦把章高蝉刺杀慕容世家家主得手,慕容秋水暂领家主之尊位,发誓要为父报仇雪恨的情况说了一下。   “看见没有,慕容世家比咱们还要倒霉,所以我们宾主易位。”林谦谈的很轻松,但王天逸一颗心却几乎要骇得停顿了。   在林谦说话之后,王天逸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用紧张到嘶哑的声音问了一个问题:“大公子呢?”   “哦,具体咱也不知道,反正据说犯了不知多少条家规,被夺权囚禁了。最后如何处置那是人家的大秘密,哈哈,咱就更不知道了。”林谦哈哈一笑:“真能耐,想骗千里鸿不惜抛出老爹当诱饵来,但没想到千里鸿这厮真让人去干了,真是针尖对麦芒,一对亡命之徒,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怎么样?你意下如何啊?”看王天逸愣愣的好久没说话,林谦问道:“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啊。”   “要不,你就继续住在家里等调查结果,”林谦冷笑了几声接着说道:“你知道我收复建康事情万端,人手匮乏,对处理调查你们这事是力不从心,怕是你有得等了。”   这一刻,如同被雷击中,眼前的光辉前景再次又遥远到模糊,王天逸恨不得手刃千里鸿,把他大卸八块。   除了去还能如何?建康这边唯一能动的棋子就剩自己了。   “属下愿效犬马之劳。”王天逸拱了拳有气无力的说道。   当然吃人不吐骨头的林谦不会这么轻易的把王天逸放出效力,他还有诺多条件,第一,王天逸不能携带自己部下,因为他们还都在协助调查,林谦只指派了七八个他的人跟着王天逸,这对于对付武神那种鬼神般的高手简直是送死的,别说找到了上去擒拿或者诛灭了,估计看见了只有掉头而逃的份;   林谦对这条很有理有据的解释道:派出人力如此之少,是因为丁玉展已经打出了诛灭魔头章高蝉的旗号,他手下高手云集,而且各个门派包括慕容的人还在朝他汇集,王天逸只要去找他协同剿灭就行了。   第二,因为王天逸清白未定,王天逸需要立下军令状作为林谦派他出战的补偿,林谦倒没有让王天逸不成功就成仁,只是说在没有拿到长乐帮大敌章高蝉首级前不得收兵,这简直是玩笑,就靠着七八个人,几把刀,就要拿他的首级?别说拿不到,就算能拿到,其他势力能不和你抢首级吗?压得住谁?   “完不成,嗯,降职记过?”王天逸木木的审了一遍那军令状,习惯般的问道:“要是我完成了如何?”   “马上高升,呵呵。”林谦兴高采烈的拍着王天逸的肩膀:“我替你向帮主请功!你手下当然全放出,我拨给你银两人力,让你优先重建锦袍队。”   对这种任务,焦头烂额的霍长风算给了慕容秋水面子,派出战力了,而林谦也完成了霍长风的摊派,确实放出高手出去了,但对执行人王天逸而言,怕是只能漫无目的的在外边游荡了。   告别林谦,到了家门口,王天逸无力的从马车上下来,失神的差点一跤摔在地上,面对这样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和这神鬼都无力的局面,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趁此机会干脆跑回扬州投效易老得了,就算完蛋起码是和同袍父母一起安葬。   “司礼,司礼。”看门人小步跑过来,连续喊了几声,才让失魂落魄的王天逸扭过头来。   “有人要见您,已经守了一整天了。可巧您这就回来了。”看门人斜指着身后说道。   “他要是跑了怎么办?”席济航正在问林谦:“您刚才说把他指使出去,不落人口实也好方便查他。”   “哈,我就是给他机会让他跑,这让他自己坐实自己罪名,老子都不用费力找他尾巴了!”林谦嘴角上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他用手指敲着桌面命令道:“你密令要跟王天逸出去找武神的那几个部下,不用警惕,不用看管,一切听王天逸的意思。只是,如果发现他失踪或者潜逃了,不必搜索或者追击,立刻回来报告即可。”   ※※※   千里鸿被绑架回来后,应聚平等原来的主人就赶紧跑到镖局外边做生意去了。   一是因为主厅大院全被丁玉展和赵乾捷的手下豪杰霸占了,二是,他们也不敢趟包括千里鸿在内的这么大一滩浑水,有多远就躲多远了,倒是真真正正的鸠占鹊巢了。   等待武当的回复或者礼物,是漫长而无聊的,每日里,丁玉展就和千里鸿带着一帮手下在空荡荡的大厅里饮酒吃肉。   而幕后的杨昆则比较辛苦,他指挥人力把这个消息在江湖四处传播,希望能扩大声势,逼迫武当掌门千峰翠就范,同时还要布置外围防务,以防武当高手来突袭救人。   这天亦是和先前一般无所事事,除了又来了几个和章高蝉有仇的江湖高手,丁玉展自然请他们吃饭喝酒,赵乾捷坐陪,千里鸿也给提搂过来一起陪着。   不过千里鸿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别说惊慌失措,根本就是傲气十足不屑一顾的模样,自己举杯喝酒伸筷子吃饭,混没把一桌子的仇人放在眼里。   “你在我这里呆几天,回去肯定胖了几斤。”丁玉展看着对面的千里鸿嘲笑起来。   “几天?胖几斤?你丁三眼光也太窄了点吧。嗯,我打算吃成胖子再走。”千里鸿冷笑起来。   看对方这种无所谓的模样,丁玉展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愣了好久才苦笑道:“真该把你手下留下几个来。”   “怎么?大名鼎鼎的丁大侠也会后悔?”把嘴里的鸡骨头吐到桌子上,千里鸿抱臂说道。   “后悔个屁!”丁三敲着桌子叫道:“起码可以搞到你的路费吧!总比你现在白吃白住强啊。”   “要钱?爷赏你。”千里鸿羞辱般的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叶子,摔在丁三面前。   从这两个豪雄开始单挑开始,其他人早识趣的闭嘴不语,此刻看千里鸿这样羞辱丁三,都偷偷转了眼珠去看丁玉展要不要暴跳如雷。   没想到,丁三呆了一会,伸手捻起那金叶子,掂了掂份量,突然大喜,急急挥手叫来仆役道:“快去,搞牛羊鸡鸭还有好酒!什么?买多少?能买多少买多少!”说罢,扭头对千里鸿举杯笑道:“老千,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就见外了!你是咱的客人,怎么还能用你的金子买酒菜呢?不过我养着这么多好朋友好兄弟,手头紧,算借用吧。以后还你!放心。”   “你娘的!小心噎死你。”千里鸿咬牙片刻,别过了身子,脸朝外,抓过一个酒壶喝了起来。   看千里鸿不理他,丁三空举着杯子愣了一会,正嘿嘿笑着收回胳膊准备自己干了,旁边坐着的赵乾捷怎么会让他冷场,赶紧举杯相撞,叫道:“敬丁侠一杯。”   一呼百应,这桌上的酒杯马上都举到了空中和丁三相碰,旁边几张桌子上的侠少侠客也凑热闹过来敬酒,丁三高兴起来,举杯站起来身,大叫道:“来来来,大家一起干了!”   就在此时,一个洪钟般清亮的声音猛然在聚贤镖局中回荡起来:“兄弟可否也讨杯酒吃?”   这声音以内力传出,就算在人声嘈杂的大厅中人人都听的清楚。   大家变了脸色,齐齐扭头朝院门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绕过照壁,他一身农夫的装扮,一根草绳扎腰,没有兵器,面露微笑却脚步坚毅,赤手空拳的直直而来,但身边四个负责守卫的兄弟手持钢刀又惊又恐的指着,却没一人敢把兵刃递上去,就这么一圈人一起围着他朝大厅近来。   看清了来人是谁,丁三张大了嘴巴,手里的杯子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不仅是他人,咔嚓声不绝,竟然碎了一地的杯子。   千里鸿感到气氛有异,扭过头朝身后望去,一见之下,也是立刻杯子脱手摔落,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大叫起来:“你怎么真的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却正是这些好汉的死敌——武神抑或魔头——天下第一高手章高蝉。 第十八节 天国泪(下)   丁玉展唰的一下抽出长剑,冷着脸一挥手,大厅里立刻人仰马翻,报警的报警,报信的报信,抽兵器的抽兵器,推桌子的推桌子,酒菜残羹洒了满地。   章高蝉施施然站到台阶之下,对着上面的丁玉展抱拳作了一揖,笑道:“丁大侠别来无恙啊。”   没接茬,丁玉展叫道:“千峰翠让你来的?”   “非也非也。”章高蝉一边酸儒般的挥着手,一边开始慢慢上行台阶,而丁三等人则被这气势所压,慢慢倒退回大厅。   等章高蝉负手昂头站在大厅门口,丁玉展等人早退进了厅内,中间空了一个大大的空地。   “那谁让你来的?”丁玉展看着这睥睨四顾的天下第一高手,气势也颓了,说话都有点底气不足。   而此刻院里则人声鼎沸,所有的弟兄知道了大敌来袭,纷纷跑进前院支援,很快枪林剑海就封住了章高蝉的退路。   前后八十高手对一人。   但章高蝉毫无惧色,他仰面长笑道:“我自己来的。听闻少公子千里鸿被你等羁押,故而前来相救。不是你们说要用我来换他吗?”   原来章高蝉在刺杀慕容家主后虽然逃脱,但自己也身负重伤,加上一切接应力量都被慕容秋水摧毁,无奈之下只能一面自己疗伤一面慢慢离开慕容世家的地盘。   他的九明神功威力无比,伤势复原速度也较天下任何武功更快,但等他伤势好了大半,在慕容世家地盘边缘的一个小城找吃的和马匹的时候,他听到了江湖消息:孤胆侠和丁大侠联手挟制千里鸿公子,让武当用他来换人。   知道此事后,章高蝉考虑了良久,并没有按原定计划逃回武当,而是直奔这郡城而来。   “我们有上百豪杰,”丁玉展冷笑起来:“你以为你一人就能救出老千吗?”   章高蝉收了笑容,闭目摇头好久才开口道:“士为知己者死。章某身荷千公子知遇再造之恩,怎肯爱惜己命,临阵脱逃?”   “好个忠心的鹰犬!”大厅深处爆发出一阵大笑,却是赵乾捷,笑罢,他满脸狰狞的手一使劲,匕首几乎嵌进了怀里千里鸿的脖子里:“你自刎谢罪吧!那样我就放了你这个公子!”   不过他钳制下的千里鸿毫无惧色,正咬着细牙狞笑,他同样大吼起来:“章高蝉!不用管我!这里的狗贼每一个敢动我的!你马上离开此地去帮助我父亲!”   “死到临头还嘴硬?”赵乾捷手一用力勒紧了千里鸿的脖子。   后者暴怒的猛地一挣,怒道:“你这条慕容老二的狗!给你十个胆子,敢奈我何?!”   章高蝉慢慢的把头转回来,他看着丁玉展伸开了双手,说道:“说吧,是单打独斗还是群殴?”   这个问题对丁玉展好像非常难回答,他犹豫了良久才有点艰难的慢慢说道:“全天下,单打独斗没人是你的对手。”   “侠义之士也要看实际对吧?”章高蝉摇头叹息道:“变得更江湖的不止我一人啊,呵呵。”   “操!”丁玉展咬着牙狠狠的一跺脚,不过所有人都看得出这不是骂章高蝉,而是在骂自己。   “丁侠和他费什么口舌?!我来为父报仇了!”话音未落,一人窜上台阶,手里朴刀直朝章高蝉脑后劈去。   章高蝉冷笑着,头也不回,左手反手朝后推去。   那掌如穿花蝴蝶般正正击在对方面门上,而朴刀杆却打在了章高蝉胳膊上,立刻断成两截,身后是口鼻流血的人朝后摔去,前面却是断了刀柄的朴刀头越过武神肩膀朝前翻滚。   唰的一下,章高蝉右手弹出握住了半截朴刀,长刀在手,天下舍我其谁?   “来吧!”章高蝉冷笑起来。   “杀!”丁玉展双手握剑一声大吼,两边的兄弟潮水般的朝章高蝉涌了过去。   挥一刀而吓退一片敌人的情节只有在酒楼说书客的嘴里才能听到。   只可能是听到,绝不可能见到。   但此时此地却那么多人都见到了。   章高蝉微微一退,却猛的一进,手里的朴刀划了一个大圈,顿时右边冲过来的江湖侠客们最前排的摔倒了一地,当然不可能是被砍翻的,而是急冲之时突然想死命后退时候自己绊翻自己的。   没人胆敢掩章高蝉之锋。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可以三军之内取上将首级之人啊。   让右边敌人一顿,章高蝉右手丝毫不停,顺势猛地把手里朴刀朝左边掷去。   呼啸的朴刀顿时让左边一堆人中间闪出道大口子来,朴刀呼啸而过,一直到嵌入左墙墙壁才停在哪里颤抖不已。   吓退左右,章高蝉丝毫不停,直取中间丁玉展。   身经百战的丁玉展却毫不退让,大吼一声,双手剑通贯直劈飞扑而来的武神。   但武神面对不止是丁玉展的力劈华山般的一击,在丁玉展出击的同时,他身侧几个人同时扑了上来,刀剑齐出,从侧面快攻武神,整个攻击流畅得如水银泻地一般,配合的如天衣无缝般毫无破绽,好像一张满是獠牙的巨口般像武神狠狠咬来。   原来和其他追随者不同,平常老围在丁玉展身边的一小撮人并非是乌合之众,而是丁家派来乔装保护少爷的一流极品高手,这事连丁玉展心里也未必有数。   闪过丁玉展兜头一击,武神掌劈快刀,脚踹电剑,肩膀撞飞了长棍,身形长展,一手拉住了丁玉展的腰带。   还没等这批人发动第二次攻击的机会,武神已经把丁玉展钳制在臂下。   “借兄弟一用!”不等答话,武神大吼一声,屈膝扭腰挥臂,猛地朝丁玉展连人带剑掼飞了出去。   直如一颗铁炮打出的炮弹般飞行的丁玉展空中睁眼一看,不由得大叫起来,他眼前的千里鸿和赵乾捷等人正飞速接近,每人都是和他一样的满脸惊骇。   看着连人带剑飞撞过来的丁玉展,赵乾捷瞠目结舌,惊惶中猛力死摁千里鸿,想把他一起倒地躲开。   但千里鸿知道赵乾捷对自己只是色厉内荏,根本不惧他手里的刀子,眼下接着丁玉展带来的风声扑面后面敌人惊慌失措之际,猛力挣开,倒头滚开。   赵乾捷怀里一空,不由大惊失色,仓皇间低头去抓千里鸿的脚,但此刻丁玉展已经飞到,惨叫声中,两个大侠撞做一团,接着变作了滚地葫芦。   等千里鸿被人拉起来的时候,扭头一看,拉着他胳膊的不是武神章高蝉是谁?   “你不敢来!”看着武神,千里鸿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已经来了!”武神大吼声中夺过一把钢刀,砍翻了它的主人。   “他们不敢对我出手,你只要顾着你自己便可!”千里鸿大叫,看着大厅里黑压压的敌人,面色早变了。   “那就好办了。”长笑声中,武神一把抱住千里鸿,用力朝上一掼,手里的人顿时飞鸟一样上到了房梁之上。   “杀了他!”那边丁玉展赵乾捷两个大侠同时爬起,又同时指着武神异口同声的狂吼起来。   但武神哪有那么好杀,他拿着刀大砍大杀,直朝柱梁杀去。   不过敌人也不是易与之辈,胆小的武功差的早退到外围去了,此刻上前猛攻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和章高蝉或者千里鸿有深仇大恨之人,这群死士武艺参差不齐,也讲不上战阵配合,但合着一股不死不休的血气,战力实在惊人;第二种则是丁家和慕容世家的高手,这批人是听命行事,武艺高经验足配合妙,在他们面前就算武神也不敢大意。   然而武神毕竟是武神,是可以在慕容龙渊的护卫队杀进杀出的天下第一人,虽然身上有伤,武艺折损大半,但自保绰绰有余。   所以当武神杀到柱梁之时,不过眨眼的功夫,但地上已经血流成河,武神身上也开了几个大口子,自己更是一口内伤之淤血喷到了柱梁之上。   “快上来!”千里鸿大吼。   武神强运九明神功,口里又吐出一口黑血,但他拼着内伤全力发动的九明神功也是惊人,手里长刀猛地挥出,划了一个大圈,瞬间就接连震断七柄兵刃外加直接击毙一人,真可谓碰之就伤磕之就亡。   潮水一样杀不尽赶不退的敌人终于后退了片刻。   强行杀开狼一样红了眼的敌人,章高蝉终于找到一点空隙,就靠着这点空隙,他也跃上了房梁和千里鸿并肩而立。   “公子得罪!”毫不迟疑的,武神一把抓住千里鸿,把手里的刀塞到了他手里。   看着黑红色的血不停从武神嘴边流出来,千里鸿惊问道:“你还好吧……”   还没说完,就觉得腰上一股大力传来,整个身体再次腾云驾雾般的朝上飞去,千里鸿惊叫一声,胳膊挡在了脸前,只听一声大响,千里鸿被武神掷出,从头到脚生生掼穿了瓦泥,把屋顶撞出了一个大窟窿,整个人也落到了外边屋顶之上。   扔出了千里鸿,章高蝉脱去上衣,打飞几十枚暗器,也从这屋顶窟窿里飞身跃出,从脚下漏洞里向下看去,里面满是黑压压而又无可奈何的敌人,章高蝉冷笑着朝下抱拳作揖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   但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冷酷的声音从那个窟窿里传了上来,很简单,只有两个字:   “下来!”   都这个时候了,谁会下来?大部分人都集中到大厅里去了,外围战力很少,章高蝉和千里鸿只要抢匹马逃跑,乃至在城里找个地方躲起来,那就有丁玉展赵乾捷头疼的了,因为如果战力不像现在这样集中在一起,根本奈何不了武神毫毛!就算能找到或者追上他们,那不会是逮捕,而是送死!   这种情况下,谁会傻到下到敌人堆里送死?   但章高蝉定睛一看,浑身竟然猛地一颤,两只脚好像钉在了瓦片上,丝毫动弹不得。   千里鸿凑近一瞧,也是如被雷击,整个人都僵硬了,好一会才偷眼去瞧身边的章高蝉。   不仅他们,大厅里的所有的视线都从头顶那窟窿上转了下去,朝厅门望去,然后就是吃惊,浑身浴血的武林好汉们好像听到了无声的命令,无言的闪开一条道,好像这条路直直连着厅门和屋顶的洞。   原因无他,来人里有一对母子。一个高贵柔软的少妇怀抱一孩童正仰望着头顶上的武神,而脖子上左右架着两把快剑。   刚才发声的却是和少妇并肩而立一个青年,他表情平静,但脸上的十字疤痕却不能不让这张脸显得无比狰狞,腰里的两把短剑并不出鞘,手里却好整以暇的正玩弄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抬眼看了看满脸血污的武神,却好像看的不是天下最厉害的高手,而是一个欠了债想跑的债主,目光里满是仇恨和不屑,他冷笑了几声,喉咙再次发出了那两字:“下来!”   看着那少妇母子,武神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慢慢的朝窟窿下伸出手去,好像想触摸她们的脸却不敢的样子。   千里鸿一把拉住了他,大叫道:“高蝉!听我一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们已经落入敌手,你救不了他们!快走!”   “哼!”十字疤痕的青年冷酷的笑了一声,一摆头,少妇后面的一把剑立刻一紧,殷红的血马上顺着她雪白的脖子流了下来。   脖子被利剑割破,但少妇却连皱眉都不皱一下,她只是怔怔的凝视着屋顶上的那张脸,看得仿佛痴了。   看着那血,武神猛地双手揪住了自己发髻,那剑好像不是割在少妇脖子上,而是割在他的心上,他面目扭曲的狂吼起来:“若若!”   而他的妻子被这痛苦的吼声惊醒了,她用她这种高贵的熟女这辈子最大的尖利嘶叫回应着夫君,不是“快来救我!”而是:“你快走!”   在她和他夫唱妇随的痛苦叫喊之中,亦回荡起一声冷酷狂暴的吼叫:“下来!”   ※※※   王天逸能抓到若若母子纯属意外。   在遇到那个人的前一刻,他还满脑子都是逃跑回扬州的念头。   从林谦那里刚被释放回家,他就遇到了苦等他的琪安。   “琪……赶紧随我进去。”看见这个隶属昆仑的小弟安然无恙的来找自己,王天逸又惊又喜。   琪安来找王天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跟随章高蝉的短短时间里,因为武当和昆仑一直处在江湖风暴的暴风眼里,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章高蝉为人厚道,又信任他,加上心情总是落寞痛苦,无人倾述,时常和他聊天谈心,所以章高蝉知道的他就会知道。   他靠着这身份的便利出卖得到的情报,所赚的银子已经堪称是昆仑首富了。   在王天逸慕容成联手死战,水陆两面同时大破武当昆仑的那夜,千里鸿急急出逃前,仓皇里嘱咐他带着武神夫人和儿子逃往武当。   千里鸿要回去指挥作战,要的就是速度,不带马车,只是快马走直线逃向武当,而夫人她们多是女眷,不能这样跟着一起逃离,只能改装易容坐马车慢慢的走,为了安全,千里鸿嘱咐琪安走弓背,绕一个大圈子前往武当。   但离建康越远,琪安就越魂不守舍,因为他聚敛的财宝太多,哪能随身带的了?大部分都埋在他私宅的后花园里,此刻逃离,何年何月有机会取出?万一被别人发现据为己有如何是好?   越想越心焦,因为是夫人这队人的头目,他让车队继续走,编造了一个借口,自己星夜潜回建康,想把财宝运出。   一个敢跟慕容秋水叫价百斤黄金的人不会是泛泛之辈,琪安没有径直回自己的私宅,而是先观察了两天。   发现的情况让他魂飞魄散,他家里居然有不明身份的人进出。   找了个挑夫,琪安给了他一张盖了自己私章的条子,诈说是房主欠自己些财物,让这挑夫去拿着条子运出来,做完这一切后,琪安远远的躲开偷看。   没一会,自己刚才和挑夫说话的地方就站了七八个大汉摁着兵器四处搜索,领头他认识,齐元豪身边的一个跟班,这是真正见过自己的人。   无论是心疼金子还是想杀人灭口,就是再傻的人只要在江湖混过,也知道这是慕容秋水想灭了自己。   但琪安能怎么样,他不过是个破灭门派中的一个小卒,别说慕容秋水了,就算长乐帮有人认出自己说不定也会立刻抽刀杀了。   此刻他当然而然的想到他在建康唯一的亲人,也是长乐帮的大靠山——王天逸。   “他原来就是长乐帮干将,现在立了大功,风头正劲!找大哥他帮忙赶跑慕容世家的狗贼,拿回财宝岂不是小菜一碟?我的宅子毕竟在长乐帮地盘上啊。”   念及此处,琪安立刻来找王天逸,也算他走运,竟然找到了刚回家的王天逸。   当然,琪安不会给王天逸说实情,只说自己那夜逃得一条小命,房产是不敢要的了,但这些年积攒下的一些娶媳妇的钱财却在花园里埋着,现在院子里可能被慕容世家的哨探占据了,自己不敢去取。   闻听兄弟有难,王天逸立刻两肋插刀,况且这兄弟等于是自己埋在昆仑的蛇,提供了多少情报给自己,帮他于公于私都过得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天逸立刻找了几个手里有点高手的朋友,就说是自己的一点财物埋在那里,点起十几个武士,一行人横冲直撞的进了琪安的宅子,挖出了三口大箱子,王天逸也亲自压阵,这是琪安的要求,不能露面的他不想别人看他的东西。   事情顺利的很,但在马车上,当王天逸耐不住好奇,打开一只箱子的时候,他惊呆了,就连他这种拥有一只战力的富豪统领,也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呆在一块的。   你做什么能拿这么多金子?   你不过是个跟班长随而已,连功夫都没有!   就算是你公开贩卖情报,怕是你要是武当少掌门千里鸿自己才能卖出这么多金子来,章高蝉都没门!   带着这一串串疑问,回到家,王天逸就问起了琪安。   琪安先是支吾,后是想编瞎话过关,但王天逸是什么人?他在江湖吃过的盐比琪安吃过的米都多,琪安怎么能是他的对手。   在盛怒的王天逸要扣住这些金子的威胁下,琪安只能实话实说了。   这实话如晴天霹雳,让王天逸手足冰凉的瘫软在了椅子上,“让自己、慕容大公子陷入这走投无路之境地的竟然是他!”   马上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着琪安的脑门吼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给你的银子还不够你花的吗!”   以察言观色为生的琪安面对眼前这张火山爆发一样的面孔,焉会不知不妙,他当机立断,双腿跪地,哭泣辩解道:“大哥,您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身无长技,一生荣辱全系于武神身上,他也不能照看我一辈子,现在有机会不捞点金银的话,以后怎么办啊?况且我心里只有大哥,在昆仑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放你娘的狗屁!你这是卖主求荣!”王天逸大吼一声,接着双拳摁在自己霍霍跳动的太阳穴上,死命的揉着,却闭目哀嚎起来:“孝先兄……我对不起你……这头畜生啊……孝先兄……”   看着王天逸这样,琪安眼泪没了,冷汗倒流了一头,他已经嗅到这位大哥身上正开始流淌出危险的气味。   现在主要问题已经不是拿回金子的问题了,而是先要取悦这个家伙了,否则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成问题了,想到这里,琪安一把抱住了王天逸的大腿,叫道:“大哥,您想不想捉拿章高蝉,在长乐帮再立奇功、飞黄腾达?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这一臂之力就是章夫人的逃离路线。   ※※※   王天逸的冷笑声中,章夫人脖子上被割开了第二道口子,鲜血流满了脖子,打湿了衣裳,怀里的小武神被血腥之气弄醒了,发出了凄厉的哭声,章夫人若无其事的掂抱着孩子,让他复又入睡,好像那刀口根本不是割在自己身上。   “王天逸!”丁玉展看看头顶的章高蝉,又看看血流不止的章夫人,犹豫不定,在王天逸挥手下令割第三刀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制止王天逸。   但王天逸咬牙切齿的回应的却是冷冰冰的一句:“你闭嘴!”   屋顶上的武神浑身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枯叶,千里鸿死死的抱住了他腰,惊慌失措的叫道:“大英雄要拿得起放得下!”   “我不是畜生!”章高蝉怒吼声中,猛地扳开腰里的手,义无反顾的从屋顶窟窿里跳了下去。   “嗵!”高高坠下的他踩裂了两块方砖,破洞而出时候沾上的尘土因为这一顿,黄雾一般缓慢而哀怨的散了开去,就如同他的眼神那般哀怨到绝望,武神慢慢站起的时候。他身边已经围满了敌人。   王天逸和他毫无惧色的对视,还略占上风。   因为章高蝉此刻只是个愤怒而痛苦的丈夫、哀伤而无力的父亲,而他王天逸则好像化一头丝毫没有人气的吃人野兽,野兽比人更有力量。   “放了若若和我儿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武神无力的看着王天逸说道,腔调里甚至混杂着哀求。   看着这个自己比他自己都更熟悉他自己的敌人,看着这个曾经一掌打碎那所有梦想的仇人,王天逸却感到恨不起来,连冷笑都笑不出了。   “拿你的命换他们的命。”王天逸说话也变得无力,甚至于无力到显得哀伤。   “不要管我们!你快走!”若若激动起来,她朝着夫君大叫起来,一直如石佛般的表情崩溃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武神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他抽了抽鼻子,努力克制住模糊双眼的酸楚,抬起胸膛对着王天逸哽咽地说道:“我答应你……但你要守信放了他们……若敢违约,我做鬼……”看着妻子,这后半截却哽咽的说不出来了。   丁三把目光从章高蝉身上收回,高高仰视着屋梁,喃喃的反复骂着“我操你娘啊!”   他没有骂任何人,也不是骂自己。   当王天逸押着章高蝉家眷进来的时候,他想阻止他这种无耻卑劣到极点的行径,但他不能,除了这个法子,满屋子的高手能拿武神怎么办?   但话说回来,满屋子的大老爷们,却要靠拿别人妻女威胁才能杀他,这又算怎么回事?   然而他作为这些人头领能说什么?弟兄们就是为了杀章高蝉而来的,不少弟兄也被章高蝉杀了,血还没冷,难道就要这样放弃这个机会吗?   他不想这么干,却不得不默许这样干,一直自认为在道德高所有人一头的大侠丁玉展喃喃的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就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而屋顶上的千里鸿也泪流满面,他不是哀伤章高蝉的不幸遭遇,也不是被武神所感动,而是为自己的雄图大计毁于一旦而悲愤不已,武神要是完了,他的左膀右臂就真折了,没了翅膀还能飞上青天吗?他死死盯着章高蝉的背影,捶打着瓦片哀嚎着:“为什么你不是一个英雄?为什么!”   武神垂手不动,但无人敢上去动手,王天逸眼光扫向丁玉展,对方正闭目不语,然后,王天逸叫了一个名字:“赵乾捷!”   王天逸的人手不足,本来才带了八个人,在突袭章夫人车队的时候还死了两个,伤了两个,他只能求助更有力量的人。   这两个青城学艺从低处爬上来的豪杰都是做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好手,赵乾捷马上明白了王天逸的意思,他立刻用眼色下了命令。   站在武神背后的一个长兵器好手立即慢慢朝后挥起铁棍,接着如暴雨雷霆般狠狠砸在武神的后背。   这么凌厉的风声就算聋子都听得见。   但武神没有动分毫,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妻和子,他盯着他们,坚定无比的站着,生生的受了这一棍。   一个踉跄朝前扑去,但立刻伸出一只脚,摇摇晃晃的站立不倒,与此同时,武神嘴里喷出一条血箭,他仰起头,慢慢拖动后一条腿并拢站直,血箭的尾羽从他嘴唇上倒挂下来,洒得前襟到处都是。   “你……要守信……”武神看着自己妻与子,却露出了满嘴通红的牙齿,他在向王天逸说话。   “没问题。”王天逸咬着牙看着这天下第一高手,脸上的十字疤痕抽搐着,语调却轻松起来:“你一死,我就放人。”   但泪流满面的章夫人猛地嘶叫起来,“别听他的!我们都会死!高蝉你走啊!你快走!”   王天逸冷哼一声,一伸手指,章夫人脖子上的剑刃顿时嵌进了她的肉里。   “别给我添乱,夫人。”王天逸的声音冰冷的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   此时,赵乾捷的手高高抬起,铁棍再次慢慢朝后挥去,就好像利箭发射前那弓弦的后拉一般。   而章高蝉矗立不动,有如雕像,他的眼里只有她和他。   知道夫君是不会离开了,章夫人高高仰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在脖子上的血迹中冲出两条白玉般的泪痕。   她闭上眼,然后又猛地睁开,大叫一声:“高蝉”,大叫声中,却奋力把手里的襁褓朝章高蝉掷出。   章夫人离武神很远,那力道怎么可能把孩子扔到他能接住的地方?掉下来岂不是会摔死?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被章夫人这举动惊呆了,连正要殴击武神第二次的棍手都是一愣。   王天逸也是大惊失色,但他眼疾手快,瞬间猱身向前,死命探身前抓,石光电火间一把抠住了襁褓的一角,在空中生生把这宝贝捞了回来。   但抓着小武神的他身体刚刚回倾过来,恢复先前那和章夫人并肩而立之时,一股暖流劈头盖脸的浇上了他半张脸。   原来章夫人扔出儿子并不停留,这弱女子赤手空拳的一把攥住了架在脖子上探在自己身前的一只剑身,然后死命的往脖子上一拉。   利刃顿时深深切入了脖子,鲜血顿时狂喷了出来,甚至于把身侧王天逸的半边脸都溅满了热血。   章夫人自尽!   王天逸扭头从眼前一片红色中确认了这个可怕的事实,眼前都是红色光景是因为他满眼都溅满了热血,但别说擦,甚至来不及回头,耳边就响起一声炸雷。   “若若!”章高蝉发出的这声痛到极点的吼叫已不像人声,导如同厉鬼的嚎叫。   在这撕裂般的痛苦愤怒的嚎叫声下,所有人这一刻都感觉自己心脏要跳出心窝了。   伴随着这嚎叫,章高蝉疯了般的朝高柳若这边冲来。   全身伤口同时朝外飚血,连眼眶里都流出了血,武神闪电雷霆一般的朝前冲了过来,世间的一切对他都不重要了,他只要到心爱的人们身边。   “杀啊!”王天逸抱着小武神几乎是跳着大吼,那是他看见所有人呆如木鸡急的。   这声大吼惊醒了所有人,武神身边到处是人,是拿着兵刃的人,是拿着兵刃的江湖高手。顿时所有的兵器只要够得着都朝武神招呼了过去。   但武神疯了一样,背后左右的兵器他全不管,但只要挡了他的路,杀无赦!   有人脑袋被拍到肚里去了,有人胸口被打凹陷了,有人胳膊被生生扯掉了,阻击很惨烈,因为面对飞速冲来的敌人,已经由不得你有逃跑或者退缩的时间了,武神前面的人死伤惨重,但他自己也一样,背后不知被砍了多少刀,后心还插上一枚透骨钉,但武神还是在飞速得接近章夫人。   看着那双流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而且在不停的接近,王天逸第一次感到怕了,手里的东西马上重了,他手里抱着武神的儿子呢!   王天逸仓皇的扭头查看,原来押着章夫人的两个手下,一个正抱着章夫人不让她倒地,另一只手则手忙脚乱的死死压着她脖子上的巨大创口,大概是受了严命保证章夫人在武神死之前不能出事,在这紧要关头已经昏头了,还幻想能救活章夫人。   另一个则看着浑身浴血死神般逼近的武神,上下牙关相扣,浑身颤抖却动不了脚。   这转瞬间,武神已经又杀了三人,离王天逸不足一丈之远了,眼睛却仍旧死死盯住了王天逸。   遍体生寒的王天逸看了看前方友军站位,突然咬牙大吼一声:“接你儿子!”把手里的小孩向武神作势欲抛。   这一招果然管用,急冲的武神身形一慢,一手朝王天逸这边伸展了过来。   就在这时,急冲而前的丁玉展眼前陡然出现了毫不设防的一条武神手臂,他哪里有暇顾及为什么他要伸出手去,二话不说,咬着牙挥剑猛砍。   剑刃透臂而过,“啊!”武神惨叫一声,却连朝丁玉展那边扭头看一眼都不看,继续前冲。   因为王天逸作势一抛之后,又收回了手臂,这下诡诈虚晃引得武神挨了丁三一剑。   但武神来势何等之快,这一下抛收之后,武神那让人肝胆俱裂的面容已经近在眼前。   王天逸自然不敢抱着武神儿子和疯了般的武神照面,他转头大叫一声:“接着”,二话不说,把怀里的孩子朝站着发愣的那个手下抛去。   手里一空,王天逸马上就地滚倒,还不忘狠狠把手里的匕首扎了下去。   锋利的匕首刺透还站着的章夫人的脚背,直没到把,而刃尖则直入地板。   王天逸要把章夫人钉在这个地方,钉死了章夫人,就钉死了武神!   “扑”“咔嚓”二声大响几乎同时在王天逸头上响了起来。   站在章夫人身边的长乐帮手下正惊慌失措般,突然一物朝怀里撞来,他下意识的接住,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接住的是什么,武神就到了。   凌厉绝伦的一拳立刻轰在了这个倒霉蛋肚子上,武神的这怒不可遏的一拳打破了他肚皮,仍不停留,又继续在他肠子里打碎了他的脊梁骨,几乎从他背后破体而出。   把他打得像个破布袋一样朝后摔去后,武神一只手轻轻抱住了他刚才接住的物件。   他接住的是武神的儿子。   而正死捂着章夫人创口的那人还算痛快,章高蝉一头撞碎了他的头盖骨。   王天逸倒地、钉刀、拔剑、跪起一气呵成的动作快得如闪电一般,但相比武神而言却慢的像只乌龟。   武神也没忘了他,左手雷霆般的朝跪地起剑的王天逸面门轰去。   等王天逸刚单腿跪地立起身子,长剑还没来得及捅出,眼前已经一片黑。   武神的手结结实实打在王天逸脸上,但王天逸只是晃了一下身体并没脑袋崩裂,甚至也倒地也没有,而武神的那只胳膊却断开了。   原来刚才丁玉展的奋力一斩已经切断了武神大半个胳膊,只有骨肉还相连,此刻打在王天逸脸上,顿时断了开来。   但王天逸却没想到这些,他没时间想。   眼前一黑,接着鼻子一酸好像要碎掉,再接着脸上又被湿热的液体喷了个正着,那是武神断臂处的热血飞溅,但王天逸只知道自己身体还直立,还可以攻击这,这就够了。   靠着千百次杀戮磨砺出来的手感和直觉,王天逸在目不能视物的情况下,凶狠的用剑朝上捅去。   摩擦?击中要害肋骨部位!切割?刺入身体内部了!   王天逸闭着眼咬着牙死命的发力。   但章高蝉没有再攻击,甚至没有管刺入身体的寒刃,他温柔的看着怀里的妻子和孩子,喃喃道:“我们永远在一……”   “呯!”王天逸感到手里的剑碰到了钢铁一样的硬物,长剑停止了。   他伸手擦了擦满脸的血污,眼睛终于睁开了:他跪地上刺,剑从肋骨入;赵乾捷在对面,一样的长剑背后斜入;而丁玉展在背后,长剑正正刺入后心。   三把长剑交会在章高蝉的心脏。   “死了?”王天逸呻吟一声,放脱了刺入武神身体的剑柄,浑身瘫软的他无力的躺在了地上。   ※※※   武神一死,杨昆就出现了,他礼貌的请大受打击的千里鸿回武当,当然他对小弟的鲁莽表示了诚挚的歉意。   “杀!杀!杀!”在狂热之中,武神一家三口被剁成了肉酱,除了他的首级之外。   也没有棺材给他们。   丁玉展想给武神一家口棺材。   但应聚平他们跑遍全城才搞回二十六口棺材,棺材都是定做的,谁没事造棺材存着。但这次丁家、慕容、长乐帮死于杀神之战的弟兄就有二十六人之多。   身为敌人,怎么能享用英雄的棺材?更别说挤占了。   “拿口箱子代替吧,反正都这样了。”白山掌柜怯怯的说。   他“这样”的意思很清楚,武神一家尸体根本分不出彼此了,就连收敛都是用铁锨从地上铲起来装到箱子里的。   王天逸和丁玉展两个主将更是毫无胜利的喜悦,他们面对面坐着,一碗一碗的喝酒,却谁也不和对方说一句话。   等到收拾妥当,王天逸扔了酒碗,朝杨昆赵乾捷坐着的地方走了过去,那里放着章高蝉的首级。   “这首级归我。”王天逸醉醺醺的说道。   大将首级的归属乃至传首的先后顺序在江湖上历来是个象征,能得到首级当战利品的要不是功劳最大的要不就是实力最强的。   杨昆对这个首级并无兴趣,不发一言,却含笑看向对面的赵乾捷。   果然赵乾捷脸色变了。   他慢慢地说道:“王司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次诛杀魔头,是慕容世家主导,贵帮派只是协助,按江湖规矩应该是我们先带走,事后会传首给你们的。”   但他怎么知道王天逸惦念着那张军令状,想带回去拉起人马去帮易月?王天逸自然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叫道:“没有我,你们能杀得了章高蝉?毛都伤不了人家一根!”   赵乾捷看了看穿长乐帮服饰的不过寥寥数人,而自己这边还有几十个高手,实力相差悬殊无比,肚里暗骂:这次老子也整整你这个奸人。   一拍桌子,赵乾捷冷哼一声:“王司礼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们出力才是最多的,不是我们提供了千里鸿的情报,怎么能抓到千里鸿?没有千里鸿,武神怎么会来?”   王天逸还没反驳,背后又响起一声大吼:“吵个屁,这首级谁也不能拿走!一起安葬!”   说话的却是丁三,他也走过来了。   “凭什么?!”王天逸扭头问道。   “凭什么!凭对不起他!”丁玉展瞪着王天逸吼道:“我们都是七尺男儿,杀个仇人却得靠用女人小儿做人质,丢人不丢?却还好意思争功?还是人不是?”   “说的好。”赵乾捷冷笑一声,他的功劳不是后来的抓章夫人母子,自然大大的叫好。   但“好”字尾音未落,王天逸一声大吼:“去你妈的!”   飞起一脚正中丁三前胸,一下把猝不及防的丁玉展踹倒在地。   一时间人人变了脸色,丁家的人更是抽出兵刃来围住了王天逸。   丁玉展生平没吃过这种亏,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就要冲过来和他对打,别人赶紧拉住他,但王天逸了无惧色的指着丁玉展破口大骂:“你这个伪君子!现在你妈的说我不是人了?当时我带人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不阻止我,让武神杀光你们?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因为我不会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是我他妈的这畜生替你做了,然后让你当大侠,再倒过头来骂老子畜生!论谁更不是畜生,你他妈的还不如我呢!”   “司礼喝多了。大家别见怪!”主人应聚平慌不迭的跳出来替恩主圆场。   “算了,都退开。”杨昆不像把事情闹大,挥手让众人闪开。   丁玉展抬手指着王天逸,想说什么但没声音发出,王天逸厉声叫道:“老子哪句话不对?”   “好,这事我不管了。”丁玉展第一次见王天逸动了真怒,咬牙犹豫了片刻,大叫一声,转身坐到了桌子边,气鼓鼓的喝酒。   喝了一会,突然把应聚平叫了过来说道:“应掌柜,我们兄弟的棺木怕是要运回各地家乡,这个不急。我本来念着还有些情分,想替章高蝉一家三口收葬,但看起来他的脑袋暂时不会在了,能不能先找个场所埋起来,等首级回来后我再替他们重新下葬?”   “听见了?”杨昆笑了笑说:“我小弟是个直肠子和热肠子,可否圆他这个心愿?”   “我想没问题。”赵乾捷答道。   “我也没问题,但是我必须先传首长乐帮。”王天逸叹道。   “王司礼,那是不可能的。”赵乾捷正容说道。   ※※※   章高蝉一家的下葬在他死后第二天,一个乱坟岗子。   站在挖好的土坑前,丁三好像忘了昨日的不快,他走到闭目不语的王天逸面前,问道:“如果昨天,章高蝉自尽身亡,你会杀死若若姐和小武吗?”   王天逸转头看了看他,又回过头去闭上了眼睛,慢慢道:“会。”   “你这……你这……”丁三好像看着一只会直立行走的禽兽一样看着王天逸,却因为王天逸昨日的暴怒而不敢说出口心里话,最后却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王天逸耸耸肩:“江湖规矩。”   “那么若章高蝉不管若若姐他们,自顾逃跑,你会怎么办?”丁玉展再次问道。   “照杀。”王天逸冷冷的说道。   “这又是为什么?他都不管他们了,你何必?”丁玉展这次是真心请教了。   “我挟制他妻女就是为了他,他既然都可以铁石心肠到不顾妻女,我留着他们有何用?况且仇家已经结下,我何必做好事于他,杀。”   这时,一直在旁边听的赵乾捷插嘴道:“呵呵,章高蝉可惜了身上那身天下无双的武艺,有大英雄之资,却是个庸人。昔日汉高祖可以不顾其父生死,可以为了逃命把自己子女从车上推下去,这样的才是大英雄。”   “刘邦是个畜生。”王天逸脸上的十字疤抽搐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英雄都是畜生!”   赵乾捷顿时一窒,丁玉展倒是惊异的看向王天逸,左看右看良久才问道:“哎,没想到,这次我们俩倒是一致,但你既然和我想的一样,为何却仍然做这样的事情呢?”   王天逸长叹了口气:“在江湖里,我不这样干我能活到现在吗?我不想当畜生,但不当畜生就要被畜生吃啊!我有得选吗?”   说着,他坐在挖出的新土堆上,指着装着武神一家遗骸的箱子说道:“若若姐是个好人,其实章高蝉也是个好人,他不离不弃自己的妻子孩子,哪怕会丢了性命也一往无前的要保护他们,他不是什么英雄,他是个笨蛋,是个傻瓜,是个庸人!但我心里却羡慕死他这种笨蛋、傻瓜、庸人!唉。”   王天逸长叹一声,但这声叹息却不是一人发出,不仅他一人,还有丁大侠、赵大侠,以及杨昆先生。   “各位大爷,坑挖好了,是不是下葬?”应聚平也算是当地的豪杰了,但在眼前这群人面前却只有当跟班的份。   “好,开始吧。”丁玉展点了点头。   但王天逸一挥手,说道:“等一下。”说罢,一扭头,冲部下大叫道:“带过来。”   只见一人被从马车里拉了出来,被连推带攘的走了过来。   “这是谁啊?如此眼熟,我肯定见过。”丁玉展皱起了眉头。   “您当然见过,章高蝉身边的跟班——琪安。”赵乾捷反而代替王天逸回答了。   琪安一到,就被王天逸一脚踹倒,他指着大箱子说道:“里面就是章高蝉一家的尸骨,你要不要磕头呢?”   浑身如筛糠的琪安看了看狰狞的王天逸,哆哆嗦嗦的马上磕起头来。   “那不是救过你命的兄弟的兄弟吗,现在是你的小兄弟,怎么把他也拉来了?”丁玉展疑惑的问道。   “谁是他兄弟?”王天逸恶狠狠的一脚朝正在磕头的琪安踹了过去,对方顿时躺在了地上,抽泣起来。   就在这时,赵乾捷走了过来,拉了拉王天逸的衣袖道:“王司礼可否借步说话?”   离开人群,赵乾捷开门见山地说道:“如果你能把琪安交给我,首级可以先给你们。怎么样?”   王天逸一愣,马上恍然大悟,冷笑道:“这屁股上有屎不舒服对吧?”   不过赵乾捷知道的还不如王天逸多呢,他只是收到密令,勿要得到此人而已。   “你……你什么意思?”赵乾捷一脸的茫然。   王天逸再不理他,他转身往回走去,背后赵乾捷叫道:“你考虑一下啊!”   “成交!”王天逸头也不回的一挥手,嘴里恶狠狠的嘟囔着:“我本来就要擦掉这堆屎!”   来到坟坑边,琪安早被不明真相的丁玉展扶起来,王天逸一见,立刻冲上去又一脚踹倒。   “你这是做什么?”丁玉展目瞪口呆的问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抓到高夫人母子?就是这个小畜生!”王天逸指着泪流满面可怜巴巴的琪安怒吼起来:“为了金银,不仅出卖了章高蝉,还出卖了章夫人!卖主求荣,天理不容!今天我要把他殉葬!”   “什么?”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琪安也是一愣,他看了一会怒目而视的王天逸,脸上的泪慢慢干了,猛可里他尖叫起来:“王天逸,你言而无信!你说放了我的!”   “言而无信?对你这种人渣我讲什么信?”王天逸狞笑着一把拎起琪安,正正反反抽了十几个耳光,又把他掼在地上。   打完后,王天逸脸上浮现出一股悲哀的神色,他低头自言自语道:“孝先兄,我对不起你,本来把他看做你的亲人,想好好对待以报你的在天之灵,没想到……没想到他狼子野心,卑劣无比,卖主求荣……”   就在这时,大家眼看着满嘴是血的琪安艰难的爬了起来,他满眼的仇恨,指着王天逸吼叫起来:“我狼子野心?我卖主求荣?谁教我的?!谁教我的?!”   “你说什么?”王天逸吃了一惊。   “是你!是你!”琪安咬牙切齿的盯着王天逸大叫道:“都是你教的!你送我宅子,银子,你告诉我,只要把掌门的一点小事告诉你,你就会给我更好的报答!我告诉你他饮食起居,你送我一匹骏马,后来我开始偷看他的文件偷送给你,你送我一盒一盒的银子!既然都是卖主,卖给你和卖给别人有区别吗?咱已经卑劣无比了,咱已经禽兽不如了,那他妈的我为啥不多发财!但是是谁告诉我发财之路的,是你!谁教我卖主求荣的?是你!除了你还有谁?!”   这激越的声音在空旷的坟地里传了好远,人人都屏息凝神,生怕漏听一个字。   王天逸身体摇摇欲坠,他晃了晃,又晃了晃,最后啪嗒一声双膝跪地,对着满地的坟头墓碑狂叫起来:“孝先兄!我对不起你!没错,是我,是我!是我把他拉进了地狱之门,现在你在天上,而他和我生死都不会再见到你了,我也没脸见你了!”   而回应他的只是呼啸的风声。   擦干了眼泪,王天逸又恢复了狰狞的面容,他一把拉住琪安的发髻把他拖向坟坑。   琪安再次被恐惧攥住,他开始挣扎,开始求饶,但王天逸只冷冷说了一句话:“你我都是早死早托生!我先送你上路。”   在章高蝉一家的箱子前,王天逸干净利落的拧断了琪安的脖子,又用四只大铁钉把琪安面朝下钉在了箱子底:“是我把你拉下水的,但背主者不得好死,我让你在章高蝉一家之下,永世不能翻身!”   “下葬吧。”王天逸扔了铁锤,掏出丝帕来狠狠的擦着手上的血。 第十九节 玉碎鸣(上)   随着昆仑的土崩瓦解,建康从帮派混战的阴霾里摆脱出来,靠着江湖吃饭的生意人就像冬天过后钻出的小草,漫不经意间就绿了河川,很多生意重新开张。   当然张川秀的小店不在此列,他不过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   但江湖绝不是和他无关,前些天里,长乐帮失势,他自然也没了上头王天逸的保护,不时有各种各样的家伙来骚扰他,打发收钱的昆仑,加上不得不让某些凶巴巴的江湖人物吃霸王餐,这损失就差不多十多两银子了,心疼的要死,现在长乐帮光复建康,他欣喜之余却不免揣揣的四处打听他同门王天逸的消息。   没了王天逸,他就要像左邻右舍的朋友那样,每月上缴长乐帮的地盘安全费,这一年得多少银子?   这还得除去地头蛇或者强人白吃白喝的损耗,做生意一久,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张川秀对这能不心疼能不害怕吗?   况且他也有点新想法,加上老婆的嫁妆,他也攒了不少积蓄,想找个好地方开个更大的酒馆或者茶楼,但这好地方有好地方的价码,大生意有大生意的麻烦,离开了这个在长乐帮身居高位的同门好兄弟的照应保护,对他这样一个无靠山的小本生意人那不啻于以身饲虎。   但情况还好,在好久打听不到王天逸的消息,睡不安稳若干天后,王天逸又出现在市井街头的谈资之中,一来就是惊天传奇,居然水破武当、剑挑昆仑,张川秀那天从自己店里客人那里听说这个消息后,一个上午跑了八家茶楼,确认众口一词后,又亲自去上门找王天逸。   虽然没找到,但从那天开始,张川秀就合不拢嘴了,见谁都笑。当然他也欣慰兄弟的安危,但更主要的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满眼都是金灿灿的,就连踩在街道黑漆漆的青砖上,都看成了光彩炫目的金砖了。   这天他正在笑呵呵的打算盘,好几天没过来的丐帮团头王大立进来了,二话没说,先扔了一个银角子在柜台上。   “老张,来壶女儿红,我润润嗓子。”王大立也不坐下,就靠在柜台上,拽着衣领子扇汗,虽然如今富贵了,但这个原丐帮一线骨干喜欢站着在高柜台前喝酒的习惯却是没有变。   “吆,王员外,”张川秀一脸的喜出望外,转身拿了酒放在王大立面前:“好久不见,您最近忙什么呢?我前几天去找过您呢……”   但张川秀还没说完,抬头往门口无意的一瞧,脸却绿了,笑容也跑到爪哇国去了,他指着门口的几个人和一辆板车,结结巴巴的问王大立道:“王员外……你拉的……什么?”   “棺材啊。你看不见啊?”王大立自己往身后一看,随意的说了句,然后继续喝他的女儿红。   “我知道是棺材……”张川秀看了一眼王大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您能不能让他们挪开点,您这棺材正对着我店门,我还怎么做生意啊?”   “嗨!我马上就走!我是拉着那东西路过你这,口渴进来喝口水。”王大立恍然大悟,大笑着指着酒壶道:“我喝酒快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川秀这才放下心来,问道:“这是给谁下葬啊?”接着又加了句巴结的台词:“还得劳动您大驾?”   这时候其他几个熟客也站起来身围到了王大立身边,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是啊,拉的谁啊?”   “王员外,您可是江湖豪杰,消息灵通着呢,是不是什么高手?”   “说说,王老哥。”   “一个武士,就是前几天水战时候战死的,”看到这么多人围了过来,勾起了王大立的话瘾子,他故作神秘的往前靠了靠身子,连声音都刻意压低了:“这人,咱们啊,都认识。”   “啥!”好像一瓢凉水浇到了滚油了,大家里不约而同的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耳朵全都像兔子一样支楞起来了。   王大立小心翼翼的回身指了指那棺材,又用一只手拢住了嘴,小声说道:“就是杀猪贩肉的‘一刀切’啊。”   酒馆里顿时想起一阵嗡嗡的惊呼声。   有人叫:“一刀切啊!”   也有人喊:“不会吧,那小哥怎么就躺棺材板里了呢?我说这几天没看见他上街摆摊啊。”   更有人叫道:“竟然是他啊!真是没想到!哎,大哥我问一句,他是谁啊?干啥的啊?”   王大立摆足了谱,又闷了口小酒,这才把事情娓娓道来,众人更是惊呼连连:   没想到这小子是卖猪肉的;   没想到这小子原来是武当虎团出身的高手;   没想到王大立慧眼识才,竟然从车贩走沽中硬是找到了一个大高手;   没想到丐帮团头手眼通天,居然把他介绍给了长乐帮大豪杰嗅花虎;   没想到水战如此惨烈,而一刀切如此勇不可当,甲板死战中,一人连斩三位武当高手;   没想到这样一位一流高手是死在战斗结束之后;   没想到一刀切最后在走进某间船舱翻细软的时候,居然被武当的一个屁武艺没有的小厮捅了肚子一刀;   没想到杀一刀切的那小厮竟然是从桌子底下被一刀切自己拽出来的,眼泪都没擦干、裤裆湿成一片的;   没想到一个高手拎着一个小孩脖领子,把他拎出来的时候,竟然也会有生命危险;   没想到高手也会死……   没想到高手原来在建康举目无亲,长乐帮只能派人给他家送赏金,而好汉的尸体却只能由这个乞丐(腹语)先找个地方草草埋了,看他家里人的打算。   更没想到,自己这些人竟然曾经和如此传奇的高手一起喝过酒,当然,还有更走运的人亲手买过他的猪头。   说完了,王大立得意无比的品味着美酒和周围听客那意醉神迷的表情,周围已经炸开了锅。   喝了一会,王大立抬起头来,朝张川秀问道:“小孟来看过你吗?”   “小孟?”正在和众人一起说笑的张川秀一愣,又笑了起来:“没有啊,你见过他吗?替我给他说下,他的铺盖行礼还放在我这里呢,有空来拿。”   “他要是知恩图报来看你我还吃惊呢!现在烂铺盖他还放在眼里吗?切!”王大立有些恼怒的一顿酒壶,冷笑起来:“这小王八蛋现在以为自己是大人物了,见了我都叫老王的……”   提起小孟,王大立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的,但张川秀哪里有王大立这般硬气,有些慌乱的连连摆手说道:“小孟是富贵险中求,我对他哪里有什么恩?看你说的,我不过是他原来的掌柜而已。”   “小孟是谁啊?”周围围着的一大帮子人看起来脸红脖子热的争论谁买过猪肉,但都竖着耳朵听王大立摆龙门阵呢,马上就有人叫了起来。   “就是老张原来的伙计,新来的那个跑堂的,黑黑的那个……”   “咦,我经常来,怎么没见过?”   “他干了没几天,就去锦袍队了,水战他也去了哦!”   有人竖起大拇指:“他斩下了武当主将苍松的首级,光这颗头就赏金五百两银子啊!小子发达了!”   “啥?!”没听说的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个跑堂的杀了武当七星之一的苍松?他什么武艺什么出身?难不成是少侠微服私访体验江湖生活的?”   “狗屁啊!”听到有人说小孟好,王大立气就不打一处来,哪怕对方只是猜测而已,他气咻咻地说道:“他会个狗屁啊,除了菜刀他就没摸过刀!”   “那人家怎么能杀得了苍松啊?”立即有人问道,饥渴的耳朵都要贴到王大立嘴上了。   王大立好像很郁闷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这小子运气好。听说他们在夜里从船上向武当的座船上跳,这家伙又没什么武艺,江上风大浪大的,人家高手跳过去还能立住,你想想他这样的还不就是闭着眼听天由命了?能跳过去就行!反正自己那船也被司礼凿漏了,不跳也得跳啊!”   “哎,我听小孟自己说他可是什么罗什拳第十八代传人的,他说自己天生神勇的哦。”绸缎庄李员外咳嗽了一声质疑道。   “嗯,我是听锦袍队的叶小飘说的啊,知道是谁不?建康轻功第一的高手哦!锦袍队隶属高级武士,正宗的!那大江血战之夜,人家可一直跟随在司礼左右,人家说的才是真的,你们听的都不算!”王大立想死踩小孟,自然要先让自己的话立住脚跟,“那小孟抱着绳子一荡过去,就一头栽进了缆绳堆里,半天没爬起来!谁知道是不是怕死不敢站起来,就在那里装死啊?要知道,那时候整个甲板都被血染红了,一个跑堂的睡了一夜就有胆去和那些江湖一流高手拼刀?鬼信!”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王大立继续说道:“那时候,王司礼和岳掌门领着几个高手发了疯般去强攻武当的主将苍松,一圈保镖全跑到了苍松前面好比一堵人墙,和咱们的人血战,苍松就在后面落了单站着,就这么巧,‘嗖’一下,苍松小腿上挨了一镖,一跤摔在甲板,就仰面摔在缆绳堆旁边,这时候他就和趴在那里装绳子的小孟眼对眼的看上了。”   “我就想啊,别说只是小腿受伤,就算少了条腿,人家苍松肯定是能宰了小孟那种店小二的。那店小二也知道,吓傻了,没法再装了,就冲出来,一刀卡在了苍松脖子里……你们想想,”说到这里,王大立微微躬身,两手合在一起,摆了个姿势:“那天他的姿势就这样,他跪在地上,上身趴在缆绳堆上,两手一起合握着一把刀子,那刀子正好离苍松脖子不过两尺,他往前一扑,对方就了账了!简直是老天送苍松给他刀口下,妈的,杀鸡都没这么简单的!”   一片惊叹之中,张川秀笑道:“是不是小孟忘了尊敬您了?年轻人都这样,不知天高地厚,您不要放在心上……”   “他人品有问题!”王大立怪叫了一声,拍着胸膛叫道:“是谁给他这条富贵之路的?是谁引荐他给锦袍队的?吃水不能忘了掘井人是不是?现在走了狗屎运,居然鼻孔朝天,对我待搭不理的!叫我什么?叫我‘老王’!他娘的!他是什么东西?一个臭跑堂的!什么叫得意忘形?什么叫忘本?有的人就是不想想自己过去,一得意就耀武扬威的!没有我哪有他今天?”   张川秀看了看门口的那棺材,摇着头苦笑了起来:“他命好,没法子。”   其他人没看棺材,倒全看上了王大立,心里却笑:“你原来不也是个乞丐走了狗屎运吗?”   “嗯,以后你少不得和他打交道。”王大立又说道。   “哦?怎么回事?”张川秀吃惊的问道。   “林谦论功行赏,不仅让他进商会,还让他接替建康失陷时候失踪的老罗,管这几条街的事了。”王大立气哼哼的说道。   “他不是算锦袍队的人了吗?”张川秀张大了嘴巴。   “算个屁!锦袍队是专门负责厮杀的,一等一的高手还不一定能进去!他这样的,人家能看上他?让他去,他也不敢啊,谁专门送给他杀啊,两天不被人砍死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天上还能连续两次掉银子砸他头上?”王大立又解释道:“林总管说了,岳掌门那样的朋友啊,小孟这样的,在昆仑期间特招入来的,都是他来代表长乐帮论功行赏,锦袍队还是原来的老人,各算各的……”   “江湖真是变得快,没想到我跑堂的小伙计,几天后就成了我上司了!”张川秀开玩笑的说道,一群人笑了起来。   “哼,谁知道呢。”王大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林总管头上可顶着个暂领呢!”   “哦?”一群人抓住了话头,问丐帮团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还有更合适的?”   “这些日子,扬州那边乱成一团,只顾自己厮杀,连建康丢了都没余力顾及,更谈不上在外边的江湖大战中露些风头!真是有点折七雄的面子。这半边大城是谁拿回来的?章高蝉那兔崽子的脑袋是谁砍下来的?凭什么他的鸟头第一个要传首咱家长乐帮?还不是咱们的人功劳大嘛!这可是在江湖上露脸了,等帮主杀尽逆贼,有心转头的时候,说不定……嘿嘿。”王大立侃侃而谈。   没想到王大立这种人居然是和自己站在一边的,这家伙不是随着丐帮刚又被商会接管了吗——张川秀又惊又喜,越想越觉的王大立的话有道理,论说天逸对内,确实没在平乱中立啥功劳,可是论对外作战,这次谁能比的上他,简直是一人支起了长乐帮的外战,说不定就真能高升呢。   想着要是王天逸当了建康总管,自己岂不是跟着前途一边光明。张川秀笑逐颜开,一整天眼睛眯着就没睁开过。   等得了个空,回去和娘子一显摆,却没来由被那妇人一顿抢白。   “好你个木头疙瘩!放着金山不用,却去讨饭吃?往日里也不见你往你同门的府上走动走动?人家有了好事岂会记得你这个疙瘩师兄?看看小孟!那不过是个吃货,人家都比你强!我就纳闷了,你说和人家是睡一张通铺过来的同门师兄弟,同样是使剑的,咋个人家用剑拼出个荣华富贵,而你却只能操着菜刀杀鸡?可怜我还要跟着你受苦受累。”   一番话,说得张川秀只翻白眼,吵道:“若是我有那本事,蔫会娶你这婆娘?”   不过吵归吵,张川秀却认为自己妻子的话很有道理,王天逸连续立下大功,自己怎么着也得上门庆祝下,当天下午,他就丢下生意,带了些礼物,跑到了锦袍队那里。   没想到到那里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要求见王天逸的人塞满了等候的两间门房,一直排到大门廊里一溜,马上就排到街上去了,能把门槛踩平了——这句话并不是太夸张。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川秀立刻去找门房通融,他以前来过几次,都是直接被王天逸叫进的,想着能有几个门房认识自己这张脸,可惜别说门房,连看门的都是清一色的生面孔,张川秀犹豫了一下还是期期艾艾的上前要求通融。   “司礼不在。你是他好友?”坐在桌子后面登记来宾的门子抬起脸,目无表情倒过毛笔,用末端指指外面的那大群人,说道:“看见没有?人人都说是司礼好友故旧。”   ※※※   眼瞅着今天无望见到了,张川秀无奈回家的时候,一路都在感慨王天逸的风光,想着回家少不得受老婆闲气,张川秀不由哀叹道:“当年我要是眼一闭,提着剑冲上去,说不定我也……何至于今天受婆娘排揎?唉!”   但王天逸没有张川秀想的那么意气风发。   他现在正脸红脖子粗的拍桌子,拍林谦的桌子。   这次任务出动前,林谦说好的,只要拿下首级,就马上交给王天逸所属战力,并大力支持。   王天逸从慕容世家那里抢回了首级,但并不是他唯一的功劳。   他还带回了一个丁三,他号称要跟着武神的首级走,在长乐帮和慕容世家传完之后,马上带着首级去给他们一家安葬。   这固然让丁大侠的名头在江湖上更响了,但他带着十几个朋友进入建康,也等于给长乐帮吃了定心丸——丁家的战力以及游荡在长乐帮地盘边缘的那群高手,不会对长乐帮造成任何威胁——以丁玉展的身份地位,人家都近乎孤身入质了,对你当然无任何敌意。   当然,林谦私下里却郁闷之极,平常只以为这家伙是擅长投机的心狠手辣之辈,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个副将,逮住章夫人母子固然是大功劳,但并等于直接逮住了武神。   要是武神按计划逃回武当,那也肯定是被武当的人自己做掉,毕竟千峰翠的儿子被人扣为人质了,章高蝉怎么也比不了未来的掌门的重要,那么手里捏着章夫人母子只能是锦上添花了,一辈子也不可能拿住那颗宝贵的头,它肯定首先被送往苏州。   但谁想到,武神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居然不回武当,而是仿效常山赵子龙,单枪匹马的又杀来救自己的恩主了!   要是章高蝉母子不在,那这次会成为新赵子龙的传奇的,没人奈何得了突袭而入的武神抢人。   而王天逸恰逢其会,立刻祭出“缚龙桩”,一举拿下章高蝉这条凶龙。   在江湖里,不需要也不可能无往不克,只要做成一次大任务,可以吃一辈子了。   王天逸却好像不打算吃老本享受,他扔给林谦首级,就急吼吼的要求林谦兑现承诺。   但林谦怎么可能优先补充锦袍队?   等尘埃落定,才要看谁的拳头最硬。   林谦没有参与战斗,所以为了未来的地位,他也非要让自己强悍到任何人不敢轻动自己的地步不可。   现在长乐帮扬州建康内外同时发生激战,帮里高手损失惨重,最缺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人才。   这种稀缺资源怎么能优先补充给非自己一系的人?   因为派给王天逸的只是“发配”型的任务,本来就是要王天逸在外头疲于奔命,林谦在家里慢慢的论功行赏收买人心,但神仙也想不到他出去溜了几天就把这不可能完成的事做成了,而且完美的不能再完美!   听说王天逸居然带着首级回来了,林谦这老江湖也只能叹道:“混江湖命好是太重要的。”   王天逸兴冲冲的找林谦要赏,没想到却吃了个跟头,林谦竟然要扣押他的两个副手陶大伟和金相士,择日押往扬州。   “我这样做是有证据的,他们很可能和慕容成勾结过,也许他们就是叛党。所以我有必要把他们押往扬州听凭帮主审查处置。”林谦很有底气的笑道。   “什么证据?有什么证据?物证还是人证?他们可是跟着我流过血的!”王天逸一呆之下,马上好像火蹭蹭的往上蹿。   说是“好像”,因为王天逸心里发虚,自己被关在昆仑的时候,外边全是这两个手下联络,难免不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林谦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疤面虎绝对不是好惹的,把自己支出去的时候,他不可能是在打盹。   正因为心里发虚,加上一种狗急跳墙的绝望感,所以王天逸反应尤为激烈。   他暴跳如雷的在长官面前吼了起来,这是绝对的失礼和违逆,但林谦面无表情。   “证据是什么?拿出来给我看看!”王天逸大吼。   “这我不能告诉你。”林谦双肘撑在桌面上,手面哼叠盖住鼻子以下的脸,好像带上了一个面罩,只用两只眼睛狼一样的盯着猎物:“你是有功之臣,我尤其慎重的对待锦袍队的事情,没有证据我断不会这样做的,而且我在没动你两个副手之前先告诉你,给你提个醒。”   王天逸看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愣了片刻,猛可里他愤怒的冲前,一拳擂在林谦的桌子上,大吼道:“他们绝对都是忠于帮主的!林谦,你这是指鹿为马!陷害忠良!”   “啊?你在干什么!”屋里其他两个手下立刻站了起来,叉开了手就要朝王天逸走过来,但林谦抬起一只手轻轻挥了挥,他的两个手下黑着脸不情愿的坐下了。   王天逸好像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盯着林谦的眼睛,慢慢的拉直身体,拳头缓缓的从桌子上抽了开来。   “我两个副手有问题,那你认为我是什么?我也是易月一系的逆党?”王天逸丝丝的抽着气问道。   林谦的眼睛盯了王天逸好久,才慢慢的开口道:“我不知道。”   “你!”好像气昏了一样,王天逸伸出手指颤巍巍的指着林谦说不出话来,好一会,那手指又蜷回去变成了拳头,王天逸挥着拳头吼道:“这些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别想动他们一根寒毛。”   林谦的眼睛眯了起来,好像挑逗猎物的豹子一般,他笑了笑说道:“天逸,你别动气,我只是公事公办,执行帮主的命令而已。   现在逆贼易月的据点飞鹰镖局已经被我们拿下,他大势已去,只是苟延残喘,现在不停的有文件密档被发现,也有很多弃暗投明的降贼向我们提供情报。   现在已经可以确认,易月手下有个唤作‘夜莺’的组织,他们就是针对易月敌人被易月按入的钉子,把我们非易月的长乐帮当做敌帮来看待的逆贼‘暗组’。   随着我们的节节大胜,这些人真正的身份也开始浮出水面。   你婚礼那日,我们被昆仑和慕容成精确无比的奇袭,这里面没有夜莺的功劳谁能相信?   你那锦袍队又是新建没几年,骨干很多都是原来暗组的,能说是铁板一块吗?没有夜莺很难让人相信。   现在我想帮你解决两位副司礼的清白问题,你最好还是和我合作,和任何有嫌疑的人剥离关系,保持自己清白,这不是为了你好吗?   如果他们没事,自然会很快归来。   若是有事,而你因为义气,或者……或者其他,纵容包庇,等到易月逆贼被一网打尽,搜到夜莺名册乃至易月本人亲口供出手下的时候,你岂不是悔之晚矣?”   随着林谦的侃侃而谈,王天逸的脸色越来越青,等林谦说完,把面罩的两手往两边一闪,露出一张良苦用心的脸之后很久,王天逸才好像下了莫大的决心般,他咬着牙说道:“我的人我担保,我很快就给你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我等不了几天,后天之前你要给我答复。否则别怪我伤了和气。”林谦笑了。   “后天给你答复!”王天逸道。   在王天逸的背影消失在这间房子里之后,林谦冷笑了几声,他说道:“江寒,你看我这招‘打草惊蛇’起作用了吗?”   管家江寒还没说话,镖局掌柜席济航却先说了:“看来他很激动啊,打草惊蛇是不是太过险招了?我还是原来的看法,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对方的命。”   “我看效果挺好。”江寒说道:“对方明显有异,竟然敢对林爷拍桌子瞪眼,实在反常。至于险招吗,我们也没办法,他回来的太快,我们只有一个人证,只不过能证明金相士和慕容成接触过几次。这出手要不了对方的命。目前还只能是林爷的‘打草惊蛇’,让对方先动,必有破绽可抓。”   “他反应激烈,也许只是因为运气好,连续立下大功,以至于飞扬跋扈不把林爷放在眼里。”席济航笑道。   “呵呵。”林谦微笑起来,“建康失陷的如此蹊跷,作为事发之地的锦袍队必然有夜莺在内!而所谓恃功骄横跋扈,我在江湖里多少年,见过多少人眼看他起楼,眼看他楼塌?无论王天逸他占了哪一条,都对我们有利,现在我打草惊蛇了,开始守株待兔好了。看锦袍队怎么反应!”   正如林谦所料,王天逸把这个消息带回之后,陶大伟等人愁云密布。   “日他阁老的!”金猴子把杯子摔了个粉碎,大骂道:“他林谦偏偏要和我们在这个时候添乱!”   王天逸竟然叹了口气,而陶大伟头仰椅背闭目不语,他们是愁上加愁。   主要是因为无后援的易老败像已露,连连失利,很多原本易老一边的人都转而投向了霍长风一方。另外山东济南的长乐帮精锐在段双全的带领下倾巢而出,要来支援霍长风,也已经到了寿州,扫荡了昆仑的残留势力,和丁家杨昆带领的从郡城出来的那批侠客各居寿州一边。   但霍长风已经稳操胜券到不想外边人插手的地步了,他们被命令就暂时停在寿州,作为长乐帮外围的一只保护力量,监视丁家这股力量的动作。   接到霍长风的胜利通告几乎每天发来一封,每增加一封都让王天逸等人心里又坠上了一块大石头,而脸上却不得不欢欣雀跃。   “不说话?我要疯了!”金猴子看另外二人无语,自己又大叫起来。   陶大伟摇着头,却还闭着眼睛,喃喃道:“要是易老完了,我们身份泄漏,就完蛋了。”   “大不了一死!”金猴子一拍桌子义盖云天的吼了一嗓子,但却马上又垂头丧气的叹了口气,接着抬起头有点落魄的问王天逸道:“司礼,您看怎么办吧?”   “要不我们潜逃回扬州找易老?”陶大伟问道。   金猴子愣了一下,看了看两人的脸色,犹豫了会说道:“我们现在回去也没啥用,林谦不是说我们和慕容成的事情有证据吗?我们小心的很,不可能有物证留下,当是个人证,找出来干掉?这样我们在建康自然伏得安全。”   “你怕了?”王天逸盯着他反问。   “哪里?哪里!”金猴子先软软的应了一声,但马上意识到不好,立刻提高了声调又吼了起来,这次坚决的很。   陶大伟看了两人一会,缓缓说道:“林谦所说的事情,当是秦明月还活着的时候,司礼还在昆仑里头,我们和慕容成交换情报和听从命令的那段时间,确实,我们小心,但当时人手缺乏,尤其是值得信任的人,况且我们那时都认为易老的铁三角必胜,走动方面可能失了大意,漏了点马脚,肯定是个人证!但我们怕是找不出来是谁告密,因为核心圈子就你我司礼三人而已,林谦也一样,他手里肯定没铁证,不然早动手了!”   “慕容成那边的人呢?”王天逸立刻反问:   “我担忧的也是这个。”陶大伟苦笑,金猴子摇头。   王天逸也叹了口气,咬牙道:“这不是目前最危险的事情,林谦不过是想把我和锦袍队从建康拔了,把这块地方留给他自己而已,但他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可能是限制我们的行动,我们只能看着易老苦战,却出不了力。万一出现最坏情况,恩师败了,那咱们只能是砧板上的鱼肉受霍长风、林谦宰割。”   “那您的意思是?”金陶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趁现在手里还能指挥动点人,干那件事吧。”王天逸咬着牙,却在摇头。   陶大伟长出了一口气,凉气,而金猴子却一声失望的大叫靠回了椅背。   “这简直是往虎口里跳啊。”金猴子苦笑了几声后说道。   “既然接到了命令,恩师自然是有他的想法,我们也没法干等了。”王天逸说道。   原来慕容成在打完建康血战后,手下伤亡惨重,被连夜赶来的慕容秋水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全部解决了,慕容成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被囚,而他的亲信范金星一人逃出,他也是走投无路,就前往易月所在地,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易月下达了一个让范金星转达的命令:命令王天逸等人想法营救出慕容成,带回扬州。   在听到这命令后,王天逸等建康锦袍三人都是一样的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这事情太难。   慕容成所囚地点绝不是最难的。相反于叔没有把地点设在最戒备森严的慕容总部,反而随便找了个近似荒唐的借口,把这位大公子软禁在位于长乐和慕容世家地盘交界处的宋家。   这太反常。   江湖里不怕刀山血海,但怕反常。   反常则为妖。   对此,范金星解释的很透,他哀叹道:“二公子是绝不会让大公子活着回苏州的,但他绝不会明着下手,他把地点定在这种地方,正是为出意外而做准备。如果他够无耻,他可以暗示霍长风派杀手去行刺大公子,不仅让他不用背上什么弑兄的罪名就得等家主宝座,而且还可以作为对霍长风的补偿,让他报大公子和易老联手袭夺建康的一箭之仇,来巩固他和霍的联盟。当然,霍长风也未必会做这种为了一口气就帮人免费做事的傻事,也许二公子是想自己派人动手,还有什么比一个松懈易被攻击的还能激起猜测的宋家更好的地方呢?”   王天逸这些暗夜江湖的专家都认为范金星讲的有道理,但他们也同时有了同样的判断。   但既然慕容秋水要干掉自己大哥,还不想自己脏手,那么他肯定也不会让手里的鸟飞了,那地方肯定外松内紧,里面杀机四伏,摆明一个陷阱局。   这点范金星表示他已经和里面的自己人接上了联络,得到了防御布置,并非王天逸等人想象的那么不可逾越。   “如果你们救出了大公子,以大公子的名望,易老可以得到金银和人力的支援,能不能力挽狂澜,就看你们了!”范金星说道:“最重要的,家主没有死,只是昏迷,只要他醒过来,慕容秋水就没法一手遮天!”   但金猴子和陶大伟并不愿意去执行这个命令,王天逸也是举棋不定。   若是还是锦袍队战力鼎盛之时,加上有正式命令,这种事情不是不能尝试,但现在锦袍队打得只剩一个空壳了,几个司礼自己都自身难保,上哪里找人力去做如此凶险的任务?   再加上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正式命令,突袭去救慕容成和谋逆无疑,一旦做了,不管成与不成,慕容世家和长乐帮将再无他们一寸容身之地。   但这一天,王天逸从林谦那里出来之后,他下了决心,去做这件事。   既然前有狼后有虎,一切看来结局都是差不多的,与其坐着等被林谦这种慢火缓缓煮死,何必不放手一搏?   再说王天逸等几人如果脱逃职位到易老那里,不过多了三个匹夫而已,哪里能如一个大公子的威望,就算占山为王的去当土匪也不是没有翻盘的可能。总而言之,如果慕容成得脱其身,还有一线生机。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是现在我们三个就逃回扬州找易老,还是利用手里的十几个人去做这件事,做完再不管成败都跑,你们挑吧。”王天逸摊开了手。   “但是,手下不见得要和我们一起哗变,林谦有一句话说的对,我们锦袍队这个盘子还不够铁板一块,要是有一个人跑了去告密,我们就玩完了。”陶大伟说道。   王天逸笑了几声:“我又不是要他们去救人!”   “那是什么?”   “我要他们跟我去杀人!”王天逸冷笑起来:“老子让他们跟着我去杀霍长风的大仇家慕容成!林谦在逼我!谁都知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逼急了我,连人都吃!我就说为了显示清白,老子再去重新拿一张长乐帮的投名状!”   金猴子和陶大伟都是一惊,然后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的人还年轻,涉世不深,在长乐帮也没根基,一群毛头小傻子,这种事很有可能鼓动起来。”陶大伟说道。   “明晚我开锦袍队庆功宴,等喝到半夜当场宣布决定,立刻换衣武装出发!谁敢不去,我当场就宰了他。”王天逸冷笑道:“到时候,我亲自去见慕容成,活捉还是拿首级还不是我说了算?只要把人带出来,外人看来,谁能分出活捉还是救出?”   “那如果得手,我们如何转移呢?不能在建康,立刻要走。”金猴子想了想说道:“这事可以请范金星帮忙,让他的人在码头准备好,我们如果得手,不回锦袍队,立刻前往码头登船出航扬州。”   “成不成都得这么做,”王天逸叹口气说道:“只要做了这事,建康我们就不能再呆了。”   陶大伟沉吟片刻说道:“司礼可马上修书一封给霍长风,大骂林谦妒贤嫉能,以至于我们必须如此才能披肝沥胆表露赤忠之心,马上让人送过去。对小子们就说是,林谦让我们呆不住了,我们押着慕容成赴扬州是找霍长风评理告御状去。到了扬州那边,谁知道咱们停哪个码头找谁?不跟着咱们他们能跟着谁?到时候,还给易老添了几个帮手。而且这样,就算路上被林谦阻截,我们也大可撕破脸皮以此事相威胁,我想他也没胆子到和我们直接厮杀的地步吧?毕竟咱们都是长乐帮的大功臣,大可骄兵悍将、恃功而横一下子,哈哈。”   王天逸和金猴子同时一拍大腿,连叫:“此计大妙。”   “那好,我们现在研究一下如何救人吧,毕竟这是正事,救不出来,我们还不得折在里头?” 第二十节 玉碎鸣(下)   “明天就到期限了,”在已经擦黑的傍晚,林谦吃过晚饭,坐在院子里的假山池子边,凝望着不远处飞鹰楼朦胧的身影,脑子里却满是公事,关于锦袍队的公事:“这小子要给我什么交代?嗯,要不要干脆摆个鸿门宴,请王天逸三人一起出席,一边赔不是,一边就干净的拿人上路?这小子不来怎么办?他明显越来越摆谱,未必不敢做出顶撞上司的事情来,要是他真是有鬼,肯定不来……还是去锦袍队拿人稳妥点?我是要拿下他的左膀右臂的,但是他要是武力反抗的话……嗯,是不是要席济航点上他镖局的二十个高手一起前往?是不是于我名声不好?”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林谦正考虑明天的计划呢,那边管家江寒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气都没顺就禀告道:“总管,大事不妙!锦袍队有异动。”   “嗯,上午去武库搬了二十人的武器以及夜行衣,并涂上黑油……搬到宴会厅?”“下午接替,去宋家左右侦察……侦察敌情?……未知……?”林谦一页一页的翻看着情报,读完了抬头不满的问道:“如何现在这个时辰再报上来?”   江寒擦着汗说道:“我们拉过来的眼线恰好被王天逸命令去做准备,但这几个人被盯得很紧,严禁随意外出,就算出去也是两人一组,须臾不离,找不到机会通风报信,这是他趁着去厨房监工的时候,塞给我们的人的。”   锦袍队早就在惨烈的帮派之战中被打残了,原来的下人仆役早跑光了,所以林谦很容易的就在锦袍队的下人护院之中安插了眼线,但这情报能传出来实属不易。   “今天他们要干什么?”林谦问道。   “锦袍队庆功宴,王天逸要求他的十几个骨干到场庆贺他又立新功。”江寒补充道:“只是内部人,无一个宾客出席。”   “吃饭的多少人?”林谦问道。   “连上他们三个司礼,十一个人。”江寒回道:“都是王天逸一手带出来的高手。他伤残的手下今夜却一个没让来,说是一个小宴会而已。”   “黑衣,黑油,普通无标志的武器,以及成员聚集管制,情报管制……”林谦沉吟道:“这是要准备暗夜袭击的标准程序……他要打谁?”   “我们的眼线说他们几个心腹下午被轮番派去宋家交替监视、踩点,我怀疑……我怀疑……”连见识多广的江寒说到这里都哽住了,他都不相信自己下面要说的话。   林谦不用他说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就是这位江湖豪杰,也睁大了眼睛,张开了嘴,连刀疤都被拉长了,“王天逸他疯了吧?”   “马上派出人手,全程监视锦袍队周围,还有宋家周围。一有情况马上回报。”林谦站起来,有些紧张,踱了几步叫道:“马上让席济航过来,点起我的高手。让他们带上武器过来。”   很快情报就来了,王天逸关起大门在后院庆功喝酒,而他的一个小心腹秦盾全一直蜷缩在宋家不远的一个隐藏据点上,监视情况。   “以我的经验来看,他很可能要在今晚夜袭宋家。”席济航说着,却还在摇头,眼睛盯着林谦,满是不自信:“杀慕容成?”   “十一个人胜算如何?”林谦问道。   “宋家现在并无宋家的人,全是慕容秋水的手下,但据情报,人数不多,而且水平混杂,一流三流的都有,大约三十人可以作战的样子。”席济航沉吟了一下说道:“要是我指挥这场战斗,以宋家那种地形房屋走势,四个人放在外边警戒,带进去七八个人,中段留四个接应,带四人突袭目标勉强够用。”说道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当然,这只能是潜入刺杀一般守卫的情况,别的动作和别的环境想也别想。但我不认为慕容秋水就会用这么点人守卫这么重要的人物,肯定有伏兵不露面。”   “他把他大哥扔在宋家那种地方就够怪异的。”林谦皱眉说道:“我先前判断是他想做个口袋把慕容成先前的势力一网打尽,他不是已经在江湖悬赏通缉范金星等几个逃走的心腹了吗?说他们里通昆仑和易月,劝诱和胁迫慕容成,出卖慕容世家利益。”   “您是说,想去宋家是有去无回的?”江寒问了句:“那现在怎么办?万一那疯子真去突袭慕容成,不管慕容秋水和慕容成是不是水火,但势必慕容秋水要强烈反弹,说不定……我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啊。”席济航有些不满的看了眼江寒,说道:“我们和慕容秋水两家都是有心无力,一个还内斗着呢,一个家遭大祸还要和武当角力,谁能抽出手来?哎,我觉的王天逸这疯子这招走得妙,说不定能拣个大便宜。”   说到这里,席济航神情一振道:“也许慕容秋水真是无力顾着他哥,也许他巴不得咱们替他下手做掉他呢,更有甚者,也许慕容成早被他弄死了,呆在宋家的不过是具尸体而已,他正等着有人去做这个冤大头呢!要是王天逸真他娘的轻轻松松的杀进去又杀出来,可不是又是大功一件?咱们手头有的证据是他和慕容成有染,现在他把慕容成亲手剁了!谁还能说什么?他上次气哼哼的说他要给您个交代,难道就是这个交代?这王八蛋真敢想!真敢做啊!”   “脱身法?阻止他?”江寒脸变色了,又加了一句:“还是个套?放手让他去钻?”   “不用那么麻烦。不管慕容秋水想不想他哥哥死,杀他哥哥的人必死。”林谦一阵冷笑:“去通知慕容那边。消息走秘线。”   ※※※   夜已深,锦袍队内的庆功宴还在继续。   但这酒宴却远不如来赴宴的人像的那么热烈,大部分人是抱着一醉方休的心思来的,毕竟王天逸带回了武神的脑袋,天下第一高手居然被装在盒子里带回来,这是何等的荡气回肠的传奇之举,当然不少人还不约而同的打起了王天逸那把剑的主意,上面可是有武神的血,要回去可以挂到墙上炫耀一下了。   不过到了一看,却都大失所望,菜倒是不少,但一大桌子人,就配了一小壶酒,这润喉咙也不够啊。   就这样干巴巴的吃到这个点上,很多人都困了,但司礼不开口谁也不敢提回去,到了后来就干坐了,实在难受的紧。   这个时候,王天逸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弟兄们,今个我带回了武神的首级,大家都高兴的紧,为什么高兴?因为他是我们长乐帮仇人的脑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仇不报非君子,我们长乐帮做到了!”   一群人纷纷满脸喜色的点头称是。   “但是我想说,章高蝉手上染了我们多少同袍的血,他罪有应得。不过他不是我们唯一的仇敌?还有谁?”   “慕容成啊。原来的昆仑都是他背后操纵的,除了那小子还有谁?”马上有人应答道。   “没错。”王天逸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不仅袭夺我地盘,杀害我同僚,更血洗了我的婚宴,让我夫人死于非命。帮派侵略之恨,同袍被杀之仇,杀妻之恨,于公于私都是我王天逸不共戴天之人!但我不得不为了帮之利益,咬牙合血吞,忍辱负重的和他合作,终于收复了建康,但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过去他也拿回了自己的地盘,我们的合作之谊了了,现在是到了算算仇与恨的时候了。”   说罢王天逸一摆头,一直在后面侍立的“疯戟”赵爵易点头示意,一把拉倒了屏风,后面架子上整整齐齐罗列着夜行衣、黑色武器。   金猴子一抬桌面,桌子倾倒了,上面的酒菜唰唰的滑落到了地上,手一压,桌子又正了过来,他一下抽去了桌布,陶大伟把一个长长的纸卷放在上面,手一推,一张巨大的宋家平面图就出现在了桌子上。   “现在是快意恩仇的时候了。”王天逸咬着牙笑着:“儿郎们,今夜就跟我去拿慕容成的脑袋吧,这会是锦袍队的再一次传奇!”   ※※※   在打更者橘黄色的灯笼和哈欠声远去的静谧夜色中,几个黑衣蒙面人猫一般的越过围墙,在宋家建筑和花木投下的斑驳黑影掩护下,蛇样的无声蜿蜒前行。   看着昆玉楼后面那栋独立的小楼,领头的蒙面人做了几个手势,几个人安静的伏在了花廊石阶下的阴影里,而其他人则分散了开来,倏忽不见,只偶尔可以模糊看到几条猫一样的影子在黑暗中闪动。   朝着那小楼闪动。   小楼并不暗,它的二楼还亮着光,两个守卫虽然站在一起,但困的连话也不想聊,歪扭着身体抱着兵器,各靠一根廊柱半眯着眼,却是在看不见的打盹和困倦间跳跃。   就在这游移不定间,一个守卫感到一阵凉风吹了过来,他微微睁大了一丝眼睛,却好像看到了地上的黑影好像活了般跃动着朝自己扑来,就如同荡漾的水波要把自己包容起来那样。   “哦……”守卫“哦”了一声,这景象如同梦境,他自然也如同梦呓一般呢喃,但猛然一机灵,两只眼同时睁到了最大,梦与困倦的跳跃被撕裂了。   他清醒却还来不及做出任何一丝反应,哪怕连小指头都没动。他就被那黑影包了起来。   悄无声息的吞没了。   在朝后旋转的时候,他那还唯有的一丝清明让他睁着眼睛却搜索,伸开手臂想去拉同伴的样子,因为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而他没有看到刚刚就在身边的同伴,在他倾倒的时候才看见,一张脸,一张和他一样困惑的脸,从黑色影子的包裹中伸出来的一双脸。   王天逸一手捂着对方的嘴,一手抽出深入对方腰际的匕首,脚下黑色的薄底夜行靴轻灵的好像跳舞般的一个倒错,手臂一拨对方身体,对方立刻好似心有灵犀的对舞者那样转了个洒脱而寂静无声的身,马上这眨眼前还活生生的守卫,顺从的背靠在他怀里的时候就开始变冷了。   他抬眼看去,陶大伟一样干净利索的解决了另一个家伙,正把倒霉的守卫两腿夹在腰间,要拖去树丛。   把尸体藏好,王天逸打了个招呼,让使长枪的高个罗蒙跟着他一起上楼找慕容成。   但要转身的时候,留守楼下的陶大伟一手拉住了他,不用说话,王天逸就从对方疑虑的眼神中了解了他的一切顾虑。   “是啊,太顺利了,一路之上遇到的守卫不到八人,干掉了四人就到安然达了目的地,顺利得就像陷阱一般。”王天逸喃喃的在心里念着,他抬眼看了看头上空明中透出的亮光,咬了咬牙,只是对这眼神点了点头,用豹子一般的猫腰前行挣开了拉着自己的手,顺着廊柱,矫捷而利落的爬上了二楼走廊,缓慢的抽出了漆成夜色的剑。   和罗蒙一左一右在屋门前听了好一会,在从门缝透出的光亮里,他知道门根本没锁,王天逸吸了一口悄无声息的长气,他推开了门。   门里没有伏兵百万,小小的屋里一览无余,只有一个男子披衣坐在灯下,手指把弄着一颗黑子,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面前的棋盘。   不是慕容成是谁。   王天逸拉下了面罩,也吐出了半截气。   “你?”慕容成抬头看来,却吃了一惊的样子。   这再次见面不过是短短的间隔而已,但王天逸这次再看到这位大公子,却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只觉的自己是在梦里一般的难以置信感觉挥之不去。   “你怎么来了?”慕容成把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罐,问的很轻松的,不像在囹圄之中看到两个黑衣蒙面人操刀闯入,而像在自己家里看到了老友不请自来。   他轻松,但王天逸却不然,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找慕容成,确认了慕容成还没死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想着要把这个人带出这个诡异之极的宋家,再越过几十条街道,到达码头,等上船才能安心,这些突然在他脑子里纷至沓来,王天逸他竟然出神了。   “嗯!嗯!嗯!”几声沉重的鼻哼把王天逸惊了回来,他微微扭头,旁边的罗蒙一直双手握刀指着慕容成,眼睛却目视王天逸,寻求指示。   和王天逸想的完全不同,他可是要来拿对面这男子首级的,因为王天逸他这个召他入队教导他行动的老师兼上级的司礼这次是这么指示他们这些手下的。   “逮住他。”王天逸低声下达了命令。   不是杀?罗蒙一愣,但长久以来服从习惯让他没有犹豫,操着刀就慢慢朝慕容成逼近过去,但慕容成面对自己这个杀手没有大喊大叫,反而看起来有点迷惘。   就在这时,落在罗蒙后面的王天逸猛地抡起手里的剑,在背后一剑砍断了罗蒙他的脖骨,准确利落到极点。   罗蒙就好像体内的线突然绷断的木偶一般,瞬间完成了从钢铁战士到一堆随意堆积的木块的转换,线断了,这堆木块现在立刻崩溃了。   王天逸快捷无伦的把支开的正手剑挥成了反手剑,剑上的血滴还没落地,他就已经抱住了罗蒙的尸体,轻轻的把这堆木块慢慢的放在地上,他不希望发出声音。   “大公子,我是来救您的。我带来的这手下体型和您相似,您现在马上换上他的衣服带上面罩跟我出去吧。”王天逸急急的走到慕容成坐案对面,小声说道。   但慕容成稳坐没动,他看了看那尸体,又看了看王天逸,却问:“谁让你来的?”   “易老还有范金星,我送您去扬州和易老会合。您请快点。”王天逸急急的说道。   “哦。唉。”慕容成哦了一声,又叹了口气,却还不动身子,又问:“你怎么能进到这里来?秋水他放开防卫了?”   王天逸头往上一仰,因为他差点背过气去:你管我怎么来的!我冒了无比风险才见到你,你还不走,却谈论这些扯淡的事情!本来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知道呢,你还这么磨蹭。   但他能怎么样慕容成,只能作揖道:“请公子快速更衣随我离去,此地不宜久留。”   “谢谢你来救我。”慕容成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走,你走吧。”   “什么?”王天逸差点没摔在地上,这个家伙竟然不走,他看了好一会慕容成的脸,确认他没疯或者他不是伪装的慕容成,但看完之后,他只能说:“为什么?”   “听说过人生如棋没有?”慕容成低下了头,恢复了刚才那种凝视面前棋局的姿势。   看着桌子上那盘黑白相间的棋局,王天逸收住了一拳打在慕容成脸上的冲动,他再次作揖急叫道:“请公子速速跟我离开此地!慕容秋水不会让您生回苏州的,您和易老合作一处,或还有转机……”   但慕容成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他也看不见王天逸急得冒火的表情,因为他两只眼全盯着那盘棋,他只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这句话是错的,人生并不是棋,因为棋可以下完再来,但人生却只有往前走,万没有可以输掉再来一次的说法……”   “大公子!”王天逸一拳擂在桌子上,脸都急变了形:“请快点跟我走吧。”   慕容成依旧没有动,他就看着那棋,好像王天逸那一拳并没有让整个棋盘都在桌子上跳了一下又落回去一样。   “我输了,我投子认负。”慕容成笑着从棋罐里抓了一把黑子撒到棋盘上。   “您不可认输啊。”王天逸这才看出原来慕容成已经无了斗志,心里万般悔恨不该那么早下手做掉罗蒙,本来要是有他在,还可以立刻把慕容成打倒在地五花大绑扛出去,虽然潜入活捉的难度是潜入杀人的万倍,他这么点手下这么点准备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但这总是可以一搏,总比现在一对一强的多吧。   王天逸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个。   神仙也想不到本来应该见面就哭着喊着要跟他走的人,居然不想离开囚牢!   “您只要安全,总有反败为胜的一天!我们还没有输啊,易老还在战斗啊。”王天逸哀求道。   “我帮不了老朋友什么了。”慕容成叹了口气说道:“我的资本并不如你们想的那么强,没有我父亲的背后支持,我能做的有限。更况且,我要是出去,就是慕容世家的彻底叛臣,家里的逆子了,少不得要被人用来胁迫家族,我又何苦爱惜自己这条命,让别人把轻贱的自己当做筹码在桌子上扔来扔去,到那时,我就算死了,也没脸见列祖列宗。”   “你!”王天逸气结,但他在这种需要手须臾不离武器的杀场里反应也是奇快,愣了片刻,他说道:“你知道慕容秋水故意知情不报,借武当的刀,来杀父陷兄夺权抢功吗?”把琪安的事情向慕容成说了。   慕容成愣了一会,叹了口气道:“他能做出这种事,我一点也不奇怪。他比父亲和我都更适合做家主,他是这个江湖的天之骄子,是天才。我们慕容世家到了父亲这代本来就有些中落了,是他,单枪匹马的带着慕容杀回江湖顶峰,这是他的事业,他生来就是做这种事的。而我和父亲,我们生来就不愁富贵,我们也从来没有受过歧视,我们没有那种骨子里的饥饿欲望。他赢了,听你这么说,他赢的更是当之无愧。我输的也很坦然,不用再下了,我认负出局。”   “你难道不想为父报仇吗?”王天逸上身越过坐案,一把揪住了慕容成胸襟,棋盘被撞斜了,棋子叮叮当当的洒了一地,暴跳如雷的王天逸吼道:“你是谁?你是天生的家主!就算是我这样的身份,如有人这样对我,不宰了他誓不为人!跟我走!”   “我是天生的继承者,但不是天生的家主。”慕容成并不恼怒,只是扳开了王天逸的手,说道:“斗下去有什么意义呢?骨肉之亲想要蟑螂抢肉一般自相残杀吗?这些腐烂的肉真的就值得这样做吗?我现在是明白了,弟弟是天生对食物和安全的饥渴,我则是对荣誉和责任的饥渴,我们不是一类人,在这个江湖里,我永远不会是他这种人的对手。如果我不和他斗,我父亲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惨状,当然,这种觉悟只有落下了子,看到了结局才能领悟到。”   “你这个混蛋!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我打昏你扛你走!”王天逸怒不可遏的前冲来抓慕容成,案子被撞倾斜了,棋盘落在了地上,在棋子不知愁的欢快翻滚的声浪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但慕容成身手也不弱,他后退着拨开了王天逸的手,站了起来。   一手扶住要倒地的灯,一手朝凶相毕露的王天逸伸直了手臂,做了个禁止的动作。   王天逸停住了身型,他看着慕容成说道:“公子,别逼我用强。”   慕容成笑了笑,说道:“谢谢你。按我弟弟的手段,如果我逃了,我父必死,如果我死,我父还能生。”   “他用这个威胁你?他还是人吗?”王天逸愣了,实在想不到慕容秋水竟然心狠手辣到这样威胁大哥。   “当然没有。如果我逃走了,自立门户或者加入别派,因为我父爱我,也许会为了我不顾家族利益,为了不让家族或者他自己的利益受到父亲的情义威胁,他只能除掉父亲的威胁,自己马上当上家主。但如果我不在人世了,父亲与我的威胁就等于同时不在,秋水并不会再做进一步行动,因为并无此必要,他会让老父安享天年。”慕容成拿着灯摊开了手笑道,近在咫尺的灯光让他看起来很安详。   王天逸瞠目结舌的一会,但他又黑了脸,他慢慢地说道:“这是你的家事,真是遗憾,我眼里只有恩师。既然我到了这里,那么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说着王天逸把手里的剑收回剑鞘,慢慢对着慕容成抬起了两只拳头,说道:“得罪了,大公子。”   慕容成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道:“我刚写好的遗书还在这里,看来是送不到父亲兄弟眼前了,也许就是天意吧。”   “什么?”王天逸一愣,接着高兴起来,收回了拳头问道:“那么您同意了?”   慕容成笑了:“这地方是我特意要求的,你应该没忘,我原来就打算如果失败,就和昆仑武当那群人一起玉碎的吧?”   说罢,慕容成一手扳住了窗台下面的木沿,用力一拉,刺啦一声响,木条从泥里被扳了出来,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黑洞。   王天逸还没愣过神来,慕容成抽掉了灯罩,露出了跳跃不定的烛火,手一抬,烛火伸进的洞里,火舌在洞壁上舔着,突然嗤嗤一声尖叫,微弱的烛火瞬间爆裂了开来,变成了一个一闪即逝的火球,这火球的闪光如此强烈,以至于瞪着眼睛的王天逸不由得猛地闭上了眼,等他再睁开的时候,满是晕影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男子的笑容,他看着王天逸笑道:“记得吧?直通地下仓库,全是火药。马上就好,你快走吧。”   王天逸呆如木鸡的站着,那正顺着墙壁下溜的那“嗤嗤”声音好像蛇一样咬着他的耳膜,充斥满屋的刺鼻刺眼的硝烟好像狗熊带刺的舌头舔着他脸上皮肉,而那个人正安之若素的把烛台放到坐案上,自己躬身去拣地上的棋盘和棋子。   “你!你!你他妈的!”王天逸结巴了两声,随着一声被恐惧打得震颤的叫骂后,他张着嘴瞪着眼珠子,转身使出吃奶的劲直朝门外冲去。   没时间开门,王天逸奔腾而出的身体把一扇木门撞倒在走廊上,在地上一滚,王天逸发了疯般朝栏杆外跃去,脚背被栏杆钩住,在两个手下惊恐的注视下,整个人一个倒栽葱摔在地上草地上。   陶大伟跑过来,比划着手势,在问怎么回事。   但王天逸已经没时间打手势,他爬起来跪在地上,又站起来,脸孔冲着大门的方向,狂奔而去,只留下一声震天的凄厉吼声在身后夜空里:“跑!”   他狂奔。从小楼直朝空阔无人的广场飞奔。   无暇注意屋顶上出现的那些黑影,也不管四面八方的冲来的喊杀声,甚至不管狞笑着带着一群高手正面朝他围过来的齐元豪,他只有一个念头,离那栋小楼远点,能多远就多远。   “小子,纳命来!”在这吼叫声中,王天逸越来越近,但他不停,他甚至能看到了一马当先正面自己的齐元豪的脸上那种由渔夫的得意到莫名其妙的疑惑的变化。   但他不管,没时间管。   两个人几乎马上就要合在一起,在恐惧无比的王天逸的眼里,他看到疑惑的齐元豪慢慢的横起手里的刀,双手后拉,刀刃慢慢后缩到靠在左臂位置,这一刀一旦发出会何等猛烈?也许能洞穿自己的胸膛,直没到刀柄。   这种恐惧才让王天逸疾奔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太晚了,眨眼间,眼里的那把刀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月光一般闪亮的匹练,出刀了!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炸开浑如开天辟地一般的一声巨响,只听这一下,王天逸就只觉身体一下变轻了,浑身的血气好像都涌到了头顶,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了。   转瞬间背后的风突然硬得如铁一般,如同钢链横劈过来,王天逸被抽的双脚离地,头往上仰,四肢百骸都要裂开了。   他只觉的一切都停顿了,他飞起来,然后布袋一样摔在地上,但好像摔的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一切触觉都不在了。   紧抱着头趴在那里,爆炸了几次并不重要,也感觉不到,他只觉的大地如海浪一般波动着,而头顶风里布满了四处抽飞的铁链,就算末梢抽到身体,也能感受那把血肉之躯抽成肉馅的力量拨弄身体的可怕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手伸进他腋窝,把他搀了起来。   王天逸打开陶大伟的手,自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满身的泥土扑扑的下落之中,耳朵嗡嗡作响之中,只觉脚下的地面竟如船只在水面上航行一般摇摆不定,他晃了晃又一屁股坐到地上,挣扎了好几次才颤巍巍的立足脚步。   他低着头喘着气,眼光慢慢扫过一个个大坑的广场,慢慢的转身,昆玉楼塌了半边,而那小楼和慕容成竟然空空如也。   “啊?”脑袋还迷糊的王天逸惊异的吐出口黄土,愣在了那里。   浑身一身黄水的陶大伟急急的叫道:“司礼,快快,快走吧!”他比较好运气,一看不妙,领着几个人斜着往假山那边跑,一头栽进了假山的池子里,安然无恙,可比慌不择路后背硬挨了一下爆炸冲击的王天逸好太多了。   但王天逸没有动步,他有点吃力但执着的艰难抬起手指着那“空空如也”,想说什么,他努力好几次,可嘴张开又闭上,最后他咽了一口合着黄土的唾沫浆液,喃喃低语了一句:“……你……你这个混账……”   旁边地上躺着一圈的人,齐元豪正艰难的拄着刀想跪起来,但踉踉跄跄朝围墙被震塌一角逃跑的王天逸,跑过他身边后又折了回来,一靴子踢在了他脸上。   正领着一群高手从大门涌入的于叔清晰的看到了这一幕,但他却没追上王天逸,因为他为了显示自己的仓促,特意穿着睡觉专用的白色月衣来的,还只穿了一只靴子,这样一只脚赤着的他在被炸得满是瓦砾的原本广场上,没跑几下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浪费了手下不少时间。   很快,江湖各个门派得到消息:是夜,长乐帮锦袍队司礼王天逸因个人恩怨突袭慕容成囚禁地。   慕容世家号称守卫杀死十五名刺客,但来自长乐帮的传闻是只阵亡了三人。   不管死了多少,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群无视江湖规矩的亡命之徒终于引爆了他们早就埋藏好的炸药。导致慕容成大公子的不幸罹难。   慕容秋水闻听消息后哭昏五次,吐血三次,披发跣足为哥哥披麻戴孝。   并立刻以代理家主的身份向长乐帮霍长风发出照会,要求立刻向慕容世家交出凶手,不然就将倾全家族之力把建康扬州变成血海,来为兄长报仇雪恨。   长乐帮的答复是:了解慕容秋水代理家主的悲痛心情。但首先,这并非源自长乐帮的命令,王天逸纯属个人行为,和长乐帮完全无关。另正在全力调查事情来龙去脉。   而慕容秋水却没闲着,悲痛交加的他竟然无视江湖规矩,不等长乐帮答复,就为王天逸的脑袋开出了全江湖最高的通缉赏金之一:十万两白银。   江湖人士啧啧惊叹之时,却好像忘了如果长乐帮不点头,王天逸的脑袋没人敢拿。   当然价码也还不是最高的,江湖里头上顶着赏金最高的是霍长风和易月,也是慕容世家开出的。   这颗值钱的脑袋也并没有像武林传说的那样,吹拂着夜风,矗立在建康某座高楼楼顶,如同飞鹰一样锐利眼睛盯着脚下众生,而是呆在一个满是臭气充斥着老鼠蟑螂的秘密地牢里。   江湖里名声大噪的“锦袍三鹰”被关在一起,他们也没能跑上早准备好的逃亡之船,刚拼死拼活的跑进自己地盘,就被林谦逮了个正着。   林谦很有礼节的送他们三个头目进了地牢,还亲自来看望很多次,声明自己绝对相信他们几位的忠诚,并出示了两份命令。   “诺,这是今天刚到的,帮主指派刘远思先生专门负责你们这件大事,特使马上就到,押送你们去扬州说明事情。”刘远思笑眯眯的隔着牢柱给他们看一份公告。   “诺,再看这第二份,现怀疑王天逸等人与易月逆党有关,着立刻收押,押送扬州。”说到这里,林谦特定指着日期强调道:“这份签发日期可是在第一份之前,我以前审核各位也是上头指派的,和我无什么关系。”   王天逸对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反应,平常他就有些呆滞的靠墙坐着发呆,有时候会用脑袋缓缓向后撞墙,嘴里喃喃自语:“懦夫……逃兵……该死的高贵者……” 第二十一节 将死侠(上)   “哦,该死!”一个长乐帮低级武士打扮的年轻人惊叫一声,猛地扔下筷子,跳了起来,整个小桌子差点被他掀了,上边的碗碗碟碟一阵乱响。   这一下静乍,让坐在他对面的同伴泼了自己一手粥汤,抬起脸来,已经满是怒色,叫道:“你有毛病吧?”   “老鼠!老鼠!它刚刚爬到我脚背上了……”年轻人有些惊怕的指着地上那只被弹开的耗子叫道,说到这里,看着同伴鄙夷的目光,年轻人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别说是杀人不皱眉的江湖人士,就算光是个男子汉,怎能怕这种毛绒绒的东西,最起码也要装着不怕。   他因为紧张而煞白的脸慢慢的变红了,他慌不迭的解释起来:“我……我从小就怕这种玩意儿,恶心……”   不过面对对方没吭声、却明显更加鄙夷的眼神,年轻人的脸变的更红了,这次是从羞窘的红成了恼羞成怒的红,“你他妈的逼的!”他猛地转身弯腰抄起身边的条凳,猛地砸向那只肆无忌惮的正慢悠悠溜在墙根的那只大耗子。   耗子也怕恶人。   而且这地牢的耗子大的很,都成精了,连察言观色都会了。   刚才被年轻人从脚背上弹开还不急不慌慢悠悠的踱着四方步离开,因为那人怕它,它就像巡视自己地盘的老虎一样神气;现在看凳子带着呼啸砸了过来,立刻老虎变回了老鼠。吱的一声惊叫,陡然加速,一个转向,避开了凳子,慌不择路的朝另一边的黑色阴影里跑了进去。   那边是牢笼,放在外边桌上的灯光光线照到的地方像是陆地,而那边就像是黑色潮水,老鼠入了黑暗才是小鱼儿进了水。   但喜欢水不止光是小鱼,鲨鱼们也一样喜欢。   老鼠刚一头扎进那随着烛光摇曳起伏不定的潮水里,就马上鱼儿一般的倏忽不见了,但马上那黑暗里却传出一声微弱而凄厉的惨叫。   年轻人看着那黑乎乎的地方,却一动也不敢动,手里高举的条凳都忘了放下来,他同伴更加埋怨的剐了他一眼,却扔下手里的碗,慌不迭的站了起来,先把手垂在裤缝那里放好,眼睛惶恐而死命的往那黑暗里看,但一时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咄”一物从栅栏缝隙里扔了出来,掉在有灯光的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两人定睛一看,却是刚才那只大耗子,脖子和脑袋被两根筷子钉穿了,早已经死挺了,只剩两只后爪还在微微抽搐,不甘心的朝天挠着。   “对不起!”同伴愣了一会,猛的对着那黑暗躬身,急急叫道:“惊扰了各位司礼用餐,属下有罪!我这赶紧给您换副筷子!哦,不不,我去给您换份饭菜。”   “拿出去吧,没胃口。”黑暗里传来王天逸百无聊赖般的声音,餐盒被从牢笼下面推了出来,上面的饭菜却是纹丝没动。   “唉,我也一样。”陶大伟和金猴子居然异口同声的说道,两盒饭菜同时被推到了笼子外面。   正在两个守卫弯着腰拿这些饭菜的时候,门开了,一个商会属下打扮的人走了进来,一手提着一屉食盒一手却抱着一坛好酒,两个守卫一见他,同时眼前一亮,慌不迭的热情问好,连忙请他上坐。   来人却是原锦袍队的成员赵爵易。   “你扯淡,在这里我怎么敢坐呢?”问明了情况,赵爵易笑道:“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说着对着三个人团团一揖,说道:“属下带来了上好酒菜,孝敬三位司礼。”   说罢,又一手挽住一个看守道:“你们应该知道了,今晚是我第一天点卯坐班,我点了翠香楼的一桌酒席让他们送来,请各位兄弟,算见面礼。两位也出去先吃点,等一会我叫你们下来轮班。”   两个守卫一起鞠躬行礼,满脸喜色的走了,临走关门的时候还拉着赵爵易小声道:“赵大哥,待会我叫小三下来替您,您可要上去和我们喝杯酒,几个司礼大人物,我等不敢搭茬,你们锦袍队干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大战就请您好好给我们讲讲,我等仰慕崇敬已久,如能亲耳听到您这样身临其中的高手亲口讲述那可真三生有幸啊。”   “没问题,还怕没机会吗?一会见。”赵爵易的笑着把门闭上了。   “怎么?你现在进了商会?还成了他们的上司?”外人一走,金猴子斜靠在稻草上就开口问道。   “金爷好眼光!属下马上禀告。”赵爵易慌不迭的一个箭步冲到牢笼边,蹲下身子恭恭敬敬的把酒菜递进里面。   “客气了。我们现在都是你的手下囚了。”陶大伟笑了,接过一个杯子笑着慢吞吞的说道。   “各位司礼,莫折杀属下。”赵爵易倒丝毫不敢不敬,相反和在锦袍队完全一样,一副手下的做派。   原来虽然王天逸带着这些人“丧心病狂”的“袭杀”了慕容世家的大公子,但林谦只囚禁了王天逸等三个头目,其他锦袍队的属下不但没有一人受到羁押,而且连处罚也没有,只是全部归入了商会统辖,职位薪资都没有变化,竟如同调职一般。   赵爵易更是被派来协助一个统领监看王天逸等人,说到这里赵爵易顿了一下道:“这个差事是我强求来的,本来他们让我和秦盾一样去督管大江运送的差事,我去求统领让我来做这个,好照顾各位上司,本来他们不同意,说咱们关系太近了,后来我暗里花了点银子,有人替我说话,说反正各位几天后就要离开建康了,我来这里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就派我来了。这些日子,各位司礼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小的,别的不敢说,吃喝肯定是最好的。”   “哈,你这孩儿倒真有孝心,不枉我们教导你一场。”金猴子笑道。   陶大伟呵呵道:“等我们抹清了这些屁事,以后还调你到我们身边,好好提拔你。”   王天逸倒没有说这样虚无缥缈的空话,他直接问道:“现在扬州局势如何?”   听到这,赵爵易一脸的喜色,甚至手舞足蹈起来:“这几天,帮主已然取得决胜之战,反贼易月已经被赶出扬州主城,现在大战在郊区展开,咱们胜利指日可待了。”   黑暗里陡然鸦雀无声。   但这无声短暂的很。   王天逸脸上抽搐了一下,马上叫到“好!”   “妈的,赶紧打完逆贼!还我们清白!”   “嗯,咱们也已经干掉了帮派的大仇家慕容成和章高蝉,哈,就等着在扬州喝庆功酒吧。”   几人说罢,黑暗里再无声音,只剩下喝酒和咀嚼声,以及鼻孔喘气声,好久,王天逸才慢慢说道:“我老师段双全那边怎么样了?去扬州还是来这?哦,还有凌副总管,好久没见了,我挺想他们的。”   “哦,这个倒没什么消息,应该还在寿州没动吧。”   “外边有没有帮主对咱们几个的打算?”金猴子问道。   赵爵易面显忧色,他好像很为难的样子说道:“我们帮里没有不对您几个树大拇指的,咱们帮派的外战都是您几个一手打出来的,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只是因为在锦袍队曾经跟随您几位作战,就倍受尊崇。但是,听说因为我们和慕容世家因为实力都损失很大,需要互相支持,所以帮主很快就要和慕容秋水歃血为盟,重新约定联盟,这次比以前更亲密,要成为兄弟之帮,订立攻守同盟,咱们甚至可能在平乱之后派出远征军和慕容世家一起对武当作战。所以,很多人都说您几位……您几位……”   “啥?不会把咱们交给慕容老二来个卸磨杀驴吧?”金猴子一声怪叫,手从栅栏里伸了出来,筷子差点戳到赵爵易脑门上:“要没有咱们锦袍队,建康现在还在昆仑手里!武神还在嚣张的到处杀人!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的慕容成那狗贼也估计正上蹿下跳的欢呢!我们帮派的地盘有谁管?死去弟兄的仇谁来报?我们的脸都丢尽了!要把我们交出去,长乐帮还有卵蛋吗?以后出去还怎么在江湖上讲俺是七雄?”   “闭嘴!”王天逸一声低吼:“尽忠是本分,不是让你邀功的!”   金猴子悻悻的收回了筷子,气呼呼的大吃大喝起来。   陶大伟对着金猴子呵呵一笑,说道:“你啊,就是太直,脾气太爆。”说罢扭头问赵爵易道:“哎,小赵,我们是被关在哪?这不是飞鹰楼等几个常用管人的地牢啊。”   “哦,其实就在宋家不远的铜忠巷里,那夜咱们炸死慕容成,您几位逃出来遇到林总管后,他直接把各位关到最近的这个地方。”   半蹲在地上看几人吃喝,赵爵易舔了舔嘴唇,微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反正我在这里好说话,现在几位司礼不方便出去,如果您几位有啥事需要属下帮着在外边跑腿的,尽管吩咐!”   在赵爵易收拾残羹冷炙去外边的空隙里,金猴子的脸上的不忿不平疏忽消失不见,他侧过头,轻声问王天逸:“您看此人可信吗?”   “此人我们知根知底,原来也是信任的,他也不知道我们担忧的不是慕容成之死,而是……”陶大伟压低声音道:“再说霍已经怀疑我们,回去扬州羁押是把自己搁在砧板上听天由命。不如赌一把出去。”   “怎么赌?他不可能助我们脱狱,”金猴子轻叹道:“我们已没支援在外边。”   “守卫只有一桌酒席的数量,绝不会超过十人!防御我们十分松懈,也都不是江湖老手。可惜……”陶大伟叹了口气。   王天逸枕臂不语,却在不停的咬牙。   ※※※   地牢里没有阳光月光,只有一盏油灯,普通人呆久了就无从分辨时辰,但王天逸几个人不同。   从看守换班的规律上,他们知道,当赵爵易提着一盏灯笼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应该是和他们第一次见面近三十时辰的事情,也就是说是两天后深夜。   尽管牢里充斥着金猴子的呼噜声和陶大伟的梦呓,几个人睡的很熟的样子,但他们却知道。   赵爵易一出现,两个枯坐的看守就从迷糊中清醒了过来,匆忙向巡视的赵爵易行礼,看并无异样之后,赵爵易微微点头,转身出去,两人一直送到门口。   但就在他走出门口几步到了楼梯口,房门还没关上的时候,赵爵易突然低叫了一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绊着了?”两个看守停止了关门的动作,慌不迭的朝他跑去,要扶他起来。   就在两个看守刚到赵爵易一左一右两边,正在弯腰伸手去拉他胳膊的时候,楼梯口猛地吹来一阵冷风,两人同时扭过头去看。   但惊叫也来不及发出,他们就被这“风”悄无声息的放倒在地上。   赵爵易领着四个蒙面人进入囚室。   三个锦袍队统领早精神炯炯的立在了栏杆后面。   掏出钥匙,打开铜锁,赵爵易拉开笼门,王天逸等人鱼贯出了囚笼。   “好样的。”扫视了四个蒙面人,王天逸拍了拍赵爵易肩膀。   赵爵易咬了咬牙,对王天逸深深一躬,说道:“恭祝您三位一路顺风!”   陶大伟一笑,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赵爵易脸现苦色,说道:“您几位是我的恩师上级,对我的提携教导之恩,属下粉身难报,但是我……”   “好小子。我们以后会报答你的。”金猴子也拍上他的肩膀,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赵爵易眼里闪过一丝惧色,但他马上解下腰刀,反着递给王天逸说道:“请各位司礼,帮我一下,让我好有个交待。”   王天逸接过刀,笑了一下,说道:“低头吧。”   赵爵易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躬身,王天逸毫不犹豫,合着刀鞘的长刀狠狠的砸在赵爵易脑袋上。   “噗通”一声,赵爵易的身体就像个布袋一样摔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   “你对你这么忠心的下属下手还这么重啊?”一个蒙面人拉下了面罩,露出不满的脸。   不是丁玉展是谁?   “出去再说。”王天逸嘴角挂着笑,拿着刀闪了出去。   在出城的马车上,王天逸摇头叹息道:“大恩不言谢。没想到竟然麻烦你来救我。”   “恩什么?谢什么?我们是兄弟。”丁玉展哼了一声,“你派那手下来找我,说什么很挂念我希望有机会再见的扯淡屁话,我就知道你想我帮你出来。正好,我已经在建康转了一圈了,又没有什么可心的好事,家里让我去寿州,我顺路带你走不也方便吗?”   王天逸沉默了很久,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说道:“这次你是救了我的命,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就什么也不要说。”丁玉展突然笑了,一拳打在王天逸肩头:“没想到你这忠犬一般的家伙也会叛帮越狱。以后怎么个打算?”   王天逸咬了咬牙,带动了脸上的肌肉,十字疤好像在发光一般,他说道:“我也不是想叛帮,我还要回帮里讨个清白。”   听到这番话,丁玉展如同看着一头三条腿的牛一般,满脸的惊异,随后他哈了一声,笑道:“哈哈,你原来还是这么的犟啊,就像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一样啊。要是我们家,你这样的必然被抓回去活埋。想明白了!如果不想回长乐帮,就去我们丁家吧,呵呵,别误会,我不是让你跟我行侠仗义,你混江湖这么久了,江湖得不能再江湖了,我老爹他们就喜欢你这样的家伙,去我们家一样的干。如果你不想替他干活,或者他不信任你,哦,不,应该说他不信任我的眼光,你就在我们家当客人住着吧,愿意呆多久就呆多久,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情。”   “给你添了太多麻烦了,我可是杀了章高蝉全家和慕容成的……去你家会给丁开山家主带来很大麻烦的。除了长乐帮,能去哪里呢?”王天逸再次叹气:“我已经给你添了大麻烦了,你救了我,同时得罪了武当、慕容和我们长乐帮,真是……真是太抱歉了……”   “又来了,又来了!你这人有时真没意思。就像你们说的,我背后是咱老爹,江湖大名鼎鼎的丁开山!你怎么了?罩不住吗?”丁三讲道:“昆仑被你小子和慕容成灭了,章高蝉全家被你杀了,华山等门派被你逼得彻底反了,武当势力大弱,武当的使者应该开始蹲在我家门口守夜了,他们现在得看着我老爹脸色说话!慕容老二嘛,那个人,妈的,越来越像我老爹,玩的都是虚而吧唧的,就他那样一下开十万两要你人头?鬼扯啊!我说要是真想要你的头,就别开虚高,开个五千两或者一万两,总有走投无路的江湖混蛋铤而走险去抢你脑袋换钱。至于十万两,我问你,如果有个人脑袋值十万两,你敢去拿吗?你有这个胆子动这么值钱的人吗?长乐帮会让随便动吗?动了的话脸往哪里搁?这等于直接抢劫长乐帮十万两银子的财宝啊,慕容世家白天给他赏金,晚上长乐帮就抄了他满门!慕容老二不过是做做样子,显示一下他对他哥哥的感情值十万两而已,切。至于你家长乐帮,现在内斗的这么狠,哪有余力管你这种事情啊?建康丢了,也没见老霍发一兵一卒去强抢回来啊?不是以前号称江湖里最好勇斗狠的门派吗?没实力了也要软了。”   说到这里,丁玉展拍着王天逸的肩膀说道:“我救你,举手之劳,没什么麻烦。你来我们家,也一点问题没有。当然,你非得按你的原则去尽忠,也随便你。”   王天逸抬起头来,却问道:“你对每一个你称为朋友的人都像对我一样吗?”   丁玉展愣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当然不可能了。很多朋友,哦,不,应该说绝大部分朋友,其实我根本不怎么认识,只是四海皆兄弟,所以就随便称兄弟咯。那么,我怎么可能都像对待你一样呢?老实说,我们交情很深啊,是好朋友好兄弟。”   “为什么?”王天逸想起了自己在婚礼陷阱时候骗他当人质的事情,叹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我不会是和你在一起最熟最长的朋友,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吗?”   丁玉展看着王天逸,收了笑容,脸色有些落寞的他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一来,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很放心。你站在我背后,我就不会费心去听背后的脚步;你坐在我旁边,我就可以把兵器扔了安心喝酒赌钱;你和我一起见某些朋友,如果我问你,他怎么样,你就会说一些一般我不怎么爱听的评论,但是我会记住你的看法。一句话,你是一个我可以安心把自己背后托付的朋友。”   “你错了,没人是可以完全信任的。”王天逸慢慢的闭上眼睛,慢慢的摇头:“任何人,嗯……我……也有可能害死你的。”   “当然。”丁玉展答道:“一把好剑可以斩人不沾血,但这把剑如果对着我,斩的就是我。所以我很希望你能来我们家,嗯,其实,”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总有一天,我背后会有暗箭对着,我希望可以有可以托付背后的人守卫。”   “一个优秀的部下?”王天逸笑了。   “他妈的!不!”丁玉展突然有些痛苦的一晃头,他有些无奈地说道:“这正是我刚才叹气的原因,在这个江湖里,我也不自觉的越来越功利了。我告诉你,我把你当兄弟,还有另一个原因。”   “什么?”王天逸问道。   丁玉展鼻子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车厢里满是他这无奈的鼻息,在这雾般的轻微窒息气息中,他说道:“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如果我们不是在这个江湖,而在一个追求荣誉和公平的地方,你和我都将会是不折不扣的侠客。我们是一类人,我们都会坚守自己的原则,我们也不是生来就要吃肉喝血的狼与虎,我们是美丽的鹿矫健的马,奔跑不是为了吞噬他物追求食欲,而只是喜欢和天性。正因为此,你我才倾盖如故,肝胆相照。”   王天逸沉默许久,才道:“现在,江湖需要我吃肉喝血,我奔跑就是为了扑倒弱小把它们撕成碎片吃掉。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丁玉展伸手一笑:“野马需要驯服才能骑乘,世上有两种好野马,一种是生来就喜欢或者习惯被人骑,另一种就传说中的难驯的千里马,极端难以驯服,不服从外力压迫,但一旦驯服,它就可以日行千里。貌似矛盾?呵呵,我看它是执着而有忠诚于信念的美德,信念改变,它的行为就改变。”   “假如有美德的人就叫好人,坏人比好人也许要有力,但有些时候,好人做起坏事来才最有力量。”王天逸笑道。   “谁说的?”丁玉展说道:“这必是讲忠。”   本来是易月所说,但王天逸却道:“没错。就是忠。这个美德也许是要用无数恶行和背叛才能浇灌出来。”   “没有利益的地方是没有忠的。”   “所以只有好人才能完成纯忠。”王天逸笑了:“这也是你赞许我之处。”   “啊哈,江湖真是个好驯马师,好人却要去积累恶行和背叛?”丁玉展也笑了:“他妈的,向你家霍长风祝贺。不过我随时欢迎一位好人来我这里。”   出了建康后不久,王天逸三人就和丁玉展告别了,丁玉展本来是要求去寿州同杨昆会和的,但他并不是个令行禁止的人,他没有拿到章高蝉的首级,也不想苦等慕容秋水把首级给他,他要先去郡城起出章高蝉一家的棺木,再运往他们曾经的家——寿州下葬。   而王天逸却决定去寿州。   这是碰碰运气,他们的第一选择始终是前往扬州寻找易老赴死,但王天逸极度怀疑凌寒钩也是夜莺,因为他实际上就是由凌寒钩引荐给易老的,而凌寒钩和段双全在济南一直合作的很好,这样的话,说不定他能搞来几十个高手随着一同支援易老。   但王天逸也不能完全肯定,自己这位引荐的恩师和自己一样忠于易老,以至于在这种大厦将倾之时还能鼎力支撑,所以他派金猴子走直线前往寿州,用夜莺的联络方式投石问路,希望能得到凌寒钩——这个目前所知势力最大的同袍的支援。   “听着,我和陶大伟前去金名镇,它和建康寿州正好三角互立。那里有个咱们的落脚点。”王天逸对金猴子命令道:“这个镇不大,没江湖势力,我们应该安全,我们抵达之后,在那里等你四天时间。如果凌寒钩没回应你,你立刻自己调头返回扬州,不用回顾我们俩。相反,如果凌寒钩确实是咱们夜莺,四天时间足够他联系我们了。如果四天之后我们没得到任何消息,我们也直接前往扬州!”   ※※※   王天逸被囚禁的地牢守卫很松懈,地点也非常靠外,配备的守卫能力和数量也一般,因此有内应赵爵易的丁玉展劫走王天逸简直简单的如吃一碟小菜一般。   不过,王天逸刚被劫走,林谦就知道了。   他再次熬夜了,好像就巴巴的等着这个消息递到他桌子上。   “好啊,丁三丁大侠果然够侠义,真的动手了,哈哈。”林谦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   一直参与的席济航和江寒自然含笑不语,而新来的一位林谦心腹却因为刚从扬州收集情报回来并不知道建康发生了什么,他有些疑惑的问道:“总管,何苦放那小子走?他这是越狱啊,直接就是叛逃,既然知道他要发动,应该布置人手一下了账了他。”   “还不是你的功劳?”林谦笑道。   “我的功劳?”那手下愣了。   “我和他也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怨,搞他的尾巴只是为了我在建康立住脚跟。现在帮里内战消耗巨大,就算霍长风胜了,也短时间没什么余力扩充,他需要的是恢复。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占据这个建康很长时间。王天逸是霍系的人,也是在建康起来的,如果他在这里,霍长风是有个立脚点可以做动作压制我的。我搞走了他,就可以独占建康扩张势力。所以搞他只是个手段,绝非目的。你不要搞混了两者之间的分别,会要命的。   现在看看霍长风对王天逸的态度,据你带来的情报看,王天逸和慕容成合作大破武当昆仑后,霍长风是非常高兴的,虽然他嘴上没说什么,但他立刻让小霍四处劳军,说什么外围已定,当全力破除内贼;王天逸砍了章高蝉的消息传到扬州后,你说霍长风当着众人的面,握拳冷笑‘犯我长乐一尺者,我要他吐出一丈来!’;并且你说他的近卫尹星翔下过一个命令,让手下在袭破易月总部时候,注意搜寻王天逸父母;这一切说明他对王天逸的态度并非十分明朗,他说王天逸可能是易月的夜莺收押,也许是为了安我的心,并且我打了不少王天逸的报告,但霍长风还要仗着我的人拱卫建康,也许只是安我的心,并带走王天逸保护而已。   再说,我们手里没有关于锦袍队有夜莺的铁证,王天逸又马不停蹄的立了这么多大功,在帮里风头太劲,威望太好,我如果下手太硬太狠,名声会极其不好,不仅搞不掉王天逸,弄不好我自己也会被霍长风盯上。   现在好了,他自己跑了!他自己坐实了自己的罪名!”林谦哈哈大笑起来:“这下彻底拔掉锦袍队了,建康只有我们一家势力了。”   手下想了一下问道:“我听江寒说,王天逸也曾经朝霍长风告了不少您的坏话,他不会自己跑到扬州告状去了吧?”   “要是跑扬州告状,何必越狱?等着特使来接他不就得了。他必然不是逃亡霍长风那里,这点绝对可知。”江寒替林谦答了。   “明天把这份王天逸叛逃的报告送往建康。”林谦把一份早就写好的信笺扔到桌子上,但马上他又拿了回来,笑道:“要搞清真相还要调查不是?三天后再送吧。让王天逸多跑几天,越远越好。”   “嗯,那我去善后了。”席济航站起来躬身说道。   ※※※   “来,爵易,再来一杯。”席间,席济航频频劝酒。   “哎哎,席掌柜您坐下您坐下,您站着小的如何敢当?”笑逐颜开赵爵易喝了一杯又一杯,眼睛水汪汪的,说话都有点舌头大了。   看他喝得够高了,席济航嘿嘿笑着把酒席拉入了真心话时间。   “我说爵易啊,这次能发现王天逸这个逆贼,你可是立了大功的。我已经跟总管说了,两个职位你随便挑,一个是当我的副手,建康飞鹰镖局副掌柜,一个不是老盛那杂毛不在了吗?我们新组建长乐水运社,你去做副掌柜。怎么样?”席济航拍着赵爵易肩膀笑道:“我在你这个年纪不过是个小镖师,收入也不过你在锦袍队时候的四分之一,可看看你!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这才入了长乐帮几年,就坐上了掌柜的宝座?这种位置没个十年八年是熬不上来的。再干三杯,庆祝你高升!”   “多谢席掌柜林总管提拔!”赵爵易哈哈大笑着连干三杯。   看着对方摇晃的脑袋,席济航又问道:“我说爵易啊,你这么有才华的一个人,听说王天逸也挺看重你的,锦袍队又立了那么多功劳,名头那么响,你怎么就想着要来咱们这边干呢?不过也多亏了你,不是你给我们情报,我们还真对王天逸那群人两眼一抹黑,毕竟他都是找你们这样没根底的新人干活,咱们没法下手啊。”   “别提了!说到这里我就伤心!”赵爵易摆着手叫道,在满肚子烈酒的刺激下,他神情非常激动:“你说说我武功好不好?”   “好!”   “你说说我是不是一流高手?”   “是!”   “你说说锦袍队那些新人有比我更厉害的人吗?”   “没有!”   赵爵易摇头叹息着,居然两行热泪流了下来:“那我凭什么被秦盾那人压着?他没武功没胆量没谋略,但就是名字好!”   “啊?你被小秦压着啊。小秦比你差远了,但看着也是挺老实的人啊,怎么能压你啊?怎么回事?和他名字有关?”看着对方喝多了泪汪汪的,席济航忍着笑,跟着唏嘘不已。   “他不过是司礼随手指派的队长,却一直当到现在,如果司礼在一天,他还会当下去,只要他不犯大错,就算他是个庸才,就算我比他能干百倍,我还能当个副的……所以我不想呆锦袍队了!”赵爵易先抽泣着说,到后来猛地一声大吼。   “怎么回事?”   “我知道自己是锦袍队最强的,我想当统领当指挥官,我就去和陶大伟讲,我比秦盾强,但他说,别想了,除非有机会,不然秦盾的地位坚如磐石。那次啊……那次啊……那次行刺武神……司礼被伏击,叫人打倒在了地上,他秦盾不过是冲进院子里背了司礼出来……这种事谁不会啊?我要是在场……我背人比他快……我背人跑的也比他秦盾快……”   “哦,他救过上司一次啊。”席济航恍然大悟。   “哪里是救!王天逸用得着他救啊!”赵爵易满脸愤懑地说道:“在巷子里,司礼还一脚把他踹了,还骂了他,然后自己又提着剑冲回那院子去……但他被司礼记住了,又是什么盾……唉……王天逸使双剑,武艺走极强攻流,打起来就永远在攻击,他不就缺个盾吗?妈的!害老子居然屈居在一个破盾之下……不会有出头之日的……”   “那你出人头地后要什么啊?”   “当然是荣华富贵啊,还有指挥人的权力啊……”赵爵易自己又干了一杯,叫道:“什么宁为鸡头,不做牛尾,老子我是只做牛头,永远只要做牛头……”   “哈哈。”席济航鼓掌大笑起来:“好个牛头啊。”   “来,我敬……我敬您一杯……”赵爵易站起来身子晃着,酒水洒了满身,朝席济航伸出酒杯来。   但这次席济航没有举杯相碰,他捏着酒杯,冷冷的看着这个喝得醉醺醺的小伙子,手一推,赵爵易一个踉跄摔回了自己的座位,嘴里含糊不清的发着表示奇怪的“哎”。   席济航厌恶的抽出手绢擦着嘴,手一挥,低声命令道:“动手。”   立刻,一直背后侍立的仆役扑了过来,一个蹲在地上把赵爵易的双手拧到椅子后面,一个用毛巾捂住了他的嘴,而第三个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铮亮的匕首,慢慢的走到赵爵易身前,猛的一刀捅进了他的胸膛。   一刀、两刀、三刀……   赵爵易挣扎着,但有何用,他的胸膛就像碎裂的冰湖,血水咕噜噜的冒着泡往外涌,而捂住嘴的毛巾眨眼间就被口里冲出来的血浸透。   当三个人放开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条巨大的死鱼了,一动不动的靠在椅背上用泛白的眼珠死死的瞪着旁边的席济航。   席济航站起来,冷哼着手一挥,把手里的酒全泼在这张脸上,酒冲刷着脸上的血往下滴,好像给赵爵易带上了一张红色的面罩,席济航指着这张脸,怒视着那破碎的瞳孔,吼道:“牛头?还你他妈的牛头?知道江湖最恨什么人?就是你这种不忠的杂种!”   然后,他把空杯子也狠狠砸在了这僵硬的脸上。   ※※※   却说丁玉展送走王天逸,带着一帮子朋友,到了郡城起出章高蝉棺木,就转向寿州而来,这天到了个大镇,天色虽然还不晚,但丁玉展大手一挥:“赶了几天路了,今天早休息,就在这里歇一天。”   闻听这话一行人都是欢欣雀跃,可算能吃好住好了,因为跟着大侠行路却不轻松,丁玉展行路可不比门派出差,都是率性而为,银钱食物的准备是从不考虑的,露宿乞食是常事,往往是银子多的时候朋友跟着的多,但他的队伍总是不停有人走有人进,等走到想去的地方身边早换了一茬朋友了。   这次丁玉展身边还有二十几条好汉,全住在了那镇子的小旅馆里,一进去客栈就炸了一般热闹起来,本来店主看这么多人一起来还挺高兴,却没想到他们把其他原住的商人倒吓跑了大半,他们都带着兵器还没货物,穿着也是富贵贫贱都有,别提多像一伙流窜的强人了。   到得晚上,丁玉展正在和一堆朋友喝酒吃饭,没想到又有喜事上门了。   王天逸领着陶大伟居然去二副还又找上门来了。   “唉吆,你小子怎么又回来了?”丁三毫不掩饰心头的喜悦,大叫起来。   王天逸神情复杂的笑了笑,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不回帮里了,还是来找你吧。”   “啥?不会吧?”丁三一脸的难以置信,接着大笑起来,拉住了王天逸的胳膊:“欢迎!欢迎!兄弟,这是咱们的缘分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王天逸要投奔丁家,丁玉展欣喜异常,自然吩咐店家添碗碟酒杯,要先和各位朋友介绍一下。   但王天逸面色沉郁,说道:“我心情不好,能不能咱们哥几个单独喝点?”   “没问题啊!”丁玉展大叫店小二:“给我收拾个单间,再起一桌酒席。”   丁三叫了几个亲近的好友一起坐陪两位贵客,王天逸要投靠丁家就要背叛长乐帮,看起来心情也难受的很,喝了不少酒,也打开了话匣子,倾倒苦水,丁玉展高兴,自然附和劝慰,不知不觉,就连上了几茬菜喝空了三大坛酒,而时间也到了半夜。   “丁三,按你的行程,后日会到达安溪镇子吧?”王天逸问道。   丁三摇头道:“不,我昨天接到一封信,我要折向东走,你先跟着我这些朋友继续朝东南的寿州走,过段时间咱们在寿州相聚,呵呵。”   “哦?”王天逸手里的酒杯猛地一顿,他眉毛一挑:“你有事?干什么去?我跟着你一起去吧。”   “没必要!一点事情,想起来我就头疼,唉!哈,不过很快就办完。”看来丁玉展并不想说他要去干什么,王天逸看了看他,也不再问。   喝了一会,王天逸借故离席方便,让陶大伟扶着自己去,路上,王天逸停下脚步,看了四周无人,问道:“情况有变,怎么办?”   此刻他脸上再无喝多的慵懒和愉悦,有的只是他提剑时候的冷酷和焦灼。   过了一会,王天逸施施然回来,陶大伟却不见,等他出现的时候,又提了一坛酒回来。   丁玉展苦笑摆手道:“不成了,兄弟,明天还有事,再喝就过了。”   “是啊,我看各位都远道而来,还是撤了酒席休息去吧,反正有的是时间。”靠门的一个长脸汉子笑道。   “啊,刘兄弟,你一直都没怎么喝啊。咱们哥俩喝上一杯?”陶大伟拍了拍他肩膀,把酒坛放在了他面前。   “今个我高兴,再陪我喝几杯就散,如何?”王天逸笑道。   丁玉展犹豫了一下,一拍桌子:“好!这算是你小子的接风宴,我舍命陪君子!”   “三少爷,不要再喝了,够多了。”长脸汉子和另一个人同时站了起来,脸色有些焦虑。   “没事,最多喝三成,怎么样?”丁玉展对王天逸伸出了三个手指。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天逸笑逐颜开的亲自抱过坛子给每人斟上酒,有些摇摇晃晃的他还差点撞斜了桌子上的灯盏,丁玉展大笑:“看来今天醉的是你啊,还要喝?”   酒席很快就结束了。但醉的不是王天逸,丁三自己好像真喝高了,走路都一摇三晃的,还是王天逸斜抱着他送去房间休息,陶大伟和马脸汉子等三个人跟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小客栈的前厅早没人了,只有一个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看着几个人摇摇晃晃的出包间出来,直起脖子想了下要不要给他们起身打灯笼,然后装作没看见,把头歪向看不见他们的方向继续打盹。   等到了楼梯口,王天逸脚下一个踉跄,貌似要摔倒的样子,陶大伟一个健步去扶王天逸,笑道:“你也喝多了。”   身后两人面上是追随丁玉展的游侠,其实却是丁家派来的随身保镖,哪里敢让一个醉汉扶着自己自己少爷上楼,要是摔下来怎么办,一起上前要去王天逸手里接过丁玉展。   就在这时,王天逸好像真的不剩酒力,放脱了肩膀上丁玉展的胳膊,朝丁玉展面前的第一级台阶倒去。   陶大伟好像一把扶了个空。   马脸汉子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也要跟着摔倒的少爷的腰,面朝王天逸的他口里关心的问:“天逸兄,你没事……”   但他话还没说完,说是迟那时快,好似要摔坐在台阶上的王天逸一弹而起,马脸汉子扶住三少爷的身体立刻僵硬了,他瞪着眼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嘴里喷出一团团酒气的这个家伙,而下面,一把冰凉的匕首捅进了他的肚子。   从背后另一个保镖眼里看过来,不过是三人在楼梯口挤做一团,他一边想从丁玉展背后和陶大伟面前之间伸过手去扶自己主人,一边嘴里嘟噜着:“不让你们喝了,还……”   但他也和自己同伴一样,没有说完话,他的姿势和位置给了陶大伟一个舒服之极的出手机会,猛可里,对手胳膊圈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朝后扳住了他脑门。   “咔嚓”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干脆的折成了两截,趴在柜台上的值班伙计一个冷战清醒过来,他抬起朦胧的睡眼,之间几个人还挤在楼梯口,“这群该死的醉鬼”,伙计心里骂着,打着哈欠拿起了面前的油灯,绕出柜台朝那几个人走了过去。   “各位大爷,要小的给你们照路吗?”店小二职业的笑着,一边小心的用手护着飘忽的灯焰前行。   但回应他的是,一把呼啸着朝着他胸口飞掷过来的染血匕首。 第二十二节 将死侠(下)   王天逸两人到达金名小镇后,很快就有人找到了他们,比他们想象的还快。   凌寒钩的特使。   王天逸猜得一点也不错,凌寒钩果然是夜莺。   但是王天逸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失,就僵硬的挂在脸上了,好像嘴上挂着一串冰霜的树杈那样。   特使不仅是来确认消息和身份的,还带有密令。   这密令就是让王天逸混入丁玉展随从之中,作为内应,在安溪镇协助埋伏的战力动作,目标:活捉丁玉展。   “丁玉展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应该去救易老啊!为什么?”目瞪口呆的王天逸叫道。   “不要问为什么。你不会第一天才知道这个原则吧。”特使答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凌副总管特意交代,你是他引荐而入长乐帮的,情同师生,这个不是命令。他问你想不想做?能不能做到?”   “这件事和救易老有关吗?”王天逸愣了片刻,再次问道。   “这我不知道,唯一可以明确告诉你的就是,凌副总管是夜莺。”特使答道。   “我本来想着立刻回扬州支援易老啊!”王天逸瞪着双眼叫了起来:“那您能告诉我为何这任务想我去做?”   特使有些惊讶的看了看王天逸,说道:“因为你派去联络我们的接头人啊,他告知我们,你和丁玉展很有交情,因为这个吧。难道他说的有误?”   “没有……”王天逸喃喃的说道。   王天逸决定接受这个任务,因为他不得不无条件的信任夜莺,这是他唯一的稻草了。   但至于丁玉展和易月的关系,正如丁玉展自己所说,一把好剑,如果握在别人手里,肯定会伤到自己——王天逸就是这样一把剑,而且他并没有握在丁玉展手里。   义气情谊只能让他被作为人的痛苦纠缠,却不能压倒一把剑的忠诚。   王天逸和陶大伟立刻根据特使提供的丁玉展路线前往守候这位自己的好友和江湖第一侠。   幸运的是,丁玉展果然对他不设防,只是丁玉展行程有变,不会再经过原定的安溪镇,做惯行动指挥官的王天逸已经无数次处理过这种情况了。   看当夜酒席上有机可乘,他和陶大伟当机立断,决定立刻发难,接着撞斜灯盏,光亮变化旁人一时不能适应的间隙,王天逸给丁玉展的酒碗里投了麻药。   解决了丁玉展身边两个护卫后,王天逸和陶大伟把丁玉展装进了麻袋,塞进了马车,连夜逃回相距不远金名镇落脚点,决定略微停顿休整后,再把情报发送出去或者直接将丁玉展想法运出。   ※※※   落脚点是镇外一处破败的院落,架着马车狂奔的王天逸他们凌晨就赶回了这里,一推开门,就发现了惊喜。   金猴子回来了!   “干得好!”把五花大绑的昏迷不醒的丁三抬进偏房,三个人进了正屋后,王天逸第一句话就是嘉奖。   “你们干嘛去了?”金猴子却显得很焦急。   王天逸把任务一说,金猴子却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要是早来两天就好了!”   刚把油灯点上的陶大伟,转过身子,问道:“何出此言?”   “你们要是不对丁三少爷下手就好了!我们可以投靠丁家啊!”金猴子几乎是在凳子上跳着说的,接着他重重的跌回凳子,捂着脸说道:“现在完了。”   王天逸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易老完了!”金猴子咬牙叫道,原来他去了寿州,一方面验证联络凌寒钩,但另一方面他也打探了一下江湖动向,得到了一个惊人的传闻:易月已经兵败被杀了。   凌寒钩是夜莺不假,也很快接见了他,但得到这个消息后的金猴子已经是坐立不安了,既然头领已经败亡,那任何任务都没有意义了。   树倒猢狲散,现在不会再有任何值得以死效命的命令了,有的只剩是自己逃命求生的努力。   尽管王天逸的命令是如果凌寒钩是夜莺,就让金猴子他留在寿州待命,但既然易老都死了,还待什么命,金猴子自己不辞而别连夜狂奔回来给王天逸他们报信。   “易老完了,我们夜莺也会完蛋的……”金猴子说完这番话,用手擦着眼泪,仰面长叹。   陶大伟崩溃般的跌坐在榻上,王天逸则瞪着两眼溜圆说不出话了。   “司礼,您在江湖交游广阔,丁家唐门都有故交好友,您说有没有可以投靠的门派?啊,对啊,我们马上放掉丁三少爷,您给他好好求情,说不定可以尽释前嫌,我们也好有个安身之地啊。”金猴子拉住了王天逸的手,焦急的叫道。   王天逸喘息好久,猛地脸色一变,打开了金猴子的手,叫道:“你是听谁说的?有没有易老身亡的铁证?”   金猴子一愣,叫道:“还要什么铁证?现在整个江湖都传遍了啊,起码连寿州武林人士人人皆知啊……”   “放屁!”王天逸一声大吼,厉声叫道:“你难道不知道兵不厌诈吗?诈称剿灭匪首,分化其军心,在江湖里还少吗?咱们自己都干过不知多少遭了!”   “哎,我的司礼啊!”金猴子捶胸顿足叫道:“咱们还有狗屁军啊,用得着使这一招吗?自从章高蝉复归武当,慕容大公子身陷囹圄,易老的处境就一天比一天糟啊!”   陶大伟叹了口气,说道:“我相信金猴子说的没错,易老突然发难,建立铁三角,本身就是一着险棋,如果易老能有余力可以取胜,完全不必走险招。所谓险招,就是以弱胜强的拼死一搏,若是胜的面大,何必叫险棋?”   “胡说八道!”王天逸一脚踹烂了条凳,指着金猴子的脑门,又调转身体指着陶大伟的脑门,狂吼道:“你们是他妈的不想干了是吧?想逃是吗?”   “司礼,我没有……”金猴子好像差点背过气去,顺了好久,才解释开来。   但王天逸一声大吼打断了他:“闭嘴!你们就是怕了!我们都身被江湖所不容之人,要不是恩师,我们早就被撕成碎片了,哪里能有今日?荷恩师之大恩,粉身碎骨难以回报!我们加入夜莺的时候,可曾想过善终?嗯?我们的命不是自己的,是恩师的!现在就凭一点风言风语就要临阵而逃,要不是……要不是……他妈的,按夜莺规矩,我就应该马上宰了你!”   金猴子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王天逸,慢慢的他的腰挺直了,原来脸上的惶恐颜色也被狠戾之色取代,他冷冷的回击这个上司道:“要不是看我们还有用对不对?没有用你就可以卸磨杀驴了?”   “你说什么?”暗组出身令行禁止的王天逸绝对没想到这个同样暗组出身的家伙敢顶撞自己,他一时间愣了。   “王天逸!”再没有敬称,金猴子大吼一声王天逸之名,恨恨地说道:“我现在才明白,为啥你年纪轻轻就能爬到我和老陶头上,为啥易月信任你更甚于我们,因为你他妈的就是一头蠢驴!”   “你说什么?”王天逸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句,脸色都变得煞白了,完全是因为无比的震惊。   但脾气火爆的金猴子撕破了脸就没打算停,他一点不让的瞪着王天逸继续说着:“原来我很佩服你这个家伙,你心狠手辣、你当决快断、你卑鄙无耻、你口蜜腹剑、你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但我现在明白了,这些特性全部都是源于你的愚蠢!你他妈的和那个傻货刘定强,还有那个笨蛋章高蝉其实是一类人,你不是在为了自己混江湖,你们他妈的都是为了什么虚头巴脑的信念去拼自己的命!信念能当饭吃吗?能当女人操吗?你们这群不懂事的蠢蛋!   在执行命令的时候,你算尽失败的诱因和可能,但你从来不考虑失败的结果,你会竭尽所能完成任何命令,但现在已经是失败了!这是结果!不再是你考虑的因素!   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不敢想这个。因为易月就和你爹一样。你不敢承认他已经死了,因为他要是死了,一方面,你和你全家都会完蛋,但我和老陶谁不是这样!我们可是跟着你越狱了的!除了自己,家人本就会完蛋了!这就是江湖!但你不敢正视吗?   另一方面易月就是你的支撑,他没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你从来都只活在自己的信念里,现在没了这信念,你是什么?你是团屎啊?还是头行尸走肉?是不是马上就可以上吊自尽了?嗯?   你不敢想!   你不敢承认!   你苦苦守着你心里的那股愚蠢,你在和老天较劲,你在装傻!他也是个人,和你我没有分别,他也会死!他已经死了!我们不可能翻盘了,谁也不能把死人复活!”   金猴子声嘶力竭的狂吼,王天逸呆如木鸡的看着他。   陶大伟摇着头分开了两人,但是他是站在金猴子一边,因为他劝的是王天逸,他说道:“天逸,我们共事也有时间了,你,我们都是很佩服的。但是金猴子,咱们也都熟悉,他不可能是无事乱报的人,他说话和做事靠得住。现在易老应该是不在了,我们确实不能明知是死路还要去踩,易老我一直非常仰慕和尊敬,但我们既然还活在世上,也不能去给他陪葬啊,那样有什么意义呢?”   说到这里,陶大伟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只要一身不灭,总有出头的机会。我们都是做了不知多少江湖事的干将,知道会发生什么损失。可以说除了现在还活着的我们之外,家人财富身份地位乃至安全,什么都会失去。既然一定失去,何苦要死拉着不放,连自己也搭进去呢,我们没人像武神章高蝉那么愚蠢。现在不再是为效忠的人拼命的时候了,是开始要自保了。你是个交游广阔的年轻人,江湖这么大,朋友也多的是,不如我们好好想想,有谁可以投奔?”   王天逸颤抖的身体慢慢平息下来,他慢慢的看了看金陶两人,两人也正在紧张的看着他。   他有些悲痛的点了点头,说道:“要不我们先放了丁三?”   听王天逸终于转向了,金陶二人一起舒了口气,金猴子更是一手抓住了王天逸的胳膊说道:“我是个粗人,说话可能让您不舒服了,但是我的心意苍天可表,还不是为了我们兄弟同僚一场都有个好下场吗?”   “我知道……我知道……”王天逸摇着头喃喃的说道,接着他一转身很自然的摆开了金猴子的手,对陶大伟说道:“你去把丁三少爷请到这里来吧,大不了我给他磕头赔罪,他心宽,应该不计较。”   “好!”陶大伟满脸喜色的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但他刚转过身去还没走出第三步,就听到背后一声惨叫,他愕然转过头来,惊呆了。   就是金陶两人刚一分开,王天逸就对金猴子一笑,说道:“你刚才真是如雷霆一般……”   这是王天逸在给他和金猴子的尴尬找台阶下,金猴子还要仰仗王天逸找下家投奔,当然要有所表示,立刻躬身作揖表示赔罪。   就在他低头的刹那,王天逸脸上的笑容瞬息间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狰狞,斜对金猴子的左手腰间短剑闪电般的拔出,向近在咫尺金猴子的脸自下而上的斩去。   金猴子再想也想不到,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易老都已经完蛋了!而王天逸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没听进自己的劝诫,更是对自己突然发难。   从低下的头看到那毒蛇一样的剑光冲着自己面门而来,“啊!”金猴子使尽浑身的气力朝后仰着身子,毫无办法的用手挡在自己面前,想阻挡这条毒蛇。   但有何用?   剑光立刻削断了挡在其路的三根手指,又追上急速后仰的脸。   “啊!!!!”金猴子发出一声刺破屋顶般的惨叫,他的左眼被王天逸一剑削碎。   陶大伟看到是仓皇后退的金猴子,他斜举着只剩两根手指的手掌,半边脸都是血和眼球浊液的混合物,凄惨的宛如地狱里的鬼魅。   “你疯……”陶大伟话音未落,他已经看到了王天逸的眼睛,声音噶然而止,那已经是双魔鬼的眼睛,对这个魔鬼知根知底的陶大伟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没有往门外再挪半步,陶大伟反而扭过身来,直朝床上的自己那柄刀扑去,对于一个已经起了杀心的魔鬼,还有什么的价值能比得上手里有一把刀呢?   “杀!”王天逸没有对严重受伤的金猴子穷追猛打,反而狰狞的朝着陶大伟杀了过来,他已经废了一个,那么这个就不再是威胁最大的了。   看着双手剑幻化出无常手里索命钩般的光虹,陶大伟盯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武器,却咬牙猛蹬双腿,在床上一踩,撞破了窗棂摔到了外面。   他的武器已经被王天逸的攻击笼罩了,如果硬去拿,在王天逸那种人面前只有牺牲掉一条胳膊的份,而没有武器,又怎么可能是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斩尽杀绝的王天逸这种魔鬼的对手?   所以陶大伟选择逃跑!   他刚跳出窗户,里面就传来金猴子凄厉的惨呼:“老子和你拼了!”   陶大伟咬牙叹了口气,却绝无半分去返身和金猴子并肩作战的意思,一路前冲,因为,他知道,金猴子完了。   金猴子是暗器一流高手,王天逸是短兵器一流高手,在如此狭窄的杀场里,一流高手间分出胜负不会超过瞬息的功夫,更何况一个脸面受了重伤,这不是杀场,是屠宰场!   果然陶大伟才冲出五步,背后传来人飞身落地的声音,接着脚步朝自己追来,陶大伟丝毫不停,一头扎进了屋外的一望无际的高粱地。   看着这浩如烟海的高粱地,王天逸止步了,他提着双剑,愤怒的朝着这海洋狂吼:“你这个叛徒!你给我出来!”   “你这条疯狗!”高粱地不知那里传来同样愤怒的回应。   “陶大伟,滚出来!”王天逸狂吼。   “树倒猢狲散了,谁会和你这条疯狗拼命?老子的命不像你这么贱!”高粱地传来渐行渐远的声音:“你他妈的自己去给易月陪葬吧!”   “畜生!”王天逸发疯般的挥舞着双剑朝前,在高粱地里砍出长长的一条同道,最后他筋疲力尽的站在漫无边际看不到前方任何东西的高粱海中间,狂怒的喊着:“易老没有死!你们这些该死叛徒!出来啊!”   他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但除了风掠过时候的沙沙作响,再没有任何回应。   “易老没有死……”王天逸哭了,他扔了手里的剑,双手捂住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如同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   当不知过了多久,王天逸擦干泪痕,提着双剑梦游般的晃着身体走回院子的时候,他远远的看到一条黑影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王天逸愣了一下,立刻朝前追去。   是丁玉展。   王天逸的迷药是特使给的,唐门的上好东西,下到酒里或者茶里近乎无色无味,所以王天逸才顺利用指甲里的药弹进酒碗里,迷倒毫不设防的丁玉展,但正因为好药,正因为王天逸下药的手法隐秘无比,才让丁玉展很快就回复知觉。   江湖的毒药无外乎两种特质最重要:一是要药力猛烈,能毒死人就不会毒废人,能毒废人就不会毒昏人;二是让人不易察觉,你总得让目标相信你请他喝的是酒而非中药;但正如世家万物的特质一般,有得必有失,不可能两者兼得。最烈的药往往味道最浓,而最不易察觉的药,药力却不可能最高。   王天逸下的药是对付大人物的,侧重于第二种不易察觉,所以它的药力并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蒙汗药,但这种东西,连小瘪三都能鼻子一嗅就知道你妈的给我下药了。   而且王天逸为了在有眼光犀利的保镖面前下药,不得不使用指甲弹药法,手法是隐蔽到极点,但下的量实在有限。   所以丁三其实早就药力过了,他被车一颠簸就完全清醒了,但这个绝顶聪明的丁家未来家主还是装作昏迷的样子,他知道敢对自己下手的人并不能靠友情或者利益说服。   被抬进偏房床上,王天逸他们一离开,丁三就开始尝试挣脱绳索。   幸运是,在他付出差点拗断自己一根大拇指的代价后,终于从绳套里挣扎出一只手来,这就好办了,很快他就解开了束缚,趁着外边好像发生什么意外的机会,他奋力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但不幸的是,他正好遇到回来的王天逸。   王天逸立刻追了上去。   在残剩的酒力和药力作用下,丁三没有逃脱王天逸的追捕,他转过身子,奋力朝着孤身的追捕者攻击。   但同样收起长剑赤手空拳的王天逸在这种搏命之战中,一直占据着上风。   在打斗中,王天逸居然还有余力说话,他说道:“从很久以前,你的武艺就不再是我的对手,我一直在杀人,而你却在救人……但我却会不断输给你……因为你是丁三,但……这次不同,你面对的不是……一个帮派干将……也不是仰慕你的……兄弟朋友……我必须干掉你……”   他赶紧利落的把丁玉展打得胆汁都吐出来了,筋疲力尽的丁玉展捂着肚子跪在王天逸脚边,他努力抬起头,对着王天逸撕心裂肺般吼道:“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杂种!畜生!我会宰了你的!……”   “我是你说的那种人,”王天逸看着这伤心而愤怒的眼睛,目光呆滞的他喃喃道:“我早就叫你不要信任我!他不会死的!”说着一拳打昏了丁玉展。   在把一包迷药全喂到丁玉展嘴里以后,王天逸把他扔到马车上,直奔寿州而去。   凌寒钩立刻见了王天逸。   凌寒钩气色如常,但却比王天逸上次见他的时候老了几十岁一般。   王天逸却哭得泣不成声,因为凌寒钩把一件物品也拿到了约见王天逸的密室。   易月的首级。   看着哭得几乎昏厥的王天逸,凌寒钩闭上了双眼,喃喃道:“这是昨日送来的,霍长风第一站就送到了寿州,给我们看……你还是幸运的……你可以大哭,而我……却不能哭,因为这是帮派大喜的日子,我哭了,就会眼圈发红,会被人发觉……我只能在心里哭……”   ※※※   凌寒钩把王天逸强行扶到椅子上,他却泪流满面哭的几乎坐不直腰。   看到这幅情景,感同身受,凌寒钩拭了拭夺眶而出的眼泪,说道:“直面现实吧,易老败了。”   “天塌了……”王天逸抽搐着身体,喃喃的念叨着。   “你有什么打算?”凌寒钩问这个学生道,看对方没力气说话,他叹了口气,说道:“近来江湖变化很大。这次我和段老大倾巢而出,他其实早就接到霍长风入援的命令,但一方面他想看鹿死谁手,另一方面觉的这样做是使得济南空虚,外敌有机可乘,不愿意动。这可苦了我了,而我早就劝他来帮里,因为我和你一样忠于易老,可没法前来支援。可幸终于到了,可易老已经败亡了。   我们离开济南之后不久,沈家趁虚而入,你应该记得吧,你入长乐帮后不久当上青城掌门的张五魁,他本是我们扶植的掌门,但近日里暴病而亡。他的副手甄仁才勾结沈家,登上掌门宝座,成为青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门。我们失去了青城,沈家以此为据点已经开始全面渗透济南。少林的殿外方丈异常愤怒,开始介入济南,而我们主力恰好不在济南!   我一直以此劝段双全回济南对抗沈家和少林的觊觎,但这个人做事是不吃回头草的,此刻铁了心的宁可失去济南也要表示对霍长风的忠心,就是不离寿州,我受他制约也是毫无办法,无法动弹啊。   至于你,帮里通缉你的通告已经到了,你有什么打算呢?如果你有打算,提出来,趁现在我还能帮你。”   “我不知道……”王天逸木然的说道。   凌寒钩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被通缉,我也已经被霍长风识破了,段双全已经暗示我逃走了,霍长风已经确认了我夜莺的身份,如果我还不走,段老大也不得不逮捕我或者直接拿我的首级押送扬州了……”   “那您打算走吗?去哪里呢?”王天逸扭过头来问道。   “易老既然不在了,我就没了锁链,我有事要做。”凌寒钩慢慢的说道。   “什么?”   “杨昆。”凌寒钩好像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情,他的眼睛好像在看着远处的山川,嘴里的口气在梦呓一般道:“我的恩师,我的兄弟们,都埋葬在同一个地方。我们曾经为了同样的理想而战斗,而现在,苟活到今天的只有我和杨昆。   而杨昆并不是我想的那种人,他已经找我谈了,他投降他入赘,都是为了报仇,为了一个天理公道,我要帮他,我义无反顾!反正我就要死了,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您让我去绑架丁玉展就是为了这个?”王天逸瞪大了眼睛。   “没错。”凌寒钩说道:“丁开山知道他是仇人之子,并不信任他,只要他出去,就必然有人盯着。现在他的妻子也是他的上司,丁开山的女儿丁晓侠怀孕了,一段时间内不会再出入江湖了,但丁玉展却打算回家族效力了,丁玉展将顺势接替丁晓侠的位置,杨昆将还是没有机会掌握大权……   留给杨昆的时间的不多了,他自己也没有信心能在有了儿女的情况下再复仇。   现在丁家打算趁慕容和武当火拼,长乐帮内斗,这几家都无余力的情况下,发动地盘袭夺战,目标直指我们的建康!杨昆作为前锋,钉在寿州,而丁开山也亲自出马,带着大批高手前往建康。按丁开山的意思,马上,他们就会攻击并占领空虚的建康。   但主力现在掌握在杨昆手里,他也有机会把忠于自己的大批人马带了出来。   杨昆觉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将联手绑架丁玉展,攻杀丁开山!”   “我明白了。”王天逸说道:“杨昆打算做新丁家的掌门人?”   “不。”凌寒钩有些伤悲的摇了摇头:“也许你说的会实现,但对于丁家来说,这也许是在自杀,整个门派都会被其他豪门强帮乘虚而入消灭掉,杨昆也会死。但他会作为一个复仇的志士而死。正是这个原因,我也要带着我的手下帮他完成这个心愿,不论成败,最少我们都可以死得其所!当然,杨昆已经为这个准备十多年!我们会成功的!我希望你跟着我来。我喜欢你,也信任你。”   “侠义!”王天逸喃喃道。   凌寒钩看了看王天逸,说道:“我信任你,所以把前因后果都告知你,你可以跟着我们干,也可以现在就逃亡。我会帮助你。”   “我要考虑一下。”王天逸说道。   “嗯,随便你如何决断。你的任务完结了。”凌寒钩笑了:“现在把丁玉展交给我吧。”   ※※※   王天逸把丁玉展放到了寿州城郊一个客栈里面。   在见外凌寒钩一个时辰后,他回到了这个客人川流不息的客栈,在一楼的套房里,他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怔怔的看着这个昏迷不醒的丁三少爷。   看了好一会,他猛地站起身来,去抱丁玉展,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房门发出一声响。   “客官,有人找您!”店小二鬼鬼祟祟的推开门进来禀告道。   以杀场为生的王天逸在现在这种局面下怎敢大意,长乐帮、慕容世家、武当、丁家多少人在找他?他脸上又有十字疤,很难掩盖行踪,所以一住进客栈,尽管是用假名登记,但他重重赏了几个店小二,嘱咐道:如果有人找脸上有疤痕的,就先告诉他,他还有赏。   果然这不就来了,王天逸掏出一锭银子交给目瞪口呆的店小二,走出房门身体靠在廊柱后面一看之下,却愣住了好久。   然后他回头看了看里面的人,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朝着迎面走来的六个人迎了过去。   来人正是杨昆凌寒钩和四个保镖。   “在里面?”凌寒钩目视房间问道。   “没错,请随我来。”王天逸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们守在外边。”王天逸把几个守卫隔在外边,杨昆点了点头,几个保镖听话的立在了屋门外面。   穿过客厅,就进了睡房,杨昆凌寒钩一眼就看到了昏迷中的丁玉展。   王天逸和杨昆站在床边,杨昆自己的端详着自己的妻弟,而王天逸弓着腰站在丁玉展脚边的位置看着杨昆,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一位商家在等自己客户对自己商品的评价那般。   “干得好。”看着自己的这个妻弟——仇人之子,杨昆有些犹豫的愣了下,然后他咬了咬牙,又点了点头,伸手拍向王天逸的肩膀。   而身边凌寒钩摇着头笑了。   一直盯着杨昆,视线分毫不离的王天逸恭顺的低下腰,就好似臣子接受君主的称赞那般去接这个拍肩赞许。   就在这时,王天逸左手微微一摆,伸进了床上的被褥下,等他伸出手来,已经多了一把快剑,凌寒钩和杨昆还没反应过来,王天逸已经如野兽一般低吼一声,半跪在地,猛力朝着杨昆前刺而去。   “呀!”事发如此突兀,不过盈尺的距离,面临这一流高手的突刺,章高蝉也未必也反应的过来,杨昆一声惨呼,捂着肚子跌坐了在床边。   王天逸一剑捅进了他的腹部。   “你!”凌寒钩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的反击,却是一个大大的难以置信。   实在难以置信!   他无法找到王天逸做这个动作的原因。   王天逸是他一手引荐进长乐帮,推荐给易老的,两人书信来往不断,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学生,他相信王天逸的人品,他熟悉王天逸的为人,这个小子值得信任。   所以他对王天逸并不藏私,他把所有的危险和收益对王天逸合盘托出,王天逸也已经同意听从杨昆和他的指挥,加入对丁开山的讨伐计划,但已经在说好的情况下,为何他突然要行刺杨昆?   所以凌寒钩的第一反应是发愣,这些念头和疑惑石光电火般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后他才一声又愤怒又伤痛的惨叫,退后一步,抽出长刀,朝着王天逸当头劈下。   愤怒是对王天逸,伤痛是对杨昆。   面对凌寒钩的攻击,王天逸的位置不好,他几乎是靠着床,没有腾挪躲闪的余地;   他姿势也不好,为了在凌寒钩面前袭击杨昆得手,他取的面积最大击中概率最高的胸腹位置,加上兵刃被事先藏在位置很低的被褥下,这也决定了他出剑位置很低,为了达到最高的速度,他不惜几乎半跪在地上。   有了这两处不利,面对宝刀未老的凌寒钩,王天逸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第一刀,王天逸生生硬挡,自己不得不彻底跪在了地上,而第二刀,凌寒钩一下就打飞了因为姿势而无法发力的短剑,王天逸看着昔日的恩师,没有再动,他僵着飞脱剑的胳膊,哀嚎一声,伸直了脖子。   第三刀直奔王天逸脖子而去。   “慢!”长刀停在那跳跃不止的血管之上,叫这声的却是喘着气的杨昆,鲜血不停从他捂着腹部的指间流出。   “为什么?王天逸!”杨昆坐在地上,一手拉着床沿,一手捂着肚子,满头冷汗的他问道。   “阿昆,你没事吧?”凌寒钩咬牙说道,接着他转头看向王天逸大吼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王天逸看了一眼杨昆,又慢慢的转头看向凌寒钩,那只僵直伸展的手慢慢的放下了,他对着凌寒钩跪下,低着头,把脖子毫无防备的对着凌寒钩的刀伸展开来,嘴里却慢慢地说道:“我是为了侠义!恩师,杀了我吧!”   “什么?”凌寒钩和杨昆异口同声的惊叫了一声。   王天逸慢慢的抬起头,咬牙说道:“易老亡了!我也完蛋了!我全家都完了!我也不想再独活了。既然我一定要死,没有了长乐帮!没有了易老!没了家人!没了命!也没有了江湖!我没了任何顾忌!在这将死之前,我现在可以做我想做的自己了。我想做什么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丁三,叫道:“我要做个侠客!做个义盖云天的侠客!丁三是我好友,是个大侠!不管他以后会成为什么,但是他现在是个真正的侠客,是个我尊敬的人!为了他,我丢命又怎么样?!以前我也可以舍命去拼,但那是为了帮派为了利益为了忠诚为了自己!但现在,既然我将死,我也不在乎拿我这条命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死!”   杨昆和凌寒钩都愣了,好久,凌寒钩才又像哭又像笑般得吼道:“你这个混蛋!我们也是为了侠义去做这件事啊!”   “侠客间的厮杀?为了什么呢?”杨昆捂住肚子喃喃的说道。   “我不知道……”王天逸一样用梦呓般的语气回应杨昆:“我尊敬您,也尊敬恩师,但我只知道如果我要救丁三,就只能刺杀您……您死了,丁三就安全了……”   就在这时,外边屋门前,猛地传来一阵夹杂着惨叫的大响,门猛地被撞开了,提着染血的朴刀,杨昆的“监军”——丁家的五管家领着一群高手冲了进来,在客厅大呼:“少爷!你在哪里?”   “滚出去!过来我就宰了你家少爷!”凌寒钩大吼一声。   但马上另一个声音响起:“寒钩,慎重啊。你还是出来吧,这是丁家的家务事,我们不要掺和!”竟然是长乐帮济南主管段双全,他也到了!   凌寒钩慢慢的把惊异的视线凝视到垂首而跪的王天逸身上,他难以置信的叫道:“是你?你去告密?”   王天逸毫无惧色的抬起头,缓缓说道:“是的,在和您见面之后,我马上通知段双全和丁家的人了,我只是想保证丁三的安全,只是没想到您和杨先生来这么快。”   凌寒钩凝视着王天逸,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他,良久后,他大吼道:“马上滚出去,要不然把丁玉展的脑袋扔给你们!”   段双全和五管家慢慢的退出了房门,王天逸把头朝着凌寒钩伸得更直一些,他苦笑了一声说道:“现在都这样了,你们杀了丁玉展也于事无补了!不如放了他,至于我,来吧,恩师!我想做的都做完了,至于结果如何,了无牵挂!”   但段双全没有理他,他扶住了杨昆,杨昆伤的很重,对方是一流的杀手,丝毫没有留情,刺中极深,拔剑的时候又转了手腕,神仙也难以救活他了。   看着杨昆,凌寒钩热泪滚滚而下,但是口里却只叫道两个字:“兄弟……”   但杨昆放脱了捂伤口的手,沾满自己血的手紧紧握住了凌寒钩,他笑了:“君楚,这是天意啊……我有时候也怀疑自己的做法……小三总有一天会变成他父亲那样的江湖英雄,……但他现在却真的是个侠客啊……用非正义的手段实现咱们的正义是不是对的啊……现在也不重要了……反正我们已经败了……丁开山不会受到制裁了……你走吧……兄弟……”   说着他看了看垂头跪着等着被斩首的王天逸,叹了口气说道:“这个王天逸……也让他走吧……我已经累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江湖了……不必再搭上一条命了……”   闻听杨昆居然要放了自己,王天逸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着他,但很快这神情变成了决绝,他转过身体,对着杨昆磕了个头道:“杨大侠,我敬佩您!但我不后悔!”   “我知道……”杨昆微笑了一下:“我也不后悔。”   听到这里,凌寒钩擦干了眼泪,他缓缓走到王天逸面前,盘膝坐下。   “您这是?”王天逸惊疑的问道。   “你如果能活着离开这里有何打算?”凌寒钩问道。   “我哪里也不会去,我会回扬州赴死,和父母死在一起。”王天逸答道。   “很好。”凌寒钩把自己手里的刀交到了王天逸手里,昂首说道:“我和你一样。但我是你的恩师,我有权先走一步,痛快点,别让我受苦。”说罢对着王天逸挺起了胸膛。   “什么?”王天逸呆住了。   “送我这老人家一程。”凌寒钩笑了,他回过头去,杨昆也在对他笑,两人心有灵犀。   ※※※   前锋主将意欲谋反身死寿州,少家主昏迷不醒,丁家主力星夜撤向庐州。   几个月后,第一管家向丁开山报告:“没有找到大小姐参与杨昆谋反的证据。”   回应他的只是一句冷冷的“知道了”。   很快,丁开山去野外打猎,一直被囚禁的大小姐丁晓侠随父亲同行。   支开了所有下属,在悬崖峭壁边,丁晓侠哭泣着朝父亲哀求:“父亲大人,杨昆意图谋反,我真的是不知情啊……”   丁开山没有回答,他搂着女儿的肩膀,让她看着美丽景色,说道:“记得吗?你十岁的时候,第一次随我打猎就是在这里……”   丁晓侠收起了慌乱的神色,她看着这美丽的景色,昔日的种种回忆纷至沓来,她喃喃道:“记得啊……您打了鹿,我替您烤鹿腿,结果烧糊了,您哈哈大笑着都吃了,说我厨艺差大妙,我是当大侠的不是当寻常妇人的……”   “是啊,仿佛就如在昨日。”丁开山摇着头叹息道。   “父亲,我们能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多好。”在父亲面前,这位江湖豪杰丁晓侠显露了女儿家的柔情,她圈住父亲的腰,撒娇般的摇着说道:“现在小三回来了,以后外边的事情他做主,我就和二妹在家陪着您。”   “好啊。”丁开山抚摸着女儿的头喃喃的说道。   “父亲……”丁晓侠抬起头仰视着父亲还想再说什么亲密话语,但她却没说出来任何字,因为眼里的这张盯着她的脸并不是她想象中温柔慈爱的慈父面孔,而是威严冷酷的一张脸,丁家家主的脸。   猛地张手,狠狠一推,怀里的女儿登时如风筝一般朝外飞去。   丁开山和丁晓侠站的却是悬崖旁边,丁晓侠被他父亲直推坠崖。   “啊!!!!!!!!!”丁晓侠凄厉的惨叫一直直贯出云层,直达巍然不动的丁开山耳膜。   回应亲生骨肉惨叫的却是恶狠狠的话语:“你有动机!这就够了!”   看着脚下的白云,丁开山长吐出一口气,一瞬间,他愕然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地说道:“我干了什么?我干了什么?”   没人回答,丁开山呆立了一会,悲呛的颓然坐到了地上,对着那飘渺的云朵,老泪纵横的他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叫道:“侠儿……侠儿……侠儿……”   江湖传闻:丁家,本来在这次江湖大战中最有机会坐收渔翁之利的势力,但少帮主重病、前锋主将杨昆被长乐帮王天逸行刺身亡,随后不久,江湖鼎鼎大名的丁大姐也不幸坠崖而死,丁家一线首脑几乎伤亡殆尽,一卒未伤的丁家,却反而成了损失最大的门派,不得不缩回本部,并且门派内开始了大清洗了,竟然再无力量参与这次慕容和武当挑起的江湖大战。 第二十三节 尾声   王天逸一跃而起,摔在了柔软的床上,他抓过身边的丝绣精品贪婪的抱着嗅着,简直不能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在寿州,他因为行刺杨昆和凌寒钩,被段双全押送回了扬州。   头上又多了丁家开的十万两赏金。   本来抱着必死的绝望而来的他,却发现事情远不是他想的那般绝望:霍长风好像并没有掌握他是夜莺的证据;先前签发的逮捕令确实是为了保护他免受林谦迫害;败亡的易老那边阵营也没有对他不利的证据;而最关键的,霍长风竟然还是信任他的!   为了避免林谦迫害、知道丁家想侵夺建康的野心,等等,他绞尽脑汁编了一些谎言借口解释了自己越狱前往寿州的原因。   不管怎么样,他过关了!   那么这就是代表无尽的荣华富贵了!   慕容秋水不想他哥哥被人记住,极力淡化他哥哥的作为,那么血拼武当昆仑夺回建康的大功全记在了他一人头上;   他还绞杀了天下第一的章高蝉,但这和袭杀慕容成的功劳名声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在寿州,他不仅挖出了夜莺凌寒钩,并绑架了少家主丁玉展,还更是以一人之剑刺杀了丁家大人物杨昆,直接导致了丁家的建康攻击流产。   江湖里有什么人能像他一样?   先阵战夺回地盘杀光敌人,阵战打光了人,单身一人又如专诸一般长虹贯日,一刺击杀敌方主将。   这几个功劳,任哪个人得了其中之一,都可以吃上一辈子,而他王天逸却是一人从头杀到尾,为长乐帮立下汗马功劳,这个陷入内战之中的帮派的所有外战竟然全是由他一个人撑起来的!   这次江湖大战,鼎鼎大名的长乐帮“一个人的战争”,这所谓的“一个人”就是指他!   赫赫有名的长乐帮战神!   一个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帮派栋梁!   所有掌门帮主梦寐以求的手下!   经他这次江湖一战,街头巷尾的传奇不说,单单是“司礼”这个有些怪诞的称呼,一夜之间,满江湖都是“司礼”,很多门派纷纷把自己的主将称呼改成这个,妄图蘸一点霸气。   而这些不说,尽管还有人记得王天逸第一次出名是屠城双煞,但是被他屠的青城,学徒出山的身价还是提高了一倍不止,新任掌门甄仁才更是覆雨翻云,把原来的次序倒了一下,以前的精英甲组换了个牌子,叫做戊组,现在的废物都编进了甲组,然后四处宣扬长乐帮王天逸就是戊组训练出来。   但是那些江湖传闻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个人如此疯狂的战斗,居然因为他是条蛇!   而这条没了主人的蛇没有如他预料的被杀,从杀场回到富贵窝里躺了一会后,却也不想当蛇了,甚至连以前的纯忠也免谈了。   “易月已经死了!我也无须再忠于谁了!我以前疯了吗?竟然会为了一个必输的人死命战斗到如此份上!”王天逸抱着枕头偷笑:“怎么往上爬还有谁比蛇更清楚?我现在就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奋斗咯!哈哈,老子居然还活着,这条命就是我的咯,谁的也不是了,哈哈。”   “老爷我回来了伺候您了。”正在偷乐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王天逸的心里暗暗的狂欢。   他抬起头,却发现是原来的管家竟然也到扬州了,“霍老头对我还挺好,这都想到了,”王天逸一边想着,一边坐起来笑道:“见到你可真高兴啊。”   老管家手里却端着一铜盆的热水,他笑道:“老爷,我知道您有出征回来洗手的习惯,现在请您净手吧。”   王天逸看了看那铜盆,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微笑起来:“我手干净的很,不需要洗了,你拿走吧。”   老管家端着盆子傻在了那里,咳嗽了几声,好像想起了什么,匆忙说道:“哦,宋影正等着求见您呢。”   “什么?他怎么还活着?”王天逸脸色一暗,自言自语道。   这个人可是知道他的底细的。   “啊哈,恭贺长乐帮第一猛将荣归!您可真是威震江湖啊!”客厅里的宋影一见王天逸,立刻满脸堆笑的起身行礼。   王天逸挥退了闲杂人等,收了笑容道:“你怎么能够活到现在?”   宋影也没了先前的恭敬巴结神色,他笑道:“我本就是双头蛇,原来霍长风派我卧底易老,但我很快就被易老识破,就尽忠易老咯!所以这次清洗,也没我的事情,因为我按照易老吩咐也向霍长风提供了不少情报。”   “易月已经死了。”王天逸冷冷地说道:“我很快就要带队远征武当,我不想再提他。”   “所以也不想再见我?”宋影呵呵一笑。   “我现在忠于霍长风。”王天逸说道。   宋影冷笑起来:“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因为我知道你是谁!王天逸,呵呵,一条易老的蛇,却没有死,反而屡立大功,被现在的帮主重用。但是,我们都是一条船上,你现在飞黄腾达了,但我们夜莺还有很多人身在险境,我们需要仰仗你的力量逃脱危险……”   王天逸的眼睛迷了起来,他盯着宋影,起了杀心,他现在最渴望的就是安全,安全的享受自己得来的一切。   但宋影何等机敏,立刻嗅到了面前这个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他笑了:“锦袍司礼啊,咱们都是受过同样的训练,我要是有什么不测,相信我,第二天,就有告密信摆到霍长风的桌子上。”   王天逸愣了一下,他笑了起来,走下主座到了宋影身边,拉着他的手道:“兄弟想哪里去了,我见你无恙,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   宋影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的组织比你想的要大,很多人都在长乐帮位居要职,现在易老不在了,我们也不是要搞什么复仇谋反,只是想家里老婆孩子安全而已。如果你帮我们,你会得到你想象不到的支撑……”   王天逸呻吟一声,瘫坐在旁边椅子上,哀叹道:“我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这还用我教你吗?”宋影笑了:“江湖,不死不休,哪里有结束?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   (第二部 完) 第二十四节 完本说明   本书已经完结,我个人相当满意,在战略层面上已经实现了预定目标。   《缺月梧桐》确实原定写三部曲:门派学徒→帮派干将→江湖枭雄,并且为此目标做了很多艰苦而工作量巨大的铺设工作,很多后期重要的人物和情节都在前期被预先埋下。   比如唐博,他原会在第二部后期的江湖大战中活跃其中,展露自己的个性和代表的力量,为第三部的重要力量做预热;还有秦盾和赵爵易的小小矛盾,以及燕小乙俞世北和王天逸在少帮主手下的内外分工,在以后会成长为内部的一股斗争力量,推动情节。在情节方面,嗅花虎替宋老先生夺画,在第二部不过是个重要性较低的铺陈情节,但它将会在第三部直接掀起风暴,推动第三部主干前进。   我写作的时候,总是承前启后,过去的顺承发展和将来的后果布局一起考虑,因此在第二部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已经为第三部设计出了几个重大的主干情节,但是我迷惘了。   第三部也许更精彩,也许更血腥,也许更激烈,但它却没有魂!文只是载体工具,必要有意在其中统帅,否则再漂亮,也不过是无生命的行尸走肉而已。   我第一部第二部都有统御全局的最高级别主题,此主题再次下分,每幕剧情也有自己的分主题,再次下分,我每章也都有自己的主题,在我的文件夹里,每个章节的word文档都会跟着最少一个的txt文档,每章word文字都很多,而他的txt文档很小,不过那里面就是浩浩荡荡文字的他的大纲他的规划他的主题,当然,你也可以叫他的灵魂。   随着大量人物情节冲突在前两部被创造出来,随意延伸,就能顺理成章的看到第三部的还略显破碎的身影,但并不遥远,情节很容易设定。   但第三部的灵魂是什么?我很困惑。   在最先的大纲里,我预设过第二部结局,却不是侠客之间的残杀,而是:易月在败亡之时,效仿荆轲刺秦,把自己的头颅交给忠心耿耿的手下王天逸,让他继承遗志颠覆霍长风。   看起来不错,但我最终否决了它,它等于是给王天逸在第三部中的行为提供了合法性依据,和主题格格不入,变成了讴歌忠臣志士,但江湖这种地方能允许真正的忠臣志士生存吗?   那么回到主题,我愕然发现,在第二部完美实现意图的前提下,没有灵魂的第三部如果继续,将势必变成一部僵尸片,鬼咬鬼,兽吃兽。   这样有何意义呢?参战的都是江湖格式化的“王天逸”,无论谁最后胜利,赢的都会是江湖的标准产品──“王天逸”。   直立行走的也未必就可以称为人。我不是社会丛林论的拥护者(按进化论所言,人也许是兽进化来的,但既然进化了,何必用兽的体系来对“人”的行为辩护呢?)对类人的东西没有丝毫兴趣,如果你们有兴趣,去看二月河或者辫子戏就好了。   终上所述,我把目光集中在第二部的结局,却发现这样才是完美,所有的目标都可以终结了。   这种规划的改变,导致了我更新速度的加快,因为我抛弃了情节埋伏和分支人物塑造,胡不斩唐博等全部丢弃,全力以赴攻取主干。   所以,完结了,完结的飞快。   我也别无所求了,就如名剑需要铸剑师的血来献祭才能成型,这本书对我的诅咒也许可以跟着终结了。   至于以后,没有第三部,我的这个作者名下也不会有其他作品。   我走了,《缺月梧桐》还活在网络上,我希望它继续活下去,就算我老死了,它还有生命力继续活着,在一定意义上,靠着承载我灵魂的作品的流传,我也完成了自我的永生,这也是我写作此书的一个目标──希望能实现吧。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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